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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庚新]篡唐[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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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23:46:37
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五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三)


也許在宇文成都得印象裡,李言慶還是那個當年在通遠市偶遇的鄭家少年。

哪怕是李言慶歸宗認祖,他還是習慣性的稱呼李言慶做‘鄭郎君’。

兩人第一次見面,也是唯一一次面對面的交談,是在大業五年時,誅殺哈士奇之後,李言慶在前往霹靂堂的路上。而後,李言慶奔赴岷蜀,宇文成都返回長安,再也沒有過任何接觸。

哪怕是在河北之戰,宇文成都遭遇伏擊慘敗的時候,也未能與李言慶面對面的招呼。

只是他二人都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相遇。

李言慶一直以為,宇文成都在河北戰敗後,便隱姓埋名。哪曉得他居然出現在這粵西蠻荒之所,更迫得自己不得不兵行險招,提前發動攻擊。原本,李言慶準備在麥子仲進入欽州境內之後,再設計奪取宣化。欽州,有魚排軍協助羅竇,憑藉堅厚城垣,足以擋住麥子仲的攻擊。

而麥子仲在得知宣化丟失後,定然不顧一切的回師復奪。

到時候李言慶可以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安排,於中途伏擊麥子仲,和魚排軍前後夾擊,一舉功成。誰料到,宇文成都居然出現在宣化,並且看出了一絲破綻……

麥子仲距離宣化不過一日的路程,最遲後日清早必將抵達。

李言慶雖然從羅竇那邊借來了八千俚人,但想要和麥子仲決戰,依然力有不逮。

他原想將留駐在宣化的兩千軍卒消化過來,但現在看來,似乎不太可能。

時間太短了!

既然無法吸收過來,那麼就必須要將其消滅。

否則一旦麥子仲返回,這兩千軍卒必然會成為心腹大患。

所以,李言慶臨時密令羅竇,令五千俚人在宣化城外埋伏。同時命童環持虎符將城中軍卒派出剿匪…… 如此一來,宣化隨之空虛。早先通過童環混入宣化的兩千俚人,趁勢控制兩座城門。而李言慶自己,則親率數百悍卒,攻打宣化府衙。

宣化府衙的守衛,非常嚴密。

想要強攻,並不容易。

哪怕是童環手中的虎符,也無法調動府衙中的軍卒。

好在李言慶抵達邕州的時候,還帶了三箱火藥。他命人把火藥埋在府衙牆外,而後趁夜色炸開缺口。這火藥的威力,還算不得太大。不過震塌院牆,卻綽綽有餘。

果然,當院牆坍塌的一剎那,宣化府衙,陷入了混亂……

站在高台上,李言慶靜靜看著那依柱而立的宇文成都。

“天寶大將軍,別來無恙。”

宇文成都苦笑一聲:“成都不過一喪家之犬,何來無恙之說?”

他向兩邊偷眼掃了一下,見雄闊海站在十步之外,虎視眈眈。而中門前,一名魁梧大漢持鞭而立。

他心裡一動,突然問道:“你認得我?”

那持鞭大漢笑道:“當年大將軍在我家老爺門下學藝的時候,小的曾與大將軍見過。”

心裡一咯噔,宇文成都眼中頓時流露出駭然之色。

“你是……”

“大將軍貴人多忘事,小的魚千人,見過大將軍。”

魚千人!

宇文成都口中發出一聲低呼,但旋即露出釋然之色。

他看了看魚千人,又向李言慶看了一眼,“如此說來,當年魚家從洛陽逃走,怕也是出自鄭郎君手筆。”

“若非鄭郎君,魚家早已滅門。”

魚千人眼中流露出駭人殺意,一字一頓道:“魚家隱姓埋名八載,幸得王爺厚恩,使我魚家能重見天日。我家少爺托我轉告大將軍:當年大將軍袖手旁觀,今日也休怪我魚家上下,不念舊情。”

用力呼出一口濁氣,宇文成都持刀拱手,向李言慶遙遙一拜。

“當年恩師出事,成都迫於家父嚴令,不能出手相助,這些年來一直耿耿於懷。

恩師生前曾言,鄭郎君當可繼承他的衣缽。

如今看來…… 呵呵,鄭郎君,不管怎樣,成都都要謝你一句,保我恩師血脈周全。

說罷,他話鋒一轉,陡而高亢。

“不過,某家受命保我妹婿一家周全,只要宇文成都一息尚存,必不容爾等囂張…… 魚千人,看刀!”

這宇文成都說動手就動手,毫無半點徵兆。

他墊步竄出,掌中橫刀一振,幻化出片片刀雲。一道道寒光掠過空中,在瞬息之間,宇文成都竟劈出了十餘刀。魚千人雖然得魚俱羅真傳,但畢竟比不得宇文成都。

這不僅僅是招數上的差距,還包括資質上的差距。

宇文成都攻來的一剎那,魚千人雙鞭一擺,照定宇文成都就撲了過去。

只聽叮噹聲響不絕,魚千人雙鞭硬撼宇文成都長刀之下,被打得連連後退。一刀,兩刀,三刀……

當第十七刀劈在鐵鞭上的一剎那,長刀陡然間碎裂開來。

魚千人心中一喜,大吼一聲:“宇文成都,拿命來。”

可沒等他雙鞭揮出,宇文成都突然將手中刀柄砸向了魚千人,壯碩而巨大的身體猱身撲進,就搶入魚千人懷中。缽頭大的拳頭,狠狠的砸在魚千人的胸口上,雙拳連擊,只聽砰砰砰數聲悶響。魚千人慘叫一聲,一口鮮血噴出,魁梧的身體凌空飛起,摔落在中門前。

胸骨,被轟的粉碎。

雖然身上有皮甲保護,卻依舊能看到胸口處有明顯的凹陷。

宇文成都的速度,太快了!

快的讓雄闊海都沒能反應過來。

等他邁步往前衝的時候,宇文成都已經將魚千人擊殺在中門前。而此時,李言慶才堪堪發出一聲提醒:“千人,小心!”

好厲害的傢伙……

李言慶倒吸一口涼氣。

從實力上而言,魚千人雖然比不得宇文成都,可支撐上十個回合,當沒有問題。

可這只是在正常情況下的較量。

此時宇文成都急於脫身,出手自然是獅子搏兔,不留半點後手。

只見他擊殺了魚千人之後,身子一個翻滾,順勢抄起魚千人掉落在地上的雙鞭,把腿就走。

雄闊海怒吼道:“宇文成都,哪裡走?”

他早就聽說過宇文成都的大名,可惜一直未能面對面交鋒。

現在,終於有了機會,可是卻眼睜睜的看著宇文成都在瞬間擊殺了自家一員大將,雄闊海如何能夠不怒?

只是宇文成都一心脫身,根本不理睬雄闊海的吼叫,邁開大步,向中門跑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匹緞似地劍光,從中門後驟然出現。那劍光森寒,快如閃電。宇文成都心裡一咯噔,左手鞭迎著那劍光呼的揮出,腳下的速度絲毫不減。

魚千人的雙鞭,加起來差不多有百十斤的份量。

雖說還不是很壓手,但比起長刀,顯然要順手許多。

宇文成都的鐵鞭勢大力沉,只要劈中對方,至少能使對手的長劍脫手。哪知那劍光陡然一斂,躲過鐵鞭,叮的一聲輕響,正點在鐵鞭的鞭脊上。一股極為奇異的力道,帶著鐵鞭往前一走,而後猛然又推了回來。這一來一回之間,看似平淡無奇,卻足以把宇文成都的頻率打亂。

宇文成都大叫一聲不好,被對方利劍上的那股力量牽引,噔噔噔向前衝出四五步。如果不是宇文成都的馬步紮實,定然會被摔個狗吃屎。可即便如此,宇文成都想要再衝起來,就沒有那麼容易了。站穩身形後,他抬頭看去,就見中門後走出一個青年男子,一襲黑衫,襯托出瘦削單薄的體型,掌中緊握一柄利劍。

“閣下何人?”

“大將軍貴人多忘事,尚記得洛陽肉飛仙嗎?”

那青年,正是沈光。

他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手中長劍遙指宇文成都。

“我常聽王爺談及大將軍,言世間高手,大將軍當能位列三甲。沈某不甚服氣,今日還要請大將軍多多指教。”

沈光?

宇文成都不由得再次苦笑。

那‘肉飛仙’之名,他自然也聽說過。

不過,由於沈光一直跟隨在李言慶身邊,很少展露身手。之所以留下名氣,還是當年從裴淑英口中傳出。

宇文成都自然不太放在心上,以為沈光不過是兩招花拳繡腿。

可現在看來……

宇文成都知道,他想要闖過中門,難度甚大。

且不說能否戰勝沈光,就算能打得嬴,自家也會元氣大傷。

要知道,這院子裡可不止沈光一人。雄闊海虎視眈眈,魚百人在清除了前院的家丁之後,也慢慢靠攏過來。除此之外,尚有他宇文成都的半個‘小師弟’在一旁。

李言慶號稱‘李無敵’,那可不是憑空得來。

宇文成都雖然沒有和李言慶打過,卻也知道李言慶身兼數家之長。他學過魚俱羅的無回槍和撒手鞭,繼承了長孫晟的神射之術。如果再算上李言慶早年學過的降龍功和引導養生術,也算是師從哈士奇和孫思邈,即便不比宇文成都,也相差不會太多。

“看起來,鄭郎君是定要將某家留下了!”

李言慶呵呵一笑:“若大將軍肯束手就縛的話,本王會更加高興。”

“束手就縛?”

宇文成都忍不住大笑起來:“某家尚不知,這世上有什麼人,能令某家束手就縛。

鄭郎君,想要留下某家,還要看你的本事……”

話音未落,宇文成都旋身竄出,向李言慶撲去。

不過,有了前車之鑑以後,雄闊海一直對他留著小心。見宇文成都撲向李言慶,他二話不說,橫山攔住宇文成都的去路。雙斧輪開,惡狠狠向宇文成都劈去。

“想與我家公子動手,先過了老子這一關。”

論身高,論體型,雄闊海和宇文成都在伯仲之間。

宇文成都哪敢輕視,連忙擺鞭相迎。鐺鐺,兩人都是那種天生神力的好漢,鞭斧交擊,響聲不絕。

李言慶笑了笑,邁步走下門階。

前院的地上,流淌著鮮血。

一腳踩過去,立刻出吱吱的聲響……

李言慶繞過正鬥在一處的兩人,頭也不回的往中門走去。

“百人,召集人手,隨我拿下後宅。

沈光,你在這裡看著,休要讓大黑子出了意外…… 至於宇文成都,生死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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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五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四)


早在得知宇文成都藏身於府衙的時候,李言慶就做出了周詳的計劃。

他很清楚,此次奪取宣化,就在於一個出其不意。哪怕是宣化城中沒有多少士兵,也必須要在最快的時間結束戰鬥。否則,以麥子仲在邕州經營多年的聲望,天曉得會發生什麼意外。而速戰速決的關鍵,就在於把宇文成都完全分割出去,使宇文成都無法從容指揮。如此一來,整個府衙的防衛,也將隨之癱瘓。

可是要拿下宇文成都,又談何容易?

