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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波波]珠子[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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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31 13:26:39
第四章 ①

  下雨了。

  雨是從昨晚開始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來的,不大,但綿綿不絕。我站在窗前望著暗沉的天色皺緊了眉,我是不喜歡下雨的,因為下雨意味著我又將面臨諸多不便。

  昨日我已經決定好今早起來大掃除,但老天爺卻不給面子,吝于賞個笑臉。但它顯然想不到我是一個極端固執的人,一旦決定好要做的事情就斷然不會更改了的。我仍舊一起床就開始我昨天的計劃,抹屋拖地,洗澡洗頭,把髒的床單被套拆下來洗了,然後給我的床換上了乾淨的被褥,想來……今晚應該不會再做夢了吧?

  最近不知道怎麼了,晚上總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昨晚也是,第一次醒的時候我記住大半的情節,摸出枕頭下的Call機一看,才六點多,于是又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其實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悠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在幻想,意識根本不由自己控制,所以第二次醒來的時候那夢就忘掉了一大半。

  我很少會在夢里夢到紀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剛剛才來看過我,所以才會做這樣詭異的夢?夢到自己似乎回到了學生時代,又似乎不是,周遭的景物確是我學生時代的教室,但學生們又似乎並非在教室里上課……夢到了稚嫩的自己,還有紀楊。

  紀楊那時候很窮很窮,而我卻很愛他。講給他聽他一定會大笑吧?我一定也會跟著他大笑,然後兩個人抱在一起,笑出眼淚。

  還是說夢吧,我幫窮小子紀楊創業,我們共同設計了一種餅干,又設計了餅干的包裝,計劃開一個快餐店,相親相愛。然父親極力反對我們的交往,說他是個窮小子,我則反駁曰以後他的快餐店一定會像麥當勞一樣開遍大江南北。

  畫面一下跳轉到很多年以後,紀楊的快餐店真的開遍大江南北,而我早就迫于父親的淫威與之分手。我躺在床上嘲弄地輕笑,發現自己從來都是這樣,對于命運隱忍多過反抗,可是沒想到連在夢中我都如此懦弱。

  這時候又總是夢到夢之初的那間教室,然後就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在某個下著滂沱大雨的晚上一定要回到那間教室去看一看。我打著一把大黑傘站在雨中,那傘根本遮擋不住這麼大的雨,我的衣服全濕透了,冷得瑟瑟發抖。雨霧中遠遠開過一輛的士,我攔了下來,坐到副駕位一看,發現的士司機竟是我以前的男友。我笑道原來是你。他也笑著說是啊。我說我要去我念中學的學校,他便開車了,走的路卻是我不熟悉的,我跟他說不對不對開錯方向了。他笑著說沒錯啊這條路一樣也可以去的。

  他選的那條路上有很多人,熱鬧得像是趕集一樣,我在心里納悶怎麼這些人全都冒著大雨在晚上出來趕集?車很難行,他掏出筆在紙上畫著路線,畫一點點開一點點。然後我突然聽車後座傳來嬰兒的哭聲,轉過頭一看,後座上果然躺著一個嬰兒,剛剛拉了屎,車廂中彌漫著一股臭味,他不好意思地把嬰兒抱過來說,對不起這是我的兒子。

  車開到了學校,我來到了以前那家教室,愕然發現,那間教室竟也變成了紀楊的快餐店,紀楊站在講台上笑盈盈地看我,往事曆曆,恍然如昨,就像一場春夢,他緩步行來,輕柔地擁抱我。隨後見到他的母親,笑咪咪地走來拉著我的手,遞給我一個首飾盒子,我打開一看,全是各種各樣的發簪,有黃金的、木的、玉的、陶的、珍珠的……我愕然以對,不知所措。紀母湊到我耳邊神秘地低聲道,我知道你最喜歡的首飾是發簪,所以一直給你留著。正說著,紀楊的妻子尋來了,看到我手里的盒子,她凶悍地一把奪過,罵著紀母道你這個死老太婆留了這麼多好東西都不給我,反要便宜這個狐狸精……紀母上前與之爭奪,吵嚷拉扯間,那珍珠的發簪被扯壞了,頓時,大大小小的珠子瀉了一地,像一群白發的小矮人在地上歡快地跳舞。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醒的,也許是我不想再繼續做這個夢,大腦接受了心里潛意識的暗示,催促我蘇醒。在夢中所有的一切不合理都會變得合理,且不需要理由。其實我是不信夢能預示什麼的,因為解夢的人總會找到理由來牽強附會。但有時也不免在想,如果這個夢讓我來解會是怎麼樣?

  會是怎麼樣呢?駱琳啊駱琳,不過是耐不住寂寞,想找一個人來作伴吧?因為家庭的反對而不敢堅持自己的意見與想法,于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是這麼的怯懦和膽小,連在夢中都無法脫胎換骨。但其實你還是不甘心的吧?雖然是屈從了母親,但心里其實一直都是耿耿于懷的,所以你才會想重游故地。至于後來夢中遇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許是暗示著若想沖破家庭或環境的阻力,會遇到的障礙吧?這樣的解釋是不是合理了呢?

  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夢,似乎沒有深究涵義的必要。我翻了個身,猛然想起今天要到血站去獻血的,急忙睜開眼,拿過Call機一看,該死!九點半了!早已經超過時間乘坐公司派來送我們去血站的專車了。

  真倒黴!看來我得在這陰冷的濕漉漉的雨天步行到位于四環路上的血站去了,一想到差不多要走近兩個小時的路程,我就覺得自己的腿開始發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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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31 13:28:02
第四章 ②

  反正遲了,索性打掃完了大掃除再去。一路上我都不停地詛咒著,一下雨,我的黴運就來了,我腳上的靴子本來大限已近,若是在天晴的日子還可多趿幾日的,但遇到下雨天就無法回光返照了。果然,走在路上我的鞋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壽終正寢。然後,就有冰冷的雨水從鞋底的裂縫里“滋滋”地鑽進來,再在下一腳踩落地面的時候從靴子里“滋滋”地鑽出去,猶如在我的破鞋子找到了一方可供游戲的天地。

  這令我的心情十分惡劣,就連看到一輛闖紅燈的的士被交警攔下來開罰單也未見好轉,若是在平日我必定是要幸災樂禍一番的。三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即使是仍下著雨,走在街上我還是覺得悶。我今天穿了一件夾雜了金線織的黑色毛衣,前襟的拉鏈和領口處鑲了一圈兒黑色的兔毛。背心有些潤了,脖子也出了一圈兒汗,我感覺胸口堵堵的,拉低了領口的拉鏈,頓時有一股涼風鑽進脖子,才覺得氣順了些。

  腳心一受涼,兩條腿的膝蓋就開始隱隱作痛了。該死!連風濕也趁機跑出來跟我作怪!我在心里暗罵,果然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盡管因為風濕的發作令我走起路來倍覺難受,我仍是以比我想象中快的速度趕到了獻血站,我的同事們早已一個也不見,想是賣完血幙ㄥ]了。

  一個護士詢問了我的工作單位和姓名,就開始為我抽血:“早上有沒有吃油膩的東西?如果有的話就不能獻血了……”

  “沒有。”我卷起了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我什麼都沒吃。”

  護士的技術不錯,我沒有感到太大的疼痛,她取了一小針管兒的血液樣本,用棉簽按住我手臂上的針孔:“你等一下,等樣本的檢驗結果出來了,才能獻血。”

  我點點頭,手指按住她放開的棉簽,坐到長椅上,閉上眼睛養神。稍時,耳朵里傳來旁邊一個男人小聲的抱怨:“真倒黴,剛才去洗手間的時候我的手機掉進廁所里去了。”

  那可真夠倒黴的!我微笑起來,腦子里不由想到前兩天在網上看到一個名為《手機掉到馬桶里怎麼辦?》的帖子,里面擠滿了形形色色的跟帖,極盡搞笑之能事。比起這個倒黴的家伙,我今天遇到的倒黴事兒似乎不值一提,嗬看我是多麼壞的女人,總是要拿自己的不幸與別人的不幸對比一番的,這番比較下來其實我還是很幸運的,不是嗎?

