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kj1258943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天如玉 -【失節事小,餓死事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4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1-8-12 22:58:57 |只看該作者
四九章

  天氣轉暖,草長鶯飛,正是江南一年中最美的光景,朝廷卻在商議著對該地的用兵大計。

  連續幾日的爭吵,小皇帝煩不勝煩,此時在文素面前上課也仍舊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少傅,你覺得江南之事該如何解決?”

  “叛臣頑固,必須動武,這是必然,如今有青海國抵擋外患,陛下無須多慮,江東江南等地必會重歸陛下之手。”

  “唉,但願吧。”小皇帝歎息一聲,懨懨的翻開面前的書,“今日學什麼?”

  文素笑了一聲:“陛下,微臣的書本知識可不行,興許還得您教微臣呢。”

  “啊?”皇帝愣住:“那你要教朕什麼?”

  文素恭敬地行禮:“教陛下為君之道。”

  為君之道,首要為仁。

  這是孔夫子的說法,然而這是對待百姓的,文素要教給皇帝的,是一套周旋之術。

  ——周旋於朝堂,周旋于大臣之間的策略。

  不過這些並非只是文素個人的知識,很多還來自于那本文子衿的著作。

  那本書中記載的周旋一說甚為精妙,叫人歎為觀止,而文素將它與自己的見解融合之後,便成了如今要教給皇帝的知識。

  不過考慮到陛下的年紀,她只選擇了最為簡單基礎的一部分,至於其他,則要靠他後天從生活中自己去參悟了。

  她對王定永說過要打造一個不一樣的帝王,可不是隨口說說的。

  “對一個帝王,要想駕馭群臣,便先要瞭解他們每個人的特質,這在兵法中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禦書房中燃了上好的沉香,氣氛安寧祥和,小皇帝靜坐桌後,看著眼前一身深藍官袍的女子慢悠悠的踱著步子,侃侃而談。

  “而具體要掌控每個大臣的特質,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多看,少言。”

  “上位者得天獨厚,無需多言便可讓下臣口若懸河,而言多必失,必然就會暴露其本性,甚至是弱點,陛下要掌控的正是這些。”


  ……

  “臣子眾多,必有親疏。陛下當收斂情緒,喜好者,不言其優,憎惡者,不言其劣。因勢利導,適當的臣子放在適當的地方,便會發揮最佳的效果。”

  “若有心機深沉者,當有駕馭其之決心,而非避諱。需知此類人最會你退我進,陛下應當謹記。”

  “……”

  原本是枯燥無味的說教,文素卻也懂得引用些實例,而很多還是來自於當今的朝堂,其中亦不乏對個別大臣的特質做了分析。

  小皇帝越聽越入神,直到一堂課授完,才回過神來。

  文素口乾舌燥,趕忙行禮告退,打算先去找口水喝,卻被他出言攔下:“少傅為何要與朕說這些?”

  已經走到門邊的腳步一頓,文素轉頭,笑了一下:“陛下心智過人,聰穎有加,只是之前接觸的都是太過正派的學識,微臣要教給您一些旁門左道,這才算豐富您的人生啊……”

  “……”皇帝抽了抽嘴角,這算哪門子理由?

  臨出門前,文素又補充了一句:“微臣這個少傅只打算教陛下三堂課,一堂是上次的玩耍,一堂是今日,還有一堂便完畢了,屆時還是請王禦史回來繼續教授您課業吧。”

  “這……”皇帝莫名其妙,她已經翩然離去。

  不得不說這番教育還是有些效果的,起碼第二日朝堂之上,皇帝陛下已經知道利用諸位大臣爭吵的機會來搜集資訊了。

  前幾次爭吵都是因為徘徊在此時要不要對江南開戰,許是好日子過久了,有些大臣竟然有些畏縮起來。後來還是攝政王發了話,才算定了下來。

  這一仗,勢在必行。

  而如今,諸位大臣們又開始為主帥人選爭執不休了。

  要說武將,大樑上有攝政王,下有陸坊和諸位將軍,還是不缺人手的。可問題是那些人軍人出身,或多或少都與攝政王有些牽連,這讓保皇黨十分的不舒坦。

  可是保皇黨大多是儒生,哪裡會領兵作戰,是以爭吵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丁正一兜兜轉轉那幾句,個中意思無非是該選個中間派出來,可是中間派的將領一溜看過去,名字報了一個又一個,全被蕭崢給否決了。

  這一戰不同往常,至關重要。說起來朝廷準備至今,若是不能旗開得勝,叫天下百姓作何所想?

  所以一定要選一個靠得住的人選。

  兩方吵鬧不休,已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連見怪了這模樣的蕭崢都捏了捏眉心,一副不耐之色。

  衣袖被輕輕扯了扯,他微微側頭,看到與他同排而列的文素對他展顏一笑。

  領會到她安撫的好意,蕭崢輕輕點了點頭,再轉過頭去時,又恢復了平時的淡漠威嚴。

  “臣陸坊進言,微臣願領兵前往,望陛下恩准。”

  突來的高聲請命讓眾人都愣了愣,低頭看去,兵部尚書陸坊已然跪倒在地。

  蕭崢有些不解,他與丁正一作對可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個時候有此舉動,只怕會引起更大的爭吵吧。

  果然,這個念頭還未想完,丁正一已經嚷嚷了起來:“陸大人乃兵部尚書,戰爭所需的統籌調度還在你手中,你若親自上陣,這些事情交由何人去做?”

  陸坊不為所動:“微臣只知諸位大人爭吵不休,已然到了自亂陣腳的地步,若不儘早做出決斷,只怕會叫江南叛賊占了先機。”

  蕭崢眼神一閃,暗暗點頭,此言不虛。

  “哼!”丁正一冷哼了一聲,轉身朝皇帝拱手道:“陛下,老臣覺得陸大人並不適合領兵,想當初征戰沙場,他也只是為攝政王手下副將,從未獨自作戰過,這樣至關重要的一戰,豈可託付?”

  小皇帝抿唇不語,心中卻覺得有些道理。

  “丁大人所言甚是。”

  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因為攝政王忽然開了口,每次爭吵,似乎都在他開口之後才算終結。

  “爭論至今,本王覺得諸位所言都十分在理,主帥一職事關重大,若非可靠之人,著實難叫人放心。”

  丁正一摸著花白的鬍子點了點頭,難得的表示了贊同,還不忘瞪了一眼地上跪著的陸坊,暗示他趁早死心。

  “皇叔有何意見?”小皇帝朝蕭崢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本王只是想到了一個十分合適的人選而已。”

  “哦?何人,皇叔快說。”

  蕭崢微微偏頭,眼光掃了一眼文素。

  這眼神有些特別,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一般。文素心中一緊,恍然之時已經聽到他淡淡的說了出來:“人選即是本王。”

  眾人頓時譁然,攝政王竟然要親自領兵?

  自他掃平西戎邊患之後,已有好幾年未曾率兵了,雖然執掌全國兵馬卻再未去過軍營巡視,好似已經與過往的崢嶸歲月脫離了關係,為何如今又要重新出山?

  瞥見丁正一又按捺不住要開口,蕭崢率先堵截道:“陛下,須知江南等地的叛臣乃是出身皇室,對付這樣的家賊,本王去,最為合適。”

  於是丁正一沒了反駁理由了。

  其實蕭崢並非剛剛才有這個念頭,這些時日他一直忙於部署此事,必然會考慮到主帥的問題,不過只是將自己作為不得已之時的一個候補。只因戰爭不同上次賑災,處理政務恐怕無法兼顧,另外一個原因則是文素。

  不是沉溺於溫柔鄉中無法自拔,只是她剛剛開始在朝堂上打拼,若離了他,會不會孤立無援?

  然而事到如今,已不得不做出應對。如同陸坊所言,爭吵不休,遲疑不決,只會讓叛臣有機會養精蓄銳。

  另外還有個不可外道的原因是,蕭崢一直排遣暗探于江南等地活動,否則上次皇帝那封寫給江家的信件也無法送達。再加上上次蜀王提供的訊息,他本人其實也是對對方最為瞭解的人。

  所以,他確實是最為合適的主帥人選。

  小皇帝沉吟著不做聲,攝政王的話都有道理,可是他不得不有所顧忌。

  原本他已如日中天,便說世人只知攝政王而不知有皇帝也不算為過。而憑他過往的戰績,此戰可贏的機會很大,屆時氣勢必然更盛,他這個皇帝,會不會永無出頭之日?

  雖然想得到這些,卻無法想出個妥善的解決之道,皇帝陛下唯有歎息一聲,點頭應允:“皇叔所言句句在理,便照此做吧,准奏。”

  蕭崢抬手行禮,“謝主隆恩。”

  文素看了一眼他的側臉,微微斂目。

  退朝之時,她一言不發,安靜的跟在他身後走出殿門。

  “怎麼不說話?”蕭崢轉身看她,笑得溫和。

  “無話可說。”

  “怎麼?生氣了?”

  “不是。”

  “那是為何?”

  “因為你所言句句在理,我只有支持,便無話可說了。”

  蕭崢微微一笑,靜靜走路,不再多言。

  陽光下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差不多是同樣的步調,所以一直保持著同等的距離。

  然而剛走出宮門不久,文素只覺得腰間一緊,回過神來時,人已被蕭崢攬在了身側,終於變成並肩同行。

  “放心,我會好好的。”

  文素心中情緒複雜,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Rank: 4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1-8-12 22:59:41 |只看該作者
五十章

  這日早朝之後滲漳滹漈,團圖墊墓皇帝陛下迎來了文少傅的最後一課。

  在上課之前,皇帝陛下率先表示了自己的憤懣:“文少傅誡誘誧誣,奩奫嫨嫠朕冊封你為帝師,你卻只教朕三節課箏劄箂箙,複裹褓褙是不是太輕鬆了些?”

  “陛下,課不在多種稯窨窩,墊墓墈墆而在於精呐。”

  陛下眯眼,“你真不是偷懶?”

  文素一臉坦然菮蓉菬萓,摥搴摽摋“陛下若真要微臣教授您書面學問的話,微臣倒也可以試一試的。”

  “……”陛下鬱悶的擺手,“罷了,上課吧!”

  本以為今日這最後一課會是精華中的精華,定然會讓皇帝陛下眼界大開,然而事實卻出人意料。

  文素端著少傅的架子當著皇帝的面坐著,飲了差不多半壺茶之後才悠悠然開了口:“陛下,您還不夠淡定。”

  皇帝當然不淡定,他九五之尊等著授課,她倒好,一個人大大咧咧的在飲茶,壓根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嘛!

  “少傅究竟在賣什麼關子?”

  “陛下稍安勿躁,您這麼問,微臣會回答您,有的人可就不一定會回答了。”

  “切!照你這麼說,難不成一千個人朕還要想一千種問法?”

  “不錯!”文素擊掌,讚賞的點頭,“陛下這話便說對了,所以微臣才希望陛下儘早掌握他人的特質,因為要想每個人都乖乖聽您的話說出您想知曉的資訊,便要記住微臣的十字真言。”

  “十字真言?”小皇帝來了興趣,“什麼精妙的真言?快說來聽聽!”

  文素又呷了口茶,笑的一臉狡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陛下扭頭,還以為什麼高深的真言,原來這麼通俗麼?

  不,是粗俗!

  “陛下,切莫小瞧了這句俗語,這恰恰是為人圓融的真諦。對哪些人該說哪些話,正是陛下這個年紀最需掌控的東西。”

  聽文素這麼說,皇帝這才開始深思,繼而面露凝重之色,“說來還真有些道理,興許順著皇叔說些軟話,他也就不會老拿扣帶嚇唬朕了。”

  “咳咳咳……”文素剛飲進口的一口茶在喉嚨裡好一陣天翻地覆。

  這算什麼舉例?

  臨走之前,文素照例向皇帝行禮告辭,卻不曾想皇帝竟也起身向她回敬了一禮。

  “少傅,今日之前,朕還對封你為帝師頗有介懷,但這三課之後,卻著實叫朕獲益匪淺,所以這一禮,請莫要回避。”

  文素輕輕點頭,坦然受下,“陛下天資聰穎,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的。”

  轉身走到門邊,她又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陛下,還有一句話,微臣一定要說。”

  “少傅請說。”

  “千萬莫要以表面論是非,對您兇惡的,不一定不好,反之亦然。”

  皇帝怔忪,她已如往常那般,逕自拉開門走了出去。

  ※

  氤氳的霧氣在眼前繚繞,沸水頂著壺蓋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

  蕭崢端坐在矮幾之後,素白寬大的袍子閑閑的貼在身上,隨意系著的烏發散在肩頭,風姿綽約,俊逸風流。

  袖子被高高挽起,他熟練的清洗茶具,挑放茶葉,沖入沸水,而後緩緩將一杯香氣四溢的綠茶推到對面的人跟前。

  “嘗嘗看。”

  文素原本正盯著窗外欣賞初春景致,聽了這話轉頭,剛好對上他的微笑的雙眼。

  因為跟前熱氣蒸騰,他的鼻尖微微沁出了細汗。她笑了一下,從懷間摸出絹帕為他細細擦拭,直到手被他握住,再緩緩包入掌心。

  “素素,聽我說,我走之後,朝廷必會針對於你,所以我有個安排……”

  “不是說來畫舫飲茶的麼?做什麼說這些,先不管那些吧。”文素擺擺手,一手端起他推過來的茶盞飲了口茶,另一隻手則任由他牽著。

  “說的也是。”蕭崢笑了笑,這才輕輕鬆開她的手。

  “退之,你……大概何時動身?”

