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暗夜流光]短刀門[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1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28:17
第二十章

  雲晨受傷雖重,卻好得很快,只十來天就可行動如常,身上連一個疤痕都未留,他心中隱隱覺得奇怪,卻沒多細想,只是高興如此或可減輕無憂的歉疚。

  無憂前幾日除了照顧他,便是呆呆坐著一言不發,偶爾接觸到他眼光,都是立即避開。他只象沒看到一般纏著無憂說話,言語態度與往常無異。到了第五天上,無憂終於開始有所回應,只是一些事上多了顧忌,以前的親暱舉動如不時的摟抱、一起洗浴,都極力避免,甚至說話的距離也隔得遠了些,生怕自己又做出什麼無禮的冒犯,好在一年中除了那天,他都正常的很,就算朝夕相處也未再越雷池一步。

  在其他事上,無憂待雲晨倒比從前更好,特別是武功教授,直恨不得把平生所學一日盡傳,雲晨於武學一道本就是曠世良材,在他督促之下進步越來越快,內力已相當於常人苦練七、八年才能達到的境地。

  這日無憂正與雲晨喂招,雲晨打得性起,竟使了全力,招招使出,都伴隨一股陰寒之氣,本門內力原本便是陰柔一路,但雲晨招數上卻更有種說不出的飄忽奇詭,又過了幾招,無憂突然示意要他罷手。兩人收招後,無憂仔細看向他眉間,面色隱帶憂慮。

  雲晨開口詢問,無憂道:「雲晨,你近來運功,可有什麼不適之感?」

  雲晨這些天練功時確是感覺胸腹間似乎有些不妥,偶爾象被冰冷的小針刺了一下,只因時間極短,未加注意,此時無憂既然問起,便據實相告。無憂一聽此言,神情大變,思慮了好半天才想到那一層,原來這門功夫偏於陰柔,若陽剛之體修習便應從幼時練起,門中每人都是四、五歲上開始,以雲晨的年紀,本就已經遲了,加上操之過急,進步雖快,卻於身體大大有礙,現在還不明顯,只怕日後不堪設想。

  雲晨見他神色甚是凝重,追問起來,他只得說了,並讓雲晨暫緩練功的速度,他來慢慢想辦法,雲晨耳中聽著,卻不以為意,仍背著他悄悄的苦練,每次有那種針刺感,俱以意志強壓下去,除了內力,忍耐之功也是越來越厲害。

  冬去春來,時光過得飛快,轉眼又到了無憂發作之期,無憂要雲晨一早躲開,雲晨只是不肯,無奈之下,便讓雲晨點住自己穴道,囑咐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解開。

  中途無憂甚是辛苦,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努力咬住的下唇已然滲血,雲晨想替他擦拭,手剛一碰到他臉,他便大聲呻吟起來,間或發出短促的嘶叫,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亂,終於忍耐不住,用乞求的目光命雲晨以金針刺他重穴。針一入體,他身體立時劇顫,神志恢復了些,過不多時心念狂躁,命雲晨再刺。如此反覆了數次,雲晨實在不忍,將金針丟到一邊,解了他所有被封的穴道,轉瞬間又如去年境況。

  也許因雲晨毫不抵抗之故,他盡情發洩後倒清醒得很快,雲晨的傷口也比上次少了一點,竟還有抱住他的力氣。在滿足的倦怠感和滿心的負疚中,他聽見雲晨輕輕的對他說:「無憂,以後每年的這一天,便都這樣,我受得住。」

  他除了流淚和緊擁住雲晨破碎的身體,再也說不出什麼。

  寒冷的雪夜裡,兩個同樣冰冷的人重疊著遍佈傷痕的身心,用微弱的體熱舔舐對方,就像抱著另一個自己。

  過了良久,他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雲晨……你近來又偷偷練功了,對不對?」

  「我不想做個廢人……我身子很好……沒事。」

  「……是我害了你,不該帶你來。」

  「……要不是你,我那天就死了……跟在你身邊,我很高興。」

  「可是……」

  「別說了,無憂,我從來沒怪過你……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你了。」

  「……我也是……」

  「雲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答應幫我做一件事。」

  「……你幹嗎說這種話?」

  「你先答應我。」

  「……你說。」

  「幫我報仇,殺了嚴巨老賊。」

  「……  ……」

  「他兒子對你有恩,我只要他的命就成。」

  「……我答應你……你為什麼說這些?」

  「我……隨便說說。」
匿名
狀態︰ 離線
22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28:37
第二十一章

  雪山最高的峰頂上,俏立著兩個纖長的身影,稀薄的空氣都不能奪取他們的絕代風華,過腰的長髮隨微風輕舞,滿身黑紗如羽翼飛揚。

  「雲晨,你終於登上這裡,這就是天下最高的地方。我五歲開始練功,到十五歲才能上來,你只花了一半時間,是歷年來最快的。」

  「……好漂亮,這裡也是天下最美的地方吧?」

  說話的兩人緊靠在一起,跟雪一樣白的肌膚在淡淡日光之下彷若透明,就像一對用水晶雕成的人偶,呼吸的頻率極為緩慢,如果不是長長的睫毛偶爾扇動,簡直看不出來擁有活人的血肉。

  「能到這裡來的,起碼可稱為高手,能看到這種景色的人也真的很少……雲晨,你傷才剛好,要不要緊?」

  「我沒事……這次好得又快了很多。」

  「因為你內力越來越強,身體自然跟以前不同。」

  兩人盤膝坐了下來,從此以後這便是練功的地方。本門中向來有這個規矩,功力修習到一定階段,可以登上雪山最高之處後,就將練功之地換成這裡,此地異常的氣候才更適合陰柔內功的修煉。

  雲晨憑著自我克制,硬是將身體的異狀瞞著無憂,只道還跟從前一樣,其實私下已歷經幾次極為辛苦的凶險關口,胸腹間那種偶爾出現的刺痛和冰寒之氣這幾年來持續加深,近來幾乎天天都會痛上一陣,他堅韌的耐力竟使他身體上的剪熬未在無憂面前顯露一分。

