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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艾蜜莉 ]【失婚冷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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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5 19:25: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譚曜旭花了五年的時間爬上人生的高峰,擁有了一切,

  照理說他該要覺得滿足快樂,可內心卻依舊空虛寂冷,

  每到夜深人靜時,腦海裡總會浮現前妻顏靜晞的話──

  如果你是真心愛我、為我好,請你成全我、放我走……

  這是當年她哭求他離婚時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極傷人,

  她是披著天使外衣的魔鬼,擅用美麗溫柔蠶食他的心,

  先是俘擄他的身與魂,霸佔他的視線,操控他的情感,

  最後,再狠絕地撕裂他,令他嘗到忿恨焦灼的苦痛,

  他被囚禁在愛情的煉獄裡,日夜承受著傷慟的啃噬,

  一顆心不間斷地被思念燒煮著,被回憶煎熬著,

  他發誓要是再遇見她,定會加倍奉還這些年所受的苦,

  然而,他卻意外發現她竟還留著早被她丟棄的婚戒,

  而且,她仍是單身,並未跟當時的第三者遠走高飛!

  莫非……她是故意逼他離婚的?但,她為何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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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1-10-15 19:26: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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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場內,顏靜晞拖著登機箱,排隊跟著大批的民眾搭乘前往台灣的班機。

  上了飛機後,她核對著機票上的座號,剛入座,服務人員便走近她的身邊,向她詢問身份。

  「請問是顏靜晞小姐嗎?」空服員淺笑問道。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靜晞說。

  「恭喜您獲選為『飛亞特航空公司』的幸運旅客,可以免費升等到頭等艙,麻煩請跟我一起來,我將替您安排特別的座位。」空服員說。

  「謝謝。」她提起行李,在空服員的帶領下穿過窄小的走道,進入頭等艙內。

  她繫好安全帶,覷見隔壁的座位上坐著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他手中全開的報紙遮住了臉,但寬闊的肩線和交迭的長腿,透露出他的身高極高。

  靜晞側睨著他的身影,過去的滄桑與記憶忽地湧上她的眼眶,令她渾身泛起一陣冷意,連忙收回目光。

  皺起眉,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要每每看到相似的身影就想起「他」。

  她拿起耳機,不經意碰觸到了男人的手臂。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她柔聲致歉。

  「這是我見過最拙劣的搭訕手法。」男人冷冷地截斷她的話,緩緩地放下手中的報紙。

  「不是的,我──」倏地,她的目光僵怔在男人的臉上,驚愕地低呼出聲。「……譚……曜、旭……」

  「好久不見,謝謝妳還記得我。」嘲弄的笑音,自他的唇邊逸出。

  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試圖撫平心頭狂亂的騷動。

  譚曜旭傾身湊向前,狂傲地扳起她小巧的下顎,強迫她迎向他的視線,低喃道:「五年不見,我還以為妳已經忘了我……我美麗的妻子。」

  感受到他濕潤的氣息曖昧地輕拂過她的鼻尖,她屏息顫聲地反駁,說:「……是前妻才對。」

  他炯亮深邃的眼眸盯著她美麗的面容,壞壞地揚高音量說:「是啊,我差點忘了,五年前妳逼我簽下離婚協議書,急著要去赴另一個男人的約呢!」

  這五年來,他透過各種管道向美國的音樂學院和樂團打聽她的下落,但卻完全得不到她的消息,她就像從世界上蒸發了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這跟她當初離開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令他納悶不解。

  靜晞別過臉,閃躲他刺探的目光。

  他霸道地執起她的手指,睇著空無一物的指節。「怎麼?那個男人沒娶妳回家嗎?」

  「我們之間的婚約關係已經結束,你沒有資格質問我。」她抽回手。

  「也對,我只是妳的前夫而已嘛……」他端起小桌子上的龍舌蘭酒,輕啜一口,譏誚道:「敬我們離婚五週年愉快,我美麗的……前妻。」

  他散發出來的冷冽仇怨情緒揪痛了她的心,她淒楚地別過頭,不敢看他。

  她沒想過會再遇見他,過往的傷痕隨著他譏刺的言語掀翻開來,回憶鮮明清晰得令她顫慄,衝動地想起身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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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1-10-15 19:26: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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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毒烈的陽光像是會咬人般,灼燒著行人的體膚,將他們的臉蒸騰出一層薄薄的細汗,多數人紛紛走進騎樓或店家裡躲避烈日的炙曬。

  顏靜晞身著米色的絲質襯衫配上深色的窄裙,合身的剪裁襯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她在助理的陪同之下,一起步出計程車,踏上信義區內高聳入天際的辦公大廈。

  任職於「緒亞公關公司」一年多以來,這是她首次接任大型的企劃案,合作的對象還是跨國際的廠牌「Hansen國際電通」。該公司成立於北歐,主要以生產研發手機通訊為主。

  幾年前,「Hansen國際電通」的通訊系統事業部進入台灣,後來隨著台灣電信市場的蓬勃發展,並看準民眾對於手機的高普及率和使用度,將台灣列為亞洲區行銷重點。

  靜晞在心裡默背著「Hansen國際電通」的資料,希望等會兒的提案能給對方專業完美的形象。

  她和三名公關專員踩著高跟鞋,在管理員的指引下,踏上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搭上電梯,直達三十四樓的辦公室。

  潔亮的鏡門滑開,四人步出電梯,來到櫃檯前。

  「妳好,我們代表『緒亞公關公司』,與貴公司約好兩點要召開會議。」靜晞說。

  「我先帶你們到會議室內,因為我們亞洲區的執行長也會參與會議,所以可能要先請你們稍候片刻。」櫃檯人員解釋著。

  「好的。」靜晞頷首微笑,在櫃檯人員的帶領之下,和組員們一起進入會議室。

  會議室內,長桌的兩側已分別坐著「Hansen國際電通」行銷部和企劃部的相關人員,靜晞和組員們入座後,拿出手上的資料遞給會議主持人,發給在場的每一位職員。

  不久,會議室沉重的門板再次被推開,所有參與會議的人皆不自覺地停下手邊傳發資料的動作,連喃喃低語聲也消失,默契十足地抬頭望向門口。

  一雙修長筆直的長腿跨入,黑色的亞曼尼手工西裝彰顯出主人的卓越品味與權勢地位,挺拔偉岸的身材和冷峻的五官,令在場的女性工作人員露出愛慕的目光。譚曜旭在秘書的帶領之下進入會議室,邃亮墨黑的雙眸環視室內一眼,舉手投足間儘是王者的氣勢,令男職員又是嫉妒、又是崇拜。

  譚曜旭才三十歲即成為「Hansen國際電通」的亞洲區執行長,因此剛抵達台灣立即成為財經界爭相報導的對象。香港出生,台灣求學,遠赴歐洲任職的工作經驗,成為新一代年輕人立志學習的榜樣,更被傳媒喻為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

  他邁開步伐,走到長桌的正前方,拉開椅子入座。

  靜晞握緊手中的資料,從「Hansen國際電通」的執行長一進會議室,她就立即感受到他犀利的眼眸透著陰涼的寒意,穿過空氣傳導至她週身的每一寸。

  她萬萬沒想到,「Hansen國際電通」的執行長Josh  Tan會是……譚曜旭。她一直最想見,卻最沒有勇氣面對的男人。

  現在回想起來,她在「飛亞特」班機上遇到他,之後又接手「Hansen國際電通」的公關活動,該不會都是他的刻意安排?

  譚曜旭還是回來找她了,他是來指責她當年的殘忍,還是炫耀今日的成就呢?

  明明對他不該有情緒,為何她的心還是刺痛著?

  她垂下臉,專注在手邊的資料上,逃避他冷峭刺探的眼神,努力掩飾內心澎湃激越的情緒,但是明艷妝容下的緊繃還是悄悄地洩漏了她的不安。

  「在左手邊的是負責此次公關企劃提案的『緒亞公關公司』顏靜晞小姐,而右手邊這位則是本公司亞洲區的執行長譚曜旭先生。現在我們請顏小姐為這次的提案做呈報。」主持人透過麥克風介紹會議內容。

  顏靜晞微笑起身,說:「大家好,我是負責此次公關企劃的顏靜晞。現在發下去的資料是我花了一個月時間對貴公司統籌與分析後,所做出的提案,主要是在品牌形象的塑造上。」

  她閃躲著譚曜旭的眼神,鎮定地說道:「因為貴公司的手機產品在台灣電訊市場的佔有率高達35%,也就是平均每三個人之中就會有一人持有『Hansen』不同型號的手機,在這種高使用率之下,我們針對貴公司所塑造的品牌形象,是以『時尚、知性、環保』三項為主……」

  譚曜旭看著她,她清瘦的瓜子臉上鑲著細緻的五官。瑩亮的雙眼,翹挺的鼻尖,配上殷紅小巧的嘴巴,清麗的氣質彷彿是中國仕女圖裡撫琴賦詩的古典美人。過去的她,沈靜中帶著幾分的羞澀,然而,此刻她卻站在銀幕前,指揮著助理播放幻燈片、介紹提案內容,那俐落專業的形象和他記憶裡的模樣大相逕庭,唯一不變的是她輕盈的體態和美麗的容貌。

  他一直都記得她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大提琴家,為何現在反而從事公關企劃的工作呢?究竟在她消失的這五年裡,藏著多少怕他探究的秘密呢?