  這個娛樂了我的人是誰?我睜開眼,轉過頭。身旁的長木椅上坐著兩個男人,緊挨著我的是個看起來三十出頭,長得還不錯的男子,雖然穿著休閑的T恤,卻掩不住成熟與自信的氣質。眼神很滄桑,還帶著一點兒難言的憂郁,正微笑著傾聽身旁那個看起來比他年輕很多的男子的抱怨。

  他微笑的樣子……和明傑是多麼相像。我恍惚了一下,唇角噙起迷離的笑容。

  有多久不敢觸碰這個名字?這一生我唯一愛過的男子。曾經那麼狠狠狠狠地戀著,那麼放棄自我地愛著,以至于在許多年後的若干個無人的夜晚,偶一想起這個名字,心仍會痛如翻攪,思之若狂。

  那雙滄桑的眼睛抓住了我。非常專注的。那種憂郁的、洞悉人心的眼神,使我本能地感到危險。

  情不自禁地想要躲開,用什麼東西隔開那樣的目光,掩飾自己無法言道的狼狽。拿出雪白的香煙,火光一閃,男人的臉在煙霧里迷離。隔著淡淡的灰色煙霧,我看不清那雙眼睛的主人。他的臉在煙頭火星閃爍的瞬間,突然一亮又消失,像是我記憶中面目已逐漸模糊的明傑的臉。

  總會逐漸模糊的,就像我已經不記得林昊的樣子,明傑也會一樣。再深的傷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再痛的傷心也會結上疤痕。心里的傷誰也看不見。一切都會過去,傷心與悲哀,都會過去。疤痕只會讓自己更強壯。

  果然一切,都是不值得相信憑依和永恒的。連自己都是如此,我還能再奢求什麼其他?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

  “小姐。”眼睛的主人在煙霧里投來非常溫暖的微笑,“這里是不允許抽煙的。”

  我的手頓了頓,迎上那雙滄桑的眼睛,那眼神竟也變得非常溫暖。非常……溫暖?有多少男人愛玩這樣的把戲?我很清楚。冷嘲地扯開唇角,剛剛深吸的一口煙霧全都噴到了他微笑著的臉上。

  他沒有暴跳如雷,笑容卻從臉上隱去。不笑了?很好,不笑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像明傑。挑釁地瞪著他的眼,男人不說話,眼里有一絲隱忍,冷冷對峙片刻,他猛地伸手奪過我指尖燃著的半支煙,丟到地上,皮鞋在地板上粗暴地一揉,那半支雪白的香煙就在他的腳底支離破碎。

  “神經病!”我震怒,跳起來猛地踢了那男人一腳。男人痛得彎下腰去,抓住自己的腳齜牙咧嘴。旁邊掉了手機到廁所里的倒黴男子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站起來推開我:“你這個瘋女人!”

  瘋女人?又若何?這個世界早就瘋了,又何止我一個人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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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31 13:29:51
第四章 ③

  “駱琳!”氣氛有點僵,劍撥弩張之時,護士小姐在門口叫我,“到你了。”

  我凶狠地瞪了兩個男人一眼,氣勢洶洶地離開。

  那男人溫暖的微笑、滄桑而憂郁的眼神,都像是一條條爪痕,抓過早已經殘破不堪的記憶。我不應該將自己陷落在那些痛苦的記憶里。那些不舍,那些痛楚,那些摧毀愛情也摧毀自尊與一切的日子,都該遠離了。

  要學會武裝自己,才能在斷垣殘壁的生活里重新建造自己的一切。

  從獻血站出來,雨停了。地面水光蕩漾,雨後的空氣散發著純淨的帶著泥土味兒的芬芳,盈盈。

  我沒有一點頭暈目眩的感覺,剛剛在里面抽血時,那個四十多歲的女醫生一邊抽還一邊拍著裝我鮮血的血袋滿意地說:“嗯,這個血不錯。”好像那里面裝的不是血,而是在肉菜市場挑中的一塊刮洗乾淨的肥豬肉。

  但是膝蓋卻越發地痛起來,沒有一點兒因為雨停而好轉的樣子,雙腿勉強地支撐著自己的體重搖搖欲墜地向前邁了幾步,終于還是兩腿一軟,跪到地上。

  冰涼的雨水立即從厚厚的褲襪里滲進來,迅速浸透了我的膝蓋。來往的行人個個都回頭看我一眼,眼里有好奇和嘲笑。真丟臉!我低下頭,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看別人的表情,右手撐住蜾u漉的肮髒地面,我企圖站起來,但沒有成功。從膝蓋湧來的寒氣似乎還在身體內流竄著,我使不上力,也覺得冷。

  直到一雙強健的手臂,把我從地上扶起。

  那麼有力,仿佛整個世界都可以掌握在他的手里,我的身體在他的掌心,不盈一握。那種透著溫暖的力度,可以抵卸任何冰冷的侵襲。

  我回頭,迎上那雙滄桑的眼睛。

  莫名地就生出一股怒氣,為自己的身體竟然如此貪戀他掌心的溫度與力度,我咬牙切齒地掙開他的手臂:“多管閑事!”

  乍一掙脫他的鉗制,身體卻不爭氣地搖搖欲墜,有力的手掌再度鉗緊了我的雙臂。

  “看起來我不像是在管閑事。”男人的臉色暗了暗,聲音卻透著堅持,“你的身體比你的嘴更誠實。”

  “你神經病。”他的力氣好大,我掙脫不開,一個女人如何有能力去與男人比試蠻力,“關你什麼事?我又不認識你。”

  “安然,電視台的記者。”男人松開鉗住我的一只手,塞了一張名片到我的手心里,“現在我們認識了吧?駱琳小姐。”

  “這世上有很多騙子。”我沒看那張名片,隨手把它向後一扔,雪白的小卡片像只斷翅的蝴蝶,在寒風中瑟瑟地下墜,“你是陌生人。”

  “剛剛在里面抽了你血的醫生和護士也是陌生人。”他好整以暇地,似乎早就想好了台詞,“至少我不會吸你的血。”

  “安然,管她做什麼?”掉了手機的男人從停車場開了車過來,遙遙地叫道,“別理她!這女人神經有病!”

  “是啊,我是神經病,你管我做什麼?”我不怒反笑,嘲弄的唇角向下一勾,“你也瘋了不成?”