  三天前是無憂一年一度的發作,他仍如往常般與無憂一起渡過,雖然每次都會傷痕纍纍,但傷處癒合得一次比一次快,這次只兩天便一切如常,原來這門功夫的駐顏效力可改變體質,雲晨這幾年來皮膚越來越細膩白皙,受傷了也好得越來越快,全不留下任何痕跡,就算有時練刀不小心劃傷亦是短短幾天便痊癒。只是內力越高,那可怕的症狀也越厲害,他在夜裡常常蓋著被子都覺全身冰冷,直至無法入睡。

  今天跟無憂一起上來,他面上輕鬆,其實此時一開始運功便胸口劇痛,更兼一陣奇寒從身體深處湧上,他強忍了一會兒,手腳漸漸麻木,不能自制,就連呼吸都似帶著冰霜,眼前慢慢模糊不清,卻不願叫出聲音。

  他在這邊苦苦掙扎,全沒注意到無憂竟緩緩起身,坐在了他對面。他更不知自己身上已經開始結冰,身體被一層白霜覆蓋,眼見就要變成一個冰人。

  無憂靜靜凝視他此時漸趨僵硬的臉,突然將手搭在他肩上——無憂的心裡早就知道會有今天,也一直等著這一天。逆運真氣,或許不是太難的事。

  恍惚間一股真氣灌體而入,那生硬的感覺令他張口欲呼,耳邊卻響起平和清朗的語聲:「別分心。」

  專注心志凝神歸元後,源源不斷的內力導入體內,平緩了他胸腹間的痛苦,經全身遊走而沉澱於丹田,盡數納為己用。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體內此時的充沛前所未有。正要開口向無憂道謝,卻像被什麼鈍器擊中了要害——無憂躺在他身邊,但又不是無憂。

  眼前的無憂憔悴萎頓,面有皺紋,竟像一瞬間老了十幾年。

  他莫名的驚懼著,用不斷發顫的兩手去攙扶,發現那具身體軟綿棉的沒有一點生氣,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預測著不詳的眼淚已開始自覺流下。

  這個陌生的無憂在笑,並吃力的伸出手,他緊緊握住,哽咽著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雲晨,我……早就想好了,我……是不成的了……」

  「不准說!」

  「別激動……雲晨,我們兩個成了一個,這樣很好……你替我活,我會好好的看著你……」

  「住口……你住口……」雲晨喃喃說著無濟於事的話,他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冷過。又要一個人了嗎?他不想啊,為什麼無憂可以說出這種話?

  「雲晨,雲晨……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很喜歡……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無憂的眼光漸漸渙散,只有被他握住的手還有一絲人類的溫度。

  「不要死……不要死……我不准!」雲晨幾乎在嘶吼,捉住無憂拚命搖晃。這一搖,無憂倒清醒了一點。他又在微笑了:「雲晨,你答應過我,記不記得?」

  淚水再多,也不能改變任何事,他只能點頭:「我記得……殺掉嚴巨。」

  「這樣我就放心了……其實,我早就想去找他們,他們等了我好久……好久……」無憂的眼神看向某個遙遠的地方,發出夢似的囈語,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用盡全身的力氣緊抓住雲晨:「答應我……用盡一切手段,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這是無憂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雲晨張大了眼睛,一直一直瞪著那個不會再動的人,不敢相信世上終於又只剩下他一個。他,又一次,什麼都沒有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23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29:02
第二十二章

  幽冥教,乃江湖四大邪教之一,能有如此盛名全賴此教不同於它派的絕學——攝心之術。這種邪術,令正道中人既不屑一顧,又不敢招惹,只盡可能的敬而遠之。

  但此刻這幽冥教中最厲害的高手——教主大人,反而像被攝去了魂,雙目發直的看著眼前。

  他眼中所見,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物,只是一個人的裸體。

  微亮的燈光下,那個裸體的主人在說話:「……如何?」

  他竟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猛嚥口水。平生之中,見過的美女不知凡幾,卻沒有一個比得過眼前這副身體,肌膚勝雪、四肢纖長,全身上下白璧無瑕,竟找不出一點疤痕,連小痣都沒有,常人被日曬和遮蔽之處的分界也完全看不到,簡直不像真人,就算這是個男人的裸體,也足以稱之為尤物。

  本來還在嘲笑的嘴說出了一句話:「你的臉……我要看你的臉!」

  於是,那幅身體上唯一的遮蔽就只剩長長的黑髮。

  顯露出來的那張臉上,有種說不出的冷艷和高貴,就像從未被人染指過的雪蓮花,令人忍不住想去攀折。

  他只覺一股熱力從小腹上湧,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將那美麗的人兒壓在身下。觸手的肌膚冰涼滑膩,更激起濃烈的情慾,他衣衫未除,已開始喘息。

  隨著他激烈的衝撞,那人發出嬌弱的呻吟,不知是痛楚還是享受,眼光微帶濕潤的看著他,斷斷續續的開口:「……你……啊……答應了……唔……是不是……」

  他哪裡還有考慮的心思,那無比緊縮的內壁使他達到前所未有的快樂,不由自主地回答:「當然……」而後用自己的嘴堵住那張小嘴裡更多煞風景的話,開始快速馳騁,在一陣瘋狂的抽搐後,腦際閃過無意識的白光。

  良久之後,他還不願起身,將頭埋入那人頸項,輕吻那軟如絲緞的長髮,方始問道:「你是誰?」

  「……我沒有名字……我……有一把叫做『斷情』的刀……你就叫我『斷情』吧。」

  「你這樣的美人,怎麼叫那種名字……你可願跟著我?我會一直都對你好。」

  「……不,我只要你做到答應我的事……」

  「……好……想不到我這門功夫也會外傳……你為什麼要學我這種被人不齒的功夫?」

  「……我要殺一個人……現在還不行。但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你要殺誰?」

  「你想幫我?……不,你殺不了他……他的手段可比你幽冥教厲害多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來,你肯傳這門功夫給我就很好了。」

