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38 編輯
第十章 厲屍頭
殿下望著平靜的河面,遲遲不說話,嘴角依然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經年注視了他片刻,視線繞過去看被隔開的盧懷任,[盧大哥,你也要等到明天麼?]盧懷任一巴掌拍在橫欄上,只震得鐵欄鏗鏗作響,壓著聲音道,[有什麼好等?咱吃這口飯的,等人沒啥,等鬼等怪?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它敢出來害人還能聽之任之麼?咱走咱的,管它什麼爛東西,真碰上,順手做了就得,還怕它不成?]經年一擊掌,笑嘻嘻地道,[大哥好氣魄!在廢宅那邊兒,經年還暗裡笑您太小心謹慎呢!]盧懷任想起那時的情景,哈哈一笑,[小心謹慎是要得,人命關天呐,但膽兒,更是要得,幹這行沒點闖勁哪成,你說是不是啊,小妹子?]經年聽得是連連點頭稱道,接著眼神又瞟回殿下身上,[盧大哥的意思正是經年的意思,殿下,你若有顧忌,咱們還是兵分兩路,盧大哥和我今晚先溜,你就等明兒開欄過橋,玄影鐵定跟你,至於道爺麼……我看他嬌弱得很,還是別跟我們同道兒了!]殿下聽她最後兩句,不禁笑問,[看來守老弟這一路上討你不歡心了。]要不怎麼從頭調侃到尾,難不成屍官和道士之間的關係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經年搖了搖頭,[道爺確實讓我頭疼了一陣,沒什麼討不討歡心的,只是一看那彆扭樣就叫人舌頭發癢,想逗弄一下。]殿下朝後瞥了一眼背對著玄影蹲在地上抽煙鬥的人,感同身受地嗤笑道,[這倒是,那小樣兒,任誰見了都想欺負。]經年也跟著笑了一聲,抬眼看向站在旁邊的玄影,這眼珠一轉,殿下自然知道她在看誰,面上的笑容微斂,撇撇嘴角問,[你說溜過橋,可橋頭侍衛那關就先過不去,要怎麼溜?]盧懷任插道,[那侍衛簡單,一人一下准夠了。]說著還比了個手刀砍人的姿勢。
殿下也料到他們會來硬的,刷地抽出摺扇打開輕拍胸前,[唉,不好不好!怎能隨意就出手傷人呢?人家又沒惹上咱們。]經年接得也快,[那好,就先讓他們動手打了兩下。]殿下還是搖頭,[不就是要提前過個橋,犯得著硬碰硬起衝突麼?不值不值!]他這也不好那也不成,盧懷任可急了,[兄弟,照你那說的,咱們是非等到明兒天亮了?]這會兒經年倒不吱聲了,她知道殿下喜歡兜著圈子講話,你越是問他越兜得來勁兒,索性啥也不說,等他自個兒講出來。
果不其然,兩人都沒了聲音之後,殿下收起摺扇,這才道出重點,[想要過橋,也不是什麼難事,不才在下我……在京裡結識了不少當官兒的朋友,裡面恰巧就有個南郡水提督,這塊兒正是他的管轄之地,如果商量商量,破這麼一次例也不是沒可能。][哎,兄弟!你怎麼不早說?唧唧歪歪繞來繞去,我都給你繞得頭暈!]盧懷任聽他講了半天,無非就是他有法子能夜渡黑水河,那直說就是了,還問那麼多作甚?