  蕭崢挑眉:“你不是不想說這些的麼?”

  文素撇嘴:“我是說莫要說我,說你還是可以的。”

  蕭崢笑著搖了搖頭,神情卻又漸漸回歸肅然:“大約……就在這幾日了吧。”

  “到底哪日?”

  “怎麼,你要送我?”

  “自然。”

  “還是別送了吧……”

  文素抿了抿唇,唧唧歪歪的嘀咕:“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還不讓人送!”

  誰知還未念叨完,身側一陣暗影,蕭崢已經挨著她坐下,伸手攬住了她,低笑道:“不是不讓你送,是不想弄得那般傷感,我一定會回來,又何必在乎這一次分別?”

  文素垂著頭不做聲。

  蕭崢歎息一聲,攬緊了她,吻了吻她的側臉:“等我回來就好……”

  ……

  此次前往江南的點兵已然結束,只待一聲令下便可啟程直赴江南。

  過往的戰爭經歷中不乏於此同規模的戰役,蕭崢卻無心回顧,只因這一戰,劍指的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

  夜色深重,他卻久久未眠,坐在書房中將那柄長劍拭了又拭,直到寒光閃爍的劍身上隱隱投射出他漠然的臉。

  有人輕輕敲門,他放下手中劍,聽到趙全在外稟報道:“王爺,平陽王求見。”

  “進來吧。”

  蕭端推門而入,只看到白衣的一角便已聽到他含笑的聲音:“這次可總算能親自與叔叔話別一番了。”

  這話說來輕鬆,其中卻暗含酸楚。

  曾經蕭崢四處征戰之時,他被困宮中,想要遠遠看一眼他離去的背影也絕無可能。上次江北之行蕭崢又走的匆忙,所以如今能這般相對話別,實屬不易。

  “這麼晚還不睡,對身子不好。”蕭崢收好劍,坐回桌邊,示意他也坐下。

  “叔叔不也沒睡麼?有什麼煩心事不成?”

  “算是吧……”蕭崢歎了口氣,凝視著桌上的燭臺不語。

  蕭端眼珠一轉,已然明瞭:“是因為素素?”

  “嗯。”

  “擔心她在你走後會寡不敵眾?”

  “嗯。”

  “叔叔必然已經有了計較了吧。”

  “是有了計較,但是……卻也仍舊擔心。”

  蕭端眼神微微一閃,笑了起來:“有何擔心之處?”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

  頓了頓,蕭崢淡淡掃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身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在京城要好好的。”

  蕭端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嗯”了一聲。

  “做個閒散郡王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是。”

  走出西閣時,仿佛從水中出來,窒息了許久的胸腔終於呼吸進了新鮮空氣。蕭端扶著回廊的柱子輕喘,臉色煞白,隱隱浮出一層汗。

  是叔叔實在氣勢威壓,還是他心裡想的多,為何會有種喘不過氣般的感覺?

  最後稍稍踉蹌著朝前而去時,他又轉頭看了一眼西閣隱隱透出的燭火。

  對不住了叔叔,為了那一日,別說一個王爵,縱使是我自己,也會拋卻的!

  ※

  春日漸漸展露柔媚,柳絮紛飛,春光融融。然而此時朝堂之上卻是一片肅殺冷然。

  蕭崢手中托著攝政王印靜立玉階之下,面沉如水,上方的小皇帝一臉愕然,下麵的大臣面面相覷。

  “本王不日即將出征,今日當著陛下與諸位大人的面,宣佈一些安排。”

  話音頓了頓,蕭崢的視線掃向文素,“文少傅何在?”

  “下官在。”文素出列,垂目拱手。

  “本王不在京中這段時日,所有政務交由文少傅一人全權處理,本王印綬在此,以此為憑,自今日起,由文少傅總領朝政。”

  “皇叔!”小皇帝頓時驚叫一聲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文少傅,上前受印!”蕭崢不聞不問,緊盯著面前的人。

  文素微微抬首,眼中閃過諸多情緒:

  震驚、不解,而後又化作恍然與感激。

  他在畫舫中說有了安排,原來是指這個,給她淩駕一切的權力,便再無人可以在這段時間內能動得了她。

  文素稍稍遲疑一瞬,舉步朝他走去……

  “荒唐!太荒唐!”丁正一怒不可遏的咆哮阻止了她繼續前進的腳步,“先是讓女子為官,再是任憑她步步高升,如今天子帝師還不夠,竟然還要讓她總領朝政!”

  他抖索著花白鬍子,急怒攻心之下,竟直接抬起顫抖的手指向攝政王,“你眼中可還有陛下?可還有在場的諸位大臣?!”

  王定永皺了皺眉,心中亦十分不悅,然而轉臉看到文素那張始終平靜的臉,想起這些日子皇帝驚人的轉變,最終只是甩袖附和了一句:“確實荒唐!”

  小皇帝一手扶著龍椅,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身後珠簾發出輕響,最近幾乎已經不發一言的李太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皇叔,您最好考慮清楚。”皇帝的眼神掃向文素,情緒複雜。

  這是給他開了另一扇窗戶的老師,如同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玲瓏心思歸於七竅。他欣賞她,感激她,但是仍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蕭崢面無表情,耳邊的紛亂完全充耳不聞,只是目光如炬般盯著文素:“文少傅上前受印!”

  文素捏緊手心,終於大步上前,一掀衣擺跪倒在地:“下官定不負王爺所托。”

  裝著王印的紫檀木盒放到她手中,她穩穩地托住,四周倏然安靜。

  隔著眾人,劉珂遠遠站著,心中的震驚久久難退……

Rank: 4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1-8-12 23:00:30 |只看該作者
五一章

  “南國女兒來,不櫛為進士。冰雪淨聰明,柳絮才高鬥。寒窗十載歎不如,不重生男重生女……”

  街道上幾個孩童拍著手唱著童謠,幼稚的童聲配合著歡快的表情,也許根本不理解歌詞的意思,卻依舊唱的興高采烈。

  馬車中的文素自窗格邊收回目光,放下簾子,輕輕歎息一聲。

  作為一個女子,像她這樣做官做到如此地步,真真是種極致了。

  趕車的車夫與她也算熟稔了,笑著打趣道:“文大人如今可成了大樑家喻戶曉的人物了呢!”

  文素笑了兩聲,算是回應,掀簾道:“直接回王府吧,不去宮中了……”

  回到王府,剛走到院門邊便看見傅青玉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她。

  “青玉,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你這個。”傅青玉將手中握著的一本書遞給她,垂著眼不看她,“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情,全在這書中,你自己看吧。”

  文素面露喜色,連忙接了過來,“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謝你了。”

  傅青玉乾澀的回了一聲:“不謝。”

  轉身要走,邁了幾步卻又停下,她轉頭看向文素,“素素,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祖上的事情麼?”

  文素被她這神情弄的一怔,誠懇的點了點頭,“我爹爹從未與我說起過有這麼一位先祖,若不是在江北遇上一位故人,我至今還不知道呢。”

  “原來如此……”傅青玉怔忪的喃喃,“難道是天意如此麼……”

  文素對她這模樣有些不解,想叫住她問問是怎麼回事,卻見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已經體貼的迎了上前攙著她往回走,還不忘禮貌的向她行了禮。

  文素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籍,心中好奇,迫不及待的翻開,傅青玉在其中一頁做了標記,她很快便找到了記載文子衿的文字。

  手一抖,差點把書給丟了。

  我的個天,不是吧,她家這位祖宗這麼拉風彪悍呐!

  “你說你有位先祖有龍陽之好?”

  蕭崢從書桌後抬起臉來,燭火倒映出他眼中的謔笑,“誰告訴你的?”

  “喏,你自己看啊。”文素將手中的書遞給他。

  片刻之後,蕭崢放下書籍,作了總結:“記載的挺有意思。”

  文素挑眉,“就這樣?”

  蕭崢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文子衿這個人是林瑄告訴你的吧?”

  “是啊,他給了我一本書,記載的全是文子衿的絕妙言論?”

  當然如今有些已經拿去禍害過皇帝陛下了。→_→

  其實若不是文素走入官場,林瑄應該不會將此事說出來。當時告訴他也是為了保文素,以防將來有何不測。畢竟這麼多年,文氏一脈並未改頭換姓,而文素自己又毫不知情,不得不注意。

  沒想到這書的作者留了個名字,她還追查下去了。不過蕭崢發現書中記載的並不詳細,關鍵之處並未記錄在冊。

  他哪裡知曉關於太祖皇帝重金懸賞文子衿項上人頭的光輝事蹟已經被傅青玉給掩蓋了過去,所以此時文素只知道文子衿是前朝末年的宰相,知道他在城破之後拐走了一個男寵,卻不知道他與本朝的牽連。

  “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用在意,真真假假,若非親身經歷,誰也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過什麼。”蕭崢對她笑了笑,故作輕鬆。

  “嗯……這話也有道理。”

  蕭崢點了點頭,朝她招招手,“你過來。”

  “怎麼了?”

  “趁著有空,你該學習一下如何批閱奏摺。”

  文素驚悚,“你還真讓我批啊?”

  “當然不是,我還得為大樑負責,所以才要教你些技巧。”蕭崢將一大堆奏摺往她面前一推,“先學習一下分類,然後每一類我會教你如何批示,什麼摺子可以自己做主,什麼摺子可以交給陛下做主,什麼摺子遞去內閣商議,還有什麼摺子必須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由我親自批示,你都要記清楚。”

  文素耷拉下腦袋,“好吧……”

  燈火下,兩人緊挨著坐在一起,低聲細語不斷。

  因為外放的大臣一時還不知曉文素總攬朝政一事,蕭崢也不打算引起另一波反對之潮,便讓文素模仿他的字跡,一些可以自己拿主意的摺子便以此方式批示。

  然而文素一直練習的是娟秀的小楷,蕭崢的自己筆走龍蛇氣勢騰然,實在難以模仿。

  看了一會兒,蕭崢有些焦急,便乾脆握著她的手教她,奈何動作不方便,便乾脆將她拉著坐到了自己的膝上。

  這動作做來本是自然,待看見眼前文素紅透的耳根,他才意識到其實很曖昧。

  筆尖的墨汁滴在紙上淺淺暈開,兩人一時都忘了動作。

  文素悄悄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睛,又忙不迭的垂下了眼。

  正在尷尬著,忽然肩頭一緊,蕭崢已經緊緊摟住了她,唇從側臉細細密密的落下,又酥又癢,最後移到她耳邊時,微微喘息道:“素素,待我回來……我們便成親吧。”

  文素詫異的轉頭,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唇已被他嚴嚴實實的堵住。

  毛筆落在紙上,徹底融開一大灘墨漬,如同化不開的情愫,氤氳擴散……

  ※

  夜色深沉,皇帝寢宮內卻還亮著燭火,映照出兩張肅然的臉。

  “陛下深夜急召,不知有何吩咐。”

  皇帝臉色深沉,眸光暗斂,“朝卿,朕問你,文素總攬朝政一事,你如何看待?”

  劉珂神情一震,沉吟了一瞬方道:“啟稟陛下,此事事發突然,微臣尚未細想。”

  “那便現在想!”

  突然爆發的憤怒叫劉珂吃了一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雖然攝政王此舉頗為離經叛道,但是他不笨,事後回味一番,大概也能猜到是要給文素權力以保全自己。

  不過沒想到皇帝會如此憤怒。

  劉珂穩住心神,試探道:“陛下,前幾日還聽聞您對文少傅讚賞有加,想必她是有些能力的吧……”

  “二者不可相提並論。”皇帝語氣仍舊憤懣,“朕尊重她不拘一格的教導方式,但此事不同,攝政王乃是朕的皇叔,說到底也算是一家人,可是文素不僅是個外人,還是個女子,將滿朝權勢交予她一人之手,叫朕如何放心?”

  “陛下所慮在情在理,然而……”劉珂偷瞄著皇帝神色,小心斟酌:“多少也該給文少傅一個機會吧……”

  “朝卿,”皇帝終於感到不對,眯了眯眼道:“你似乎一直在為她說話啊。”

  “微臣不敢。”劉珂態度恭敬,語氣誠懇。

  皇帝不耐的擺了擺手,“罷了,你先回去吧,此事稍後再議。”
  “是……”

  劉珂離開後,皇帝陛下仍舊蹙著眉。

  東德玉頌對文素十分欣賞,縱使他,如今也這個半調子的老師生出了讚賞之意。不過即使如此,終究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他托著腮鬱鬱,是不是自己太不夠開通了?還是說要像劉珂說的那樣,給她一個機會?