  「……你真是……能不能多留幾天?」

  「……不了,我明天拿了秘籍就走。」

  「……你真絕情……我以後還能再見你嗎?」

  「……我想,不會了。」

  三日後·唐門

  唐門這一代最年輕的使毒高手,是二房中的五公子唐凌,盛名之下,卻沒什麼朋友,就連親生的兄弟也很少謀面,他知道,他們怕他。

  今天他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剛從後院練完功回來,就聽見下人稟報,他的房裡有一個據說是他朋友的人等著他。他幾乎要笑起來,他竟然會有朋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走進房裡,那個等著他的人緩緩轉過身,全身上下,只看得見一雙眼睛。那雙眼睛裡的神情卻像什麼都知道,在他這種連兄弟都不願來往的人面前,居然一點膽怯的樣子也沒有,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然後走過來,抱住了他寂寞的身體。

  他不知該推開還是該微笑,慌亂中問出一句話:「……你是誰?」

  那人的聲音很清婉,很好聽:「……你需要這個,對不對?」隨著話語呈現出的,是一具完美的軀體,他從來沒看到過這麼漂亮的皮膚和腰肢,明明應該跟他一樣的地方,長在這個人身上卻又完全不一樣,他想轉身離開,但做不到。也許任何人在這種純粹的美麗之前,都做不到。

  而這美麗的人正在擁抱他,不但如此,甚至握著他的手,開始在自己身上撫摸,那彷彿包容一切的眼眸直鑽進他心底深處,冰涼卻無比柔軟的唇也吻上他的臉,吻得很仔細,很慢。

  只有在七歲以前,媽媽的身邊,他才享受過如此溫柔而認真的吻,從此以後就開始練功,不停的練,不斷的練,直到能用一枚小小的毒鏢殺死一群壯漢。那一天他好高興可以回到家裡,他要告訴媽媽,他已經是家族中最出色的孩子。然而等著他的,是一副不算大的棺材,那時,他的父親,唐門的當家,正在迎娶第六個妾。

  有什麼東西不能控制的從眼中滲了出來,他突然抱緊了那個像仙子一樣的人:「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是現在可以陪在你身邊的人……抱我,還可以緊一點……」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

  「你需要這個,而我,需要你的漫天花雨。」
匿名
狀態︰ 離線
24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29:32
第二十三章

  這半年間,黑道上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聽說過一個名字——「斷情」,這是一把刀,也是一個人。

  據說此人身材面貌俱是絕美,玉肌雪膚,身懷異術,以色侍人,要的不是錢財,而是武學上的絕技。只要去找他,一律來者不拒;他的身體比任何美女還令人銷魂,一夕風流過後卻要拿走你平生最厲害的不傳之密,若有人膽敢毀約賴帳,又或者你的絕學他看不上眼,被拿走的便是你的性命,而且死狀極慘。其手段之辣,連那些闖蕩了數十年的老江湖也暗自心驚。

  可儘管如此,還是不斷有高手趨之若騖——帶著劇毒的花,向來比平常美色更能吸引人們的注意,挑起征服之念,何況在江湖,何況在黑道中。

  此人踏足武林不過半年,已習得數門以陰毒狠辣聞名的絕招,他天資甚高,無論練什麼功夫都是進境極快,偶而有不知輕重上前口出穢言調戲、侮辱的,瞬時就成了他拿來試招的靶子,就算敢略微多看他幾眼的,說不定也會被他隨手發出一招——偏偏他殺人很少用第二招。他那把薄如蟬翼、卻飲血無數的斷情刀近來已出手得越來越少。

  他平日裡總是穿一身全黑的衣裳,輕紗覆面,久而久之,功夫稍差些、膽兒稍小些的,看見全身黑衣的人便躲得遠遠的。

  這個人此時正在對面前的屍體微笑,可惜死人已經看不見他的臉。

  江南的採花蜂,黑道裡很有些聲名的淫盜,只為看一看他的臉,便在一招間倒於他傾囊而出的暗器之下,本來尚算英俊的臉一片烏黑,眼睛如死魚般翻白,人也確實變成一條死魚。

  他將覆面的黑紗取下,竟對那條死魚說著話:「很想看的話就看吧……我今天很高興呢……我的漫天花雨終於練成了,真的很厲害,連我都沒想到……唐凌,你真好……比誰都好……」

  這個人,從前的名字叫伍雲晨,現在叫什麼都無所謂,他唯一在意的事,就是去殺一個很難殺的人——正氣盟的盟主嚴巨。

  那個老賊不但有深厚的內力,還有狐狸的狡詐、狼的凶狠、獅子的殘暴,憑伍雲晨是殺不了的,若一擊不中,他答應無優的話便要食言——那個老賊一定不會讓他有喘息的機會。

  所以,他要學盡天下毒辣工夫。

  他自知思謀智計比不過嚴巨,若要勝他只能從武功入手,你有陰險老辣,我有陰毒絕招,每多學一樣就多添一分勝算。

  至於身體,早就不算什麼了,他慶幸自己的身體居然可以做為交換武學秘籍的資本,這半年來所學的,全部是各家各派,尤以黑道門派為甚的絕技,就連唐門最艱深的暗器手法也在今天練成,他怎能不高興?