  “我送你回家。”他專注地凝視我冷嘲的表情,眼角笑出溫柔的紋路。

  “不要。”越是專注的溫柔,越是印留在我心底殘忍的痕跡,心會淪陷在這種不真實的溫柔里,再無了歸期。“放開我!”我在他的掌心不安地掙紮,“你憑什麼管我?我又不認識你,放開我!你滾開……”

  他卻不理,就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一般的淡然,拉著我的手就往他們的車走去,我又急又怒,本能地低下頭往他的手臂上狠咬一口,腥紅的血味在我的唇齒間四散,男人痛呼一聲,松開了緊緊鉗住我的手腕。

  我轉身便逃,膝蓋不痛了,雙腿突然有了力氣,這個男人是頭沖破牢籠的怪獸,我必須逃離。

  但那溫暖的力度如鬼魅般侵襲,男人抓緊我,把我攔腰抱起,我在他懷里掙紮怒罵尖叫捶打撕咬,男人悶哼一聲,雙臂卻如鐵鑄般堅不可摧。“你這個跋扈冷漠的該死女人!”他拉開後車門,粗暴地把我連同他自己一同甩進車位。

  我伸手想去抓車門,被他拉了回來,緊緊地壓在身下。我的臉貼在男人的胸前,聽著他粗重的呼吸和有些劇烈的心跳,感覺出他強健的肌肉和溫暖氣息透過薄薄的T恤,燙著我的臉,我冰冷的身體仿佛也稍微有了一點兒溫度。

  突然失去了堅持的力氣。冰冷的身體,如此貪戀他的溫度。怕些什麼?掙紮些什麼呢?頂多也不過是棄尸荒野。魚有嗜水的權利。

  察覺到我的妥協,男人低下頭看我,笑了。眼角細細的魚尾紋深深地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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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31 13:31:57
第五章 ①

  ——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你,為什麼會取名叫螺?

  沉默,半響QQ才響起“吱吱吱”的叫聲。

  ——螺……是一種在海里活得好累的蟲。

  ——累?

  ——累。

  ——人在人海,難免會有找不到自己的時候,或苦或悲,都是生活,怎敢輕言一個累字?

  打出這排字,我冷笑。

  我居然扮演起神父的角色,現實中如此灰色的一個女子,在網絡中卻是另一個永遠不可觸摸的極端。熱情開朗、善解人意、妙語如珠、銳利剔透、風華盡現。

  就像一團火。恣肆著絢麗的燃燒,吞吐著勾引的火焰。

  ——笑……曾經有過很積極很向上的時候,雖然只是芸芸眾生里一個碌碌無為的小人物,但是總覺得自己有一顆與別人顏色不太一樣的心,即使輪回在今生只能做一條小蟲,也應該選擇能努力掙紮成蝴蝶的那種。一旦展翅,哪怕大半輩子都必須匍匐于泥濘之間,亦無怨悔可言。

  我的心一顫。多麼像是在說我!越是自私的人,越怕受到傷害,因為我們總是愛自己最多。呵我何償不是一只螺,一只蜷縮在自己脆弱的殼里保護自己的小蟲,盡管那殼之于現實的嚴酷並無多大用處。

  ——那個曾經……很痛?

  ——嗯,很痛。

  ——笑……想必痐]一定是一種有著旋轉形花紋的美麗硬殼,讓人一旦投身進去,就化作了軟體,活了畏縮、感覺困窘、遭受背負,再也做不成自己。

  我是如此深刻地理解螺的無奈,因為我曾經也很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漸癱成一副軟體,固定在一個僵殼里,成為螺。可是現在,我居然那麼習慣做一只螺。

  ——女人太敏銳,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笑,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跳躍。

  ——男人總是不希望女人太聰明,唯恐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呵呵,總是這樣咄咄逼人。你呢?似乎很少提及自己。為何要叫卡門?

  停在鍵盤上的手指頓了頓,我點了一支煙,眼神跟著繚繞的煙霧一起朦朧。

  ——嗯……這是一個壞女人的名字。

  ——“上帝說,男人太孤單,所以創造了女人。”

  他回複我的話是我QQ上的自我介紹。我哈哈大笑。

  ——呵呵,沒錯,無論好壞,沒了女人這世界就再不精彩。

  ——你覺得自己壞?

  ——我為毀滅而生。呵呵,也許到最後我也會被愛我卻被我拋棄的男人用刀刺死。一刀、兩刀……刺在這兒,心髒……直到冰冷的血流盡。

  ——所以你用卡門做名字?為何不試著改變自己的生活?找到一個愛自己的人不容易,有了還不珍惜?

  ——笑……我的愛情很少,給不起太多人。你不也一樣麼?不願做螺,卻仍然做螺。我喜歡卡門那句話,“跟著你走向死亡,我願意,但不願意跟你一起生活。”

  ——呵……抱抱。

  ——抱抱。^_^

  敲下回車鍵,電話在同一時間響起,我抓過擱在電腦桌上的電話,夾在耳邊:“喂?”

  “駱琳,是我啦。”是田妮。

  ——對不起,我有電話進來,改天再聊。拜拜。

  ——拜拜。

  “嗬!今天怎麼想起來打電話給我?”我關了電腦,拿起電話,滑坐到地板上,選了個舒服的靠牆的位置。

  “心情不好。”田妮的聲音怪怪的,緊跟著,抽泣聲便從話筒里傳過來。

  “蠢女人!”我隱約猜到是為了什麼,“你又要求他跟他老婆離婚了是吧?”

  “不應該嗎?我跟了他五年了,駱琳,起初我也以為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我愛他就可以了,愛情不可以計較太多,可是,我越來越……”

  “你越來越感到孤獨,越來越感到寂寞,你精心做好一桌飯菜你的男人卻不能欣賞,因為他突然不能過來,要留在家陪太太陪孩子,無數個夜晚你只有守著自己的空床遙遙地想念你的男人,而你的男人也許正在自家溫暖的燈光下聽孩子說學校的事情,吃著太太煮的熱氣騰騰的飯菜……”我打斷田妮的哭泣,冷笑,“尤其是你發現你已經越來越老,你身邊跟你同齡的女人都已成家立業有了小孩兒,每天在你面前幸福地嘮叨著自己男人和孩子時你只能淒苦地笑,你偷來的溫暖是虛偽的見不得光的……”

  “駱琳!你是個妖怪!”田妮在電話那頭發出尖銳的哭聲。

  “你一早就知道這個男人是這樣的,在你還沒有跟他之前,他明白地告訴你他要什麼。是你自己要栽進去。”我冷酷地漠視田妮的嚎哭,像是戴著惡魔的面具,無情並殘忍地道,“人要是自己作踐自己誰也沒有辦法。”

  有這樣一種男人。他想跟你做愛,然後他很明白地告訴你他不愛你,他愛他的女朋友或者老婆,但他對你感興趣。而且他試圖讓你明白:你不能要錢,因為你不是妓女;你不能要婚姻,因為那樣你就成了一個庸俗的女人;你不能要愛情,因為那樣你就不夠現代;你不能跟他談靈魂,因為那樣會讓他覺得太累;你不能跟他談你的將來怎麼辦,因為那樣你就成了個陰謀家;你滿腦子里最好就只想著情欲,這樣子你在他的心中就是個完美的情人。他不必為你買單,不必關心你的身體,不必在乎你想什麼,不必知道你最近是否要被老板炒魷魚。

  這樣的男人,你若不叫他滾蛋,還愛得死去活來,我還有何話好說?