殿下笑容不減,瞟了眼身邊的人,[還不都是這姑娘,才說了一句話就認定我會等到天明。][聽兄弟言下之意,莫非是要跟我倆一道兒?][那是自然,我請你二人幫忙反倒自己做起縮頭烏龜,哪有這理?]殿下捏著扇柄一開一合,低頭像在看河面,眼珠卻直往一邊斜。
經年抿了抿雙唇,抓握橫欄的手募然收緊了一下,[若是殿下你去的話,玄影定然會跟著去,那道爺……]刹那間,腦中浮現在梅嶺上,那諸葛守明明害怕得直要逃卻經不住她一兩句言語刺激,硬著頭皮力戰雙頭靈蛇的情景,不禁挑起一邊嘴角,[道爺鐵定不會落下。]殿下點點頭,[我說過,多一個人少一分危險。]說著退後幾步轉身。[事不宜遲,我這就叫玄影跑一趟水督府。]他快步走到玄影身前,交代了幾句,從內襟裡掏出塊玉牌般的物事遞將上前,玄影接過後火速奔去解拴,一躍跨上馬鞍,沿著黑水河朝西疾馳而去。
待殿下折回,經年湊近悄聲調笑,[您這哪叫和朋友商量,分明就是拿身份壓人麼?]一亮出那玉牌,就相當於皇子親臨,哪由得那水提督說個[不]字?
殿下歎了口氣,打開摺扇遮左半邊臉,側頭道,[情非得以,橋頭橋尾侍衛不說,入谷路頭還有人把守,真要一路強行硬闖,只怕徒惹麻煩,可別小看一張小小的通行令啊!]三人又相互聊了一陣,諸葛守蹲在旁抽完了煙草,把煙斗揣懷裡,起身拍拍衣服也走過來,他不理經年,盧懷任二人,直接走到殿下身後,取下太虛八卦托於胸前道,[從方才到現在,八卦盤都在微微顫動,雖然反應很微弱,但這一帶確實陰氣密佈,只是貧道觀察許久都沒找出這陰氣的源頭,許是和風花穀那些鬼東西有關,殿下,待會兒可要小心。]命玄影去索討通行令,想也不用想,定是想趁夜出行。
殿下旋身看向盤面,果見那八卦在他手上微微震動,發出[嗡嗡]的聲響,盤中央的半球飾物也時明時暗。
盧懷任斜眼掃過,輕哼了一聲,慢道,[據相關文書記載,史上首個成形的魔刑天被封前曾將畢生所練得的邪氣分散在四處地底,通過地下水流路脈發送至各地,陰氣所經之地,草木皆荒,疫病橫生,人畜死絕,大神天尊便召眾仙合力在四處陰穴之上布了法陣,雖無法封盡,卻能抑制陰氣外泄,使其不致影響人們的生活……]停了一會兒,見諸葛守和殿下聽得聚精會神,不由笑道,[我不知道這書上寫得是確有其事還是後人杜撰出來的,但四大陰穴是沒弄錯,前面的風花穀便是一處,河穴相連,這黑水河帶出裡面的陰氣也說得通,這河是條活河,水流不停變換,是以小……道爺的八卦盤有反映卻找不出個主兒,你說是也不是?]他回頭對著諸葛守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似乎又在暗諷他見識淺短,諸葛守臉一紅,心裡雖有氣,但回頭一想,他對四大陰穴的事略有所聞,卻只當民間傳說,文書所記的那一段也沒細細讀來,該知道的不知道,怎能怪他人瞧不起?於是吐納幾口,收回八卦盤,虛心請教,[就貧道所知,風花谷一帶向來平和安詳,怎麼人一遷走就出岔子了?難道是受地底陰氣影響麼?]照理說既然以前人們都能安居樂業,就算今兒有東西作怪也怨不到陰穴上去,問題所在又是什麼?被害死的是開不了口啦,僥倖逃出來的也鬧不清,傳來傳去更是走了樣兒。盧懷任托住下巴遲遲不語,經年瞟了他一眼,代為介面,[你在那荒山將軍府中不也說過八卦盤有反應?當時盧大哥就顧著逗你發火,也沒道清楚。]諸葛守看向盧懷任,只見他搔頭悶笑,一副被說准的樣子,憶及那時候自己被人譏諷沒見識,也沒往細處想,這會兒被經年一說,倒是突然注意到南城所處之地恰巧在南嶺一帶,而南嶺和風花穀一樣,正是四大陰穴之一,那荒山離南城不遠,將軍府內的坑洞原為一口井,莫不是陰氣順水流入井裡?