  更高興的是另一件事。

  從前一直不勝煩擾的寒毒纏身之苦,從無優傳功之後雖次次都能將之壓下,但並未根除,近來卻不知怎的,發作得越來越少,他起初不明所以,百思難解,直到發現與練了陽剛真力的男子交合後,隔天運功必會更覺舒暢,才隱約知道,原來他身上的陰寒之氣竟可如此化解。仔細一想,不由得仰天大笑,這可不是天也助他嗎?無優犧牲性命都不能徹底挽救的沉痾,卻用這種淫邪的法子輕易治癒。

  想必他絕心門中「不可妄動情念」的門規,防的竟是這個,怕門下弟子以此秘術淫亂江湖。只可惜無優不知,若不然必在數年前就已報得大仇;也幸虧他不知,否則就算是死也不能見到家人吧,死後要下阿鼻地獄的,只有一個叫伍雲晨的便夠了,反正此人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無牽無袢、無情無愛,有的只是一幅早已髒亂不堪的身軀。

  今天是二月初六,離無優的生辰還有整整三個月,也罷,還讓那老賊多苟活些日子,到了那一天再去取他首級,在這之前,他要先去了結一些事,一些該由伍雲晨去做的事。

  他再也沒看地上的屍體一眼,背轉身緩緩而行。

  那些被他像殺狗一樣殺掉的人,一定在下面等著他,但已經沒關係了,等我做完了該做的事,到下面以後,隨便你們怎樣,吃了我都可以,現在沒空理你們,我要去我該去的地方,並不很遠的地方。

  那個地方,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裡有一座山,山上有我曾經很喜歡的人,有我曾經住過十幾年的屋子,有我曾經的父親和師傅,師兄和師弟。

  那個地方,叫短刀門。  

   

匿名
狀態︰ 離線
25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29:45
第二十四章

  嚴傲天,正氣盟盟主嚴巨的獨生愛子,風神俊朗,武功卓絕,交遊廣闊,行事俠義。只是不知何故,自六年前離家便一直未歸,眉宇間也不似從前的飛揚跳脫,總帶著幾分淡淡的抑鬱之氣。

  縱然相知滿天下,卻獨缺一個,每在街上看見相似的背影,他都會去追,然後是從不例外的失望。雲晨,你到底在哪裡?

  雲晨最後留給他的,就是一個背影,雲晨的那些話,他當時不明白,事後卻翻來覆去的想了好多次——雲晨竟然喜歡他,他就算再愚笨也已知曉,若時光能倒流,他會慢慢勸解,而不是像當初一般那麼無知無覺的傷透雲晨的心。只是無論他怎麼找都找不到他想見到的人,雲晨從那天走後,就像化成了空氣,無影無蹤。雲晨那麼善良,豈知人世間的險惡,只怕被人所騙,苦不堪言,一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心急如焚。

  從小到大敬仰崇拜的父親,那日之後也極少相見,他忘不了父親對他的曲解逼問,追殺雲晨時的猙獰面孔,這和他回憶中熟悉的父親有太大不同,六年來家中數次傳書,他每次都認真的看過,卻沒有一次聽從父親的旨意回家。回到家中又能如何?要他裝得跟以前一樣,他做不到。

  身邊陪他飲酒的好友見他此刻神遊物外,竟沒把他們剛才的話聽進耳中,不由搖頭暗歎,這幾年每次與傲天相聚,他均是如此,跟父親的心病不知幾時能除,其中原由無人得知,婉言相勸也全無效力,他們這些朋友都跟著難受。

  好半天後傲天方回過了神,幾個同桌而飲的友人遞給他一張拜貼,他打開一看,說是三月十八,短刀門新掌門段飛揚繼位大典,恭請各路朋友前去觀禮。拜貼的面上,紅底金字清楚寫著他的名諱,再看向幾個朋友手中,也俱拿著書有各自大名的貼子,剛才對他說的話,想必便是邀他一同前去。

  他一見『短刀門』三個字,心中便是一突,這可不是雲晨從前的所在嗎?只因雲晨在眾人之前坦誠自己鍾情於男子,才被毀去武功,逐出師門。想起當日雲晨孤身流落,被他人欺辱的慘狀,他不禁心頭有氣,那新任的掌門段飛揚既是昔日雲晨鐘情之人,又是對雲晨狠心下手之人,此事在江湖中人盡皆知,眼下卻大喇喇的要接掌一派門戶,思及此處,他便想推掉不去。

  正要開口拒絕,突聽得背後有人喚道:「少盟主。」

  他回身一看,一個本門弟子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站定,畢恭畢敬遞上一封信函。

  他眉頭微皺,接在手中,當面就看起來,父親這封信無非又是催他回去,只是比往常多了一條——不准他前去短刀門。他越看心裡就越生氣難過,到了今日,父親還如此忌諱短刀門,實則把自己拒不歸家的帳算在雲晨頭上,說到底就是不信他和雲晨之間的清白。自己這幾年的行蹤俱被父親瞭如指掌,不管身在何處,總有門中信使輕易找來,這和監視有什麼區別?

  他未及思慮,即刻將信交還那人:「你回去稟報父親,我的事不勞他老人家操心。」說完這句話,逕自轉頭對友人道:「我和你們一起上短刀門。」

  那傳信的弟子不敢多言,只得快步離去。

  短刀門·掌門寢室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靠坐於躺椅之上,雙目無神的看著前方,他唯一的心願就要達成,終於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擔,那副重擔,他已經背負得太久。

  有誰能相信,這衰弱的老人竟是一派掌門,僅僅六年的時間,他強健的身體和萬丈雄心就萎縮得一點不剩,從門中發生那件事以來,他的生命也慢慢頹敗。

  當初氣在頭上,又在眾人之前,不好護短,日後每每想念起義子從前的孝順聰穎,都傷心不已。在他身邊十幾年,事事聽話,少年愛玩原是平常,他為督促雲晨練功,從不讓他下山,雲晨也都忍了下來,一點怨言也無。如此一個好徒兒卻一昔失去,平生期望已落空一大半,想到雲晨如今不知是死是活,便暗自傷懷。加上那件事之後不過幾月,平日也很喜愛的二徒弟不知何故失蹤,兩大打擊之下,他竟是心灰意冷,勉強撐了這幾年,決意將掌門之位傳給大徒弟段飛揚。傳了位,他一生再無牽掛,只想退隱。當他不再是掌門之後,若能找到那孩子,他要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去做那些從前沒能做到的事。
匿名
狀態︰ 離線
26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30:03
第二十五章