此人有萬夫不擋之勇,堪比當年的西楚霸王。

李言慶仔細的推算了一下,決定讓雄闊海出手,將宇文成都纏住。

論身手,兩人在伯仲之間。

宇文成都出身名門,師從魚俱羅,而雄闊海早年卻是野路子出身,並沒有受過名師的指點。哪怕是魚俱羅在峨嵋傳藝的那段時間,也不過是點撥了一下雄闊海。

一來,魚俱羅當時的主要精力放在李言慶身上。

這第二呢,魚俱羅本身也不擅長斧法,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所以,在點撥雄闊海的時候,也只能從大面上給予指點。更多的,是靠雄闊海自己琢磨。

好在這些年來,雄闊海追隨李言慶戰高句麗,鬥楊玄感,阻瓦崗寨,殺李密……

無休止的戰鬥,令雄闊海斧法大成。

從經驗上,雄闊海未必就比宇文成都來的差。

而且,雄闊海思想單純,不似宇文成都那樣被瑣事纏身。這就是使得兩人之間的差距,隨之縮小。

最重要的一點,雄闊海以童子身修煉混元球,直至登堂入室。

宇文成都早年也是風流倜儻的人物,雖則修行比較早,可單論基礎,未必能勝得過雄闊海。

此消彼長下,雄闊海和宇文成都倒也在伯仲之間。

宇文成都已年過三旬,身體慢慢開始走下坡路,而雄闊海年方二十七八,正處於一個巔峰狀態。一個開始走下坡路,一個還在不斷成長,這樣一算下來,雄闊海倒有了六分的勝算。

只是,剛才宇文成都擊殺魚千人的一剎那,還是嚇了李言慶一身冷汗。

所以他留下沈光,同時喚住魚百人,帶著人往後院衝擊。

以搏擊技巧來算的話,沈光恐怕略勝宇文成都一籌。當然,若是在戰場上兩人交鋒,沈光必死無疑。可在這狹小的天井中,沈光卻明顯佔據了絕對了優勢。

他在一旁觀戰,能給宇文成都帶來足夠的壓力。

同時李言慶攻擊後宅,也會分了宇文成都的心神。以此推論,雄闊海倒是佔據了絕對上風。

至於兵器……

李言慶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趁你病,要你命。

他才不會給宇文成都什麼機會。

畢竟,這是打仗,不是切磋交流,哪有什麼公平可言?

想當年,他初次見到宇文成都的時候,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只因為當時宇文成都代表著朝廷,而他則心懷鬼胎。

而今,宇文成都已成為亡國之臣,弒君之臣。李言慶呢,則成為高高在上,享有從一品爵位的王爺,又焉能畏懼宇文成都呢?

不過,李言慶往後宅走去,宇文成都卻急了!

“鄭言慶,無膽賊子,可敢與某家大戰三百合?”

李言慶腳下微微頓了一下,臉上流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他搖了搖頭,一擺手,帶著魚百人等人,直往後宅走去。

在穿過中門的一剎那,李言慶停下腳步,“宇文成都,我乃邕王李孝基之子,當今萬歲的侄兒。我姓李,而不是姓鄭,若你能活命的話,還請記住我這些話。”

和你大戰三百合?

李言慶冷笑一聲,邁步走進中門。

“鄭言慶休走……”

宇文成都若瘋虎一樣,憤怒的咆哮。

雙鞭揮出鞭影重重,拼命想要向李言慶衝過去,將李言慶攔住。

只是,幾次衝擊,卻被雄闊海攔阻下來。

“你這夯貨,我家王爺都說了姓李,你還一直喚錯。王爺總說俺大黑子傻,要依我看,你可比我傻多了!嘿嘿,王爺吩咐了,生死不計…… 你的對手,應該是我!”

一番話出口,宇文成都卻冷靜下來。

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絲冷笑:“既然如此,待我殺了你,再取那李言慶狗命!”



後宅中,寂靜無聲。

穿過中門以後,行出夾道,就看見後宅院牆。

院門緊閉,從外面看,裡面似乎一個人都沒有。李言慶突然止住腳步,擺手示意魚百人停止前進。

隨行眾人,立刻排成隊列,取出一張張強弓硬弩。

黑俚善射…… 生活在大山之中,以漁獵為生,也使得黑俚箭術超群。

不過,他們在山裡面使用的大都是簡陋的獵弓,威力不大。而此時,這些黑俚的手中,卻是清一色的制式強弓。

一張張近一石之力的強弓張開,對準了後宅。

李言慶沉聲道:“大唐安南大都督,五州經略使,河南王李言慶求見宇文夫人。”

“李王爺,久仰大名。”

後宅院中先是一陣沉寂,片刻後傳來一個清冷悅耳的聲音。

“妾身宇文鳳,不知李王爺有何指教?”

話音未落,院門大開。

從大門中走出一個美婦人,年紀大約在二十四五的模樣,一身戎裝,英姿颯爽。

她手持橫刀,立於後宅門階上,一雙丹鳳眼,冷冷凝視李言慶。

在宇文鳳走出來的一剎那,李言慶做出一個手勢,命身後黑俚弓箭朝下。

“嫂嫂,小弟有禮了!”

“哈,李王爺客氣,宇文鳳不過一罪臣之女,亡國之臣之婦,焉敢得王爺一句‘嫂嫂’?”

李言慶說:“如何不敢?

我與麥子也有袍澤之情,他年長於我,小弟安敢失禮。”

宇文鳳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笑。

“兩國交兵,休論私誼。

李王爺喚妾身出來,不知有何指教?”

“嫂嫂何必明知故問,小弟今日前來,只為收回容桂。

明人不做暗事,小弟請嫂嫂停止抵抗,不要做無謂之事…… 天下歸唐,此乃大勢所趨。秦王自夔州出兵,不日持平定荊襄。這欽州、邕州,小弟勢必要收回,嫂嫂又何必做那螳臂擋車之事?需知,天命不可違!小弟不想傷及子仲家小,故而請嫂嫂立刻投降。”

李言慶也不含糊,開門見山。

其實,宇文鳳何嘗不知道李言慶的心思。

只是她沒想到,李言慶會如此直白。

李言慶接著說:“我知嫂嫂可能寄望城中援兵…… 呵呵,不瞞嫂嫂,子仲的兩千兵卒,已不在宣化城中。這宣化縣城,現在已經被小弟控制。至於宇文成都……”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偷眼看去,見宇文鳳面色平靜,看不出任何端倪。

心中不由得暗自稱道:麥子這傢伙,倒是娶了個了不得的女子!

“宣化已落入你手中?

如此說來,那童環……”

宇文鳳心中一陣慌亂,努力保持著平靜。

她沒有去刻意關心宇文成都,如果真如李言慶所說的那樣,一個宇文成都,也無法挽回大局。

宇文成都到現在也沒有出現,其結果只可能有兩個:逃走,亦或者凶多吉少。

“童環,是洛陽人。

他本是洛陽天牢的獄吏,當年為救魚老柱國一家,離開了洛陽……

小弟,也只是運氣好,於偶然間得知了消息。”

莫不是,天亡夫君?

宇文鳳這心裡面已經亂成了一團麻。

如果李言慶說童環是他早就安排在邕州的人,亦或者重金收買,她尚能夠接受。

可沒想到,居然只是一個意外。

而就是這麼一個意外,給宇文鳳帶來的打擊,難以估量。

為什麼自家沒有遇到過這種意外,為什麼大隋朝沒有出現過這種意外?

也許,真的如李言慶所說的那樣,李唐是天命所歸嗎?

如果李唐真的是天命所歸,麥子仲,還有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嫂嫂,莫再猶豫了!”

雖說宇文鳳看上去很平靜,可李言慶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那一抹迷茫。

“你就算不顧慮自己,也要顧慮你的兒女不是?

當年子仲離開滎陽郡時,我就聽說你懷了身孕…… 想想子仲,想想你們的孩子。這種全無半點意義的抵抗,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血流成河…… 到時候的話……”

到時候如何?

李言慶沒有再說下去。

可宇文鳳卻非常明白,一時間心思更亂。

“你…… 可否保證,不傷子仲的性命?”

李言慶大笑:“嫂嫂,子仲與我有袍澤之情,當年更一同在高句麗出生入死。

嫂嫂飽讀詩書,也當知《秦風 - 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澤;豈曰無衣,與子同裳。我又豈能壞了這袍澤之情呢?子仲有大才,文武雙全。這一點從他治理邕州的種種手段就能看出端倪。

我雖不才,竊據安南大都督,五州經撫史,正需子仲這等賢才,安能壞他性命?”

李言慶說的是情真意切,而宇文鳳也不禁怦然心動。

說實話,誰又真的願意慨然赴死?若能好好的活著,她自然願意選擇後者。李言慶說的倒也不錯,李唐乃天命所歸,隋楊早已滅亡。至於錢塘縣的隋室朝廷……

那已經變了味道!

李言慶貴為李唐宗室,又是當今名士。

他和麥手仲之間並沒什麼仇恨,此前更一起並肩作戰。

有他護持,子仲日後東山再起,重振麥家、宇文家,都不是沒有可能。一時間,宇文鳳那僅存的一點信念,也漸漸淡薄了…… 她苦笑一聲,抬頭道:“此事事關重大,容妾身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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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23:47:15
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五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五)



宇文成都與雄闊海之間的戰鬥,漸漸進入尾聲。

雖則他依舊顯得格外凶悍,雙鞭舞得風雨不透,可即便是一旁觀戰的黑俚也看出了一絲端倪。

宇文成都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手中雙鞭雖然沒有留下破綻,卻漸漸慢了下來。

反觀雄闊海,卻越戰越勇。

十載混元球打下來的基礎,絕非普通人可以相提並論。

沉甸甸的雙斧越來越重,挾風雷之勢,越來越猛。一斧快似一斧,一斧重似一斧。

宇文成都雖然驍勇善戰,可是在無法集中精神的狀況下,根本無法抵擋住雄闊海的攻擊。

一旁的沈光,臉上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

鐺!

鞭斧再一次交擊一起。

只是鐵鞭在連續遭受雙斧重擊之下,終於無法堅持下去,咔嚓一聲斷為兩截。

宇文成都嚇得連忙向後滑退,斷鞭砸向雄闊海。

而雄闊海微微一側身,墊步上前,就要將宇文成都劈翻在地。也就在這一剎那,沈光突然大喊一聲:“大黑子,退下!”

只見他收起利劍,騰身躍起。

宇文成都腳下尚未站穩,沈光就到了他的跟前。

雙手成虎爪狀,凶狠得向宇文成都雙肩抓去。宇文成都啊的一聲輕呼,橫身一閃,堪堪躲過沈光的虎爪。可是不等他反應過來,沈光虎爪化掌,就劈向他的脖頸。

這一下變得太快,太突然,宇文成都根本來不及躲閃。

砰的一聲,沈光的掌刀正劈在他的脖頸大動脈上。也是宇文成都體格健壯,若換一個人,這一記掌刀下去,不死也要昏迷。而宇文成都,卻僅僅是腦袋一昏沉……

“咦?”

沈光輕呼一聲,似乎對宇文成都能抗住自己這一記掌刀,頗感驚奇。

不過,驚奇歸驚奇,他這身手卻沒有停下,只見他單手攫住宇文成都的手臂,身體極為怪異的騰空扭曲,雙腳呈剪刀狀,一下子鎮住了宇文成都的脖子,而後腰用力,順著一股勁兒,猛然向下一扳。

這招類似於後世剪刀腳的古怪招數,也是沈光自創出來。

他體型偏瘦弱,平日裡赤手和雄闊海闞棱等人搏擊的時候,不免會吃很大的虧。

於是,他結合了草原異族最為擅長的角力之法,自創出一套近似於柔術的功夫。

宇文成都是馬上將,那見過這樣的功夫,一下子懵了。

好在他馬步極穩,踉蹌了一下,立刻站穩了身形。口中大吼一聲,甩胳膊想要把沈光扔出去。哪知沈光見扳不倒宇文成都,於是猛然換勁,將原來的力道送回去的一剎那,又接著宇文成都甩臂的力量,雙腿反向一扭,身子更隨之扭動,活像是一隻掛在樹上的猴子一樣。只聽嘎巴一聲輕響,宇文成都慘叫一聲,手臂被沈光生生扭斷。壯碩的身體,再也無法站立,噗通一下,和沈光摔在了地上。

就在倒地的一剎那,沈光再次發力。

他藉著宇文成都的手臂,雙手一用力,雙腳凌空飛起,頭朝下一個空翻,穩穩落在了地上。只是在他鬆手的一剎那間,又順著那股力量,將宇文成都的肩膀卸掉。

“拿下!”

隨著沈光一聲輕喝,十幾名俚人反應過來,蜂擁而上。

明晃晃的鋼刀,架在了宇文成都的脖子上,餘者把宇文成都按在地上,繩捆索綁。

“老沈,何必呢?”

雄闊海拎著雙斧走上前,“他沒了兵器,再有十招,我定能取他性命。”

沈光微微喘息,剛才那一連串的動作,著實耗費了他不少的力氣。

聽雄闊海說完後,他笑了笑,“公子雖說生死不計,可既然能夠活捉,還是活捉的好。

說不定那天公子可能會用上此人?”

“公子會用他?”