  第二日,十萬大軍集結完畢,攝政王將正式率軍出征。

  皇帝親率諸位大臣相送至南城門,因早年晉王能征善戰的名聲在外,引得京城百姓也競相出動,爭著一睹其馬上風姿。

  旌旗獵獵,金戈肅殺,將這明媚春日染上一層鏗然崢嶸氣息。

  城樓之上,三杯餞行酒飲盡,蕭崢朝皇帝拱手行禮,轉身步下臺階,逕自翻身上馬。

  披風隨風揚起,玄色鎧甲在陽光下輕耀光澤。他轉頭朝城門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說不出是期待還是失落。

  明明是叫她不要來送的,可是事到如今,還是有些掛念。

  他搖頭自嘲的一笑,跨馬向前,在眾人驚豔的目光中停於三軍將士之前,稍稍頓了頓,抬手一揮,全軍前行。

  皇帝站在城樓之上,遙遙遠望,忽然對這個皇叔生出了一絲敬仰。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蕭崢出征的模樣,從容不迫,指揮若定,好像根本不是要去打仗,只是一場隨性的遠行。

  在他身邊兩三步處,站著一臉平靜的蕭端。

  他沒有皇帝的這麼多感慨,只是覺得有些欣慰,終於有一次叔叔出征,是他親自相送了……

  下方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雜亂無章卻又迅疾無比,伴隨而來的還有女子略顯驚慌的呼聲。

  城樓上的顯貴們紛紛低頭看去,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坐在馬上狂奔而至,直朝軍隊前行的方向而去。奔跑了一陣之後,似乎終於摸清楚了馬的脾性,那人一扯韁繩,勒住了馬,而後便在周圍百姓驚愕的眼神中撫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

  皇帝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抽了抽嘴角看向蕭端,“文少傅莫不是睡過頭了?至於這般慌張麼?”

  蕭端難得對他有好臉色,“許是好一番猶豫掙扎才耽誤了時間吧。”

  說到這裡,話音微微一頓,他轉頭對上皇帝的視線,低聲笑道:“聽聞她已然總攬朝政,陛下感覺如何?”

  皇帝陛下頓時面如黑炭……

  下方又是一陣騷動,前面正在行進的軍隊忽然停下,一人跨馬而來,迅疾如風。

  到了跟前,他一勒韁繩,看著眼前猶自大口喘息的女子,好笑道:“不是叫你別送麼?怎麼還是來了?”

  “我、我……”文素坐直身子,平穩下喘息道:“總要來的,我要看著你出征,再等著你凱旋。”

  蕭崢面色微動,眼中融出陣陣暖意,點了點頭,湊近一些低語:“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要謹慎萬分,千萬不可出錯,只要沒有讓人下手之處,便可安穩無憂,切記切記。”

  文素點了點頭,“我記著了,你放心。”

  蕭崢抬頭掃視了一圈四周,乾咳一聲,複又看向她低聲說了一句:“等我回來……”

  他的眼神已然昭示了一切,文素想起他那晚的話,點了點頭,臉紅著垂了眼,“嗯,我等你……”

  城樓上的皇帝目瞪口呆的喃喃:“難不成他們……”

  “陛下才發現麼?”蕭端笑的嘲諷,好似在說,你完全被他們這對兒給玩兒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1-8-12 23:03:15 |只看該作者
五二章

  自從新帝繼位以來,大樑的朝堂就從沒安生過,所以乍一安靜了銀銡銅銣,摋撇搿撤文素還真覺得不習慣。

  此時金殿之上,諸位大人十分沉默寡寣實寧,颮颭餃餌垂眼的垂眼,扭頭的扭頭塼塽墉塵,閡閤閨閣表示不理睬她這個另類分子。

  文素撇撇嘴,看向龍椅上的小小少年。

  皇帝此時還在鬱悶廖廔廙廑,鋮銕銍鉹接觸到她這視線,立時猶如一桶冰水瓢潑而下,所有思緒瞬間清醒。

  身為帝王,面對臣子時情緒不可外露。這是她教他的,而他卻未曾做到。

  皇帝低咳一聲,沉聲道:“諸卿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吧。”

  玉階下的人抿唇而笑,好似讚賞。見此情形,皇帝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絲愉悅來,反應過來後又是一陣不自然。

  “起奏陛下,臣有本奏。”丁正一精神抖擻的出列,眼神睥睨的掃過文素,就差冷哼出聲了。

  “首輔有何事要奏?”皇帝瞄一眼文素,神情嚴肅的問道。

  “老臣想起沿江漕運一事拖延至今尚未解決,文少傅年前從沿江過來,輕車熟路,說不定便可將這難題給解決了,所以才趕緊提了出來。”

  話音剛落,已然響起文素的笑聲,“首輔大人所言極是,如今攝政王領兵與沿江地帶作戰,漕運一事的確拖不得,既然大人這般看得起本官,本官豈能讓您失望?”

  她知道這是刁難,可是對她來說卻並不困難。

  當初平息水患之後,攝政王在沿江地區安插的官吏都是他自己的心腹,再加上林瑄這個熟悉當地水系之人,一切調度都可以順利進行。

  蕭崢當時這番安排本就是準備要解決漕運之事的,卻沒想到為文素解決了一個麻煩。

  丁老爺子見她這般氣定神閑,氣憤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看她這般直接盯著自己,毫不退讓的模樣,當初那個在朝堂上怯懦安分的鄉野姑娘哪兒去了?

  還說什麼凡事有陛下和諸位大臣在就不用擔心了巴拉巴拉……

  掀桌啊!這丫頭分明就是扮豬吃老虎嘛!

  文素對他的氣憤視而不見,逕自對皇帝稟報道:“既然如此,微臣建議此事交由工部郎中周大人去辦。”

  被點了名的周賢達立即出列應命:“下臣願為陛下分憂解勞。”

  皇帝忽然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無力的揮了揮手,“好吧,准奏。”

  於是丁老爺子徹底悟了,這丫頭不僅扮豬吃老虎,她還仗著攝政王的勢力狐假虎威!!!

  一場火力不大的拉鋸戰閉幕,小皇帝情緒懨懨的返回寢宮。剛走入御花園便看見一道白影款款而來,唇邊的笑意讓周圍的名花碧草也失了顏色。

  “參見陛下。”走到近處,他草草行了一禮,看著無狀,卻讓人只當是不羈。

  皇帝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平陽王這是從何處而來?”

  “剛去探望了太后,陛下早朝結束了?”蕭端的表情好似在於兄弟閒話家常,溫和而親切。

  皇帝一直不喜歡這個哥哥,只因他太過深沉,完全猜測不到心思,不過見他這副模樣,倒忽然想起了文素當日的教誨。

  對這種心機深沉者,要有駕馭的信心!

  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目光直直的望向蕭端,雖然是仰著頭,但神情沉穩非常,暗含篤定,便又減去了渾身的青澀,平添了幾分氣勢。

  蕭端對他這眼神微微感到些不解,面上卻仍然笑若春風,“既然遇見了陛下,不如一起走走吧。”

  皇帝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對旁邊的福貴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立即遠遠退去。

  二人走向花園深處,踏著鵝暖石鋪就的小徑走的不疾不徐。

  “陛下這些日子似變了許多,想來是素素的教導頗有成效啊。”稍稍一頓,蕭端又笑著補充了一句:“當然,也是陛下天資聰穎。”

  皇帝走在他身前幾步處,聞言不禁有些詫異,轉頭問道:“你叫她素素?你們關係很好?”

  “自然,陛下忘了她是住在攝政王府的麼?”

  皇帝眉頭輕蹙,想起那日送別攝政王時的場景,心中已然隱隱生出不悅。

  蕭端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其中狡黠一閃而逝,“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此次平叛之後,素素與我們的皇叔應當就能成就好事了。”

  “原來如此!”皇帝冷哼一聲:“難怪會將朝政大權交給她!原來他們是一家人!”

  “哎呀,真是失言!”蕭端故作恍然,忙不迭的解釋:“陛下切莫誤會,皇叔怎會感情用事?他這般安排必然是有他的道理,陛下稍稍忍耐一番,朝政大權總會回到您手中的。”

  這句話正中紅心,皇帝反而越發憤怒了。

  沒錯,他對文素總攬朝政感到不滿的地方不是因為她是外人,不是因為她是女子,而是因為如此一來,他沒了順利接權的機會。

  陛下已然九歲,若是尋常人家的孩童,這還是個玩耍的年紀,可是他已然經歷了一年多的朝政洗禮,加之天資聰慧,這一年裡,稚氣漸漸脫去,心智漸漸成熟,他早已不再滿足做一個空手皇帝。

  歷史中不乏年紀幼小便掌大權的皇帝,憑什麼他不可以?攝政王在也便罷了,不在的時候竟也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哪怕只是試一試的機會也不給!

  原來如此,原來是要將權力交給自己心愛的女子保管,待歸來後再繼續把持朝政麼?

  好計策,好謀劃!

  越想越氣憤,皇帝一甩衣袖,憤憤而去,甚至都忘了身邊還有人。

  蕭端目視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竟然發現其中隱隱透出了絲絲英氣與威懾。

  可惜啊……他勾唇輕笑,縱使聰明,火候不夠,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平陽王爺為何要對陛下說這些話?”

  夜晚時,酒樓包間內聚會剛剛結束,陸坊尚未離去,聽了蕭端將白日的事情說過一遍之後,不禁訝異非常。

  “自然是要行動了。”蕭端說的不緊不慢,悠悠然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微顯細長的雙眸因酒氣薰染而半眯著,朦朧婉轉,媚態橫生,看得出來他心情不錯。

  陸坊鬱悶的在他對面坐下,“可是您這麼一說不是挑起了陛下對文素的怨氣了麼?若是出什麼事,王爺回來,你我如何交代?”

  “哦?”蕭端失笑,“怎麼,你還忠心的替叔叔護著素素麼?”

  “那是自然,王爺臨走前都交代過了。”

  “哈哈哈……”

  蕭端忽而放肆大笑,甚至還用酒盞敲了敲桌面,待笑聲停歇卻又什麼也沒說,只在陸坊驚愕的眼神中起了身,施施然走向門邊,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陸坊,可知本王為何要你當時主動請纓?”

  “下官不知。”

  蕭端頭未回,只是意味不明的輕笑,“因為本王正是要激叔叔主動出征。”他轉頭,對上陸坊驚愕的視線,“現在你可知要如何做了?”

  陸坊呐呐的搖頭,怔忪的喃喃:“下官愚鈍,不知……”

  “唉……確實愚鈍。”蕭端搖頭歎息一聲,終於正色道:“本王要你在接下來的調度中克扣兵器。”

  “什麼?”陸坊大驚失色,“那讓王爺如何在前線作戰?”

  “克扣的是補充的兵器,待發現短缺也要數月,屆時便是一觸即發之時。”蕭端淡笑,眸光凜冽,“放心,本王此生會犧牲任何人,也不會犧牲了叔叔,他可是要做帝王的。”

  陸坊不知所措,完全懵住,眼前的人到底在盤算著什麼,他跟隨了這麼久,竟然一點也摸不透。

  蕭端抬手將散落在肩頭的一縷髮絲撩到背後,深如幽潭的雙眸自陸坊臉上輕輕掃過,似笑非笑,“且安心吧,還是準備給叔叔做一身合體的龍袍吧……”說到此處,他的臉上又浮現出笑意,伸手一拉房門,走了出去。

  春日的夜晚尚有涼氣,大街之上清清冷冷,他一襲白袍,緩步而行,頭頂孤月淡照,清瘦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暗影。

  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他的父王終於在病榻上合上了雙眼。叔叔蕭崢擋在房門之外,沒有讓他去看,而是將他牽走,幾乎繞了大半個京城。

  一個少年,一個孩童,俱是孤單之人,但畢竟當時投在地上的影子還是相互依靠的。而如今,只有他一人,默默前行,默默算計,連最親的人也要利用。

  踏入王府大門時,早已夜深人靜。

  他腳步未停,逕自走入東暖閣,卻沒休息,片刻後走出,又去了文素居住的院子。

  院中尚且亮著燭火,被攝政王特地留下保護文素的趙全忠心耿耿的守在門邊,見到他到來,禮貌又熱情的打招呼:“原來是平陽王爺,屬下有禮了,這麼晚還來見文大人呐?”

