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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庚新]篡唐[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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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6 23:48:39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五)

楚河漢界,鏖戰正酣。

三月暮春時,杏花殘落,桃紅滿地。

李言慶和薛收正圍著棋盤,你來我往的交鋒。杜如晦和李淳風則站在一旁,看得是津津有味。

畢竟是發明者,畢竟讀過無數棋譜,這腦子裡有各種各樣的招法,層出不窮。

言慶每走出一步,總是讓薛收感到無比難受,就好像自己苦思冥想的招數,總是被李言慶一眼看破,而且搶先一招。這種滋味,的確不太舒服。偏偏薛收又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每次輸了,也不會氣餒。回家後思緒新的招法,以求能勝過言慶。

可想出新的招數,又豈是那麼容易。

中國象棋經過千餘年的淬煉,在李言慶的前世時,已經發展到了極致。

君不見大街小巷那些擺殘局騙錢的人,雖說是騙子,可也能熟讀棋譜。李言慶說不上特別出色,但薛收想到的招法,他往往能一眼看穿。即便是偶爾輸一局,再下時定會令薛收俯首。

一邊是虐的快活,一邊是拼命想勝出。

李言慶有時候甚至覺得,薛收是不是被虐上癮了?

“將軍!”

李言慶落子之後,一臉笑容。

薛收則瞪大了眼睛,看著老帥旁邊那個血紅色的卒子,“你這小卒子什麼時候跑到這裡了?”

“當然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 呵呵,小看我這過河卒子了吧。過河卒子頂得車!怎麼樣,服氣不服氣?”

“這盤不算,咱們再來。”

就在這時,鄭大彪走過來,在言慶耳邊低語了兩句。

“哦?老王忍不住了?”

李言慶推開棋盤,起身對薛收道:“本想再虐你一局,不過看起來沒機會了。下次吧,等回到鞏縣,我定虐得你欲仙欲死,你到時候可別哭鼻子。”

這欲仙欲死一詞用到薛收身上,引得杜如晦哈哈大笑。

“杜先生,你笑什麼?”

杜如晦連連搖頭,指著李言慶道:“你這傢伙,怎能把這詞用到薛大郎身上,莫非有龍陽之癖?”

“他定是如此,否則守著千嬌百媚兩娘子,為何又遲遲不肯成親?”

“唔!”

李淳風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瞪大眼睛,看向李言慶。

“休要教壞小孩子…… 你這子,躲什麼躲?老子若真好這一口,你躲也沒有用處。老杜,你看你把這孩子嚇成了什麼模樣?”

杜如晦呵呵直笑,薛收滿臉通紅。

李淳風也知道他們這是在玩笑,不由得尷尬撓撓頭,躲到了旁邊。

“李逆退了,你打算如何?”

李言慶三人並排走出軍府,紛紛上馬。

“如何?該如何時就如何…… 反正那小卒子已經過河了,你我就在一旁靜觀,這李王如何初會。”

“小卒子已經過河了?”

薛收啊的驚呼一聲,“你不說我到忘記了。自開戰以來,你的墨麒麟蹤跡全無,連帶著麥郎君和費別將也消失不見,莫非你……”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李言慶把手指放在唇邊,做出一副高深莫測之狀。

他看上去很輕鬆,似乎渾不在意。事實上,從黑石關之戰開始的第一天,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但也正是他這種輕鬆,這種渾不在意,破解了李密無數次精心的安排。六天前,滎陽大雨,李密整整一天沒有出戰,以至於所有人都認為,這種惡劣的天氣下,李密不會出擊。

可李言慶卻堅持認為,李密一定會在後半夜偷襲黑石關。

他親自駐守城樓,並下令雄闊海闞棱兩人徹夜警戒。果然,在黎明將臨前的黑暗中,李密果然出擊了……

結果嘛,早有準備的隋軍,輕而易舉的將瓦崗軍的攻勢化解。

諸如此類的事情有很多!

李言慶這風輕雲淡的模樣,使的隋軍對他生出莫名的信任。

如今,他又是這副表情,令薛收感慨萬千。曾幾何時,他初識李言慶的時候,這傢伙雖說聰明,卻不過是個小孩子。當時他就表現出了許多不同尋常之處,只可惜薛收並沒有在意。

如今,那個黃口孺子,已長大成人,更獨當一面。

人還是那個人,但在薛收看來,李言慶已經超脫出了二十歲人的範疇。

莫不是真如老杜所言,言慶是個妖孽?否則又如何知曉這許多事情。詩詞歌賦,文韜武略莫不精通,還發明出象棋這樣的遊戲,實在令人吃驚。他很年輕,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可也正是因為言慶的年輕,使得他最後,難以登上頂峰。這也許就是上蒼在給予他無窮智慧的同時,又多了一些束縛吧。

薛收在心裡暗自感慨,看著李言慶的背影,目光格外複雜……

言慶啊,你若能再長十歲,這江山必將歸你所有!


王世充命長兄王世衡為前鋒軍,自偃師出發,連夜抵達河畔。

半日光景,強力急行軍,足以讓人疲憊不堪。不過,王世充還是覺得行軍太慢。他擔心拖得久了,那李密從九山寨順利脫出,如果等他退回陽城,再想取李密的姓命,可就困難許多。

想到這裡,王世充一咬牙,在馬上下令:“傳令三軍,連夜渡河!”

“連夜渡河?”

王世衡感到有些不妥,連忙上前阻攔,“四郎,兒郎們半日就狂行百里,已經疲憊不堪。何不休息片刻,待天亮之後,再行渡河追擊?”

“大兄,兵貴神速啊!”

王世充對這個兄長,非常尊敬。

無他,當年他隨母親一起進入王家的時候,諸兄弟多有欺凌,更時常以他相貌取樂。唯有王世衡,對王世充關愛無比,更嚴令其他兄弟勿欺負王世充,有時候甚至還出頭為王世充抱打不平。

也正是因為王世衡的維護,使得王世充少受了許多欺辱。

王世充發跡之後,所想到的第一個人,不是他的父親,也不是他的母親,而是這個和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兄長。很多時候,別人不敢和王世充說的話,都是由王世衡出面。而王世充呢,也大都會聽從王世衡的勸說。

只是這一次……

王世充說:“我等尾隨追擊,已經到了這裡,李密必然不會想到,我們會連夜追趕。

若我們這時候休息,只怕李密會有所覺察。到時候,我們即便追上李密,也少不得一場苦戰。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趁李密不覺察時,將其擊殺。”

王世衡聽罷,點了點頭。

“四郎言之有理!”

“大兄,我也知道兒郎們辛苦。可咱們如今,心軟不得啊!

想那李小子,不過千餘人,靠著一幫子散兵游勇,烏合之眾,就硬抗了李密十天。他所承受的壓力,遠甚於我等。難不成,我麾下這些身經百戰的好漢,還比不得滎陽城那些傢伙嗎?”

王世衡更是一臉肅穆之色。

“四郎說的不錯,我們怎麼也不能丟了王氏的臉面。

他李言慶在黑石關可謂出盡了風頭,我們數萬大軍屯紮偃師,若是寸功未立,只怕被人恥笑。”

“著啊,我亦如此想。”

“那這樣吧,你坐鎮中軍督戰,我親率前鋒軍渡河,你隨後跟上。

我渡河後,會繼續追擊,拖住李逆的腳步。你儘快跟上,咱兄弟聯手,取那李逆首級,也讓天下人知道,這洛陽除了有一個李言慶之外,還有咱太原王氏兄弟。就這麼說,我立刻渡河。”

月光下,王世衡一臉凝重之色。

王世充點點頭,“大兄且行,弟隨後跟進。”

“保重!”

王世衡和王世充拱手道別,帶著他兄弟王世惲,指揮前鋒軍強行渡河。看著王世衡兩兄弟的背影,不知為何,王世充突然覺得這心裡面空落落的,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將要失去。

他連忙甩甩頭,用力搓揉面頰。

這時候,胡思亂想個什麼?

“這是什麼河?”

“啟稟將軍,此河名夾石子河。”

夾石子河?聽上去倒是沒甚忌諱之處。不過也許是有了那一絲不祥預兆的緣故,王世充格外小心。

他目送前鋒軍順利渡過夾石子河後,見沒有什麼異狀,這才下令,全軍渡河。

王世充並沒有把所有人馬都帶來,只帶了兩萬精銳士卒。其中前鋒軍六千,中軍萬人,還有四千人殿后,由楊公卿率領。思來想去,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王世充看著一批批人馬從河面上渡過,待過去一半之後,他這才帶著王仁則和王道棱三兄弟,登上船隻,向河對岸駛去。

月光明亮,夾石子河寬闊的河面上,一支支舟船行進。

王世充此時也從不安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心情大好,站在甲板上和王仁則兄弟四人有說有笑。

就在他即將登岸的時候,突然一陣詭異的風卷過,將豎在河灘上的大纛颳倒。

王世充眼皮子一跳,心裡有些不太舒服。

大纛被刮倒,這好像是不祥之兆啊……

不過他更多的還是認為,這是軍士守護大纛不利的原因。

“仁則,上岸之後查清楚是那個混蛋守護大纛旗?把他們抓起來,全都砍了,以祭大旗。”

“侄兒遵命!”

話音未落,船身一震,卻是到岸了。

王世充帶著王仁則兄弟跳下舟船,剛準備上馬,忽然間,就聽河灘兩邊山坳中,戰鼓聲大作。

無數支人馬,仿佛從天而降,從四面八方撲向河灘。

一員白袍將胯下白龍馬,掌中一桿亮銀槍,跨刀挾弓,大吼一聲:“王世充,王勇在此侯你多時,拿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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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六)



但凡讀過兵書的人,定知曉「兵半渡而擊之」的道理。

王世充好兵法,喜讀兵書,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這句話。

若在平時,王世充一定會命王世衡的前鋒軍先行渡河,而後在河灘紮下營寨,以保護大隊人馬安全的通過夾石子河渡口。可這一次,王世充被李密打了個措手不及。他萬萬沒有想到,李密會突然撤離黑石關,並準備返回瓦崗寨。你李密撈夠了好處,連奪兩縣一府,並在邙嶺大勝,可王世充連半點好處都沒得到呢!若是就這麼讓你走了,我又如何進得去滎陽郡?如何能獲取那討捕大使的職務?

總之,你李密不夠意思!

王世充斷然不會放李密就這麼走了……

所以,王世衡渡河之後,立刻往九山追趕。而王世充則匆匆組織人馬渡河,毫無半點防備。

在王世充看來,瓦崗寨分崩離析,也在情理之中。

自李密殺了翟讓之後,表面上看風光無限,可實際上,各路義軍只是在李密連戰連勝的聲威下委曲求全。一旦李密長勝不敗的戰績被打破,迎接瓦崗寨的,必然是一次沉重打擊。

李密撤兵,似乎並不算突兀。

可沒有想到,李密撤兵是假,圖謀王世充是真。

魏徵獻計說:“黑石關如今雖擋住了大王,但想必也是出盡全力。據臣探知,虎牢關下,隋軍集結了六七萬人馬,實際上已經過了滎陽郡的承受力。滎陽郡共十一縣,如今有五座縣城落入大王手中。滎陽、管城、鞏縣雖是上縣,總人口不過四五十萬。

隋軍在虎牢關集結了這麼多兵馬,也說明滎陽郡已出盡全力。虎牢戰事不止,楊慶斷無援兵,援救黑石關。”

李密聞聽,深以為然。

他本身也是幕僚出身,思緒縝密。

聽魏徵這番言語,又如何聽不出他話中有話?

“玄成,那你的意思是……”

“李言慶出盡全力,如今之所以還能強撐,就是因為偃師的王世充一旁觀戰。不管王世充怎麼想,如果黑石關真的出現危機,他必定會前來救援。真心襄助也好,漁翁得利也罷,於李言慶而言,並無損失。他能擋住大王,已經完成了任務,王世充出兵,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李密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讓孤吃掉王世充?”

魏徵立刻點頭,“大王高明,臣正有此意…… 大王您想,吃掉王世充,您順勢可攻取偃師,奪得興洛倉,以補充糧草輜重。而李言慶呢?失去了王世充這個希望後,黑石關還能有多少士氣?也許到時候不需要大王出兵,只憑一二能言善辯之人過去,定能說服李言慶投降。

李言慶若降,黑石關不攻自破!

憑借他李言慶在鞏縣的威望,大王可輕而易舉掌控滎陽郡。到那時候,單靠徐世績一個人,又能支撐多久?大王,李、徐二人,乃滎陽左膀右臂。失去此二人,楊慶必然俯稱臣。”

魏徵這一番分析,使得瓦崗眾將的心裡,頓時變得無比敞亮。

是啊,按照魏徵這麼說的話,那滎陽郡真的是唾手可得!

程咬金忍不住讚道:“魏書記果真是足智多謀,魏王得魏書記相助,又何懼那李家小兒哉?”

一干武將,紛紛稱讚。

卻沒有留意到,李密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在瓦崗寨,只能有一個核心,那就是李密自己。魏徵這主意好是好,卻奪了李密的風光。試想,李密在黑石關下苦戰多日,對李言慶束手無策。偏偏魏徵一來,立刻就想出了對策,豈不是說我李密,比不得他魏徵足智多謀嗎?再者說了,你有這麼好的主意,為什麼不早一點說出來。若是早一日告訴我,我又何苦在黑石關損兵折將?魏徵此人,端地有野心!

不過,李密心裡雖對魏徵多有顧忌,卻不能否認,魏徵出了一個好主意。

就目前而言,也確實沒有更好的對策。所以李密也只好選擇了魏徵的這個想法,開始著手安排。

王世充?

在李密眼中,不過跳樑小丑而已。

略施小計,就能把他引出來。而王世充麾下雖說兵強馬壯,可瓦崗軍的戰鬥力,就算隋軍精銳,亦不是對手。出戰至今,除了黑石關的李言慶之外,又有何人,能將瓦崗軍戰敗呢?

王世充要消滅,但李言慶也不能不防。

“如果李言慶出兵夾擊,該如何是好?”

魏徵正色道:“大王不是想要黑石關嗎?他李言慶不出兵也就罷了。若是出兵,則天賜滎陽於大王。

大王可命一心腹大將,秘密藏於黑石關附近。

一旦李言慶出了黑石關,可趁勢伏擊,奪取黑石關。不過在此之前,務必要隱藏蹤跡,不可令李言慶覺察。”

魏徵一獻策,李密立刻答應。

可是魏徵每獻一策,李密對他的顧忌,就多出幾分。

就這樣,李密先是放出謠言,說孟讓李文相對他生出不滿,試圖反出瓦崗,所以不得不暫時撤兵。同時,他又秘密安排程咬金和劉黑闥兩人,埋伏於黑石關下。而後造出撤兵的假象,從九山秘密調秦瓊的八風營,和王伯當的連山營埋伏於夾石子河河灘的兩側,等待王世充到來。

而王世充,竟真的來了!

王伯當挺槍躍馬,自山坳中殺出。

與此同時,秦瓊的八風營也衝出來,迅速殺入隋軍之中。

經過山灣慘敗,秦瓊傷上加病,臥床十日。不過這十天的時間,也讓秦瓊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為什麼張須陀的八風營,只是短暫訓練,就能戰無不勝?

實戰!

八風營的訓練,必須要在搏殺中進行。這也是張須陀八風營戰無不勝,但卻難以成軍的原因。

一場血戰之後,死傷慘重。

能活下來的就是精英,而後以此為基礎,老兵帶新兵,再次上陣。於是乎,八風營越戰越強,而張須陀也正是靠這種方法,能瞬間組成兵馬。當初他從齊郡帶來八百壯士,不到兩個月,就能打的身經百戰的瓦崗軍望風而逃。秦瓊同樣組織起八風營,經過數月磨練,可就是因為沒有那八百壯士,使得八風營只具有其形,而不具備其神,被李言慶一戰,幾乎盡沒。

所以,秦瓊在補充了人馬之後,迅速從山灣之戰中倖存下來的瓦崗軍裡,挑選出一千人,作為八風營的基礎。只幾天時間的訓練,立刻從九山拉出來,埋伏在河灘旁的山坳之中。

秦瓊一馬當先,手持大鐵槍,衝向隋軍。

這桿大鐵槍,是他在九山時命人重新打造,重達一百三十餘斤,比之原來更加沉重。

胯下馬,則是李密在邙嶺大勝隋軍時俘獲的戰利品,原本是霍世舉的坐騎,如今贈給秦瓊。

霍世舉身為虎賁郎將,坐騎出自飛黃上廄,是皇家御馬,可謂寶馬良駒。

秦瓊得此寶馬,如虎添翼。

大槍揮舞,只殺得隋軍連連敗退。

隋軍登岸之後,由於需要等候後軍抵達,加上缺少主將坐鎮,所以非常懶散,他們甚至沒有派出警戒。登岸後許多人因為疲憊的緣故,一屁股坐在河灘上,兵器也隨之丟在一旁。

瓦崗軍神兵天降,一邊是蓄謀已久,一邊是倉促應戰。

這兵力相差並不算太大,所以優劣顯現的更加明顯。一時間,兩支瓦崗軍衝入隋軍,在王伯當和秦瓊的率領下,猶如兩把鋒利的寶劍,把隋軍頓時撕扯成了碎片。王伯當銀槍舞動,幻化出萬朵梨花。馬到之處,隋將紛紛落馬;秦瓊鐵槍兇猛,勢大力沉,如巨蟒出洞,馬前無一合之敵。

王世充這邊剛上馬,就遭遇這種情況,不由得大驚失色。

“仁則,速速迎敵。”

王仁則大喊一聲,提錘上馬,殺入亂軍之中。

這傢伙也確實有真才實學,不愧王世充麾下第一猛將之名。獨角金錘掛著風聲,呼呼作響,只殺得血肉橫飛。金錘盡走大開大闔招數,馬前三尺之地,只殺得瓦崗軍橫屍遍地。

“王仁則在此,蟻賊休要猖狂。”

秦瓊正好趕到跟前,二話不說,擰槍就刺。

王仁則也不客氣,擺錘相應。兩人槍錘相交,發出叮噹不斷的碰撞聲,一時間竟難解難分。

秦瓊槍槍奪命,王仁則錘重力沉。

就在兩人殺得不可開交時,忽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高喝:“叔叔休要擔心,我來助你!”

一個黑壯的小子,身披鑌鐵甲,頭戴繽鐵獅子盔,掌中一桿碗口粗細的熟銅棍,胯下一匹黑馬,眨眼間就衝了過來。一旁王道誠三兄弟,此時也上了戰馬,見這黑小子要過去幫忙,立刻催馬上前。

“黑鬼,以多欺少,算什麼好漢?”