雄闊海濃眉一蹙,看著那強忍著疼痛,面朝地一聲不發的宇文成都。

這種複雜的事情,著實有些出了雄闊海的理解範疇。

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憨聲道:“這傢伙的本事真不賴…… 公子麾下之中,能實打實勝過他的,還真找不出來。他兵器不趁手,加之心思混亂,才會被我打敗。”

不等雄闊海說完,沈光擺手阻止。

“那倒未必!

你二人若在疆場上交鋒的話,勝負各半。不過你別忘記了,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

而你呢,從十六歲開始修煉混元球,整整十載…… 再過幾年,我敢保證,他非你對手!”

這二人低聲交談,宇文成都則被拉了起來。

此時的他,再也沒有當年天寶大將軍的那份桀驁和張狂。

“若讓我投降李言慶,休想。”

在被押下去的時候,宇文成都突然開口。

沈光呵呵一笑,對押送宇文成都的俚人道:“把他關進牢房,用鐵鍊鎖住……

找個醫生給他治傷,休得怠慢。”

而後,他對宇文成都說:“王爺常言:世事難科。

大將軍今日不降,明日再降就是了…… 呵呵,反正在這荒蠻之地,有的是時間。”

宇文成都冷哼一聲,昂首離去。

“他娘的,看他的模樣,也不知道究竟誰是俘虜。”

雄闊海頗為不爽的說:“老沈,要我看,你這一次弄不好,可是救回來一個大爺。”

“好了,休要囉唆。”

沈光嘴角微微一翹,拍了拍雄闊海的手臂。

“帶上人去城中巡視,如果發現什麼狀況,先拿下再說。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雄闊海這輩子服氣的人不多!

除了他叔祖雄大錘之外,恐怕也就剩下李言慶一人。

不過,當李言慶不在的時候,他也會聽從沈光的調派。說起來,沈光也沒什麼學問,可他聰明,又好學,所以李言慶時常會給他一些重要的任務。

當李言慶不在的時候,沈光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雄闊海等人的老大。當然了,也僅止於李言慶的四大家將……



宇文鳳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抵抗!

正如李言慶所言,哪怕她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孩子著想。

蕭隋恐怕難以抵擋住李唐大軍,而蕭銑…… 說心裡話,宇文鳳從沒有把此人放在眼中。

不過是一個乘勢而起的跳梁小丑。

李言慶並沒有接手府衙後宅,而是讓宇文鳳帶著她的兒女,繼續住在裡面。

甚至連宇文鳳那百十來個親衛,他也沒有撤換。大局已定,宇文鳳憑這些人,也鬧不出什麼風浪。不是他小看宇文鳳,而是在這宣化城中,沒有人能夠鎮住場面。

天亮之後,李言慶接手了府衙的前院。

宣化縣城裡,到處可以看到身著白裳的俚人軍卒。

這些人雖然不是李言慶的手下,但是有羅竇在,也不會鬧出事來。

童環和羅窠,在天亮後來到府衙。

兩人一臉疲憊之色,在大堂上與李言慶見過禮之後,各自呈報軍情……

“啟禀李王,昨夜黑風嶺下交手,官軍全軍潰敗。”

羅窠興高采烈的向李言慶報告戰績,臉上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得意色。

“死傷如何?”

“……哦,我洞中子弟,死傷約有四百餘人。”

“這麼多?”

李言慶不由得微微一怔,扭頭對童環道:“官軍有幾多人?”

“禀王爺,留守宣化的兩千官軍之中,約有八百人聽從我的調遣。餘者,都被我派出城去。”

“這麼多人,而且是偷襲,居然還死傷這麼嚴重?”

不過,這句話也只是在李言慶心裡面嘀咕一下,並沒有說出口。

他一臉和藹笑容,對羅窠讚賞道:“羅都老麾下,果然都是勇士。”

羅竇的部落中,有十六個小部落組成,統稱為十六洞。十六洞的洞主,皆為都老,由羅竇的子弟親信擔任。羅窠的這個部落,在十六洞裡,屬於人數較多的一洞。

李言慶自然不會把心裡的話說出來,而是好生的一番讚賞。

“此次平南之戰,都老當為功。

待戰事結束,本王會為都老向朝廷請功…… 呵呵,到時候這十六洞中,定會以都老為尊。”

羅窠聞聽大喜,連忙躬身道謝。

“羅窠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

“好啦,且先下去休息…… 估計用不了多久,還會有一場苦戰。

都老好好休養精神,讓兒郎們在城外暫時駐紮下來。一應糧草輜重,隨後送到。”

“羅窠告退!”

待羅窠離開之後,李言慶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童環,老麥的兵,還真夠勁啊。”

童環不禁冷笑一聲,“王爺,非是官軍強勁,實黑俚無能。

黑俚人手不少,當年更是和白俚平分秋色。可這幾年來,被官軍和寧長真打壓的也夠嗆。一群烏合之眾,實在上不得檯面…… 不過,若論凶狠,這些黑俚著實不差。”

“山民悍勇,本就正常。”

李言慶說罷,低頭沉思。

“王爺可是擔心麥郡守?”

“他?”

李言慶不禁笑了……

“老麥的確是有一套,但是輪不到我去擔心。”

說著,他站起身,輕聲道:“老麥的本事,我很清楚。他麾下雖然三千兵馬,可是往返奔波,三天裡都沒有好好休整。我養精蓄銳,以戰他疲乏之軍,豈有失敗的道理。

不過,還要煩勞你抽調五百親信,交給大黑子……

餘者三百人,盡歸你調遣。一俟城外交鋒,這宣化縣城裡,定會有居心叵測之人生事。

你需助我穩定縣城……”

“此童環本份,請王爺放心。”

“還有,我交代你的那件事情,要盡快完成。

我可不希望戰事結束的時候,我手中連個兵卒都沒有。老麥練兵有一套,正可為我所用。”

“童環明白,這就去安排。”

李言慶送童環離開後,獨自一人站在天井中,若有所思。

“公子勝券在握,為何在此發呆?”

沈光上前,輕聲詢問。

李言慶笑了笑,“老沈,大黑子常說你有七竅玲瓏心…… 呵呵,你說說看,我為何發呆?”

“這個……

恕卑下斗膽,公子所思者,莫非是那羅窠?”

“哦?”

“卑下方才觀羅窠,言語中頗有驕橫之意。

他不過一個小小都老,小勝一場便如此。想來那攻佔了欽州的羅竇,會比他更加囂張。

俚蠻乃此地的土著,實力頗大。

公子要想控制這五十四州縣,少不得會與俚蠻衝突…… 現在,俚蠻與公子目標一致,尚能夠合作。可一俟局勢平定,那羅竇未必會真就臣服。此乃心腹大患!”

李言慶的眼中,流露出讚賞之意。

“老沈,你果然大有長進。

不過你剛才的這些話,出你口,入我耳,絕不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畢竟我們和羅竇那些俚蠻,如今的目標一致。在一段時間裡,也不可能撕破臉皮。你剛才那些話若傳了出去,弄不好會使這局勢,變得不可控制。”

沈光微一欠身,“卑下明白。”

李言慶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上了台階。

“至少目前,我們尚屬同仇敵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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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五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六)

不知不覺間,金鳥西墜。

當黑暗再一次籠罩大地的時候,麥子仲的心情,卻變得越發焦躁不安。那種不祥的預感,如同湖水般不斷襲來。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閱歷的加深,麥子仲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在高句麗戰場上的莽撞少年。在某種程度上,還要拜李言慶所賜。

如果不是李言慶,也許麥子仲早就死在冰天雪地的高句麗……

當接到宇文成都的提醒之後,麥子仲覺得,自己似乎又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他,太小覷李言慶了!

其實也不能算是小覷,準確的說,他對李言慶的才能,極為讚賞。

但由於這他掌控粵西地區數載,自認對粵西的狀況更加了解,而非是李言慶那邊人生地不熟。有如此巨大的優勢,也使得麥子仲忽視了李言慶本身的能力。

在他想來,即便黑俚佔居了欽州,有可能聽從李言慶的調遣嗎?

可現在看起來,黑俚…… 似乎已投到了李言慶麾下!

“傳令下去,加快行軍速度!”

麥子仲在馬上再次下令,本就行進速度極快的兵馬,在瞬息間,又一次提高了速度。

俚人的事情,且讓俚人自己解決吧。

即便要幫助寧長真,也是要在保證自家老巢安全的情況下進行。

否則,一俟邕州失守,自己也就將失去了在嶺南的立足之地…… 到時候,是依附寧長真,還是投靠馮盎?性質基本上相同,等於寄人籬下。如此一來,他又如何能保證蕭隋在嶺南地區的利益?

麥家一門忠烈。

從麥鐵杖開始,就一直忠於隋楊。

哪怕現在錢塘的大隋朝廷是蕭太后做主,可畢竟那是隋煬帝唯一的血脈,也是大隋的正統。

父親麥孟才為替隋煬帝報仇,而慘死於亂軍之中。到了麥子仲這一輩兒,對隋朝的忠誠,始終沒有生改變。

甚至連宇文鳳都旁敲側擊的勸說他,莫要認死理。

但如果不認死理,還是麥家的子孫嗎?

麥子仲,別無選擇。

“大人,是不是讓大家休息一下?”

一員武將催馬上前,在麥子仲身邊低聲說:“兒郎們連日行軍,未能好生休整。

這樣子趕路,即便是回到宣化,也難堪大用啊……”

是啊,前日離開宣化後,急行軍一晝夜。剛休整了兩個時辰,就得到消息宣化有危險。麥子仲不得不立刻點起兵馬,踏上返回的路途。算較起來,這一來一回三天的時間裡,兵士們不過休息了三四個時辰…… 這樣連番的奔波,對士氣頗有影響。

麥子仲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卻不能不硬下心腸。

對這些他一手訓練出的兵士,倒是頗有信心。想來再堅持一下,應謀不成問題。

“非是某家心狠,實乃局勢所迫。

童環派人送信,說有逆匪出現在宣化周遭…… 不過他們應該還沒有來得及動手,所以我們更要加快速度。只要我們返回宣化,逆匪即便有心攻城,也會心懷顧忌。

於某家而言,能避免的戰事,還是盡量避免。

此地距離宣化,也只有兩三個時辰的路。若兒郎們一歇息,恐怕會行動更加緩慢。

傳令下去,讓兒郎們再加上把勁兒…… 返回宣化之後,再好生休整吧。”

武將也不好再勸說,只得傳下命令。

看著兵士們疲乏的模樣,麥子仲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忍。

慈不掌兵。

看起來,自己這心腸,還是不夠硬。

大軍在黑夜中,繼續行進。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正行進中,突然下起了毛毛細雨。

春雨猶寒,兵士們在雨中行進,變得更加困難。特別是這粵西的道路,在下雨之後,顯得格外泥濘。許多車馬在途中陷落,有不少兵士,更在行進中,一頭栽倒地上。

“大人,不能再這麼趕了!”

麾下將領紛紛勸說,令麥子仲也不禁猶豫起來。

“大人,反正咱們現在距離宣化已經不遠,逆匪即便是有所行動,也可以在第一時間獲知。

再說了,城裡不是還有些兵馬嗎?

童兵曹留守城中,逆匪想要攻打宣化,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麥子仲想了想,覺得這番話似乎也有道理。

“既然如此,傳令兒郎們,找個避雨之處休息片刻。

這雨水不會持續太久,待雨停之後,再啟程出發…… 對了,輜重車上的輜重先聚集一處,留一部分人看守就是。等回到宣化城之後,再派人過來提取也就走了。”

如此泥濘的道路,帶著許多輜重車輛,也的確是難以加快度。

反正距離宣化又不算太遠,留些人看守,也出不得太多問題。

軍令傳下去後,兵馬立刻停止行進。不過許多兵士甚至沒有去找避雨的地方,直接把盾牌墊在身下,坐在泥濘的地面。看起來,大家真的是累了!

