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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典心]沉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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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7 11:24:28 |倒序瀏覽 | x 2
沉香   作者:典心

關靖,南國最邪惡的男人,他俊美魔魅、殘忍無情,
雙手染滿世人的鮮血,妄言寧可他負天下人,也不教天下人負他。
凶殘可怖的他會留下這個女子,隻是拿她作為已逝摯愛的替身,
卻萬萬想不到,今生今世,他卻唯獨讓她負了他。
難道,是蒼天有眼,讓他即便是作惡多端,
也非得敗在愛恨中,受盡她的折磨,承受椎心刺痛之苦?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7-28 21:3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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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7 15:26:20
緣起

那是一個戰亂已久,卻始終未見和平降臨的亂世。

  北國與南國,之間隔著沈星江,兩國以此為界。東方是汪洋一片,西方則有高山二十三峰,高峰入雲,峰頂積雪終年不化。

  北國立都龍城,女王專政,土地貧瘠、天候嚴酷,以放牧為業,全國不論男女老少,皆是驍勇善戰的勇士。

  南國立都鳳城,皇帝昏庸,文官專斷,武官蠻橫,政治腐敗。然而,南方氣候和煦,土地肥沃,適於耕種,糧食充沛,雖是在戰亂之中,各業依舊繁榮鼎盛。

  這場征戰,從最初的零星戰亂,逐漸演變成全麵性大戰,雙方投入無數財力、人力,以及人命。

  戰久停、停久戰,戰戰停停,這場戰至今已逾百年之久。

  國仇家恨,成了一個死結,根深柢固,永難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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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7 15:28:36
第一章

那一日,大雪稍停,太陽難得露了臉。

  彌足珍貴的冬陽,帶來些許暖意,陽光透過窗欞,灑落屋內一地碎光。

  衣著樸素的婢女們,捧著各種繡著精致圖樣的華美衣裳、昂貴布料,一件又一件的送進屋內,她們偶爾低聲交談,神態中都透著緊張。

  茱萸繡石青絹、信期繡煙色絹、方棋繡杏黃絹、乘雲繡絳紅絹、朱紅菱紋綺羅,各種奢華難言的衣裳,一一在屋宇中央,那個眉目如畫,神態淡靜的絕美人兒身上更替。

  她靜默不語,任由婢女們擺布,深邃如湖的雙眸,望著地麵上,因為時間接近中午,緩緩挪移的日光。

  折騰了許久,婢女們為她換上金線綺羅絹袍,套上絹手套,穿上青絲履,再梳理她如流泉般的長發,戴上寶石鑲嵌的流蘇金絲冠。

  最年長的婢女後退幾步,仔細的審視一番,確定打扮妥當,還來不及開口,門外已經傳起不耐的聲音。

  「耗了這麼久時間,到底是裝扮好了嗎?」男人的聲音隔門而入。

  年長的婢女一驚,匆匆回頭吩咐。

  「快請大人進來。」

  年輕的婢女連連點頭,快步走到門前,一將房門開啟之後,立刻恭敬跪下,連望都不敢望來人一眼。

  一個身形高瘦的男人,身穿官服,走到滿身華服的女子麵前,擰眉的上下打量,眼神極盡挑剔。

  隻看了一會兒,他就搖頭。

  「不行,再換!」

  婢女們低垂著頭,強忍著惶恐。這已是第八次的裝扮了,太守大人卻仍不滿意,足以看出大人對這女子的裝扮有多麼慎重。

  年長的婢女鼓起勇氣,低聲詢問著。「敢問大人,請指點奴婢們,是覺得哪裏不妥,奴婢才能改進,符合大人的心意。」

  「衣裳跟裝扮都太豔了,全換成素色,胭脂粉黛也洗掉。她不是庸脂俗粉,用不著那些東西。」他仔細吩咐著,轉身往門外走去,踏出門坎前,還不忘回頭又說了一句。「要素雅,知道嗎?」

  「奴婢知道了。」

  「還有,快點打扮妥當,別誤了時辰。」

  「是。」

  男人抬起頭來,看著日光已經挪移到,天際的中央,臉上露出難以掩藏的焦急。當他低下頭來時,眼中迸出凶光,朝著最年長的婢女厲聲下令。

  「再給你一次機會,要是再裝扮不好,我就斬了你的雙手。」言罷,他走到門外,焦急的來回踱步。

  他慌了。

  身穿華服的女子,在心中想著。

  而婢女們更慌。

  首當其衝的年長婢女,臉色愀變,不剩半點血色,恐懼得連聲音都在顫抖。「快,撤掉衣裳裝飾,改為素雅!」

  婢女們不敢怠慢,驚慌的聽命行事。她們全都心裏有數,要是妝點得再不如太守的心意,她們也會慘遭池魚之殃。

  在一片紊亂中,唯獨容貌絕美的女子,神態依舊淡然。

  她望向窗外,看見天光漸黯。

  天際一朵巨大的雪雲,緩慢接近冬陽,最後終於遮蔽陽光,隆冬的寒意再度籠罩四周,暖意褪得一丁點兒也不剩。

  窗外,開始起風了。

  *

  晌午時分,兩頂暖轎一前一後,從渤海太守的宅邸前出發,在士兵們嚴密的護衛下,穿過繁華昌盛、商賈往來不絕的偌大城池,朝著城北的方向前進。

  她坐在暖轎裏,看著轎外人來人往。

  即使在這座城內行醫已久,不論喧鬧或僻靜之處,幾乎都曾有過她的足跡,但她仍不時會驚異於,這座城日益繁華的景致。

  這裏是南國的首都,鳳城。

  雖然戰火連年,但是仍不減鳳城繁華。

  尤其是十年之前,南國舉兵渡過沈星江,擊潰北國的軍隊,奪得沈星江以北千裏之廣的土地,逼得北國女皇遷都後,原屬於北國的礦產、藥材等等珍貴物資,全歸南國所有,還有數以萬計的北國人,全成了南國的奴隸。

  雖然征戰北國之役,耗損大量國力,但是有了物資與奴隸,鳳城這幾年來的繁華,雖然不比開戰之前,但也日漸昌盛。

  隻是,大戰之前,高官與富賈們,還能夜夜笙歌,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

  如今一切卻都不同了。

  不論高官、商賈或是一般百姓,全都嚴守節儉的律條,任何鋪張奢華的行徑,都是被禁止的。就算是高官們,也隻敢偷偷享受,再也不敢宣揚。

  舒適的暖轎,來到城北一座黑瓦紅牆的官邸外。

  這座官邸不但占地極廣,且氣勢恢弘,厚且高的紅牆龐大嚴實,內外還有重兵守衛,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官家。

  雖然隆冬嚴寒,但是官邸之外,早已有無數官員,在門外靜候,冒著風雪等候叫喚,才敢踏入屋宇之內。

  渤海太守先下了暖轎,才走到另一頂轎子旁,望著被婢女攙扶下轎,被鬥篷蓋住頭臉與身軀的嬌小女子。

  「鬥篷暖過了嗎?」他細心詢問。

  婢女連忙點頭。

  「一直擱在炭爐上,下轎前才替姑娘穿上的。」

  「千萬別凍著她。」

  「是。」

  他左右看了看,瞧見她白嫩的雙手,裸露在寒風中,連忙脫下暖手的鋪棉袖筒,顧不得自個兒冷,就往那雙小手上套。

  「快快快,暖著。」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讓她留在暖轎裏,以免寒風凍著她。但是這座宅邸外,不論春夏秋冬、陰晴雨雪,官員們均是恭敬排隊守候,沒有一人膽敢坐轎,他自然不敢造次。