  若是往常,蕭端定要與他閒話幾句,甚至是玩笑一番,然而近日卻一臉冷寂,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便敲了敲門。

  “請進……”

  文素話音未落,人已推門而入,她自桌後抬眼看去,就見蕭端沉著臉一步步走近,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他伸手入懷摸出一把銀票放在她面前。

  “這是本王現在手頭所有銀兩,你帶著它離開王府吧。”

  “哈?”文素莫名其妙,看著那厚厚的一遝銀票吞了吞口水,卻沒有去拿,“平陽王爺,大晚上的不帶耍人玩兒的。”

  “本王是認真的,念在一場相交才給你一晚時間。”他走得更近,傾□子,手撐在桌面上湊近,緊盯著她的雙眼,聲音森寒:“此時你若不走……以後可就走不了了。”

  文素怔了怔,繼而失笑,將銀票推到他跟前,“平陽王爺還是莫要再開玩笑了。”

  蕭端眼神微微一閃,站直身子,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未發一言便轉身離去。

  “哎,你的……錢。”文素伸著手要叫住他,門已被關上。

  她垂眼盯著面前的銀票皺了皺眉,突然這是怎麼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1-8-12 23:03:38 |只看該作者
五三章

  光陰似箭,自從大權在握,文素簡直每日忙的如同陀螺,旋轉個不停,轉眼時已入夏。

  沿江地區如今已然烽火連天,蕭崢來過幾封信,不過因為忙碌,皆是寥寥數語。然而一旦動情,再悶騷的男人也會柔情萬種,所以字裡行間關切滿溢自不必說。

  只是他習慣了獨自承擔一切,因此有關戰事,只是零星半點的提及了些,好在都是好消息,文素也就放心了。

  朝廷眾位大臣依舊對她進行冷戰不合作態度,連劉珂也有些回避。文素明白他身為皇帝心腹的艱難,也不在意,甚至還十分配合的與他保持了距離。

  表面上是相安無事,不過文素看的很清楚,丁正一那些人已然視她為眼中釘,內裡波濤暗湧,只怕有些不妙啊。

  不過她沒時間去關注這些,因為很快她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戶部左侍郎找到她,誠惶誠恐的稟告說前方戰事吃緊,而軍餉卻被戶部尚書給扣了。

  文素聞言大驚,左思右想沒有頭緒。

  她在戶部待過,知道戶部尚書是保皇黨之一,算是丁正一的左膀右臂,然而就算與攝政王作對,也不可能膽大妄為到這般地步吧?克扣軍餉可是重罪啊!

  因為是左侍郎私下相告,文素起初還有些不信,然而一連兩月未再收到蕭崢的信件,才明白情形可能的確出了變化。

  文素顧不得其他,連夜入宮覲見,卻被皇帝拒之門外。

  福貴攔在門口小心的陪笑:“少傅大人見諒,陛下這幾日有些喜怒無常,您也知道,天兒熱了嘛……”

  文素擺了一下手,不耐的打斷了他的話,轉身就走。

  她沒有時間虛耗,戰場之上,生死對決,豈能有絲毫差池?軍餉一定要儘早送到江南。

  誰知禍不單行,軍餉之急尚未解決,連兵器也告急了。

  這次是周賢達帶來的消息,他負責漕運一事,離開沿江地區返京時,蕭崢將一封蓋著私印的信件塞給了他。

  文素接到信時,已經連續兩天兩夜沒有休息,眼下青灰一片,整個人卻不見疲態,見周賢達自袖間取出那封信時,簡直是立即就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沖了上去。

  信件拆開,只有寥寥數語:

  “其中有詐,千萬小心,不可犯事。”

  小心?這個時候怎麼反倒顧著叫她小心?難不成要看著他在前線孤立無援?

  文素揪著信件,咬著下唇苦苦思索,直到被周賢達喊了幾聲才回過神來。

  “周大人,”她一臉冷肅,急切道:“漕運可已暢通無阻?”

  周賢達對沿江情形也略有瞭解,不敢怠慢,忙道:“不負王爺與少傅所托,已然暢通。”

  “那便好,既然如此,你便親自負責押運,兩個時辰後啟程,本官馬上便會將王爺所需之物盡數奉上。”

  周賢達一愣,她已快速的出了門,帶著趙全直闖戶部而去。

  馬車一路疾馳,然而剛出了鬧市,卻忽然停了下來。

  趙全隔著簾子道:“文大人,平陽王在後面跟著呢。”

  “什麼?”文素愣了一下,掀開簾子朝後看去,已經見到蕭端白衣翩翩的朝她這邊走來。

  到了近處,她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蕭端已經自發自動的登上了馬車。

  “平陽王爺,您這是……”文素有些摸不著頭腦,剛才一直焦急的心情也被這一出給稍稍打亂。

  蕭端神情悠閒,始終是那副笑意溫和的模樣,“素素這是要去哪兒?”

  “去戶部。”

  “哦……”蕭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轉頭盯著車外。

  因是夏日,車簾是透風的竹簾,可以隱隱窺見外面的三三兩兩的行人和直通往前看不見盡頭的道路。

  “素素,說起來,迄今為止,你是本王唯一的朋友,也許也是此生唯一的朋友。”

  “啊?”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文素有些不解。

  蕭端卻沒有解釋,看了她一眼便揭簾而出,白色衣袂從她指尖拂過,冰涼一片。

  人已走遠,趙全在外詢問:“文大人,要繼續走麼?”

  文素抿著唇怔忪,蕭端此時突然出現是何意?這話為何有種訣別的意味?還有那晚他那句給她一晚時間離開,否則便再也走不了又是什麼意思?

  一系列古怪聯繫在一起,文素不禁開始深究這其中的聯繫。

  話說回來,有身為兵部尚書的陸坊在,如今為何還會出現兵器短缺?

  她曾親眼見到過平陽王與陸坊相約於酒樓,二人私交甚密。

  想來陸坊除去攝政王之外,也就只有平陽王的話能讓他聽入耳了吧?難道是平陽王的指使?

  剛覺得沒有可能,一年前蕭崢的那個生辰宴卻忽然從腦海閃過。

  當時他們討論的話題不可外傳,而平陽王盯著攝政王的眼神暗含深意,加上後來攝政王裝醉離去……

  她驀然醒悟,原來他們真的懷著那樣的目的,且還計畫已久。

  蕭崢在離開之時叮囑她千萬不可犯事,原以為只是不給保皇黨以打壓她的機會。而如今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也不忘如此囑託,恐怕防的已不只是保皇黨。

  他叫周賢達帶信給她而不直接發信給陸坊,便是知道陸坊已在鋌而走險,指望不上。

  這些人都瘋了,都在逼他!

  文素閉了閉眼,終於開口,聲音已是喑啞:“走吧,快點!”

  她明白了,平陽王已經決定要對她下手了,縱使將她視為朋友,也一樣會被當做棋子拋卻。

  此番前往戶部,必然會是一番衝突,犯事已然在所難免,可是她不能縮頭不管,前方的將士,還有那個人,都必須要以勝利的姿態返回,而不是折損在這場陰謀之下。

  後方一輛馬車內,蕭端看了一眼遠去的馬車,轉臉看向旁邊的傅青玉,伸手入懷,取出一封信遞給她,“送去首輔大人府上,本王便還你自由。”

  傅青玉神色微動,猶豫了一瞬,接了過來。

  蕭端對她身邊的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下車而去。

  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得知了平陽王的目的,只有兩個結果,一個是與之合作,一個便是被滅口。傅青玉捏緊手中的信,悔不當初。

  馬車行駛了一陣,她心中掙扎許久,最終還是打算將信拆開來看看。

  如今文素總攬朝政,與首輔正是死對頭,看平陽王今日的模樣,可能會對文素不利。她已經對不起文素,萬萬不能再害了她。

  因為慌亂,一時沒有揭開封泥,手已被一人按住。她抬頭,便看見挨著自己右側而坐的丫頭笑眯眯的道:“傅大人這是做什麼?”

  傅青玉一愣,手中的信已經被左側的丫頭抽走,“大人,平陽王爺的信件,你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縱使再傻也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難怪自己身邊的丫頭會突然被換了,傅青玉本還以為只是王府內的尋常調動,原來她們竟是平陽王的人。

  驚駭之下,她的脊背一下子無力的貼靠在車廂上,臉上血色褪盡……

  首輔府內,丁正一正在廳中品茶,接到信後一臉詫異,問小廝道:“你說這信是翰林院的傅修撰送來的?”

  “正是。”

  丁正一覺得奇怪,那個女子當初在朝堂上弄的他下不了臺面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突然送信來給他做什麼?

  想到這點,他當即三兩下拆開了信,頗有些沒好氣的意味,然而一看之下竟大驚失色的站了起來。

  小廝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趕忙詢問:“老爺,怎麼了?”

  丁老爺子一個勁的揮手,“快!快去準備,我要即刻進宮面聖!”

  ……

  皇帝寢宮的大門被嘭的一聲撞開,福貴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慌亂無比,還未等軟榻上的皇帝動怒,他已一下子跪倒在地,忙不迭的告饒:“陛下息怒,奴才、奴才一時慌張,衝撞了陛下,奴才該死!”

  “何事如此驚慌?像什麼樣子!”皇帝怒瞪著他。

  “陛下,文少傅她、她……”

  皇帝聞言一下子從軟榻上站起身來,“她怎麼了?”

  “她將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扣押了,將軍餉調度和兵器調度之權私攬入手了……”

  “什麼?”皇帝大驚之後便是大怒。

  為保證戰事進展順利,糧餉兵器調度權責一向由專人負責,她怎麼敢如此放肆?

  他一腳踢翻了旁邊豎立的宮燈,仍難去氣憤,“真是反了,有了權就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了不成?傳朕旨意,將她拿下!”

  夜幕已降,城門卻尚未關閉。

  文素親自監視著從庫房中強取出來的兵器和糧草在周賢達等人的押送下運往碼頭,心中稍定。

  只要上了船,由水路直達,速度極快,應當很快就能解決戰場困境。

  她抬眼看了看天邊,孤月當空,恐怕明晚便要隔著牢窗觀望了吧?

  “誰?”身後的趙全驀地發出一聲冷喝,手中長劍鏗然出鞘,轉身緊盯著城樓臺階處。

  文素轉身拍了一下他的肩,笑了笑,“不用擔心,是陛下請我去敘話呢。”

  夜風輕拂,她身上的朝服隨風鼓舞,頭頂烏紗也差點要被吹落,她乾脆將之取下,一步步走下臺階。

  御林軍的金戈在眼前閃動,她歎了口氣,對身後驚愕無比的趙全道:“去跟平陽王說一聲,就算要動手,也請等到王爺凱旋之後吧……”

  好歹讓她得知他一切平安。

Rank: 4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1-8-12 23:06:25 |只看該作者
五四章

  禦書房內燈火通明,香爐中已經只剩一縷殘煙,皇帝陛下坐在書案之後,一手揪著明黃的龍袍衣角,嘴唇抿的死緊,秀致的眉頭亦緊蹙著,眼神掃過在場的數位大臣,最終落在為首的丁正一身上。

  “首輔,你剛才所言屬實?”

  丁正一已等了半天他的反應,聞言立即回道:“陛下,那信是傅青玉送來的,聽聞她與文素關係密切,豈能有假?”

  皇帝再次陷入了沉默。

  王定永沉吟道:“此事甚是蹊蹺,文少傅的身份竟然牽扯到了前朝餘孽,可為何傅青玉會知曉此事?”

  丁正一將那信遞給他,“王大人自己看便是,裡面說的很清楚,她先是受了文素的囑託,之後編撰史書時看到便記了下來,由此才得知了此事。”

  “可是萬一有假呢?”

  突來的插話讓丁正一與王定永俱是一愣,轉頭看去,說話的竟然是劉珂。

  身為下級,這般貿然打斷上級說話是很失禮的,可是劉珂完全顧不上。從得知文素竟然跟前朝扯上了關係,他就開始驚慌。

  他知道皇帝已經下令將文素關押起來,她已然犯事,如今再加上這樣不利的身份,前景堪憂啊。

  勉強壓下心中的慌張,劉珂抬手朝皇帝行禮,“請陛下千萬明察秋毫,畢竟已是百年前的事情,萬一因此冤枉了文大人,豈非有失公允?”

  “朕也是這麼想的。”皇帝歎氣,他只是想打壓打壓文素的氣焰,並不想對她怎麼樣,可是眼前卻又突然橫生枝節。

  見皇帝是這樣的態度,丁正一十分不滿,“陛下,證據確鑿,您為何還不相信?這可是您的好機會啊!”

  “嗯?”皇帝一愣,“什麼機會?”

  “陛下!”丁老爺子左右看了看,湊近他低語:“將大權攬入手中的機會啊……”

  皇帝神色一震,睜大眼睛看著他,隨即又浮現出恍然之色,漸漸回歸平靜。

  不錯,這的確是個好機會,文素犯了事,加上這個可大可小的身份,只要他願意,便可以叫她永無翻身之日。

  可是……這麼做真的好麼?皇帝又皺起了眉。

  “陛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時解決了文素,待攝政王回來,您已大權在握,還怕什麼?”