三兄弟說著話,就攔住了這黑小子。

王道誠二話不說,抬槍就分心就刺。那黑小子不慌不忙,熟銅棍拉開,掛著一道詭異的圓弧,鐺的一聲,正敲在槍脊上。王道誠只覺手中長槍,好像被一座大山壓住似地,竟無法抬起,心中不由得一晃。剛要抽槍變招,就見黑小子人借馬勢,熟銅棍順著槍桿一抹,蓬的正轟在王道誠的面門上。

這熟銅棍,有兩百斤的份量吧……

只一下,就把王道誠的腦袋,拍成了爛西瓜。

鮮血混合著黃白且渾濁的腦漿,四濺!王仁則一見,頓時勃然大怒,口中悲呼一聲,一錘逼退了秦瓊,順勢撲向那黑小子。捶棍交擊,只聽鐺一聲巨響,黑小子和王仁則胯下的戰馬,希聿聿長嘶不止,連連後退。

兩人的力氣,不分上下。

只是王仁則胯下坐騎,卻是一匹西域汗血寶馬。

雖則後退,但很快就恢復過來,而黑小子的戰馬,卻極為普通。中原之地,本就不是產馬的地區,否則楊廣當年,也不至於非要幹掉吐谷渾不可。固然吐谷渾對天朝不敬,但更多的是楊廣看中了吐谷渾治下的馬場。連年征戰,中原的好馬幾乎斷絕。黑小子的坐騎,是一匹駑馬。

遇到個普通的對手也就罷了,偏偏王仁則的力氣,和他相差不多,黑小子胯下坐騎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力道。腿一軟,撲通就翻到在地,把黑小子壓在了馬下,熟銅棍也不知丟到何處。

王仁則又怎能放棄這種機會,輪錘就要取那黑小子的性命。

秦瓊一見,心中大急,催馬擰槍,“秦用,快閃開!”

黑小子名叫秦用,是秦瓊的親侄兒。秦瓊父親死得早,從小是長兄帶大,他更視長兄如父。

不過,在秦瓊從軍的那一年,秦瓊的大哥因一場瘟疲,而病死家中,只留下一個兒子,就是秦用。秦瓊待秦用如同親生兒子一樣,等他成人後,就帶在身邊,後又隨秦瓊一起投奔了李密。

山灣之戰時,秦用因病留在新鄭。

直到魏徵押送輜重到九山時,他才跟著魏徵和秦瓊匯合。這黑小子一身的好力氣,在秦瓊的指點下,更練得好武藝。只可惜,秦用至今還未有施展本領的機會。好不容易上戰場,卻又因為這胯下的坐騎,面臨險境。秦瓊暗自後悔,早知如此,就該給他尋一匹好馬才是……

他催馬上前想要營救,卻被王道詢和王道棱兩兄弟拍馬舞刀攔住。

與此同時,王世充也衝了過來,叔侄三人聯手,將秦瓊死死纏住,難以脫身。另一邊,王仁則一臉猙獰,舞錘向秦用衝過去。人到跟前,手起錘落。眼看著秦用出師未捷,就要身死於此,秦瓊瞠目欲裂,卻又無可奈何。

就在這千鈞一之際,就聽一聲弓弦顫響。

三支利箭,呈品字形射向王仁則。

箭速奇快,王仁則若是還要殺秦用,秦用固然難逃一死,他同樣是性命難保。不得已,王仁則抬錘封擋。可是那三連珠箭術太過詭異,幾乎是同時抵達,王仁則雖崩開兩箭,卻躲不過第三箭。

噗,那狼牙箭正中王仁則的大腿腹溝處,再偏一點,就是要害。

王仁則疼得大叫一聲,丟錘伏在馬上,撥馬就走。

王世充一看王仁則出現危險,連忙丟開秦瓊,催馬上前救援。

“船呢?”

王世充怒聲喝道:“船怎麼還不過來。”

那船隻,此時在河中央已經掉頭,可是要駛到岸邊,卻非一時半會兒能夠抵達。

隋軍已潰不成軍,四散奔逃。

王世衡王世惲兩兄弟率前鋒軍本來已經離開了河灘,忽聞王世充在河灘遭遇伏擊,頓時大驚失色。

特別是王世衡,對王世充極為看好。

他覺得,王世充是太原王氏重新崛起的關鍵人物,絕不能有所閃失。於是王世衡立刻下令前軍變後軍,回援河灘。一時間,隋軍陣型大亂,擁堵在路上。王世衡兩人不斷催促,嘶聲厲吼。

哪知不等隊伍變陣完畢,就聽身後一陣喊殺聲傳來。

李密親率大軍殺出,單雄信、房獻伯兩人一左一右,各領本部人馬,衝進了隋軍之中。突如其來的打擊,令王世衡和王世惲都懵了……王世衡第一個反應過來:李密這是設好的陷阱啊!

“世惲救援四郎,我擋住蟻賊。”

王世衡也算是反應機敏,大吼一聲,帶著一彪人馬就迎上前去。

王世惲知道,此時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家族花費了這許多心血,好不容易捧王世充上位。

如果王世充死了,那王榮這一支,只怕會立刻被家族拋棄。

想到這裡,他二話不說,帶著後軍(此時已變為前軍),急忙向河灘方向趕回。等王世惲率部抵達河灘時,隋軍早已潰不成軍。王世惲的到來,雖能解一時之危,但是卻難以改變大軍。

秦用此時已被人救出,更有人為他換了一匹戰馬。

想到剛才差點喪命,秦用羞怒不已。他找回那桿兩米多長的熟銅棍,口中出狂獅般的咆哮。

王世惲正一邊收攏殘兵敗將,一邊指揮人馬向王世充靠攏。

哪知秦用從半途殺出,一人一騎,胯下馬掌中棍,摧枯拉朽一般,就衝進了隋軍的隊伍當中。這黑小子眼睛都紅了,見人就殺,逢人便打。那熟銅棍猶如一道閻王帖子般,勾走一條條性命。有不長眼的隋將想要上前阻攔,被這黑小子一棍下去,連人帶馬轟殺在疆場上。

此時,秦瓊已經逼退了王道詢和王道棱兄弟,與王伯當合兵一處,撲向王世惲。

王世惲這邊正指揮著人馬,秦用就殺到了跟前。

看這黑小子雙眸通紅,一身血污,如同凶神惡煞般的模樣,王世惲嚇了一跳。

“給我攔住他!”

十幾名親兵衝上前去,還沒等動手,就聽弓弦顫響連連。

王伯當在馬上左右開弓,連珠箭不斷射出,瞬間射殺了七八人之多,剩下的人見此情況,扭頭就跑。

秦用一路殺過來,就到了王世惲跟前。

大棍一橫,一招橫蕩千軍,呼的掃了過來。

王世惲雖是武將,可這武藝卻不怎麼樣。他用手中橫刀向外封擋,可橫刀又豈能阻擋住碗口粗細的熟銅棍。嘎巴一聲,橫刀折斷,王世惲慘叫一聲,被熟銅棍正打在肩膀上。秦用羞怒一擊,足有萬鈞之力,就算是生鐵,也能打折,打彎。王世惲的肩膀呈現出明顯凹陷之狀,整個肩胛骨被拍得粉碎,半邊身子好像塌了似地,從馬上翻身倒在地上,當場氣絕身亡。

剛剛聚集在一起的隋軍,見此狀況,莫不大驚失色,四處逃竄。

“攔住那匹馬!”

秦瓊一眼看出,王世惲那匹坐騎,是少有的龍馬,連忙大吼一聲。

有八風營軍卒立刻衝上去,抓住了龍馬轡頭。

秦瓊大叫,“秦用,換馬,換馬!”

王世惲的馬,的確是寶馬良駒,而且是去了勢的馬,性子極其溫順。秦用是個愣頭青,誰的話都不聽,只聽秦瓊的話。秦瓊讓他換馬,他二話不說,甩蹬下馬,從八風營軍卒手中接過韁繩,翻身跨上。

“用兒,隨我殺賊去。”

秦用一方面出了胸中這口惡氣,另一方面又得了一匹好馬,心情大爽。

聞聽秦瓊吩咐,他立刻催馬跟上,熟銅棍舞動,和秦瓊並肩,追殺四處逃竄不聽的隋軍將士。

王世充的兵馬被壓制在小小的河灘上,身邊的人手越來越少。

遠處,號角聲傳來!

李密在殺死了王世衡之後,率部趕到河灘。

“王世充,今孤在此,還不授首?”

王世充這時候也豁出去了!

投降?

誰都可以投降,偏他不能投降……

要知道,王世充的手裡,可是沾染了無數義軍的鮮血。從坑殺劉元進餘部三萬餘人的那一天起,王世充和義軍之間,已無寰轉之地。之後他殺格謙,殺盧明月,縱橫河南河北。各路義軍死在王世充手裡的,何止十數萬人?他要是被俘了,只怕立刻被那些義軍亂刃分屍。

所以,王世充不能降。

“兒郎們,休要害怕,隨本將軍殺賊!”

王世充咬牙切齒,衝向了瓦崗軍。就在這時候,有人突然大聲叫喊:“船來了,船來了!”

一艘河船,抵達岸邊。

隋軍蜂擁而上。

王世充也不想拚命了,讓人護著王仁則,在王道詢和王道棱的左右護衛下,衝向河船。可現在不僅是他要逃命,無數隋軍也要逃命。近萬人擁堵在河灘上,人挨著人,人擠著人,不曉得有多少人被推倒,踩死……

王世充大怒,拔出長刀,左劈右砍,接連砍翻十數人,總算是殺出一條血路。

王道詢背著王仁則,跳上一艘河船。

王道棱攙扶著王世充,登上了另一艘河船。

“開船,開船!”

王世充嘶聲大叫,河船緩緩駛離河岸。不過那些隋軍士卒,卻不肯就此放棄,紛紛跳下河水,抓著船幫子,不肯放手。

瓦崗軍衝到河灘上,河船已遠離河岸。

王伯當見王世充要逃走,二話不說,指揮人馬朝著河船開弓放箭。

河面上,漂浮著無數具隋軍的屍體。王世充一邊躲閃箭矢,一邊催促船夫,“快一點,再快一點!”

“將軍,快不得啊…… 船上太重了!”

王世充一聽,二話不說,把站在船邊上的隋軍,一連砍翻四五個。

他這舉動,卻惹怒了那些隋軍將士。

剎那間小小的河船上頓時亂成了一片,河船在河中央不斷打晃。到最後,終於支撐不住,轟的一聲,河船倒翻,把船上的人,全都扣在河裡面。王世充身上披著甲冑,不斷往下沉。

他驚恐不已,大呼道:“快來救我,快來救我!”

可現在,所有人都忙著逃命,誰又會理會王世充的死活。就連他那侄子王道棱,也不知道跑到何處。

李密大喜,連忙喊道:“快,活捉王世充者,賞萬貫!”

一時間,善泅水的瓦崗軍,紛紛衝向河中央。

王世充被兩個瓦崗軍拉扯住,往河灘上走,他拚命掙扎,可是水性著實太差……

“主公,休要驚慌,我來救你!”

一艘小舟,從遠處飛來。

船上一員大將,赤膊立在甲板上,在快要靠近王世充的時候,他縱身跳入水中,手中一柄分水尖刀,在水裡如同浪裡白條一樣出沒。每一次出現,必會帶起一片血泡子。眨眼間,他就到了王世充跟前,分水刀扎死了一個瓦崗軍之後,順勢一把扭住王世充的胳膊,另一手揮刀斬落,將另一個瓦崗軍的手臂砍斷。

“公卿,救我!”

“主公休要驚慌,楊公卿在此,誰也傷不得你性命。”

他一手架著王世充,一手揮刀,將靠近過來的瓦崗軍砍殺,很快就游到了小船邊上,順勢將王世充推到了船上,他才翻身躍出水面。

李密等人站在河灘上,看著水面的漢子,驚愕不已。

“那是何人?”

他疑惑的向身邊人詢問。

有識得漢子的人,連忙道:“大王,小的認識此人。他是河北大盜楊公卿,原本是格謙麾下的將領,不知為何,卻投靠了王世充。”

李密不禁感慨:“如此好漢,為何不能為我所用?”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突然間河灘上一陣大亂。

也不知從哪兒來了一支人馬,黑盔黑甲,一個個面覆黑色猙獰假面,長槍橫刀短弓,似神兵天降,出現在河灘之上。為兩人,一個手持長矛,一個揮舞雙錘,兇猛無比,悍勇至極。

在這支騎軍身後,還有一支步軍。清一色隋軍裝束,三三成隊,迅殺入陣中。

“賊寇,李無敵在此!”

那手持長矛的將領,悍勇無比。一桿長矛上下翻飛,接連將十數名瓦崗軍挑翻在地。

此時河灘上的戰事已經大致結束,瓦崗軍也放鬆了警惕,絲毫沒有任何準備。有的在收拾戰場,有的乾脆解下衣甲,坐在地上休息。畢竟這一夜鏖戰,對於瓦崗軍而言,同樣辛苦。

戰事,就是在這樣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再一次發生變化。

‘李無敵’三個字,如同一聲沉雷般,在河灘上空炸響。這些日子以來,瓦崗軍可是被李言慶折騰得欲仙欲死。近十日強攻,未得寸進,反而損兵折將,死傷無數。特別是李言慶怒斥李密的風姿,令無數瓦崗軍心生仰慕之情。

他們和李言慶並無恩怨,說實話,不少人當年還是聽著李言慶編寫的《三國演義》解乏取樂。

在世冑門閥中,言慶的名聲也許不算太好。

可是在百姓裡,市井中,李言慶…… 那可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以至於當這支人馬出現的時候,瓦崗軍第一個念頭不是迎戰,而是掉頭就跑。不少已經投降的隋軍,在看到援軍抵達時,立刻又起身反抗。李言慶三個字,對許多隋軍而言,那是需要仰視的存在。

李密,頓時懵了!

這李言慶,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出現在夾石子河?

程咬金和劉黑闥在幹什麼?竟然讓李言慶順利的從黑石關出來?

一連串的疑問在李密腦海中浮現,令他頓時慌了手腳。而這時候,王伯當突然大聲驚呼起來。

“密公,快看那邊!”

順著王伯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遠處山巒中,火光隱隱,更有旌旗隱現。

“該死的,上當了!”

李密大叫一聲,撥馬就走。

頓時,河灘上的瓦崗軍,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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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七章  漁人(上)



黎明時,突然下起小雨。

李言慶登上城門樓,舉目眺望。夾石子河鏖戰了大半夜,那喊殺聲震天,言慶又豈能沒有覺察?

不過他並沒有感到意外,那神情分明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李密終於和王世充交手了!

歷史上這兩個老對手,因為李言慶的出現,終於提前交鋒……

其實,言慶並沒有看穿李密的招數。但出於他對李密的瞭解,最終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任你詭計多端,我不予理睬。隨著王世充的衝擊,李密的意圖也就漸漸浮出水面。

他這也算是敲山震虎的招數,試圖以王世充為樣板,震懾黑石關,震懾李言慶。而且李密若擊敗了王世充,定能撈到不少好處。他可以順勢攻取偃師,到時候進可威脅東都,退可虎視黑石關。

同時憑藉興洛倉的輜重,李密也可站穩腳跟。

到時候,李密的聲威不會因黑石關的失敗而受到半分影響。相反,他將因為直接威脅洛陽安危,而聲名大振。

此時的河洛地區,相對還算安寧。

可李密佔領了偃師的話,必然會引發出一連串的動盪。

潁川、襄城、淮陽三郡必首當其衝,進而影響整個江淮地區,使局勢變得更加混亂而複雜。

那樣一來的話,這場戰事的規模必將越來越大,波及範圍越來越廣。

李言慶不怕任何一路反王,但卻擔心這些反王一旦有了一個首領之後,會變得更難以對付。

說心裡話,許多反王也並非是想要造反,做皇帝。

很多人只是為了吃飽肚子而已!他們聚眾造反,實際上目標很不明確。

但如果李密的影響力不斷擴大的話,那麼這些人的目標會漸漸清晰,其危害性必隨之增大。

所以,李言慶絕不能坐視李密,攻取偃師。

城門樓下,一隊隊,一列列隋軍,半蹲在李家門大道兩側,等候李言慶一聲令下。

雨水無聲的落在他們的甲胄上,順著甲葉子,悄然滴落在地…… 不過,卻無一人表示不滿。

他們只是在靜靜的等待,等待著李言慶的出擊命令。

今夜,一切都將要做個了結!



漆黑蒼穹,突然出現一道流行似地亮光。

緊跟著在空中炸開,呈現出五彩繽紛的色彩,格外醒目。

“將軍,姚懿他們行動了!”

杜如晦話音未落,天空中又出現了一道焰火,與先前那道黃色的焰火不同,這道焰火是紅色。

“火字營出動了!”

李言慶臉上頓時露出淡淡笑容。

“傳令,羅士信、闞棱、雄闊海所部,立刻出擊,務必全殲火字營。”

“喏!”

城頭上,旗牌官從旗架上抄起一面火紅色的飛龍大纛,走到城垛口處,向著城下的隋兵晃動。

黑夜中,火紅色的大纛格外醒目。

緊跟著就聽城樓下,千斤閘嘎吱吱升起,大門“吱紐紐”緩緩開啟。

羅士信胯下烏騅,手持青鋒,在馬上向城樓躬身一禮,而後青鋒槊高舉,厲聲喝道:“兒郎們,出擊!”

那一隊隊,一列列的隋軍將士,立刻起身,隨著羅士信三人,風一般從城門內殺出,向著無盡的黑夜衝去。

李言慶也走下城樓,梁老實把象龍牽到他跟前。

只見梁老實單膝跪地,讓出大腿。李言慶也不客氣,踩著梁老實的大腿,翻身上馬。

緊跟著,有三名軍卒合力將沉香槊抬到馬前。

言慶探身一把抄起沉香槊,看著留在城內的士卒們,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兄弟們,建功立業,就在此刻。

是爺們兒的,就拿起你們手中的刀槍,和那些企圖破壞你們家園,姦淫你們妻女的畜生們,決一死戰吧。”

“必勝,必勝!”

軍卒們的回答非常簡練,也很簡單。

王伏寶催馬到李言慶跟前,在馬上欠身行禮,“將軍,伏寶自開戰以來,寸功未立。今夜這首功,就請將軍賜予伏寶吧。”

李言慶微微點頭,將扣在頭頂的假面拉下來,遮住了臉。

“准!”

“兒郎們,隨我殺敵!”

王伏寶嘶聲厲吼,一馬當先,衝出黑石關。

他本是奉命守護鞏縣,同時擔任著郡兵的刮練任務。隨著黑石關戰事的不斷升級,王伏寶也有些耐不住寂賓。於是與長孫無忌說明之後,親率已練完畢的五千鄉勇,趕到黑石關參戰。

李言慶正發愁手中兵力不夠,王伏寶的到來,令他喜出望外。

眼看著王伏寶出擊,言慶也嘴角浮現出一抹柔和弧線。

“大彪子,今天就讓我好生看一看,左孝友麾下第一猛將,究竟有何本事。”

鄭大彪一身黑甲,肩肘等關節處,扣著鐵鎧。這裝束,是學自雄闊海。似他這種體型,普通鎧甲實在是太過於費事,倒不如這樣子裝備。雖說簡陋,可實用性很強。

“公子放心,鄭大彪定不辱使命。”

李言慶哈哈大笑,沉香槊朝天一舉,大喝一聲:“出擊!”