  關府大門,傳來帶刀侍衛的響亮叫聲。

  「吏部尚書,進!」

  滿頭白發的吏部尚書,小心翼翼的踏進府邸,比晉見皇上還要謹慎。

  大雪紛飛,一個又一個官員,恭敬的進了府內,時間有長有短,之後又恭敬的退出。

  眼見前方隊伍漸短,就將輪到渤海太守時,他又轉過身來,彷佛確認珍寶般,回頭望向身後的小女人。

  他的錦繡前程,就全靠她了。

  「沉香,記住,沒等到傳喚,就不可入內。」他吩咐著。

  她點了點頭。

  「進去之後,中堂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千萬別多話。」

  她再度點頭。

  「還有,往後要是中堂對你寵愛有加,也千萬別忘了,是我送你到這兒來的。」他緊張而興奮,全身輕顫。

  「是。」

  鬥篷之下傳來輕柔的嗓音。

  他還想再多吩咐幾句,站立在關府大門前,身穿皮甲、手持刀劍的侍衛,卻已經揚聲唱名。

  「渤海太守,進!」

  「在!」

  他連忙應聲,揮手示意婢女,掀開鬥篷。

  驀地,美麗的容顏顯露在眾人麵前。

  任何一個瞧見那張麵容的人,全都驚愕的瞪大眼,隊伍裏一改靜默,響起官員們低聲議論的聲響。

  就連侍衛,也震驚不已。

  這些反應,全在渤海太守的意料之中。

  他走進府邸,往大廳走去,特別留意身後的沉香,是否跟得上他的腳步。直到走到大廳門外,他才停下步伐。

  「你留在這裏稍等。」

  她點頭,柔良而少言。

  這是一座設計特殊的大廳,任何人的聲音,不論大小,都會傳至某個特定位置。隻要坐在那個位置上,廳內的動靜,就能盡入耳中。

  而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隻要一開口,不需揚聲,聲音也能傳入眾人耳中。

  「西南部族作亂,先前派兵兩萬,現已成功鎮壓。」

  「為首者呢?」

  「逃入山野,不知去向。」說話的人,連聲音都顫抖。

  「給你半個月,搜出那人斬首示眾。若是超過期限,就換你身首異處。」下令的那人,語氣悠閑。

  「是。」

  不知是大廳的特殊設計,還是那語氣悠閑的男人,聲音之中就蘊著難言的魔力,不論是大廳內外,隻要是聽見他聲音的人,內心都會深受震動。

  「湖西太守,月初回江泛濫,災情現在如何?」

  「回中堂大人,洪水已退,但百姓無屋可居、無糧可食,現今已掘草根、啃樹皮充饑。」另一個聲音誠惶誠恐的回答。

  「先開糧倉應急、派北國奴建屋,再由鄰近各省送糧,充饑之外,也留糧種,絕對不可懈怠耕種。」

  「屬下會盡快辦理。」

  「湖寧節度使。」

  「在。」

  「就由你協辦此事。」

  「領命。」

  一樁樁、一件件的政事,都在大廳之內,由得那個男人指派妥當,悠閑的語氣不論是賞是罰,要人生或要人死,都未曾變化,中途隻因咳嗽而停過幾次。

  又過了許久,當冷冷的寒風,已吹得她臉上毫無感覺時,門內終於傳來叫喚。

  「渤海太守陳偉。」

  等在門外的男人,匆忙入廳,恭敬的跪下。

  「在。」

  「上個月你管轄之內,匪徒作亂,劫去官銀五千兩。」

  「回稟中堂,下官已擒獲匪徒,就地正法,官銀也全數奪回。」盡管如此,他仍忐忑不已。

  「是嗎?」那悠閑的聲音停了一停,才又說:「監督失察,罪不可免,罰你三年俸祿,降官兩級,仍留太守位。」

  「叩謝中堂。」陳偉鬆了一口氣,乘機會又說。「得知中堂忙於政事,偶感風寒,屬下憂心不已,特為中堂尋來名醫。」

  「你更該憂心的,是你的政績。」那慵懶的聲音裏,有著譏諷。

  「屬下必定銘記在心。」陳偉繼續進言。「中堂,大夫就等在門外。」

  「喔?」

  「這位大夫名聞鳳城,能快快舒緩中堂之病。」

  慵懶悠閑的聲音裏,不帶什麼興趣,隻懶懶的說道:「那就喚進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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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7 15:29:59
陳偉不敢露出喜色,隻敢低聲喚著。

  「沉香,快入內。」

  在眾人的注視下,褪下鬥篷的她緩緩步入大廳。

  穿著無繡素色絹衣,長可及地的發紮著素色絹帶的沉香,低垂著臉兒,輕盈的伏地為禮,素色的絹袖散在身畔,如蝴蝶的羽翼。

  她垂首注視著,眼前的青石磚,感受到大廳之中,那陣不尋常的寂靜。

  僅在踏入大廳時,那匆匆的一眼,她已看見了,大廳中人人垂首站立,恭敬對待的那個男人。

  他正斜臥在榻上,四周堆滿著一束束竹簡,簡上墨痕未幹。粗糙的指掌握著朱筆,正在批注孫子兵法,信手揮毫,筆墨酣暢。

  「這位大夫善以香料治病,救人無數。」

  「香料如何治病?」

  「屬下親眼所見是——」

  「我不是問你。」他依舊看著兵書,甚至不曾抬頭。

  「中堂恕罪!」陳偉的前額,重重的叩地。

  委婉輕柔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香料與藥材無異,可焚來嗅之、熬來喝之、磨來敷之,隻要調配得宜,不論內外傷,或是新病與沈痾都有功效。」

  女子的聲音,讓朱筆略微一停。

  他沒有想到,這大夫會是個女子。

  「那麼,你要如何治我的風寒?」他淡然問著,朱筆又動。

  「請中堂允許,容我引火焚香。」

  他隻答了一個字。

  「可。」

  沉香輕盈起身,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走到大廳的長明燈旁,取出懷中的紙撚,引了長明燈的火。

  不早也不晚,他在這時抬頭,恰恰看見這一幕,望見粲然流麗的火光下,她那張絕美的容顏。

  他的身軀狠狠一震,心倏地揪緊。

  原本,他以為自己早已沒了心。

  他的心,在許多年前,就隨著摯愛死去。

  但是……但是……

  怎麼可能?

  眼前的這個女人,眉目竟會與他魂牽夢縈的摯愛,那麼的相似。

  染滿朱墨的兵書,因為他錯愕鬆手,跌落在青石磚上。

  怎麼可能?!

  他的鐵石心腸,劇烈震動著,眼睜睜看著她從懷中取出香囊,再拿出陶熏爐,置入火苗,撒入些許不知名的粉末。

  而後,她探手入袖,取出一把小巧的細刀——

  「放肆!」

  一見到兵器,侍衛立刻警覺,急急跨步上前。人還未到,兵器已至,重重的擊打白嫩的手腕。

  細刀鏘然落地,柔嫩的小手泛起紫紅,她疼痛不已,雙眸含淚。

  侍衛還要近前,高大的身軀卻陡然欺近,單手握住刀背,反力一推,強大的內勁將侍衛推得踉蹌後跌,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他竟然離開繡榻,來到她的麵前,親自捧起她的臉兒,仔仔細細的端詳。

  就算他初時多麼震驚,這時也迅速化斂為平靜,俊美無儔的臉龐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沉香望著他。

  這男人有一雙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睛,凜凜烈烈,銳利逼人。他望著她的眼神,恍若她是隻被他擒獲的鹿兒,隻能隨他任意處置。

  她聽過關於他的各種傳聞。

  關靖。

  關中堂。

  南國最有權勢的男人。

  不論南國或是北國,所有人都知曉,這個男人的惡名。

  關家兩代父子,都是南國重臣。南北兩國長年敵對,南國皇帝卻昏庸無能,若非有關家父子,竭盡心力,長年輔助朝政,不論內政或是外務,全一肩扛下,才能讓南國國力不衰。

  但近年來,關父年歲已大,極少再插手政事,而任位中堂的關靖,早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再加上,十年前征戰北國,也是由關靖領軍,才能打敗北國。人人早就心知肚明,就連至高無上的皇權也一步一步的,逐漸被關靖的勢力鯨吞蠶食。

  戰後,為了盡速恢複國力,彌補戰時的虧損,他奏請皇上,頒布節儉之令,放肆奢華之人一律問罪。

  他還立下規矩,不論官員大小,在上朝前一日,都得先來到這兒,巨細靡遺的向他稟告。

  換言之,不論各地消息、所有政事,關靖都會比皇上早一步知曉。

  關於關靖的事跡,一樁樁、一件件,她記得分外清楚。

  這手,殺過千萬人。

  這眼,望過腥血成河。

  但,萬萬想不到,他觸及她時,竟會如此溫柔。

  「這麼纖幼的手,就算是握刀,也傷不了人。」他緩慢的執起她的手,彎唇而笑,雙眸細看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她的指,還無限憐惜的輕撫著,她手腕上的傷。

  然後,他抬起手來,以粗糙的指劃過她的眉目,他指上的墨漬,染了她的肌膚,像是為她烙了印。那一瞬間,她心裏已然明白,這個男人不會放她離去。

  微彎的唇,笑意更深了些。

  「陳偉。」他嘴裏喚著,雙眼仍望著她。

  「屬下在!」

  「你可算是費盡心思了。說是替我找來大夫,但實際上卻是替我備了這麼一份厚禮,而且還深得我心。」關靖讚賞有加,滿意至極。「辛苦你了。」

  陳偉大喜過望。

  「隻要中堂喜歡,屬下再辛苦也值得。」能博得關中堂的歡心,他的官途肯定能扶搖直上。

  「我很喜歡,喜歡得很。」關靖輕聲說道,緩緩轉過頭去,微笑的說道。「隻不過,按照律例,賄賂,是死罪。」

  陳偉沸騰的熱血,瞬間涼透。

  「中、中堂?」他臉色慘白。

  「大夥兒都瞧見了,你這可是罪證確鑿。」關靖淡淡說著,吩咐兩旁侍衛。「把他推下去,在門外斬了。」

  「中堂饒命!中堂饒命!」陳偉慘聲高呼,全身顫抖不已,萬萬想不到,一番心血換來的,竟是死路一條。

  無情的侍衛拖著他,往大廳門外走去,任憑他如何掙紮與哀求,都沒有任何效果,更沒有人敢開口求情。

  就在他即將被拖出大廳時,關靖再度開口。

  「對了,陳偉。」他直起身來,唇上笑意不減。「我會留下你的禮物,你就乖乖瞑目,去向閻王報到吧!」

  罔顧陳偉逐漸遠去的慘叫,關靖拉起沉香,將她拉入寬闊且堅實,如似牢籠一般的胸懷。他的溫度、他的氣息,將她籠罩在其中,讓她無處可逃。

  沉香仰望著他,心中知曉。

  這個男人,從今以後,就將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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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7 15:32:04
第二章