  殿中的幾位大臣聽到丁正一的話,亦不乏心動者,有幾個也跟著附議:“是啊,陛下,首輔大人言之有理啊。”

  “可是皇叔執掌全國兵馬大權,萬一……”

  “陛下放心。”丁正一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攝政王一向自詡顧及民生,豈會在戰事剛歇之後再挑戰事?而且他這麼做可是要背負叛國之名的,屆時那些藩王們還不趁機將他打壓下去?孰輕孰重,攝政王不會那般不清醒的。”

  “微臣以為萬萬不可!”劉珂越聽越心驚,趕忙出言阻止:“陛下,萬萬不可啊,經此一戰,攝政王勢頭正猛,七王之亂被平,何人再可與之爭鋒?若是真的與之交手,恐怕沒有勝算啊,而且攝政王行事一向不拘一格,萬一真的不顧名聲而動手,事情可就說不準了啊。”

  “對對對,朝卿所言甚是!”想起攝政王之前對自己的恐嚇,皇帝忙不迭的贊同。

  劉珂舒了口氣。

  王定永亦在一邊附和道:“首輔大人此言的確冒失,若無確切保證,萬萬不可讓陛下冒險才是。”

  被這兩人合夥一噎,丁正一尷尬的冷哼了一聲,不再做聲。

  恰在此時,門外響起了福貴的聲音:“啟稟陛下,平陽王求見。”

  “平陽王?”

  在場的幾人都有些詫異,丁老爺子更是面露慌張,他可是攝政王最親的人呐,此時前來,莫非是知曉了什麼?

  皇帝掃了幾人一眼以示安撫,朗聲道:“傳他進來吧。”

  殿門被輕輕推開,進入眾人視野的竟是不同以往的玄色衣袂。

  蕭端一身莊重禮服,因面色蒼白,反差之下便越發襯托的他眉目如畫,款款走入殿中時,竟一時將在場的諸位官員也給看呆了一瞬。

  眾人皆知平陽王身體羸弱,一向不輕易露面,是以見到他穿禮服的模樣也是少之又少,卻不曾想今日一見,竟是如此風華無雙。

  視線在殿中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一圈之後,他朝皇帝行了一禮,而後笑眯眯的以商量的口吻道:“不知可否請諸位大人先出去一下,本王有些話要與陛下單獨說。”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將視線投向皇帝,後者沉吟一瞬,點了點頭,“都出去吧,稍後再繼續議事便是。”

  幾人紛紛稱是,頃刻間便退得一個不剩。

  殿中只剩下兩人,一人靜靜端坐,一人淡然而立。

  “平陽王有什麼話要與朕說?”

  “只是想與陛下說說文素罷了。”蕭端含笑盯著他,“陛下打算如何處理文素?是趁機奪去她手中權力,還是罰俸祿,杖責一頓或是降官職?不過攝政王印在她手中,恐怕再降官職也改變不了什麼吧?”

  皇帝心中的刺又被他挑起,頓時沒了好臉色,“你說這些做什麼?”

  “想幫一幫陛下而已。”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好似在安撫一個煩躁不安的孩子,“陛下,想要權力也不是不可,只要放手去做,沒什麼不行的。”

  “你……你這話是何意?”皇帝被他那幽深的眼神盯得不舒服,但他的話卻好似有種魔力,在吸引著他不斷下陷。

  蕭端一步步朝他走近,直到貼到桌沿,微微俯身,笑意盎然,“陛下不用擔心皇叔的兵馬,屆時微臣去與皇叔說,文素自己犯事,又有個前朝餘孽的身份,自然不能重用。”

  皇帝懷疑的看著他,“你為何突然這般好心?”

  “不是好心。”蕭端失笑的搖頭,“只是希望陛下掌權之後給個親王爵位罷了,您也知道,微臣現在只是個郡王啊,皇叔又要求嚴格,對微臣這個侄子要求太多,所以難以遂願呐……”

  “原來如此。”皇帝心中稍安,只要有所求就好,最怕的便是不清楚他的目的。

  “陛下這下可放心了?”

  皇帝已然心動,面上卻故作鎮定,“那麼,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文素呢?”

  蕭端眼中劃過一絲遲疑,但轉瞬即逝,好似從未出現過,隨即唇邊綻出笑意,蕭瑟冷肅,“自然是……除去。”

  “什麼?”皇帝驚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你是說……”實在無法吐出那個字來,他只有抬手做刀,在脖間輕輕比劃了一下,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疑問。

  蕭端抱著胳膊看他,神色淡淡,“除此之外還能用什麼法子奪去她手中的權力?皇叔手下那麼多心腹,陛下有辦法保證他們不設法營救她出來?”

  皇帝微怔。

  “此時既然得知了她的身份,正是好時機不是麼?”

  沒錯,好時機,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可是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那是曾經教導過他的老師,雖然相處不長,但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女子,叫他怎能做此等欺師滅道之事?

  “陛下看看這是什麼?”蕭端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遞到他面前,“這可是當初太祖皇帝頒佈的詔令,重金懸賞其先祖項上人頭,其中更是明說了要誅其九族,試問其後人又如何能夠留存於世?”

  “你……你竟然有這個?”皇帝驚訝非常,半晌也沒有動手去打開來看。

  “只要用心找,什麼都能找到。”蕭端抬手指了指殿門方向,“何況,外面的那些大臣不都也是這個意思麼?”

  皇帝恍然,是了,剛才丁正一的意思似乎也是這樣,原來文素竟已成了不得不除去的障礙?

  殿門輕響,他抬眼看去,蕭端已經走出門去,隨即湧入的是先前的幾位大臣,個個面對他都是一副探究之色。

  皇帝喘了幾口粗氣,緩緩坐下,收斂情緒,垂著眼問在場的人:“文素……該不該除?”

  仿佛有什麼在腦海中嘭的一聲炸開,劉珂驀然抬眼看向他,眼中滿是震驚和痛楚。

  怎麼可以……

  夜幕降臨,暑氣稍降。

  少了文素的攝政王府氣氛驟變,趙全在房中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去給平陽王傳了文素交代的話後,他就一直做著這樣的事情。

  他已經求過平陽王幫忙,可是卻平陽王入宮到現在還沒回來,可真是讓人焦急。萬一文大人要是出了什麼事,他如何向王爺交代啊!

  而此時他心心念念的平陽王正在酒樓中與一干攝政王心腹聚會。

  畢竟此次的舉動可能會牽連到蕭崢,那些官員都十分擔心,免不得要來詢問一番。

  眾人都離去之後,陸坊驚魂未定的發表被文素拘禁的感想:“天呐,看著文大人平日裡挺和煦一人啊,怎的這般淩厲,二話不說就將下官押走了啊,當時可真是嚇了人一跳啊!”

  “為牽掛之人奔波,自然不遺餘力。”蕭端神情鬱鬱,聲音亦有些飄忽。

  陸坊看出他不對勁,出言問道:“王爺這是怎麼了?”

  蕭端輕輕抬眸看他,冷笑一聲:“本王慫恿皇帝對文素動手了。”

  “動手?如何動手?”

  “除了她……”

  陸坊大驚,“平陽王爺,您為何……”他已經不知該如何詢問了。

  “為何?”蕭端目帶鄙夷的掃了他一眼,“虧你跟本王這麼久,連文素自己都看出來了,你竟還不知曉本王的用意。”

  今日聽到趙全帶來的那句話時,他就知道文素明白過來了。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已不可能收手。

  陸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有愣愣的看著他。

  “你不是一直問本王為何要撮合文素與叔叔的好事麼?其實正是為了這一日。”

  蕭端往後一仰,斜倚在座位上,好似醉了酒,瀟灑不羈之態畢現,淡淡的語氣帶著一絲無法窺測的意味,將整件事情做了詮釋。

  “你還不夠瞭解叔叔的秉性,他看似淡漠,實則重情,而對文素則是重中之重,否則也不會對她尊重若斯,動心良久還隱而不發,只徐徐圖之。他不是沒有失去過重視之人,可都一一忍耐了過來,如今羽翼已豐,若是再有人動他手中最看重呵護的至寶,你猜會怎樣?”

  瞥見陸坊眼中隱隱閃過的一絲恍然,蕭端忍不住勾了勾唇,黑眸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卻始終難掩其中幽幽寒氣。“若是那個除去他至寶的人是當今皇帝,又該如何?”

  陸坊徹底恍然大悟。

  蕭端的計畫從開始就在一步步進行,不疾不徐,不溫不火,但時機恰當,天時地利,便造就了如今的爆發。

  他一步步苦心經營,幾乎能利用的人都利用了一遍。如今收買戶部尚書,指使陸坊,利用文素對蕭崢的擔心逼她犯了事,再誇大她的身份,最後利用皇帝對權力的嚮往,便能將她引入深淵。

  待蕭崢凱旋的那日,得知心愛之人已命喪皇帝之手,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蕭端不是沒想過換一個人選,當初青海國女王對蕭崢表示出好感時,他甚至想過以此來激化他于皇帝之間的矛盾,可是蕭崢對東德玉頌無意,便難以成功。蕭崢的眼中只看得的到文素,而這讓她成為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顆棋子。

  他要將她推到自己叔叔身邊,讓兩人傾心相戀,難分彼此,然後再借皇帝的手除去文素。宛若心頭剜肉,痛徹骨髓,徹底激發蕭崢過往的怨尤與壓抑,將那本不該坐于金鑾殿上的稚子給拉下馬來!而後黃袍加身,成就萬世基業。

  文素本沒有錯,怪只怪她被蕭崢深愛。

  一番話說完,四周悄無聲息。

  陸坊幾乎要被嚇呆。他知道平陽王心機深沉,但沒想到深沉到如此地步,這樣的計畫竟布了這麼長時間的,只為這一刻的收網。他竟然如此心狠,連自己的親叔叔也利用,每一步都環環相扣,若是其中有絲毫偏差,便有可能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

  他暗暗吞了吞口水,心中忍不住揣測,這樣的人有此心智,為何不自己謀取帝位?

  “本王知曉你心中在想些什麼,不過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本王對那位子沒興趣,皇位能者居之,只有叔叔這樣的王者才配得上,至於蕭翊麼……”他冷笑著嗤之以鼻,“太不夠格了……”

  篤篤篤——

  三聲輕響扣在門上,讓陸坊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何人在外面?”

  一個小廝細細的聲音在外響起:“啟稟大人,宮中傳來消息,陛下經不住首輔等人的勸說,已然決定除去文素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1-8-12 23:09:17 |只看該作者
五五章

  劉珂在天牢外一陣陣徘徊,對牢頭好話說了一籮筐,又是塞銀子又是賠笑臉,卻沒有半點效果。

  牢頭也是無奈,見他焦急若斯,出言安慰道:“劉大人就回去吧,畢竟是陛下特地命令看守的重犯,小人實在不敢私自通融啊。”

  劉珂失望至極,只好悻悻而歸。

  文素已經被關了好幾日,他四處奔走,能求的人都求遍了,可是沒有絲毫效果。

  皇帝雖然之前掙扎動搖,但在首輔問出“陛下難道要一直受迫于攝政王的淫威之下”時,終究還是屈服了。

  他不知道那日平陽王究竟跟皇帝說了什麼,但是直覺告訴他可能沒有什麼好事,以致於求了那麼多人,他也始終沒有去求平陽王。

  不過他還是去了攝政王府,卻是為了找趙全。

  事到如今,也許只有一人可以力挽狂瀾了。

  ……

  江南的戰事正進行的如火如荼,七個反王之中唯有廣陵王兵馬最多,所以揚州一戰十分艱難,若非周賢達及時押送物資抵達,戰局恐怕就會不可收拾了。

  廣陵王不善治軍,頗有些紙上談兵的意味,不過身邊有個軍師十分厲害,蕭崢精心佈置的戰局屢次三番被他找到生門,雙方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江南大士族江家出面,以一女相許,豐厚嫁妝為條件,將之籠絡了過來,這才扭轉了局勢。廣陵王長期依賴他人,到此地步便無計可施,眼看便要大敗。

  雙方混戰,往來也不似之前那般閉塞。沒多久,江家便派人來找蕭崢,提了一個條件。

  蕭崢在帳房內靜靜地聽完,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便拒絕了:“回去稟告江氏族長,多謝他老人家的美意,可惜本王已有意中人,還是請他另擇佳婿吧。”

  來傳信的是個後生,許是在大家族裡養出了刁脾氣,聞言氣不過,便頂撞道:“王爺是明白事理的,江家在此戰中出過多少力氣您也知曉,當初沿江除貪之事江家亦有分擔,如今族長將他最寶貝的女兒許給王爺,您怎能直接一句話便回了?”

  蕭崢終於抬眼看向他,一言未發,眼中淩厲已讓他退後了半步,竟對剛才說的話隱隱生出後怕來。

  “江家是不是搞錯了?本王來此是平叛的,是拯救江家等諸大世家於水火的,江家所做的一切本王銘記於心,他日一切好說,但現在……”

  他一把抽出手中長劍擲了過去,在那人腳尖處紮住,待驚得那後生一聲慘叫出聲時,才緩緩說完後半句話:“最好不要與本王談條件!”