經年見他若有所思,心知他已有所開解,又道,[那荒山本名南嶺,曾是山居盛地,但因砍伐過渡,山內資源日趨匱乏,人們都往山下遷居,才淪為一座荒山。殿下曾對我說過一個故事,有人在南嶺山頂的水井下掘出一具百年男屍,面貌依舊栩栩如生,屍身無一處腐爛……]她沒有接下去說當朝將軍求賜之事,頗有深意地看了殿下一眼,緩聲道,[後來我想了又想……不腐之屍若不是陽魂在體便是為陰魄所附……]殿下插道,[那男屍不腐,難道是被鬼魂附了身麼?]經年搖了搖頭,回頭望向昏暗的山影,[人有三魂七魄,魂者心識,有靈用而無形者,魄者為心識之依處者,三魂一為太清陽和之氣,一為爽靈之氣,一為陰變之氣,這三魂生則帶來死則隨去,生者缺其一必心智不全,死者缺其一必不得升天。而七魄——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積人生平之陰邪,在人死後與三魂分離,入死體則為厲屍,入活體則為魔怪,入物則為毒,是以不當和鬼魂相提並論,殿下所說的那男屍並未化為其中任何一種,可見和魂魄二者皆無關係,後來我想起那荒山的本名,才猜測那屍身必然被地底陰氣貫入五臟六腑,雖魂魄不在,在那極陰之處卻也能保得百年不變。]殿下從未聽人這般細說神鬼之事,一時之間竟是聽得全神貫注,萬分投入,待經年收口後還久久回不過神來。而諸葛守自幼在道觀長大,對這些自是了若指掌,只是在說到那荒山本名為南嶺的時候稍稍吃驚,他一直以為荒山離陰穴不遠,沒料到就是此中所在。雖然幾句不離陰穴,可說來說去還是沒說到重點上啊!正想開口詢問,經年卻像洞悉他心事般早一步道,[井底的陰氣固然能使人死而不腐,但冒出水面的到底有限,所以道爺的八卦盤反映微弱,也不至影響旁的事物,要不早把南城那塊兒攪得雞犬不寧了,哪還能安樂過日子?照此來看,風花穀裡的害人精也不該冤上陰穴,除非……][除非什麼?]另三人一齊追問。經年笑嘻嘻地抓過辮梢把玩,[這……也沒個准,換個方式來說吧,你們想想,如果南嶺那井裡不是一具沒魂魄的死屍,而是旁的……那會怎樣?][旁的……]盧懷任摸摸下巴,眉頭越皺越緊。諸葛守拳頭一敲掌心,[對啊!!要是有魂兒那還得了!?連人都得變鬼怪了!]殿下不自覺地瞟了一眼[屍五爺]和陳木,喉頭動了幾動,正巧被盧懷任瞅見,當下一笑,拉了自個兒的行頭到身邊,[別怕啊,兄弟,咱們這可是純天然的呐,啊?]說罷用胳膊肘搗了搗他,瞧向經年,縱聲長笑。
經年見殿下的視線還是在兩具行頭之間來回打轉,顯然對這方面的事還不太瞭解,牽起[屍五爺]的手置於雙掌之中,[殿下,別看是僵屍,也分三六九等啊,幽魂借體,陰魄附身……咱們的行頭和人的區別就是,人是身魂一體,魂於心而生陽氣驅動肉體,而他們卻是身魂相離,魂雖留於體內卻無法依附,雖有陽氣卻不能流經四肢百骸,魂不于心則無心,無心者自無情,縱然會動也只出於渴求陽氣的本能,屍傷人也並非出於惡意,都是無心所致……]掌心顫動了一下,經年微垂眼瞼,相對的手屈指握緊,握了一會兒又漸漸放鬆,笑容依舊,[不過魂魄麼,就算有人體相護,多少會受天光影響,待魂散盡七魄,自個兒也會跟著天光走的,那些已經腐爛卻還能動的傢伙,體內八成沒多少料了,當然,也有例外的啊,就拿我家五爺來說吧,有我祖傳秘符護著,三魂七魄啊!