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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三節
「開——市——嘍——」窗外隱約傳來更夫的吆喝,沉睡了一夜的長安城開始活泛起來。上百個街坊陸續打開四門,開始新一天的營生。與宜春院只有一街之隔的東市,也漸漸響起了小販的吆喝叫賣,以及各種方言夷語的討價還價。經歷了開元和天寶初年的高速發展,長安已成為世界第一的繁華都市,來自世界各地的各色商人,在長安城東西兩市,交換著能給他們帶來無盡財富的絲綢、瓷器、茶葉、香料、氈毯等等貨物。長安人豪言,天下貨物都能在東西兩市買到,以至於「東西」一詞,竟成為任意貨物的代稱。
現在,任天翔卻不得不離開從小長大的繁華都市長安,去一個陌生之地逃難,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除了長安和洛陽,竟再想不起一個熟悉點的地名。
一陣悅耳的駝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從視窗望出去,就見一支駝隊正沿著長街緩緩去往東市,駝背上那些薄紗遮面的金髮胡姬,充滿了異國的性感和神秘。任天翔從那些胡姬的打扮認出了她們的來歷,那是來自西域龜茲的舞姬!她們的身影漸漸幻化成一個模糊朦朧的女孩,雪膚、金髮、長辮,大大的眼睛深邃湛藍,猶如大海一般幽深神秘。
可兒!任天翔很吃驚自己立刻就想起了她的小名。他的思緒似穿越時空,彷彿又回到了塵封已久的童年。那個精靈般的小女孩正扭動著纖瘦的腰肢,在陽光下翩翩起舞。隨著她舞姿的蹁躚,無數彩蝶從四面八方翩翩而來,就像臣民蜂擁在牠們的公主周圍。
後來他才知道,那叫龜茲樂舞。
潛藏已久的記憶在突然間復甦,他憶起了童年時那唯一的玩伴,以及她那帶著異族腔調的悅耳唐語;他也記起了那個燈火通明的夜晚,一大幫蒙面人闖入了宜春院,將可兒連夜帶走。他不顧臥病在榻的母親阻攔,拚命追了出去。可兒掙脫那些人的手,含著淚回頭對他說:「我要回龜茲,你要到龜茲來找我。」
「我長大後,一定去龜茲找你!咱們拉勾!」兩個孩子在一大幫蒙面漢子的環視之下,鄭重其事地拉勾立誓。眾漢子盡皆莞爾,但沒有一個人催促。
那一年,任天翔六歲,那一年,他的母親因病去世,那一年,他成了任重遠的兒子。
「想好沒有?要去哪裏?」季如風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令任天翔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才發覺自己方才走神了。他不再猶豫,輕輕吐出了一個神秘而陌生的地名:「龜茲。」
「什麼?」季如風十分詫異,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錯,就龜茲!」任天翔轉望季如風,玩世不恭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堅定,「除了龜茲,我哪兒也不去。」
季如風皺起眉頭,耐心解釋道:「龜茲遠在西域,離長安有數千里之遙,那裏蠻夷混雜,民風彪悍,盜匪橫行。雖然朝廷在龜茲設有安西都護府,卻也無力壓服各方蠻夷勢力,因此時有叛亂和戰爭。再說此去龜茲千山萬水,途中要經過無數人跡罕至的草原荒漠,其間時有盜匪馬賊出沒,實在不是個好去處。更重要的是,義安堂在龜茲連個落腳點都沒有,恐怕無力照顧少堂主。」
「你不用說了,就龜茲。」任天翔望向季如風,目光於平靜中蘊有不可動搖的堅決,令季如風不由自主想到死去的任重遠,也令他第一次在任天翔的身上,看到了與堂主相似的東西,那就是說一不二的決斷。
季如風無奈歎了口氣:「好吧,就龜茲。我已令人去請長安鏢局的金總鏢頭,由他護送你去龜茲。」他頓了頓,解釋道,「本來義安堂該派人一路伺候少堂主,不過義安堂還要在長安待下去,沒法跑路,所以只好儘量撇清干係,希望你能理解。」
任天翔哈哈一笑:「是啊,我這個少堂主對義安堂沒一點貢獻,卻總是給你們惹麻煩,早點跟我撇清關係那是應該。」
季如風沒有理會任天翔的挖苦,提高聲音對門外喝問:「去請金總鏢頭的兄弟回來沒有?」
「金總鏢頭已在樓下等候多時了。」
「快讓他上來。」
隨著腳步聲響,長安鏢局總鏢頭金耀揚推門而入,那是個豹頭環眼的中年漢子,身材高壯,紫醬色的國字臉膛上,刻滿了江湖歲月的風霜。季如風迎上兩步,拱手拜道:「金總鏢頭,咱們少堂主遇到點麻煩,希望總鏢頭看在季某薄面上,定要幫忙。」
「季先生千萬別這麼說。」金耀揚急忙還拜,「義安堂對長安鏢局有大恩,季先生這樣說實在太見外了。」他好奇地看看一旁的任天翔,低聲問,「不知金某有什麼可以效勞?」
「我知道長安鏢局的鏢旗走遍天下,不知今日有沒有去龜茲的商隊?」季如風低聲道,「我希望能順道帶上咱們少堂主,還希望由金總鏢頭親自護送。」
「任公子要去龜茲?」金耀揚十分意外,「這是為何?」