  後生半個字也說不出,面色蒼白如紙,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帳外蛙聲一片,夏風吹入,燭火搖動,映照著蕭崢的臉色,忽明忽暗,如同他此時的心境。

  當物資運來的一刻他便明瞭,這麼淩厲迅疾的速度,只怕文素已經動了手段,而一旦如此,恐怕就要遭了算計。

  他歎息一聲,仰靠在椅背上闔目養神,思緒卻早已飛回京城。

  陸坊既然故意克扣兵器,必然是蕭端的指使,而他既然有心引文素犯事,應當是為了逼迫自己,看來臨走的那幾句交代終究是沒有作用。

  同樣是自己最在乎的至親,他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出事,更不希望他們彼此傷害。

  可惜留在京城的眼線遲遲沒有送來消息,京城可能已被封鎖。好在他臨走前給趙全留了權杖,然而他寧願永遠不要看到趙全出現在自己面前,因為那必然已經是最後一步。

  他微微睜開眼,望著帳頂發呆。蕭端定然想到他會猜到這一切幕後主使都是他,可是仍舊不顧一切的撲了進來。原來仇恨竟然在他心裡埋下了這麼深的根須。

  他也發現,自己並不完全瞭解這個侄子。蕭端的動機不複雜,卻堅持,執念了那麼多年,除了他自己,沒人可以讓他放下。

  蕭崢想起當年溫文爾雅拖著病體的長兄,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請他好好照顧蕭端,然後無奈地歎息了一聲:“下輩子,再也不要生在皇家了,起碼不會連累我的孩子跟我一樣苦命。”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他還記得,雖然他一直想要忘掉。

  然而有些事情那個孩子記得比他更清楚,甚至是刻骨銘心。

  如今他什麼都不奢求了,事到如今,惟願文素平安無事便好。

  帳簾忽然被一人大力地掀開,打破安寧。周遭一陣細響,幾道黑影迅速襲向門邊,在蕭崢抬眼看過去時,又悄然退去。

  一人大步流星地走入,風塵僕僕,面露焦色。

  “趙全?”蕭崢驚愕非常,一下子站起身來,眉頭皺緊:“你怎麼來了?”

  趙全顧不得行禮,忙不迭的開了口:“王爺,大事不好,文大人性命堪憂了……”

  ※

  一般問斬皆安排在秋後,然而若是未防夜長夢多,便不乏提前者。

  文素便是此類。

  牢中最後一頓飯全是江南名菜,她吃得心安理得,一根菜葉也沒留下,而後整理衣冠,硬是要求穿著那身官服才上了囚車。

  她知道自己會被除去,但是是犧牲在一場陰謀之下,而非瀆職。她立於世間,坦坦蕩蕩,為何不能身著官服?

  主監斬官是王定永,他看了一眼文素身上的官袍,想說這於理不合,開口卻說了一聲抱歉:“文大人,在下求過情,但陛下已受教唆,根本聽不進去,還望您見諒。”

  文素失笑,“禦史大人能從當初的反對在下到如今為在下求情,已是莫大的恩情,豈可再奢求其他,文素無以為報,請受在下一拜。”因為銬著枷鎖,她行動不便,動作亦有些笨拙。

  王定永攔下,歎息道:“若是大人沒有那個身份……也就一切好說了,可惜,可惜啊……”

  “身份?”

  文素不解,正要詢問,同負責的副監斬官已經出言提醒王定永:“王大人,時辰到了。”

  王定永一愣,抬眼去看文素,便見她一張臉瞬間慘白。

  不可能不害怕,實際上這幾日她一直在害怕,聽著外面傳來劉珂隱約的求情聲,更是一次次希望有人能救她出去。終於到了這最後一日,強作輕鬆到了現在,最後還是忍不住心中畏懼。

  正是大好韶華,理想未曾實現,老天為何要讓她走上這樣一步?

  更何況,還未曾執起那人之手,白頭之約永無兌現之日,叫她如何甘心?

  指尖微微顫抖,她忍住流淚的衝動,啞聲對王定永道:“請大人為在下帶一句話給攝政王,就說此生無緣,來生再聚……”

  話尚未說完,人已被兩人一邊一個架著拖到前方,被按跪在斷頭石處。

  下方的百姓知道這就要動手了,頓時齊齊一聲驚呼。

  文素仰著脖子掃視下方,臉頰深陷,憔悴無比,然而明明剛才還慌亂的神色此時卻反而漸漸平復了。

  她看到圍觀的也有不少女子,有的甚至與她是差不多的年紀。也許其中有些還對她如今的高官地位懷揣希冀,而今日之後,將徹底歸於泡沫。

  也難怪有那麼多人支持除去她,至少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女子擾亂朝堂,奪去屬於他們這些男子的風頭。新政將成為過去,而且因為事出有因,青海國也將無話可說。

  她是新政的犧牲品,是一場奪權陰謀的犧牲品,卻偏偏有了理想抱負,實在不該。

  隔著人山人海,斜對面的茶樓上靜靜站著一人,白衣勝雪,眼含冷霜。

  他的視線投向斷頭臺,看著那身著官袍的女子,攥緊了手中的茶杯。

  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電般掠過,鼻尖似乎還彌漫著他第一次不慎撲倒她時,自她發間的散逸出來的淡淡槐花香。

  他們之間也許稱不上熟稔,可是卻極有默契。縱使從初識他便算計她,縱使她從來都對他口中的“至交”不敢認同,可是後來有事相助,還是第一個想到他。

  他甚至想起那晚搶信時不慎露出的傷疤,她卻只是淡淡一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蕭端有時候想,若是她只是她,沒有這場算計,他甚至可能會喜歡上她。

  可惜,他終究是個無情之人。

  實際上他知道趙全去搬救兵了,但是前後必然會耗費不少時間,等叔叔回來,一切都會塵埃落定了吧……

  斷頭臺上驀地響起一聲大喝,劊子手舉著寬背大刀掄著耍了幾招,仰脖灌下一口酒,又盡數噴在刀刃上,算是開了刀,接著便一步步走向文素……

  蕭端手中的杯子被攥的更緊,甚至都發出了輕響,最後在瞥見王定永終於緩緩舉起那只簽牌就要丟下時,終於不堪壓力猛然碎裂。

  碎瓷片紮破手指,頓時鮮血淋漓。他卻一下子被驚醒,暗暗罵了一聲“可惡”,飛快地轉身朝外沖去。

  茶樓外停著一匹馬,他二話不說就上前解開繩索,在小二驚訝的呼聲中翻身而上,迅速朝對面奔去。

  文素的腦袋已經被按在了斷頭石上,大漢搓了搓手,舉起大刀……

  蕭端尚未到跟前,見狀慌忙開口,一個“刀”字剛出口,耳中忽然聽見一陣破空長嘯,一支羽箭淩厲的劃破長空,直射而來,一箭正中劊子手手腕。

  劊子手慘叫著連退幾步,眾人都被這突來的一幕震住,一時無法反應。

  蕭端轉頭看向箭羽射出的方向,兩匹快馬飛馳而來,為首一人身著玄甲,即使隔的這麼遠也能感到氣勢凜冽,好似從天而降的戰神。

  王定永尚未發話,身邊的副監斬官已經大怒而起,拍桌道:“敢劫法場?來人,馬上就把人犯給處決了!”

  人群被馬蹄沖散,一身玄甲的人影自馬背直接躍上斷頭臺,丟開手中長弓,一把抽出腰間長劍,擋在文素身前,“本王看誰敢!”

  “攝、攝政王?”

  副監斬官嚇了一跳,隨著他這一聲驚呼,所有人都忙不迭的跪了下去,山呼聲此起彼伏:“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蕭崢的視線一點點掃視過去,最後落在遠處尚且騎在馬上的蕭端身上,眼神沉痛,手中長劍被攥的死緊。但最後在看向面前的文素時,一身凜冽盡除,只餘愧疚疼惜。

  他彎腰扶起她,張了張口,聲音微啞,“是我對不住你……”

Rank: 4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1-8-12 23:12:52 |只看該作者
五六章

  “你說皇叔回來了,還帶走了文素?”禦書房內,聽了福貴的稟報後,皇帝一下子丟開了手中的毛筆,起身道:“給朕更衣,朕要去攝政王府看看。”

  “陛下……”福貴小心翼翼的道:“您不怕攝政王遷怒于您麼?”

  皇帝怔了怔,腳步微縮,但很快又繼續大步朝外走去,“總要面對的。”

  攝政王府內此時並不安生,攝政王忽然毫無徵兆的回來,將整個王府的人都嚇了一跳。

  傅青玉因為得知文素要被斬首而想出去送行,卻被關在了房裡,一直鬧騰到了現在,直到此時隱約聽到些動靜,得知是文素回來了,這才安下心來。

  文素連日沒有休息,進了王府後,心緒一松便昏睡了過去,蕭崢坐在床頭陪了她一會兒,起身朝東暖閣而去。

  身上的甲胄尚未除下,鬢角髮絲亦被風吹亂,他卻毫不在意,逕自推開房門,果然看見正在清洗手指傷口的蕭端。

  甩了甩手,用白絹仔細包住,蕭端這才抬眼看來,微微帶笑,“叔叔竟然親自回來了。”

  “是啊,你可失望?”

  “自然,您若晚些回來,便不是穿著盔甲回來了。”

  手中長劍鏗然出鞘,手腕輕轉,劍尖已經精准的架上他的肩頭,蕭崢強忍著怒氣,眼神森寒,“雲逸?哼,我給你取字雲逸,盼你一生逍遙自在,不受拘束,你卻兀自要跳入這些是非,還要牽扯進無辜之人,我養你教你,便是讓你這般回報我的麼?”

  蕭端斂去笑意,面不改色:“叔叔,我要回報給您的是萬里江山!”

  “萬里江山又如何?你怎知我要的是這些?”

  “呵呵……”蕭端苦笑,目光忽然冷若冰霜:“天生的帝王之才為何要放棄?為何要將江山拱手讓給那個黃口小兒?他與他父親崇光都不配坐那個位置!”

  蕭崢眯了眯眼:“所以說……皇長子一脈才配是麼?”

  蕭端渾身一震。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我,是否真的只是這樣?身為皇長子之後,你是否真的甘心?”

  蕭崢一步步走近,長劍重重的壓住他的肩頭,“做一個閒散郡王不好麼?為何不能放下這些?”

  “叔叔……”蕭端閉了閉眼,語氣無力,“我真的是要幫您,那個位子,我從來就不想要。”

  “因為覺得我配?”蕭崢冷笑,“為帝者只有是否合適,沒有配不配。”

  他撤去長劍,退開幾步,轉身背對著蕭端,“你我是至親,血濃於水,為了那個彼此都無意的皇位,何必弄到如此地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你機會,提醒你莫要動手,可是最後你還是讓我失望了。我是希望你能真的有一日當得上雲逸那個名字的……”

  蕭端身子一僵,隱隱從他語氣中感到了不妙,“叔叔您……”

  “所有事情我一人解釋,你準備一下,離開吧,從此不要再回來。”

  “叔叔!”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你犯的是謀反大罪!”

  蕭端退後一步,怔怔的說不話來。

  “王爺,陛下來了。”屋外忽然傳來趙全刻意壓低的聲音,蕭崢聞言一震,轉頭看了一眼蕭端,大步走了出去。

  皇帝等在書房,心中亦是惴惴,他在中途有過幾次傳旨赦免文素的念頭,卻一次次又沒有付諸實施。

  蕭崢推門而入時,他驚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轉身迎上他的視線。

  “皇叔。”

  “陛下。”

  皇帝抿了抿唇,一時啞口無言,神色赧然,半晌才道:“文素一事,朕承認是懷有私心,但亦是遵從祖訓,皇叔心中若有怨氣,直說無妨,是朕愧對於您。”

  “陛下所說的祖訓莫非是平陽王給您的?”

  皇帝點了點頭,“正是。”

  蕭崢不語,逕自走到他身後的書架前,從中搬出一本厚厚的古籍,露出一隻狹長的盒子。取出來後放在桌上打開,裡面露出一卷羊皮,遞到皇帝面前,“陛下看過這段真正的史實,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決定了。”

  皇帝怔了怔,接過來展開看了下去,越看越詫異,待看到下方竟然蓋著太祖皇帝的私印,更是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文子衿當初是被太祖皇帝下過滅九族的詔令,可是若不是他主動遞上都城兵力佈防圖,大樑的江山也不可能這麼容易拿下。

  文子衿其實是功臣,之所以後來會悄無聲息的消失,卻是因為身份。

  因為……她其實是個女子。

  心愛之人成為了暴君厲帝的男寵,她為救人而拋家棄國,在最後承擔了一切罪責與駡名,卻仍舊從太祖皇帝那裡承擔了監視各大世家的重任,遠赴江南。

  文家從來都不是前朝餘孽,大樑反倒欠了文家許多。

  原來是這麼回事……

  “皇叔,朕……”他抿了抿唇,不知該怎麼說好。

  “陛下的心思本王明白,既然陛下這麼急著要權,本王便給你吧。”

  “什麼?”