三千鄉勇蜂擁而動,衝在最前面的,是百餘鐵騎。黑石關內,如今只剩下這麼多騎軍了…… 隨著墨麒麟在白石渡口一戰後,奉命進入邙嶺桃花坳,和姚懿所部匯合,李言慶手中的騎軍幾乎全部出動。

這一百多騎軍,還是零零散散從鞏縣湊過來。

好在騎士們身經百戰,故而到無需擔心臨戰而怯陣。

三千鄉勇在黑夜中狂奔,直撲夾石子河河灘。

而此時,夾石子河的河灘上已經亂成一團。突如其來的一支人馬,把瓦崗軍殺得落荒而逃。

黑夜中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有多少人?

不過僅僅是‘李無敵’那三個字,恐怕就當得上百萬甲兵。

李密也慌了神,在秦瓊等人的護衛下撤出戰場。他一邊跑,一邊心裡嘀咕:這李言慶莫非有神靈相助?他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在我嚴密監視之下,派出了這一支人馬?古怪,真是古怪!

也難怪李密如此!

姚懿這支人馬出現得實在是太過詭異。

李密派火字營、巨木營兩營近萬人埋伏在黑石關四周,可謂天羅地網。黑石關只要有一點動作,李密就能立刻知曉。可誰又能想到,早在虎牢關之戰開始之前,李言慶突發奇想的把姚懿派到了桃花坳。其實,言慶一開始並沒有想到怎麼用這支兵馬。只不過習慣性的,他會留有一張底牌。主要還是桃花坳的位置太好了,好得李言慶認為,不派一支人馬駐留,就辜負了老天爺鬼斧神工營造出來的這個地方。

桃花坳地處隱秘,視野廣闊。

如果沒有人引路,根本無法發現。

如果在這裡放一支兵馬,至少能有奇兵的效果。

哪怕難以出戰,可斷個糧道,燒殺劫掠一下,也是極佳的選擇。

所以,莫說李密,就連李言慶自己,都沒想過姚懿這支人馬,會產生巨大的作用。

運氣使然!

但有時候,也就是這運氣二字,能改變一場戰爭的局面……

“密公,且慢!”

王伯當突然大聲所喊,“官軍似乎人數不多,可能是小股人馬!密公,你現在登高指揮,說不得還能將其全殲。咱們要兵有兵,要將有將,就算真的是李言慶過來,也可與他一戰啊。”

著啊!

李密總算是冷靜下來,勒住戰馬,回身觀戰。

正如王伯當所說的那樣,官軍的人數似乎並不算多。那黑甲長矛的隋將,乍看有點像李言慶,可仔細看,完全不同。

李密對言慶的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得足以刻在腦子裡。

長這麼大,還沒有人像李言慶這般惡毒的咒駡過他。也是他心氣大了點,換個人說不定就要被這傢伙罵死,再給他平添一份美名。戰場中那自稱李言慶的人,身高和李言慶差不多,但體型明顯比李言慶魁梧壯碩。手裡的兵器也不同,最重要的是,他胯下馬,並非象龍。

我真是被那李言慶嚇昏了頭!

李密深吸一口氣,突然厲聲喝道:“那位將軍願為孤取那冒名賊人首級?”

“我去!”

“末將願往!”

房獻伯和秦用幾乎是同時開口,兩人相視一眼之後,突然縱馬衝向河灘。

不過,房獻伯的馬快一些,搶在秦用之前,攔住了長矛隋將。只見他拍馬舞刀,摟頭就砍,口中罵道:“藏頭縮尾之輩,也敢自稱‘無敵’。”

刀掛風聲,勢若奔雷,快如閃電。

這房獻伯也是一員猛將,同時還是房玄藻的族侄,武藝高強,甚得李密信賴。

他是蒲山公營的創建者…… 在李密還未崛起的時候,就是房獻伯利用各種方法,打造出一支遠比瓦崗軍更加善戰的蒲山公營。此後,蒲山公營一戰張須陀,二戰劉長恭,房獻伯居功至偉。

蒲山公卓轉而為內軍之後,房獻伯沒能位列四驃騎。

可他卻毫無怨言,甘願做單雄信的助手。

這樣一個人,沒什麼私心,忠心耿耿,而且能力也不差,李密怎能對他不喜?

自稱李言慶的隋將咧嘴笑了。

他面覆假面,長矛一抖,撲棱分心就刺。

房獻伯擺刀相應,兩人就鬥在一起。這一交手,房獻伯暗叫一聲不好,對面隋將的武藝,不弱!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那隋將看似毫不在意的隨手一擊,卻透出一股無窮的壓力。

那種煞氣,那種威壓,幾乎令房獻伯喘不過氣來。如果一個對手能給自己帶來這樣的感受,那兩者的差距,定然巨大。房獻伯心中一慌,手裡大刀頓時露了個破綻。戰場上,一個破綻,足矣要人性命。隋將大喝一聲,長矛餓虎撲食,鐺的撞開房獻伯手中大刀,一矛將房獻伯挑於馬下。

“爺爺不是李無敵,記住爺爺的名字,我乃上柱國麥鐵技長孫,麥子仲是也!”

說著話,麥子仲陰陽把一合,房獻伯立刻栽落馬下。

而另一邊,秦用被一個雙錘將攔住,兩人走馬十餘個回合後,秦用一招泰山壓頂,把那雙錘將當場轟殺。

麥子仲殺了房獻伯,而秦用,卻殺了費青奴。

兩人解決了對手,抬頭正好四目相視。

“狗賊,敢殺我大將,拿命來。”

麥子仲厲吼一聲,催馬挺矛,撲向秦用。

那費青奴,放棄了虎賁郎將的身份,隨他一同來到黑石關任職。兩人感情很深,如同兄弟一樣。麥子仲眼見費青奴死於秦用手中,心中悲痛萬分。而秦用呢,也毫不畏懼,迎著麥子仲就衝了過來。

李密在遠處觀戰,已確定麥子仲並非李言慶。

一種羞怒之情,悠然而生。

就在剛才,他一聽‘李無敵’三字,扭頭就走,沒想到居然是被一個無名小輩給愚弄了……

心高氣傲的李密,焉能容忍這種事情。

他用馬鞭一指,厲聲喝道:“小賊竟敢欺孤,孤與你誓不兩立,來人,給我殺,一個不留。”

刹那間,瓦崗軍群情激昂。

就在這時候,瓦崗軍的後陣出現了一陣騷動。

緊跟著,一個李密極為熟悉,甚至是魂牽夢縈的聲音,回蕩在戰場上空。

“李密老賊,也敢在此倡狂?

爾欲敲山震虎,殊不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李言慶侯你多時,還不獻上你那顆項上狗頭。”

那個混蛋又在詐我?

李密勃然大怒,扭頭循聲音看去。

這一看卻不要緊,就見一支人馬自後軍殺入,如劈波斬浪一般,殺得瓦崗軍連連敗退。

正中央一桿大纛,上書一個斗大的‘李’字。大纛旗下,李言慶縱馬開弓,連珠箭發,向李密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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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七章  漁人(下)


“大王,小心!”王伯當嘶聲吼。

李密想要躲閃,不過連珠箭速實在太快,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連珠箭已經到了眼前。只嚇得李密藏頭縮腰,想要避過去。可連珠箭哪是那麼好躲閃過去?李言慶的箭術盡得長孫晟真傳,更因為他幼年先學降龍樁,後學五禽戲、引導養生術,使得身體機能發育極其茁壯。

論力氣,李言慶可以和力分雙牛的羅士信相提並論。

所以他的箭術,在繼承了長孫晨連珠箭的基礎上,更可以加強了力道上的修行。

長孫晟以快箭聞名天下,好用一石半的強弓。而李言慶的力量,遠比長孫晟要強,故而所用的弓箭,差不多在三石上下。所以他的箭術不但快如閃電,而且力道奇強。如果真的要有一個範本,那應該是長孫晟和魚俱羅的結合體。七箭連發,防不勝防。李密雖然躲過了前面兩箭,但卻躲不過連珠七箭。

蓬蓬兩箭,正中李密胸口。

好在這距離較遠,射到李密身前的時候,力道已經減弱。

再加上李密的鎧甲防護力甚強,故而兩箭射中李密胸口,卻只是將他胸口的護心鏡擊碎。

饒是如此,那箭矢上的力道,打在身上同樣生疼。

李密大叫一聲,從馬上栽倒在地上。

王伯當立刻跳下馬來,跑過去一把抱起了李密,大聲呼喊:“擋住李賊,快擋住李賊!”

秦瓊、單雄信等人紛紛迎了過去。

王伯當見李密雙眸緊閉,昏迷不醒,也嚇得不輕。

他跳上馬,抱著李密就走。原本便有些慌亂的瓦崗軍,見李密被射中,一個個不禁心驚肉跳。混亂的陣型,變得更加混亂,哪裡還有心思和隋軍交鋒,一時間,瓦崗軍呈現出潰敗之勢。

秦瓊見秦用還在和麥子仲戰鬥,也有些著急。

“秦用,休得戀戰,速速隨我突圍!”

秦用答應一聲,一棍逼退麥子仲,撥馬就走。

可秦瓊這麼一喊,秦用是走了,卻引來了鄭大彪。鄭大彪一見秦瓊,眼睛頓時紅了!想當初,追殺他最狠的就是秦瓊。齊郡最後一戰,鄭大彪被秦瓊殺得全軍覆沒,狼狽而走。雖說大家各為其主,但在鄭大彪心裡,就是秦瓊和左孝友聯手,把他數千弟兄坑死在齊郡戰場上。

“秦叔寶,拿命來。”

平素不愛說話的鄭大彪怒吼著,縱馬衝了過來。

雙槍左右一分,雙鬼拍門,分心便刺。秦瓊大槍在手中打了一個轉,崩開鄭大彪的雙槍之後,也認出了鄭大彪。

“小賊竟未死邪?”

你這傢伙,居然到現在還活著?

鄭大彪卻不理秦瓊,悶著頭,雙槍如疾風暴雨,瘋狂進擊。

一時間打得秦瓊是狼狽不堪,無還手之力,同時這心裡面,不曉得有多麼鬱悶。想當初,自己是官軍,這鄭大彪不過是個山賊而已…… 可現在,形勢卻掉了一個個兒!他成了萬夫所指的亂臣賊子,鄭大彪卻成了官軍?

這些上的事情,還真是可笑啊!

本來就被鄭大彪壓制,秦瓊這一分心,於是更處於下風。好幾次,他險些被鄭大彪刺中。

秦用甩開麥子仲後,麥子仲也沒有去追他。

李言慶既然已經出擊,說明決戰來臨。他立刻和姚懿彙聚一起,拼命向外衝殺。秦用跑出去之後,扭頭發現叔父秦瓊被一個黑鐵塔似的大漢纏住,險象環生,心裡頓時大急,撥馬又殺了回來。

“叔父速走!”

秦用揮棍而上,為秦瓊攔住了鄭大彪。

秦瓊也實在是無心戀戰。

他此時的心情很複雜,哪裡有心思與人拼殺。招呼了一聲秦用 他就準備突圍,但不成想,沒走出幾步,一員隋將攔住了他的去路。那隋將一身鸚鵡綠的戰袍,掌中一口青龍偃月刀。

二馬照面,隋將輪刀就打。

秦瓊也有些火了!

莫非當我是軟柿子捏嗎?

他擰槍相迎,二人就戰在一處。可打了幾個回合之後,秦瓊心裡開始發毛了……

這李言慶究竟從哪兒找來這許多猛將?

早先羅士信也就罷了,那雄闊海、闞棱皆有萬夫不擋之勇。鄭大彪比之那兩人隨差了些,也是天下難尋的一員猛將。現在倒好,又跑出來一個使刀的?這傢伙的裝束,看著可是很眼熟啊…… 他娘的,以為穿一身鸚鵡綠的戰袍,你就是關雲長了嗎?不過,這傢伙的確厲害!

秦瓊和隋將交手,十幾個回合下來,竟然是不分勝負。

他偷眼向旁邊看了一下,心裡咯噔打顫。此時的河灘上,正重複上演著一出屠殺的好戲。只不過剛才是瓦崗軍屠殺隋軍,現在是隋軍屠殺瓦崗軍。戰況非常激烈,瓦崗軍敗局已定。

單雄信則攔住了李言慶,正搏命廝殺。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單雄信和李言慶,可是仇深似海。長子死於白石渡口,次子更被李言慶射殺,而且是死無全屍。

義子成莫言,生死不明,估計是凶多吉少。

如此深仇大恨,單雄信焉能和李言慶善罷甘休?看見李言慶的時候,單雄信就瘋了,舞槊攔住了言慶,完全是亡命的架勢。論武藝,單雄信略遜李言慶一籌。可這一將亡命,三軍亦辟,言慶雖說比單雄信高明那麼一點點,但在單雄信如此亡命的攻擊下,一時間也束手無策。

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

秦瓊心裡暗自嘀咕:再這麼打,到最後肯定是自己陷進去。

“秦用,休得戀戰,隨我突圍。”

秦瓊大喊一聲,一連三槍,逼退了王伏寶。與此同時秦用正和鄭大彪打得難解難分,聞聽叔父的呼喊,他攔腰一棍,這有個名目,叫做玉帶纏腰。他的大棍長,而鄭大彪的雙槍相對而言要短一些。如果硬來,弄不好是兩敗俱傷…… 鄭大彪雖然恨秦瓊,但也達不到要用自己的性命,和對方換命的地步。於是勒馬向後一跳,躲過了秦用一擊。而秦用也順勢,脫出戰圈。

叔侄二人匯合一處,朝著李言慶就衝了過來。

言慶也嚇了一跳!

鬥秦瓊,鬥單雄信,他都不怕。

可讓他獨鬥兩人,卻是沒有把握,而且還跟著一個黑小子,能和鄭大彪打得不分上下,也是個了不得的傢伙。言慶雖然在心裡很想把秦瓊單雄信留下來,可他也不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眼見秦瓊叔侄上來,他立刻撥馬就走。

單雄信還想追,卻被秦瓊拉住了轡頭……

“老單,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我等輸了,不可戀戰,速速突圍,與魏王匯合!”

單雄信雖說對李言慶恨之入骨,但也分得清楚狀況。

眼前景象,勝負一目了然,如果真的再打下去,弄不好李言慶殺不死,自己卻要交代在這裡。

“如此,且放那李家小兒一次。”

臨走時,還要撂下一句狠話,這也是綠林中人的習慣。

三人匯合一處,合力向外突圍。隋軍雖說鬥志盎然,可是卻無人能夠攔住秦瓊單雄信三頭猛虎。

鄭大彪和王伏寶追了上來,被李言慶攔住。

“窮寇莫追,打到了這個份上,咱們已經是老天保佑。

放心吧,我們有的是機會和他們打交道。這次放跑了他們,下一次,咱們就取了他們狗頭。”

李言慶心裡明白,能有今日的戰果,說實話純粹是運氣。

如果沒有姚懿這支奇兵的存在,說不定李密已經殺過夾石子河,直撲偃師去了。自己也算是救了王世充一次!不過,這只是開始,王世充活著,李密就得活著。難不成日後,要自己和王世充決鬥?這可不是李言慶所期望看到的事情…… 從內心而言,他還真不想過這種生活。

“立刻打掃戰場,所有俘虜,不論隋魏,一律押至黑石關。”

王世充這些郡兵不錯,戰鬥力挺厲害。

可惜配了個王世充,不免讓人有明珠暗投的感覺。

黑石關經此一戰,損失也不小。讓李言慶把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還給王世充?那決不可能。

倒不如,便宜了自己?



天邊,已露出魚肚白的亮光。

一夜鏖戰,足以讓所有人筋疲力盡。

李言慶在夾石子河河灘大勝而回,李密卻是欲哭無淚。

他辛辛苦苦設計出來的計策,到頭來卻白白便宜了李言慶。如今,偃師沒有得到,自己更損兵折將。

被李言慶連珠箭射中,他當時一時氣悶,昏迷過去。

醒來時,他已被王伯當護著,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帶著一眾殘兵敗將,躲在白石渡的樹林中。

“三郎,戰況如何?”

王伯當也是遍體鱗傷,靠在李密身邊坐著,有氣無力。

他聽到李密詢問,抬頭苦澀一笑,“密公,咱們這一次…… 栽了!”

“我知道,我只想弄清楚,我輸得有多狠。”

“此次伏擊王世充,連火字營和巨木營,共出動三萬人。

如今火字營和巨木營的情況仍不清楚,夾石子河攤上一戰,咱們幾乎是全軍覆沒。除了我帶出來這幾千人馬之外,其餘生死不知。不過我已派人去尋找秦將軍他們,估計很快就會回來。”

全軍覆沒?

這四個字,深深刺痛了李密,令他忍不住,放聲大哭。

王伯當連忙說:“密公休得悲傷,咱們還沒有山窮水盡…… 九山寨,魏徵手裡還有兩萬人馬,咱們還有陽城,還有新鄭,還有開封,尉氏,大樑城……還有瓦崗寨!只要您活著,咱們遲早可以東山再起。到時候,我願為密公先鋒,踏平黑石關。活捉那李言慶,一雪今日之恥。”

“對,孤有朝一日,定要報仇雪恨!”

李密頓時來了精神,信誓旦旦,握拳發誓。

可同時,心裡卻在嘀咕:孤如此強盛時,都奈何不得李言慶,他日真的能活捉李言慶,報仇雪恨嗎?

既然上天讓我稱王,為何有安排了這許多磨難,還有這麼一個妖孽似的對手?

腦海中,突然閃過他早先讀《三國演義》裡的一句話:既生瑜,何生亮?

既然有了我李密,為何還要再弄出來一個李言慶?莫不是說,這李言慶是老天為我安排的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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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八章  李道玄


初夏,小雨。

車仗碾著碎石小徑,緩緩行進。

綠柳成蔭,在雨絲中輕歌曼舞,格外妖嬈。往前方看,一座雄關矗立,赫然已到了函谷。

“九爺,潼關到了!”

車仗裡傳來一聲輕吟,李孝基探身而出。

“武稷,過去通融一下,請求潼關守將放行。”

滎陽激戰正酣,從三月初開始,潼關就開始執行了關禁,對過往行人,進行嚴格的盤查。

武稷,是一個四旬中年文士。

他點點頭,立刻催馬加快了速度,越過在潼關前,排成長龍的隊伍,來到關卡前。守衛潼關的隋軍,自然早早就把他攔住。一名軍卒扣住轡頭,一個哨長模樣的男子,走了過來。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關卡?”

武稷連忙下馬,從懷中取出一塊金燦燦的腰牌,遞給那軍卒。

“在下武稷,乃晉陽宮宮中執事,奉裴宮監之名,前往洛陽採納。

順便護送唐國公子侄前往鞏縣麒麟館求學。這天已不早了,小郎君也等的有些不耐煩,故請將軍通融,讓我等先行出關。”

晉陽宮,是隋煬帝楊廣的行宮。

雖說楊廣如今在江都樂不思蜀,這晉陽宮恐怕早就已經拋在了腦後。可身為晉陽宮的一員,那舉手投足,代表的是皇家臉面。區區哨長,不入流的角色,甚至比火長還要低一品階。聞聽武稷是晉陽宮的人,那裡還敢為難?立刻露出燦爛的笑臉,示意麾下鬆開了馬轡頭。

他接過腰牌,輕聲道:“武執事稍候,此事還需由我家稟報郎君知曉。”

哪怕是為皇家做事,你大隊人馬不經檢查就放行,於關禁的規矩不合。小小哨長,還做不得主。

“如此,有勞了!”