靜。

  明明關家大廳內,有大小官員多人,每每關靖問話,就會有人一五一十的答話,但是除此之外,就是壓得人透不過氣的靜。

  沉香看得出,這些人的恐懼。

  殺雞足以儆猴,眼看渤海太守身首異處,大門前那灘血還濕潤著,官員們更戒慎不安,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甚至有人緊壓著胸口,怕劇烈的心跳聲,會傳進關靖耳裏。

  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漸濃時,最後一個官員才退出大廳,雙腿虛軟的離去。

  大廳裏更靜了。

  倚臥在榻上的關靖,終於轉過頭來,視線再度落到,身旁的素衣女子身上。

  「過來。」他說道。

  沉香走到榻旁,長睫垂斂,靜靜立著不動。

  「人人見了我,都會跪下。」他又說。

  「恕我不懂規矩。」沉香還是站著,懷中抱著陶熏爐,沈靜輕語。「我為病人診治時,從未是跪著的。」即使麵對的,是殺人不眨眼的關靖,她仍是意態嫻靜。

  「好,不須跪下。」深邃的黑眸中,幽光一閃,旋即消失。「我也不要你跪。」因為,他曾珍寵的那個女子,也從未向他下跪。

  「那麼,請中堂大人伸出手來。」在他的注視下,那張神似的容顏,用不同的聲音說道。

  關靖不動聲色。

  「為什麼?」

  「醫診時,需得望聞問切,才能知病症、知輕重,由此對症下藥。」

  「喔?」他挑眉。「你要為我治病?」

  她的回答隻有一個字。

  「是。」

  「先前你沒有替我診脈,卻已預備燃香。」

  「方才時間緊迫。」她說出緣由。「如今,時間很充裕。」逼她一入大廳,就快快燃香的人,被斬首時的血,已在門外凍成豔紅色的冰。

  而她更明白,即使自己想離開關府,怕也是身不由己。

  不論是關靖所言,或是所行,她都知曉,他不會放她走了。從此之後,她就似被剪去羽翼的蝴蝶,隻能被他徹底囚禁。

  他以醇厚低沈的嗓音,對著她說道:「陳偉已經死了,你不需要再奉他的命令行事。」

  「治病,是醫者之職。」她話語委婉,卻又格外堅持。

  他莞爾的一笑。

  「好吧!」他伸出手來,任由那纖嫩如水蔥般的指,輕按在他的手腕上。那嫩軟的指尖,有些兒冰涼。

  仔細診過脈象後,她收回手來,抬頭望著眼前俊美無儔,卻人見人駭,被形容為人間惡鬼的關靖,仔細的說明。

  「中堂大人的症狀是風寒束表,以至於汗不能出。您的脈浮於表,輕按即取,因風寒未入裏,脈象還很有力。」她娓娓道來。

  「該如何醫治?」他斜臥在榻上,不改慵懶,彷佛主考官般問著。

  她從容應答,沒有半分猶豫。

  「以丁香、辛夷、蘇合香與佩蘭及側柏葉,研磨成粉焚之,就能使中堂大人出汗、通鼻竅,如此一來就能逼退風寒,自然痊愈。」

  「好,就照這個方式來醫治,讓我親眼瞧瞧你是誇大其詞,還是如陳偉所說的,真的醫術卓絕。」他撐著下顎,徐聲下令。「動手吧!」

  她沒有應答,隻輕輕點了點頭。

  白嫩的雙手伸向陶熏爐,掀開了爐蓋擱在一旁。那爐蓋上雙鳳昂揚,一朝前、一回首,鳳尾糾纏,刻痕細若遊絲。

  關靖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黑眸漸闇。

  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

  尤其是那專注的模樣。

  像。

  像極了。

  彷佛,就是他心中的那個她。

  她取出幾個隨身香囊,一一輕解開來,難言的幽香飄散而出。

  她撚著繡針,在一塊暗色布料上,繡著精巧的圖樣。

  她取出香料,用小巧而鋒利的短刀,削成薄薄的片狀。

  她一心一意的繡著,精致的花樣,逐漸有了雛形。

  她削落的香料,有各種深淺不一的色澤,有的油潤、有的幹枯,細薄的薄片兩端微卷,香氣更濃鬱。

  她繡的花樣,是惹人憐愛的蘭花。一葉又一葉的蘭葉,尾端輕卷,細密的花樣連結,繡在布料的邊緣。

  她改削為壓,利用短刀,將薄片碾成粉末。

  她站起身來,將暗色的布料抖開。

  眼前的景象,與心中的影像一會兒重迭、一會兒交替,教人迷亂難辨,彷佛陷溺在半夢半醒的邊際。

  關靖沒有移開視線,近似貪婪的靜靜看著。

  她斟酌著香料多寡,逐一撚入陶熏爐內,而後點火焚之。各種的香料混合之後,再經由火焰的燃燒,化為縷縷輕煙,香氣濃鬱。

  她縫製了一件男人的衣裳,不論領口或袖口,都有親手繡上的圖樣。細長的蘭葉,像是一個纏綿的擁抱,將會圈繞著穿上這件衣裳的男人。

  柔和的日光,將她的發絲、麵容,鑲了一圈淡淡的金邊……

  光影一閃。

  不,不是日光,而是長明燈的燈火。

  火光照亮她的容顏,直到確認了氣味的差異、煙量的濃寡,一切都妥當之後,她才抬起頭來,看著沉默不語的關靖。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隻要聞嗅此香,風寒就能被逼退,不適的症狀也能痊愈。」她平靜的說著,眼中沒有恐懼,卻也沒有半分的笑意。

  回憶,因他的時時溫習,更是鮮明。

  「哥,你怎麼來了?」她笑得單純甜美。

  「中堂大人?」

  她有禮的喚著,不解他的沉默。

  幻影、回憶,都被濃縮在他深黯的眸中,那處深幽得不見底的地方,任何人都難以窺見,更無法知曉。

  那張一模一樣的美麗臉兒,正凝望著他。

  關靖的神色,從頭到尾,沒有半分的改變。他多年以來,始終藏斂著,隻有他才知悉的珍貴秘密。

  她不是她。

  眼前這個女人,並不是他的幽蘭。

  幽蘭已經死了。

  這個女人雖然酷似幽蘭,卻是渤海太守為了諉過,而特意送來的禮物。

  「原來,你真的是個大夫。」他的語氣一如先前,沒有絲毫改變。

  「中堂大人難道心中存疑?」

  「先前的確是。」他伸手探向陶熏爐,任時濃時淡的嫋嫋白煙,繚繞著他的指掌。「我原本以為,那隻是陳偉為了獻上你,所編出的說詞。」他抽回手,在鼻前聞嗅,感覺微辛的氣味滲入鼻腔。

  「所以,中堂大人想親身驗證?」她問。

  「沒錯。」

  煙霧盤桓,縷縷白煙從陶熏爐中飄出,有時如飄帶、有時如絲縷,有時如掌如指,輕輕淡淡的拂過他俊美的輪廓、他領口與袖口,精工刺繡的柔美蘭花、卷曲蘭葉。

  白煙籠罩著這個,權勢擎天的男人。

  他隔著淡淡的煙霧,問道:「我的傷寒之症,聞嗅你調的香,需要多久才能見效?」

  「快則一夜。」

  「好,我就等上一夜。」他嘴角微彎,重複她先前的話語。「如今,時間很充裕。」說罷,他懶懶揚手。

  不知藏身何處的奴仆,無聲無息的出現,恭敬的垂首站在角落,不言不語的等待吩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筆墨。」關靖說道。

  僅僅兩個字,奴仆就已明白,默默躬身退下。

  才過了一會兒,奴仆們就搬來黑檀如意卷腿幾,慎重的放置在榻上。幾上筆墨硯台俱全,還點上燈火,如此一來就燈明幾亮,更便於閱讀與書寫。

  奴仆解開一卷,裱襯著暗色錦緞的素絹,攤放在關靖麵前,再磨好了墨。布置好一切後,奴仆們一如出現時那般,全又無聲的退出大廳。

  他坐起頎長的身子,取筆蘸墨,落在素絹上書寫,就此不再言語,注意力全轉而集中在文字中。

  燈光的光影。

  繚繞的輕煙。

  筆在素絹上劃過的聲音。

  沉香在原地,靜默不語,甚至不曾望向,素絹上的文字一眼。她長睫斂目,白嫩的雙手迭於絹衣前,除了淺淺的呼息之外,再也沒有半點動靜,宛若一尊美麗的雕像。

  窗外,遲遲鍾鼓初長夜。

  時間無聲流逝。

  直到三個多時辰過去,寫盡素絹的關靖,才終於抬起頭來。燈光照亮了,他俊臉上的汗滴,以及那雙黑眸。

  才隻是剛伸手,悄如鬼魅的奴仆,已經送上絹帕。

  關靖站起身來,先解開衣帶,褪下身上的衣袍,才取了絹帕擦拭汗水。就連貼身的單衣,也被汗水濡透,燭火之下強健的體魄一覽無遺。

  「陳偉說得沒錯,你果然是個善用香料治病的好大夫。」他似笑非笑,拿起陶熏爐,深深聞嗅著。「夜還未盡,我的不適已好了八成。」

  美麗的臉上,難得露出訝異的神情。

  她知曉自己醫術卓絕,治療風寒小病,對她來說易如反掌。但是,她沒有預料到,關靖的身體如此強健,才能痊愈得這麼快速。

  眼睜睜的,她看著關靖走了過來,擱下香爐的男性指掌,抬起她的下顎。他的指掌上,有著她焚的香。

  「既然治好了我的病,當然就有獎賞。」他靠得很近很近,近到每個字句間吐出的灼熱氣息,都拂紅了她的臉兒。「你想要什麼賞賜?」

  連她都不解的事發生了。

  她的身子,不知什麼緣故,竟因為他的話語而輕輕顫抖。就連內心,也隱隱抖顫著。

  耳畔,彷佛聽見千萬人的呼號警告,要她快快逃離。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就要放棄,心中埋藏多年的誓言,以及讓她夜夜難眠的夙願,飛奔遠離這個男人,今生今世都別再妄想靠近他……