  皇帝驚叫出聲,卻見面前的蕭崢一掀衣擺單膝跪地,“微臣自願將大權奉上,只求陛下赦免文素,亦請陛下寬恕微臣私自回京之罪,准許微臣繼續平定叛亂。”

  “這……”變化太突然,皇帝已經手足無措。

  他一向仰望,苦心孤詣想要贏過的人,強勢高傲不可一世的攝政王,竟然跪在了他的面前……

  “這一跪,跪的是陛□後的皇位,而非您本人。”蕭崢抬頭看他,神色肅然,“還請陛下先聽微臣將一切事情稟明,若陛下仍舊堅持自己已經可以勝任帝王之責,微臣絕對不會再阻攔您親政。”

  皇帝皺眉,被這話一激,心中傲氣又起,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在此之前,還請陛下饒一人不死。”

  “何人?”

  “平陽王。”

  ……

  文素是被傅青玉的哭聲給吵醒的。從混沌香甜的美夢中清醒,一眼便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坐在床頭抽泣不止。

  “青玉?你怎麼了?”

  開了口才發現嗓音有些嘶啞,傅青玉見狀忙抹了抹眼睛,從桌邊取來一杯茶水,扶著她飲下。

  “現在可覺得好些了?”

  文素點了點頭,看著她微笑,“莫不是被我這模樣給嚇的?我已經沒事了。”

  “不是……”傅青玉搖頭,剛停了一瞬的眼淚又開始恣意奔流。

  文素正在奇怪,卻見她起身,一下子跪倒在自己面前。

  “哎,這是做什麼?”她忙掀了薄毯要下床去扶她,卻被傅青玉抬手制止。

  “素素,等我說完這番話,你就明白了。”她垂著眼,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臉色,“有關你的身份,是我透露給首輔大人的,雖然我不知情,但若不是我之前告訴了平陽王,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甚至你也不會被送上斷頭臺……”

  “什麼?”文素喃喃,想起行刑之前王定永對她身份的歎息,心中古怪,“我的身份究竟有什麼不對的?”

  傅青玉頓了頓,終於據實相告……

  “你是說我那個宰相先祖其實是太祖皇帝懸賞的重犯?難怪……”文素目光怔忪,沉吟不語。

  如今朝堂上下都知道了她這個身份,被認定是前朝餘孽之後,自然是欲將她除之而後快。

  在獄中時,她還在思考平陽王會用什麼樣的法子將她置於死地,現在才知道事情原委。

  除去犯事之外,這個身份只要稍微誇大一番,便足夠了。

  “素素,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敢奢求你原諒,但此後千山萬水訪君難,臨行之前,一定要來看一看你。”

  “你要走?”文素掀了毯子下床,想要扶她,卻還是沒有動手。

  說不怨怪絕對不可能,可是畢竟相識至今,看她這般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面前懺悔,又有些不忍心。

  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傅青玉穿戴整齊,還束了男子的髮式,只怕是立即就要動身。

  “是,我要回江西老家去,經此一事,方知我太多不足,修身養性尚未齊全,如何能入官場?既然你已回來,朝政大事還是由你做主的吧,那辭官一事便請你允許了。”

  文素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傅青玉起身又朝她拜了一拜,拭去眼下淚痕,轉身出門。

  然而走出房門沒幾步,便在回廊拐角看到了一身鎧甲的攝政王,靜靜的看著她,目光如炬,如同過去的每一次,淡漠而威嚴。

  她心中一慌,忙不迭的下拜,心中情緒複雜,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蕭崢步履不停,只在與她即將擦身而過時,聲音淡淡地道:“此後永遠別再讓本王看見你。”

  傅青玉渾身一震,幾欲癱倒,身邊人已遠去,步伐穩健,漸行漸遠,好似從未在她身側停留過……

  一扇門,一人在內,一人在外。

  先前文素沒醒,蕭崢還能陪著她,此時得知她醒來,竟然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終於鼓足勇氣推門而入,一抬頭看見她消瘦了許多的背影,心中酸澀。

  文素轉頭看來,對上他的視線,微微笑了笑,“王爺。”

  蕭崢一震,皺了皺眉,自這聲稱呼之後,已然察覺出她神色間的疏離。

  “素素……”剛要走近,文素已經後退了幾步。

  “王爺,如今下官是戴罪之身,您救了下官性命,已是感激不盡,切莫連累王爺再受牽連。”

  “你說什麼?”蕭崢快步上前,凝視著她低垂的眼睫,“是因為那個身份?我說過,過往的歷史,沒有親身經歷過永遠不知真假。”

  “不……”文素搖了搖頭,“下官若是這般介意自己的出身,就不會鼓足勇氣步入官場,下官是因為觸犯了律法,王爺又為下官私自回京,此事總要有個了結。”

  “所以你要替我扛下罪名麼?”蕭崢已經隱隱動怒。

  文素越發低眉順目,頓了頓,點頭道:“下官會向陛下稟明,是下官暗中派人去求王爺回京的……”

  話音制止在他的動作下,蕭崢幾乎是毫不溫柔地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揉碾著她的雙唇,昭示他此時滿溢在胸腔間的鬱堵和失望。

  然而不過短短一瞬,又漸漸放柔了動作,按著她的背緊緊納入懷間,細吻落到耳側,化為呢喃:“我好不容易才堪堪趕到,差一分一毫便此生相見無望,你怎能對我說這種話,你若不在,我當如何?”

  文素一直壓抑著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悉數落入他頸間,打濕了肩頭的鎧甲,終於伸手攬住他,哽咽著呼喚:“退之……”

  蕭崢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哄著受了驚嚇的孩子,“沒事了,陛下很快就會下旨赦免你,放心。”

  哭音頓住,文素詫異的看他,“你是不是答應了陛下什麼?”

  已經送上斷頭臺的人突然被赦免,其中不可能沒有條件。

  蕭崢無所謂的一笑,“沒什麼,你莫要多想。”

Rank: 4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1-8-12 23:13:23 |只看該作者
五七章

  第二日皇帝連頒三道詔令:

  一,赦免文素,官復原職。

  二,首輔捏造謠言意圖謀害他人,予以革職,永不敘用。

  三,平陽王長留京城實為不妥,遣送回平陽,永世不得入京。

  詔令一出,朝野頓時風傳攝政王已經將陛下制服,人人自危。

  這些詔令頒下,攝政王便連夜趕回江南,幾乎毫不停頓。而朝政大權則仍舊握在文素手中,只是皇帝稱病不再早朝,滿朝文武,特別是保皇黨,個個心慌難安。

  這之後整個朝廷陷入一種無為狀態,文素幾乎足不出府,只在一方院落中處理政務。而這期間,她除了將戶部尚書和陸坊這兩個罪臣收押了之外,其餘的幾乎什麼也沒做。

  平陽王與她只隔了幾道圍牆,卻再無半點交集。

  據說他本該被立即遣送出京,奈何突然舊疾復發,便只好先這般養著,待身子好了再說。

  沿江之地的戰事自入秋後開始出現明顯的扭轉。

  揚州一戰,廣陵王被斬馬下,攝政王威名大盛,人人風傳當初的戰神晉王又回來了,弄的江南那方幾個王爺人心惶惶,開始自亂陣腳。

  深秋之際,蕭崢定下了渡江之策,只因氣候漸漸轉寒,越拖越對渡江作戰不利。所幸揚州收復之後,當地百姓歡欣鼓舞,自發幫助士兵們擴建瓜洲渡頭,未至入冬,已經可以渡江。

  選了個順風的日子,全軍兵分四路,三路成包抄之勢直逼江南,後方一路停于江面,隨時備援。

  一直處於指揮位置的蕭崢此番決定親自打頭陣,他還未曾忘記對文素許下的親手拿下江南的諾言。

  瓜洲渡口直通潤州,未及靠岸便見到對方嚴密的船陣,箭羽如流矢般飛射而來,奈何蕭崢這方是順風,對方的射距大為受損,眼看便無法阻止朝廷軍迫近,對方不免軍心大亂。

  蕭崢對水戰其實沒什麼經驗,好在此次有上天相助。眼前場景倒是與當年赤壁之戰有些相似,他受到啟發,便命人點燃箭簇,親自拉弓射出,一箭射落對方大旗,火星濺下,在這乾燥的深秋特別容易引燃,加上有風,一下子便燒起了一小塊。

  將士們見狀紛紛效仿,長江江面上,仿佛重現當年火燒赤壁的戰況。所幸那些士兵通水性,死傷倒沒有歷史上的那場戰役來的慘重,然而戰甲被毀,船陣被沖散,已失去了抵抗之力。

  開頭便如此順利,朝廷軍皆認為此戰有上天相助,士氣越發高昂。蕭崢借機將這消息傳揚開去,對反王們的心理又是個不小的打擊。

  江面作戰三日,終於一舉擊潰對方。蕭崢毫不停頓,一路指揮著沖上岸。

  陸地作戰是他的強項,當年作戰累積下的風評又好,以致于當地官員百姓紛紛投靠,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潤州。

  緊接著兩路軍隊東西分頭開進,過五日,拿下整個鎮江府。

  吳王此時正領著剩下的四個反王避于金陵府,聽到風聲,其餘反王皆勸他退避至無錫或蘇州,卻被他一口回絕,還將幾人大罵了一頓,接著便冷靜的分置了任務:

  魏王帶五萬兵馬守住武進,廣陽王領五萬兵馬守住句容,齊王往南鎮于湖州,趙王則退守至宣城。

  這四個地方連同吳王自己鎮守的金陵府,剛好對鎮江成合圍之勢,就算不能阻止朝廷軍,起碼蕭崢一一擊破也需要時間,這樣便讓他們有了喘息之機。

  然而他們忘了投誠的蜀王早把他們的兵力佈防賣給了蕭崢,收到探子回報的消息,蕭崢稍稍思索了一番,便做出了應對。

  他沒有一一擊破,只是先一鼓作氣攻破了離鎮江最近的句容城,而後便直接進入這個包圍圈的中心,仿佛主動羊入虎口,堂而皇之,不急不忙。

  可就在吳王準備裡應外合將他一鍋端的時候,蕭崢已經先他一步派人去拜訪了幾位王爺,能收買的收買,不能收買的恐嚇,至少也要動搖一下他們的信心。

  之後他將軍隊整編成為百人一隊的小組,分批次進攻這幾個地方,毫無章法,毫無規律,想到哪個地方便去攻打一下,什麼時候想到便什麼時候動手,打了就撤,完全是種赤|裸裸的騷擾!

  吳王對此忍無可忍,有次竟不顧形象的站在金陵城頭對迅速撤離的騷擾分隊破口大駡,什麼皇室該有的禮儀風度,統統都去見鬼!

  一直到初冬時節,騷擾分隊們經過無數次演練,已經成功找到了幾城兵力的強弱分別,于某個夜間大軍偷襲,直接拿下了兵力最弱的湖州。

  而後封鎖消息,排遣騷擾分隊開往武進。

  負責鎮守武進的魏王早就懶得理他們了,就打算讓他們自己玩兒吧,誰知這麼一放鬆,後面大部隊突然撲到,又是一個一鍋端。

  宣城的趙王聽到了風聲,忙不迭的夜奔至蕭崢營中請求歸順,並且很沒操守的保證自己絕對不像蜀王那樣要求重歸封地,還將主動送交質子。

  於是蕭崢慢條斯理的整結大軍,開往金陵府。

  吳王實乃梟雄,否則當初也不能領著這麼多藩王造反,簡直抽走了小半個朝廷。

  聽聞蕭崢大軍開到,他也不含糊,親自領著全城兵馬沖出城門,隨即便命令關城門,大有不成功則成仁之意。

  同樣是而立之年,同樣是相貌出眾,兩軍陣前,兩王遙遙相望,彼此毫不退讓。

  身為軍人,蕭崢對他這種無畏精神十分欣賞,拍馬上前,朗聲對他道:“蕭峻,若你此時投降,本王念你身為陛下親叔,尚可饒你不死。”

  “哼哼……”吳王冷笑連連,連身上的銀甲也在陽光下泛出寒冽之氣,“蕭崢,你以為會打仗的只有你一個不成?少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詞!”

  蕭崢也不惱,只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

  話音剛落,吳王已經搶先一揮手,身後的軍隊頓時猶如潮水般湧來。

  蕭崢對身邊的副將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冷靜的執旗揮舞,色彩不同,口號不同,軍隊亦隨之變換陣型。

  吳王的軍隊來勢兇猛,但這樣也極容易沖入對方的包圍圈。所幸很快他便發現了生門,立即指揮軍隊從中突圍,毫不費力的擺脫了困境。

  正得意著,一轉眼蕭崢陣勢又變,先前已然逃出的軍隊再次陷入泥沼,他這才發現之前的陣型根本就是個騙局,厲害的是後面的這個。

  好一招請君入甕!
  吳王怎甘心自己長久以來的經營功虧一簣?乾脆一拍馬,手執長槍便朝蕭崢襲來。

  仿佛早就知道這一戰在所難免,蕭崢拔劍相迎,順利挑開他刺來的一槍。

  “看來吳王在江南待得太安逸了,這一槍簡直半點力道也無啊!”看著吳王在他面前咬牙切齒,蕭崢勾唇冷笑。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蕭峻為人自大孤傲,最是無法忍受別人的輕視。如今蕭崢正是要利用這點刺激他,瓦解他的鬥志,催亂他的陣腳。

  吳王果然大怒,複又來襲,這次力道簡直用了十成。蕭崢伏□子險險避開,反手一劍劃在他手背上。吳王吃痛,長槍險些掉落。

  “不過如此,吳王除了口氣之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混帳!”