  三月十八,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這一日短刀門中賓客如雲,正是大弟子段飛揚接任掌門之期。

  各門派都有人道賀觀禮,半個山頭都聽得見人聲,端的是熱鬧非凡。

  幾年前雖出了醜事,畢竟時日已久,加上段飛揚這幾年來俠名日盛,為人又慷慨好義,就算只賣他一人的面子,也足夠了。段飛揚本就是世家子弟,只是家中兄弟甚多,又乃偏房所生,不很受寵,在江湖中全憑著自己闖出了局面。段夫人雖不是武林中人,娘家卻是巨富商賈,飛揚得她之助,款待同道向來大方,兩夫妻在眾多友人中口碑都極好,今天他有喜臨門,縱有天大的事也要放下再說。

  傲天跟著一群好友慢慢行上山頂,一路景色甚是優美,他沿途細細觀賞——這便是雲晨從小長大的地方,雖不見人,看看他住過的地方也是好的。

  來到短刀門大廳門口,早有人向段飛揚引見,聽得正氣盟少盟主蒞臨,立時拋下別的賓客迎了過來,緊握住他手極力攀交,言辭之熱情華茂像是心也要掏一半出來。傲天不置可否的聽著,心中卻甚為不耐,雙目淡淡在段飛揚臉上掃過,暗想這便是雲晨昔日鍾情之人嗎?當真不過爾爾,雲晨眼光怎的恁差。一想到如此俗物竟害雲晨遭遇那等慘事,不覺手中加大勁道,用上了五、六分真力。段飛揚手上吃痛,又不敢甩開,直憋得臉色發白,旁人見他兩人頗為親熱,只道是一見如故,分外投緣。

  不多時到了正午,來訪賓客各自入座,廳上嘈雜之聲也靜了下來,只待傳印行禮,現任掌門從內室緩緩步出。

  段飛揚跪在師傅身前,雙手平舉過頭,耳中聽著師傅低沉蒼老的聲音:「飛揚,接過此令,你便是短刀門第六任掌門,須得恪守江湖大義,善待門下弟子,將本派發揚光大,你可遵循?」

  「弟子定不辱師命。」

  上刻著一把短刀的黝黑令牌,馬上就會到他手中,他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扼殺了所有才可以擁有,他此時的心情怎能僅僅用欣喜來形容?可就在他一生中最滿足的時刻,在靜得沒有一絲人聲的大廳裡,響起了輕輕的笑聲。

  這笑聲清冷無比,卻又帶著種說不出來的邪魅之氣,令聽到的人心中不由自主便是一顫,段飛揚已經轉身站了起來,強壓住憤怒和驚恐,大聲道:「是哪一路的朋友,還請現身相見!」平日的一些好友也站了起來四處張望,只想揪出這個搗亂的人。

  一個黑色的人影斜斜飛出,直向段飛揚撲來,他雖有防範仍是低檔不及,只得盡力護住頭臉,卻聽得門中幾個師弟驚呼道:「師傅!」

  他大駭看向身後,只見師傅軟軟的倒在一個全身黑衣的蒙面人腳下,還未接過的掌門令牌也拿在那人手裡。那人一邊撫摸手中令牌,一邊喃喃自語:「這便是掌門令牌嗎?看來不怎麼樣嘛!」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逃還是該罵,此人雖是偷襲,卻只一招就將師傅敗在手下,武功之高聳人聽聞,在場的多數人也都面面相覷,張口結舌。

  那人俏目一瞥,見有人圍了上來,素手輕揚,伴隨短促的慘叫,幾人瞬時倒地,面色發烏、口吐白沫,顯是中了什麼淬毒的暗器,眼見救不活了。眾人見他手段如斯毒辣,嘴上雖都大罵,卻俱都站在當地不敢再動。那人悄立廳上,身形飄飄若仙,體態雖極美,又煞是可怕。

  在這人人自危的當口,一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反奔到那魔頭身前,大聲道:「你把我師公怎樣了?」

  那人甚是詫異,看向這少年的臉,上下打量,突然道:「你是短刀門第七代弟子嗎?很好……很好。」

  同門的師兄弟阻止不及,正為他擔心,聽著方纔的言語都暗道「要糟」,哪知這人竟道:「我只點了他老人家的穴道,你這便扶他下去休息,外面的瑣事別讓他知道……你也不用出來了。」說話間將手中掌門令牌也交到那少年之手:「這個東西,就由你來保管。」

  那少年呆了半晌,逕直接過令牌,扶著師傅往內室而去。

  廳上此番大變不過是頃刻之間,傲天坐在下面冷眼旁觀,心中不住懷疑,那人衣著舉止,與六年前的殺手有些相似,出手歹毒卻如大巫比之小巫。此人行如鬼魅,先前出手殺人竟連他都相救未及,此時便衝上前去也已無望,倒不如多觀察一時再行定奪。
匿名
狀態︰ 離線
27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30:22
第二十六章

  此時,短刀門的新掌門段飛揚心中,憤怒早已不見,剩下的全是恐懼,這人在他接任之日上門挑釁,顯是衝著他來的,但任他怎麼回想,實在不記得幾時得罪過這麼一號人物,更沒注意到廳中賓客裡有些行事兼於正邪之間、於黑道中人素有往來的人已小聲交頭接耳,都是滿面駭然,甚至開始悄悄往廳外退去。

  「一個也不准走,都給我好好待著。」那人冷冽的聲音突兀響起,眼睛沒看向別處,只對著段飛揚,想走的人卻再不敢亂動一下。

  那人慢慢從背後抽出一把刀,刀身狹長,晶瑩透亮,整個大廳中的人都被這光華映得兩眼微瞇,有人失聲叫道:「斷情刀!」

  傲天再不猶豫,飛身而上,與那人對面相峙,沉聲道:「果然是你!雲晨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那人冷冷看他一眼,目光中意味難明,避開他直取段飛揚。