  她柔緩的嗓音將他的思緒從回憶裡拉回到現實來,繼續專注在銀幕上的內容介紹。

  「……環保這個議題過去在台灣一直被忽略,但是隨著全球暖化、溫室效應和氣候形態的改變,人們的環保意識已逐漸抬頭。所以,我們希望廣告宣傳的重點放在環保與慈善方面,讓消費者注意到『Hansen國際電通』不只是營利事業,同樣也在回饋社會,這會讓消費者留下正面的印象……」

  會議室內的人員頻頻點頭,對於顏靜晞提出的企劃案讚許不已。

  「另外,針對慈善形象的建立,因為『Hansen國際電通』是台灣通訊產業的領導廠商,所以我們為貴公司打造了一個企業公民的角色,希望在環保的議題之外,還能推動貧困兒童獎助學金、受虐兒救助行動,同時結合教育與關懷,為企業形象加分。」流程解說完畢,幻燈片播放結束,燈光驟亮,靜晞屏氣凝神,等待大家的反應。

  「對於顏小姐的提案,我個人沒有意見。」譚曜旭率先表態。

  她偷偷吁了口氣,原本還深怕譚曜旭會故意刁難她,幸好沒有。

  「我也對貴公司提出的企劃案沒有意見,倒是在時尚……這部分,顏小姐有何看法?」行銷部錢副總說。

  「時尚可以說是一個人生活哲學的延伸,我們希望媒體的焦點是放在強調知性與流行感做結合這上頭,所以在品牌代言人方面,我們找了三位不同領域的女人來做代表。」在說話的同時,助理小可連忙播放著幻燈片,銀幕上立即映出數張照片。

  靜晞邊說邊拿出雷射筆,小小的紅點指著銀幕上的照片。「這位蘇維寧小姐是時尚名模,頂著哥倫比亞大學學歷的光環勇闖演藝圈,主持過幾季的時尚節目,談吐和收視率均不錯,是人選之一。」

  銀幕上又換了另一張照片,她繼續說:「何心昀,碩士畢業,被媒體喻為新一代的氣質派演員,演過幾檔偶像劇和一部電影,演技和票房均不俗,結合知性與美麗。」

  譚曜旭看似仔細聆聽著她的簡報,實則以一種深沈莫測的眼神瞅著她,試圖要挖掘出她隱藏在內心深處不敢透露的情緒。

  她不經意地對上他凌厲的眼眸,斂了斂心神,又繼續說:「另一位則是新生代演員梁依青小姐,入圍過最佳女演員,票房和知名度頗高,知性度和話題性也夠,三位在演藝圈都是一時之選。」

  介紹完畢後,主持人再度將燈光打開,她回到座位後,所有參與會議的人員正低聲討論著品牌代言人的人選。

  「關於品牌代言人部分,我們行銷部另有人選。」錢副總說。

  「錢副總的人選是?」靜晞淺笑問道。

  「時尚名模──錢悠莉小姐。」錢副總說。

  「錢悠莉?」她眨眨美眸,對於他提出的名字感到十分陌生。

  助理小可連忙湊近她的身邊,呈報軍情。「錢悠莉是新竄起的模特兒,專門跑時尚派對和走秀。她父親就是錢副總,好像跟他們的執行長譚曜旭在傳緋聞。」

  小可的話,令她心頭一沈,觸動了心靈深處最脆弱的部分,瑩亮的眼睛掩不住淡淡的失落。

  她連忙平撫情緒,咧出一抹微笑道:「我們會參考貴公司提出來的意見,再針對錢小姐的形象做全新的企劃。」

  「譚先生,您對這次的會議有任何看法或想補充的事項嗎?」主持人問。

  「沒有。」譚曜旭淡淡地說。

  「那麼我們回去整合資料後,再和企劃部聯絡下回開會的時間。」靜晞說。

  「好的,那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主持人說。

  散會後,會議室的職員紛紛離席,靜晞快速收拾桌面上的資料,閃躲著譚曜旭,避免和他有私下的接觸。

  她與小可等人和企劃部人員客套性地寒暄完後,便拎著公事包準備離開會議室。

  「顏小姐,針對環保的議題,北歐的總公司已經有做出一系列的廣告,如果不忙的話,我想拿給妳參考一下,應該有助於妳瞭解公司在全球品牌上的定位。」譚曜旭喚住她急欲離去的步伐。

  靜晞的心跳漏了數拍,緩緩地轉過身,僵笑道:「謝謝譚先生。」

  「組長,那我們下午的週報怎麼辦?經理還等著我們回去報告今天的開會狀況,時間上有點來不及了耶。」小可輕聲詢問。

  「那你們先回公司報告,我跟譚先生討論完CF的事後,馬上就趕回去。」靜晞想了一下,迅速決定。

  「好,那我們先回去了。」

  「顏小姐,這邊請。」譚曜旭領著她走出會議室。

  譚曜旭盯視著她的炯炯利眸,彷彿老鷹正戲耍著爪中的小雞般,一陣惡寒忽地湧上心頭,靜晞忐忑不安地跟著他走向他專屬的辦公室。

  


  譚曜旭的辦公室位於該棟大廈的三十五樓,寬敞的坪數彰顯出他身為執行長的氣勢與權位,黑色的桌面上擺著一台電腦,真皮座椅,同色系的書櫃和沙發,呈現出簡約俐落的時尚感。

  光潔敞亮的玻璃帷幕將市區的景致盡收眼底,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靜晞揣著一顆紛亂的心,踏進譚曜旭的私人辦公室裡,將手提包放在沙發上,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姿態。

  他逕自走到書櫃旁附設的小酒櫃,揀選著酒類。「威士忌會不會太烈了?還是紅酒好呢?」

  她佯裝沒聽見他的話,抽出筆記本,說:「譚先生,您剛才提到北歐總公司在環保形象上的塑造,可否拿幾支相關的CF讓我回去參考?」

  他逕自倒了兩杯紅酒,坐在她的身側,凝睇著她美麗的側臉。

  「明明我們之間已經這麼熟了,還叫『譚先生』,會不會太過生疏?」他一派慵懶地伸長手臂,搭在椅背上,交迭著長腿。

  「恕我愚鈍,不懂譚先生的意思。」她正襟危坐,故作鎮定地直視著手中的筆記本。

  他湊上前,撩起她頰畔垂落的長髮,將它們梳攏至耳後,濕潤灼熱的鼻息輕拂過她敏感的耳廓,令她緊張地屏住氣息。

  「看來,我美麗的……前妻,對於我們之間的關係有那麼一點健忘呢。需要我替妳複習一下嗎?」

  他壞壞地欺近她,仗著身高上的優勢,將她囚困在沙發與他的胸膛之間,令她進退兩難。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防備的水眸對上他邃亮的眼瞳,視線交纏著,意圖要刺探出他的心緒。

  他修長的指尖輕觸她的頰側。「在我們還沒有離婚之前,我比任何一個男人都還要熟悉妳,甚至連妳的每一寸肌膚──」

  「夠了!」她凜聲制止他的話。

  「怎麼?」他的嘴角勾起譏誚的微笑。「妳恢復記憶了嗎?」

  「譚先生,若是現在不方便討論CF的事,那我們可以另外再敲時間。恕我先告退了。」她拎起手提包,站起身。

  他扣住她的皓腕,阻去她的步伐。

  「再怎麼樣,我也算是妳的『前夫』,沒必要對我這麼冷淡吧?」他稍稍使勁,迫使她坐回沙發上。

  「你想怎麼樣?」她鼓起勇氣問道。

  他扣住她細緻的下顎,銳眼中的恨意幾欲刺穿她,薄唇上卻漾著淺笑道:「只是遇到老朋友,忍不住想多聊幾句,再順便關照一下她的事業罷了。」

  「我沒有見過哪個女人會跟自己的前夫保持友好的關係。」她冷然道,使勁甩開他的箝制。

  她難受地想著,經過這麼多年,時間沒有撫平他心中的傷痕,他依然恨她嗎?所以,他特地回來判決她的罪,藉由羞辱她的自尊,來平息內心的忿恨嗎?這樣傷害她,真的會令他好過嗎?

  「我可以打破妳既定的觀念,用老朋友的方式對妳。」他將茶几上的另一杯紅酒遞給她。

  「我……不想當你的朋友。」她苦澀地扯著唇,閃躲他緊迫的逼視,害怕被他洞悉她心裡結痂的傷痕。

  「妳都不想知道,這幾年我過得怎麼樣嗎?」過往的回憶一一在他眼前掠過,他墨黑的瞳眸閃過一絲痛楚。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眺望著玻璃帷幕外的景致。密集擁擠的房樓全都縮成一個個小火柴盒,沈鉛的烏雲吞噬了陽光,光線暗了幾分,連她的心情也顯得黯然。

  靜晞輕逸出歎息。這些年,她比誰都想知道他的近況,想知道失去她的他,過得好不好?他是怎麼挨過那些心碎情傷的日子?

