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巨變驚魂(下)
經年返身一道如虹劍氣彈出,在元天師跳起避讓之時斜躍下階,飛出一腳踢去,元天師在半空閃避不及,交叉雙臂在身前欲擋下這一招,哪知經年中途突發收勢,變橫掃為下點,一腳踩上兩臂相交處,借其為踏板,登上木桶邊緣,往下一看,[屍五爺]上身□,下半身浸泡在血水裡,全身纏滿粗重的鐵鍊,雙手平伸,手背貼著內壁,各被一根刻滿咒紋的木樁由手掌釘入,周遭的血跡由木樁入肉之處延伸向下沒入血水之中,在發黑的木壁上流出兩道長長的紅痕。縱然知道[屍五爺]沒有痛感,此狀仍讓經年看得心中緊抽,當下舉劍欲砍斷鐵鍊。
元天師落地站定,也不急著再攻,見她此舉,出聲阻止,[慢著,想自尋死路麼?你可知此桶中的法陣為何?]聞言,經年一怔,揮劍的動作停在半空中,又細細看了木樁上的刻咒,咒字雖小,卻歷歷在目,她稍一冥想便得出結論,[引魔魂之術?]元天師撩須道,[正是。]經年心一凜,搜尋過往的記憶,只曾在古老的書冊中讀過相關的文字,此術通人魂入魔,當年被逐出境的[天魔神教]便是以此種手段強造信徒,增加勢力,她雖見過咒文,卻不瞭解具體實施需要哪些手段,況且[天魔神教]滅跡已久,境內所有與其相關的文書都被勒令焚毀,此時乍見已失傳的邪術,叫人心生疑慮,經年閉眼沉思片刻,已有定數,慢慢轉頭面向元天師,冷聲道,[邪教餘孽,刑天廢奴!]
元天師面色大變,怒喝,[放肆!尊主其名豈容口舌玷污!]經年見他漲紅了臉,眼瞳內似兩把火焰熊熊燃燒,當真是怒氣勃發,為何如此生氣卻還站在原地不動手,是沉得住氣,還是在顧慮什麼?經年思躊片刻,劍鋒凝聚寒氣,以譏誚的語氣開口,[引魔魂之術需過三更天,日月相替,晝夜相交是催陣之引,此時不過黃昏,趕在日頭未落之前摧毀法陣,你的術也就失效咯!]元天師哈哈大笑,[小娃兒,莫自以為是,你以此話相激,不就是想套出此術原由之說,不懂就要虛心請教啊,哈哈!]經年不被挑動,寒氣越聚越盛,元天師冷冷道,[單就引魂術而言,確實需過三更,但若輔以陰魔之氣和術符則另當別論,[屍五爺]早已服咒為老夫所控,就算過了入魔時機亦無妨,你若想提早入棺就動手吧!]
經年眼神一變,斜握靈蛇劍,後躍離桶,奮力一掃,劍風帶著寒芒之光襲去,霎時符紙碎裂,木屑崩飛,上旋的氣浪卷起腥風血雨,劈頭淋落。元天師沒料到她會貿然出手,眼見極陣被毀,氣憤的不只是心血白費,更是焦慮時間緊迫,若不在日落之前重新搭陣,唯恐任務難具。
經年無視他且怒且懼的神態,只定神凝望血幕中的黑影,只聽元天師道,[真想死,老夫就成全你,讓你嘗嘗被自己行頭逼殺的滋味!]她卻是頭也不回,劍柄在手中轉了幾圈,握置於胸前,懶懶道,[已試過的事又何懼,倒是你,驚慌莫名,不是說破陣無妨麼?聽聽你的口氣,急啥?是怕有變數吧!]元天師被道破心事,臉色更顯陰沉,壓低聲音道,[臭丫頭,盡逞口舌只能,可知惹禍上身的後果!?]經年冷笑一聲,[叫我臭丫頭?哼!果真一蠢人,你又可知惹怒我的下場?臭老頭!]一甩手,劍鋒卻是指向[屍五爺],[廢話少說,要來快來!]元天師手按胸口,口中喃喃念咒,就聽一聲悶吼溢出吼間,隨之是震斷鐵鍊的巨響,腳踏屍泥,一起一落,[屍五爺]緩緩走出血霧之中,額頭貼的黑符並非以往的黃咒紙,符面並無咒字,卻隱隱泛出紅光。