  刀光過處,段飛揚身上衣衫瞬時破了好幾個洞,卻無血液滲出,他身體不住發抖,將所佩雙刀執在手上,護著要害部位。哪知驚魂稍定,刀風又已拂面,他暗道:「我命休矣!」

  卻聽得「噹」的一響,劈向他的那一刀被嚴傲天擋下。

  傲天極少出手的兵刃已不得不出,那是他一直束在腰間的軟劍。雖是難得一遇的神兵利器,與那人刀劍相交之下,也有了小小的缺口。非因兵器不敵,而是內力略遜一籌之故。一招即出,傲天知道自己已然輸了,胸口內息翻湧,不自禁往後退了幾個大步。

  那人也不管他,手中之刀又向段飛揚招呼,這一刀過後,段飛揚上身衣物悉數落地。他左支右拙,狼狽不堪,一張臉羞惱得不知是紅是青,在眾人前出這種大醜比重傷他還惡毒,他再也忍不住,嘶聲叫道:「你到底是誰?為何將我如此羞辱?」

  那人纖手微抬,一張雪白如玉,隱帶妖邪之氣的俊臉便顯露人前。段飛揚喉頭咯咯有聲,駭得說不出一句話,站立他身旁的傲天卻一臉喜色,如在夢中,輕叫道:「雲晨!」

  這個人竟然是負氣而走,令傲天掛念至今的雲晨!

  雲晨理也不理,一雙眼直盯著段飛揚。

  段飛揚冷汗涔涔而下,臉上轉過數種表情,突然抓住雲晨衣襟:「師弟、不,雲晨,我好掛念你!」

  雲晨臉上綻開微笑:「是嗎?我也很想念師兄啊。」言語之間,頗具媚態,離他們較近的人有幸看見,都是心神一蕩。傲天一見,眉頭卻皺了起來,但暫時默不作聲退到旁邊。

  段飛揚心中鬆了口氣,柔聲道:「雲晨,我知道你不會怪我,當年……我確實有苦衷,待會兒我慢慢向你解釋。」

  雲晨再次嫣然一笑:「我想你現在說……就當著他們的面說。告訴他們,你有多喜歡我。」

  段飛揚冷汗又開始流下,偷眼看向四周,只見眾人臉上都是似笑非笑,擺明了要看這台好戲。他囁嚅半晌,結結巴巴的道:「雲晨……你……我……你看在師傅的面上,就饒了我吧。」

  「好啊,我可以等。只是……你不能等。」

  段飛揚只覺下體微微一麻,就像被螞蟻咬了一小口,大驚之下想起先前那幾人的慘狀,險些暈去:「是什麼?你、你剛才……」

  雲晨制止了他的廢話:「你不會想知道的……你不說,我就走了。」言畢,身子一動,便要離去。

  段飛揚臉色一片慘然,低聲道:「我……我喜歡你。」

  「哦?有多喜歡?」

  「……罷了!雲晨,今日既已如此,我……願意跟你走!」

  雲晨冷冷道:「你捨得下掌門之位了?」

  段飛揚已再顧不得他人眼光,今天過後,他橫豎不能在江湖立足:「……原諒我!雲晨,我……以前對你說的話雖是騙你,可有一點是真的,我只是……只是……」說至此處,他眼中竟似泛起淚光:「我真的很想念你……我們走吧,雲晨,我這次不會再騙你,我們一生一世,相偎相依……」

  未等他話說完,雲晨已長聲而笑,身子轉了過去,朝著門口方向前行,段飛揚疾步追上,拉著他不放:「雲晨,帶我一起走!」可任他抓得再緊,還是被輕而易舉的甩開。

  「別把我留在這裡……我會什麼都沒有……雲晨……」他幾乎哭了出來。

  「我問你,二師兄在哪兒?」

  「我……我……」剛要流淚的人現在又開始不停的流汗。

  雲晨冷笑著,扔給他一個小瓶:「這裡面是解藥……不過,你傷到的地方要全部割掉,否則……會死得比那些人還難看。」

  聽見這句話的段飛揚,終於昏了過去,而且永遠不想再醒。
匿名
狀態︰ 離線
28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30:38
第二十七章

  短刀門的此番變故,眾人都不敢插手,也不便插手,就算平日與段飛揚私交甚好的,眼看他當眾說了那些話也不會再與他來往。此時的大廳之中議論紛紛,卻都只眼睜睜看著雲晨揚長而去的身影,唯有一人跟在雲晨身後追了上去,正是南武林盟主之子嚴傲天。

  兩人腳程都是極快,轉瞬即已不見。眾人之中有注意方才傲天舉止的,又多了一個嚼舌的話題,無非說道他們兩人之間也必有什麼情孽糾葛,口沫橫飛的鄙夷不齒中,想起雲晨先前展露的絕艷美色,卻有人暗嚥口水——可恨自己竟不能做他入幕之賓,少不得更要多罵幾句。

  雲晨疾行了好一段路,傲天總是不緊不慢的跟著,又過了一會兒,雲晨頗感不耐,終於停下腳步。

  傲天大喜,追上去抓住雲晨衣袖道:「你這幾年過得可好?」

  雲晨狠狠甩開他手,聲音極為冷淡:「我好得很,你可以走了。」

  他哪裡肯走,又要去拉雲晨,卻見寒光一閃,那把斷情刀已橫在他脖頸之上。

  他微微一楞,問道:「你這麼恨我嗎?也難怪……但我和你那個狗屁師兄可不同……」

  雲晨默然收刀,突道:「以前的事休要再提……今日之後,世上已沒伍雲晨這個人了,我以後的名字是葉無憂。」說至此處,背轉過身冷然道:「你回去轉告嚴巨,葉家的無愁好想念他,五月初六那日,自會找他相聚。下次……下次你我再見之時,便是徹底的敵人。」