叫它們一個都跑不了!!]殿下左看右看,[什麼秘符啊?就是他額頭上貼的那個麼?]諸葛守也皺眉道,[真有那種符麼?貧道還是頭一次聽說。]經年放開手改而抱著[屍五爺]的胳膊笑著做了個鬼臉,[都說是祖傳秘符了,怎能讓外人知道!?]接著又看向盧懷任,[盧大哥,不會連您也認為經年在扯謊吧?]盧懷任先是一愣,繼而笑道,[我不知道什麼秘符不秘符的,但看你那威風的行頭,不信也不成啊!]經年自是從耳裡樂到心坎上,贊五爺的話,聽再多也不嫌膩!之後又被殿下追問著講了些牛鬼蛇神之類的傳說,待玄影回來時,天已全黑,一輪朗月倒映在河裡,與繁瑣星辰相互輝映。出示通行令,守橋的侍衛鑒定半晌,確認那印章並無虛假後才肯開欄放人。
幾人策馬從橋頭一路奔至橋尾,順著土坡往風花穀的方向疾馳,此間又遇上幾批侍衛,直至到了入谷的林道口才總算到最後一批,侍衛頭子看了通行令後再三勸阻無用,命人點了五束火把分到各人手中遂而放行。
風花穀是低谷窪地,穀上平地密林環繞,入穀坡地的黃壤土質疏鬆,肥沃濕潤,正為繁茂的野茶樹提供豐足的養分,茶花的生長,一般三月萌梢,四月抽芽,五月封頂,五月下旬至六月中旬自南方吹過的熱季風促發花芽,每當茶花盛開之際,低谷上方葉瓣紛飛,茶香襲人,形成一派獨特的景象,不管是從穀上向下望還是從穀底朝上望,都像是隔了一層浮蕩的紋花紗帳,由此得了[風花穀]這處地名兒。
雖然茶葉貿易近年來日趨紅火,但此地居民從不將野茶樹作為採摘對象,都是另買植株入土培育,一來是不想浪費土地資源,二來也是由於野生茶樹如這般片生片長的極為稀有,定期少量的採摘茶葉有助於生長繁殖,但批量採集卻易致葉黃葉枯。這裡的住民將采得的野茶葉製成茶餅,存放在家中,只在特殊日子或招待貴客時才掰下一角沖泡,由於茶味清爽甘甜,葉片銀白,雙頭呈尖,被曾品過此茶的文人美譽為[素雪花泉]。
此時已過四月,正是抽芽時分,可經年一行人順下坡路驅馬行了許久,已近坡底,身周的茶樹還似深冬季節那般枯枝禿杆,風吹在臉上也冰涼嗖嗖,叫人渾身打抖,越往下行越冷,像換了個氣候似的。
盧懷任和經年並馬走在前列,殿下,諸葛守一左一右行在中間,玄影斷後。陣風呼嘯而過,盧懷任手中的火把被吹熄,與此同時,諸葛守發出[啊]一聲低呼,雙手同時按住腰部,火把脫手落至地上,應聲而滅。
[怎麼了!?]殿下轉頭看向他,拔高的聲調在颯颯風聲中顯得格外尖銳。
諸葛守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勒馬從腰側取下太虛八卦,那八卦盤被托於雙掌之上竟[哐哐]震盪不止,邊震邊旋轉,盤中球飾放出明亮的黃光,[本來只是微微震動,可是越往裡走震得越厲害……]他說話的同時手臂被八卦盤帶得上下抖動,[我頭一次看它這麼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