  “可是我愛他……”田妮猙獰地嘶叫。

  “所以他也對你不薄,至少還付給你家用。”我冷嘲地笑。

  “你這個妖怪!這麼多人去死你怎麼不去死?”田妮在電話里尖叫怒罵咆哮痛哭,隱約還伴隨著玻璃被砸爛的聲音,“你去死啊……”

  然後是長長的嚎哭,沒有了怒罵尖叫和咆哮,也沒再傳來砸東西的聲音,電話那頭除了嚎哭還是嚎哭,田妮的哭聲像一塊撕裂的棉布。

  沉默。我不再說話,掏出雪白的煙,點了一支,我的視線跟著蜿蜒的煙霧奇怪地扭曲。就這麼沉默著,拿著聽筒,聽那片淹沒我靈魂的哭聲。我知道那哭聲里包含的一切:痛苦、嫉妒、怨恨、厭煩、疲倦、麻木……那哭聲是一個暗語,把她這五年間對那個男人和這段生活的全部情感,都表達了。

  直到煙缸里的煙蒂成堆,田妮的哭聲漸細。

  “對不起。”她沙啞著嗓子道歉。

  “還不錯。眼淚還沒流干。”我輕笑,“等到你再也不知道流淚是什麼滋味,就會死心了。”

  “駱琳!”田妮頓了頓,聲音突然有些感傷,“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唯一?呵多麼沉重的負擔。

  “去洗個臉,喝杯牛奶,睡覺。”我淡淡地道,知道她已經沒事,不過是需要找個人發泄,就像人們在失意的時候,總會暴躁地遷怒于最親的人。

  掛了電話,我蒙住自己的臉,疲倦和厭煩席卷而來,我沖進洗漱間嘔吐。

  吐太久,胸口疼痛,連喉嚨都吐出血絲。

  我麻木地抬起涕淚交錯的臉,怔怔的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無邊的漆黑。

  初春的夜,風仍是這樣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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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②

  豢養田妮的男人,姓趙,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撞傷她的台商。

  被撞傷不是厄運,再深的傷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對于田妮來講,傷愈之後,才是厄運的開始。

  醫院那段故事,我知道得並不清楚。因為老板的不准假,我只能每天中午下班後匆匆忙忙跑到市場買食材,再趕回宿舍燉湯,然後坐上四十分鍾的公交車到醫院,陪田妮兩三個小時,再坐上四十分鍾的車趕回公司加班。那段時間的自己就像是一個不停旋轉的陀螺,不是不想停下來,是不能停下來。我對這樣的生活充滿了怨憤,對老板的不通情理充滿了怨憤,對肇事的主人充滿了怨憤,甚至對田妮的倒黴也充滿了怨憤,覺得自己活脫脫就是張愛玲筆下的《怨女》。幸而田妮在住院的第二天請到了看護,稍稍減輕了我身上沉重的壓力,可是看護並不若想像中那麼盡責,田妮的腿不方便,吃喝拉撒全都得在床上進行,我會在每天下午去幫田妮換掉解手時弄髒的床單,打來熱水清洗她下身的穢物和被穢物捂出來的疹子,即使性格火辣更勝我幾分的田妮,在這個時刻也會從眼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難堪。然而我的思緒早就被這些令我疲憊不堪的事情占滿了,根本沒空去理會田妮的心理狀況。偶爾會在醫院碰到那個前來探視她的肇事者,對這個打亂我生活秩序,帶給我一連串麻煩和辛苦的男人,我向來冷淡以對。我不知道田妮為什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里愛上一個這樣的男人,拋開所有不顧一切地跟著他。也許愛情真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田妮有田妮的故事,我又怎麼能自以為我就一定看得最清?能夠聽從自己的心來過日子,痛痛快快地瘋一場,是多麼幸運的事情。或許我羨慕田妮。

  翻了個身,撇開這些令我郁悶的記憶。夜晚的溫度驟降,窗外又開始傳來淅瀝的雨聲,許是有風,我聽到雨點乖張地拍打著玻璃窗發出的斷斷續續、時大時小的紛亂的叫囂。在這樣暴戾頹迷的聲音里,白天那雙憂郁滄桑的眼睛如同點燃的火苗兒,在我眼前忽明忽滅。

  我騙了那個男人,許是潛意識里不願跟他發生糾纏,路過廣場,我叫他停車:“我到了。”

  拉開車門,我頭也不回地下車,那男人猛地拉住我的手,塞了一張卡片在我手里:“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給我打電話。”

  從指尖傳來的溫度沿著手臂一路酥麻到胸口,我捏緊了手心,不敢回頭看他,邁開雙腿徑直地向前跑,這一生沒跑這麼快過。身後的視線灼熱逼人,刺得我的脊背一陣發麻。我倒抽一口氣,在街邊隨便選中一幢大廈,一頭鑽了進去,沖上了好幾層樓梯,才氣喘籲籲地在樓梯間蹲下來。

  直到呼吸不再紊亂,心跳不再狂野,我低下頭,微微松開手心,看著那張靜靜地躺在我掌心的、被我捏得皺皺的名片。

  展開,男人的名字在卡片上攤平,逼得我眼皮直跳。

  安然!

  這個男人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安然、安然、安然……我的指尖滑過那張皺巴巴的卡片,那雙滄桑的眼浮出一絲溫暖的微笑,火苗兒更熾。我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真好笑,為了怕他仍等在樓下,我居然在那幢大廈的樓梯間蹲了整整一個鍾頭。

  悚然一驚,駱琳你在做什麼?不過是一個漠不關己的陌生人,竟能如此強烈地影響你的情緒,影響你的一舉一動。你一向引以為傲的淡漠冷情到哪里去了?你的冷靜自制又到哪里去了?

  驚悸地倒抽一口氣,我猛地抓起床頭的水杯,對著那雙微笑的眼砸過去。

  “啪啦!”

  火苗兒被水燒熄。水杯砸到牆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水花與玻璃的碎屑四濺,在燈光下晶瑩閃爍一地,慘白的牆上留下一灘猙獰的水漬,極度凶惡地扭曲著,蜿蜒向下蔓延。

  那樣的猙獰底下,有怎樣疲憊無力的掙紮與絕望?我蒙住自己驚恐萬狀的臉,發出一聲恐懼而尖銳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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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31 13:35:23
第五章 ③

  醒來的時候,隱約聽到外面傳來聒噪的人聲,我頭痛欲裂。

  昨晚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夢見自己被人殺死在一個肮髒簡陋的小旅館里。醒來後全身仍不停地冒冷汗,縱然我不信夢會帶來什麼預警,但那恐怖血腥的畫面仍讓我心驚膽戰。我聽說若別人夢見自己被殺死是好兆頭,可以為自己增壽數,那自己夢見自己被殺死,是好是壞呢?

  門外“乒乒砰砰”的聲音越發大了些,吵得我眼皮直跳。該死!又是誰一大早就讓人不得安甯?我甩了甩腦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驟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厲斥:“滾出去!”

  我睜開眼睛,滿頭大汗地猛然從床上坐起,是姑姑!

  “不要!”然後是岑岑尖銳的哭嚎,接著又是一陣“乒乒砰砰”,和著紛亂的腳步和什麼東西撞擊到牆上的聲音,然後是“砰”地一聲巨響,鐵門重重地關上了。

  岑岑尖銳的哭聲像扯細了的糖絲兒,嫋嫋地在室內盤旋,漸弱漸細。

  姑姑今天怎麼會來?剛剛……被喝斥出去的,是王玨吧?