  吳王乾脆翻身下馬,長槍就要掃向蕭崢坐騎。蕭崢眼疾手快,一掌拍在馬臀上,順勢躍下馬背,馬已跳開,險些衝開吳王。

  不同於馬背之上的作戰,這樣的近身搏鬥考量更多的是武藝。

  吳王的武藝不差,可是對比長久征戰訓練出來的淩厲甚至狠絕的招式,蕭崢則要更勝一籌,所以將吳王激得跳下馬的一刻,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勝算。

  長槍被舞的呼呼作響,蕭崢抬劍格擋住,欺身而上,緊貼著吳王出招,將他長槍的優勢給磨滅殆盡。

  吳王很快便發現了他的意圖,長槍倒轉,直接用棍身重重擊在他背上,蕭崢悶哼一聲,微微退開一步,吳王逮住機會,手握槍頭直刺他胸膛。

  電光火石間避無可避,蕭崢側身避讓,同時手中長劍送出,在自己肩頭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時,長劍沒入了吳王腹間,厚重的鎧甲也難擋這一擊,劍尖直接穿背而出。

  兩人動作定格,彼此橫眉冷目,依舊如起初時那樣毫不退讓。

  激戰的軍隊已經漸漸分出勝負,蕭崢看著吳王的銀甲下擺鮮血淋漓的模樣和他愈見蒼白的臉色,似歎似訴:“你輸了……”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他一手握住肩頭槍頭忍著劇痛用力拔|出,而後抽出長劍,帶出一陣血霧。

  吳王的身子猛地一晃,狠狠地瞪著他,終是不甘不願的倒了下去。

  蕭崢劍尖指地,目光掃向金陵府城門,

  但願這是平生最後一戰……

  梁崇德二年,在百姓們眼中是個十分詭異的一年。

  年初皇帝陛下與青海國女王轟轟烈烈的定了白頭之盟,之後便出了大樑第一個總攬朝政的一品女大員文少傅。接著就是攝政王親自掛帥平叛,然而卻在期間匆忙趕回,從劊子手刀下救了莫名其妙被推上斷頭臺的文少傅。

  這之後朝廷罷黜首輔,偃旗息鼓。皇帝陛下深居宮內,文少傅亦深居簡出。百姓們便將目光投向了江南戰場。

  同年冬,攝政王先後斬殺廣陵、廣陽、齊、魏四王,招安趙王,最後親斬吳王于金陵城前,定下乾坤。

  班師回朝之日正值北國大雪,街道人跡清冷,久未露面的文少傅獨自登上城樓,自清早便遠眺守望,一直到午時才看到那玄龍般的軍隊。

  攝政王一馬當先,遠遠望去,玄甲對映白雪,白馬踩踏疾風,逆陽而來,呼嘯滄桑。

  文素靜立城樓,輕輕微笑,終是等到了他的凱旋。

Rank: 4

狀態︰ 離線
60
發表於 2011-8-12 23:19:27 |只看該作者
五八章

  深冬某日的傍晚,一輛馬車從攝政王府出發,由近百人的御林軍押送漞熇煽熊,嶂嵷嶊嶉奔往平陽。

  行至城門口,馬車被攔下瑲瑰瑮瑧,腐膀膍膆片刻後有人自城樓上走下,停于馬車邊。

  仿佛是種對峙摳摺摵摭,蒸蒻菣萒這般過了許久,車簾終於被車中人掀開綖緋綴緌,緌綾緉綵蕭端白衣散發,施施然走下車來,看著面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可別說你是來送我的。”

  “平陽王爺曾經也送別過我,如今回送,亦是應當。”

  蕭端微微一怔,想起她說的是馬車中的那番訣別,勾了勾唇,“可能你不相信,但我那時說的的確是實話,此生也許只有你一人算是我的朋友了。”

  “我相信。”文素勉強對他一笑,“離別之前,我也還是平陽王爺的朋友。”

  她不是什麼聖人,已經被利用到差點喪命的地步,對他絕對不可能再是過往的心境,然而如他曾經多次所言,畢竟相交一場,臨別送行,算是做個了斷吧。

  “害你若此,你還能趕來相送,真是難得。”蕭端搖頭笑了笑,大病之後的身子越發清瘦,加之衣裳單薄,簡直猶如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看一眼文素,他逕自舉步朝前而去,歎息道:“就此別過吧。”

  後面的禁衛軍趕忙趕著馬車跟上,那麼多人看守著一個弱質文秀的男子,玄色甲胄對照他一身白衣,任誰看了都覺得強弱分明,可是他卻走得極為輕鬆,好似在觀賞周遭風景。

  “平陽王爺!”文素忽然喚了他一聲,凝視著他的背影道:“當日即將行刑之時,你忽然出現,是否是來救我的?”

  “哦?被發現了麼?”蕭端不曾回頭,只是冷笑,“你太自作多情了,我只不過是想走近看看你是如何命喪我手罷了。”

  “可是我聽見您喊了一聲‘刀’,難道您不是要說‘刀下留人’?”

  “哈哈哈……”蕭端大笑,微微側頭,夕陽西下,只留給她一個精緻的側臉剪影,“真是感激你將我想像的這般好心了,後會無期。”

  “等等!”

  文素叫住他,走上前去,從懷中摸出一塊權杖遞給他。

  蕭端接過來一看,神情一震,“這是……”

  “王爺讓我給你的,免死金牌,將來萬一有事,可以自保。”

  手微微一抖,抬頭時,蕭端的臉上卻又掛滿了笑容,隨手將金牌揣進懷裡,那雙稍顯細長的雙眼黑亮如初,“如此便替我多謝叔叔吧……”

  “……好。”

  “還有……對不起。”

  文素神情微動,點了點頭,目送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融入夕陽餘暉之中。

  寒風拂過,卷來他隱隱的低吟:

  “雲中誰來擊天鼓,

  棰折鼓裂亦枉然。

  一生一世一場夢,

  一夢何不一萬年?”

  明明是極輕的語調,卻帶著難遏的勢頭,不溫不火,氣息綿長。

  文素歎息一聲,平陽王爺,你真的放下了麼?

  抬眼看向城樓,那人一身玄衣,早已靜立許久,卻始終沒有下來相送,直到此時才極目遠望,所有情緒都斂在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暗光浮動,卻難以探其心意。

  這至親的二人卻恰恰極為矛盾。

  一人看似淡漠,實則重情。另一人看似溫和多情,卻心狠手辣。

  然而人無極端,心中一絲良善仍舊未泯,縱使再遮掩,也能叫人窺見。

  這樣的少年,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發出這種喟歎的不只是文素,此時皇帝陛下靜立于寢殿內,對著牆壁上懸掛著的先帝畫像已沉思已久。

  他又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當他用孩童的目光看待周遭一切時,攝政王用自己的方式逼著他長大,文素用直接的方式給予他深刻的洗禮。

  而現在,他以為自己成熟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又發現自己太過稚嫩。

  原來自己被平陽王玩弄於鼓掌之間竟不自知,甚至整個朝廷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也不自知。

  那日一場詳談,攝政王已經給他說了全部經過,平陽王不只是為了蕭崢,也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才有了這番謀劃。

  當年的皇長子被他皇祖母下毒,落下一身病根,最終失去了皇位競爭的資格,並且英年早逝。

  本來此事不會被蕭端知曉,可是崇光帝幼年時親耳聽見母親的計畫,心中時有惶恐,以致於後來疾病纏身時,更嚴重的卻是心病。

  蕭端無意中偷聽到他近乎懺悔般的自語,多年禁錮宮中的怨尤日積月累,加之聽說了崇光帝有加害蕭崢之意,便再也不可收拾。

  他是最無情的人,卻也是最重情的人。他籌謀規劃,可以利用任何人,甚至可以將自己拋卻,可是理由卻從不是為了自己。

  只是錯在傷害了無辜之人。

  不是沒有過掙扎後悔,可是他要討的本就是沒有公平可言的公道,已成執念,難以回頭。

  他也想過用別的方式,可是身體不允許。也許有生之年能看見自己叔叔登上至高無上的位置,再無可以威脅自己親人的因素,也就可安心了。

  哪怕哪日撒手人寰,也可以去地下告訴父王——

  保護了他多年的叔叔,也被他完好的護下了。

  可惜功虧一簣。

  在他最後關頭趕去救文素時,已經註定了要功虧一簣。可是事後回想,卻也不覺後悔。

  那場重病讓他明白,那個女子是可以常伴自己叔叔身邊的人,他日自己這個親侄子不在了,有至愛之人在身邊相伴,叔叔應該會過得很好。

  亦父亦兄亦友,他虧欠蕭崢這個叔叔的教導,錯在將自己的執念強壓在了他身上。

  蕭崢所需要的只是可以實現大定天下的權力,早已看透了那至高位置的骯髒黑暗,更何況幼帝逐漸成熟,也讓他慢慢放下心來,所以他寧願忘卻過往,做個勵精圖治的攝政王。

  而蕭端卻執意記住,成為心中永難磨滅的印記。

  皇帝不敢深想,若是攝政王真的順了平陽王的意,此時他還能不能安穩的坐在這皇宮裡?

  他本要革去平陽王的爵位,將之貶為庶人,可是看到攝政王的眼神,心中有愧,終究還是沒有這麼做。

  平陽王身體羸弱,若成為平民,該如何生活?

  他既已心狠至此,便網開一面吧。

  但是,也絕對不會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盯著畫像許久,皇帝忽而笑出聲來,清亮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而顯得有些深沉:“父皇,你可知皇叔那日說兒臣什麼?他說兒臣其他尚且不足,身為帝王該有的心狠卻是夠了……”

  他確實心狠,為了權勢,已經可以犧牲他人,縱使曾經尊敬,縱使猶豫過許久,還是抵不過對權勢的嚮往。

  攝政王說,從這點來說,他的確適合做皇帝。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是褒是貶。

  當日攝政王的一番詳細解釋還在耳邊回蕩,他說,得知了這一切前因後果,如果皇帝還堅持自己已經可以親政,那麼,便將政權拱手奉還。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他掀了衣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對著畫像磕了個響頭,再抬眼,精緻眉目間最後一絲青澀盡褪,依舊是少年之身,卻已彰顯平穩深沉。

  “父皇,今後兒臣再也不會求您保佑兒臣成為一個好皇帝了,因為,兒臣自己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

  ※

  回到京城後,攝政王便開始著手對朝廷進行大清洗。

  官員們大多被異位,京官多數被外調,從各地憑政績迅速提拔新人入京為官,整個朝廷格局幾乎都被打散重置。

  戶部尚書與陸坊被革職查辦,王定永外放為巡撫,周賢達入駐內閣,齊簡被調回京城,而劉珂則升任為天子太傅,直躍一品。

  至此官員們處於陌生環境裡,所有人脈需要重新積累,朋黨再難成氣候。

  攝政王說,這算是他回敬給皇帝陛下的謝禮。

  夜幕初降,攝政王府內剛剛懸上燈籠,管家領著一道人影腳步匆忙的朝攝政王發書房而去。

  蕭崢正在批閱奏摺,文素在一邊替他做整理。

  江南作戰期間朝廷積壓了許多事務,耽誤不得。

  過了一會兒,文素合上一封奏摺,盯著蕭崢的側臉低聲道:“退之,你還未曾告訴我,你當日究竟答應了陛下什麼。”

  蕭崢聞言手下一頓,輕輕擱下毛筆,抬眼看她,“你一直追問,想必也猜到了吧。”

  “原來真是這樣……”文素垂目,“所以這是你最後一次批閱奏摺了麼?”

  蕭崢聞言笑出聲來,灑脫無比,“是啊,以後再也不用勞碌,豈非快哉?”

  “可是你所期待的大樑還未出現。”

  他曾說過要讓這天下四海升平,海清何晏,干戈永息。如今還未全部實現,便要被迫丟去手中權勢。


  都是因為她……

  看出文素神色間的自責,蕭崢起身攬住她,笑道:“你也真是狠心,我在外平叛也就夠累了,還管什麼朝政,既然陛下想要親政,便依他好了,若是強求,與篡位何異?”

  文素點了點頭,偎著他的肩頭低語:“可是總覺得這樣有些冒險,陛下真的準備好了麼?”

  蕭崢眼神微微閃爍,歎息一聲,不語。

  “王爺……”屋外忽然傳來管家的輕喚,蕭崢回過神來,文素已經離開他懷間,走過去開門。

  蕭崢緊跟而至,房門拉開,管家退開幾步,露出身後裹著披風的人影。

  室內燭火照映出他的臉,讓屋中的文素和蕭崢都愣了愣。

  “陛下?”

  皇帝淡淡的點了點頭,抿著唇猶豫了一瞬,對蕭崢道:“皇叔,朕想好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12:2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