哨長把腰牌遞給身旁的小校,低聲叮囑了兩句。

小校立刻轉身離去,而哨長則陪在武稷身旁,一臉笑模樣。

“運往來關中的人可是不少,如此一一盤查,弟兄們也著實辛苦。”

“武執事這話說的不假,這一個月來,的確是很辛苦。你看,運通行的人已積壓許多,還有不少商隊,領了號牌,乾脆在附近的城鎮安住。外面想要入關的也差不多,整日裡沒個消停。

您今天來的還算巧,如果再晚一會兒,只怕就要閉關了……”

“這麼早就要閉關?”

哨長苦笑一聲,“非是我們想,實在是河洛那邊,打得著實慘烈。

虎牢關、黑石關同時開戰,聽說每天死傷的人數,都極為驚人。連東都也驚動了,還派出了人馬,駐守於偃師縣城呢。”

“蟻賊,竟倡狂如斯?”

武稷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

哨長輕聲道:“據說那李密,是天命所歸。不過依我看,倒也未必…… 至少他在黑石關連連吃癟,李無敵也不好對付。想當初李郎君縱橫高句麗,殺得高句麗人夜兒止啼。李密是不是天命所歸,看他能否勝得過李郎君。若是連李郎君都打不羸的話,估計也成不得氣候。”

“李郎君利害啊!”

“可不是,要不怎麼號稱李無敵呢?”

兩人正說著話,忽聞腳步聲傳來。

一員武將大步流星從軍寨中走出,衝著那哨長怒聲喝道:“盛子安,你又在胡言亂語嗎?沒看到這兩邊這麼多人排隊等候通行,你這裡胡說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滾回去做事?否則有你好看。”

哨長嚇了一跳,連忙道了個罪,一溜煙兒的跑了。

“末將盛彥師,潼關鷹揚郎將,見過武執事。”

武稷連忙行禮,偷眼看了一下眼前這員將領。

但見他生得文質彬彬,一表人才。不過舉止之間,卻又透著一股子豪邁氣概。

“一共多少車仗?”

“共二十三輛車,一百七十人。”

這麼多人?”盛彥師從武稷手中接過名冊,掃了一眼之後,露出詫異之色,“骨蘭朵?怎麼還有岷蜀僚人?”

武稷撓頭苦笑道:“此乃成都都尉竇軌竇將軍託付。本來前幾日我們就該過來了,但就是為了等她們,不得不在長安多停留了幾日。

據說這骨蘭朵和長孫家的女兒關係非常密切,當初長孫家的小女兒去岷蜀尋醫,多虧了當地僚人相助。竇將軍既然託付了,我也只能答應。”

誰都知道,李竇兩家,關係密切。

既然李家托這武稷護送李道玄去鞏縣,那麼順路帶上幾個僚人,倒也算不得出奇的事情。

盛彥師濃眉一挑,“可是與黑石關李郎君定下親事的長孫娘子?”

“正是!”

盛彥師點點頭,把名冊遞還給武稷。

“既然如此,那請武執事快快通行吧。”

“多謝郎君。”

武執事和盛彥師拱手道別,上馬後撥馬往回走,招手示意車隊前進。

就在這時候,從潼關卷洞另一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匹快馬如風一般疾馳而來,一邊走一邊大喊:“黑石大捷,黑石關大捷…… 前方哨卡速速讓路,黑石關大捷,李密慘敗。”

盛彥師也好,武稷也罷。

包括那正坐在車仗中的李孝基等人,都聽到了喊聲。

黑石關大捷……

李孝基挑開車簾,探出身來。

“剛才在喊什麼?黑石關大捷嗎?”

快馬從哨卡疾馳而過,馬上騎士將一份文書丟擲給了哨卡的衛兵,而後沿著大路,繼續急行。

軍校撿起文書,匆忙遞給了盛彥師。

盛彥師連忙打開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那張威嚴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郎君,黑石關大捷了?”

武稷也趕了回來,緊張的向盛彥師詢問。

“大捷了,大捷了!”盛彥師似乎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看了一眼武稷,笑呵呵道:“李郎君在黑石關大敗李密…… 李逆如今已退至陽城。還有,虎牢關之戰也結束了…… 蟻賊被徐郎君打得落花流水,徐郎君如今已乘勢出擊,奪回了原武。蟻賊李文相被徐郎君擒獲,郝孝德所部退過河水,往河內軍狼狽逃竄…… 武執事,這下子你們勿需擔心了,這一路定將暢通無阻。”

武稷連連點頭,謝過盛彥師之後,急急返回車仗旁。

他點點頭,示意車仗不要停留,繼續前進。

李孝基也退回車中,看著車廂裡沉靜而坐,絲絲自豪,一點點驕傲笑容的少女,輕聲道:“朵朵,玉娃兒他,又贏了!”

“我知道,他肯定能贏!”

少女,正是宇文朵。

李孝基此次奉命前往鞏縣,還存了為言慶完婚的意思。

他在前往朔方的同時,命人入岷蜀,把宇文朵招至渭南縣,與他匯合。如今,竇軌已官拜成都都尉,也是岷罱地區軍方的第一人。在竇軌的幫助下,洈山熟僚的生活已產生了巨大變化,其歸化的程度,也變得更高。宇文朵化名骨蘭朵,在熟僚中聲望極高。她不僅為熟僚改善了生活,還指揮熟僚,在短短數年間吞併了五六個生僚部落,使得洈山僚成為峨眉地區,最大的一支土著勢力。

榮樂城,幾乎變成了朵朵的根據地,大量熟僚的湧入,也使得榮樂城更加繁榮。

一晃,宇文朵已經二十三四了!

在當地習俗中,她這絕對算得上大齡女青年。

不僅是她昔日部下為她著急,就連那些熟僚的族人,同樣著急。

聽聞此次朵朵要前往中原成親,熟僚舉族歡慶,準備了大量的禮物,要為他們的小公主慶賀。

朵朵只帶了五十個親信,悄然離開岷蜀。

一入關中,她就聽說了黑石關,激戰正酣……

車仗駛離函谷,遠遠的還能聽到後方傳來一陣陣歡呼聲。

武稷看了看天色,催馬來到車仗旁。“九爺,天不早了。雖說滎陽戰事已經平息,不過保不住有那散兵流寇作祟。夜間行路不安全,前面就是樂豆陣,不如今晚就在那裡落腳休息,明日一早,再啟程趕路?”

李孝基想了想,點頭道:“如此,也好…… 對了,打聽一下黑石關具體的狀況,順便看看東都,可有什麼動作。”

“喏!”

李孝基說罷,看了一眼宇文朵。“這武士彠倒是個能人,國公選派他去鞏縣輔佐,最為合適。”

哪知宇文朵柳眉一挑,淡然道:“只是輔佐嗎?”

李孝基臉色,不由得一變。

剛要開口,卻見宇文朵一扭頭,朝車窗外看去,似乎沒興趣繼續交談。

李孝基嘴巴張了張,最終苦笑著輕輕搖頭。

“朵朵,國公對言慶素來看重。

這些年來,隨著表面上不理不問,但實際上,還是給了他很多幫助。此次派道玄和武士彠過去,也是為了加強聯繫。你也知道,言慶一個人在滎陽,孤立無援。武士彠過去後,也能增強滎陽郡和太原之間的聯絡。”

“這與我何干?”宇文朵清冷一笑,“若小妖不在意的話,我自然不會多嘴!”

自幼顛簸流離,使得宇文朵對任何人,都有著極其強烈的戒備心理。也許除了在李言慶跟前,她會放鬆自己。其他人,即便是李孝基,這個昔日曾與她父親並肩作戰的長輩,也懷有幾分戒心。

李孝基不再贅言,他也知道,勸說不動宇文朵。

車仗駛入樂豆鎮以後,武稷,也就是李孝基口中的武士彠在鎮上包下了一個客棧,而後安頓下來。

宇文朵帶著五十名僚人,獨自住在一個小院子裡。

連食物,都是從岷蜀帶來的乾糧,而不與李孝基他們在客棧中用飯。

吃罷了東西,宇文朵坐在幽靜的小院子裡,從懷中取出一副看上去很陳舊的白絹。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字,正是當年言慶送給她的那一闕《卜算子》,秀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笑意。

“李言慶哪有那麼厲害?”

院子外,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不過是以訛傳訛,被人誇大了而已。什麼撒豆成兵,什麼呼風喚雨,他要真這麼厲害的話,他就不是人,而是妖怪!要我說,論本事,還是二哥最厲害。

你看二哥麾下那支騎軍,何等強悍?

李言慶是沒有遇到二哥,否則的話,哪有什麼無敵之名?”

宇文朵這柳眉頓時蹙起,秀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怒意……

她站起身,邁步走出小院子。

就見一個少年郎,正一邊走,一邊滔滔不絕和身旁的小跟班說話。那小跟班小雞啄米似地連連點頭,表示少年所言不差。

“李道玄,你剛才說什麼?”

“啊,是骨蘭朵姐姐啊……”

少年停步,扭頭一看,見是朵朵,連忙過來見禮。

他是原夏州刺史李繪的孫子,名叫李道玄,年方十三歲。

此次李孝基就是送他前往麒麟館就學。只是李道玄有些不太願意,好像更希望留在太原城。

他口中的二哥,也就是李世民。

李道玄在很小的時候,曾跟著竇夫人一起生活。李建成年紀太大,又常年不在家,故而和他接觸不多。所以他經常見的人,也就是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和李智雲等兄弟。其中又以李世民年紀最長,對他多有照顧。加之李世民平素很重儀表,舉止間總流露出大家之態。

致使李道玄對李世民,格外尊重。

本來,李道玄誇讚李世民,和宇文朵沒有半點關係。

但他在誇讚李世民的同時,還貶低李言慶,宇文朵又怎能不出聲?

“李道玄,你剛才說什麼?”

“哦…… 我是說,李言慶比不上二哥。”

李道玄倒是不遮遮掩掩,挺著胸膛,大聲回答。

宇文朵冷笑一聲,“李世民有何了不得?只憑他那一副好皮囊?還是唐國公羽翼護佑?李郎君六歲即創出詠鵝體,做詠鵝詩。七歲即寸香十詠竹,做出原道,令天下人莫不尊稱半緣君。

他敢和顏師古打賭,做《三國演義》,令天人下側目。

十四歲領兵出征,帶著百十人轉戰高句麗,殺得高句麗人血流成河,夜兒止啼。十五歲戰楊玄感,號稱李無敵。早早的便獨立於滎陽,一個人默默拼殺,創出今日的局面,更大勝李逆。

如此種種,李世民焉能與之相比?”

“那不過是謠言,當不得真……”

“當不得真?你去問問九爺,問問武稷他們,看看我所說的事情,可有半分是假?”

“我……”

“李道玄,你誇讚李世民,我才不在意。但你既然污蔑李郎君,我卻不能與你善罷甘休。”

李道玄終究是個小孩子,被宇文朵說的是面紅耳赤,惱羞成怒。

“我就是罵他了,又能如何?”

“你敢罵他,我就打你。”

“骨蘭朵,你這蠻女人別猖狂。若非看你是個女子,我今天……”

宇文朵也不廢話,踏步上前,蓮足一頓,一拳轟出。李道玄也是從小習武,並且那朔方郡自古便是邊塞,乃苦寒之地。在這等地方長大的孩子,又有哪個不好武?更何況,李道玄家學淵源,故而身手不弱,見宇文朵出手,他又豈能在一個女人面前示弱,立刻揮拳迎上。

李道玄雙拳一前一後,身形猶若狡兔,撲向宇文朵。

這叫做二連珠,是一種極為兇悍的拳法,也是小時候隨李世民學會。

宇文朵卻冷笑一聲,腳下一轉,纖細腰身隨腳步有一個不為人所覺察的扭動,拳方發出時,渾似無力,可到了半途,卻陡然有風雷之聲。這是降龍功的奧妙所在!想當年那幾乎是天下無敵的哈士奇,為朵朵姐弟專門創出的功法,又豈能是普通招數。功名降龍,拳喚風雷。

這名字可不是隨便喚的,那一招使出,李道玄立刻覺察不好。

宇文朵的拳風,幾乎令他窒息。

只嚇得李道玄大叫一聲,連忙撤步收招,一招懶驢打滾,才狼狽躲過了宇文朵那看似嬌嫩的拳頭。

“小屁孩兒,只會躲閃嗎?”

宇文朵冷哼一聲,拳拳相連,踏步跟上。

自幼築基,二十載苦練,那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想像。雖說降龍功是走剛猛路數,可是後來朵朵在抵達岷蜀之後,又隨著孫思邈修行養生道法,在剛猛之中,已增添了一絲陰柔之氣。

李道玄還沒等站起來,宇文朵的拳頭可就到了。

他連續躲過三拳,可是這第四拳再也無法躲過,被宇文朵一拳轟翻在地。

也是他年紀小,再加上李孝基的面子。否則宇文朵這一拳下去,就足矣讓李道玄骨斷筋折。

李道玄羞怒無比,爬起來就撲向宇文朵。

但見宇文朵冷冷一笑,“小屁孩,只這點本事,也敢評論李郎君?

我不用雙手,只要你能擊倒我,就算你羸。”

說著話,雙手背在身後,蓮步輕移,輕靈讓過李道玄的拳頭,陡然間踏步搶入,嬌柔的肩膀一掙,就撞在李道玄胸口上。這一下,猶如被重錘撞擊,李道玄呼的就飛了出去,摔在地上。

“起來啊!”

“蠻女子,我和你拼了!”

李道玄臉漲得通紅,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可是從胸口傳來的痛楚,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複又癱坐地上。

這時候,李孝基和武稷聞訊趕來,看到這種景象,也不由得呆愣住了……

“朵朵……”

李孝基張口就要斥責。

宇文朵卻頭也不回往小院裡走,一邊走一邊道:“他說小妖的不是。誰敢說小妖,我就打誰!”

李孝基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叔父!”

李道玄在小跟班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這蠻女子好厲害!”

他揉著胸口,和李孝基抱怨道:“她不是洈山僚人嗎?怎麼這麼厲害,都快趕上祝融夫人了!”

“祝融夫人是誰?”武稷詫異開口。

“就是三國演義裡那個南蠻子王的老婆。”李道玄嘟囔道:“我不過是說了兩句李言慶而已,和她有什麼關係?用得著這麼兇…… 虧我一路上還喚她姐姐,這麼厲害,怪不得嫁不出去。”

關於李言慶的身份,李淵也好,李孝基也罷,都沒有說出去。

故而武稷和李道玄也不知道李言慶就是李孝基的兒子,更不知道,那兇婆娘就是李言慶的老婆。

李淵派他們過來,只說讓李道玄在麒麟館好好讀書。

又暗地裡吩咐武稷,讓他多與李言慶聯繫,若有什麼事情,可通過李言慶來解決。所以武稷大概知道,大名鼎鼎的李無敵李郎君,很可能和自家主公關系密切。但是什麼關係?他卻也不知。

看兩人的樣子,李孝基有些猶豫。

李道玄心高氣傲,如果在鞏縣真的招惹了言慶的話,弄不好會出事!

雖說言慶少年老成,也懂輕重緩急。可畢竟才二十歲啊…… 這等年紀火氣正盛,鬧得僵了,只怕反而不好。

要不要和他們說明呢?

李孝基想了想,最終拿定了主意。

“道玄,士彠,你二人隨我來。”

武士彠和李道玄疑惑的相視一眼,跟在李孝基身後,來到了他的房間裡。

“士彠,讓人在外面守著,任何人…… 哦,除了骨蘭朵,不得靠近這裡,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們。”

武稷心裡一跳,隱絡約約猜到了端倪。

他連忙出去,安排武士在屋外守候。而後走進房中,就見李道玄正好奇的問:“叔父,您究竟想說什麼啊。”

“黑石關大捷,勢必會給河洛,帶來一段短暫的平靜。”

李孝基深吸一口氣,琢磨著如何才能不突兀的把話挑明。“如今唐國公的狀況,並不算好。江都對國公甚為猜忌,令國公地位非常尷尬。自陛下三征高句麗以來,天下大亂,已有改朝趨勢。此次李密在滎陽用兵,可說是吸引了天下人的關注,也為國公緩解了巨大壓力。”

“叔父,這些我們都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李郎君是什麼人?”

李道玄一怔,“這個我倒不知。”

李孝基臉上浮現出一抹燦爛笑容,無比驕傲的挺起胸膛,“道玄,那我告訴你…… 李郎君,是你堂兄。”

堂兄?

李道玄瞪大眼睛,長大嘴巴,看著李孝基。

而武稷則先是一怔,旋即醒悟過來,輕聲道:“九爺,如此說來李郎君是您的……”

“不錯!”

李孝基沉聲道:“言慶正是我早年失散在外的親子。他小名玉娃兒,當年被滎陽鄭氏收養。”

“啊!”

李道玄低呼一聲。

“道玄,這件事只有寥寥數人知曉,一直瞞著大家。

你如今也長大了,該懂事了…… 我李家如今正處於危難之中,所有人都在為此而奮發拼搏。你敬佩世民,這沒有錯。骨蘭朵之所以打你,卻是因為…… 呵呵,她早年與言慶的婚約。”

“叔父,您是說…… 那兇蠻女人是我嫂嫂?”

“差不多吧,此次她從岷蜀而來,往鞏縣去。名為探望長孫娘子,實則是要和言慶完婚。”

李孝基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李道玄和武士彠兩人。

“道玄,你年紀雖小,但舉止有度,頗受國公看重。

言慶十四歲時,已提槍上馬,搏殺於屍山血海中。他雖為我子,卻從未得過半點李家幫助,二十年來,一直獨立奮發,終有今日成就。如今思想起來,我仍覺得對不住他,愧疚與他…… 四年前,我途經滎陽,與言慶相認,曾囑託他,設法掌控滎陽。我也知道,這對於他而言,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我卻沒有想到,他為我昔日一句囑託,委屈求榮如斯。

你此次明裡是在麒麟館求學,實則是要為滎陽太原兩地,搭建起一個通路。

你也看到,言慶黑石關大捷,若非我們通過潼關,只怕現在還不知曉。那麼遠在太原的國公要知道這個消息,勢必更晚。如此一來,我們就無法及時作出反應,以協助言慶兒行事。”

李孝基日光灼灼,凝視李道玄。

他相信,以李道玄的聰明,此時此刻,定然已明白了他前來滎陽郡求學的真正目的。

果然,李道玄沉默了!