  可是,她要用什麼身份去關心他的生活呢?她早已經喪失愛他的資格了。

  轉過身,她淒楚地笑道:「談過去做什麼呢?起碼你現在成功了,你如願以償地擁有了財富、地位、名利。你想要的一切現在都有了,也什麼都不缺了。」

  他邁開步伐,走向她,沈凝的眼神膠著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開口問道:「妳後悔了嗎?後悔當初流著眼淚求我讓妳走?」

  「不後悔。」她堅定地說。

  「如果還有再一次選擇的機會,妳還是會選擇離開我的身邊嗎?」

  「會。」她心裡一陣刺痛,難受地別開臉,不敢看他。

  「妳的答案對我而言真是殘忍,竟連敷衍我一下都不肯。」他的嘴角勾著似是嘲諷、又似調侃的淺笑。

  她悲哀地想著,不是她對他殘忍,而是命運對她殘忍……

  譚曜旭伸手抵在牆上,將她逼困在落地窗與他的胸膛之間,深思的眸光緊緊盯住她閃躲的小臉。

  「敘舊結束了,我要回公司了。」她推拒著。

  他扣住她的皓腕,執起她的手,發現她細緻的指腹上已經看不到硬繭,看起來就像是多年沒有拉琴了。

  她逃避他探詢的目光,欲抽回手,卻反而被他緊握在手中。

  「妳不再拉大提琴了?」他質問道。

  「嗯。」

  怪不得。這幾年來他透過各種管道向美國的音樂學院和樂壇打聽她的下落,但都得不到她的消息,原來是因為她已經不再拉大提琴了。

  「為什麼要放棄?當初妳不是要和殷仲凱到美國深造,完成音樂家的夢想,所以才選擇離開我的嗎?」他腦海翻騰著狂潮,激動地質問。

  每回在夜深人靜時,一憶起兩人爭執的畫面,他就心痛難耐。


  如果你是真心愛我、為我好,請你成全我、放我走……


  她決絕的話彷彿一把利刃,剜傷了他的心。

  「是它放棄了我……」她的眼底掠過一抹遺憾的傷痛,在心裡歎息著。

  是命運選擇放棄了她,它殘忍地宣告他們的愛情已成為過去式,再狠狠地奪走她僅存的夢想。

  是殷仲凱放棄了她?她蒼涼的眼神,遺憾的表情,刺傷了他的尊嚴。

  他的臉色頓時陰鷙得嚇人,扳起她的下顎,強迫她迎視他,恨恨地說道:「妳就這麼忘不了他?」

  「我不想在這裡和你爭論我的私事。」她推拒著,試圖要逃出他的懷中,卻反而被他箝住手腕。

  她冷淡的言語和眼神觸怒了譚曜旭,他猛地俯身攫住她殷紅的嘴,重重地吻上她的唇,吞噬她的抗議。

  她用力想掙開他,背脊卻貼陷在牆壁上,牢牢地困伏在他的懷裡,軟弱地任憑他火熱的舌肆意吮吻她的甜蜜。

  他激切地和她糾纏著,吻得那麼深,豐沛狂湧的情潮扣動他的心牆,手指愛憐地穿過她的長髮,撫著她白皙的頸項,渴望佔有她身體的每一寸。

  「放開我……」她使盡全力推開他,眼眶蘊起痛楚的淚光,難受地瞅著他。

  一抹淡淡的甜在他嘴裡蔓延開來,他霸道地抬起她的下顎,低喃道:「如果我不放手呢?」

  「請你放開手……」她無助地哀求著。

  他的手輕觸過她的臉頰、她柔細的頸項,隔著輕薄的襯衫撫著她的鎖骨,漾出狂浪的笑。「這跟過去的妳相差好多,我記得妳以前總是熱情地需索著我,要我滿足妳──」

  「求求你住口!」她無助地摀住耳朵。

  他欲扳開她的手,結果不小心扯開她襯衫上的鈕扣,露出白皙的肌膚,滑出一條銀色的頸煉。

  他執起項鏈,認出上頭的墜飾是當年他親自為她戴上的婚戒,但在兩人決裂爭執時,她早已扯下它擲向窗外了。

  怎麼會……還留在她的身上呢?

  觸及他探詢的眼神,她心虛地別開臉,扯回項鏈,扣好鈕扣,拉整好衣衫。

  「如果你想藉由談公事的名義和我敘舊,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沒興趣,希望你不要再作無謂的糾纏。」她沈下臉,疏離地與他劃清界線,拎起手提包快步離開。

  「妳真的認為自己可以擺脫得了我嗎?」譚曜旭在她身後憤恨地宣告。

  過去的她就像披著天使外衣的魔鬼,善用她的美麗與溫柔,一寸寸地蠶食了他的心,俘虜了他的身與魂,霸佔了他的視線,操控了他的情感,最後再狠絕地撕裂了他,令他嘗到了忿恨焦灼的痛苦。

  她將他的心囚禁在愛情煉獄裡,教他日日夜夜、歲歲年年承受著孤寂與傷慟的折磨,被思念燒煮著,被回憶煎熬著。

  譚曜旭發過誓,要是再遇見她,他會以勝利者之姿,向她索回他的心與感情……




  靜晞狼狽地逃出譚曜旭的辦公室,外頭陰雨綿綿,斜飛的雨絲打在她單薄發冷的身軀上,她在馬路邊招了一輛計程車,跨進車廂裡,向司機報出目的地。

  豆大的雨滴辟哩啪啦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好似他犀利的譏刺,字字句句皆落在她的心坎上一般。

  她以為經歷了這幾年的風風雨雨,她已經夠堅強,不會再因譚曜旭而有任何情緒了,但現在她才明白,即使愛情已褪色,她被思念蝕了一個大洞的心卻依然清晰地抽痛著。

  三月的雨季,突來的相逢,令她的眼眶潮濕一片,連回憶都被淚水滲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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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5 19:27: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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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

  春日,紅磚道兩側高聳挺拔的椰子樹將空中細柔的春風篩下來,吹遍滿城的杜鵑花,揚起了一陣紅色的花雨。

  譚曜旭出了研究室,將背包拽在肩上,步下層層階梯,循著低沈悠揚的琴音來到小禮堂,推開沉重的木門。

  一束光打在闃暗的觀眾席上,隨著門扉被掩上又迅速歸於幽暗。譚曜旭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邃亮的眸光落在舞台上的大提琴手身上。

  在台上演奏的是音樂系的學生,他們正在為六月份的畢業公演進行練習演奏,指揮老師背對著觀眾席,隨著他手腕的舞動,樂團裡的大提琴手按住琴弦,緩緩地拉開弓,琴音流洩一室,低沈悠揚的琴音穿過耳膜,撼動了譚曜旭的心。

  是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單一的琴音幻化成各種姿態,在弓弦上輕靈地飛舞著,低回柔厚的旋律,層迭延展的音韻,甜蜜溫暖如光暈般層層擴散,穿過了時光的縐折,由耳膜到身心,熨平了他心口的瘡痂。

  隔著空蕩的觀眾席,譚曜旭沈凝的目光落在樂團裡獨自演奏大提琴的顏靜晞身上。她穿著一襲雪白的裙裝,長髮隨意紮成馬尾,露出皙白的頸項,將大提琴架在兩腿間,按住琴弦,專注地拉著弓。

  靜晞是他直屬學妹貝絮菲的室友,天性熱情的貝絮菲常帶著她參加行銷學系的家聚活動,兩人因此而漸漸地熟稔,不知不覺就走在一起,談了一年多的戀愛。

  他永遠都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那天,他受了貝絮菲的央求,騎機車載她回家,她撩起裙襬跨坐在重型機車的後座上,困窘地摟住他的腰,雙膝抵住他的大腿,兩人姿態曖昧地貼合著,馳騁穿梭在車陣中。

  他忘不了她脫下安全帽後的表情,整張小臉紅得像富士蘋果般,令人忍不住想湊上前輕咬一口。

  她看似嬌纖怯懦,但是她拉出來的琴音卻帶著一股柔厚堅毅的力量,不管是氣勢雄偉的海頓、經典的貝多芬、還是優美的巴哈,在她的詮釋下都帶著一股撼動人心的穿透力。

  自從顏靜晞背著那把笨重的大提琴跨入他的生命後,就將他灰澀陰霾的生活暈染上一層繽紛熱情的色彩,她陪著他熬過了惶惑不安的研究所考試,在他無盡黑暗的深淵注入一絲明亮的曙光。

  舞台上的靜晞抬起頭,看著指揮老師的手勢,目光不經意地瞥見了觀眾席上那張冷峻的臉龐,嫣紅的嘴角立即噙著一抹飄忽的微笑,眼神變得矇矓溫柔。

  指揮雷震華忽地停住雙手,瞪視著獨奏的顏靜晞,厲吼道:「錯!妳這裡拉錯了!」

  靜晞的身體震了一下,怯怯地望向擔任樂團指揮、素有「雷公」之稱,嚇死人不償命的雷震華老師。

  「顏靜晞,我跟妳說過多少次了?妳在演奏巴哈的樂曲時,手要靠著緊繃的弓毛,這樣才能讓妳的動作更加的靈活,以便配合旋律的多變,做出大幅度的起伏!」雷震華扯著嗓子吼道。

  「好的。」她點頭,眼睛的餘光瞄向觀眾席上的譚曜旭,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是要讓演奏者的技巧表現得淋漓盡致……由一連串的快速音符宣洩至底,撩撥起觀眾的情緒,讓他們的心情激昂澎湃起來……」雷震華詳盡地說道。

  「是……我會注意的……」靜晞頑皮地朝著台下的譚曜旭眨眨眼。每次只要他出現在她面前,她的心就騷動了起來,思緒也跟著受到他的牽引。

  她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雷震華扯著嗓子向她開罵,讓她在譚曜旭面前出糗了。

  「離畢業公演只剩下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妳還拉得這麼不順手,要怎麼演奏這首獨奏曲?」雷震華瞥見她嘴角的笑意,罵得更凶了。「妳到底有沒有在反省?居然還敢笑!」

  靜晞討好地說:「我是因為老師的提醒,領會出演奏巴哈的技巧,太過開心了,所以才會一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舞台上的其他同學紛紛以唇語對她說了「狗腿」,還有人乾脆搓著手臂上泛起的雞皮疙瘩。

  「告訴妳,拍馬屁是沒有用的!演奏不好,我隨時都會把妳從名單上撤下來!」雷震華威脅道,但是心裡還是莫名的歡喜。

  在指導過的學生裡,顏靜晞算是他的愛徒之一,不僅天分高、領悟力強,加上她是隻身從新加坡來到台灣留學的,因此總令他忍不住多關照她幾分。

  站在樂團一隅的殷仲凱放下小提琴,癡迷的目光穿過譜架,望向靜晞,看著她朝他眨眨眼,就知道這小妮子又想假借名目跑去約會了。

  其實,全樂團的人都知道,只要男朋友一出現,顏靜晞全身上下都可以掛病號,巴不得馬上赴愛人的約會。本來他們音樂系都很鄙視這種見色忘友、因愛廢弛的傢伙,偏偏她的男友是行銷系的高材生,幾乎是全校女生心中的最佳男友人選。

  譚曜旭身材挺拔勁瘦,配上冷峻深邃的五官,全身散發著一股冷冽的氣息,令人輕易就淪陷在他獨特的魅力裡。

  當他出現在音樂系時,整棟樓的女生們幾乎陷入亢奮瘋狂的情緒裡,馬上收斂起張牙舞爪的潑辣表情,換上嫻靜的姿態,奔出琴房,擠在走廊上,只差沒把手中的樂器換成武器,架在顏靜晞的脖子上威脅道:想要活命,就交出妳的男友!