  傲天聽著這些完全不像往日的雲晨所說的話,心中百思難解,怔怔道:「我們不能像以前那樣,做一對知己朋友嗎?」

  雲晨大笑出聲,這笑聲卻淒厲無比:「朋友?知己?……我只要一樣,便是嚴巨的人頭,你若給我,做什麼都成。」

  說罷此言,飄然而去,竟沒回頭看傲天一眼。

  傲天聽他語氣冰冷決絕,心底好生難過,回想起他先前在短刀門中所使出的歹毒功夫,更是黯然不已,雲晨無病無災,武功大好了,本該為他高興,但雲晨性情變得如此偏激孤僻,卻又怎麼高興得起來?聽他話中意思,竟是要為那什麼葉無憂去找父親尋仇,就算再不願見到父親也非得回家一趟了。他們兩人中若是傷了任何一個,自己都無法安心。

  在山頭獨自站立了很久,傲天才漫漫前行,走向他並不想面對然而不得不面對的路。

  一路上快馬加鞭,不敢稍停,回到闊別六年的家中已近雲晨所說之期。

  看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素來少動顏色的父親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傲天此刻卻是百感交雜。

  人方坐定,傲天便將其他人都遣走,對父親轉告了雲晨那日所說的話。

  嚴巨一聽「葉家的無愁」這幾個字,已「騰」的一聲從椅上站起,面色變換不定。

  傲天再難壓下心中疑竇,只想問個清楚,嚴巨卻是一言不發,過了好半天才「嘿嘿」冷笑,便待轉身而走。

  傲天心知父親不會告訴他真想,仍是續道:「父親這幾天要多加小心……雲晨他……已不是昔日的雲晨,武功之高,連我也一招落敗……」

  嚴巨吃了一驚:「你說那個妖孽?要來找我的是他?」

  「雲晨他只是一時誤入歧途,到時若是不敵,還請父親千萬手下留情,別傷了他……」

  嚴巨只覺怒氣直衝腦門,竟一掌震在門上,門框不住晃動,木屑紛紛而下:「住口!沒想到你今時今日,還護著那個妖孽!……你……你此番急趕而來,原來是為他求情,混賬!」

  語罷又是一腳,將身邊竹椅踢飛,拂袖而去。

  傲天呆站在空空的廳中,茫然看著父親狂怒未息的背影,緩緩頹坐於地。
匿名
狀態︰ 離線
29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31:01
第二十八章

  接下來數日,傲天只守在家中,哪兒也不去,縱然父親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每日裡除了默默站在父親身邊,便是一個人看著遠方冥想,如此一天天極慢的過去,終於到了五月初六。

  這天一早,天色還未亮時,傲天已經起身站在父親門外,其實此前一整夜他都未曾合眼。時至今日,昨日種種反而記得更加清楚,他不可抑制的回想當初。

  六年前的雲晨,他第一眼見時正遭逢常人不可承受的痛苦和屈辱,卻緊咬牙關沒叫出一聲,令他敬佩;得他所救之後,偏激自棄的言語令他憐惜不已,當時便想真心相交;自尊甚強的雲晨好不容易卸下心防,綻開笑顏時,他心中喜悅難以言述;每每逗得雲晨面飛紅霞,羞不可仰,是他最開心滿足之時,卻萬萬沒想到,雲晨竟已對他情動。

  那日在分舵暗室之中,雲晨到底被他傷的有多深?那時他為人威脅著要對雲晨無禮,又心繫父親安危,自是破口大罵,全沒注意到雲晨臉上表情,若他態度略有不同,或許雲晨便不會跟著那人離去,想來雲晨日後巨變,原是因他所累。雲晨當日為他不惜對那人捨命相求,卻被他傷至死心而去,才有如今這個行事詭異的邪道高手。思至此處,他慘然一笑,心中已自有了決定。

  不多時嚴巨走出房門,見他在外,臉上殊無表情,逕直越過他走向前廳,他遠遠跟著,也不說任何言語。嚴巨明知今日是應約之期,卻根本不放在心上,只等著那自不量力的妖孽前來受死。

  一直等到將近黃昏,家中各處都未見異狀,傲天卻並無輕鬆之感,雲晨即說了今日要來,料想不會食言。此時雖與父親同桌用膳,兩人席間仍不交談,甚至彼此眼光也沒對上一眼,只是桌上菜餚動筷極少,父子兩人都吃不下什麼東西。

  晚飯剛吃了一半,前院突然傳來短促的慘叫聲,窗外陡的變亮,整個院子映照得如同白晝,一瞬之後,又再恢復原有的天色。兩人方才對看一眼,緩緩站起身來。

  頃刻間,慘叫聲越來越近,他們未極走出門外,已有門中弟子飛奔來報:「盟主……有扎手的硬點子……」此人鬚髮盡焦,面上像是被火燭熏過一般。

  嚴巨沉聲問道:「你臉上是怎麼回事?」

  「稟告盟主,那人一到門口,便扔了一枚不知何物的暗器,瞬時起火,前院的兄弟已死傷大半,他此時……往後院來了。」

  嚴巨冷笑一聲:「好個妖孽,竟取得那霹靂堂的雷火彈,這等歹毒之物,自然厲害……你叫他們都退下,不用阻攔,我親自收拾他。」

  話聲未落,一個黑色身影已來到面前:「嚴巨老賊,只怕今日是我收拾你吧!」

  隨著語聲,刀光襲面,清楚映出持刀之人的一張臉,既美且毒,扭曲得令人心寒。

  傲天見他神情,心中猛然一痛,正想開口,兩人已撇開他到一邊激戰起來。

  嚴巨憑著一雙肉掌與雲晨的斷情刀相鬥,竟絲毫不落下風,內力沉猛猶有過之,出招時風聲虎虎,已然用上了十成功力。雲晨身形飄忽,刀光緊密,端的是不遑多讓,招數間屢有極為怪異陰毒的變化,便算與他對敵之人是嚴巨也不禁越打越驚。