  自岑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以後,姑姑與姑父就為她買了一套價值不菲的三室兩廳,原本是准備給她結婚用的,哪知道岑岑說要早日獨立,堅持要立即搬出去,父母從小便把她當成手心里的寶,從來都是予取予求的,哪里拗得過她,也便由得她去。

  我那時剛好自深圳回來,找的工作位于岑岑這個區內,與自己家里隔了約三小時的車程,為了方便出入,不得不暫時借住在岑岑的新居里。幸好與岑岑的感情從小便好,且因為她從小便嬌寵慣了的緣故,我的入住自然也大大方便了她,至此以後,新居的家務皆由我一手包辦,我每月交區區一百元的生活費給岑岑,而岑岑則多了一個保姆,因為有我的入住,姑姑與姑父自然也十分放心他們的寶貝女兒。

  這種情況,維持到一年前,王玨住進來以後。

  王玨還算是個很勤快的男孩兒,因為有他的入住,我減少了一半的工作量,于我當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之于姑姑與姑父來講,王玨與岑岑的同居,卻是令他們絕對無法容忍的恥辱。

  在政府部門工作的姑姑與姑父都身居要職,在官場上晃蕩久了,聽慣了阿諛奉承與逢迎拍馬,多多少少不能免俗地沾染上些市儈的官僚氣和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像王玨這樣出身寒微,沒有一份穩定工作的男孩子,自然不是他們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岑岑與王玨同居的事情姑姑與姑父想必是早就知道的,但這個女兒他們偏偏又管不了,于是前段時間姑姑走馬燈似的安排相親的對象由我換成了岑岑。只是岑岑的性格,向來是軟硬不吃,縱然父母反對,她仍然堅持自己的選擇。前兩天才聽說她拒絕了一個姑父很中意的男人,那男人好像是刑警隊的干警。

  “一身的油氣,早就沾染上了現在這些土匪的惡習,當著我的面還跟他的朋友聊去洗頭店的丑事。”猶記得岑岑當時一臉的不屑,“他們以為現在的警察,還跟他們那個時候一樣啊?”

  岑岑口里的“他們”,自然指的是姑姑與姑父了。

  我不知道岑岑是怎麼跟雙親談的,總之這次岑岑的拒絕令姑父大為光火,是下定了決心要一次性地與女兒來個了斷了,這大概也是支持姑姑今天上來的理由吧?他也真夠狡猾的,遇到這種不討好的事總是支使姑姑來做這個黑臉人。在所有的親戚朋友當中,誰不知道姑父八面玲瓏,最會做人?又有誰不知道姑姑個性莽撞、沒有心機、心直口快又最不懂得談話的技巧,常常在不經意中得罪了人都不知道?這不是擺明了陷害姑姑,讓岑岑憎恨自己的母親麼?

  王玨被姑姑趕了出去,岑岑還在門外哭,我則在臥室內坐立難安。走出去勸解是萬萬不可的了,會防礙姑姑處理家丑,沒准兒還會落得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以我對姑姑脾氣的了解,指不定她還會把王玨入住的過錯推到我的身上,怪責我沒有照顧好岑岑,無端端地就當一回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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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①

  盡管隔著房門,岑岑和姑姑尖銳的爭吵仍是差點刺破了我的耳膜。

  “我真是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男人交往,沒有工作,沒有前途,你是在拿自己一生的幸福開玩笑!”

  這就是姑姑了,盡管在玫府部門任職了幾十年,姑姑仍然像個剛出世的嬰兒一樣,無知得近乎可憐。表面上,她是一個擁有高學曆,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可是她的高學曆對于幫助她如何處理人情世故,幫助她學會獨立思考,卻似乎沒有一點用處。姑姑是個極端沒有主見的人,她對于一個人的印象,或一件事的判斷,完全來自另一個人對其的評價,若是他人覺得此事該做,此人不錯,姑姑必定理所當然地認為此事一定該做,此人一定不錯,若是中途殺出一個程咬金說這件事不對或這個人不對,哪怕他只是個微不足道,與自己一點兒關系也無的毫不相干的人物,姑姑便也認為此事一定有問題此人亦一定有問題,了解和核實對她來講是不必要的,那太浪費時間了。能在丑態百出、人已成精的官場,找到這樣一個人物,不可謂不是一件稀罕的物什。

  “沒有工作並不代表他沒有前途。”岑岑尖厲地反駁,“他只是一個鄉下出來的孩子,完全沒有任何背景,靠自己的努力也能在這個城市生存下去並且比大多數人都生存得好……”

  “你就是指他開的那個破酒吧?”姑姑也憤怒了,“那樣低賤的工作只會讓我和你爸爸被人看笑話…”

  在姑姑的心目中,想必除了公務員、教師、醫生、律師之類的人之外,再沒有什麼高尚的職業了。

  “說來說去你們只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如果你們真有一點點關心我的幸福,就應該去了解他的為人,而不是只看他做什麼樣的工作就否定了他的價值!”岑岑的聲音驀地揚高。

  “我還不了解他嗎?我不用了解他了!”姑姑的語氣充滿不屑,“上次你帶他回來吃飯我就看出他人不怎麼樣了,在飯桌上一聲不吭,還要你幫他挾菜,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哪里有男人是這樣的,走到哪里去也應該是男人照顧女人的嘛……”

  老天……我捂住額頭,哀歎!姑姑的老毛病又來了——跟人談話的時候思維跳躍之巨,儼然一位後現代派大師,她永遠抓不住重點,抓不到主題,只會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跟你無止無休地糾纏。以她的拙舌,哪里辯得過岑岑的伶牙利齒?

  “你們這樣就算了解他了嗎?”果然,岑岑冷笑,“就僅僅憑著見過一次面的印象,你就全盤否定了他整個人!你們若真像自己所說的那樣關心我,為什麼不願意花點兒時間去打聽一下這個人的情況,問問他身邊的親人、朋友、認識他的熟人,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要是認識他的人,誰不是交口稱贊他的?你去打聽一下呀!”

  “我不用去打聽,就憑他不跟你挾菜這點,我就能看出他不是個懂得體貼人的人。”姑姑像祥林嫂一般就著“挾菜事件”喋喋不休,像是抓到什麼重大關鍵一般咄咄逼問,“那你說,他對你好不好?對你體不體貼?”

  我差點暈倒。戀人之間,沒有說誰一定要照顧誰,誰才會幸福的。大家在一起,都是互相照顧罷了,哪有誰規定了一定要給女人挾菜的男人才會給她帶來幸福?其實對很多女人來講,能夠照顧自己心愛的男人,也是一種幸福。姑姑不明白,她自以為咄咄逼人的質問,是多麼不知所謂的廢話,又是多麼滑稽無力。

  “他對我好,對我體貼。”岑岑堅定地,又忽地有些嘲弄的語氣,“我愛他,所以我心疼他,我願意為他挾菜,我只能通過這個舉動,在你們都擺盡尖酸刻薄的臉色給他看的飯桌上,悄悄告訴他,不要在乎你們是如何對待他,只要我心里有他。他是個自尊心那麼強的人,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為他療傷。”

  好半天沒有聽到姑姑的聲音,想必是完全呆住了,過了半晌,姑姑才惱羞成怒地叫道:“他若是真的有自尊心,就不應該明知道你的家庭反對你們交往,還硬要跟你在一起……”

  “你又怎麼知道,他對你們的反對完全淡漠呢?”岑岑打斷了姑姑的咆哮,冷冷地道,“在知道你們反對後,你又怎麼知道他沒有跟我提出過分手呢?僅僅是因為他不想我承受來自家庭的巨大壓力,每天都這麼痛苦……”

  “那為何又說分不分?”姑姑像是揪住了什麼把柄,語調兒里有絲得意,“他還是舍不得,舍不得你這麼好的家世,像他這種從農村出來的男孩子,以為攀上你就攀上了高枝兒……”

  “他的確是舍不得。卻不是舍不得你說的那些,他只是舍不得我!”岑岑再一次打斷了姑姑,冷嘲地道,“如果沒有那次的分開,我們不會知道原來兩個人已經離不開彼此,失去對方都會令我們痛不欲生,而我們在一起,我身上的痛苦有他會替我分擔。媽媽,你是不會懂的,因為你不曾有過愛情。”

  姑姑想是完全呆住了。半晌才狠狠地道:“你是決定了要跟他在一起了,死都不改了,是吧?”