麥子仲搖搖頭,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在內心裡,他不得不佩服李言慶的手段…… 不費一兵一卒,竟然把自己調動的如此狼狽。也幸虧是大舅哥宇文成都在宣化,看破了李言慶的花招。否則,自己不但會失去老巢,自家這些兵將,弄不好也會潰散。

畢竟,宣化的兵,大都是從本地徵召而來。

李言慶如果真的佔居了宣化,那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

“讓大家別坐在雨水中,找些避而之處…… 另外,做好警戒,休要著了賊人的偷襲。”

李言慶好用奇兵,麥子仲也不得不防。

他親自帶人督促兵士避雨。可忙了大半晌,這雨水非但沒有止息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

許多兵士和衣而臥,縮在路旁沉沉睡下。

就連麥子仲也感到非常疲憊,再確認了大家無事之後,他也找了處乾燥場所,靠著一塊石頭,把馬槊擱在腿上,閉目養神。說實話,麥子仲也很累,但他是主帥,在這種時候,必須要保持住旺盛的精力,以鼓舞兒郎們的士氣。如今,離家已經不遠,心裡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隨之鬆動下來,讓麥子仲也放鬆了……



“公子,剛得到斥候回報,隋軍停止行軍,正在三十里外的左水嶺下休整。”

突如其來的雨水,也出乎了李言慶的預科。

粵西的天氣就是這樣子,說變就變,令人無法琢磨。

人常言:為大將者需明天象。

三國演義裡也有孔明借東風的說法…… 呵呵,只不過那是小說演繹罷了,與事實相差太遠。

普通的天象,李言慶倒是能看出一二。

只是這粵西的天象……

“麥子仲停止行軍?”

李言慶一怔之後,旋即明白過來。

“這場雨,來的可真是時候!”

剛才他還在咒罵雨下的不是時候,可一眨眼間,就改變了說法。

“王爺此言何故?”

童環不由得好奇詢問。

李言慶手扶垛口,舉目眺望漆黑的遠方。

“麥子仲,鬆懈了!”

“啊?”

“三日來連續行軍,於隋軍而言,已經到了極度疲乏的狀態。

本來,他如果咬牙堅持,抵達宣化後,說不得還要有一場惡戰…… 但是他這一休息。

童環越發感覺糊塗。

休息難道不好嗎?

隋軍經過這一陣休整之後,說不得會更加精神。

可是聽李言慶的話語……

“老童,你沒有帶過兵,所以沒有這種體會。

越是疲乏的時候,就越是不能休整。如果他揮兵直下,抵達宣化後而強攻宣化,定會有一場惡戰。你想,那些兵士的家人都在城裡,兒郎們怎能不拼命攻擊?

可這一休息,身體會越發疲憊。兒郎們的精神或許能恢復一些,但這士氣……

嘿嘿,老麥鬆懈了!

他覺得馬上要到家了,所以不需要緊張了…… 殊不知道,這鬆懈下來容易,再想緊張起來,卻會變得非常困難。”

童環聽得似懂非懂,不過大致上明白了,麥手仲停止行進,於己方有百利而無一害。

“立刻傳令羅窠,黑俚所部向前推進二十里。

同時,命雄闊海魚百人執行第二套方案…… 嘿嘿,說不得這一仗,咱們能兵不刃血,解決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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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五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七)


雨停了!

麥子仲卻發現,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了……

隋軍並沒有因為這短暫的休息而恢復體力,相反卻變得越發疲憊不堪。許多人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要說拿著兵器,再急行軍返回宣化休整!

甚至連麥子仲自己也是渾身酸疼,連站起來都需要親衛的攙扶。

昔日用的很順手的馬槊,此時也變得格外沉重。他咬著牙跨坐上戰馬,看著有氣無力的隋軍將士,不由得暗自苦笑。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剛才冒雨行進。如果沒有停下來休息的話,說不定兒郎們此時已躺在宣化的軍營中,舒服安睡。

“立刻派人前往宣化,命童環派人前來接應。”

剛才因為放鬆的緣故,麥子仲也沒有派人去宣化通知。

可現在看起來,不派人不行了…… 以兒郎們目前的精氣神狀況,萬一有什麼意外,根本就無法抵抗。

失策,真是失策!

麥子仲在心裡面暗自責怪自己,不過在表面上,他還是要做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鼓勵軍士們繼續前進。

半個時辰的時間,隊伍只前進了不到十里。

龜速的行軍,讓麥子仲的心情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不過還好,他尚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氣。出現這樣的狀況,歸結起來,他也有很大的責任。

所以,麥子仲之後強壓著火氣,不斷催促兵馬行進。

距離宣化越來越近,心裡卻陡然間有一種不祥的預兆。是什麼原因?麥子仲也說不清楚,也許是自己太多疑了吧……

“大人,大事不好!”

忽然,斥候飛報:“前方五里處,有兵馬攔路,身份尚不清楚。”

麥子仲一怔,連忙詢問:“可見到旗號?”

“未見對方旗號!”

那就不是童環的人……

如果童環帶人過來的話,肯定會打出旗號,以表明身份。

麥子仲連忙催馬上前,一邊走一邊問:“那對方有多少人?可看清楚,是什麼裝束?”

“天色太暗,看不清楚人數。不過從裝束上來看,好像是俚人的模樣。”

“俚人?”

麥子仲陡然勒馬,瞪大了雙眸。

俚人怎麼會在前方攔路? 對了,大舅哥說邕州周遭有黑俚出沒,莫非是……

他倒吸一口涼氣,嘶聲厲喝:“敵襲,全軍結陣,準備交鋒。”

一時間,隋軍頓時出現一陣混亂。

許多隋軍兵士都未能反應過來,只是本能的停下腳步。

麥子仲也不敢猶豫,一道道軍令發出,他帶著親衛衝到一座土丘上,手搭涼棚,向遠方眺望。

漆黑中,遠方遠遠傳來一陣陣腳步聲。

並不時傳來馬嘶聲響……

人數大約有三四千人。不過從那凌亂的腳步聲中,可以推斷出這並非一支訓練有素的兵馬。想想也是,黑俚一群烏合之眾,羅竇雖是都老,也只是略通兵法而已。

黑俚如果真的那麼厲害,說不定早就把寧長真幹掉,又怎可能被壓迫的如此淒慘?

李言慶雖然手段高明,卻畢竟不是神仙,沒有那撒豆成兵的本事!

想到這裡,麥子仲略顯緊張的心情,也隨之放鬆下來。如果來人訓練有素的話,己方在疲憊不堪的狀況下迎敵,定然全軍覆沒。可是…… 黑俚人數雖多,但想要和自己這些訓練有素的兵士交戰,未必能討到便宜!這,也是麥子仲的自信。

“點火!”

腳步聲越來越近,麥子仲甚至已經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影。

他剛準備下令,對方卻突然大聲呼喊。

緊跟著,一支支火把在黑夜中陡然亮了起來,大約有一兩千支。無數火把聚集在一起,猶如一片火海。火光下,一個個身著襤褸衣衫,個頭矮小,手持兵器的俚人士兵,出現在麥子仲的視線中。

“傳令,燃起火把。”

對方並沒有立刻攻擊,而是在一里之外,突然停下。

這分明是要和自己鬥陣了!

麥子仲心道:一群蠻子,難不成我還怕了你們不成?

他也下令兵馬點燃火把,但心裡面卻覺得有些古怪:這些住人聚集於此,宣化那邊為什麼沒有半點動靜?

還有,派往宣化的人,已經走了大半個時辰,就算再慢,也應該有所舉措才是。

可到目前為止,宣化方向,卻是一派寂靜。

弓箭手列於陣前,一支支利矢在火光下,隱隱閃爍著森寒光芒。

而後是長矛手,排鑹手…… 兩隊騎軍,大約百人左右,在軍陣兩側徘徊。麥子仲穩坐馬鞍橋上,馬槊向前一指,“給我喊話,讓他們表明身份,立刻讓開道路。

如若不聽命令,立刻放箭,格殺勿論!”

強橫的命令傳下去,立刻有數十名軍士衝出軍陣。

麥子仲在邕州,雖則對百姓頗為關照,可是在對待種族的問題上,卻是格外強硬。

軍士們大聲叫喊,可對方卻沒有任何動靜。

不但沒有回答,反而又向前推進了大約百米左右的距離。

雖然是烏合之眾,可幾千人推進行動,依然產生出巨大的壓迫感。

麥子仲厲聲喝道:“前方止步,再往前進,格殺勿論。”

喊話的軍士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對方突然一陣騷動。陣型向兩邊散開,從後陣走來一群男女老少。看人數,大約有七八百人的樣子,他們站在俚人的排鑹手後面,便停下腳步。

“小九,是我啊!”

“狗刺子,不要放箭……”

隋軍軍士頓時呆愣住了。

“爹!”

有人高聲叫喊,立刻引起軍陣一連串的騷動。

麥子仲也懵了!

本以為要來一場真刀真槍的拼殺,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種局面。

“那些是什麼人? ”

不等身邊人回答,那群男女老少又開始叫喊起來:“兒啊,宣化已經丟了…… 朝廷派來的兵馬,已經收回了縣城。聽說有幾十萬大軍集結在江水,隨時會開拔這邊。朝廷不想邕川染血,所以派了河南王前來…… 兒啊,投降吧!河南王說了,不動百姓分毫。大家以前過什麼日子,以後會過的更好……”

“夫君,爹的病治好了!

河南王讓城裡的醫生們為咱們治病,並且不收半分費用。”

“哥哥,河南王說了,朝廷已下敕令,三年不服徭役…… 只要你放下兵器過來,就可以回家了。”

你一言,我一語,這左水嶺下,亂成了一片。

隋軍兵士們也是一個個頭昏腦脹,眼看著自己的親人站在對面,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宣化,丟了?

麥子仲不由得長大了嘴巴,看著眼前的一幕,腦袋嗡嗡直響。

完了……

這李言慶居然玩出這麼一手來。

人心都散了……

這仗,又將如何進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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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五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完)


麥子仲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李言慶的風格啊……

不動則已,一動雷霆。這傢伙果然是妖孽,每一步都算得清楚,甚至連伏兵出現的時機,也掌握的如此巧妙。

己方剛振作起來,即遭遇迎面打擊。

雄闊海等人以逸待勞,而自己呢…… 早已成為疲憊之師!

戰,亦或者逃?

麥子仲再次陷入兩難。

眼看著自己那些剛提起一點士氣的軍卒,在瞬息間又變回原來模樣,心裡這個糾結,實在是難以言述。

“雄黑子,休得猖狂,某家與你一戰!”

當年在黑石關時,雄闊海是軍中校尉,而麥子仲則是鷹擊郎將,算是雄闊海的主官。

兩個人並不陌生。

早在高句麗的時候,就曾並肩作戰。

麥子仲深知雄闊海的厲害,也清楚這傢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他不想和雄闊海糾纏,但卻又不得不糾纏一下。眼下這局勢,不進即退,別無選擇。

麥子仲是個直性子,而且有些執拗。

既然已經決定殺回去,那麼他絕不會輕易改變。主動邀戰,至少能激發起本方士氣。

手中馬槊低垂,麥子仲催馬就要衝過去。

哪知,雄闊海卻舉起斧子,在空中搖了搖,“麥大人,且慢!”

“你欲何如?”

“呵呵,雄某倒是希望和麥將軍一戰,只是我家王爺有令,請麥將軍上前說話。”

“你家王爺?”

麥子仲一怔,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他話音剛落,就聽對方後軍傳來一個清雅的聲音,

“麥子事到如今,你還要戰下去嗎?”

隨著這清雅的聲音響起,就見對方兵馬突然向兩邊一分。

一個青衫男子,跨乘一匹戰馬,從軍中行了出來。河風掠過左水拂來,將那青衫衣袂拂動。那種飄然的風雅之氣,令得兩軍陣前的氣氛,陡然變得緩和下來。

麥子仲看清楚那青衫男子之後,也不禁苦澀一笑。

“李府君,別來無恙。”

“麥子啊麥子,你真是讓我費盡心思啊。”

李言慶跨坐馬上,懷抱銀鞭,輕輕搖頭:“每次見到你,總是會給我弄出一堆麻煩。

從十五年前開始,咱們倆的緣分,可真是不淺……”

不管之前對李言慶是何等咬牙切齒,乃至於口稱‘李賊’。可真的見到李言慶的時候,麥子仲心裡那股子恨意,卻好像一下子消失了。耳聽李言慶如同呢喃自語般的聲音,麥子仲也不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李府君,自從我認識你之後,為何每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總是落在下風呢?”