  幾乎。

  她沒有聽從耳畔的警告。

  「請中堂大人允許,讓我遊曆天下,為世人焚香治病。」這幾句話,是她對他的試探。

  關靖的雙眼,連眨也沒眨。

  「你想要什麼賞賜?」他又問了一遍,對她的回答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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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真的要留下她。

  洶湧澎湃的情緒襲來,卻被她以強大的意誌,牢牢箝製住。她神態不改,隻是垂斂長睫,避開那雙銳利的黑眸。

  「我有一個香匣,用來裝盛各式香料,但是今日入府時未能隨身攜帶,還留在渤海太守的府裏。」那是她不可或缺的東西。

  這次,他欣然應許。

  「我會派人,替你取回香匣。」

  「還有一件事,也要請中堂大人費心。」她說著。

  因為她的容貌,暴虐殘忍的他,願意給予她極為罕見的耐心,甚至還和顏悅色的問道:「什麼事?」

  「自從征伐北國之後,各地物力維艱,香料難以運抵鳳城,我香匣內所用的香料,已缺了一百一十餘樣,至今未能補齊。」

  「列出你所缺的香料,我會讓人去搜羅齊全。」他一概應允。

  「多謝中堂大人。」

  「不用謝。」關靖的拇指,輕輕的擦過,她的唇瓣,笑得無比溫柔,聲音低得隻有她能聽見。「真的,不用謝我……」

  她難以呼吸。

  瞬間,她以為,關靖要吻她。

  他低下頭來,男性的薄唇,懸宕在她的唇瓣上,隻剩一個呼吸的距離。

  雖然她早有了視死如歸的決心,但是事到如今,她卻無法確定,是否能忍受他的吻。

  白嫩的小手在身側,悄悄握緊,連指尖都陷入掌心,她全身僵硬的等待著、感覺著,他慢之又慢的靠近、靠近、靠近……

  就在吻上她之前,關靖驀地停住,不再朝她逼近,薄唇彎成更深的笑。

  兩人靠得太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微笑的弧度。

  「你,是一個很好的禮物。」關靖說道,緩步後退,走回繡榻旁。他背對著燈火,火光圍繞著他高大的身軀,而他的臉龐卻因為背光,讓人瞧不清他的表情。「帶她下去,好好伺候。」他說道。

  奴仆們躬身,轉身麵對沉香,連看也不敢看她一眼,更別說是碰觸她,而是恭敬的朝大廳之側的圓門伸手,為她引路。

  沉香在奴仆的帶領下,一步步的走出大廳,嬌小的身子卻始終僵硬著,難以行動自如。即使背對著關靖,她卻還清楚的感覺到,他依然在看著她。

  而她的唇瓣,也依然殘餘著,他呼吸的溫度。

  以及,他的那抹笑。

  *

  天還未亮,香匣就已經送到關家。

  沉香在奴仆們的帶路之下,被送入一處雅致院落裏。樓外屋宇樸素簡單,卻不失風韻;樓內陳設精雅細致,但兼顧實用,看得出是專為貴客準備的住處。

  進了院落後,就改由更細心的婢女伺候。

  先是沐浴,而後更衣,當她回到花廳時,桌上已經擺放著四菜一湯,分量不多不少,恰恰適合年輕女子食用的菜肴。

  等到沉香用餐過後,婢女才送上,她白晝時受到逼迫,不能隨身攜帶的香匣,為她放置在收拾幹淨的桌上,確定她不再需要服侍後,才全數退出鏡花樓。

  陌生的建築內,隻剩下沉香獨自一人。

  她坐在桌旁,看著眼前的香匣。陳舊的香匣,是巧匠取萬年楠木所做,內有八百八十八個小格,用來放置八百八十八種香料,楠木無特殊氣味且防蟲耐用,最適合收藏藥材。

  香匣裏的每一種香料,都有不同用途,經過她的調配,就有千千萬萬種變化。

  她掀開匣蓋,纖纖玉手拂過一格一格香料。

  幹燥的桂皮、檀香的碎瓣、沁人心脾的荳蔻。高良薑、芫荽子、桂皮、辛夷、杜衡、佩蘭、芳芷、梢楠、芳若、菖蒲、花椒、蘼蕪、雲木香、丁香、檀香、茴香、茅香,以及沉香……

  雖然,有一百多種香料已經用盡,但是她確信,這些空置的小格,很快就會被全數填滿。

  關靖已經答應她了。

  按照香匣送回的速度,就足以知曉,他行事快捷,接到他指示的人,也不敢有片刻耽擱,盡管在隆冬深夜,也冒著風雪取回香匣。如此看來,這些用罄的香料,也很快就可以補齊。

  她從香匣中,撚出數顆荳蔻,在手中握緊、再握緊……

  終於。

  終於,她踏進關家了。

  終於,她見到傳聞已久的關靖了。

  被緊握的荳蔻碎裂,化為豔紅的粉末,有些許從她的指縫散下,落在她潔淨的單衣上,為白色的衣裳添了豔紅的顏色。

  她用另一手拂去荳蔻粉末,單衣再度恢複潔淨。這件舒適柔軟的單衣,是用好的布料所裁製,卻沒有任何繡紋。

  不僅僅是穿在身上的單衣,這間屋子裏所用的布料,鋪在桌上的、垂掛在花廳與臥室之間的、墊在床榻上的、迭在榻上的,所有的布料都沒有繡紋,全以實用為考慮。

  回想起來,婢女們伺候她沐浴時,用的雖是暖燙的熱水,卻不像是渤海太守的家裏,還特地在浴水裏頭,添加比黃金還要珍貴的玫瑰香露。

  而送來的可口晚膳,連分量也講究,盡量不造成浪費。

  她環顧整間屋子,尋找奢華的痕跡,卻是遍尋不著,甚至發現家具也是使用多年,是受到精心修護,才完好如初。

  看來,讓高官富賈敢怒不敢言的節儉之令,關靖非但是奏請者,更是實行得最落實的人。

  高高在上的關中堂府邸,不論建築擺設、吃穿用物,都遠遠不及尋常富商,或是位階低下的官員家裏,來得奢侈寬裕。

  這個男人,就連律己也這麼嚴苛。

  南國就因為有了他,才能渡過沈星江,打退北國千裏。南北兩國長達百年來,隔著沈星江,相互牽製的戰局,全因他一人而變。

  這麼多年來,她未曾聽說過,他收受過任何一件賄賂,不管送來的是金銀珠寶、刀槍不入的戰甲、延年益壽的千年人蔘、閉月羞花的美女,他一律不收,且賄賂者全部處死。

  直到今天。

  渤海太守雖然也被處死,但是關靖卻收下了她。

  沉香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子,任由寒風夾帶濃雪,吹灌入屋,揚起她的長發,吹得她全身冰寒。

  她探手出窗,張開手掌。

  風雪將粉末吹卷上天,豔紅很快散入白雪中,如被饑渴的鬼魂們,爭奪吞吃的祭品,很快就消失不見。

  「別急。」她用最輕的聲音,對著風雪呼號的天際,喃喃低語著。

  就連她掌心的碎粉,也被風雪舔噬得幹幹淨淨。

  「別急。」

  她對著虛無的夜空說著,也對自己說著。

  是的,不能急,也不須急。

  她已經來到關家,被關靖留下,就算她想要離開,關靖也不會放她走。

  如今,時間很充裕。

  關上窗子,沉香走回屋內,坐到床榻上頭。她拉起迭好的被子,覆蓋在身上,整個人蜷縮在厚暖的被褥中,感覺冰冷麻木的身子,因為被褥的溫暖,逐寸逐寸開始刺痛。

  別急,這就要開始了。

  她有充裕的時間,能夠實行夢寐以求的計劃。

  縱然全身刺痛,她的心卻是那麼雀躍。但是,即使她心中雀躍,血色淡薄的唇瓣卻始終未曾揚起,更別說是露出笑容。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笑過了,好像早就忘記,該要怎麼笑了。