  “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媽媽。”岑岑的語氣很平靜。

  “好,我告訴你,如果你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你以後別想從我們這里得到一分錢!”姑姑的聲調驀地揚高,自以為擱下了一句狠話。

  唉!老天!我搖著頭,在心底哀歎。姑姑啊姑姑,為何你如此不了解自己女兒的脾氣?岑岑的性格是如此倔強,一向都軟硬不吃,你這樣的威脅,除了把母女之間的感情破壞殆盡之外,我不覺得還會對她產生什麼其他的效果。

  “隨便你吧,媽媽。”果然,岑岑的聲音顯得很疲憊,隱約還透著一點厭煩,“若是你有空,我可以隨你回去把戶口薄拿出來,馬上就和王玨結婚,搬出你們給我買的這套房子。我相信,即使沒有大房子住,即使每個月要減少一些零花,我一樣可以和王玨過得很幸福。”

  “岑岑!”姑姑顯然無計可施了,可是向來都是受盡逢迎的她哪里受得了在女兒面前落下風,盡管她亦明白地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說服女兒了,她仍是不肯服輸,“你一定要讓我看不起你嗎?”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誰看不起誰,誰就會覺得自己不如別人。媽媽……”岑岑的聲音突然顯得有些詭異,“你又怎知道,你就一定被人看得起?”

  要糟!一聽到這句話,我才算是明白岑岑語氣里的詭異所為何來了?聽了半輩子阿諛奉承話的姑姑,那份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早已經滲入骨髓,哪里堪受這樣的侮辱。對她來說,這絕對是個奇恥大辱!

  “好好好……”果然,姑姑狂怒地、語無倫次地咆哮,“誰都看不起,我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我,大家都看不起,我也不用他看得起……”

  姑姑又在遷怒了。我搖頭,苦笑。這是她一慣的作派,她自然是不會怪責岑岑說錯話的,怎麼著岑岑也是她的女兒,她只會把過錯怪責到其他人的身上,這種事情,我早已從姑姑那里領教過多次,而她嘴里的“他”,除了王玨,還會有誰?

  “你不用那麼激動,媽媽。”岑岑冷冷地道,“我並沒有說是王玨。”

  “你不用說出來,你就是那個意思。”姑姑怒極反笑,“好好,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等到有一天我死了,你才會明白我是為你好!”

  這話一說出來,母女倆都沉默了。岑岑想是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了,不再反詰。過了半晌,門外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然後,我聽到鐵門的門栓“嚓啦”一開,再“砰”地一聲,一切又歸于寂靜。

  姑姑走了?

  我仍然坐在床上,不動,臥室外面不再有一絲聲響,沒有姑姑的尖厲的咆哮也沒有岑岑冷淡的反詰。又過了半晌我才確定,姑姑是真的走了。

  我急忙翻下床,打開臥室門。腳底忽地一痛,像被針刺了一下,低下頭,一地銳利的碎玻璃碴。

  是我昨晚砸碎的玻璃杯。

  幾乎忘記了,所有平滑圓潤的物什,一旦打碎,都會產生出鋒利的棱角,異常地能夠傷人,也異常地痛楚。

  我吃痛地扶著牆,抬起腳掌,狠狠地拔下那塊深深地紮進腳心的玻璃碎片。

  血刹時湧了出來,像是禁欲已久的人突然得到了釋放,那麼的歡愉和肆無忌憚。

  該死!都怪那個該死的!想起那個名字?我怔忡了一下,安然……這個男人,還沒有跟自己扯上任何關系,就已經在傷害我了。

  將這個該死的名字從腦海中驅離。用冷水沖乾淨傷口,我貼了一塊“邦迪”在腳心,然後踮起腳尖一瘸一拐地走進岑岑的臥室。

  門虛掩著,岑岑伏在床上,頭向著窗外。

  我的手撫上她的頭發,她轉過頭來,滿臉無聲的淚痕。我微笑,伸出手勾掉她懸在下巴上的淚水。

  “姐……”岑岑把頭埋進我的懷里,放聲痛哭。

  能哭,是一件多麼好的事!眼淚能把一切都釋放,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難過,所有的委屈,所有傷心,都能通通釋放掉。只要你還能哭。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起飛呢?什麼時候?

  我笑,又笑。撫著岑岑柔軟的發,我望著窗外。我唯有笑,因為已經記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流過眼淚。那種澀澀的、咸咸的、苦因因的味道,遺落在記憶里,我找不著,也不想找。

  窗外,雨停了。但不知道為何,今晨我反而覺得比昨日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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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31 14:12:05
第六章 ②

  一個下午都忙得不可開交,昨晚我們區的尋呼台與主城區合網,事兒特別多,公司的“高層”為了能在周六周日休息,竟然把給代銷點放號的工作也交到了營業廳來做。其結果是直接導致辭我們這些“低層”忙得氣都喘不過來,電話接二連三地打進來,常常是剛剛才掛機,手都等不及離開,鈴聲又響了。

  上個月售機那台電腦就壞了,搬到公司上面去修,到這個月仍未修好。于是,售機、收費、開號、查詢、回訪傳呼全在一台電腦上操作,常常搞得人手忙腳亂。一個營業廳才一部電話,要做回訪,要接代銷點的電話,要回答合網問題的咨詢,當然是響個不停,整個營業廳雞飛狗跳。想起我們那些原本該上班的“高層”們,這會兒正躺在被窩里睡大覺,就十分羨慕。

  還差一個鍾頭下班的時候,電話才漸漸地少了,這才想起大家都還沒吃中飯,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得,現在好了,連晚飯一起吃。

  屈荔君叫了豆花飯,我倒是頭一次吃營業廳外面那家小食肆賣的豆花飯。送來的時候不由得瞪大了眼,哇!量足得是其他小店的兩倍。只花一塊五毛錢就能把肚子吃得滾圓還真是劃算,我一邊嚼著飯粒兒,一邊暗暗決定以後都光顧這家店。

  豆花飯算是我們這里的特色早餐了,飯是平常的老米飯,豆花也是平常的豆花,它比豆腐要嫩一點,比豆腐腦又要老一點,實在是沒有什麼特別的,豆花飯的不凡之處,關鍵在于調料上。豆花飯的調料高達數十種之多的,最平常的也有醬油、精鹽、味精、香油、麻油、熟菜油、花椒面、油辣子、蔥花、香菜末、蒜泥、姜汁兒、碎花生米、芝麻、榨菜、青椒、側耳根節、豆豉、糟海椒、干辣椒面兒等等。我是十分喜歡吃青椒的,以前家里喜歡把青椒用干鍋煎了或火燒了,混著蒜頭舂成泥,加一點鹽就可以用來佐飯了,滋味十分美妙,唯一美中不足的,食後口氣難聞,所以之前必須得准備一塊香口膠。

  包著滿嘴的飯,班長接了一個電話,一聽到她一連串“哦……啊……好的……好的好的……哦……這樣的啊……哦,好的好的……”一類的語氣詞,我與屈荔君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這個電話,十之八九,是上司打來的。

  放下電話,班長一臉沉痛地宣布:“同志們,為了支援什麼什麼山區的什麼什麼扶貧的什麼什麼建設,公司要求大家捐款。”

  “什麼什麼山區的什麼什麼?”屈荔君學著她的語氣,嗤道,“我說班長,你不會是接到上級的電話,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吧?”