片刻後,他抬起頭看著李孝基,“九叔,道玄明白了。”

“你堂兄在滎陽很堅難。我李家勢力無法給予他更多支援,所以只有借用這樣的方式,來鼓勵他,讓他知道,在他背後,還有我們整個李家在支持他。

你到了鞏縣之後,該求學就求學,該嬉鬧就嬉鬧,凡事皆有武稷在暗中與言慶聯繫…… 但有一點,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必須要聽從你堂兄的命令。

這無關你個人喜好,而是關係我李家舉族安危。

如果出了半點偏差的話,哪怕國公再疼愛你,也斷不會饒你…… 道玄,你現在想退出,還來得及。”

李道玄淚流滿面,屈膝在李孝基面前跪下。

“道玄不知九叔和言慶哥哥付出如此之多,之前還有不敬之言,請叔叔責罰。

言慶哥哥十四歲就提槍搏殺,世民哥哥十四歲也征戰雁門。偏我十四,卻寸功未立。我若此時返回,又有何面目,去見李家列祖列宗?請九叔放心,道玄一定會聽從言慶哥哥的吩咐。”

李孝基,心滿意足的笑了。

他抬頭向武稷看去。

武稷也屈膝跪地,“武士彠自追隨國公,得國公看重,不以武某出身粗鄙,委以重任。一直以來,武士彠都在思索,如何報答國公的知遇之恩。此次到滎陽郡,武士彠必以少郎君馬首是瞻。”

李孝基聽武稷如此說,也算是放下了心事。

“如今李逆新敗,王世充也因損兵折將,自囚在偃師大牢。

表面上,滎陽暫時趨於平靜。可實際上,言慶兒也將因此,被推至風口浪尖。你們到了滎陽,需多留意,謹慎行事才好。現如今的滎陽郡,恐怕是暗流激湧,可不似表面的平靜。”

李道玄抹去眼淚,忍不住問道:“九叔,既然言慶哥哥是…… 為什麼國公不推薦他做河南討捕大使?”

李孝基呼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武士彠。

武士彠立刻明白,“少郎君,這也正是李郎君聰明之處。

剛才九爺也說了,我李家被陛下猜忌,如今身份極為尷尬。如果國公舉薦李郎君,只怕反被江都所忌。所以李郎君派人書信與九爺,請國公舉薦王世充…… 這樣一來,李郎君的希望,反而增加。”

“這是言慶哥哥的意思?”

李道玄不由得驚奇萬分,同時心裡一哆嗦。

李孝基何等人,自然明白李道玄的心思。

他輕聲道:“道玄,我知你好武,羡慕旁人可搏殺疆場。

可你要知道,即便是搏殺疆場,也需要有足夠的頭腦,否則就是一介莽夫。

等你到了鞏縣,不妨多向人詢問當時的戰況…… 你九叔我別看不是這個材料,卻不想有言慶這麼一個兵法大家。

你不是好讀《三國》嗎?

其實你言慶哥哥在那部書中,並非只是演義故事。若仔細品味,也許你能讀出更多東西來。”

李道玄用力點了點頭,“九叔,我一定會好好向言慶哥哥求教。”

其實,小孩子對人的崇拜,往往是在於某些機緣。

如果不是今日宇文朵先胖揍了李道玄一頓,說不得李道玄也聽不進李孝基的這些言語。他嘴上雖稱朵朵是‘凶蠻女人’,可心裡面,也不可避免的對宇文朵的武藝,感到由衷的敬佩。而朵朵,將會是他的嫂子。由此推及,李道玄雖然還沒有見李言慶,心裡卻不免有三分畏懼。

加之言慶那部《三國演義》,如今流傳甚廣。

李道玄也喜歡讀《三國》,而今又聽說李言慶原來是自己的堂哥,自然更多出了一些親近之意。

想想李言慶,從小在沒有家族的護翼下,一個人拼搏如斯。

本來他對李世民是敬佩萬分。可現在細一想來,不免覺得李世民這二十年,遠沒有李言慶這般艱辛,這般精彩,這般令人敬佩。於是這心裡面,在不知不覺間,向李言慶傾斜幾分。



第二天一早,車仗啟程動身。

朵朵收拾好了行裝,腰系一柄僚人持有的彎刀,邁步走出客棧。

“骨蘭朵姊姊!”

朵朵正要上車,卻被李道玄喚住。

只見他一臉扭捏的樣子,走到宇文朵跟前,輕聲道:“骨蘭朵姊姊,小弟昨日胡言亂語,還清你莫要往心裡去。”

心裡一怔,朵朵詫異的看著李道玄。

正好李孝基從客棧走出來,看到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朝朵朵點點頭,逕自登上了車仗。

朵朵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旋即笑了笑,伸出手,揉了一下李道玄的小腦袋瓜子,“此去滎陽尚遠,趕快上車,休得呱噪。”

李道玄嘿嘿一笑,心知朵朵已不再計較。

他立刻跑回去,翻身上馬。

此時,朝陽初升,把大地染成金色。

李道玄用手一指前方,大聲道:“上路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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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九章  二李王爭


大業十三年,天下大亂。

隋室已呈現頹勢,雖尚能勉力支持,但日薄西山,呈現出遲暮之態。

隋煬帝楊廣在經歷三次高句麗征伐的失敗後,再也沒有登基時的那般銳氣,變得縱情於酒色,而不願面對現實。

這也許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悲哀吧!

當他發現此前種種努力,不過鏡花水月的時候,就縮起頭翹起屁股,做出鴕鳥狀。即便朝臣向他陳述形式,請求楊廣即刻返還長安,以督天下之勢。可楊廣已被江南的煙雨所困,不想返回中原。甚至當朝臣們向他呈報各地亂象的時候,他都會大怒不已,死活不肯承認。

蕭皇后最清楚楊廣的心思,也知道他此時,再無當年奪嫡時的雄心壯志。

既然已經沉淪,索性就沉淪到底吧……

蕭皇后偷偷對隨行大臣說:“此後這等事情,莫要再呈報陛下。”

楊廣希望能如此歡快的醉死於江都,他似乎也預感到了一絲大廈將傾的危險,可是卻笑著對蕭皇后說:“大好頭顱,誰可取之?”

說著話,他還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蕭皇后亦只能搖頭歎息,同時暗中安排蕭氏族人,及早做出決斷。



黑石關大捷,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形勢下產生。

相比起其他各地戰事,黑石關的戰役規模也許並不算大,可是影響卻極為深遠。李密敗退陽城之後,將殘兵敗將收攏。夾石子河一戰,李密的損失格外慘重。剛重新組建起來的八風營再次被擊潰,連山營損兵折將,折了四成人馬;火字營和巨木營在馳援李密的途中,遭遇羅士信雄闊海和闞棱三人伏擊,同樣是慘敗而告終。火字營還好一些,程咬金聰明的很,見勢不妙,就立即撤走。可是巨木營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劉黑闥被擒,巨木營全軍覆沒。

此次戰事,李密共折了房獻伯、劉黑闥等數員大將。

各營驍將也死傷無數,其中還包括了單雄信的三個兒子,可謂元氣大傷。

王世充的情況也不比李密強。

四萬大軍,損了一半還多。長兄王世衡、三兄王世惲,以及族侄王道誠被殺,王仁則重傷,雖經搶救活了下來,卻因王伯當的冷箭傷了要害,失去生兒育女的功能。至於各部驍將,更死傷無數,難以計算。

以至於王世充回到偃師之後,立刻自請囚禁,把自己關進了偃師大牢。

同時又命長子王玄應,次子王玄恕在洛陽奔走,暗中備下重金,收買了元文都和王太后劉良娣。

也正是王太后劉良娣一力相保,盧楚雖上奏處置王世充,卻最終未能成功。

越王楊侗本就是一今生性寬宏溫和的人。

雖說乍聞王世充大敗消息,他心裡也無比憤怒。可先是有李言慶報奏黑石關大捷,後有王世充自請囚禁(算是態度端正),再加上王太后劉良娣的擔保,以及元文都段達等人的說項。

最終,越王楊侗沒有處置王世充,相反還從洛陽調撥兩萬人馬至偃師。

楊侗在詔書中明言:李逆雖敗,但實力猶存。

你王世充給本王好好鎮守偃師,配合李言慶儘快消滅李逆,還我大隋一個朗朗乾坤。不過,河南討捕大使的職務,你就不要再考慮了。什麼時候你能漂漂亮亮的給本王大勝一次,那時候在考慮升遷的事情吧。

也就是說,楊侗本來在王世充和李言慶二人間左右搖擺,從現在開始,他將支持李言慶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楊侗本來就對李言慶的印象不錯,只是由於他年紀小,無法獲得朝堂上的支持。

現在則變得簡單了…… 王世充輸了,李言慶勝了!這優劣一目了然。再加上言慶鎮守滎陽,已有一年之久。這一年來,滎陽郡總體還算安好,雖說丟了幾個縣城,但主要的城鎮和關隘,以及洛口倉仍牢牢把持在隋室之手。再加上大勝李密,楊侗又怎可能再安排王世充?

王世充在偃師大牢中,伏地領旨。

相較於王世充和李密二人,黑石關大捷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李言慶了。

首先他確保了在河南討捕大使一職上的優勢,其次又收攏了王世充和李密的殘部,麾下兵力一下子激增至八千人。其中,有不少俘虜都是身經百戰,經過戰場上搏殺而生存下來的悍卒。

瓦崗軍也好,隋軍也罷,這些兵力對於言慶而言,無疑是巨大補益。

只是如此龐大的兵力,在沒有獲取河南討捕大使職位之前,李言慶是不會對外公佈。他把俘虜安排在黑石關和鞏縣之間的一座荒嶺上,按日發放補給。同時命蘇邕和王伏寶兩人,共同看押戰俘。

而後,李言慶解散了鞏縣徵召的鄉勇。

不過他又下令,以後每個月,各村鄉勇必須集中一次,進行為時七天的訓練。

戰事還沒有結束,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李言慶不敢有半點懈怠,甚至還要求,變得更加嚴格……

黑石關大捷之後的第六天,徐世績似乎不想輸給李言慶,於是主動出擊,將虎牢關外的瓦崗軍擊潰。

斬殺李文相,將郝孝德逼到黃河以北,奪回原武縣。

這功勞,和李言慶比起來,似乎更加輝煌。

一時之間,徐世績聲名大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小小的滎陽郡藏龍臥虎。不僅僅有一個李無敵,還有一個徐無敵。更有好事者還編成歌謠:東一個無敵,西一個無敵,滎陽得安康。

東一個無敵,就是虎牢關徐世績;西一個無敵,則是指黑石關李言慶。

不過當李言慶聽聞徐世績的戰績之後,不禁眉頭一蹙。

“老徐這次出擊,只怕有些急了!”

“急了?”

跟在李言慶身邊的梁老實,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難道說徐郎君擊潰瓦崗,反而是一件壞事?”

不管外面怎麼風傳李言慶和徐世績之間的矛盾,梁老實對徐世績的稱呼,卻未曾改變。

畢竟,那是堂堂鷹揚郎將,正五品的官職。

李言慶可以指著徐世績的鼻子罵,但梁老實卻不可以。

他早年漂泊四方,討過飯,幹過苦力,當過盜匪。什麼事,什麼人沒有見過?所以這言語之間,更顯得非常謹慎。隨李言慶一年多,除了在鄭大彪的事情上出過頭之外,從不表示自己的主意。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梁老實一直出任李言慶的親隨。

當其他人,甚至連鄭大彪都因為戰功而被提升為校尉的時候,梁老實還是和從前一樣,為李言慶牽馬綴鐙。

有的時候,找個貼己的人,很難……

言慶也會偶爾透兩句心裡話。聞聽梁老實詢問,他笑了笑道:“老實,你認為徐郎君大勝,是好事嗎?”

“反正外面前這麼說,我倒說不上來是好還是壞。”

“呵呵,別人說好,未必真好啊!”

言慶仿佛自言自語:“如果老徐能控制一下,克制一點的話,不出兩個月,瓦崗必將分崩離析,說不定會有人奉上李密的人頭。可是他這一次卻打得有些狠了,打得瓦崗諸將怕了。

不僅僅是瓦崗害怕,只怕各路蟻賊,也會因瓦崗這次慘敗而感到恐懼。

如此一來,他們會更加團結,抱成一團。李密雖經此敗,卻有三鎮之得和邙嶺大捷的光環籠罩。各路蟻賊,勢必會以李密馬首是瞻。只怕用不了多久,李密不但能元氣盡復,還會實力大增。”

梁老實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不會吧…… 李密都敗成這個樣子,還能回過氣來?”

“世事難料,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怎知李密就回不過氣來?他當年隨楊玄感戰敗,惶惶如喪家之犬。可短短四年時間,他就自立魏王。此人野心甚大,而且還有手段,有聲望。

他若真恢復過來的話,勢必捲土重來…… 呵呵,不過老實你信不信,他打不到黑石關。”

“那是自然,有郎著在,李密怎敢輕犯?”

李言慶呵呵笑道:“不是因為我的緣故。我敢說,李密一定會來找我麻煩,畢竟他輸給我一次,他要挽回顏面。只是這一次,自會有人和他纏磨,到時候不用我出手,王鬍子也不會和他善罷甘休。”

他話鋒一轉,驀地笑了。

“不過老徐這樣做到也無可厚非。

他本就輸我一籌,我這邊大勝了李密,他集結六萬人馬,若不能大勝一場,焉能保住顏面?

再者說了,裴老虎和蘇定方那種急性子,加上盧祖尚之流初出茅廬。那懂得‘大局觀’這三個字之中所隱藏的奧妙?”

梁老實一吐舌頭,呵呵笑了。

“對了,我剛才說的話,你可記住了?”

梁老實連忙道:“郎君放心,我什麼都沒記住,絕不會告訴別人。”

“屁話,你沒記住,老子豈不是和你白費了這許多口舌?

你不但要記住,還要設法傳出去,讓老徐知道。反正,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把這件事搞定。”

梁老實頓時膛目結舌。

誰都知道,李言慶和徐世績之間頗有恩怨。

這些話要是傳揚出去了,豈不是讓兩人勢同水火?要知道,李言慶剛才那些話裡,可是暗含譏諷之意。甚至把虎牢關鷹揚府一干人等,全都給罵了進去。徐世績那邊知道李郎君這麼說他們,弄不好火上澆油,兩邊甚至可能會發生衝突。到時候,自己豈非也要陷入其中?

不過,李郎君既然這麼吩咐了,必然有其道理……

梁老實撓撓頭,呵呵笑道:“若是如此,老實定不負郎君囑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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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十章  真邪?假邪?


滎陽,洞林湖畔。

一場小雨過後,令天氣格外涼爽。初夏時節,卻未讓人感到太過於燥熱,接連不斷的雨水,也讓滎陽百姓的心裡,多多少少安定下來。只這幾場雨水,想今年這收成,也不會太壞吧。

楊慶站在平臺上,看著遠處洞林湖的湖光山色,心情格外舒暢。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楊慶沒有回頭。

能這個時候過來,整個郡守府中除了柳周臣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選。在楊慶看來,柳周臣不僅僅是他的謀士,還是他的兄弟。從小生長於深宅大院,受父親楊弘的影響,使得楊慶做人謹小慎微。哪怕是結髮的妻子,他也不太相信。這些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兩個人可以信賴。一個是楊慶的母親元太妃,另一個就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髮小,柳周臣。

“鄭善果鄭老兒走了?。

“呵呵,走了!”

楊慶轉過身,擺手示意柳周臣坐下。

這偌大的平臺上,只有他兩個人而已。柳周臣也不客氣,逕自在石桌旁的墩子上坐下,神色格外輕鬆。

“那老兒過來,可有事情?”

晌午時,鄭善果登門求見。

不過楊慶卻沒有出面,而是讓柳周臣出面打發。

倒不是楊慶拿架子,而是他已經猜出了鄭善果的來意。

柳周臣笑道:“主公猜的不錯。那鄭善果登門,正是為了李郎君前日說出那些言語而來…… 呵呵,看樣子鄭家對李郎君的那些話頗為不滿。鄭善果今天找來,就是請殿下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

楊慶忍不住笑了,“李郎君不過是隨口說那麼兩句,孤總不成下令,不讓李郎君開口說話吧。”

“鄭善果的意思是,李郎君這分明是嫉妒徐郎君的功績。

還說李郎君的那些話,令虎牢關上下將士非常不滿。若非徐郎君識得大體,恐怕盧祖尚等人早就鬧將開來。而且時值此等舉國歡慶的大捷,李郎君說的這些言語,不免有些不合時宜。”

楊慶坐下來,托著下巴沉吟不語。

許久,他突然問道:“周臣,徐李兩家,果真勢同水火嗎?”

柳周臣想了想,“應該不會有假。”

李言慶在虎牢大捷之後,曾私下與人說,徐世績缺乏大局觀,雖然大勝瓦崗軍,卻不足掛齒。他還說,徐世績麾下無人與之相謀。盧祖尚之流皆短視之輩,只知眼前,而不明將來。

這些話語的核心意思,卻又是因為李言慶認為,徐世績把瓦崗打得太狠,會令蟻賊同仇敵愾。

總之,李言慶是對虎牢關大勝表示出不屑一顧的態度。

還認為徐世績之所以能勝瓦崗,不是他有多厲害的本領,而是因為得鄭家之助,幾乎傾滎陽之力才獲得了勝利。而他李言慶,憑藉一座孤城,在沒有得到滎陽太多幫助下獲勝,才是真正的本事…… 言語中,不免流露出一絲對楊慶的不滿,認為楊慶在兩方戰事上,厚此薄彼。

而且徐世績獲勝,還是靠著從他手中搶走了裴行儼,蕭懷靜和蘇定方三人。

這話也不知怎地就被傳了出來,立時引起軒然大波。鄭氏自然不能容忍李言慶的這種說法,認為李言慶是嫉妒徐世績的功勞比他大,害怕徐世績和他掙功,著實不是大丈夫的行為。

徐世績利表現的很淡然,冷冷的回了句:“豎子不足與為謀。”

那言下之意,對李言慶也頗為不爽。不過畢竟他挖角在先,徐世績也不好說出太激烈的言語。

只是盧祖尚李玄道等人,卻非常不快……

柳周臣不禁詫異道:“殿下何以做此問?”

楊慶歎了口氣,看了一眼柳周臣道:“周臣,孤生平所信者不多,你即其一,所以我也不瞞你。

孤雖為郇王,乃皇室宗親,看似風光,實則這皇室之中,殺機暗藏。

想當初,先皇膝下也僅有五子。可到最後,唯陛下一支…… 自先皇登基之後,先父又是如何渡過那日日夜夜,想來你也清楚。先父寧可被人恥笑,也不敢妄自出頭,以免受到猜忌。可即便如此,仍不免…… 他人都說先父乃自盡,可孤卻清楚,先父並非那種會自盡的人。

說實話,孤最初並不願出任滎陽郡守之職,只因坐在這裡,責任重大。做的好了,被人猜忌;做的不好,被人彈劾。孤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般,生怕某一日,陛下會責問于我…… 孤不求名留史冊,只求能平平安安,做好這滎陽太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

柳周臣從小在王府長大,自然清楚,楊慶所言非虛。

只是這時候,他不好開口,就靜靜的坐在一旁,聆聽楊慶嘮叨。

“說實話,孤對李言慶很滿意。

但孤也明白,孤無降龍伏虎的手段,而那李言慶,卻非池中之物。他每戰必勝,號李無敵;他佈施粥棚,被稱之為李大善人;他文采飛揚,隱隱有宗師之勢。這樣一個人,你以為能輕易臣服嗎?孤從見李言慶第一面,就對此子頗有顧忌。明明尚未成丁,可處事圓滑,猶如混跡官場幾十年的老狐狸。你真以為他會對我尊敬?呵呵,他哪種人,豈能看重我這等庸碌之輩?