  偏偏他無視眾女示愛的舉止,獨獨鍾情於氣質出眾的大提琴手顏靜晞,兩人形影相隨的模樣,不知道令多少女人飲恨心碎。

  「老師,我的身體有點不舒服,可不可以先離開一下下?」她囁嚅道。

  「靜晞,妳是腸胃不舒服、還是親戚來訪?」擔任長笛手的桑子琪涼涼地調侃道。

  靜晞窘紅著臉,嬌嗔了桑子琪一眼。

  「我記得妳的生理期好像過了,而且上星期才看過腸胃科,不曉得這次是哪方面的不舒服?」擔任小喇叭手的徐亞亞看著譚曜旭,心裡又是一陣刺痛。

  靜晞早已習慣大夥兒的毒舌攻勢,為了能提早結束練習的行程,和譚曜旭去約會,她只好硬著頭皮扯謊。

  「顏靜晞,妳又有什麼毛病?」雷震華詢問。

  「我、我可能壓力太大了,所以生理期亂成一團,可以讓我去洗手間一下嗎?」靜晞怯怯地說。

  「那不就『紅海氾濫』了?等會兒可能會血流成河呢!」鋼琴手季君婷損人不帶髒字。

  「妳今天的練習就到此結束,明天要早一點來。」雷震華答應放人。

  靜晞拎起放在地上的背包,故意繞過殷仲凱的身邊,附耳低聲說道:「我先走了,你等會兒練習結束後,替我把大提琴收起來,bye!」

  殷仲凱神色黯然,看著她向觀眾席的譚曜旭打個手勢後,躡手躡腳地拎著背包快步走出小禮堂。

  


  小禮堂外,花木扶疏,樹影浮晃。顏靜晞像個做壞事的小孩,縮著身子前進,確定逃過雷震華的雷達眼後,才敢挺起身,跑向譚曜旭。

  「小姐,生理期這麼不順,要不要我送妳去婦產科看醫生?」譚曜旭倚在牆邊,笑著調侃她。

  靜晞嬌睨了他一眼,嗔怨道:「我為了跟你約會,已經被雷公列入黑名單,甚至連形象都沒了,你還尋我開心!」

  「我又沒要妳蹺課,純粹只是坐在觀眾席聽你們演奏而已。」譚曜旭說。

  「哼!那我要回去上課了!」她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轉過身。

  譚曜旭扣住她的手時,轉過她的身體,圈住她纖瘦的腰,低首睇著她,說:「跟妳開玩笑的。其實,我本來是想安分地坐在觀眾席聽你們練習的……」

  他深邃的眼眸緊緊地扣住她,濕潤的鼻息吹拂在她的臉頰上,令她的心發燙地跳動著。

  「可是,妳拉大提琴的姿態好性感,令我忍不住嫉妒起那把琴,希望能被妳熱情擁抱著……」譚曜旭俯身貼近她的耳廓,唇瓣有意無意地擦過她敏感的耳朵,令她羞紅了臉。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輕拍他的胸膛,嬌嗔地別過臉。

  「我是認真的,妳拉大提琴的姿態好性感,害我好想把妳藏起來,怕全世界的男人瞧見妳美麗的模樣後,會成為我的情敵。」譚曜旭低低地笑著。

  她嬌羞地白了他一眼。「他們都是真心喜歡音樂,才不像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啊,我現在就被妳迷得醉醺醺的了……」他單手抵在牆面上,俯身靠近她的臉,曖昧地說道:「妳把我灌醉了,要負責當我的解酒藥……」

  「想佔我便宜就說一聲。」她羞窘地垂下臉,盯著兩人的鞋尖。

  「我這叫順勢而為……」他捧起她的臉,細細地端看著她瑩亮的眼睛,在那雙清澈純淨的眸子裡看見自己的倒影。

  在她那雙美麗的大眼裡,他就是全世界,是她的唯一,那份全然的信賴,令他充滿著被緊緊依靠的踏實感,溫暖著他孤寂的心。

  她嫻熟地別過臉,閃躲著他的吻,說:「……被同學看見會很糗。」

  「放心,他們只會看見我的背影。」他仗著身高的優勢,將她籠罩在自己偉岸高大的身形下。

  「反正你嘴巴厲害,我說不過你。」她的眼波流轉著柔情,殷紅微噘的小嘴散發著無限誘惑,引誘著他情動的心。

  他側著臉,吮啄著她如玫瑰花瓣般柔嫩的唇,輕輕柔柔地擦過她軟滑的舌,吞噬著她芬芳的氣息,感覺她在他身下柔弱地顫動著,彷彿承受不住過多的熱情般。

  她踮起腳尖,揪著他襯衫的前襟,怯怯地回應著他的吻,貼近他胸膛的那一瞬間,她耳根一陣灼燙,柔軟的心間起了微微的震盪,莫名地牽引她的情緒。

  她想起了自己的心是如何陷落在他的身上,怎麼愛上這個耀眼卻冷漠的男人。

  他有一雙深邃卻太過冷冽的眼睛,沈默的時候,嘴角總習慣叼著一根煙,氤氳的霧氣模糊了他的五官,卻遮掩不住他眼裡陰霾的悒鬱。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背影總給她一種很寂寞的感覺,太過沈凝的表情彷彿在思念誰似的。

  後來,她才知道他們都是離鄉背井來到台灣這塊陌生的土地上,唯一不同的是,她還有家人,而他卻像失根的浮萍,找不到歸處。

  她懂得他的寂寞,心疼他的孤獨,於是用溫柔一點一滴地融化了他闃冷的心,慢慢地走進他的世界,想當他身後最溫柔的後盾。

  良久,譚曜旭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一臉柔情地睇著她紅腫的唇,牽著她的手漫步在林蔭底下。小徑的兩側植滿一株株矮矮的薔薇,扶疏的綠葉中夾著幾朵花苞。

  那含苞待放的小薔薇就像他們的愛情一樣,期待春泥的滋養、細雨的灌溉,在盛夏綻放出艷紅的花蕾。她甜蜜地幻想著六月的到來,畢業公演和他的論文告一段落後,能在眾人的祝福下披上雪白的婚紗,成為他的妻。

  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報告準備得怎麼樣?有沒有被教授『釘』得滿頭包?」

  「怎麼?妳想看我出糗嗎?」

  「誰像你這麼壞心,老愛看我出糗。」她皺起鼻尖。

  「放心,我的指導教授愛我都來不及了,怎麼敢『釘』我呢?」譚曜旭胸有成竹地說。

  「怕的就是太愛你了,想把你留在身邊,好延續這段師生情誼啊!」她涼涼地調侃道。

  「那妳恐怕要失望了,他們對我十分滿意,其中一位兼任教授已經直接問我要不要去他的公司服務。」

  她停下腳步,一臉興奮地追問:「真的嗎?那你答應了嗎?年薪好不好?有沒有前瞻性呢?」

  「妳怎麼比我還緊張?又不是挖角,還問年薪。」他愛憐地捏著她的臉頰。

  「我總要知道你養不養得起我嘛!」她噘著嘴。

  「要是薪水太少,連自己都養不活,那怎麼辦?」

  「換我養你啊!」她親暱地挽著他的手臂,說:「等我成為知名的大提琴手,開個人演奏會,到時候會有許多聽眾買票進場,你就當我的經紀人,負責收錢、幫我企劃唱片,構思看怎麼把我的音樂行銷到全世界!」

  「很有企圖心喔!」他揉揉她的發心。

  「是你說我演奏出來的琴音有一種溫柔又強韌的力量,聽我的音樂會有幸福的感覺啊!」她甜甜地說。

  「妳當大提琴手,我學的是行銷,看起來沒交集,想不到還能有合作的空間。」他附和著她單純的想法。

  「曜旭……」她驀地停下腳步,神色凝重地問道:「要是有一天,我不能彈琴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她知道有一些男生特別喜歡和音樂系的女生交往,因為覺得漂亮、有才華,帶出去有面子,可以滿足男人的虛榮心,像醫學系的就有一堆很愛跟她們聯誼。

  「我喜歡的是妳這個人,不是妳身上的光環。」他定定地凝視著她,反問道:「相同的,妳會嫌棄像我這樣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嗎?」

  他知道她是那種出生在良好家境中的小孩,從小被嬌養著,乖馴地順從雙親的意見,學習鋼琴、大提琴什麼的,沒受過什麼苦頭和風雨,和他的成長經歷完全不同。

  「你才不是什麼窮小子,而是前景看好的『績優股』。」她勾住他的脖子,親暱地說道:「而且你才沒有一無所有,你有我啊!」

  他淡笑不語。

  「你還沒說你教授要花多少錢請你去他的公司上班。」

  「他只是問我有沒有興趣而已,還沒談到細節。」

  「沒關係,反正我對你有信心。」

  「妳想吃什麼?我請客。」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去吃日本在台協會對面那攤『海南雞飯』好不好?」