他渾身浴血,頭髮散亂的披散在肩頭,雖面無表情,卻似帶著一股說不清的邪煞之氣,宛如從地底爬上來的修羅,就連操咒的元天師都退回天階之上,為自保而遠離戰圈,這時,經年總算明白為何他對破陣如此忌憚,此時此刻的[屍五爺]在控咒之中卻透出厲屍惡鬼般的狂性,是該害怕啊,萬一給他脫出咒符操縱,再制服可就難了。經年苦笑連連,自嘲道,[我這是拿命來玩兒啊,五爺,命麼,您要經年不會不給,不過……]低眼看過去,三枚玉珠般的物事各嵌在他雙肩和心口的皮肉裡,那三顆珠子忽明忽暗,忽清忽濁,像在呼應元天師的念咒聲,想來[屍五爺]的皮膚堅硬異常,連陳木的牙齒皆無法傷其分毫,又見三珠嵌入之處無血肉綻開之相,說是吸附倒來得恰當,什麼樣的珠子這般神通廣大,眼角餘光瞥視元天師手按胸口的動作,尋思他按的是胸口還是衣物中的某樣東西,回想[屍五爺]被奪前後的林林總總,再看那玉珠,竟是極端眼熟,經年沉吟,[難道是那珠子?不太對……]稍一閃神,[屍五爺]已逼至眼前,直面一拳剛猛無比,經年偏頭避開,側滑數丈之遠,拳風在眼下開出一道血口,火辣辣的感覺瞬間蔓延至半邊面頰,她抬手一擦,握劍的手一抖,靈蛇騰出,再將短劍塞回腰帶,雙掌平攤,一上一下擺開架勢,笑道,[你徒手我豈能佔便宜,來來,咱們拳腳比劃。]
面對的是唯一的依靠,在她心中唯一能稱得上親人的[屍五爺],卻也是世上頭一個令她為之膽寒的強者,公平的對戰,是將他當成一個普通的武者而不是喪心病狂的僵屍,明知此番決定會帶給自己什麼樣的危機,但仍然不願傷他分毫,相殺,不是為分輸贏,而是找到一線希望的契機。只見經年雙眸變色,一紅一白,雙掌成爪,搶步上前,出招疾如閃電,皆往[屍五爺]雙肩胸口探去,意在靠外力取出所嵌玉珠。
但[屍五爺]身手更快,影隨形動,形影交錯,不僅閃避得當,更是出手迅勇,拳腳並濟,連環招接連不斷,不留人片刻喘息。經年以柔克剛,以招拆招,對上幾合,頗感吃力,心知只守不攻,只一昧將重點放在取珠之上已應付不來,當即凝神調息,陰陽兩氣分匯于雙臂,左掌聚熱力為暗火,右掌凝寒氣為流冰,左沿圈繞走陽儀,右沿拳繞走陰儀,轉掌交互,形鎖兩極,正是道門玄宗的雲龍八卦掌。她活步弧進,以腰為軸,一掌輕柔推出,看似緩慢,卻在到達身前驟然施勁,叫人避之不及。[屍五爺]側身讓過,掌滑過胸前,經年一步邁後,翻掌手背擊打側肋,[屍五爺]以拳對掌,經年手腕一轉,化解勁力,旋身轉至其背後,一招青龍探爪,雙掌齊出,拍向他背後,這一次[屍五爺]沒能避開,兩邊肩胛各種一掌,火灼冰噬,一冷一熱兩道白氣[嘶]地蒸騰而起。
經年連跳幾步向後,輕甩雙手,只覺掌心酸麻發疼,好似中招的人是自己一般。她輕笑道,[五爺,被牽制到底無法出全力,換作以前,這掌是怎麼也拍不到您背上去呀,經年就助您再展昔日風彩吧!]語氣輕鬆自在,額上的汗珠和喘息的聲音卻顯出一絲疲態。只見她頭一撇,淩厲的目光掃向臺階上的人,扯動嘴角一笑,卻不見任何笑意,[還是做想做的事得心應手。]
元天師與她的視線對上,竟被眸中透出的殺意震懾住,退一步靠在龍椅上,[丫頭,你可知道要是老夫死了,便無人克制得住發狂的厲屍?]經年反問,[你不死不也差不多?]元天師見她不似說笑,一把按住聖皇的肩頭,沉聲警告,[陛下的埋魂術非一般破體之法,而是口食棲心符咒,唯老夫能解,你言殺了老夫,是不是要先為陛下著想?]經年回道,[早讓位早輕鬆,人老終會歸土,活到這把年紀也該夠了,你說是不是?]元天師聽出她一語雙關,暗罵他老不死,倒也不怒,反而笑得更形倡狂,[好!你夠膽,殺得才痛快!穆禦官,老夫欣賞你!]經年作勢欲嘔,直道,[我可是討厭你討厭到骨子裡!]腿一蹬,朝臺階上殺過去。
元天師趕緊念咒,就見黑符再漫紅光,[屍五爺]飛身擋上前,背向而立,左臂彎曲,回身的同時一記肘擊呼向經年的太陽穴。經年退身險險避開,又運八卦掌過招,[屍五爺]招招逼命,經年卻仍有保留,一來一往間盡處下風,被攻得節節後退,她一面防守,一面找空隙繞過[屍五爺]先取罪首性命,然而,密如羅網的拳風掌雨始終難得空檔。