  嬌小的身軀,在被窩裏蜷縮得更深。

  或許,隻要達成心願後,她自然而然就會再有笑容。

  夜漸漸深了,風雪還在窗外呼號。沉香在幽暗的被褥中,多年來首度容許自己,稍稍享受喜悅的甜美滋味。

  她的願望,即將就要實現了。

  「時間很充裕。」她輕聲說著,慢慢閉上雙眼,陶醉在欣喜中。

  那是多年以來,沉香睡得最香甜的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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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關靖用人,唯才是用。

  受他提拔的人,不論是智冠天下的文人,或是常勝沙場的猛將,莫不感念在心,非但傾盡全力堅守崗位,不敢有半點懈怠,且全數對他忠心不二。

  沉香被納入關府,才三日不到,一位身穿玄衣的年輕文人,越過在門外久候的官員,罔顧眾人的注視,直接入了關家。

  擅闖關府者,向來隻有死路一條。

  但,唯獨有少數人,得到關靖的應允,能隨時進出關府。

  而這個年輕文人,就是其中之一。

  關靖與官員們的對話聲,穿透窗上的宣紙,清清楚楚的傳到偏廳。他坐在偏廳裏,仔細傾聽著,極有耐心的等著。

  直到日落西山,官員們都離去時,侍衛才開口稟告。

  「主公,韓良大人已在偏廳久候。」

  關靖微微挑眉,嘴角輕勾。「韓良,你還醒著嗎?」他問。

  身穿玄衣的年輕文人,從偏廳踏入大廳。長明燈的燈火,照亮他儒雅的臉龐,還有那與實際年齡,極不相稱的滿頭灰發。

  「主公忙於政事,屬下哪有臉麵入睡?」韓良慎重跪下。

  關靖啜了一口熱茶,嘴角笑意更深了些。「這些繁瑣的政事,連我都聽得昏昏欲睡。」

  「主公說笑了。」

  「既然知道我是說笑,你怎麼不笑?」

  「屬下笑不出來。」

  「我該因此治你的罪嗎?」

  「請便。」韓良神態不改,鎮定如常。「但是,請主公降罪之前,還容屬下向主公說明一件事情。」

  關靖斜倚在榻上,背靠四爪蟒紋繡團,仰頭閉起雙目,懶懶的說道:「我那日就在猜,你何時會出現。」

  「這麼說來,主公也知曉,自己犯了錯?」他問得一針見血。

  普天之下,敢直言關靖之錯的人,恐怕隻有韓良一人。

  「我當日也在猜,何時會聽見你說這句話。」關靖懶懶一笑。

  「恕屬下直言,主公留下那名女子,實屬不智。」韓良振振有詞。語中有毫無隱瞞的責備。「醫者,能救命,也能害命,最該提防。」

  「她的模樣,與蘭兒幾乎一模一樣。」

  韓良身子略僵,仍是直言不諱。

  「如此一來,更是危險。」

  「那麼,你想盤問她?」關靖好整以暇的問。

  「不。」韓良搖頭,從寬袖中拿出幾張薄紙,紙上寫得極滿。「屬下已經將她的來曆調查清楚了。」

  「說。」

  「此女姓董,是鳳城名醫董平之女,董平因救人無數,受皇上賞賜,價值連城的萬年沉香,故女兒就以此為名。」紙上的文字,已被他牢記在腦中。「董平死後,她繼承衣缽,已是一位名醫。」

  「她的身分背景,倒是幹淨如白紙。」

  「愈是幹淨,才愈是該防備。」韓良審慎進言。「主公,千萬要小心。」

  關靖撫著下顎,神色如謎,沈吟半晌之後,驀地露出一抹邪詭的笑。那笑,太複雜,讓人分辨不出他的心緒。

  「世上有些事,愈是危險,就愈是迷人。」他緩緩說著。

  韓良臉色乍變。

  「主公!」

  「我已經決定留下她了。」

  事到如今,韓良明白,再多勸言也是枉然。主公一旦作了決定,就無人可以動搖,更別提要讓他改變主意。

  眼看關靖緩緩起身,跨步來到他的身旁,抬起寬厚粗糙的大手,擱置在他的肩上。他恭敬的伏身,不再多言。

  「韓良。」

  「在。」

  「今日官員們上報的政事,你記得幾件?」關靖問。

  「一百七十三件,全數記得。」

  「很好。」他用大手拍了拍,最信任的謀臣。「今日這一百七十三件政事,全由你規劃處置,作為你不笑的懲罰。」

  「是。」

  交代完政事後,關靖在奴仆的伺候下,徑自離開大廳,往宅邸深處走去,那高大的背影如一座山,堅實難以撼動,每踏出一步,就在雪地上踏出一個深印。

  跪在原地的韓良,隻能注視著,那個自己誓死效忠的男人,走進茫茫細雪中,背影在白雪中愈來愈淡去,最後終於再也看不見。

  ***

  關府的深處,時光彷佛凍結。

  白晝時雖然有官員往來不絕,但是宅邸深闊,就算是前廳來了什麼人、上報了什麼事,甚至是再有人被關靖處死,宅內也根本聽聞不到。

  入夜之後,這兒更顯靜謐,奴仆們不論行事或言語,都是小心翼翼,壓低了聲音,彷佛怕稍稍大聲了些,就會被割去舌頭。

  身為「禮物」,沉香入府至今,隻為關靖焚過一次香。

  那已經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

  這半個月來,他不曾要她再焚香,卻要她每晚與他用膳。原本,她以為這是他的測試,要用她來試毒,但情況卻與她猜想的不同。

  他和她一起用餐,吃同樣的食物,偶爾甚至傾身,替她挾菜入碗。

  可是,這個男人,依然讓她害怕,每回用膳時,她總是如坐針氈,一餐飯後回到院落中,冷汗早已濡濕整件單衣。

  他總是盯著她看,時而親切,時而冷酷,有時候那雙眼裏,甚至隱隱浮現柔情。但是,她太過明白,那些柔情不是為了她而流露的,而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然後,在難以預測的時候,那雙眼會變得森冷無比,讓她僅僅被注視,就會打從心底恐懼起來。

  在那一刻,即便他嘴角仍微揚,笑容仍掛臉上,她依然能看見他眼底的冰冷,與深濃的恨。

  他隨時可以殺了她,就像他殺了那些人一樣。

  每一天,她都深深覺得,自己像站在鋒利的刀口上,隨時可能喪命。

  隻是,他始終沒有殺她。

  倒是他允諾的事,真的說到做到。十日不到的時間裏,他所派出去的人,已經替她香匣裏所缺的香料,全數搜羅齊備。

  不但如此,送到她眼前的,全是千金難求的珍品。除了她原先所缺的一百一十餘樣,還有數百種珍貴香料,也被整齊收放在,一個新的香匣裏,全都任憑她使用。

  南國的香料、北國的香料、西域的香料、南洋的香料,全都齊聚在兩個香匣裏頭了。

  但是,即便是給了她這份重禮,她還是沒機會為他焚香。

  她早已聽聞,他政事繁重,即使領軍出征時,也要把持朝政,在行軍中批閱官員上報的各項要事。大勝北國之後,他管轄之事,更是有增無減。

  所幸,她在關府內的行動,並未受到限製。

  偶爾雪霽夫晴朗,她會離開所居的院落,在迷宮似的深幽官邸內走動,用澄澈的雙眼,觀看這間府邸的一切。

  她能四處走動,唯獨在梧桐樹林後方,一道隱蔽的厚重門扉,每當她靠近的時候,奴仆就會出現,製止她再往前進。

  如此一來,她反而更想一探究竟。

  她等了又等,終於覷得機會,推開那扇門,無聲的闖了進去。

  這裏,美得如似人間仙境。

  不同於關家的嚴禁奢華,這座雅致的院落,大到建築景致,小到花卉盆栽,處處精雕細琢,格外的用心。

  踏上台階,沉香推開團花鏤空木門,踏入精致的屋宇。

  這兒異常空靜,早已無人居住,卻還是收拾得一塵不染。不但窗明幾淨,就連花廳的桌上,溫潤光潔的青瓷花瓶中,也插著今早剛剪下的素雅鮮花。

  鮮花的香氣裏,還夾雜著藥材的氣味。那是眾多珍貴的藥材,殘留多年的味道,至今還沒散去。

  曾經居住在這裏的人兒,是喝過多少湯藥?