只是他李言慶心裡明白,無法和孤王相爭。

所以才刻意迎合,孤想什麼,他做什麼…… 這份心思,又豈是等閒人可具有?

我欣賞他,是因為他懂得是非,不會令孤為難。可是長久下去,一旦他有了足夠資本,孤又豈能再束縛於他?所以在河南討捕大使一事上,我始終不肯表態,甚至暗地裡支持王世充出任。不過現在看來,王世充也非他對手。而徐世績和他反目,說實話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徐世績背後有滎陽鄭氏扶持,論根基,論出身,論才能,不遜色於李言慶……”

“如此,徐李之爭,豈非正合了殿下心意?”

楊慶苦笑道:“可你就不覺得奇怪嗎?孤想什麼,就出現了什麼狀況,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孤聽聞,那徐世績早年與李言慶頗為交好,還聯手與麥家小子擊鞠,以爭裴家美人。可怎麼突然間,就反目成仇?

為官之道,在於一個平衡。

為什麼孤剛想找人平衡那李言慶,徐世績就站了出來?按道理說,鄭家和李言慶也不是沒有交情?又為何突然間相互攻擊?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突然到讓孤不得不去考慮,這其中的真偽啊。”

柳周臣沉默了!

他想了片刻,輕聲回答:“徐李是否真的反目,卑職也說不準。不過從剛才鄭老兒的反應來看,似乎倒不像是作假。如殿下所言,此二人皆有為之輩。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就只看殿下有沒有足夠的誘餌,令這二虎相爭…… 若真反目,他二人定會鬥得頭破血流;若是假的,定然虛以為蛇,殿下到時候自然能一目了然。

卑職也見過李言慶,此子的確是不同尋常。

不論從氣度還是從膽略,恐與徐郎君不祖上下,乃至略勝一籌…… 殿下言,李言慶老成,卑職倒以為,這可能和他經歷有關。徐郎君雖然出身不比李郎君好,可卻生在富庶之家,一路有家人扶持,拜師學藝,皆一路順暢。哪怕是為官之後,也未有挫折,這一點確無法和李郎君相比。

李郎君雖是三品出身,可實則為鄭家一閹奴所抱養,本身和鄭家並無關聯。

我曾聽說,早年他被送去洛陽時,是老鄭大人想要讓他做小鄭郎君的書童。不成想小鄭大人對他祖孫極為不滿,甚至還險些取了那李郎君祖孫性命。若非他當時做詠鵝詩,得鵝公子美名,只怕如今已經變成塚中枯骨…… 李郎君的老師,不過是竇家學舍裡一普通的啟蒙先生,後來他也不知怎地就一下子發跡起來,更拜了長孫大將軍為老師,這才算站穩了腳跟。”

楊慶啞然道:“周臣,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曉?”

柳周臣呵呵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卑職平日裡無事,喜歡混跡於酒肆勾欄之中,時常會與一些鄭家的人相遇。他們不知道我的身份,故而酒醉時也沒有顧及,卑職也是偶然得知。

似李郎君這種經歷,必善於察言觀色,辨別他人心思,否則他恐怕也活不到現在。

所以為人老成一些,也算不得什麼稀奇的事情。不過他再老成,也終究是個少年郎,這火氣甚壯。他不是想做河南討捕大使嗎?之前他和王世充相爭,而今黑石關他大勝而歸,王世充卻損兵折將,估計想要做這討捕使的可能已經不大。李郎君現在怕是以為這討捕使,屬他囊中之物吧。”

楊慶眼睛一亮,頓時明白了柳周臣的意思。

“你是說……”

“如果徐李是真的反目,想來鄭家是不會願意,看李郎君輕鬆獲取這討捕使的職務吧。李王即已息戰,何不令徐李相爭?不管李郎君當不當得這討捕使,殿下的平衡之策,豈非大功告成?

順便,還能一探其中真偽……”

楊慶連連點頭,不過眼珠子一轉,又不免有些擔憂道:“話是這麼說,若徐李真的反目,而李言慶又錯失討捕使之職的話,該如何是好?如果被他知曉這出自孤王之意,定會心生怨念。”

“他若失了討捕使,殿下還可以再行設法彌補就是。

可如果他沒有和徐世績反目,而是做戲的話,殿下您可就危險了…… 再者說,徐世績得了討捕使,也只會心向鄭家;李言慶若失了討捕使,到時候就只能依靠殿下您的護佑了!”

一席話點醒夢中人,楊慶聽完了柳周臣這番話,頓時喜出望外,連連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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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一)



費青奴戰死沙場,對麥子仲的打擊不小。

這個忠心耿耿,不計功名的猛將,陪著麥子仲熬過了最艱苦的時日。眼看著勝利將到來的時候,卻死於秦用之手。麥子仲表面上看去是個很粗很莽的人,實際上內心卻是非常細膩。

“李郎君,我想回長安。”

“回長安?”

李言慶看著麥子仲,想了想之後,點頭答應:“連番鏖戰,也著實辛苦,回長安休息一下也好。”

“如此,我整備行裝,立刻啟程。”

李言慶目送麥子仲離去,心裡感慨萬千。

對於麥子仲,他印象很不錯。雖說麥子仲生在官宦家庭,但卻沒有太多的紈絝氣質。雖然偶爾會顯得莽撞,但大多數時候,他還是很有分寸。至少比起一些紈絝子弟,他強了太多。

言慶也知道麥子仲為何情緒低落。

費青奴死後,麥子仲親自為費青奴收斂屍體,並打造上好棺槨,護送費青奴回老家。言慶和費青奴接觸不多,但是對費青奴這個人的印象,也算不錯。對費青奴的死,他也深感可惜。

雖說大丈夫生於世上,當馬革裹屍。

可死在勝利的一刹那,終歸令人感到幾分心痛……

其實,似費青奴這樣的人有很多。夾石子河一戰,李言慶雖然大獲全勝,同樣死傷不少。據後來統計,算上姚懿所部人馬在內,僅夾石子河一戰,就死傷近六百餘人。這還沒有算上連日在黑石關與李密交鋒的死傷數量,加起來幾乎有三千之多。而最令李言慶心痛的,莫過於他的墨麒麟,損失了近三分之一。其中那二十四元從,更折損了八人,言慶怎能不感傷。

這二十四元從,是當年隨著言慶征戰高句麗留下來的精銳。

就算是在和楊玄感交手時,二十四元從也沒有傷亡。沒想到夾石子河一戰,就有八人戰死。

一想到這些,言慶就感到莫名的沉重。

這只是剛開始而已,待到天下太平,自己身邊,還能有多少人活著?

“主公,杜長史在外求見。”

李言慶回過神來,連忙道:“快快有請!”

不一會兒,杜如晦大步流星走進來。

言慶連忙起身讓座,“老杜,你不是在收整俘虜,怎麼跑來找我?”

“言慶,這俘虜的花名冊已經造好。該如何處置,你還需及早做出決斷。八千餘俘虜,每日花銷可是不少。雖則已盡力節省,但依舊是花費驚人。去年鞏縣天災,庫府並無太多存餘,恐怕難以支撐太久…… 不過,這戰報已呈上數日之久,楊慶那邊為何還沒有半點表示呢?”

“此事我也在奇怪,按道理說,威脅已經解除,楊慶接到戰報,理應有所行動。但他至今沒有動作,我擔心會不會是什麼地方出了差池。這樣吧,立刻命許敬宗再前往滎陽縣打聽一下。”

李言慶一邊說,一邊打開花名冊。

他一眼就看見排在第一頁,第一列的第二個名字。

“劉黑闥?”

言慶抬起頭:“這傢伙不是李逆內軍巨木營驃騎將軍嗎?居然被你們給俘虜了?”

“呵呵,那日羅士信他們伏擊巨木營和火字營。

程咬金見情況不妙,帶著火字營跑了。只留下劉黑闥的巨木營獨立阻擋…… 這傢伙挺厲害,不但武藝高強,而且頗懂得戰陣變化之道,給羅士信他們造成不小的麻煩。若非老雄出手把這傢伙制住,那天的傷亡,恐怕會更大。不過此人頗為強硬,被俘之後,竟絕食求死。

還是無忌警告他:他若是死了,八千俘虜都要隨他陪葬……”

本來,劉黑闥的生死並不會被長孫無忌放在心上。

只是有人提醒他說:李郎君在得知此人是劉黑闥的時候,曾露出沉吟之色,好像對他頗感興趣。

其實言慶當時露出沉思之狀,並非是對劉黑闥有多大興趣。

他是在疑惑,劉黑闥怎麼會出現在李密的帳下。這劉黑闥,是不是歷史上原有的那個劉黑闥呢?

但到了言慶這個地位,一言一行都會有人關注。

他就是那麼一沉思,不想竟救了劉黑闥一命。

長孫無忌那是何等人物?若真發起狠來,的確是有些嚇人。劉黑闥本意想以死明志,可是被長孫無忌這一嚇,又哪敢再繼續逞強?就算他想要逞強,那八千俘虜,也不會讓他得逞。

李言慶嘖了一下,抬頭笑道:“無忌可當大任矣。”

從小事可看大處。

長孫無忌原本還有些書生氣,但自從開始負責具體事務之後,他便越發開始上手。從對付劉黑闥這一件事來看,長孫無忌已經學會利用各種條件,利用環境來達到他所想要的到的目的。雖然不知道歷史上那個原本的長孫無忌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可言慶認為,長孫無忌至少比他剛來到鞏縣時,少了幾分迂腐之氣,多了些果決,多了些狠辣,這正是言慶所期望的結果。

杜如晦道:“長孫郎君做的不差。假以時日,可為棟樑。”

李言慶笑了笑,沒有接杜如晦這個話茬子。

“祖君彥?不就是李逆稱王,書今上十大罪之人嗎?”

杜如晦點頭道:“正是那個傢伙。這祖君彥是祖珽之子,才華出眾。文章華美,有江左之風。不過因為他父親祖珽曾設計陷害了斛律光,故而不為人所喜。當年薛道衡曾把他推薦給先皇,不想先皇卻說:祖珽害斛律光,此人為奸人之子,朕不需此人。因而歸家務農……

及今上登基後,雖對他文章頗為讚賞,卻似受先帝影響,也不願重用。無奈之下,他這才投靠了李逆。言慶,馬周走後,你身邊缺少一個合適的書記。淳風雖盡心,但畢竟年紀其文采似也有不足。何不說降此人,說不得會成為合適幫手。李逆一應文章,可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李言慶眉頭一蹙,“他對隋室如此仇恨,焉能降我?”

“你去定然不行,可有一人去,卻能馬到成功。”

言慶一怔,立刻明白了杜如晦所說的是那個人。他脫口而出,“老杜所言,莫非薛大郎?”

“正是!”

杜如晦道:“薛大郎生父薛大家,是第一個慧眼識人,看重了祖君彥的才華。後來先帝雖不用他,薛大家也常給予資助。若說祖君彥生平最感激什麼人的話,非薛大家莫屬。若薛大郎去,他焉能不降?”

言慶深以為然,“可薛大郎回毫丘塢堡,如今可不在這邊啊。”

“他回毫丘作甚?”

“此前我不是說過,要為他置辦產業嗎?正好鞏縣有一大戶,因這兩年戰亂不息,盜匪肆虐,故而折了本錢,手中缺少周轉。馬三寶找到他,把他在城外的一個田莊盤了下來,正好贈與大郎。

你也知道,老薛那人是個怎生傲氣的性子。

他暫居毫丘,也是無奈。如今有了莊子,自然急著搬家…… 我估計他去毫丘,就是準備此事。”

“那找他去!”

杜如晦極為不滿,“大戰方止,百廢俱修。我這些日子忙的頭昏腦脹,他卻跑去毫丘清閒?不成,得把他拉回來,我正好還要找他商議事情…… 言慶,此事就交由你來處置,趕快讓他回來。”

李言慶不禁笑了!

“如此,我就走一趟吧。”

他站起身,把花名冊合上,沉吟一下後道:“你告訴一下無忌,讓他陪我一起去毫丘走一遭。

裴姑姑她們過來已有月餘,我竟未能得空前去探望。正好無忌也許久未曾探家,正可同行。”

杜如晦,欣然答應。

“花名冊且留在這邊,待我從毫丘回來,再與你商議。”

言慶說罷,也算是結束了此次的交談。

杜如晦點頭,和李言慶告辭。

送走杜如晦之後,李言慶開始盤算起來。

這次黑石關大捷之後,鞏縣至少會迎來短暫的太平辰光。不過,最遲至秋收時節,必定狼煙再起。到那時候,自己想必也坐上討捕使的位子,一應班底,也該準備作出一些調整才是。

黑石府這邊,倒不需要太多動作。

即使是自己不在黑石關,杜如晦也能很好的處理各項事務。

費青奴戰死,蘇邕的年紀也大了…… 戰事結束之後,蘇邕就曾流露出想要休息的想法,似乎不願再繼續留在黑石關。想想也是,黑石關作為東都最後一道屏障,勾連滎陽南北要衝,是一處兵家必爭之地。

這邊的戰事太過於頻繁,也著實辛苦和危險。而且蘇邕練兵是一把好手,獨創三角陣,可謂威力無窮。只是性子略顯柔和,臨戰之時,難以擔當起太大責任。

於是,李言慶鋪開一張宣紙,提筆寫下蘇邕的名字,並在他的名字後面,注上‘鞏縣尉’三個字。

也許這個職務,更適合於蘇邕吧。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這鞏縣尉的品秩,要低於黑石府兵曹一個級別。

哈,倒也正符合了軍隊轉地方必須降低一個級別使用的規定…… 鞏縣尉的工作相對輕鬆,而且每個月七天練兵,也可以使蘇邕的才能不至於浪費。最重要的是,降職蘇邕,暗合李言慶的計畫。

想到這裡,言慶對蘇笆的安排,已經拿定了主意。

可蘇邕調走的話,黑石府別將、兵曹同時空缺,也是個麻煩。

好在言慶很快想想到了合適的人選。羅士信勇冠三軍,武藝高強,正是別將合適的人選。而且羅士信曾在張須陀帳下效力,對於兵事也不算陌生。此次黑石關大捷,羅士信又連連建功,先是山灣擊敗秦瓊,後有白石渡大敗單雄信。後來又伏擊巨木營,功勞也已經足夠。

姚懿也可以出任兵曹之職,想來同樣不至於令人反對。

他本就是官宦子弟,在朝中也有自己的關係,而且又有文采,交友也多,兵馬純熟,可引兩石硬弓,在馬上左右開弓…… 恩,姚懿出任兵曹,的確是最合適不過,可以這樣安排。

可是言慶很快就發現,這輔官好尋,基層軍官卻難處理。

羅士信和姚懿本為校尉,他二人升官之後,這校尉可就出了空缺。

黑石府現如今兵力大增,至少可以安排三千人。即便是按照滿員五百計算,也需要六個校尉。

這個人選,可不好尋找…… 不行的話,回頭再看一看戰功報表,從中擇優取之吧。

黑石關的事情安排好,那討捕使又如何安排?

討捕使的幕僚,和軍府完全分離。言慶已經想好了,可以把長孫無忌和薛收拉進來。如果薛收能說降祖君彥的話,那再加上許敬宗等人,這文職班底,也就算是組建完備。武官方面,王伏寶應該能算上一個,但單憑王伏寶一個人,明顯人手不足。雄闊海闞棱鄭大彪三個人,可以偶爾讓他們角色扮演一下。可要他們出任正式武官,恐怕這能力,還不足勝任。

人才,人才啊!

李言慶不禁暗自苦笑,輕輕拍了拍額頭。

早知如此,就該留住裴行儼和蘇定方,也不至於造成現在的局面。

“言慶,你找我?”

長孫無忌邁步走進來,正好看見言慶拍打額頭,疑惑問道:“怎麼,出了什麼棘手的事情嗎?”

“哦,倒也不是!”

李言慶站起身,把書案上的名單收好。

“走吧。”

“去哪兒?”

“當然是去毫丘…… 你有多久沒有回去過了?”

長孫無忌咧嘴呵呵笑道:“黑石關之戰開始,就沒回家看過。”

“既然如此,咱們一起去一趟。裴姑姑和翠雲來這邊,我到現在都還沒去探望一次。順道再把薛大郎找回來,然後我也該回去看看…… 他娘的,自打李逆鬧事,我也很久沒回去過了。”

“言慶,你現在說話可是越來越粗鄙了!”

“我高興,我喜歡……”

長孫無忌聞聽,也不禁搖頭苦笑。

不過想想也是,整日待在軍營裡,和那些丘八們打交道。若是整日文縐縐說話,那些丘八聽不聽得懂是一回事,說不定還會覺得你不爽。只是如此一來,娘親定會好生責怪他一頓。



李言慶帶著他那三大家將,二百墨麒麟,和長孫無忌一同來到了毫丘塢堡。

毫丘在黑石關和鞏縣東南面,正處兩地之交。遠遠地,就看見長孫家的那座塢堡,格外醒目。

與早先相比,塢堡充滿生機。

如今這塢堡裡,除了長孫一家之外,還有裴家姑侄,薛家族人,幾近三四百人之多。

如此一來,小小的塢堡自然難以承受。於是在塢堡四周,零零散散的開始出現了一些小田莊,小村落,加之天災和戰亂的影響,鞏縣收容了不少流民。如此一來,那些田莊村落很快就發展起來。

上一次李言慶來這裡時,除了一座塢堡,四周空空蕩蕩。而今,能看到炊煙四起,充滿了欣欣向榮的景象……

黑石關大戰時,毫丘鞏縣並未受到太大影響。一望無際的麥田,在風中蕩漾,卷起陣陣麥浪。

“今年定會有一個好收成啊!”

前世為官時,主宰農業,使得李言慶對這種景象,極為親切。

不過他說完後,眉頭一蹙,把話鋒一轉,“無忌,過兩日你暫時不要再理黑石關的事情,準備整頓一下戶籍。”

“不是剛查過嗎?”

“你那說的是去年中…… 你想想看,去年冬季鞏縣收攏了多少流民?開春以來,戰事頻發,肯定會出現一些變化。鞏縣如今是咱們的根本,我要你務必能準確的掌握鞏縣每一分變化。

另外,此次黑石關大捷,滎陽郡定然會出現一次流民高峰。

到時候鞏縣不可避免的會受到衝擊,你這次整理戶籍,也正是為了避免到時候的混亂。還有,若秋季豐收,李逆也好,王世充也罷,都會把目光再次瞄準鞏縣。未雨綢繆,不得不防。”

時值初夏,言慶已考慮到了歲末,甚至更加久遠。

長孫無忌在馬上微微一笑,“言慶,這莫不是你所說的大局觀?”