第一次和李言慶交集,是因為裴翠雲。

結果呢,擊鞠慘敗之後,自己是灰溜溜格離開了洛陽。

第二次和李言慶見面,卻是在高句麗。那時候,麥子仲淪為階下之囚,而李言慶卻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再後來,李言慶成了黑石府鷹揚郎將,麥子仲成了他的副手。獨守九山寨,卻中了李密的奸計,甚至害得李言慶差點丟失了黑石關……

算起來的話,麥子仲見到李言慶,似乎就沒有順暢過。

李言慶也笑了,看著麥子仲,許久後沉聲道:“麥子,放下兵器吧。

你我相識十數載,也算是老朋友了…… 昔日袍澤,今日兵戈相向,實非我心願。

就算你不顧惜自己,也要顧惜你那兒女。

不過,你這傢伙也真是,為何給自家孩兒起了個麥當勞的名字…… 還日當勞作,你可真是……”

李言慶沒有說什麼大道理。

事實上,他也清楚,麥子仲是個死心眼。

他一家為隋朝盡忠,斷無可能輕易投降。若逼迫太甚,反而會令他二人反目。

這一番看似調笑的溫和言語,所起到的效果,卻非同凡響。

至少,當李言慶提起麥子仲的兒子時,麥子仲心裡那僅存的一點敵意,也似乎消失了。

“麥當勞怎麼了?”

“不怎麼,只是這個名字實在是…… 實在是……”

李言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當他第一次聽說麥當勞這三個字的時候,差點笑岔了氣。這傢伙,分明是搶人家 M 叔叔的冠名權嘛。

麥子仲一蹙眉,“實在是怎樣?”

李言慶噗嗤笑出聲來,這一笑,可就有些收不住了。

他在馬上笑得是前仰後合,好半天才道:“這名字,很極品。”

他這一笑,讓兩邊的軍士都不由得鬆懈下來。

而麥子仲則看上去好像一隻呆頭鵝,怎麼也想不明白,麥當勞這個名字挺好的,他李言慶笑個什麼?

“好啦,這件事以後再說。”

李言慶笑了半天,終於止住了笑聲,“麥子,我事情很忙,不和你廢話了。

放下兵器,隨我回宣化。

你若想幫我,就幫我一把;不想幫我,就在家裡享受天倫之樂。

鳳兒和小麥子都在家裡等你…… 這時局狀況我不再贅言,你是聰明人,想必看得出端倪。

麥家一門忠烈,我不希望到了你這裡,就斷了血脈。聽我的話,隨我回去。這天下大局,非 你一人可以挽回。若你將來實在是不想留下來,等江左戰事有了結果,我送你一家過去…… 麥子,你若信我,就聽我的話,我絕不令你難做。”

隻言片語,令麥子仲戛然無聲。

他靜靜看著李言慶,片刻後道:“你為什麼要保李唐? ”

“我爹是李孝基,你說我該不該保李唐?”

“……”

麥子仲無言以對,半晌後又道:“難不成,隋室還有機會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

李言慶擺手,沉聲道:“我只說隋室在中原,沒了機會。

可你知不知道,這天下究竟有多大?有張仲堅在,隋室不會消亡。但他們不會停留在中原,而是投身於更為廣闊的天下,重整旗鼓。也許有朝一日,中原戰亂再起,就是你隋室捲土重來的機會…… 委屈的活著,至少還有一份希望;壯烈的戰死,將再也沒有機會。

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吧……

如果換做是我,我會選擇活著…… 至少,我還能懷著希望,去默默的等待。”

麥子仲神色複雜的看蓍李言慶,久久不語。

好半天,他痛苦的閉上眼睛。

手中馬槊砰的一下子倒插在地上,他嘆了口氣,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我且繼續等待。”

李言慶頓時如釋重負般的長出了一口氣,那清秀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不必拼個你死我活!

這,對於李言慶來說,也許才是最想要看到的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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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六章  房玄齡的選擇(一)



武德四年二月,李言慶在經歷了近三個月的躊躇後,終於在粵西打開局面,站穩了腳跟。

不過,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雖然奪取了邕州和欽州,但寧長真勢力猶存。

而嶺南馮氏,依舊是搖擺不定,立場並不堅決。李言慶知道,要想使馮氏下定決心,只有一個辦法:用雷霆手段擊潰寧長真,收復交州。而後馮氏才可能做出決斷。

所以,在拿下宣化之後,李言慶立刻密令手下前往番禺,把言虎和李端召回。

邕州如今是百廢待興,許多事情需要梳理。

麥子仲前期做的非常不錯,給李言慶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但如果說到大治的程度,相距還非常遠。畢竟這邕州有著先天的不足,無法和中原相比擬。首先,人口稀缺,邕州總體算下來,漢人不足五萬,俚人則佔據八萬之多。漢俚的比例嚴重失調,在日後的治理中,定然會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在這方面,李言慶需要更多的幫手。

李端雖是行伍出身,卻擁有極為豐富的經驗。最重要的是,在他為官的時候,曾處理過對異族的事務。在這方面,他可以給予李言慶很多幫助,提供許多合適的意見。

同時,李言慶又派人返回襄州,密令朵朵帶人,準備出發。

此時朵朵在襄州已經順利的處理完了白衣彌勒法壇的事務,也是時候可以前來。

徐世績和蘇定方,也進展順利。

李世民在一月出兵,兵抵宜都,將宜都團團包圍。

而徐世績則攻破了義陽,杜伏威狼狽而逃,至京山投奔房玄齡;蘇定方自羅山繼續東進,勢如破竹般,連克光州、廬州、濠州三地,兵臨定遠城下,忽視江都。

徐世績為配合蘇定方的戰略,也揮兵猛進。

在連續攻破了黃州、壽州、薊州、舒州之後,兵進廬州,陳兵於梁山鎮,與蘇定方成犄角之勢,遙指揚州。

一時間,江左兩湖,戰火瀰漫。

蕭銑這時候也急了眼,一方面派兵救援宜都,另一方面向錢塘的蕭太后求援。

只是這個時候的蕭太后,已經是自顧不暇。

江左戰局的糜爛,出乎蕭太后的預科。哪怕她已經做好了戰敗的準備,依然未能想到,己方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丟失了大半個淮南。

唐軍的強勢,令蕭太后惶恐不已。她是個有手段的女人,可畢竟是個女人,在這種狀況下,不知該如何是好。

相反,唐軍攻勢如潮,江都岌岌可危。

蕭太后身邊,有兩大輔臣。

代表著江左本土利益的張仲堅,還有代表著外來勢力的房彥謙。若論親近和信任,蕭太后對房彥謙更親近一些,視為肱骨之臣。可沒想到,就在這關鍵的時候,身為蕭隋鞏固之臣的房彥謙,突然一病不起。

自開春以後,就昏迷不醒。

哪怕是蕭太后命太醫巢元方出面救治,效果卻並不顯著。

“太后,房老大人怕是不行了!”

靈隱山下西子宮中,巢元方臉色難看的回禀蕭太后。

“老大人身子骨本就不太爽利,他生於北方,卻常駐於江左,不免有水土不服。

加之老大人已過了六旬,身體越發衰弱。近來忙於政務,以至於身子骨越來越差…… 臣醫術不高,難以救治。若是孫思邈孫聖嬰在的話,也許能拖延一二。”

已年過五旬的蕭太后,美艷依舊。

只是在那嫵媚的眼眉之間,呈現出一絲老態。

眼伍的魚尾紋,已變得非常清楚…… 她峨嵋緊蹙,許久後檀口輕啟道:“敢問老大人還有幾多時日?”

“也就是在這幾日的光景!”

蕭太后不禁嘆了一口氣,彷彿自言自語的說:“都走了,都走了…… 留下我孤兒寡母,又當如何是好?莫不是這天意如此,我隋室終究是無法保全這祖宗社稷嗎?”

雖然巢元方說出了孫思邈,可蕭太后也清楚,難以挽回。

且不去說孫思邈如今蹤跡全無,不曉得在什麼地方。就算知道了,也難以保住房彥謙的性命。

沉默片刻後,蕭太后突然起身。

“備車,哀家和聖上這就去房府探望老大人。”

“太后,天已經晚了……”

“哀家知道,但哀家若見不得老大人,今晚恐怕也休息不得。”

內侍們知道蕭太后主意已定,也就不再阻攔。蕭太后換上了一身便衣,帶著略顯困倦之意的小皇帝楊過,登上了宮門外的馬車。房家的宅子,距離西子宮並不算遠。不一會兒的功夫,一行人就來到了房家的大宅門口。只見大門緊閉,門頭上懸掛的兩盞氣死風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擺,透出一股無名的悲愴之氣。

內侍上前叩門,不一會兒的功夫,大門開啟。

“這麼晚了,誰啊!”

“速通禀主人,就說太后和陛下前來探望。”

那門子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之後,目光越過了內侍的肩膀向外看去。

不過當他看清楚了馬車前的那面旗子的時候,立刻變了臉色。

房家,是山東豪族。

若是在中原地區,也算不得什麼名門。

可這是江左,說句不好聽的話,蕭隋朝廷能夠立足江左,房家起了關鍵的作用。

所以,房家的門子,又豈能看不明白那旗子的來歷?

連忙露出恭敬之色,一面派人通知內宅,一面跪伏在地,迎接蕭太后祖孫。片刻功夫後,就見從內宅走來一個少年。看年紀倒也不大,十餘歲的模樣,卻透著一派端莊老成之氣。

“臣房遺直,接駕來遲,請太后聖上恕罪。”

“這是房老大人的長孫,也是房玄齡房大人的長子。”

有認識少年的人,連忙為蕭太后介紹。

蕭太后說:“卿家,平身吧。

這不是在朝堂上,哀家今日前來,是想要探望一下老大人。”

“啊,家祖晚飯時醒了過來,正在榻上吩咐事情。

臣這就去通禀家祖……”

房遺直年紀不大,卻有爵位。

就在兩年前,蕭太后定都錢塘之後,封賞眾人。房家功勳卓著,故而房遺直被封為雲騎尉,是個武散官爵位。也正是這個原因,房遺直才可以以‘臣’而自稱。

蕭太后擺手道:“莫要麻煩…… 老大人身體不好,剛醒來也不宜下地走動。

還是哀家過去探望吧!小卿家,煩勞你在前面領路,哀家和皇上一同前去探視……”

“臣代家祖,謝過太后聖上。”

說完,房遺直站起身來,在前面引路。

蕭太后一行人則跟在後面,她看著前面領路的沉穩少年,忍不住對身邊人說:“房家果然是人才輩出…… 這房遺直年紀不大,卻頗有乃父之風,他日成就定不可限量。”

如果,隋煬帝還活著,蕭太后這一句話,就可以注定了房遺直日後的飛黃騰達。

不過蕭太后也清楚,自家的這個朝廷能堅持多久尚不好說,故而也只是感慨一句,再也沒有表露任何意見。

穿過中門夾道,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一個獨立且僻靜的小院。

這裡也是房彥謙休息的地方。

他喜歡清靜,而且作為一個病人,坐在院子裡,可直接眺望美麗的西子湖,對身體也有好處。只是此刻,院子裡顯得很熱鬧。許多家僕進進出出,似乎非常忙碌。

房遺直正準備進去,忽然間就聽到房子裡傳來一聲淒厲的慟哭。

“老爺!”

那聲音尖銳而高亢,帶著無盡的絕望之氣。

剎那間,整個院子都騷動起來。

門口的家僕們,更是一個個痛哭失聲,淚流滿面。

“爺爺……”

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房遺直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只見他也顧不得蕭太后一行人,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房間。

幾乎是在同時,巢元方也做出了反應。不等蕭太后吩咐,他急急忙忙也走了進去。

蕭太后呆傻傻的站在院門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奶奶,他們這是怎麼了?”

稚嫩的小皇帝楊過,看著那些痛哭失聲的人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蕭太后強忍著心中的悲慟,輕輕撫摸小皇帝的腦袋,“奶奶也不知道,應該沒什麼吧。”

佛祖保佑,千萬不要出事!

蕭太后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在內心之中,卻又隱隱約約的有一些期盼,希望自己猜錯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巢元方臉色陰鬱的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巢愛卿,情況如何?”

巢無方咽了口唾沫,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老大人他…… 歸去了!”

“啊!”

蕭太后只覺腦袋嗡的一聲響,不由得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她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可是,房卿啊房卿,你為何不最後指點哀家一下,就這麼撒手走了呢?

只剩下哀家這孤兒寡母,以後又能夠依靠何人?

蕭太后腦海中一片空白,呆立原地。

莫不是,天不助我?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奪走了房卿性命?