  沉香環顧四周,望見花廳的角落,有一張鋪著綾羅綢緞的湘妃榻,牆上是形如滿月、比湘妃榻更寬的圓窗,窗上有卷起的竹簾,窗下有如意美人靠。

  這裏,是女子的住所。

  天下人皆知,受關家父子如此寵愛的,隻有一個人。

  幽蘭。

  關靖的妹妹。

  傳聞幽蘭美若天仙,嬌柔多病,冷血無情的關家父子,將她看待得比性命還重要,無微不至的嗬護她。

  然而,她卻被北國鷹族族長金凜,挾持到北國為奴,受盡萬般欺淩。最後雖然被救回鳳城,但體弱多病的她,沒能熬得了多少時日,就與世長辭。

  憤恨如狂的關靖,為了複仇,高舉「報仇雪恨」的旗幟,率領身穿白衣白甲的南國大軍,渡過沈星江與北國展開大戰,軍力勢如破竹。無數死於非命的北國人,屍首投入沈星江,原本清澈的河水,被染成滔滔血海。

  那些死去的人,全是為了幽蘭而陪葬。

  她走到繡榻前,拾起一件精致的女子外衣。外衣就落在繡榻旁,像是剛剛才被主人遺落,隻有揚起的灰塵,證明它已被擱置多年。

  打掃這處院落的奴仆,顯然不敢觸碰這件衣裳。

  白嫩的小手,拂去外衣的灰塵,朱紅色的絲綢上,浮現以灰紫、棕紅與石青精繡的紫雲仙樹,與仙樹花蕾的長壽繡。縫製這件衣裳的人,是真心祈願穿著這件衣裳的女人,能夠長壽安好。

  祈願落空,幽蘭死得很早。

  但,她在關靖心中所占的分量,仍然無人可及。

  沉香的雙手,緩緩緊握外袍,眸光黯淡。

  要不是因為這個女人,關靖不會血洗北國。

  要不是因為這個女人,不會有那麼多北國人喪命。

  要不是因為這個女人,她的……她的……

  她深吸一口氣,不允許自己再深想,反而褪下身上的衣裳,換上這件繡工精致的外袍,長壽繡紋在日光照射,以及她的動作下,明媚鮮妍,彷佛都活了起來。白嫩的小手,撫平衣裳的縐折,慎重的綁上衣結,將多年無人敢動的外袍,在身上穿著妥當。

  這件外袍,恰好合身。

  搜尋了一會兒,她在臥房裏找到,光可鑒人的落地銅鏡。

  久未映人的銅鏡,相隔了十年之久,終於再映照出纖細柔弱的身影。

  她靠上前去,仔細的望著,銅鏡中映出的嬌小臉龐。

  那些曾見過幽蘭的人們,見到她的時候,最先的反應都是錯愕,目瞪口呆許久後,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他們都說,她的樣貌與幽蘭,異常的相似。

  這就是渤海太守,將她獻給關靖的原因。

  但是,她卻從未見過,幽蘭的模樣。

  銅鏡裏頭,映出眉目如畫。她伸出手去,指尖觸及冰冷的銅鏡,描繪著鏡中的秀麗五官,彷佛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樣貌。

  她是不是有著,與幽蘭相似的眉?

  她是不是有著,與幽蘭相似的眼?

  她是不是有著,與幽蘭栢似的唇?

  穿著幽蘭的衣裳,她是不是就能更像,盤據關靖心頭多年的女子幾分?她該怎麼做,才能更像是幽蘭?讓他更在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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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7 15:36:59
倏地,沈寂的空氣裏,有了異樣的變化,教她驚覺起來。

  從小,她就對氣味格外敏感,能清楚的分辨出,各種氣味的不同。就算隔著一段距離,她也能聞見,在鮮花的香氣、藥材的氣味裏,不但滲入了濃烈的氣息,還逐漸逼近。

  有人!

  還是個飲了大量烈酒的男人。

  銅鏡裏頭,除了她之外,出現一個陰沈的暗影。

  她驚愕的匆匆回頭,看見那高大的身影,如盤據在陰暗處的獸,俏無聲息的靠近,緩慢的步入日光下。

  是關靖。

  他半眯著眼,注視著她,恍如入夢。

  「蘭兒?」他喚著,語音極輕,怕驚破美麗的幻夢。

  這處隱蔽的院落,是他留給自己,唯一的一處休憩之處。隻有在這裏,他才能拋卻繁雜政事,忘懷爾虞我詐的爭鬥,以及自己的滿手血腥,尋見一絲極為難得的平靜。

  今日,他允許自己稍稍放縱,卻萬萬想不到,竟會見到她。

  舊時天氣舊時衣,她的模樣未曾改變。

  他是醉了嗎?

  「蘭兒,你回來了?」他走上前,伸手去碰觸。

  以往,就算幻影再真實,他探出的手,卻總是落空。但這一次,他卻摸到溫潤的肌膚、光滑的發絲,感受到她溫暖的血肉。

  他是醉得多厲害?

  「蘭兒,真的是你?」他目光灼亮,再往前跨步,來到她的麵前。

  沉香無法克製的顫抖著。雖然,關靖的神態,跟她先前所見,沒有多大的差異,但是那雙異常閃亮的黑眸,透露出他已經醉了。

  平時的他,已經夠教人心驚膽戰。她不敢想象,眼前看似正常,其實醉得癲狂的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明明該是難得的機會,但是真正遇見時,她卻發現自己,竟難以克服心中的恐懼,隻能狼狽的後退。

  關靖驀地停下腳步,黑眸更亮。

  他看得出來,那張美麗的臉兒上,有著深深的恐懼。那是他從未在蘭兒臉上,所看見的表情。

  「不對,你不是她。」他危險的低語。

  沒錯,眼前的女人,很像、很像、很像……

  但,終究隻是像。

  她不是她。

  她不是他的蘭兒。

  哥哥。

  蘭兒總是笑望著他,柔聲叫喚。

  哥哥。

  蘭兒不會怕他。

  哥哥。

  蘭兒不會恐懼的看著他。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裏?」他瞪視著她,凶狠的質問,再度逼近她,無情的將她逼到了牆角。

  「我……我是誤闖進來的……」她瑟縮在角落,連聲音也顫抖。

  凶猛的喝問,像猛獸的咆哮。

  「為什麼你穿著蘭兒的衣裳?」

  「我……」

  她難以回答。

  「為什麼你這麼像她?」他質問著,眼神若狂。

  她更驚更駭。

  眼前的關靖,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

  他憤恨的靠在她耳邊,一字一字的逼問。「為什麼,你不是蘭兒?」

  沉香驚慌得想逃,卻被他一探手,就狠狠的拉入懷中,牢牢的囚禁在他的胸懷中。他過重的手勁,弄疼了她,教她驚呼出聲。

  俊美的臉龐,映在她驚恐睜大的雙眸裏,可怕如魔。

  「為什麼你不笑?」他怒聲低吼。

  蘭兒總是對著他笑。

  哥哥。

  從她還不懂事時,她就已認得他,隻要是見著了他出現,稚嫩的臉兒上,就會露出笑容。

  「不許這樣看我!」他瞪視著,懷中驚懼的女子,狠聲命令著。

  蘭兒,從不曾怕他。

  她總是笑得如初綻的花。

  「給我笑!」他不能容許,這張臉上有著恐懼。

  他要她笑,像蘭兒一般對著他笑。

  但是,這個女人竟敢違抗他的命令,愈來愈是驚恐。

  「笑啊!」他揚聲怒吼,忍無可忍的伸手,掐住她的頸項。

  哥哥。

  醉意與憤怒,讓他看見重重幻影,每一個幻影都是蘭兒。三歲時的蘭兒捧著甜湯、七歲時的蘭兒搖著折枝的梅花,十二歲時的蘭兒拉著他的衣袖,十五歲時的蘭兒開心的穿著,他送的新衣裳,在他麵前轉圈……

  不同年歲的她,對著他展露笑靨,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他。

  哥哥。

  哥哥。

  哥哥。

  幻影的叫喚,聲聲揪著他的心,卻掩蓋不住他手中這個女人的痛苦喘息。

  瞬間,那個愛著他、崇拜他,笑意盈盈的蘭兒全都消失無蹤,唯一剩下的,隻有眼前這個,滿眼盡是驚怖恐懼,不笑的女人。

  「為什麼不笑?」他怒叫著,大手握得更緊,搖晃著她,命令。「你笑啊!笑啊——」

  她笑不出來。

  這個男人醉了、也瘋了,她可以看見,那雙赤紅的眼中,飽含著怨恨與瘋狂。

  頸上的大手,扼得那麼緊,她無法掙脫、無法說話、無法呼吸,更別說是聽從他的命令,在瀕死的這一刻,對他露出笑容。

  關靖憤恨的注視著手中,臉色愈來愈慘白的女人。

  這個女人,不是蘭兒。

  他原本以為,她的存在能稍稍填補,蘭兒死去之後,他心中的遺憾。

  每一天每一天,他都試圖從她身上,尋找蘭兒的影子,但是,愈是如此,他愈是清楚她與蘭兒的不同,她與蘭兒之間的差異,是那麼鮮明。

  那麼像,卻不一樣。

  不一樣!