“呃…… 你也聽說了?”

“我焉能不知此事?老裴據說氣得不輕,還說要尋你麻煩呢。”

李言慶嘿嘿一笑,似是不願談論這些事情。不過目光和長孫無忌相觸,他卻從長孫無忌的眼中,看出一絲戲謔的笑意。不禁歎了一口氣,苦笑著搖頭,“就知道,瞞不過你們這些傢伙。”

“好吧,我承認,我這是和老徐做戲。

不過盧祖尚那幫人並不清楚…… 你可別給我說出去,否則我之前的安排,可就要作廢了。”

長孫無忌神色一肅,“你和老徐衝突,和滎陽世胄衝突,的確是楊慶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不過你要小心一點,那楊慶可沒有他看上去那麼簡單。

萬一他起了疑心,或者看出了什麼破綻的話,你弄不好會進退兩難。就如你早先所言,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我娘說,那老兒能有如今的地位,可不是膽小怕事可為之。”

李言慶聞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段時間他太過於順暢,以至於小覷了別人。

是啊,若楊慶真的看出破綻,豈非得不償失?

這心裡,頓時多了幾分警惕……

來到塢堡門前,李言慶和長孫無忌分別下馬。言慶示意不用人過來照拂象龍,因為這象龍,也不需要人來照拂。言慶鬆開了象龍的轡頭,象龍溜溜達達,自行跑到一旁。堡中的僕人,則從長孫無忌手中接過韁繩。

“福安,家裡最近可好?。

福安姓高,是高夫人的家人。

高夫人離開霹靂堂,赴蜀中照顧長孫無垢的時候,把福安留給了高士廉。不過高士廉後來又因罪被發配嶺南,高福安於是就留在了洛陽。長孫一家在鞏縣置辦了產業後,高福安聽到消息,第一個趕來鞏縣。他年紀大了,高夫人本來想給他安排個養老的活計,可這老頭卻閒不住,乾脆當起了門房。不過,這整個塢堡,誰也不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門子看待。即便是黨氏三兄弟這樣的人物,不僅被高夫人看重,還是李言慶推薦過來的人,也要尊敬喚福安一聲‘老管家’。

高福安的牙都快要掉光了,不過耳朵挺好用。

“家裡一切都好,只是少郎君這次回來的有些突然,也沒打個招呼。”

“怎麼?”

“大娘子和裴娘子帶著小娘子們,去心緣寺拜佛吃齋去了。說是要為李郎君和少郎君贖罪。”

黑石關一戰,雙方加起來死傷的人數,接近萬人。

僅僅是清理戰場上的骸骨,到現在也未曾結束。眼見著天氣越來越熱,李言慶也不好耽擱下去,以免出現疫情。所以在大戰結束之後,他下令將瓦崗軍的屍骸,全部火化,並在天陵山附近營建了萬人塚,所有瓦崗軍的骨灰,全部葬進萬人塚內。至於隋軍屍骸,也埋葬於天陵山周圍。那一個個墳包,格外醒目,令人感到莫名的震撼。死了這麼多人,實在是……

高夫人和裴淑英私下商議,覺得李言慶他們的殺孽實在太重。

於是就帶著長孫無垢、裴翠雲,還從鞏縣把毛小念也接來,一同參佛。並請來少林僧人,為死者誦往生。

這也算是一種贖罪的方式!

不管黑石關大捷是否是李言慶一手策刮,但終究言慶也參與其中。

心緣寺是李言慶所建,高夫人她們準備在寺中誦十日往生咒,以贖言慶在黑石關的殺孽。

長孫無忌和言慶相視苦笑,“已去了幾日?”

“今天是第三日。”

“那家裡還有誰?薛大郎可在?”

“薛郎君今天一早去看田莊了,說是不回來…… 不過薛娘子在家。本來她也是要去的,只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才沒能成行。對了,家裡有點亂,薛郎君正準備搬家,所以有些吵鬧。”

長孫無忌撓撓頭,“若如此的話…… 言慶,咱們先進去喝口水,然後去找老薛。”

“如此甚好!”

李言慶剛要和長孫無忌邁步走進府中,忽聽遠處象龍希聿聿暴嘶一聲。那龍吟咆哮裡,似有無盡憤怒。言慶忙停下腳步,扭頭看過去。就見遠處象龍脖頸處鱗甲乍起,希聿聿狂嘶不停。

距離象龍不遠,是一個小孩子。

看年紀也就在四五歲的模樣,生的很健壯,粉雕玉琢,煞是好看。

手中握著一塊石頭,絲毫不懼發狂的象龍。

而在他身後,則是一塊花圃。

幾個婦人正匆匆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叫喊:“薛禮,快躲開。”

為首的女子,年紀並不大,約十八九歲的模樣。但見她烏髮蟬鬢,梳著一個墮馬髻,一襲青裙,上著小禱。手裡握著一個小花鏟,秀美的面容上,流露出驚懼之色。與此同時,象龍咆哮,仰蹄撲向那小孩子。

象龍這一撲,何止萬鈞之力?

莫說是一個小孩子,即便是成年人,也休想抵擋住。

“象龍,回來!”

眼看那小孩子就要喪命於象龍蹄下,李言慶連忙厲聲呼喊。

小孩兒的臉煞白,卻猶自倔強的站在原處,似要守護身後花圃。那手裡的石頭,作勢欲發,卻被少女跑過來,一下子抱到旁邊。

象龍聽到李言慶的呼喝,總算是恢復了些許理智,停下腳步。

言慶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來,一把摟住了象龍的脖子,口中不時發出一兩聲低嘯,似是在安慰象龍。

“這誰家的馬兒,怎如此兇惡?”

“薛禮,你沒事兒吧……”

這時候,長孫無忌和下人們也跑到了跟前。

看到那正溫言安慰小孩兒的少女時,不由得一怔,整個人好像呆住了似地。

李言慶總算是把象龍安撫好,同時抹去了它頭上的塵土。轉過身,看見那少女的模樣時,也是一愣。旋即道:“你們沒事兒吧…… 嘿,小傢伙,好膽略。怎麼樣,沒有受傷吧?”

少女連忙起身,微微一福。

“兩位郎君,實在是抱歉。都是我的不好,沒照看住他,卻驚了郎君的寶馬。”

“才不是,是它要采花而食,我才用石子砸它。”

那小童子大聲道,同時手指象龍,“是它不對在先的。”

李言慶也明白了!

想必是象龍想要採食那花圃中的花,小童子想要護花,所以才站出來砸象龍。只是象龍那是何等性情?暴烈無比!這可是正經的龍馬,甚至連虎豹都不畏懼,又豈能容忍童子砸它?

“薛娘子,誤會,是誤會!”

高福安走過來,連忙道:“都是自己人…… 這是我家少郎君,這一位則是鞏縣李郎君,老郎君的弟子。

李郎君,少郎君,這位就是薛娘子,薛郎君的妹子。”

原本唧唧喳喳訴說象龍無禮,說李言慶管教無方的幾個婦人,頓時閉上了嘴巴。

言慶一怔,看了一眼那少女。

沒想到這衣著樸素,不施粉黛的美少女,居然是老薛的妹妹?

老薛那廝長的可不怎麼樣,怎麼他妹妹長的卻如此動人?

不過,李言慶對美女,大都是純粹的欣賞。

前世為官,天然的,人工的美女他見的多了,心裡早已少了那許多欲望。他喜歡美女,喜歡看,也喜歡一起說笑,卻不代表著他一定要去佔有。到了一定層次之後,那欲望會轉化為欣賞。

而且,少女美則美矣,卻非言慶所喜愛的種類。

那種嬌柔,那種渾然天成的純美,還有那大病初愈之後,所產生的動人之氣,讓言慶想起了紅樓夢裡的林黛玉。

於是微微一笑,“卻是薛家妹子,某家李言慶,這是無垢的兄長,無忌…… 無忌,你愣著作甚?”

“啊,薛娘子,無忌有禮了!”

長孫無忌慌了手腳,雙手抱拳,深施一禮。

薛娘子似很害羞,連忙還禮,“卻是薛瑛管教無方,驚了將軍寶馬,還請恕罪。”

李言慶還沒開口,長孫無忌卻急了。

“這是娘子的孩兒?”

這句話說的這個叫無禮,連李言慶都有點聽不下去了。

不見薛瑛的髮式,以及她柳眉天成,並未顯出娥眉青黛之氣,分明就是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嘛。

所謂娥眉青黛,是指將眉毛剃光。而後以青黑色的顏料來描眉化妝。

這本是自西周就有的習俗。

不過有漢以來,這種娥眉青黛的習俗,漸漸只局限於成婚後的女子。

薛瑛臉羞紅,不知該如何解說。

還是她懷中的童子揚起頭來,大聲道:“我娘在家中收拾行囊,我是陪薛姑姑來收拾花圃。”

“薛禮,休得無禮。”

那邊,長孫無忌如釋重負般,出了一口氣。

而李言慶心裡卻咯噔一下,雙眸半閉,向那童子看去,沉聲問道:“小傢伙,你叫薛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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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二)


薛禮這個名字,也許很多人會覺得陌生。

但若提起另一個名字的話,大家可能會感到更熟悉一些:薛仁貴。這個在初唐時,也許是繼李靖和徐世績後,最為著名的一員大將。關於薛仁貴的傳說和故事,就無需再做重複了。

史書上對薛仁貴,更多是以其本名而代之。

仁貴兩字是他的表字,而且是在成年之後才能擁有。所以他正確的名字,或者說官方的名字,應該是薛禮。後世評書演義中,往往以薛仁貴來稱呼,使得薛禮本名,反而不為太多人知曉。

李言慶一開始也沒有太過在意。

可薛瑛幾次提到薛禮的名字,也就由不得他不去注意了。

沒等薛禮開口,薛瑛卻急了,連忙護著薛禮道:“李郎君,薛禮不懂事,可他確實不是故意要傷及郎君寶馬,還請郎君看在我兄長的面子上,饒他一次吧。他還小,真的不是故意的。”

“姑姑,大丈夫做事當一肩當之。

是我傷了你的馬,你休要怪罪姑姑,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嗨,這小子倒是挺義氣啊……

李言慶哭笑不得,看了一下身旁已經神魂顛倒的長孫無忌,估計讓這廝站出來說項,已不太可能。

“薛娘子,我並無惡意。

象龍的脾氣暴躁一些,我也確實甚愛護它,但卻不會為了些許小事,而去問罪於一個小孩子。再說了,象龍也沒受什麼傷,它皮糙肉厚的,小郎君想要令它受傷,卻不是件容易事。”

薛瑛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李言慶。

也難怪她有此顧慮。

李言慶的名字,薛瑛如雷貫耳。在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薛道衡也罷,薛收也好,對言慶都是讚不絕口。不過後來,李言慶創高句麗,而後戰楊玄感。黑石關一戰,血漂檣櫓,屍橫遍野。即便是前去收屍的人,看到那景象也不禁為之心驚肉跳。於是,繼李無敵之名後,百姓們又對李言慶多了一個稱呼,喚作李魔王。這魔王一詞,在這個時代還屬於中性,無好壞之分。

但言慶的兇名,卻由此而被確定。

薛瑛一個柔弱女子,對那些魔啊,妖啊的稱呼,本能的會產生畏懼。

在她看來,李魔王能被稱之為‘魔’,那一定是相貌兇惡,殺人不眨眼的人物。雖說言慶看上去很秀氣,甚至有點像個女孩子,可那久在戰陣中廝殺磨練,所培養出的殺氣,足以讓薛瑛心驚肉跳。

薛瑛說:“小女子前些時日身體有恙,今天好些了,有些惦記這花圃。故而帶小侄兒前來照看。

這是我族兄薛軌之子,名叫薛禮,今年四歲。

他本是龍門人,因我那族兄亡故,家道中落。我來投奔大兄時,途經龍門,看他母子過得艱難,就帶來這邊。他平日裡挺乖的,很少招惹是非。李郎君切莫責怪他,他只是無心之過。”

父親叫薛軌,又是龍門人!

這就對上號了……

李言慶可以肯定,眼前這小童子,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薛仁貴。

“言慶,你就莫要怪這孩子了!”這時候長孫無忌也清醒過來,連忙上前勸說道:“再說了,也是你那象龍不對。若非它要採食花圃,這孩子也不會砸它。說起來,是象龍不對。”

李言慶扭頭看著長孫無忌,目光極為古怪。

長孫無忌頗有些心虛的咳嗽一聲,扭過頭對薛瑛道:“薛娘子莫擔心,我與薛大郎情同手足,斷不會讓言慶責怪於他…… 對了,這花圃是你打理的嗎?如此動人鮮花,你要是走了,該如何是好?”

薛瑛似乎是個愛花如命的人。

聞聽長孫詢問,頓時露出為難之色。“我也正為此事煩惱。大兄說等到了新家,再建一個花圃就是。可這些花兒若少了人照料,豈不是要凋零枯萎?可搬移過去,似乎又很麻煩。大兄好像不太同意,我亦不知,該如何安置它們。剛才我就是為此事煩惱,以至未看管薛禮。”

李言慶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寒光隱現。

老子都說了,不會怪罪,你還多此一舉?

要說和薛大郎的關係,似乎我比你更近一點吧,怎麼你們就情同手足了?

不過言慶也猜出了長孫的心事,心下不禁覺得好笑。

“薛娘子若是不舍,就讓無忌設法把它們移到新居嘛…… 反正大戰止息,他正有的是時間。

“這,豈非太煩勞長孫郎君?”

話是這麼說,可薛瑛卻露出欣喜之色。

那雙動人的明眸,滿懷希望的向長孫無忌看去,似在無聲的哀求。

長孫無忌在這種時候,萬不可能退縮半步,心裡暗自感激了一下李言慶,他立刻挺起胸膛,臉上嶄露出燦爛笑容。

“區區小事,談得上甚煩勞?

我這就安排下去,請薛娘子放心,斷不會讓一株鮮花凋零。”

“若真如此,薛瑛代這些花兒,謝過長孫郎君。”

薛瑛也很高興,興奮得連連道謝。

真不明白,薛大郎那等齷齪的傢伙,怎會有如此冰清玉潔,如空谷幽蘭般的妹子?李言慶牽著象龍,見長孫無忌還準備呱噪幾句,於是沉聲道:“無忌,咱們還要去找薛大郎辦事。”

“呃…… 那你等我一下,我把這件事安排一下。”

長孫無忌說著話,把高福安拉到旁邊,嘀咕起來。

李言慶則好奇的打量著薛禮。這孩子的骨頭架子不小,將來定是個魁梧身材。雖只有四歲,看上去卻似五六歲的模樣。

“嘿,小傢伙。”

薛禮抬起頭,看著言慶,“幹嘛?”

“想習武嗎?”

薛禮胸膛一挺,“我一直有練武,而且我爹爹還教過我一些武藝。”

李言慶哈哈大笑,“小傢伙,我說的可是真正的武藝,能上陣殺敵…… 還有保護你薛姑姑的武藝,你可想學?”

薛禮的眼睛,一亮。

“老實,拿刀來。”

梁老實立刻送上一柄鋒利的長刀,李言慶接過來,“刷”的拔出刀鞘。那冷厲的鋒芒,直令人汗毛乍立。長刀在李言慶手中滴溜溜打轉,而後就見他手起刀落,將花圃旁的一塊石頭劈斷。

“想要嗎?”

“想!”薛禮興奮得連連點頭。

李言慶收刀入鞘,“小傢伙,想要的話,就好好習武。這把刀我給你留著,等你什麼時候能用它了,我就把它送給你…… 對了,跟著你薛姑姑姑生讀書識字,將來我會檢查你的功課。”

薛禮咬著嘴唇,用力點頭。

言慶那柄長刀,達二十斤。

哪怕薛禮的力氣再大,也不可能使得動。莫說他一個四歲的童子,即便是成年人,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也不可能使得好這種特製橫刀。李言慶朝著薛瑛一拱手,而後翻身跨坐馬上。

“小傢伙,想學好武藝的話,就自己到鞏縣李府報到,我可以為你介紹個好師父。”

這時候,長孫無忌也交代完畢,笑呵呵的走上前來。

“薛娘子請放心,我已經交代好了福安,他自會幫你搬移花圃。”

薛瑛剛被李言慶的舉動,嚇得小臉發白。

可是聽長孫無忌如此一說話,臉上露出一抹羞澀,“如此,煩勞郎君。”

“無忌,走了…… 若真有心的話,等薛娘子搬家時,你再過來幫忙。”

著啊!

我身為薛大郎的好朋友,幫他搬家,豈非天經地義?

長孫無忌心裡狂喜,與薛瑛拱手道別,跨上戰馬。

“姑姑,我真的可以去習武嗎?”

薛禮頗有些天真的看著薛瑛,眼睛裡透著幾分渴求之色。

薛瑛目送李言慶長孫無忌等人離去,歎了口氣,“薛禮,姑姑當然希望你能建功立業,光耀門楣。可是習武……很辛苦。那位李郎君倒是可以相信,只是你要習武,斷不能落下功課。”

這孩子天生好動,喜歡舞槍弄棒。

只是薛軌在薛家的地位並不高。武藝嘛,也只是懂得些許皮毛。

所以沒有人真正傳受過薛禮武藝,更不要說教授更深奧的東西。

男子漢大丈夫,理應建立功業,讓他整天跟著自己鼓搗花草,也終究不是個事情。本來薛瑛打算,請黨氏三兄弟教給薛禮一些拳腳。可現在看來,似乎無需麻煩了!那位李郎君既然願意培養薛禮,正是薛禮的機遇。只希望薛禮隨他習武,切莫學會李郎君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之氣。他的殺氣,好重!



“言慶,我喜歡薛娘子!”

長孫無忌臉色不虞,盯著李言慶道。

言慶一頭霧水,疑惑的看著他,“你喜歡薛娘子,連我的寶貝象龍都能覺察到,無需解釋。”

“那你為何還要諂媚?”

“諂媚?”

李言慶驚奇的看著長孫無忌,突然明白了這傢伙為何一路上,看自己的目光古怪。

原來,這傢伙在吃醋……

言慶忍不住大笑,“無忌,你只管放心,我不喜歡薛娘子那等類型的女子。

雖說嬌滴滴的頗為可人兒,但實非我所中意,也只有你這等呆頭鵝,魯男子,才會喜歡薛娘子這種類型。”

長孫無忌聞聽,長出一口氣。

“我就說嘛,你已有兩房妻室,一房妾室,怎可能再拈花惹草?”

無忌是真的挺怕李言慶也看中了薛瑛。要知道,這傢伙生的女人相,最得女人歡喜。如若李言慶也看中了薛瑛,對無忌的挑戰性,實在是太大了。如今聽他否認,這心裡頓時輕鬆許多。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諂媚?還要給那孩子找師父?”

“你是說薛禮的事情啊!”

李言慶笑道:“我看這孩子根骨奇佳,是塊好材料,所以才著意栽培一番。”

“你什麼時候學會給人摸骨看相了?”