  傲天仵在旁邊雖然焦急,卻插不進手去,只得凝神觀戰,看了一會兒,但見二人尚算旗鼓相當,心中稍寬,突聽得雲晨叫道:「滾開!」

  此處只剩他們三人,這話顯是對他說的,他不明所以,仍站著不動。雲晨手臂急揮,嚴巨眼前登時一片白霧,大驚之下緊閉兩眼,往他處躲閃。

  傲天也吃了一驚,正待上前,雲晨身形已向他欺來,他只道雲晨要取他性命,並不躲避,只是看著雲晨的臉,一看之下,眼神被牢牢吸住,但覺心思恍惚,不可自控,耳邊響起輕柔的聲音:「聽話,離得遠些。」他明知中了雲晨的道兒,仍管不住自己,腳步乖乖往後挪移。

  雲晨眼神與他相交,左手只管在腰間掏拾,等再伸出來時已帶上一幅鹿皮手套,手中不知捏著一把什麼東西,他看在眼裡,心知要糟,急得熱汗如雨,卻發不出聲音,仍是一步步往後退,待到背部靠上房門,只見雲晨轉身向父親所在方向而去。

  嚴巨適才又是閉眼,又是屏息,弄得狼狽不堪,那片白霧卻根本無毒,正自心中惱怒,突有滿天細砂撲面而至,其中更混雜無數形狀不一的大小暗器,尚未及身已聞到淡淡腥氣,這次可不折不扣是劇毒之物。他急忙將身上外袍一把拉下,罩住全身不斷旋轉,不敢稍停。他平生之中未遇如此凶險,此時竟微有懼意,那妖孽不知從何處學得這些邪派絕技,層出不窮,有的連他都未曾見過。

  雲晨左手發出的自然是漫天花雨,右手將斷情刀悄悄歸鞘,卻不曾得閒,指尖一翻,兩根長長的透骨釘已飛向嚴巨雙腿,嚴巨聽見風聲,慌忙跳開,但覺左腿一麻,仍是被其中一根擦傷,彈指間麻痺之感迅速蔓延,「咚」的一聲從半空跌下。

  雲晨森然冷笑:「嚴巨老賊,我這便送你去見葉家滿門。」
匿名
狀態︰ 離線
30
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9:31:43
第二十九章

  雲晨取刀在手,正欲上前斬下嚴巨頭顱,卻聽得傲天在身後大叫一聲:「雲晨!」

  他緩緩回頭,傲天腰間軟劍已執在手中——鬆開目光的鉗制之後自可行動如常,雲晨淡淡一笑:「你果然要出手,我那日說得不錯。」

  傲天只是看著他,輕輕搖頭:「我怎會對你出手?……你有今日,是我所害,我這便向你謝罪……只求你別殺我父親。」

  雲晨道:「你不用惺惺作態……」

  正說至此處,傲天手中之劍已向自己頸間橫抹!

  嚴巨瘋狂大吼,飛身相救,卻有人在他之前奪下了軟劍,此人情急之下連有刀在手都忘得一乾二淨,竟赤手將那柄鋒利無比的劍抓住,手心鮮血流淌,面上還帶著茫然無措的神色,兩眼直勾勾看著傲天,身體微微抖動,這人可不正是方才與他惡鬥的雲晨?

  嚴巨突然心念一變,欲救愛子的掌力中途轉向,悉數擊在雲晨背後。

  雲晨此時全無防範,掌風襲體已自躲閃不及,背上登時如受重錘,口中「噗」的吐出大量血液,星星點點噴在傲天臉上。

  傲天連番遇變,呆在當場,眼見父親還要出手,扔了劍便把雲晨緊抱入懷,更轉身護在自己之後,背對父親,身子止不住劇烈顫抖:「你若要殺他,便先殺了我再說!」聲音暗啞難聽,哪裡還像往日的嚴傲天?

  嚴巨喝道:「傲天,放手!這妖孽留他不得!」

  傲天充耳不聞,只管手上用力將雲晨抱得更緊。下一刻,自己的雙臂卻被狠勁推開,雲晨身形搖晃,一邊喘息,一邊慘笑,手中斷情刀護在胸前:「我還是……上了你們父子的當!真是可笑……可笑……」隨著話語,一口鮮血又流了出來,臉色蒼白如鬼,兀自強壓下內傷,轉身而馳。

  眼看雲晨逃逸,嚴巨伸指封住左腿穴道,拾起地上之劍便跟著追去,雖腿不靈便,但以劍支撐也是速度飛快。

  傲天不及思慮,只得跟在父親之後,三人身形此起彼伏,一路追逐。

  雲晨受傷頗重,腦際昏沉,黑暗之中不辨方向,不止不覺竟跑到海邊,努力睜眼一看,前方路途已盡,懸崖之下便是波濤滾滾的大海,不得不停住腳步,慢慢回過頭來。

  此時嚴巨已然追至,見雲晨立身峭壁之上,不由狂笑出聲:「你這妖孽,還不受死!」其實他腿上麻痺之感越來越重,只是要他放過雲晨是萬萬不能,拼著這條腿廢了,也要將雲晨立斃掌下以平他心頭之恨。不論為著滅掉傲天迷惑之心,還是斬除葉家餘孽,此人都非殺不可。

  海風呼嘯,雲晨滿身黑衫和極長的頭髮隨風亂舞,任嚴巨步步逼近,他一動也不動,直到嚴巨舉起手掌,他才微微冷笑:「你以為可以親手殺我?」隨即向後一躍,跳入狂濤奔湧的海中。

  傲天到來之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黯沉的天色襯著雲晨飄飛的姿勢,然後慢慢的一切消失。

  明明只是極短一瞬,卻比他整個一生都彷彿要長,他什麼也沒有想,就那麼跑了過去、不停的跑、毫不猶豫,跟隨雲晨消失的方向,直接往最深處掉落。

  於是這寒風凜冽的懸崖上,就只剩下了嚴巨——他手中緊緊抓著一塊從兒子身上扯下的破布,卻沒能抓住唯一的親人。他終於跪倒在地,發出不成聲的嘶吼,一生從未流下的眼淚,一滴滴自眼中漫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17 11:5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