  這一切,反倒逼得他,非得麵對蘭兒已死的殘酷事實。

  這個女人,毀了他殘存的幻夢。

  蘭兒已經死了、死了。

  為什麼她還活著?憑什麼她還活著?用同一張臉,活著害怕他、恐懼他……

  刹那間,他無法思考,一心一意隻想報複。於是,他傾身向下——

  關靖狠狠的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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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7 15:39:54
第四章

那一日,教沉香永生難忘。

  吻遍她全身的吻,緩慢得如獸的舔舐,他以輕嚿細啃,就能讓她身軀如似浸入冷水,又像是被投入烈焰。

  好幾次,她想要掙脫,卻又被他拉回懷中,健碩的體魄緊貼著她。

  那熱烈的酒氣、灼燙的體溫,壓著她、鎖著她,纏繞著她。邪惡的輕笑,回蕩在她耳邊,他的指、他的唇,觸及她身上每一處,撩撥她的驚慌,但又惹弄她的濕潤,撚揉她的潤澤。

  起初,她僵硬的抗拒,但漸漸的、漸漸的,抗拒被他的耐性磨耗殆盡,她無法克製自己,隻能在他靈活的指尖、舌尖,隨著他的挑弄,難耐的嬌嬈起伏。

  衣衫一件件被褪下。

  那件朱紅色的,不屬於她的外袍,被粗暴的扯開,暴露她一身的白嫩。

  關靖雙目閃爍,彎唇邪笑,俯身吮嚐懷中,不情願的獵物。他沒有將她錯認為幽蘭,卻又因為她不是幽蘭,而以她難以想象的方式,殘酷的懲罰她。

  來此之前,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知道極有可能失身於他。她不害怕,處子之身被他所奪。

  但,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遠遠超過,她所能想象的極限。

  那瘋狂的神態褪去,慢慢變得從容,甚至……甚至……甚至是溫柔的……

  即便是知道,這是他對另外一個女人的溫柔,都讓她害怕,怕自己忍不住陷落。

  麵對這般的溫柔,她甚至情願,他是殘酷的、粗暴的,那至少讓她能理所當然的抵抗。

  不要……

  不要……

  不要對她這麼溫柔……不要讓她這麼難以抗拒……

  暈眩之中,無助的淚水盈滿眼眶,她毫無依靠,隻能用雙手,緊緊環繞這惡徒的雙肩,分辨不出他在耳畔的低語,是諷刺的嘲弄,還是魔性的哄騙。

  汗水淋漓之間,他赤裸的身軀,如獸般美麗,強而有力的糾纏著她,健壯的大腿分開她,再傾身貼近,以灼熱的堅硬,浸潤她腿間的柔軟,緩慢而堅定的占有她,深入她的深處。

  起初的疼痛,讓她淌下淚來,狂亂的槌打他厚實的雙肩,嬌軀激烈的抵抗。他卻箝握住她的雙手,拉高過頭,吟笑的一再侵略。

  時而他粗暴如狂、時而他溫柔得教她分辨不清,他是在傷害她,還是在撫慰她。

  衝刺的節奏愈來愈強烈,將她推向某個,她從不曾接近的頂峰。

  烏黑的長發,撒落在他胸膛上,因他進犯的節奏,柔弱的擺動著。她緊閉著雙眼,狂亂的宛轉嬌嚷,無意識的將體內的他,吸納得更深更深。

  最後,她恍惚迷茫,在他身下啜泣著哀求。

  不是哀求他停止,而是哀求他繼續、繼續、再繼續……

  雲雨過後。

  沉香臥在繡榻上,汗水濕黏長發,貼附在她滿是吻痕的嬌軀上。她的身體好倦好倦,但心中卻震撼驚恐。

  她雖然是個處子,但卻也隱約知曉,不是每個男人都有這般魔力。她就像個女奴,隻能在他身下痛吟、嬌啼、哀求,渾然忘我。

  至今,他的長指仍懶懶的,劃過她細嫩的裸背。這麼輕微的觸摸,都讓她顫抖不已,她本能的夾緊雙腿,卻更感受到雙腿之間,因他而泛濫的溫潤。

  「你真是讓我驚喜。」他伏在她耳畔,輕咬著她的耳,像是一口一口在吞吃她,且貪婪得不肯停止。她的滋味,教他著迷。

  薄唇落在她頸間,吻著那清楚的掐痕。初解人事,分辨不出是痛楚,還是歡愉的她瑟縮著。

  「疼嗎?」熱燙的舌,緩之又緩的舔過掐痕。

  她的臉兒瞬間燙紅,明白他問的並非頸間的傷痕,而是她腿心之間,那難以啟齒的酸痛。

  羞恥的她,匆匆扯住殘破的單衣,遮掩自己的赤裸,翻身躲到繡榻的角落,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他有些詫異,好整以暇的側身,欣賞她淩亂的發、被吻得紅腫的唇,以及白嫩的肌膚上,被他啃咬留下的淺淺淡淡痕跡。她的神色慌亂,小臉蒼白,欲逃卻無路。

  「你想逃到哪裏去?」他問,握住她纖細的腳踝,將她拖回身下,黑眸居高臨下的俯視。

  隻要能離開他身旁,逃去哪裏都行。

  她在心中呐喊著,卻無法說出口。懊悔與恐懼,在心頭交織,她直到此時此刻才徹底明白,她完全低估了關靖。

  這個亂世之魔,邪惡得遠超過她想象。

  心念一動,她倉卒的就要下榻,不顧裸身的逃離。

  他伏下身來,以強硬的線條嵌入她的柔軟,不留半點空隙。那強健的身軀、粗壯的雙臂,是最牢不可破的囚籠,困得她連喘息都艱難。

  「不要想逃走。」他捏住她的下顎,溫柔的邪笑著,然後深深的吻住了她,強健的虎腰一挺,再度進入了她。

  她驚吟仰身,被衝撞得連連嬌嚷,被他的魔性俘虜,除了承受他、響應他之外,什麼也無法思考。

  蒙矓之間,她隻聽見了,耳畔的喃喃低語。

  「你永遠永遠,都逃不掉了。」

  ***

  從那一日起,她就成了他的侍妾。

  關靖位居中堂,即使美妾成群,也是理所當然。但是,他將政事看得比女人還重,在沉香之前,身旁從未有過侍妾,她是唯一能親近他的女人。

  一切如她所期望,甚至進行得更順利。

  除卻那日失控的癲狂,所有事情都如她預料。

  太多羞恥的畫麵,在她腦海中盤桓,隻要偶爾想起,她的身體就不由自主的發燙,回憶起他的唇、他的指、他的……

  「沉香姑娘?」

  婢女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什麼?」她應了聲,隻覺得雙頰火燙。

  「您是否覺得不適?」婢女關心的問,侍候得比先前更小心。

  「沒有,」她克製著,不再去回想,那日的點滴,勉強鎮定心神回答。「我隻是一時閃了神。」

  婢女不再多問,領著她進入關靖的臥房,讓她看著奴仆們,將她的用品搬進來。她的軟褥,被迭放在他的床上;她的枕頭,被擺放在他的枕畔;她的所有用品,都被收納入他的房中,一如她已成為他的所有物。

  布置妥當後,婢女恭敬請示。

  「請看看,還有什麼不妥?」

  她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香匣,以及陶熏爐。「這樣就夠了。」

  「那麼,請您再往這兒走。」

  婢女領著她,離開簡潔的臥房,穿過長長的回廊,走過白雪紛飛、寒梅綻放的花園,踏入一棟獨立的建築。跟關府內其它地方相比,這棟建築明顯的巨大許多。

  推開木門,入了屋內一看,她錯愕的停下腳步。

  這棟巨大的建築裏,堆滿了無數的書籍。經史子集、百家言論,還有大量的兵書。充塞在屋內,築成高且厚的書牆。

  有些批注到一半的兵書,還有大量裱襯暗色錦緞的素絹,集中擺放在中央的桌案上,顯然是關靖正在翻閱書寫的部分。那些由他親自書寫的素絹,已經堆滿五、六個書櫃,而桌案上墨字半滿的素絹,顯示他仍持續在書寫。

  在巨大書房的角落,也有睡榻。

  跟龐大的書房相比,那張睡榻看來就狹小得多了。

  「沉香姑娘的另一床軟褥,會備在此處。」婢女說道,不讓其它奴仆動手,而是親自鋪妥床褥。

  「中堂大人會在此留宿?」她問道。

  「是的,大人在書房留宿的次數,比回房來得多。」

  沉香環顧四周。

  原來,關靖就是在這裏,籌謀政事的嗎?

  她看著那些兵書,無法轉移視線。

  連進攻北國的軍策,都是在這裏構成的嗎?是他在燈下執筆,親自寫出進攻的謀略、繪出行軍的陣式的嗎?