“我……”李言慶看著長孫無忌一臉懷疑之色,頓覺哭笑不得,

“無忌,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真的沒有對薛娘子有心思。我說過了,她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所以你只管放心好了。

那薛禮的根骨的確很好,我準備好生栽培他一番,把老師的箭術,一併傳授給他。

你若是不相信,到時候可以監視。我如果問他半句關於薛娘子的事情,就,就,就讓我不得好死。”

長孫無忌不禁色變。

“呸呸呸,好端端說這幹嘛?

你這傢伙也真是的,我還不相信你嗎?再者說了,咱們兩兄弟,你都有兩妻一妾了,我至今還未有著落。你也不可能和我爭,對不對?”

言慶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很無奈的點點頭。

“沒錯,我絕不和我的大舅子爭女人,你只管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言慶,那你說我該如何向薛娘子表示呢?是先追求她,亦或者直接求親?”

此時此刻,長孫無忌滿腦子都是薛瑛。

李言慶以前是不會相信有什麼一見鍾情的事情,可是看長孫無忌這模樣,他開始有點相信了……



薛收的田莊,位於鞏縣城郊。

面積倒是不算太大,不過二百畝左右的田地。由於原先的田莊主人家道中落,使得田地有些荒蕪。依靠田莊的佃戶,或是進城務工,或是遠走他方。薛收得了這田莊後,先安排了幾戶從汾陰隨薛瑛一同前來鞏縣避難的鄉親入住。否則的話,會耽擱了農時,不甚妥當。

這幾戶農家,都姓宋,並非薛收本家。

之所以會和薛瑛過來鞏縣,是因為他們此前在汾陰,大都依附於薛家為生。

薛道衡死後,這幾戶人家也就失了土地,眼見著日子要過不下去了,聽聞薛瑛要來鞏縣,於是存了僥倖心理過來。不過他們倒也沒有失望,才一落戶,這邊就分到了土地,也算幸事。

薛收正帶著一個小童子,在田莊裡指揮收拾。

聽言慶的來意之後,他二話不說,就要啟程前往黑石關。

“祖君彥此人文采出眾,若是殺了,確實可惜…… 家父與他有師生之誼,我說不定能說服他為你效力。”

言慶連忙阻住薛收,“老薛,你看著天色也不早了,你現在趕回黑石關,用處不大。

這樣吧,你先在這裡整理田莊。我也要回家去看一看,明日一早。咱們一起返回黑石關,如何?”

薛收想了想,覺得言慶言之有理。

長孫無忌沒有和言慶回鞏縣,而是直接留在田莊,給薛收幫忙。

嘴巴上說:“薛大郎喬遷之喜,我總要為他分擔些許事務。”

可實際上呢,這心裡面卻掛念著薛收的妹子…… 李言慶倒也不去說破,笑呵呵的返回鞏縣。

長孫無忌的年紀也卻是不小了!

按照這個時代的習俗,他已算是大齡青年。

這些年奔走四方,加之長孫晟過世後,家道中落,也沒個合適的人選。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李言慶自然不會做那棒打鴛鴦的事情。其實,他心裡又何嘗不希望,長孫無忌能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薛瑛嘛…… 柔弱是柔弱了些。不過配長孫無忌,倒也算得門當戶對。

李言慶回到家,天色已經不早。

毛小念不在家,細腰和四眼也隨她一同前往心緣寺,吃齋念佛去了。家裡有沈光坐鎮,又有王頍暗中為他出主意,所以顯得非常平靜。沈光親自服侍李言慶洗漱完畢,而後和言慶在後院涼亭中休息。

“王先生呢?”

李言慶不見王頍,不免有些奇怪。

沈光回道:“王公這幾日常往縣衙,和柴縣令飲酒作詩。一般到這個時候,他還沒回來的話,那就是要住在縣衙了。”

“他找柴孝和作甚?”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看王公的意思,我覺得王公很可能是想說降柴孝和,為主公您效力。”

說降柴孝和?

李言慶眉頭一蹙,這心裡面,犯起了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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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6 23:52:03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三)



自開春以來,王頍的身子骨就有些不好,時常會露出疲憊之態。

畢竟六十歲的人了,早年顛簸流離,還被流放過嶺南。後來又遭受數年囚禁,更隱姓埋名,躲藏在西北苦寒之地,這對於一個人的身心,無疑有著巨大的傷害。雖則後來並未吃太多的苦,但畢竟這隱患已經埋下。

剛開始組建麒麟台的時候,王頍盡心竭力,耗費了無數心血。

四年來,麒麟台構架已經完成,王頍功不可沒。但歲月不饒人,時間這種殺人的惡魔,任何人都無法抵抗。王頍在去年冬季偶染風寒,小病了一場後,這精氣神就明顯感覺著不夠用了。

對於這一點,言慶也有所覺察。

但他此前忙於黑石關的兵事,所以未能與王頍交流太多。

王頍說項柴孝和?

為什麼們對柴孝和如此在意?之前幾次三番的和言慶提起柴孝和的才幹,如今又親自登門?

站在李言慶這個位置上,他需要考慮的事情可不少。

從前以局外人的角度,他可以把事情簡單化;然則他如今身在局中,這考慮事情的方方面面,必然會隨之變得複雜。

隱隱有一點直覺:莫非王頍想要讓柴孝和做麒麟台的繼承者嗎?

這念頭一起,就再也無法消失。李言慶越想,就越感覺這種可能性增大。

這一夜,言慶難以安睡。

麒麟台對他的重要性,無疑巨大。

所以主持麒麟台的這個人,也就變得格外重要。王頍對他父子感激異常,加之李言慶能提供他一個施展才華的地方,所以對言慶格外的忠誠。李言慶可以毫不懷疑的賦予王頍各種權利,因為他是李孝基認可的人。再者,王頍飄零一世,對世情大都已經看得淡了,所以對於權力的欲望,不會如其他人那麼強烈。在他眼中,麒麟台只是證明他才能的一個玩具而已。

李言慶把麒麟台交給王頍,很放心!

但換一個人,他能夠似王頍這樣,無欲無求,忠心耿耿,且才華出眾嗎?

柴孝和?

的確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

但李言慶無法像信任王頍那樣的去信任他……

可如果王頍真的想要讓柴孝和做繼承人的話,該怎麼辦?自己是拒絕?還是同意?這又是一道選擇題。

李言慶翻來覆去,直到東方發白。

既然睡不著,索性不睡了!

言慶起身走出房間,漫步在後院林蔭小道之上。初夏的清晨,很涼爽,那池塘裡的蛙叫,三五參差,給這晨光平添了幾分寧靜安詳的氣質。遠遠的,就看見一個人在後湖畔的林間穿行。

他步履輕盈,伸手矯健,似慢還快,動靜相得益彰。

驀地一道白光閃過,在粗壯的樹幹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白光隨即消失,人影閃動,狀似傳花蝴蝶。

這麼早,又能在後湖練功的人,李府只有一個。

言慶在湖畔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看著林中的人影,腦海裡卻閃過無數種念頭。他在思索,歷朝歷代所出現的秘密組織。麒麟台的性質,與後世的間諜情報組織非常相似,只是王頍手中的麒麟台,如今主要以情報為主,似乎缺少了一些震懾性。如何震懾?其實答案很簡單。

無他,流血耳!

“主公,怎麼如此早起?”

沈光練功完畢,慢慢從樹林中走出。

他赤著膀子,下著一條寬鬆的長褲,身上散發著一股股的熱氣,汗水淋淋。

看得出,他很累!

不過卻堅持著不肯坐下,而是緩緩行走。

“老沈,什麼時候多了如此精美的麒麟紋身?”

李言慶發現,沈光的後背上,有一個麒麟圖案的紋身。在水光晃動下,那麒麟活靈活現,似要噴薄而出。

沈光笑道:“去年就有了!

從洛陽來了一個老匠人,有一手好針法,我看他針法奇妙,於是就動了心思,讓他給我做了這個紋身出來。”

“哦,鞏縣如今的外來人很多嗎?”

“可是不少…… 潁川的、襄城的、洛陽的。這兩年鞏縣發展的快,幾乎快趕上滎陽和管城了。”

“老沈,可有興趣進我麒麟台?”

沈光一怔,“主公,我不是一直在麒麟台做事嗎?”

言慶笑了笑,“我不是要你做事,而是要你執掌麒麟台。”

沈光連連搖頭,“主公,非是沈光要推辭,這的確非我所長。我協助王公的時候,見他整日埋首書山書海,終日思索。從那浩瀚如海的種種資訊中,分析出和主公有關的種種信息……

實不相瞞,我看著就覺得頭疼。若是讓我執掌,豈非要了我的老命?”

李言慶忍不住也笑了,手指沈光說:“老沈,你放心,這等細緻的活計,我也斷然不會讓你打理。”

他笑容收起,正色道:“老沈,我要你為我建起一支不為人所知的力量。

不單單是要負責保護我,同時有一些事情,如果我不好再明裡出手的話,就需要靠你完成。”

“主公莫非是說…… 殺手?”

“呃,你可以這樣理解。”

李言慶說完,目光凝視沈光。

他知道,沈光這等出身江湖的人,其實對殺手這等見不得人的行當,頗有些看不起。讓他接手這件事情,的確是和他性格有些衝突。只是,在目前狀況下,李言慶沒有其他的人選。

“老沈,你可以考慮一下,不用急著回答。

如果不願意,就權當我沒說過吧……”

“主公,是不是王公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沈光不是笨人,而且非常聰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麒麟台可能出現了變化。以前王頍在的時候,李言慶斷然不會讓他做這樣的事情,莫非王頍出了問題?亦或者,發生了什麼事情?

言慶站起身,和沈光並肩,沿著後湖湖岸緩緩行走。

“我不想瞞你…… 我有種感覺,王公似乎有些累了。他之後,必然會有人接手麒麟台。可是我不能肯定,接手之人,會得到王公那般的信任。你也知道,麒麟台對我極為重要,即便是日後,我同樣不希望有人知曉麒麟台的存在。所以,我需要有一支力量,來制衡麒麟台。”

如何制衡?

唯鐵與血而已!

沈光感激的看了言慶一眼,輕聲道:“既然主公看重我,沈光萬死不辭。”

這時代,尚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豪俠之風。

沈光聽得出,李言慶也著實是很憂慮。身為李府門下,自當為主分憂,沈光想了想,一口答應下來。

他也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單純的言慶門下,而將成為李言慶手中,一柄殺人的利劍。

“但不知,沈光當以何等身份,藏於麒麟台中?”

“錦衣麒麟!”

李言慶脫口而出。

還是受了那錦衣衛的影響!

不過這樣也好,且看看這提前出線的錦衣衛,在這個時代,究竟能產生什麼樣的作用呢?



晌午,王頍返回李府。他聽說李言慶回來,立刻前來拜見。

“公子,我擬請柴孝和為我助手,打理麒麟台。”

王頍開門見山,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向李言慶道明了來意,“柴孝和此人,心思縝密,思慮周詳,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您與李逆交鋒,掌控滎陽之局勢,已經刻不容緩。

然則我入春以來,時常感覺精神不濟,難以像從前那樣,為公子分憂解難。

柴孝和閒置著,極為可惜。我近來一直試圖說降他,黑石關大捷後,柴孝和也似有些意動。”

李言慶放下筆,抬起頭來。

“王公,此人可託付重任否?”

這個人,值得我去信賴嗎?

王頍笑道:“公子何必言信?只要他柴孝和能為公子出謀劃策,為公子分接解難,足矣!

再者,公子以為這柴孝和,有其他選擇嗎?

他與李逆失去聯繫,而李逆黑石關慘敗之後,又豈能再接受他?公子只需對外表現出和柴孝和相得益彰,李逆自然不會再去信任他。李逆不可投,難不成讓柴孝和去投靠江都的今上?”

言下之意是說:你只要能像對我一樣,給他施展才華的空間,他一定會臣服於你。

柴孝和已經四十多歲。

能夠給他施展才華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今他投靠李言慶,說不得能的到一些機會。若是等大局已定之後,即便他再去投靠,也需要一個漫長的適應過程。與其這樣子,倒不如在李言慶身邊。至少,李言慶的前程挺光明。

言慶沉吟不語,在心中盤算。

片刻後,他說道:“王公即已決意,那我也沒有意見。

不過,我已下令沈光組建錦衣麒麟,將藏於麒麟台…… 不過,除你我之外,無人知其作用。”

王頍聞聽,臉色一變。

他又如何聽不出李言慶這話中之意?

這分明是要制衡麒麟台…… 只是錦衣麒麟的真正作用,王頍目前還不清楚。不過既然是沈光出任,那說明李言慶將會加強麒麟台的武裝力量。其目的…… 很快就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沈光為錦衣麒麟,正合我心意。”

王頍微微一笑,“若有錦衣麒麟,麒麟台方為天下人之夢魘。”

李言慶不置可否。但心裡卻暗自讚歎,這王頍果然是人老成精……

“另外,我還有一事需稟報公子。”

“講!”

“公子前次命我打探柳周臣的來歷,我已有些頭緒。”

“哦?”

“柳周臣,河東解縣人,乃解縣柳氏族人。

其父柳少師,是魏尚書僕射柳慶庶子,也就是開皇年間青州刺史,大將軍柳機的同父異母兄弟。他的堂弟,也就是先皇之女蘭陵公主的駙馬,柳述。”

李言慶聞聽,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駙馬的堂兄,卻成了楊氏家臣?”

“公子且聽我說完。柳周臣之母,乃罪臣之後,出身教坊,所以在家中地位並不高,故而柳少師生而不被柳慶所看重。北周年間,宇文護當權,柳慶因不滿宇文護專權,故而被打入牢獄。柳少師母子則被柳慶正妻趁機趕出家中。當時關中大旱,柳少師母子無法在長安生活,於是離開長安,想要投奔遠親…… 途中,柳少師之母病故,幸得北周趙王收留,才使母親得以安葬。

期間有十載,柳少師行蹤不明,而後突然就出現在楊弘家中,成為楊弘的幕僚。

柳周臣就是在這十年中出生,隨柳少師一同到了楊家。

而且,柳少師的妻室,也就是柳周臣的生母,同樣無從打聽。後來楊弘為柳少師又介紹了一門親事,也就是現在柳周臣的母親…… 不過,柳周臣的父母,在數年前已經亡故。柳周臣的來歷,更成為一個難以解開的謎。”

李言慶長出一口氣,驀地笑道:“如此說來,這柳周臣他也是個有故事的傢伙。”

趙王?

那豈不是朵朵的祖父嗎?

他又名周臣,難道意思是,他生為周室臣子,死為周室之鬼嗎?

這柳周臣,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傢伙!

“如此,煩請王公繼續追查。”

“那柴孝和的事情……”

“柴孝和嘛,再等一等。我還需考慮一下,尋一合適時機與他相談,而後再讓他與王公效力。”

既然柴孝和的心思動了,那事情也就變得好辦了!

李言慶不會在這時候立刻和他相見,那反而會助長柴孝和的傲氣。

最好的辦法,冷一冷。

讓他開始焦躁,著急…… 而後再尋找機會,一舉將其收服。王頍很明顯,也明白李言慶的打算。

心裡面暗自嘀咕:公子可真不像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

這對於人心的把握,可不比那些在宦海中沉浮幾十年的老傢伙們差。

人不怕他有欲望,最怕的是心死。

柴孝和心死,則是鐵板一塊,難以收服;但若他動了心思,有了活泛的想法,李言慶也就能佔據上風。

這也是李言慶前世所學會的禦下之道。

冷一冷,放一放,而後會有不可言喻的效果……



快到中午時,薛收帶著一個童子,登門拜訪。

長孫無忌沒有隨行,薛收說,他回毫丘塢堡去了。按照長孫無忌的說法:你薛收去做事,就一心一意的去做。你不是要搬家嗎?這不成問題,一切交給我來打理,我自會安排妥當。

薛收自然不知道,這廝是動了他老妹的心思。

故而在李言慶面前,還一個勁兒的誇讚長孫無忌,說無忌是個有情義的傢伙。

如若你知道他這麼盡心盡力,是為了當你妹夫,是不是還會誇讚呢?李言慶也沒有說透,只是附和著表示贊成。

“這小傢伙是誰?”

言慶看跟著薛收的少年,大約有十一二歲的模樣,生的頗為俊俏,體格很壯碩。

“哦,此乃我田莊的佃戶之子,名叫宋令文。

他父親本是我父親的親隨,因我父之故,抑鬱而終。令文出生後,連他父親都沒有見過,一直是由我妹妹照顧他母子。他母親前年也病故了,這次就隨我妹妹一起過來。呵呵,我見他機敏聰慧,故而讓他跟在我身旁。這小傢伙不錯,不但聰明,而且有一膀子神力…… 我正考慮著,讓你給他介紹個師父,習些拳腳,將來說不定,還能成為你一個好幫手呢。”

宋令文?

沒聽說過!

李言慶看了看那小傢伙,忍不住道:“按你的說法,這小傢伙的年紀不過八九歲嗎?”

“今年正好十歲!”

操!

李言慶暗自感歎,這年頭的小孩子,發育都這麼快嗎?

不過既然是薛收提議,李言慶自然也不可能拒絕。

“我昨日也看中了一個好苗子,既然你薛大郎推薦,索性讓他們一起留在我府中,如何?”

“那自然是好…… 令文,還不快快拜謝李郎君。”

宋令文連忙上前,躬身謝過李言慶。而後又恭恭敬敬的朝著薛收一禮,表示感謝。

他年紀不大,可是卻也不傻。

來鞏縣兩三個月了,自然知道這眼前的男子,實乃鞏縣一等一的大人物。連薛郎君都是在言慶身邊做事,若能拜李言慶為師,對於他日後的發展,想必有很大的益處。至於李言慶能教他什麼?宋令文倒沒有考慮那麼多,只看薛收一副高興的模樣,想必這位李郎君有真本事。

李言慶和薛收結伴,離開李府,返回黑石關。

薛收自去戰俘營裡找祖君彥,而言慶則留在軍府之中。

他簽署了開放關禁的命令,不過又下令,對黑石關過往行人,需嚴加盤查,以免有奸細混雜其中。

其實,即便是關禁,也不一定能杜絕奸細混入。

盤查只是一個形式,是告訴那些對滎陽,對鞏縣居心叵測的人:老子雖然開放了黑石關,但不代表著你們就能為所欲為。想要佔便宜,那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所以,盤查的震懾性,遠大於其實用性。

諸事繁多,李言慶一回到軍府,就忙得不可開交。

除了要加強戒備,整頓軍務之外。他還要編造奏章,為麾下的將士請功…… 諸如此類,總之是極為忙碌。

傍晚時分,李言慶叫上雄闊海三人,準備巡視城關。

卻在這時候,有小校來報:“啟稟李郎君,關外有一行車仗,自洛陽來,聽聞郎君正在關上,故而懇請相見。說是郎君至親之人…… 如今那車隊剛過了黑石渡口,正往關卡而來。”

至親之人?

李言慶心中一動,突然間,變得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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