  “噗哧!”我忍不住笑出聲,我們這個班長的確是這麼可愛的,接上司的電話從來都是這般誠惶誠恐。

  “哎呀,你管它這麼多干什麼?”班長有些惱怒,“反正是要捐錢就得了,這才是重點。”

  “哎?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要我們拿錢出來,可是我們連拿錢出來做什麼都不知道,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屈荔君跟班長較上真兒了。

  “屈荔君,說那些干什麼呢?”我撇了撇嘴,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黨的扶貧救災向來都是硬性分配,自願這個詞兒是從來都在字典里找不到的,領導需要的是必須。必須是什麼懂不懂?不懂也沒關系,反正交錢就行了。”

  哼扶貧!救災!我敢打賭,在我還不知道我扶的是什麼貧救的是什麼災的時候,工資卻已經被扣出來了。

  老實說我這人是沒什麼同情心的,且不說自己性情的冷漠與涼薄。光說這類打著扶貧救災的幌子莫名其妙的捐款,若非硬性扣除,打死我也不會捐錢的。即便是在街上看到各式各樣的乞丐,我都同樣視若無睹。扶貧?呵中國人有六億以上的人處在赤貧線以下,別說醫療、保險、養老等福利了,連溫飽都大有問題,很不幸,我自己都還是這六億人中的一分子。摸著良心說,要不是放棄尊嚴寄人籬下節省了我生活中大部分開支,沒准我早就暴尸街頭了。扶貧?哼!這個社會本來就是這樣殘酷,你適應不了,就只好淪為乞丐,我能適應,所以只能忍受扣錢。

  屈荔君怔了怔:“說得也是,好像我們公司每次都是硬扣的。班長,這次扣多少?”

  “這個月每人的工資扣二十塊。”班長盡管擁護著領導的政策,可是想必也是有些心痛的,臉皺得像條拉長了的苦瓜。

  “什麼?”屈荔君慘叫起來,“一扣就是二十塊?這心腸也忒黑忒毒了吧?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二十塊可以做多少事情啊?吃豆花飯可以吃十幾次了!這些當權派不管我們的死活了,每次都拿我們的屁股當他們的臉……”

  拿我們的屁股當他們的臉?我“噗哧”一聲,又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屈荔君,每次的笑話都這樣經典!我其實對我們公司高層的這種做法也是深惡痛絕的,他們踩著我們這些小零工的血汗邀功,就像得了頑固型便秘一樣過癮,可是我就斷然想不出“拿我們的屁股當他們的臉”這樣絕妙的話來。

  班長沒有理屈荔君,苦著一張臉,想是仍在哀悼自己那不幸早夭的二十塊。我撇了撇嘴,淡淡地道:“算了老屈,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指的,當然是我們就快被裁員的事。屈荔君怔了一怔,有些氣餒了,轉而又憤憤地怒道:“就是最後一次,才更氣,臨走都還要壓榨我們一回。”

  我微笑,眼神落到街外。氣些什麼呢?你若不能改變現狀,就只好坦然受之,否則,唯有氣死自己了。中國人的忍耐力向來都是驚人的綿紉,有什麼樣的問題是承受不下來的?拿別人的錯誤來折磨自己,是多麼的不劃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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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31 14:13:27
第七章 ①

  在這樣對公司充滿抱怨的日子中,終于迎來了裁員的那一天。

  真是幸運啊,我榜上有名。事實上,除了尋呼事業部的部門經理和我前面提到的公司副總的妹妹,我們那位女監考官以外,這個部門的人其實是全都遣散了,尋呼台拆掉了,營業廳更是用不著,自會有其他部門來接手,所以連班長都未能幸免于難。

  在這個公司工作了四年,最初做了兩年的尋呼小姐,然後調到營業廳,眼見著尋呼業從繁華走向衰亡,到如今離開時,心里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能有什麼感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零工的身份,每月拿著區區不到600元的工資。工作這麼久,沒跟公司簽訂過半張勞動合同,即使有著事實傭工的身份,卻仍然沒有給我們辦理過養老保險、醫療保險與失業保險等社會福利,甚至,竟連辭退賠償金和最後兩個月的工資都拒絕支付。

  接連若干天都奔波于各相關部門:勞動局、社保局、人才交流中心、區政府,當然還有我們任職那家該死的國內第二大綜合電信公司,只為那區區數千元的各種賠償,你又得放棄尊嚴去看盡形形色色閃爍其詞的嘴臉、相互推諉的丑態、滿嘴放屁的官腔……簡直可笑!

  這又是一個夢魘。四面楚歌,舉世皆敵。

  生活就是這樣,不經銙o樣的痛苦,就必須得經曆那樣的,人總是在劫後余生中一點一點地變得強悍,也一點一點地走向麻木。

  強悍並麻木著,這就是生活。

  三月在這樣的奔波中度過,事情卻無半分起色。萬般無奈之下,一紙訴狀,將公司送上法庭。

  只是沒想到,竟然連這樣,也遇得到我不想遇到的人。

  我們在寒風飔飔的雨天初遇,卻在陽光燦爛的晴天重逢。

  十六名女工因為勞動賠償糾紛狀告國內第二大電信綜合企業重慶某區分公司,不大不小的一個新聞,竟然驚動了電視台。

  男人穿著簡單的T恤,皮膚泌出一層密密的細汗,在陽光下晶瑩地反光,若不是見到我時臉色微微一暗,我甚至不敢肯定。

  “為什麼騙我?”他質問,“我去廣場那家大廈問過了,你根本不住在那里。”

  不答腔。我倚在牆上,沉默地看他。

  這男人真的有一張不錯的臉,端正的五官、溫暖的微笑、滄桑而憂郁的眼神,輕易就能煽動一個女人的情緒,令逐光的飛蛾奮不顧身。

  “怎麼不說話?”他靜靜地凝視我,久久,聲音反過來變得柔軟,“對不起,我不是在責問你。”

  笑笑,微微扯動唇角,我打開皮包,拿出一支香煙。

  “啪!”火苗兒在他的手里跳躍,他把手遞過來。

  “謝謝。”吐出一口雪白的煙霧,我淡淡地笑。

  “抽太多煙,對身體不好。”他收回打火機,聲音很溫和。

  “你一向這麼愛管閑事?”我嘲笑,還是一個男人捕獲女人的手段?可是,氣質為什麼那麼乾淨?微笑為什麼那麼純粹?

  他也笑,眼睛里那種憂郁的色彩,不是不讓人怦然心動的。

  呵……原來還是可以心動的,為了驅除寒冷與寂寞,也仍然甘願做一只撲火的飛蛾?

  “你的事,我可以幫上什麼忙?”他的唇角噙著一絲淡淡的弧度,低沉了聲音望著我。

  你什麼忙也幫不上。我微笑,這個愛管閑事的男人。自己的事從來都是自己了,我還不起太多人情,會讓我覺得累。

  “我不喜歡欠人家的人情。”而且,通過金錢,或者法律都好,能解決的麻煩,通常又算得上什麼麻煩?