  一陣寒風從門外竄入,將批閱未完的兵書,翻動得彷佛展翅欲飛的鳥。那陣寒風也吹拂著她的衣衫,將她發冷的身子,吹得更冰寒。她甚至要懷疑,是不是連血液,都要凝凍成冰。

  鋪好被褥的婢女,正準備去關門,卻望見踏步入樓的高大身影,立刻恭敬的福身,迎接主人歸來。

  「中堂大人,天候寒凍,奴婢已在膳房備有熱湯,請稍待片刻,熱湯馬上就能端來,為您暖身。」婢女的視線,始終低垂著,聰慧的在最合宜的時候退下。

  當木門關起,書房裏隻剩下關靖與沉香。

  「過來。」他站在原地,伸出手來,霸道的命令她上前。

  她溫馴的服從,緩步走上前,被他握住冰冷的小手,任由他將她抱入懷中,以炙熱的體溫包裹她的身軀。

  「看來,你比我更需要那碗熱湯。」他將她的雙手,握在手心之中,暖著她冷得發青的指尖。就連她的身體,也是冰冷的。「你得多穿些衣服。」

  「是。」

  暖燙的大手,滑探進重重衣衫裏,恣意扯開她的衣領,輕撫著雪嫩頸項上,已經變得淺淡的掐痕,還有他在逞歡的時候,以唇齒留下的印痕。

  罔顧她突然僵硬的身軀,他俯下頭來,在印痕處輕咬,留下更多印記。

  「告訴我,你藏著什麼秘密?」關靖低聲問著,一字一吮,欲罷不能。「是你的身體,還是你身上的香,教我無時無刻,都忘懷不了你?」他肆無忌憚的以堅硬,隔著衣衫摩擦她的柔軟。

  蘊滿欲望的語音,以及他放肆的舉動,讓她手足無措、臉色嫣紅,不由得垂下雙睫,不敢看向那雙魔魅的黑眸。

  婢女隨時可能,會端著熱湯進來,但顯然他根本不在乎。

  沉香咬著唇瓣,強忍著被他挑起的陣陣熱潮,小手用盡全力的按住,那雙正捏握著她胸前粉嫩渾圓的大手。

  「大、大人……」她喘息著,語不成調。

  靈活的長指,拒絕被製止,傭懶的一圈又一圈,繞撚著粉豔的bei蕾。

  「嗯?」

  他漫不經心的應著,清楚的記得,哪種方式最能讓克己複禮的她,難以自製的高聲嬌吟。

  她的矜持,反倒成為一種樂趣。

  專屬於他的樂趣。

  長指不饒不依,哄騙bei蕾為他而綻放。他感受到她的輕顫,嘴角勾起邪邪的冷笑,更是不肯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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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7 15:41:25
「天、天候嚴寒……」她竭力集中心神,才能稍稍恢複清醒,急忙把話語說完。「大人剛從外頭回來,或許會、會有些不、不適……」不要再撩撥她了,她已經……已經……

  他傭懶的舔著她的嘴角。

  「你這麼一提,我倒是覺得,真有些頭痛。」

  「請容我為您止痛。」

  作惡的雙手,總算停住了。他放開嫩嫩的蓓蕾,轉而抬起她的下巴,輕笑的問著:「你能做些什麼?」

  明知她是在拖延時間,他更是好整以暇,像是殘忍的獵人般,玩弄著、享受著她的羞怯與不知所措。

  「若能取來香匣,以及熏爐,我就能為大人焚香。」她想要離開,他卻不肯放開箝製。

  「焚香也能止痛?」他挑眉。

  「是的。」她連忙回答,就要朝關起的木門走去,以取香匣的借口,脫離他的懷抱。

  雖然隻經過一次雲雨歡愛,但是她已經本能的知道,關靖此時此刻就想要,再次享用她的身子。

  那般的癲狂,教她畏懼。

  隻是,她想要逃,他卻不肯放過,仍圈抱著她纖細的腰。

  「你身上的氣味已能讓我止痛。」他埋首在她的發間,輕笑她的天真,以及太過粗糙的借口。

  「這、這是香料混合後的氣味。」邪惡的大手,探入她的腿心,觸及她最不堪蹂躪的花蕊,她嬌軀一震,要不是有他圈抱著,肯定就要軟倒在地。

  「我很喜歡。」他一語雙關,指尖攪弄著,暖暖的潤澤。

  戰栗竄過全身,她星眸半閉,輕吟著感受他的探入,愈來愈深。

  「若、若是能……能將香料磨碎,放入香囊隨身……效果雖不如焚香但是也……啊……」她驟然嬌呼,夾緊雙腿。

  他刻意在花蕊上多加琢磨,懲罰她妄想逃避。

  「你的話太多了。」關靖橫抱起她,走向睡榻,將迷茫嬌喘的她放置在榻上,連衣裳也不褪,隻是撩起兩人的衣衫下擺,就抱起她的腰,以堅硬的熱燙,揩磨她的軟潤,似笑非笑的就要——

  木門外,傳來恭敬的聲音。

  「主公,韓良有事求見。」不必勞煩奴仆,他親自來到書房前求見。

  關靖置若罔聞。

  「主公,韓良有事求見。」

  那聲音裏,透露著不肯放棄的堅決。

  「主公,韓良有事求見。」

  關靖彎起嘴角,緩慢的離開她的嬌膩。抱著柔若無骨、嬌喘籲籲的她,坐到睡榻上頭,還替她理了理衣衫,拉起被扯開的衣領。

  「主公,韓良有事求見。」門外還在揚聲說著。

  「聽見了。」關靖坐在睡榻上,把玩著沉香的長發,懶洋洋的說道:「不識趣的家夥,給我爬著進來。」

  木門開啟,玄衣灰發的韓良,緩步走入書房,在睡榻前下跪。

  「主公。」

  「你還真會挑時間。」

  韓良恭敬的回答。「是的,屬下是特意挑過時間的。」

  「我不是要你爬著進來嗎?」

  「屬下不會笑,也不會爬,任憑主公懲處。」他抬起頭來,視線掃過臉色潤紅的沉香,才看向關靖。「但是,請容屬下,先將事情稟告完畢。」

  關靖哼笑一聲。

  「說吧,有什麼事?」

  「賈欣送了禮來。」

  「喔?」這倒是引起關靖的興趣了。「那老頭子比誰都知道,我並不收禮。」

  「顯然他是聽說,主公已經破例。」韓良意有所指。

  關靖撚玩著手中青絲,彎唇淡笑。「他送了什麼東西來?」

  「一塊萬年沉香。」韓良說著,語氣平淡。「即是當年皇上賜給董平,但董平為了買取藥材,救助病民時,抵給藥商的那塊沉香。」

  冷笑的聲音,在書房內響起。

  「這老狐狸,消息還是這麼靈通。」關靖興味盎然的說道。

  南國的朝廷勢力,長年由關家把持,關家父子主持內政,也參與外務。除此之外,年過花甲的賈欣,更是積極培養朝中勢力。

  他耗費多年,在朝廷內培植了一批官員,還將大量的族親,舉薦為各級官員。如此一來,從下到上,賈家可說在朝廷內,打通了一條門路,權勢日漸擴張,幾乎就要取代關家。

  直到十年前,關靖戰勝北國,立下大功,賈家的勢力才不再膨脹,但是賈欣的野心卻依然不減。

  韓良直起身子,朝門外揮手示意。

  等候在外頭的婢女,這時才敢踏入書房。她送上一個由溫潤白玉雕成的牡丹玉碟,碟上有萬福繡紋絹,絹上有著一塊色若黝金、質地油潤,價值連城的上好沉香。

  這塊沉香,約莫娃兒拳頭大小。

  「拿過來。」關靖淡淡的說。

  她聽從他的命令,將沉香放入掌心,送到他麵前,讓他觀看。

  韓良看著這一幕,不疾不徐的又說道:「賈欣親自送來這份禮物,說是為了主公,特地由藥商手中買來的,要獻給主公燃香,辟邪解憂。」

  「他付給藥商的該是冥錢吧?」

  「主公猜得沒錯。」來此之前,他早已仔細調查過了。「那名藥商前幾日意外暴斃,至今查不出死因。」

  「這倒是賈欣慣用的手法。」關靖笑了一笑,抬眼看著,坐在腿上的美麗女子。「你爹就是以這塊沉香,為你命名的。」

  「是。」她凝望著手中的沉香。「隻是,爹爹將它抵給藥商時,我還年幼懵懂,已經不記得它的模樣了。」

  他傾靠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細細看著這份重禮。

  「這是香木的一種嗎?」雖然位高權重,但是他力求節儉,難得會對貴重之物有興趣。

  韓良搶先開口。

  「沉香,似木而非木。」他望向主公腿上的女子,雙眸在灰發的襯托下,更顯深幽。「還請姑娘,為主公解釋。」他的語音鏗鏘,敵意分明。

  她輕咬著唇瓣,過了一會兒之後,開口才說道:「沉香乃是極南之地的蜜香樹,沁合了樹脂與木質之物。」

  「敢問姑娘,蜜香樹如何才能產出沉香?」韓良刻意問道。

  「蜜香樹受風折、雷擊或是人為砍劈、野獸攀抓等等傷害時,便會泌出樹液,日久之後,樹液結沉,是為沉香。」她輕聲解釋。

  「這麼說來,沉香,是木的傷、是木的病?」

  她呼吸一停,注視著韓良,沒有移開目光。這個男人,在提防著她。

  「大人要這麼解釋也行。」她的語氣反而變得更從容。

  「姑娘是醫者,自然知道,隻要是傷、是病,就非除不可。」韓良說道,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警告。

  「這點不必大人提醒。」

  「不,我非提醒不可。」他頓了一頓,恭敬伏地。「國家棟梁,不能傷、不能病。若是對主公有害,就算是再珍貴希罕之物,我也會為主公除去。」

  「我不明白大人在說什麼。」她絕美的容顏上,沒有半分懼色。

  「姑娘若是不明白,那就最好不過了。」

  兩人一來一往,聽似在談論珍貴的香料,卻又像是有著弦外之音。

  坐在一旁的關靖,隻是聽而不語。

  他的嘴角上,始終帶著淺笑,彷佛在欣賞著、玩味著,世上最有趣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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