  「我可以請妳吃高級一點的。」

  「不用了,我吃那家小吃攤就好。」每次只要一想到他要一邊念研究所,一邊到外商公司打工支付學費與生活開銷,她就捨不得讓他在她的身上花錢。

  「妳確定?」

  「那家的海南雞飯做得很道地,又便宜、又好吃。」

  「唉!我的論文筆試和口試都過關,確定可以畢業了,難得想要請妳吃大餐慶祝一下的,沒想到妳居然只想吃海南雞飯──」

  「你的論文過了?」她急急地打斷他的話。

  譚曜旭挑了挑俊朗的眉,露出一抹迷人性感的微笑。

  她摟住他的脖子,忘情地說道:「為什麼不早點說嘛?那要好好慶祝一下!……該吃什麼才好呢?」

  「隨便妳想吃什麼,我全都可以請妳。」他緊緊地扣住她的手,撫蹭著她指腹間的硬繭,丈量著她指圍的尺寸。

  靜晞親暱地將頭倚在他的手臂上,像個小孩般向他撒嬌。他的畢業論文順利過關,而她的公演也即將到來,屆時爸媽從新加坡來到台灣時,她要把譚曜旭介紹給他們認識,相信爸媽也會欣賞譚曜旭優秀出眾的才能,讚許她挑選男人的眼光。

  譚曜旭緊緊握住靜晞的手,睇著她天真純淨的臉龐,兩人凝眸相望,他心裡那塊荒蕪的園地,因為她溫柔的灌溉,熱情的滋養而綻放出一季嬌艷的薔薇。

  他在她的身上找到了歸屬感,受傷疲憊的心終於有了停泊的港灣……




  座落在市區的小公寓裡。

  機車的引擎聲打破靜謐的黑夜,擺設雅致的客廳裡,殷仲凱拉開靛藍色的窗簾,望向窗外,看見顏靜晞跨下譚曜旭的機車,脫下安全帽在他唇畔印上一個吻。

  譚曜旭發動機車揚長而去,顏靜晞依戀難捨地收回目光,慢慢地走向公寓。

  殷仲凱神色陰鬱地掩上窗簾。原來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竟是這般的痛苦,心就像被撕裂一樣,好像屬於他的某個部分被人硬生生地奪了去。

  殷、顏兩家是世交,在靜晞全家尚未移民至新加坡時,他們同在一間音樂教室練習樂器,他主修小提琴,她則選了大提琴。

  即使顏伯父因工作的緣故調派海外,全家移民到了新加坡,但兩家依然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後來,她由新加坡來到台灣念大學,他成了她的導遊,開車帶她吃吃喝喝、到處玩樂。

  殷仲凱一直以為她懂得他的感情,沒想到她反而轉身走向譚曜旭。

  客廳的門被打開,顏靜晞在玄關處換上拖鞋,拎著背包和兩袋宵夜走進來,一進屋,就看見沙發旁的大提琴和殷仲凱。

  「仲凱,你還沒有走嗎?謝謝你幫我把大提琴送回來,要不要一起吃宵夜呢?」她隨口問道,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繞過茶几去敲兩位室友的房門。

  歐予潔穿著一身黑色的運動服,長髮紮成馬尾,秀氣的臉上戴著一副粗框眼鏡,望了桌上的宵夜一眼,猶豫地咬著下唇,說:「我正在實施健康計劃,晚上十點就不吃宵夜了。」

  「可是有妳最喜歡的握壽司和烤鰻魚耶!妳真的一點都不心動嗎?」靜晞壞心地問。

  「那妳繼續實施節食計劃,我會通通解決掉!」貝絮菲頂著一頭蓬鬆微鬈的長髮,像個小鋼炮般「咻」地衝出房間,巴在茶几旁,說:「整理了一天的行李,我都快餓死了!不曉得該帶什麼衣服才好,這時候的日本會很冷嗎?」

  「我沒去過日本,不曉得。」歐予潔聳聳肩。

  靜晞好奇地問:「小貝,你們的畢業旅行決定去日本的哪裡?什麼時候出發?」

  「要去北海道,下星期三出發,剛好趁著春假期間出國,回來就可以準備畢業了。對了,譚學長的論文口試準備得怎麼樣?好久沒在繫上遇到他了。」貝絮菲一臉滿足地啃著炸雞。

  「今天就是為了慶祝他論文順利過關,才請妳們吃宵夜啊!」靜晞笑得一臉甜蜜。

  貝絮菲曖昧地頂頂她的肩膀,說:「有空幫我跟學長要一下他廣告學的專題研究,聽說他那份報告寫得很好,我想拿來參考一下。」

  「好的。」

  「靜晞,下星期學校放春假,妳要回新加坡嗎?」歐予潔敵不過美食的誘惑,選了一盒生菜沙拉。

  三個女生一邊吃著宵夜、一邊聊天,完全把殷仲凱晾在一邊,忽略他薄弱的存在感。

  「反正六月份畢業公演時,我爸媽都會從新加坡來,我就不回去了。而且趁著一個星期的連假,我想專心練琴──」

  「妳整天只知道蹺課和譚曜旭去約會,還有心思在演奏會上面嗎?」殷仲凱沈著臉,厲聲打斷她的話,眼眸燃燒著熊熊怒氣。

  「仲凱,你怎麼了?」靜晞錯愕地愣住了,笑容僵凝在嘴角,轉過頭覷著殷仲凱,他的表情十分難看。

  他霍然起身,嚴肅地瞪著她,嗅到她身上殘留著譚曜旭的煙草味,憎厭與憤怒倏地襲上心頭,冷斥道:「妳還在乎六月份的畢業公演嗎?如果真的看重,會三番兩次找機會開溜嗎?」

  「我……是因為曜旭論文過關,我們想慶祝一下,我才會蹺課的……」她被他吼得十分難堪,嚅囁地想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妳知道自己的行為會拖垮整個樂團的素質嗎?畢業公演不是妳的個人秀,還有其他曲目是要一起練習的,結果妳居然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就請假跑掉,難道譚曜旭論文過關很重要,別人的時間就不重要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被他訓得顏面盡失,羞愧得脹紅了臉。

  「妳應該明白,樂團講究的就是編製和團隊默契,就算妳琴技再高超、天分再好,但是疏於與眾人練習還是會拖累大家!難道妳以為整個樂團都以妳為中心嗎?妳想約會,大家都得配合妳的行程嗎?」

  她咬著下唇,不懂他為什麼對她那麼凶。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蹺課,再說樂團的指揮老師都允許了,他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呢?

  一股受傷的感覺湧上她的心頭,也覺得自尊受挫,在室友面前丟足了臉。

  「你要是不想替我把大提琴送回來就說一聲,何必藉故發作?」她抓了一個薄弱的理由,捍衛自己殘存的尊嚴。

  「妳真的以為我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跟妳吵架的嗎?難道妳一點反省能力都沒有?妳千里迢迢從新加坡來到台灣唸書,就只是為了一個譚曜旭嗎?」他被嫉妒蒙住了眼睛,沒有發現自己罵得太過火了。

  她嬌悍地昂起臉,瞪視著他。

  貝絮菲嘴裡咬著雞腿,尷尬地夾在兩人的炮火中。她和歐予潔交換了一記眼神,對於一向溫文儒雅的殷仲凱竟會突然發脾氣、開口訓人感到一陣錯愕。

  「仲凱,很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談……」歐予潔出來打圓場。早知道殷仲凱會發火,她們就不會開門讓他進屋等靜晞回來了。

  「妳知道繫上的人都怎麼說妳嗎?妳要把自己的音樂前程葬送在譚曜旭身上嗎?妳到底要墮落到什麼程度才甘心?」一想到她和譚曜旭吻別的畫面,他的眼眶就刺痛著,像連珠炮般地數落著她的行徑。

  她不在乎外界對她的誤解與紛擾的流言,但是扯到譚曜旭就是不行!

  「我爸媽都不管我了,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再說,你又不瞭解曜旭,憑什麼批評他?」靜晞扯開嗓子吼道。

  「那是因為他們不曉得妳在台灣的荒唐行徑!妳以為憑妳現在這種程度,考得上紐約大學音樂系的碩士班嗎?」殷仲凱憤怒地大吼。

  還記得在大一的迎新晚會上,他們各自說出自己的夢想,她說想赴紐約大學深造,成為一名傑出的大提琴家,開個人的音樂演奏會。

  他一直把她的夢想銘記在心裡,在譚曜旭還沒有出現以前,他們都為了這張藍圖默默地努力著,而現在,他開始感覺到兩人的道路漸漸分歧,他就要失去她了。

  「你以為你是我的誰?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些?」她冷冷地反問他。

  靜晞的話像一記耳刮子,熱辣辣地打在殷仲凱的臉上,打醒了他的自作多情,也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嘴。

  他看著她倔強憤怒的臉,在她的眼睛裡找不到自己,不禁難堪地轉過身,走出她們合租的公寓。

  靜晞聽到鐵門被掩上的聲音後,默默地將放置在角落的大提琴收回房裡,難過地坐在床邊發呆。

  她只是單純地想和譚曜旭談戀愛,想待在他的身邊和他作伴而已,為什麼這麼純粹的事會被弄得如此複雜呢?

  所有和譚曜旭在一起時所累積的快樂甜蜜心情,此刻全被殷仲凱的話給打亂了,她皺著臉,氣得淌下了眼淚。

  她很想打電話給譚曜旭,找他訴苦,請他安慰她,但一想到他明天除了要跟教授開會外,還要去打工,只能委屈地打消了念頭,獨自流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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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5 19:2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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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和殷仲凱吵了一架之後,兩人陷入冷戰之中,顏靜晞刻意避開他,就連上課時,兩人的眼神也沒有交集。

  為了不讓他有借口數落她,她不再蹺課,乖乖地配合繫上的練團時間,甚至為了賭一口氣,她連回家時也在練琴。所幸春假期間,她的兩位室友歐予潔回家了,而貝絮菲則參加繫上的畢業旅行去了日本,才沒打擾到她們的作息。

  夜裡,她開了小燈,躺在床上,看著因透了點風而微微晃蕩的窗簾,攬著棉被,在腦海裡一遍遍地溫習她和譚曜旭甜蜜相處的點滴,漸漸沈入夢鄉。

  驀地,她感覺到牆面搖晃著,在矇矓中睜開眼睛,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就整個砸了下來,玻璃燈管碎裂一地!