百招過後,經年露出疲態,元天師趁勢加快念咒速度,[屍五爺]越攻越猛,步法如梭,拳腳之間,已辨不出招招式式,只覺眼花繚亂,靠本能閃避已漸勉強,近身難脫身更難。在土窯鎮被青龍鏡煞到,使白虎鏡強行驅魂亦耗費不少精力,雖然心中已清楚該怎樣做,卻是有門無路,心有餘而力不足。經年推手與[屍五爺]對掌,本想借力退遠稍作喘息,哪想[屍五爺]動作飛快,眨眼間便繞到她身後,出招如閃電,沒有片刻耽擱,經年只覺肩頭一沉,[咯啦!]——右臂被廢,當即半側身,閃過緊接下來對準左肩的一掌,卻失了重心,腳下一滑向後仰倒,[屍五爺]變掌為抓,擒下她的手腕朝上一帶,另一手平掌刺去,在近胸前屈指成拳,直轟上去,同時鬆開她的手腕。經年被這一拳震得彈飛丈把,後背撞上壇中石柱,登時噴了一口鮮血出來,下墜時調整姿勢,雙掌運氣一撐一托,人便輕飄飄落在地上。來不及調息,眼見[屍五爺]又俯衝過來,經年分立雙腳,半紮馬步,氣運丹田,右臂一振,兩張紅符夾在指間,雙眸沖血,一團火氣由掌心躥出,逐漸遊移至符面上,待火光渡盡,紅符化為火符,經年揚手一揮,雙符如箭射出,飛到[屍五爺]近前豁然停住,懸浮在頭頂上方兩側,經年併攏五指,豎掌於額心之間,大喝一聲,[獄道火焰縛!]術隨音發,就見兩條火龍破符而出,焰舌流竄,風掠雲濤,龍身盤旋回繞,轉瞬在[屍五爺]身周交織出層層疊疊的蛛網火籠,一浪浪熱氣排開,在血沼中激起圈圈漣漪,近處的血水蒸騰起泡,跟著飄出縷縷汙煙。
此法以牽制敵人行動為本,曾在梅嶺上對靈蛇用過,當時配合活體埋符術,也不過就用了一符三成功力而已,此刻雙符齊出,經年不敢留手,一上來便使出全力,然而因身體狀態不佳,縱然盡力卻仍是達不到十成威能。好在被控之下的[屍五爺]其實力也難及頂峰,據以往的經驗來估算,雙符火焰縛咒再不濟,至少能暫時困住[屍五爺],爭取些微時間。
經年又催一發火焰匯入紅符之內以固術陣,指點右肩穴道,封住廢臂氣脈,轉而跑向觀祭台,縱身躍上高階,撲向元天師,由於怕靈蛇劍的至寒靈氣影響到火焰縛,她只以拳腳功夫做近身戰。豈料元天師躲向皇椅後,袖口滑出一張寫滿細密符字的咒紙在空中晃了兩下,符字由下至上一個接著一個閃出瑩瑩幽光,原本呆坐聖位的天子竟緩緩站起來,晃悠兩步上前,臉正對迎面過來的重拳,經年一驚,急忙收力,在打上鼻樑前停住,這時皇帝卻有了動作,右手抬起橫掃,經年一個後空鬥翻,跳至三層臺階下,見皇上也跟著垂下手,面上依舊木無表情,怒視元天師罵道,[操血肉之軀,卑鄙!有本事和我一對一,縮頭烏龜!]
元天師不怒反笑,抖抖手上的符紙,[穆禦官,老夫非是怕你,就眼下看來,你功力消耗殆盡,怎會是我的對手?可老夫不想你死得太快,鬥人皇,也是趣事一樁,你可要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經年壓下心火,抬腳上階,每上一層便停下觀察皇帝的反應,發現當她停住時,皇帝的手就自然垂放下來,只要一動,就又抬至身前,表情不變,雖面向她,眼珠卻如死魚,混濁無焦距。這種反映是操活體術的一種[木人咒],和土窯鎮的傅將軍一樣,都是先在心臟埋下[息魂符],封住主意識,在外操持符咒控制四肢軀幹,甚至言語聲音,被下符之人就如同一尊木偶,照著術者所寫的咒字行動,此咒術險惡異常,埋心符強行牽動氣脈流經四肢百骸,迫使肉體做出回應,卻忽略被控之人本身的體能極限,行動越是劇烈危險越大,一個不好便會導致經脈盡斷,就算撤了符,人也早已回天乏術。
火焰縛的效力隨著時間推移一點一滴流逝,經年心裡倍感焦急,但眼前的是人皇,是天子,雖口上說不在乎其生死,但自己死和被殺死之間的意義不可同日而語,殺聖尊即逆天倫,但不過此關,讓[屍五爺]擺脫邪術更是機會渺茫。緊迫的局勢不是沒算到,只是不料會緊迫至此,兩相為難,經年向來清明的頭腦難得呈現短暫的空白,必割捨的一方,于情於理都叫她萬般不忍,只恨不能一人多分。
炙熱的烈氣覆在掌面上,只聽經年低歎一聲,閉上眼睛,火掌抬至眼前輕道,[由我……讓你解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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