  “你知不知道你是個非常不討人喜歡的女人。”男人的眼神好像有兩團火焰在燃燒,“冷漠、驕傲、頑固、跋扈、不通人情……”

  是嗎?我微笑。看他熊熊燃燒的眼睛,有種淡淡的、溫柔的、旖旎的、不可捉摸的氣氛突然就在空蕩蕩的樓梯間醞釀,溢滿整個空間,再悄悄地滲入皮膚、滲入血肉、滲入纖維、滲入骨髓,溢滿我同樣空蕩蕩的心房。

  直到他手機的鈴聲,尖銳地掐斷這種曖昧的氣氛。

  “琪琪?”他看向顯示屏上的來電,接起手機,聲音驀然柔軟,“是嗎?得了一百分?你這麼棒啊?好好好,你想要什麼獎品?……肯德基?好吧好吧……乖,等爸爸下班回來再帶你去好不好……”

  我微笑,將煙蒂在牆上按熄。老天,我差點忘了,今天是四月一日,西方的愚人節。

  東方人相較西方人,幽默感似乎是相差甚遠的。連愚弄別人這般可惡的行徑,居然也可以弄出一個節來。我不知道別人被愚弄了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想,只是好脾氣地笑笑是挺虛偽的表現。若是我被人愚弄了,心底肯定是十分惱火的,當然,我也肯定不會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對某些不能得罪的人沒准還會笑著說“沒事沒事,今天是愚人節嘛”。其實心里恨得牙癢癢,可見,我也是很虛偽的人。

  唇角勾起冷嘲的弧度,卻看似掛著淡淡的笑容。轉身,在他微微有些複雜的眼神中飄然離開。

  這世上的好男人,果然已經全部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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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31 14:14:43
第七章 ②

  為了避免再次碰到安然,我不再跟著同事們四處奔忙,關于這件案子的一切大小瑣事都拜托屈荔君幫我打理。即使是聽審,也未曾出席。所幸,我在公司的人緣一向不錯。不過也許亦是因為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案子。不管有沒有我,她們一樣會跟進。

  時間突然空了下來,我琢磨著一算,從最初的一份工作起,到如今,竟有整整十二個年頭了。不禁悚然一驚。駱琳啊駱琳,這十二年來,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做了些什麼呢?不過是為了生活四處奔波,經過懵懂無知的年少,激情燃燒的青春,到如今的枯井無波,一轉眼,已經二十六歲,仍然是孑然一身,一無所有。青春越飛越遠,而我僅僅只能抓住它一點點可憐的尾巴,在高空中搖搖欲墜。

  一連在家里暈睡了好幾天,晝伏夜出,在虛擬的網絡世界尋求一個支點,偏激的心態,只能在這里平衡。上帝是公平的,在現實中失去的,會讓人在網絡中找回來。只是,你不能讓它們在你的生命中發生沖突。一真一假,一虛一實,世界就是這樣存在的。你不能抱怨現實的生活太虛假,亦不能感慨縹緲的網絡太真實,這樣,世界才會多一分風平浪靜,生活才顯得相得益彰、盡善盡美。

  ——我昨晚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怎邞漫_怪法?

  ——嗯……夢的背景,好像是抗日戰爭的時候,夢見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一群日本兵沖了進來,在屋子里殺殺殺殺,鮮血在空中激濺,支離破碎的尸體橫灑一地……

  ——呵,這麼血腥?

  ——也許我潛意識里是很暴力的人,天生對嗜血充滿狂熱。溫瑞安筆下的嗜血女孩兒只是表面的,形而上的,我的嗜血卻是隱藏的,形而下的,不著痕跡的蠢蠢欲動,時時小小的噴發。

  ——很恐怖,呵呵,一旦巨烈的噴發,怕是誰也承受不了吧?

  ——也許,呵呵,還是接著說夢吧。真的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吧,我顧不得他們,躲避著沖到門口,可是門口早也站著一個日本兵,拿著一把長槍對著我。

  ——然後呢?機智退敵?

  ——呵那有那麼英勇?你當是在拍戲啊?我于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突然他就變成了一只老母雞。我趕緊拿過他掉在地上的槍,對著他“砰”地一槍,正中那只母雞的肚子……

  ——“咻”地一下飛出一只蛋?

  ——沒有,呵怎麼你的思維比我在夢里還要跳躍?它被彈出門外,結果一打中,又變回日本兵了,可是變成人後我發現我打中的不是他的肚子,而是男人的命根子。嘿嘿。

  ——嗯……有性了耶……

  ——你別打岔。盡管被打中了,可是他居然像沒事人兒一樣的,我嚇得趕緊把門關上,然後到處找地方,想把槍藏起來。可是那支槍很長很長,我把它放在門角,找了很多東西,也不記得是什麼東西了,想壓在那支槍上。可是那支長槍不是露頭就是露尾,怎麼也蓋不住,然後那個日本兵在外面叫,你快開門,我知道你想把槍藏起來,還藏在門角,再不開門我就怎麼怎麼樣……

  ——笑……好像照弗洛伊德的說法,這長槍代表男性器官耶。

  ——呵呵,你不會是在暗示我,昨晚我做的是春夢吧?

  ——呵呵,算不算就不知道啦,然後就急醒了?

  ——也不是,只是後來畫面突然一轉,轉到一個風景很美的湖邊。那湖水真的很漂亮。我想從水中潛逃,然後就突然看到有三個日本兵坐著白色的小艇在水面上四處搜查。可是,湖一下子不見了,又突然變成在課堂上了。就像是在一個很大的企業里面聽課,我的同桌變成我的小學同學。然後還考試,我老是做不出題,但是他卻很聰明,幾下就做完了,羨慕得我啊。他瞧我做不出,偷偷告訴我答案。監考官是個女人,她的臉很模糊,感覺很年輕,可是打扮就像八卦劇情里的那種陰陽怪氣的更年期婦女,一把扯過我的卷子要沒收,我那同學為我強出頭,打了她一頓……嗯,大概的情節,就這麼多了。

  ——匪夷所思。你那同學,該不會是那位面目可憎的竹馬吧?^_^

  我哈哈大笑。他說的竹馬,是跟我從小一個院里長大的鄰居,名字叫做朱大富。關于這位仁兄的趣聞軼事那就多了,就算是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而且絕對每一件都足以令人噴出已經吃下去三天的飯。為了各位的身體著想,這里暫且不表。

  ——去,揍你!竹馬才不是我同學。螺呢?可有經常做夢?

  ——有,不過沒有你那麼稀奇古怪,而且總是做著同樣的夢。

  ——哦?說來聽聽。

  ——總是夢到我一個人,在街上晃悠,緩慢地移動著腳步,似乎很沉重,有點邁不開。路人都很匆忙,從我身邊掠過,灰色的,沒有眼睛。車站在不遠處,我想上車,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要去哪?來到窗口前,摸摸口袋,只有73塊2毛。把它們全部堆在售票口里,我微笑:“就這麼多了,最遠能去哪?”……我上了車,出神地望著遠方,可我卻一直到不了終點……

  ——這個夢,發生于你的很痛之前,還是之後?

  ——呵呵……好尖銳,不予回答。昨晚,又是這個同樣的夢,只是錢比以前更少了。

  ——那我猜,應該是很痛之後了。不過,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什麼傷口都會好,什麼痛苦都會淡漠。

  ——笑……是啊。就是療效慢了些。

  ——也許吧。其實,即使是現在讓你再和對方重來一次,我們會發現已經沒有了感覺,可是當初經曆的那種痛,也許好多年過去仍然記得。

  ——笑……怎可重來?此情可待,當時惘然。

  好一個“此情可待,當時惘然”。都是這樣吧?所有的愛情,都是這樣的。遙望愛情是幸福,經曆愛情是平淡,回首愛情是悲傷。不同的只是中間的細節,用來區分你的,或我的。

  不過是這樣罷了。塵愛千篇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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