  屋內瞬間陷入黑暗中,她從床上驚坐起,感覺所有的東西全都應聲倒塌,紛紛摔砸在地上,整棟樓彷彿都要往下沈了!

  地震!

  來台灣三年多,她沒有經歷過這麼大的地震,首次遇到這種景象,她嚇得渾身發抖,轉頭望向窗外,發現外頭也一片漆黑,似乎全都斷了電。

  電話鈴聲響起,她跌跌撞撞地前往客廳,黑暗中被砸在地上的物品絆倒了,腳步踉蹌,撲倒在地,膝蓋倏地扎進了玻璃碎片!她顧不得疼,衝出房間,摸向茶几,接起電話。

  『靜晞,妳還好嗎?』譚曜旭在地震的第一時間,立即致電關心。

  她握住話筒,在聽見他聲音的那瞬間,偽裝的堅強與獨立被擊潰了,整個人淒惶無依,寂寞恐懼的情緒全都襲上心頭,化成一波波熱淚,淌出她的眼眶。

  『靜晞,妳在嗎?妳出個聲音好嗎?』譚曜旭在電話另一端焦急地追問。

  「我……」她啜泣著,所有的話全都梗在喉頭。

  『妳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她的沈默令他心急,巴不得馬上飛奔至她的身邊。

  「停電了……好黑……什麼都看不見……東西全都砸下來……我的腳好痛……」良久,她才從恐懼的深淵裡,找回自己的聲音。

  『歐予潔跟貝絮菲她們呢?有沒有人跟妳在一起?』

  「予潔回家了,小貝去了日本……只有我一個人……」她哽咽地泣不成聲。

  『好,妳先不要哭,我馬上趕過去陪妳。』譚曜旭說。

  「我好怕……」遠處傳來野狗的嚎吠聲,令她害怕地蜷縮著四肢。

  『不要怕,地震剛完,可能還會有些餘震,妳先避開一些危險的傢俱,我馬上就趕過去。』譚曜旭安撫著。

  「嗯。」她握住斷訊的話筒,縮在角落,在黑暗中無助地等待著譚曜旭的到來。

  體內的恐懼彷彿是一群食人魚,一寸寸地啃囓著她軟弱的心房,她將臉埋在膝間低聲啜泣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屋外一陣騷動,附近的住戶紛紛走到空曠地區躲避餘震。

  巷口傳來熟悉的引擎聲,她探向窗外,見到譚曜旭跨下機車,朝著公寓走來,拍打著鐵門。

  靜晞丟下話筒,站起身,摸黑走到玄關處打開門,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緊繃的情緒才敢鬆懈下來,這時才感覺到一陣黏稠感滑向她的小腿,膝蓋痛得令她差點站不住腳。

  譚曜旭藉著手電筒照向她淚眼斑斑的小臉,看著她像個孩子般哭得那麼無助,令他心疼不已,忙將她扯進懷裡,密實地環抱住她。

  「好了,別怕,我就在妳身邊……一切都會沒事的。」他撫著她的發心,溫柔地安撫著。

  她緊緊貼靠他的胸口,強壯的臂膀環住她,溫熱的體息和輕柔的撫慰,慢慢鎮定她淒惶無依的心。

  「我、我的腳好痛……」她抽抽噎噎地說。

  「我看看……」他彎下腰,持著手電筒照向她纖細的腿,發現白色的長褲沾染點點血痕。

  「妳的腳在流血,剛才跌倒了嗎?」他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褲管,檢視傷口。

  「房間裡的日光燈掉下來,我不小心跌倒,膝蓋扎進了碎片……好痛……」她皺起小臉,不爭氣的淚水再度溢出眼睫。

  「傷口看起來很深,我等會兒帶妳去醫院掛急診,給醫生看一下。」

  她無聲地啜泣著,看著他持著手電筒走到陽台上,抽了一條乾淨的毛巾,綁在她的膝蓋上,替她止血,那溫柔的舉止令她動容不已,眼淚掉得更急了。

  譚曜旭拿手電筒掃了室內一周,看見矮櫃和書架上的東西全都砸了下來,地上一片狼藉。也不曉得方纔的那場地震,有沒有將這棟公寓震成危樓。

  「別哭了,我幫妳收拾一下衣服,妳這幾天先住在我那裡,等到予潔她們回來,跟房東確定過屋子沒事後,我再送妳回來。」他安撫著。

  「嗯。我房裡有許多玻璃碎片,要小心一點。」靜晞胡亂拭著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譚曜旭跨過地上的障礙物,走進她的房裡,打開衣櫃,取出背包將幾件乾淨的衣物放進袋子裡,再將門窗鎖好後,攔腰抱起她,走出公寓。

  


  急診室外聚集著許多病患和家屬,眾人皆盯著電視螢幕,關注今晚的地震。根據地震測報中心的人員指出,在凌晨一點二十三分時,宜蘭南澳西南方十五公里處發生規模六點七的地震,造成海底光纖電纜線斷裂,因此對外的國際通訊幾乎中斷。

  除此之外,大台北地區有將近兩千戶居民的用電中斷,台電公司已經派出工作人員全力搶修,另有十幾戶民宅倒塌,傷亡人數還在調查當中。

  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白晃晃的日光燈打在顏靜晞的臉上,更映出她那雙浮腫殷紅的大眼睛。她的肩上披著一件男性外套,令她顯得更加清瘦嬌小。

  她的目光從電視上移到自己的腳,方才跌倒時,她的膝蓋扎進了玻璃,傷口極深,醫生緊急幫她打了破傷風,又縫了七、八針,纏上繃帶。

  她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不敢想像要是沒有譚曜旭,她會變得怎麼樣?

  因為譚曜旭,所以她一個人待在台灣並不覺得孤單;即使受了傷,心裡還是覺得溫暖。

  明明腿上的傷口很疼,但是一想起譚曜旭,嘴角還是忍不住揚起一抹笑意。沒有人懂得她為何微笑,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待在用愛堆砌而成的城堡裡,是多麼幸福的事,好像所有的風暴都有人可以為她擋去。

  譚曜旭趁著等待領藥的空檔走回長廊,看見她像個孩子般,眼眶殘留著淚光,小巧的鼻尖哭得紅通通的,脆弱的模樣令他回想起十三歲那年母親病逝後,一個和他有張相似臉龐的男人,將他帶來了台灣。

  長年以來的孤單寂寞,令他懂得她的無助。

  他走向前蹲在她的跟前,輕聲問道:「傷口還疼嗎?」

  「嗯!」她用力地點點頭,抬眸觸及他擔憂的俊臉,問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怎麼這麼說?」

  「才一個地震就嚇得全身發抖,還把自己的腿弄成這樣。」她一臉歉疚。

  他坐在她的身邊,伸手將她攬進懷裡,拭著她汗濕的額際,說:「妳一個女孩子,遇到強震會害怕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伸手握住他溫暖的大掌,瑩亮的眼睛閃著淚光。「謝謝你陪在我的身邊。」

  「小傻瓜,我是妳的男朋友,當然要陪在妳的身邊啊!」

  「那你會一輩子陪在我的身邊嗎?」她害羞地垂下臉,把玩著他的手指。

  「那要問妳想用什麼身份讓我陪在妳的身邊嘍?」他不答反問。

  「你就是喜歡糗我。」聰明如她,當然懂得他話中的涵義。

  其實無須過多言語上的承諾,在地震發生時,他第一時間送上關心,就已經深深地擄獲了她的心。握著他寬大的手掌,她感受到情感的嫩芽深植,在她心裡扎根、抽長。

  「我是認真的,畢業後不要回新加坡好嗎?」他反握住她的手,溫柔地注視她,繼續說:「我知道現階段的我,根本沒有資格說那種會讓妳過好日子的話,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妳留在我身邊……給我五年的時間,我一定會成功的。」

  她看著他,在他深邃墨黑的眼眸裡看到了那種寂寞、孤單的情緒。第一次,她意識到自身的重量,那種強烈被需要著的感覺。

  「那你一定要賺很多錢給我花喔!」她毫不猶豫地答應,輕笑著。

  「我一定會賺很多錢,讓妳住豪宅,買高級休旅車接送妳出門。」譚曜旭真心地承諾。

  「我還要當上董事長夫人,手上要戴三克拉的鑽戒才行!」她大作美夢。

  「好……唉,好膚淺的女人啊,我怎麼會愛上一個要戴三克拉鑽石的女人呢?」他捏著她翹挺的鼻尖,輕笑著。

  「因為鑽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嘛!」她甜甜地撒嬌。

  他扣緊她的肩膀,將她攬得更緊。

  兩人並肩坐在醫院的椅子上,看著忙碌的醫護人員穿梭在長廊間,從擔架上將受傷的病患移上病床。

  忽然之間,她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幸福,在最脆弱、孤單的時候,他總是能給她暖暖的安慰。




  天母郊區的歐式別墅裡,殷仲凱踏出琴室,從菲傭的手中接過來自新加坡的越洋電話。

  前天夜裡發生了大地震,他從睡夢中驚醒,連忙致電給獨自在家的顏靜晞,但是電話一直撥不通,因此他立即飛車趕到她的租屋處,卻只見她提著背包坐上了譚曜旭的機車。

  多麼諷刺的一幕,惡狠狠地撕裂了他的心,令他嘗到被拋棄的狼狽滋味,意識到他在她的生命裡,僅是一個多餘的角色。

  他握住電話,聽見顏父焦急地追問顏靜晞的下落。他大概可以猜出,他們一定是從新聞播報中得知台灣地震的消息。很顯然地,顏靜晞肯定忙著和譚曜旭約會,忘了打電話報平安了。

  『仲凱,我看了新聞,聽說台灣發生了地震,情況還好嗎?』顏立峻急忙詢問。

  「情況都還好,大家也都很平安。」

  『那靜晞她還好嗎?你有她的消息嗎?我打電話到她的租屋處,電話一直撥不進去,是不是壞了?』顏母搶過電話,急著追問女兒的下落。

  「靜晞……她……」殷仲凱猶豫著該如何回答。

  如果他坦誠顏靜晞和譚曜旭在一起的事情,那他們之間的關係會變得如何呢?