一種從未有過的軟弱感,襲上心頭。不過,蕭太后畢竟不是普通的女人,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皇上,隨哀家進去,送老大人一程吧。”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伸手握住了小皇帝的小手。

就在這時,只見從屋中走出一個婦人。

看年紀,大約在三十靠上,生的眉清日秀,頗為嫵媚。眼眉間,流露出一股英氣,臉上雖帶著悲傷之氣,可步履間卻極為沈穩。

“這是小房大人的妾室,王氏!”

那王氏走上前,聲音略有些顫抖,“臣妾王氏,叩見太后和陛下。

我家老爺已經歸去,主母因悲傷過度,仍昏迷不醒…… 不過,老爺在歸去之前,曾留下一封書信,言呈獻太后。”

蕭太后一怔,也顧不得許多,直接從王氏手中接過一封書信。

看著那熟悉的字跡,蕭太后悲由心生,忍不住流下了兩行…… 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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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六章  房玄齡的選擇(二)


兩湖戰事已接近尾聲 !

正如李唐上下所談及的那樣,蕭銑不過是塚中枯骨,不值得過於看重。當初,李淵起事,蕭銑趕鴨子似地上表投誠;然則蕭太后才在江東站穩腳跟,此人立刻和李唐反目。不但殺死了李唐派去的官員,更自立為王,居於兩湖之地做起皇帝美夢。

也許,在蕭銑看來,合蕭太后之力,抗擊李唐並不困難。

只是李唐的凶悍卻出乎蕭銑的預料之外。

李世民本就是個長於用兵之人,又有李靖專門為他策劃,在堅決執行的同時,更多出了許多李世民特有的靈活詭詐。圍困宜都,使得蕭銑大為緊張。他也不敢掉以輕心,連忙命董福珍自荊門出兵解救。然則,李世民圍困宜都是假,窺視荊門是真。

董福珍援兵才一出動,李世民立刻調派李瑗在中途伏擊…… 武德四年二月二十八日,和房玄齡鏖戰於京山的李道玄,突然間跨江出擊,將荊門圍困。

荊門,是江陵的門戶。

一旦荊門失守,江陵危在旦夕。

可此時蕭銑手中已無太多兵馬,同時還要死守江陵,哪有餘力去解救荊門之圍?

無奈之下,蕭銑只得再次派遣使者前往錢塘,懇請蕭太后念在同宗情分,出兵救援。

只是錢塘如今……

武德四年二月二十六日,蕭太后下詔,命江都太守謝映登率部棄守江都。

麾下三萬精兵,在旬日間迅速渡江,死守江寧,以抵禦李唐攻擊。

江寧,是江左門戶。背依鐘山,直面大江。若江寧失守,則李唐就可暢通無阻,直抵錢塘。

毫不誇張的說,江寧就是蕭隋的生死線。

面對著勢如破竹般長驅直入的蘇定方和徐世績,蕭太后哪裡有半點餘力,解救蕭銑。

事實上,若非知道蕭銑的狀況,蕭太后還想向蕭銑求援。

在這種態勢下,蕭銑此前說出的‘要大敗李唐於江水之左’的豪言壯語,似乎已變成了笑話。



三月,斷雨零星。

江面上漁火點點,透出無盡的靜謐。

李世民在秦瓊和程知節的護衛下,悄然自宜都,來到荊門城下。

此時,荊門已經被唐軍團團包圍…… 李道玄傾襄、豫兩州兵馬近十五萬人,把個荊門圍困的風雨不透。原豫州總管鄭元壽,在兵馬交付於李道玄之後,便完成了任務。

而李道玄雖年僅十八,指揮十萬大軍,卻如使臂轉。

自十二歲抵達鞏縣,在李言慶等人的調教下,李道玄已經不再是那個莽撞少年。

隨著李言慶一次又一次的大勝,李道玄對李世民的仰慕,已漸漸轉移到了李言慶的身上。人常言,榜樣的力量無窮。李道玄仰慕李世民的時候,羨慕他玄甲天兵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仰慕李世民每戰爭先,奮勇殺敵。然則在鞏縣,李道玄卻學會了謀後而動。早先所仰慕的臨陣殺敵,此時在他的眼中,已變成魯莽行為。

得知李世民抵達,李道玄立刻迎出大營。

只見他恭敬的上前與李世民見禮,“末將李道玄,拜見尚書令,天策大將軍。”

“十九弟,何故如此多禮?”

李世民跳下馬,一把攙扶起李道玄。

李道玄正色道:“軍營之中,律令森嚴。大將軍乃江左統帥,末將焉能失禮。”

言語中,連著無比的尊敬。

可李世民卻能感覺到,李道玄在尊敬之中,流露出的莫名疏離。

不由得尷尬一笑,李世民道:“十九弟卻是長大了!”

自大業十二年,李道玄離開夏州,輾轉抵達鞏縣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

也許,在李世民的印象裡,李道玄還是那個不懂事,整日圍著他打轉的孩子。

只是這一次見面,卻讓李世民大失所望。

李道玄和他,似乎少了幾分親近,多了許多的陌生。

兩人一路返回中軍大帳,李世民讚道:“道玄年紀雖小,這用兵布陣,卻老辣的緊啊。”

從李道玄安營扎寨的佈置來看,李世民可不敢有半點小覷。

他本是抱著拉攏,吞併襄州兵馬的心思前來荊門,可是現在看來,卻有些困難。

李道玄用兵,雖略顯稚嫩,卻又無甚破綻。

這也讓李世民想要吞併襄州兵馬的藉口,頓時少了許多。

李道玄說:“大將軍到荊門,不知有何指教?”

“十九弟,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如今,後梁覆沒在即,蕭銑已不足為慮。荊門之戰,與其說是滅梁關鍵,倒不如說是平定江左之關鍵。據細作探知,蕭隋尚書令房彥謙在數日前病故,只剩下張仲堅獨撐危局。蕭隋集結兵馬,棄守江都,死守江寧,使得平江左之戰,變的有些複雜……

不過,孤最為擔心的,還是京山房玄齡麾下的隋軍兵馬。這房玄齡麾下兵馬雖不算太多,卻個個都是軍中銳士。當初,房玄齡奇襲郢州,房彥謙幾乎將昔年丹陽舊部全數調撥於房玄齡帳下…… 房賊不滅,江左必有苦戰。”

李世民目光灼灼,凝視著李道玄。

他希望能從李道玄的臉上,看出他心中所想。

但李道玄早已不是那種初出茅廬的愣小子。在鞏縣磨練四載,已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

他沉聲道:“大將軍所言極是……

末將與房玄齡交戰數次,其麾下兵馬,的確悍勇。人常言丹陽自古出雄兵,果名不虛傳。房玄齡在京山,屯紮了六萬丹陽兵。此前杜伏威敗北,又帶來了兩萬人馬。

房玄齡手中現在共有八萬悍卒,想要將這八萬銳士一口吃下,恐怕不太容易。”

“所以,我需要十九弟的配合。”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很清楚了!

李世民就差沒有直白的告訴李道玄:“把你手中的兵馬交給我,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去。”

李道玄眉頭一蹙,沉吟不語。

片刻後,他在李世民希翼的目光中抬起頭來,“大將軍,希望末將怎樣配合?”

李世民看著李道玄,心裡面好生苦澀。

他知道,如果把話說開了,那麼自家的兄弟情分,也就淡了。

可是李靖在平南十策中曾有言:李世民若欲和李建成相爭,那麼手中必須要掌握兵權。

李道玄態度曖昧,始終未表現出投靠之意。

而李世民主持此次平南之戰,說穿了就是為謀取戰功,獲得更大的聲望,同時掌控江左兵馬。

徐世績和蘇定方的進度太快了!

快的讓李世民,感受到莫名的壓力。

如果徐、蘇二人渡江成功,那麼此次平南之戰,李世民的光彩至少會減少五成。

要麼,徐、蘇歸順天策府。

亦或者,李世民抑制住徐、蘇二人的兵馬,使平江左首功,不至於花落別家。

歸順?

李世民肯定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如果徐世績和蘇定方願意投靠天策府的話,他勢必如虎添翼。

泰瓊也好,程咬金也罷,是戰將,而非帥才。就這一點而言,李世民心裡很清楚。

李靖現在不在身邊,而王通則長於謀略,不擅兵事。

他又怎麼不希望,徐世績和蘇定方的投奔呢?

在前來荊門前,李世民不是沒有派人探聽徐、蘇二人的口風。但反饋來的結果,令李世民大失所望。徐世績也好,蘇定方也罷,態度很曖昧。雖然沒有拒絕,卻也沒有答應。

事實上,沒有答應,就是拒絕!

徐、蘇對李言慶的忠誠,頗讓李世民嫉妒。

其實,對於李言慶麾下那幫子人,李世民可謂眼紅無比。

杜如晦剛直善斷;羅士信勇猛無敵;劉黑闥詭詐靈活,辛文禮沉穩老辣…… 可偏偏這些人對李言慶可謂忠心耿耿。李世民之前派人去試探杜如晦等人,結果也不甚滿意。

至於徐世績,那是李言慶的髮小。

而蘇定方,更是兩代人為李言慶效力。

此外,尚有裴行儼和薛萬徹,和李言慶交往密切。

薛收呢,才華出眾,名聲顯赫,為人清高桀驁,卻對李言慶贊不絕口……

李言慶,李言慶,李言慶!

不管到哪兒都會聽到李言慶的名字。

哪怕是駐紮夔州的時候,李世民也時常聽到李言慶這三個字。

夔州屬於巴蜀,山民俚僚眾多。

偏偏李言慶還是俚僚的駙馬,連僚人都願臣服於他。

李言慶這三個字,給李世民帶來了太大的壓力。

如果沒有李言慶的話,徐世績和蘇定方就算不肯歸順,李世民也不介意他二人奪取功勳。可覡在的問題是,這兩人若奪了首功,勢必會記在李言慶的名下。哪怕李言慶現在被扔在嶺南蠻荒之所,還是可以給李世民帶來無窮無盡的困惑。

而今,看李道玄的狀況……

李世民猶豫片刻,沉聲道:“房玄齡沉穩老辣,詭計多端。

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很清楚,只是你這邊若不露出破綻,他斷然不會上當…… 房彥謙之死,令蕭隋正處在動蕩之中。一俟張仲堅緩過這口氣來,定然會把房玄齡這八萬悍卒,抽調回江左。如此一來,即便是平定後梁,那麼下一步攻取江左,勢必會受到巨大影響……

十九弟,孤實不欲將士們白白喪命,所以決意將房玄齡消滅於江水之畔。

我需要你讓出兵權,同時命徐、蘇二將陳兵歷陽和江陽兩地,暫不跨江出擊。徐蘇休兵,蕭隋必然會鬆懈下來,也不會急於抽調京山兵馬。

這樣,孤可以爭取足夠的時間,來消滅房玄齡杜伏威所部…… 只是,你需受些委屈,同時還要前往廬州,為孤勸說徐、蘇兩人,盡量拖延時間,以換取戰機。”

李道玄不露聲色,可是在心裡面,卻不由得一聲嘆息。

一種失落感受,油然而生。

他說不清楚這是什麼緣故,只是覺得很失望。

朝堂上的爭鬥,如今已經波及到了軍中…… 怪不得養真哥哥說,想做個純粹的軍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將軍督戰江南,末將也是大將軍麾下。

既然大將軍有命,末將自然遵從…… 只是此事我將如實呈報朝廷,還請大將軍見諒。”

語氣,越發的冷漠,令李世民心裡更覺苦澀。

十九弟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的孩子……

不過,李世民倒是不擔心朝廷會有什麼責難。畢竟此事名正言順,消滅房玄齡所部,對平定江左之戰,的確是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只是這兄弟情,怕就此沒了?

“委屈十九弟了…… 對了,道宗不日將抵達襄州,你們也有很長時間沒見過了!”