「這事兒事關重大,季某不敢隱瞞。」季如風說著將金耀揚帶到房間角落,揭開蒙在屍體上的衣衫,低聲將事情緣由草草說了一遍。金耀揚雖然十分驚詫,卻毫不猶豫地道:「昨日正好有鏢師護送一支商隊去龜茲,咱們若立刻出發,天黑前肯定能趕上。季先生放心,義安堂對長安鏢局有大恩,金某拚著得罪楊家,也要護得少堂主周全。」
「總鏢頭真義士也!」季如風一聲讚歎,向門外拍了拍手,立刻有義安堂漢子推門而入,將剛剛從義安堂取來的銀兩捧到金耀揚面前。季如風對金耀揚拱手道,「這點銀兩就算是義安堂的鏢銀,還望總鏢頭笑納。」
金耀揚也不客氣,接過銀錠道:「我就以長安鏢局的金字招牌為擔保,將任公子平安送到龜茲。」
季如風點點頭,從送錢的漢子手中接過一個錦囊,遞給任天翔道:「少堂主,這裏有一袋金豆,省著點花也夠用上三年五載。到了龜茲記得寫封信報個平安,待風頭過去後,我會派人去接少堂主。」
任天翔接過錦囊掂了掂,笑道:「季叔真是客氣,這幾十兩金豆子差不多值一千貫錢了,足夠尋常人家用上幾輩子。不過與任重遠打下的義安堂基業比起來,可就實在微不足道。能用這點錢將我打發走,季叔真不愧是人稱神機妙算的季如風。」
季如風神情如常地淡淡道:「少堂主,義安堂是當年十八個兄弟拎著腦袋打下的基業,不是任何個人的財產。我追隨堂主開幫立堂的時候,十八個兄弟就只剩下七人,如今堂主英年早逝,當年的老兄弟就只剩六人。雖然我個人支持你繼承堂主之位,可你的為人卻實在是讓其他兄弟寒心,以至於堂主人選遲遲無法確定。如今你又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不得不離開長安,你不去益州不去揚州,卻偏偏要去西域,倉促之間你讓我哪裏去找那麼多現金?」
任天翔哈哈一笑:「如此說來,是我錯怪了季叔,小侄給季叔陪不是了。」說著彎腰一拜,臉上卻滿是戲謔和調侃。
「季某愧不敢當。」季如風沒有理會任天翔的嘲諷,轉向金耀揚道,「總鏢頭儘快帶公子上路吧,這事咱們瞞不了多久。」
金耀揚對季如風拱拱手,然後向任天翔抬手示意:「任公子,請!」
任天翔突然想起了前朝那些兒皇帝,雖然貴為皇子王孫,卻被一代女皇武則天任意羞辱宰割,毫無尊貴可言。自己雖然還是義安堂名義上的少堂主,卻早已經沒有半點少堂主的尊嚴,就算被別人扶上堂主之位,地位也與歷史上那些兒皇帝也不會有兩樣,與其如此,倒不如爽爽快快地離開。這樣一想,他便灑脫地對金耀揚抬手示意:「總鏢頭先請。」
隨著金耀揚下得樓來,任天翔看到了迎上來的老鴇。他將那婦人拉到一旁,小聲問:「趙姨,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誰?」老鴇忙問。
「就是我六歲離開宜春院那年,那個叫可兒的小女孩。」任天翔道,「她好像是龜茲人。」
老鴇皺眉沉吟片刻,恍然點頭:「好像是有這麼個人。當年龜茲王叛亂被朝廷平定,有不少叛臣家眷獻俘到長安,男的處死女的賣身為奴。我看那孩子可憐買了下來,誰知沒多久就被強人劫了去,她要還活著,也該跟你一般大了吧。你問這個做什麼?」
任天翔沒有回答,他不想告訴別人那些蒙面人其實並不是強人,而是來自龜茲的武士。看他們對可兒的恭敬態度,應該不會傷害可兒,這越發堅定了任天翔去龜茲的決心。他沒忘兒時的諾言,如今他已十八歲,是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信手將錦囊遞給了送行的老鴇,任天翔歎道:「趙姨,這些年得宜春院諸位姐姐愛護,一直心存感激。如今我就要離開長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就請諸位姐姐大宴三日,聊表謝意。」說完也不等老鴇道謝,就將裝著金豆的錦囊塞入她手中,瀟瀟灑灑地負手而去。
他剛出門,就聽身後傳來趙姨驚天動地的歡叫,幾乎三條街外都能聽到。
跟在他身後的金耀揚急忙追上兩步,驚訝地瞪著任天翔,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將所有金豆子都賞給了老鴇?」
「不是賞給趙姨,而是宴請宜春院諸位姐姐。」任天翔腳步不停地出了宜春院。
金耀揚看不出這之間有何區別,只在心中暗自感慨:紈袴就是紈袴,幾十兩金子隨隨便便就賞給了娼妓,比我長安鏢局幾十個鏢師一月的薪俸還多!照這樣糟賤,多大的基業都要敗得乾乾淨淨,難怪季如風要將這紈袴公子送走了。
任天翔知道他的舉動給別人帶來的驚詫,不過他並不想解釋。見金耀揚沒有跟上來,他回頭笑道:「總鏢頭,我現在身無分文,這一路就只有吃你喝你了,你不會不管我的死活吧?」
看到金耀揚冷著臉沒有說話,任天翔哈哈大笑,心中從未有過的暢快。他知道金耀揚名是護送自己去龜茲的鏢師,其實是押送自己流亡西域的差役,能一路上吃喝押送自己的差役,讓任天翔心中充滿了惡作劇的快感。「總鏢頭,咱們上路吧!」他笑著催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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