  『她怎麼了?你在學校沒見到她嗎?你們沒有一起上課嗎?』顏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一個星期我們學校放春假,全校停課,所以我們沒有一起上課。」

  『那靜晞人呢?她好嗎?你可不可以去租屋處幫我看看她的狀況?』顏母哀求道。

  殷仲凱深吸了一口氣後,說:「顏媽媽,我去過她的住處,她不在那裡。」

  『不在那裡?那靜晞跑去哪裡了?她有好好的嗎?有人照顧她嗎?』

  「靜晞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我想他應該會好好照顧她吧。」殷仲凱坦白道。

  他握住話筒,在心裡告訴自己,他只是陳述事實罷了,並不需要有罪惡感。

  『男朋友?靜晞跟誰在一起?』顏父在另一端,激動地搶過話筒。

  「靜晞跟一個叫譚曜旭的人在一起,是我們學校研究所的學長。怎麼?顏伯伯沒聽靜晞說過嗎?我還以為他們兩人交往那麼久,顏伯伯已經知道了。」一抹惡意的快感在他胸臆間發酵著。

  『那你可以幫我聯絡靜晞嗎?』

  「顏伯伯,現在我們學校放假,再加上我不曉得譚曜旭的住處……不過我會盡力幫你聯絡看看的,要是有她的消息,會馬上告訴你們。」

  『謝謝。』顏立峻隱忍著怒火,掛上電話。

  殷仲凱想著,他不是真心想陷害靜晞,而是在拯救她。她被愛沖昏了頭,被譚曜旭的甜言蜜語迷得團團轉,以至於喪失了理智,迷失了她的夢想。

  他這麼做都是為了要將她導回正軌,令她重拾大提琴家的理想,接著他們會在畢業後一起到美國念語言學校,一起申請上音樂系。

  沒錯,他這麼做都是因為愛她、為她好……他在心裡說服著自己。

  


  暮春與初夏交接的傍晚,連綿的細雨打在灰白的水泥建築物上,淅瀝瀝的雨水洗去了玻璃窗上的灰塵,留下一道道透明的水痕。靜晞將一件件洗淨的衣服晾在陽台上,看著他的襯衫與她的洋裝並排掛著,覺得有種平凡卻又親密的幸福感。

  譚曜旭在廚房裡熬著肉粥,他拿起湯匙舀了點湯,湊近唇邊試了味道後,將瓦斯關掉,蓋上鍋蓋。

  靜晞走近他的身邊,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身軀擠在狹窄的廚房為她煮飯,她覺得自己快被他貼心的舉止給融化了。

  這星期和譚曜旭在一起生活,幾乎可以說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他們互相照顧,彼此依賴,即使什麼事都不做,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都令她覺得好甜蜜。

  「好香喔,在煮些什麼?」她湊近他的身邊,掀開鍋蓋,氤氳的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

  「香菇雞肉粥,要讓它稍微燜一下才行。」譚曜旭說。

  「你的手藝看起來很不錯,以後要是失業了可以改行當廚師。」靜晞微笑道。

  「妳捨得讓其他女人品嚐我的廚藝?」他挑了挑朗眉,嘴角勾起一抹性感的微笑。

  「你要是敢背著我煮飯給其他的女人吃,咱們就一刀兩斷,我這輩子再也不會理你!」

  她甜軟的嗓音一點威脅性都沒有,因此索性抓起他的手臂,重重地咬了一口,在他黝黑的皮膚上留下一圈齒痕。

  譚曜旭佯裝吃痛地皺著眉,眼底卻佈滿笑意。

  「知道背叛我的下場了吧?」靜晞放下他的手。

  他見到她半濕的上衣,忍不住調侃道:「妳到底是洗衣服還是洗澡,身上的衣服都濕了,快去換一件乾淨的,準備吃飯。」

  她拉著濕了一半的衣角,皺起眉,說:「其他的衣服都還沒幹,我只剩下身上這件T恤而已。」

  「那去我的房間找件乾淨的襯衫換上吧。」

  「好。」她跨出廚房,走進他的房間,打開衣櫃,挑了件天藍色條紋襯衫換上。

  她穿上男用的襯衫顯得有些寬大,幾乎蓋住了身上的短褲,露出受傷、纏著繃帶的長腿,她索性撩起襯衫的下襬,在腰間打個平結。

  此時客廳的門鈴響起,她快步地跨出房間,朝著廚房喊道:「可能是予潔來看我了,她有說過這幾天會抽空過來找我。」

  她邊說邊往客廳走去,一拉開鐵門,笑容頓時僵凝在唇邊,驚呼道:「爸、媽?!你們怎麼會來台灣?」

  靜晞顫抖地握住門框,看見父親鐵青著臉站在門外,母親則是一臉憂慮地挽住父親的手臂。

  她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出憤怒的情緒,一種不好的預感竄上心頭。

  屋外黑幕低垂,一道刺亮的閃電劈過,夾著轟隆隆的雷聲,滂沱的雨勢打在黑傘下,她連忙側過身,請他們進屋,主動收起濕淋淋的雨傘。

  「靜晞,是予潔來了嗎?」譚曜旭跨出廚房,映入眼簾的卻是兩張陌生的臉龐。

  「不是。是我爸媽……」她臉色凝重地望向譚曜旭,緊張地介紹彼此的身份。「爸、媽,這是我的男朋友……譚曜旭……」

  她站在他們身後,關上鐵門,感覺到屋內的氣氛陷入一片死寂,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

  「伯父、伯母,您們好,我是靜晞的男朋友──譚曜旭。」譚曜旭恭敬有禮地向兩人打招呼。

  顏立峻精睿地打量著他,抿緊嚴苛的嘴角,彷彿隱忍著極大的怒氣。

  「爸、媽,你們怎麼會突然來台灣呢?」靜晞熱絡地想緩和僵凝的氣氛,但是面對父親嚴肅的臉龐,不爭氣的冷汗還是滑下額際。

  「靜晞,妳穿這是什麼衣服?」顏母看到女兒身上穿著一件男人的襯衫和過短的短褲,立即不悅地皺起眉心。

  「那個是──」

  靜晞還來不及解釋,顏立峻便揚起手,惡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將她整個人都打偏了,所幸譚曜旭及時扶住她。

  「伯父……」譚曜旭說。

  「你沒有資格叫我!」顏立峻凜聲道,眼眸狠厲地迸射出冷鋒,瞪視著譚曜旭。

  當他由殷仲凱的口中得知兩人同居的消息後,馬上聯絡台灣的友人請徵信社代為調查譚曜旭的身世和住處,一查之後,他立即氣得和妻子買了機票,飛來台灣,恨不得馬上將女兒帶回去,跟眼前這個男人劃清界線。

  譚曜旭是個私生子,是台商葉崇偉往來台灣與香港之間,艷遇偷情留下的孽種,他自小住在香港,直到十三歲那年母親病逝,葉崇偉才將他帶來台灣,領養他。

  即使葉崇偉沒有明說,大家一看到他倆相似的五官,馬上就能聯想出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在葉家待到十八歲後就與所有人斷絕關係,獨自生活。

  譚曜旭抬起頭,對上顏立峻鄙視的目光,忖度他大概調查過他的身世,否則不會有這種嫌惡得幾乎要摧毀他僅存的尊嚴的表情。

  靜晞撫著紅腫的臉頰,眼眶漾著淚光,看著顏立峻說:「爸,我做錯什麼了嗎?」

  「妳還有臉問自己做錯什麼事?妳是一個人在台灣野壞了,沒有家教了嗎?居然跟一個不三不四的男人廝混在一起,叫我面子要往哪裡擱。」顏立峻氣得破口大罵,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會墮落至此。

  「伯父,您不要誤會,我和靜晞是清白的,我們之間不是你所想像的那──」譚曜旭挺直身子,試著和顏立峻解釋清楚。

  「清白?」顏立峻打斷他的話,冷嗤道:「你都把我女兒拐來跟你同居了,還有什麼資格跟我說『清白』兩個字?你身上流著那麼骯髒的血,有什麼下流事做不出來?」

  顏立峻嘲諷的話,殘忍地揭開他極力隱瞞的過往,令他難堪得抬不起頭來,無力反駁。

  「立峻,你冷靜一點。」顏母湊上前去,深怕丈夫再對兩人動粗。

  「爸,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批評曜旭呢?你又不瞭解他,怎麼可以這麼說他呢?」靜晞質問。

  「那妳又瞭解這個男人多少?」顏立峻威悍的手指向譚曜旭受傷的臉龐,怒斥道:「連他的背景都不瞭解,就這樣糊里糊塗跟人家同居在一起,我顏立峻是這樣教女兒的嗎?妳什麼人不挑,不好好交往,偏給我找個父不詳的私生子?他父親都不想認他,像這種身世骯髒的私生子,有什麼值得妳去交往的?妳居然傻傻的被騙,就是要把顏家的門風、百年的清譽都給敗光了才甘心嗎?」

  譚曜旭咬緊牙關,面對顏立峻的指控卻無法為自己申辯,就像當場被人剝光衣衫,將自己的不堪與傷痕赤裸裸地呈現在人前。

  靜晞回頭望向譚曜旭,他沈默的表情令她心酸。她對他的身世瞭解不深,只知道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罹患胃癌去世後,他才來台依親,至於有什麼親人在台灣,他絕口不提,她也不敢細問。