李道宗是李淵的堂侄,其父李韶,死於李淵定鼎關中之前。

武德元年,李淵登基後,追封李韶為東平王。時年十四歲的李道宗,被封為略陽郡公,左千牛備身。此後,李道宗曾追隨李世民,參與了柏壁之戰,戰功不俗。

而他比李道玄大一歲,兩人幾乎就是同齡人,故而當年關係極好。

李世民想用這樣的方式,來挽回李道玄的心思。

只是李道玄一笑,“道宗哥哥軍務繁忙,我就不打攪他了…… 再者說,徐世績和蘇定方二人行軍神速,我交接了兵符之後,即刻啟程,前去勸說他們,否則…… 呵呵,大將軍知道的,這兩個人也不太聽從我的調派,我若不親自前往,恐怕難以勸說。”

言下之意,分明是告訴李世民,我不想摻和你的事情。

我只想做一個純粹的軍人,軍令不可違,你讓我交出兵權沒有問題,但不代表我沒有別的意見。

“末將這就去準備交接,告退。”

李道玄拱手,退出了中軍大帳。

李世民苦笑不迭,看著李道玄的背影,無奈一聲長嘆。

“殿下,咱們接下來怎麼做?”

程咬金上前一步,輕聲詢問。

李世民收拾起落寞心情,“待道玄交出兵權之後,明日立刻傳出消息,就說他身患重病,無法繼續打理軍務。一應兵馬,由道宗接手…… 三日後道宗抵達荊門。”

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

李世民懂得這個道理,房玄齡同樣懂得。

這也是李世民秘密抵達荊門的主要原因。他要製造出一個假象,就是荊門唐軍出現混亂,引房玄齡渡江偷襲。只要幹掉了房玄齡,就等於斬斷蕭隋的一支臂膀。

同樣,如果房玄齡戰敗,荊門梁軍必然混亂。

到時候,他就可以一鼓作氣,奪取荊門,攻占江陵……

“那嶺南那邊……”

“行恭如今想必已經抵達交州。

丘和早有歸順之意,老丘過去勸說,必無甚大礙。蕭銑滅亡,交州再歸順……嶺南的局勢,必然會變得更加複雜。”

嶺南局勢變得複雜,對李世民有什麼好處嗎?

也許沒有,但至少可以讓李言慶在那邊頭疼一下,暫時無法抽身,插手江南戰事。

只是,不曉得那房玄齡,會不會上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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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六章  房玄齡的選擇(三)



就在李世民糾結於功利心和兄弟情的時候,遠在交趾的高士廉,也處於煩惱之中。

昏暗的斗室裡,一盞油燈散著並不明亮的光。

高士廉好像睡著了似地,閉著眼睛,靜靜的靠在一張書案上,沉就無語。而在他的對面,則坐著一個青年。看年紀大約在二十四五上下,生就一副俊秀面容。

不過,許是在交趾久了,膚色略有些黑,呈現出一種健康的小麥色。很結實,坐在那裡也很沉穩。

高士廉不說話,他也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等待。

“履行,以為如何?”

許久之後,高士廉終於睜開了眼睛。

那青年,正是高士廉之子,名叫高履行。

此人在歷史上,曾官至尚書僕射,更娶了李世民的女兒東陽公主,是貞觀年間的駙馬。

只是如今,他想要成為駙馬,卻顯得有些困難了……

高履行知道高士廉在問什麼,於是毫不猶豫的回答:“孩兒以為,可以答應。”

“哦?”

“李言慶智幾近妖,既然他派人過來提出請求,定然是十拿九穩。

孩兒敢說,邕州和欽州,已成為他掌中之物。寧長真看似來勢洶洶,實則喪家之犬。

一俟河南王奪取欽州,即便馮盎也奈何他不得…… 父親,您和丘大人既然已經決定歸順李唐,那麼歸順秦王,於丘和無礙,可是於父親而言,絕非一件美事。”

“那你的意思是……”

“歸順河南王!”

高履行斬釘截鐵回答道:“其一,河南王持節經略五十四州縣,設安南都護府,實際上交州已經被納入他的治下。他就算對交州用兵,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父親難道忘記了李言慶的手段嗎?他大可以不承認向秦王的歸順,而決意出兵。

父親以為,以交州之力,可撼那妖童否?”

高士廉在很早以前,對李言慶就沒有什麼好感。

在他看來,李言慶小時候過於妖孽,絕不是什麼祥瑞之事。人道是,亂世必有妖孽出,李言慶就是那個興風作浪,擾亂天下的妖孽。所以,他對李言慶從來沒有什麼好臉色,哪怕是後來李言慶和長孫無垢成親,高士廉也沒有改變看法。

甚至由於李言慶的三妻一妾,讓高士廉更加不滿。

堂堂長孫家的小公主,居然……

但從內心而言,高士廉也知道,隋楊之亂和李言慶關係不大。但這心裡有了芥蒂,一下子想要改變,顯然有些不太可能。

不錯,根據他這些年對李言慶的研究,這傢伙可真敢做出這樣的事情。

交州屬於安南都督府治下,如果交州不向李言慶投降,卻歸順於李世民的話…… 換做是自己,也會感覺面上無光。高士廉是個文士,心裡不滿,未必會做的過分;可那李言慶的骨子裡,卻是個強硬的主…… 掃了他的面子,豈非自尋死路?

放眼交州上下,何人能與李言慶敵?

哪怕丘和之子丘行恭,身經百戰,而且奉李世民之名前來勸降。但提起李言慶來,同樣是敬佩萬分……畢竟,李言慶那李無敵之名,非是憑空得來。而是靠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換來的聲名。惹惱了這傢伙,保不住他真的會對交州用兵。

“即有其一,想必還有其二。”

“正是。”

高履行正色道:“先前所言,乃於公而論。

於私而言,堂妹如今嫁給了河南王,即便父親不滿河南王三妻一妾之舉,卻也不能否認,堂妹一家這些年來若沒有河南王照拂,必然難以生存…… 我聽說,姑母帶著輔機和觀音婢投奔河南王的時候,河南王二話不說,就撥出了一個塢堡,並派出自家親兵守護。而今,霹靂堂在洛陽重又崛起…… 長孫行操雖無能,也憑著河南王之聲望,不斷收回昔日的損失。河南王於自己人,堪稱善待……

父親,孩兒說這些話的目的,其實就是想說:河南王和我們,是一家人。

不管您有多麼不滿,可無垢的孩子都已兩歲,去年姑母不是還派人說,觀音婢又懷了身子?

還有啊,無忌如今也進了崇文館,拜崇文館學士……

假以時日的話,他出將入相,重振姑父聲威,也不是不可能。父親以為,是姑母親,還是秦王親呢?”

高履行其實講述了一個現實:在隋唐時期,絕大部分的士人,還是以家族為重。

他們憑藉著血脈關係,編制出一個巨大的關係網。

憑藉這張盤根錯節的網,得以長久……

高家,是東海大族,同樣是北齊皇族。想當年何等興旺,可如今,卻只剩下高士廉一支。

高士廉如果想要重振家聲,同樣需要一張網。

與其幾輩子編織一張網,那又為什麼不加入李言慶那張已經編織好的網裡呢?

事實上,即便是高士廉不願意,他已經成為這張網裡的一份子。

投降秦王……

傳聞說,秦王禮賢下士,頗有明主之風。

可他真的會相信自己嗎?

據說,李言慶和李世民之間的矛盾,可是古來已久。

與其寄陌生人籬下,倒不如寄自己人籬下。李言慶如今總督嶺南五十四州縣,持節經略…… 接一個方式而言,只要李言慶在嶺南站穩了腳跟,他就是嶺南的土皇帝。

高士廉想回歸長安!

但又焉知,李言慶會常駐於嶺南?

“履行,你以為河南王此人,如何?”

高士廉的心思,實際上已經動了。

高履行笑道:“父親,其實您不是對河南王已有了評論…… 此人智幾近於妖。

你我凡人,焉能揣摩他的心思?”

高履行這句話,可是話裡有話。

高士廉又豈能聽不出端倪?

他眼睛一臉,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如此,你這就去把柳青找來。

我還有些疑問想要向他請教…… 另外,返回海門鎮,集結兵馬,準備和寧長真交鋒。”

海門鎮,位於海邊,是一處極為重要的港口。

隋唐時期,大型的遠洋海船還沒有出現,但小型海船,已然展成型。作為東南門戶,海門鎮已成為一個極為重要的戰略貿易港口。東南亞地區的小國,通過海門鎮,將南洋的貨物源源不斷輸入,同時又通過海門鎮,輸出無數中原商品。

事實上,不僅僅是華夏的貨物由此輸出,包括天竺,真臘等地的貨物,也由此向外輸出。

相比起邕州的都棱鎮而言,海門鎮無疑要繁華百倍。

高履行,時任海門鷹揚郎將,海門縣丞……



京山,府衙。

房玄齡已換上了一身孝裝,靜靜跪坐堂上。

父親病故,他身為長子本應守靈。可由於戰事吃緊,他卻無法返回家中盡人子之事。

所以,每當傍晚,他就在府中私設的靈堂裡,跪上半個時辰。

待時辰過,房玄齡起身走出靈堂。

靈堂外,一身孝裝打扮的王氏和房遺直,正靜靜守候。

房直年紀還小,而從錢塘到京山這一路,又有些不太安定。故而房夫人命王氏陪同,和房直一同前來…… 這王氏,原本是江淮悍匪西門君羨的老婆。早年間,西門君羨被人冤枉,正逢房玄齡為丹陽郡丞,為他夫婦洗清了罪名,還以清白。

然而,當杜伏威肆虐江淮的時候,房玄齡險些被西門君羨所殺。

正是這王氏挺身而出,不惜和西門君羨反目,背著房玄齡從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

王氏天生神力,善使一對銅槌。

雖未必能稱得上萬夫不擋之勇,可是在戰場上,鮮有人能夠匹敵。

哪怕是杜伏威那等悍勇之人,也對王氏敬佩無比…… 後來,王氏嫁給了房玄齡。這也是房玄齡自成親以來,房夫人唯一點頭的一樁親事,權作是時王氏救出房玄齡的感激。

王氏為房玄齡生下一子一女。

子名遺愛,是房家二男;女單名一個嬌字,也是房玄齡五個孩子中,唯一一女。

有王氏護佑房遺直,房夫人非常放心。

同時派王氏過來,也有監督房玄齡的意思……

“杜將軍在堂上,已等候多時了。”

王氏帶著房遺直上前,為房玄齡整了整衣衫,輕聲說道。

“恩,我這就過去。”

房玄齡點點頭,看了看房遺直。

房遺直很乖巧的徑自走進了靈堂。

“幼娘,最近京山恐怕不太安寧…… 我要忙於公事,也無法照拂你們。家裡的事情,就託付給你。一應下人,皆由你調遣…… 記住,一定要多加留意。”

幼娘是王氏的名字。

聽房玄齡叮囑,她溫婉一笑,“相公只管放心,若有那不長眼的,妾身定讓他們生死兩難。”

聲音很柔和,卻透著一股子強悍之氣。

房玄齡也忍不住暗自苦笑:這個王幼娘,品性是好的,只是這殺氣,卻盛了些!

房玄齡四個兒子中,也是以房遺愛最為暴躁勇猛。

年七歲,卻是天生神力,連府中許多成年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也許,這種房家族人中少見的勇武,就是從王氏那裡傳下來。

房玄齡來到堂上,就看見一個青年武將,起身相迎。

這青年的年紀,大約在二十二三,生的頗有些豪邁。一襲青衫,卻又令他略顯幾分書卷氣,見房玄齡進來,他連忙上前拱手行禮,“房大人,恕末將叨擾。”

“總管快快請坐,房某家中瑣事纏身,令總管久候,還請見諒。”

“那裡,老大人一生為國…… 伏威仰慕的緊,只恨未能聆聽教誨。如今突然…… 大人節哀。”

這青年,正是杜伏威。

房玄齡拱手客套,而後與他一起坐下。

“大人,昨日從江右傳來消息,李道玄病重,連夜返回襄州。

而荊門唐軍,將由李道宗接掌…… 末將以為,唐軍此時正處於混亂,我們可趁機渡江,一舉將之擊潰。”

“杜總管,真以為李道玄是病重離去?”

杜伏威一怔,愕然問道:“莫非其中有詐?”

房玄齡冷笑一聲,“咱們和李道玄認識的時間不久,可是這交道,卻打了不少。

從去年開始,你我兩相夾擊,這李道玄指揮游刃有餘。

此人性情頗為堅韌,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兒。突然間病重離去…… 而且是的這麼匆忙,甚至連繼任者都不願意等…… 哈,李唐莫非欺我房玄齡是傻子嗎?”

杜伏威聞聽,頓時悚然。

“我敢保證,此刻江右唐軍大營中,一定有大人物坐鎮。

不是李世民小兒,就是那李瑗秘密抵達…… 想用這等雕蟲小技讓我上當,未免太小覷了我房玄齡。”

杜伏盛不由 得連連點頭。

“杜總管!”

“末將在……”

“呵呵,你我結交已有多年,此地不是軍營,你無需拘束。

我記得,杜總管是開皇十八年生人,可對?”

對於房玄齡這種莫名其妙的轉變話題,杜伏威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正是,開皇十八年八月。”

“哈,居然是八月?”

房玄齡忍不住笑了,“看到總管,房某想不服老都不成了…… 我有一個小兄弟,和總管同年同月生人。而他如今,已貴為王爵,獨鎮一方,實在令人感慨啊……”

杜伏威愕然,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大人所說的,可是李唐河南王?”

“杜總管也知河南王?”

“哈,杜某雖出身不好,卻也不是沒有耳朵的人。

河南王以六歲之齡創詠鵝體,十歲即作出《三國演義》,廣為流傳,杜某也時常翻看呢…… 呵呵,鵝公子之才,實非我可相比。每讀三國,總是感受頗深呢。”

蕭隋朝廷裡,對於房玄齡和李言慶之間的關係,非常清楚。

當年李言慶一首石灰吟,令房彥謙為天下人所知。房家和李言慶頗為交好,甚至於張仲堅,也曾和李言慶稱兄道弟。而且,蕭太后也對李言慶頗為稱道,曾私下和人言:恨半緣君非楊家子。

她不記恨李言慶背叛隋朝,那是因為他身上,流淌的是李家血脈。

而且,李言慶救出堯君素,更為楊侗報仇雪恨,這份情意,蕭太后銘記在心中。

言及李淵,蕭太后會咬牙切齒。

言及王世充,她也是恨之入骨……

偏偏談到李言慶的時候,蕭太后最多也就是表露出幾分遺憾。

用蕭太后的話說:當年哀家曾想要把小孫女嫁給半緣君…… 如果不是有人阻撓,說不得現在,已經是一家人。別人忌憚他李家子,可哀家卻不會這麼短視……

至於是誰阻撓?

蕭太后沒有說過。

不過南陽公主曾透過口風:阻撓這樁婚事的人,正是宇文化及!

所以,房玄齡無需忌諱他和李言慶之間的關係,杜伏威更不會感覺有什麼古怪。

這年頭,名士二字,勿論貧賤富貴,都是無比敬重。

更何況那李言慶,可是真格的本事…… 不但是清流宗師,更是那不遜色歷代名將的帥才。

杜伏威猶豫了一下,突然鼓足勇氣道:“房公,伏威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哦?”

“房公善謀,也當知如今局勢。

伏威想要請教房公的是…… 眼前這局勢,咱們還有機會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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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23:49:27
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廿六章  房玄齡的選擇(四)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

其實,房玄齡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他把話題轉到李言慶的身上,本身就是一種試探。

只不過,房玄齡沒有想到,杜伏威會這麼直接的問出來。

什麼叫做‘還有機會嗎’?

說白了就是杜伏威開始動搖了…… 他對當初歸順蕭隋的決定,似乎有些後悔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

杜伏威和房玄齡畢竟不太一樣。

房氏也算是山東大族,房彥謙雖然很出名,但卻並不只是他這一支。事實上,房彥謙如果不是因為李言慶那一首石灰吟而聲名鵲起的話,在房氏族中的地位並不高。隋唐之交,房氏共出現了三個名人,除房彥謙之外,尚有房玄藻和房獻伯。

這兩個人在當時,才是受房家鼎力支持的人。

但是,隨著房玄藻兩人被殺之後,房家依舊沒有把主要精力投注於房彥謙一支。

畢竟是山東大族,處於李唐治下。

於是房家又開始培養新的人才,以寄希望他日在李唐治下站穩腳跟。

不過,秉承‘不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的世族哲學,房家還是給予了房玄齡一部分支持。所以,即便蕭隋沒落,房玄齡憑藉房家的力量,也能夠自保。

這就是在亂世之中,身為世家子弟的好處……

而杜伏威呢,只是一個草根出身。

在亂世中,他或者竊國稱王,或者身敗名裂,絕無第二個選擇。

身為江淮悍匪,自封歷陽總管,可那又如何?比他更強橫的英雄,諸如竇建德、李密之流,不全都被幹掉了嗎?杜伏威很清楚自己的劣勢…… 行軍打仗,他不害怕;搏殺疆場,也無所畏懼。可是他的年紀太輕,今年也不過二十三而已,資歷太淺……

論名聲,他不如李密。

論閱歷,他比不得竇建德……

更不要說出身如李密和王世充!

可現在,這些人都已經死了。

杜伏威當初提出要歸順蕭隋,是因為李淵尚未登基。

在大多數人眼裡,隋室仍為正統。但現在呢? 隋窒已經日暮西山,而李唐王天下之像,更無可阻擋。

在這樣的情況下,杜伏威若不做些打算,也就不是杜伏威了。

這頭江淮虓虎,不禁兇猛,也很聰明。

房玄齡心裡暗自嘆了口氣,語氣依舊溫和,“杜總管……”

杜伏威連忙道:“大人,總管一說不過是個笑話。自伏威義陽慘敗,已當不得總管二字。

若大人不嫌棄,可直呼伏威之名,或似當年,喚一聲老杜就行。”

“呵呵呵,老杜二字,伏威恐怕是當不得的。”

杜伏威臉色一變,眼中閃過一抹凶光。

“房喬這麼說,並非是看你不起。

而是我有一好友,亦名‘老杜’…… 呵呵,若將來相見,豈不是混了?不過,房喬痴長總管些年歲,老杜稱不得,小杜卻可喚出口…… 只是不知道如此,是否冒昧?”

原以為房玄齡不同意,是看他不起。

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願意。

想想,自己和房玄齡相差了近二十歲,人家喚他一聲小杜,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杜伏威馬上就反應過來。

房喬是什麼意思?

他有一個好友,也叫老杜?那是誰…… 哦,我想起來了,房喬有一摯友,名杜如晦。

慢著慢著,杜如晦如今好像是在李唐朝中效力。

似乎是河南王一系中人。

雖則河南王現在去了嶺南,可是這杜如晦卻在塞北穩如泰山。據說此人手段強硬,對異族…… 特別是靺鞨、契丹以及高句麗人,更是血腥異常,人號杜閻王。

剛才,房喬說‘見面混了’,莫非他已想好了出路?

想到這裡,杜伏威眼中一亮,多多少少已明白了房喬的意思。

房玄齡很清楚杜伏威此刻的心理。

他想要找一個好出路,卻沒有這方面的門道。

“小杜,你我交鋒多年,也合作多年!”房玄齡開口道:“加起來,也有七八年之久了。有些事情,我實在不忍心瞞你…… 最近以來,太后和陛下,已做好了出海的準備。”

“啊?”

“去年我出使長安,曾與河南王把酒言歡。

河南王曾言明:李唐一統,勢在必行,無人可以阻礙。於公,他是為天下計,於私,他身為李唐宗室,斷然不可能允許一個分裂的國家。張公豪勇,卻少了這份決心,所以很難抵擋住李唐大軍…… 不過,河南王念在昔年舊情,又言:天下之大,非只中原。

他送給張公一副地圖,更動搖了張公的決心。

所以,從去年開始,朝廷已開始著手準備撤退…… 這後梁之戰,不過是為撤退,爭取時間。”

“竟有此事?”

杜伏盛不禁驚呼一聲,臉上流露出一抹駭然之色。

若是這樣的話,自己和手下那些兒郎們打生打死,究竟有什麼意義?

“小杜可是覺得,咱們這樣做,沒有意義嗎?”

房玄齡看出了杜伏威的心思,不由得笑了……

一開始,自己也想不通。不過後來房彥謙的一席話,卻讓他豁然開朗:你們拼的越狠,朝廷這邊走的就越乾淨。

荊門!

只要荊門一失,也就是朝廷動遷之日。

朝廷一走,整個江東,將盡歸於你掌控之中。合江左之地,足以令你在李唐,站穩腳跟。

更重要的是,當李言慶南下嶺南的時候,房彥謙甚至為房玄齡,設計好了所有的退路。

而所有的暗棋,已在房彥謙病故之時,開始行動。

杜伏威道:“伏威可以不計生死,可麾下數萬弟兄,卻不能不顧及啊。

當年兄弟們追隨伏威,只是想求一個活路。如今…… 房大人,請念在你我同僚之誼,為伏威尋一出路吧。”

房玄齡笑了!

你既然把話說開了,那事情也就好辦了。

“其實,你我面前,就擺著一條出路。”

“投降李唐?”

“不,不是投降,而是起事。

只不過,我們投靠的,並不是江右的李世民…… 呵呵,我覺得,咱們最好的選擇,是河南王。”

“河南王?”

杜伏威蹙起眉頭,輕聲道:“可他現在在嶺南,雖名為節制五十四州縣,可實際上形同流放。投靠他……”

“哈,正因為他在嶺南,才能給予我們所需要的一切。”

“還請大人指點。”

房玄齡深吸一口氣,用手指沾水,在書案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嶺南地圖。

“嶺南,雖則偏遠,但卻不為朝廷所重。

河南王控制嶺南,已成定局…… 據我細作打探,在不久前,他已經拿下了邕州。

而馮氏,也表示出一些動搖,馮盎據說已派其次子,前往宣化。

寧長真難以支撐這樣的局面,而河南王欲治嶺南,更需要大批的人手前去相助。

小杜,你才華出眾,武藝絕倫。

若歸順長安,又會是怎樣的局面? 呵呵,我可以告訴你,定然是馬放南山,解甲歸田。拿著些不起眼的俸祿,苟延殘喘罷了……

可你這時候若投了河南王,無疑是雪中送炭。你當知道,河南王是個念及舊情的人,為他做事的人,如今都已獨鎮一方。

秦王,未必願意真心用你。

可是河南王,卻會讓你人盡其才…… 試想,嶺南雖偏遠,未嘗不是一處你我施展拳腳的大好去處。”

杜伏威心裡面已經同意了,可表面上還是流露出一絲沉吟之色。

片刻後,他輕聲問道:“敢問大人,伏威當如何投奔呢?”

“嘿嘿,眼前有大好的機會,正是你投奔嶺南的最好時機……”

房玄齡剛要詳細解說,忽聞大堂外有家人禀報:“大人,嶺南有最新戰報傳來。”

“哦?”

房玄齡連忙起身,走出大堂。

杜伏威也不敢怠慢,亦步亦趨。

從家人手中接過一封書信,房玄齡迅速掃了一眼之後,臉上露出興奮的笑容。

“大人,嶺南有什麼消息?”

房玄齡抬起頭,看著杜伏威呵呵一笑,“河南王數日前,於臨江設伏,大敗寧長真。

賊酋寧長真被當場格殺,其子寧玄率殘部突圍,向僚子逃亡…… 河南王不日將前往交趾,設立安南都督府。嶺南大局已定,想必不日之內,朝廷必有行動。”

杜伏威呆怔怔,半天說不出話來。

狗屎的細作……

你真他娘的當我是傻子嗎?

細作能打聽出來李言慶的具體動向,連他要去交趾做什麼事情,都能打聽清楚?

這幫子傢伙,果然是……

只怕他房玄齡與李言慶之間的聯絡,從一開始就沒有斷絕過。

擺在杜伏威面前,有三條路。

歸順李世民,但這輩子,估計也就是這樣子了,掛個閑職,以後再難施展才華。

隨蕭隋一同前往南洋?

那裡…… 也許很好,也許只是一片蠻荒。

更重要的是,自己沒有任何根基。如果房玄齡不跟過去的話,估計他也難出頭。

剩下一條出路,就是投奔李言慶。

雖然同樣是歸順李唐,但性質卻大不相同。

嶺南天高皇帝遠,河南王聲名擺放在那邊,斷然不會怠慢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房玄齡看起來已經做出了決斷…… 以他和河南王之間的交情,自己在嶺南,也能有個靠山依持。

想到這裡,杜伏威在瞬間也下定了決心。

和房玄齡一起重回大廳之後,他突然拱手一揖,恭敬道:“房大人,還請您為伏威指點迷津,如今之計,伏威又當如何作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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