  原來他難以啟齒的身世裡,藏著那麼痛的過去,難怪以前他的眼神看起來總是那麼陰鬱,而且疏離地與眾人保持距離。

  她的眼眶蓄滿心疼的淚水,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爸爸的那番話說得那麼惡劣,一定傷害了曜旭的自尊。

  「爸爸,就算曜旭是私生子又如何?那是上一代情感糾葛後所犯下的錯誤,為什麼所有的痛苦和罪惡都要由曜旭來承擔呢?做錯事的人是他爸爸,不是他,為什麼要看不起他,要用那種話來傷害他呢?」靜晞淚盈於睫,激動的反駁。

  「看妳,跟這種不三不四的男人廝混在一起,連腦子也被他洗腦了!什麼不學,竟然學會頂撞我!」顏立峻氣得破口大罵。

  「是爸爸先傷害曜旭的──」

  「靜晞,不要說了。」譚曜旭打破沈默,制止她,不想看到他們父女倆為了他而爭執。

  「為什麼不讓我說?」她難過地瞅著他們,低泣道:「私生子又怎麼樣?就不是人嗎?我跟曜旭是光明正大地交往,根本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樣,為什麼要這樣誣蔑我們之間的感情?」

  「因為他配不上妳!」顏立峻怒吼。

  靜晞抹去眼角的淚光,覷著父親,他竭盡所能地用言語羞辱譚曜旭,彷彿一條毒辣的火鞭,惡狠狠地抽打著她的身體,受傷的不只是譚曜旭的自尊,還包括她的心。

  她哽咽道:「為什麼曜旭配不上我?就因為他的身世所以否定掉他的一切嗎?我有什麼特別的嗎?只不過會拉大提琴而已,這很了不起嗎?」

  她深吸口氣,無視於顏立峻發怒的臉,繼續說:「也許對爸爸而言,會拉大提琴很驕傲,那是因為我在你心中除了女兒這個身份之外,更是你的炫耀品,我在音樂上獲得的獎項讓你感到驕傲與滿足。你把年輕時未竟的夢想放在我的身上,因為你沒有勇氣踏上音樂家的路,你違背自己的意志,選擇一條平坦安穩的道路,所以你栽培我學音樂,藉著我的光環來滿足你的虛榮──」

  「啪!」一記熱辣的耳刮子再度燒灼過靜晞的臉頰,強勁的力道令她整個人撲倒在地,雙膝碰到冷硬的地板,殷紅的血漬在白色的繃帶上暈染開來。

  「妳在胡說什麼!我辛辛苦苦栽培妳這麼大,供妳吃穿,讓妳受最好的教育,妳現在居然為了一個男人來忤逆我!」顏立峻氣得臉色鐵青。

  「我說錯了嗎?我是你們的女兒,不是你們的所有物,我有自己的意識,有自己的人生!今天我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想和他在一起有什麼不對?為什麼要用社會的價值觀去否定、傷害他──」

  「靜晞,不要說了,快向妳爸爸道歉。」顏母軟言勸止。

  「我和曜旭都沒有錯,為什麼要道歉呢?該道歉的人是你們,你們用言語在傷害他、令他難堪,其實也是在傷害我……」

  顏立峻揚起手,卻被顏母攔住,而譚曜旭則趕緊護住靜晞,深怕她再度受到傷害。

  「顏伯伯,我知道以我的身份高攀不上靜晞,但我是真心愛她的,可以給我時間證明嗎?我會讓靜晞幸福的。」譚曜旭摟著靜晞,眼底佈滿真誠。

  「幸福?」顏立峻冷哼道:「你知道我讓她過什麼日子嗎?從小她吃穿用的全都是最好的!我請家教讓她學音樂,帶她去歐洲買最好的大提琴!你知道她的琴一把要多少錢嗎?少說也要二十幾萬!你這個窮小子憑什麼說要讓她幸福?你要讓她等你幾年?」

  尖銳的逼問令譚曜旭啞口無言,現在的他研究所尚未畢業,一無所有,以現實的角度,怎麼開給她一張幸福保證書呢?

  「說不出話來了吧?」顏立峻怒瞪著兩人,對著靜晞說:「這就是妳看上的男人,懦弱沒擔當,連句承諾也不敢給!妳還要跟他在一起?」

  「是的,我就是想和他一起。」她無視於父親暴怒的神情,勇敢地承認。

  「靜晞,妳在胡說什麼?快跟妳爸爸道歉。」顏母拉著女兒的手臂,柔聲誘勸。

  「妳有膽再給我說一次!要是妳敢跟他在一起,我就跟妳斷絕父女關係,切斷妳的經濟來源,從此當作沒有生養過妳這個女兒!」顏立峻撂下狠話威脅她。

  靜晞難受地夾在父親和譚曜旭之間。沒想到這場因愛而形成的風暴,最後竟演變成殘酷的抉擇。在經歷那麼多尖銳的對立、紛亂的爭執,明白了譚曜旭的悲傷與寂寞後,她怎麼忍心離開他呢?

  譚曜旭別過臉,不敢看她,怕她見到他傷心的模樣會心軟、會為難。他不想失去她,卻也沒有留住她的資格。

  孑然一身的他,什麼都給不起,更遑論是幸福。

  「靜晞……」顏母柔聲喚著她的名字,試圖軟化她。

  從小到大,乖巧溫馴的靜晞都順從著他們夫妻倆的每項決定,未曾出現過那麼堅毅傷心的表情,那模樣給她一種害怕的感覺,好像她隨時會失去這個女兒。

  靜晞抬起頭,迎向父親威怒的臉,哀傷而平靜地說道:「如果,爸爸一定要為難我,殘忍地要我做選擇,那麼……我選擇曜旭,我不想離開他。」

  聞言,顏立峻睜大怒眼,只差沒氣得腦充血,吼道:「好!我就當作沒有生養過妳這個不肖女!我倒要看看那個窮小子,怎麼用愛養活妳!」

  傷痛的淚水溢出靜晞的眼眶,她低下頭,長髮垂在她的頰畔,掩去了她的視線,她聽見母親的哭喊聲,百般不情願地被父親拖著走。

  他們重重地甩上鐵門,發出巨大的聲響,將她震回現實。

  風暴平息了,她的親情也破碎了。

  屋內的兩人無語地對望著,這一瞬間,他們強烈地感覺到在這個世界上僅剩下彼此,還有彼此間的愛,支撐著他們脆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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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5 19:28: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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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冷厲的雨勢以一種悲愴的姿態落下,未掩上的窗門灌入冷風,令人感覺到渾身發涼,彷彿有種無奈的酸苦,涔涔地滲入心底。

  顏靜晞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盯著那扇被甩上的鐵門,知道她再也回不去記憶裡溫馨的家。

  她成了父親口中的逆女,親情上的叛徒。

  在愛情和親情的糾葛中,她選擇了譚曜旭,也代表她放棄了父母為她構築的夢想藍圖,她很難過會是這樣的結果,卻不後悔。

  因為她生命裡最尊敬的男人,用最殘忍難堪的方式,深深地去傷害另一個她最愛的男人。

  她的雙眼空蕩、呆滯、茫茫然,找不到焦距,甚至感覺不到膝蓋傳來的痛楚。縫合的傷口裂開,滲出血來了。

  譚曜旭從冰箱裡倒出一盒冰塊,敲碎,用棉布裹著,走近她的身邊,蹲在她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冰敷著她紅腫的臉頰。

  她臉頰上清晰的掌痕,是她愛他的證據,她奮不顧身地為他與家人決裂,愛得那麼純粹、果決。

  面頰碰觸到冷冽的冰塊,將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她回過神,接過冰袋,說:「我自己來。」

  「嗯。」譚曜旭從茶几底下拿出醫藥箱。「我幫妳換藥。」

  她垂眼,靜睨著他的舉止,他解開紗布,拿起棉花沾藥水,輕柔地為她上藥,再慢慢地纏上繃帶。

  「靜晞,謝謝妳選擇我,讓我感覺到自己是被愛的、是幸福的。」他抬頭端凝她憂傷的臉龐,殷紅的眼眶泛著淚光。

  「對不起,爸爸他不應該對你說那麼過分的話,不應該在你的傷口上撒鹽,讓你難過。」她哽咽道。

  「妳爸爸說的是事實,我的確是個私生子。我媽年輕時不曉得對方已婚,傻傻被騙,懷孕生下了我。她病逝後,那個男人才將我帶來台灣,但他連承認我是他兒子的勇氣都沒有,我在那個『地方』待了五年,什麼難堪、鄙視的話都聽過……」他的口吻又輕又淡,不帶有一絲感情,好像在陳述一件與自己不相關的事情。

  她愈聽心愈酸,他不稱那個人叫「爸爸」,也不說那裡是「家」,她不敢想像那種飄蕩無依、受盡屈辱的日子該怎麼過?

  怪不得,他的背影會那麼孤獨,眼神會那麼冷漠,因為沒有愛溫暖他,只有言語的荊棘一遍遍地刺傷他,直到他傷痕纍纍、筋疲力竭。

  「我不是故意隱瞞那一切,只是我單純地以為只要和他們劃清界線,就可以抹去我身上不潔的血液,但顯然我錯了……」他苦笑道。

  靜晞環住他的頸項,將他的頭倚在她的肩上,像安撫一個小孩般,溫柔地撫慰著他,一種強烈的被需要感攫住她,心疼的淚水流淌在他的衣衫上。

  「曜旭,從今以後,你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我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不會離開你。」

  「不管妳最後的選擇是什麼,只要有這句話就足夠了。」他緊緊地環抱住她,貼向自己的胸膛,彼此的心跳迭著心跳,親密得沒有一絲距離。

  她抬頭隔著迷濛的淚幕瞅著他,哽咽道:「這十幾年來,你承受的痛、說不出的苦、流不出的淚,都由我來為你分擔。我不只要當你的女朋友、你的愛人,還要當你的家人……我們結婚吧?」

  他感覺一股洶湧豐沛的情感在胸臆間湧動著,令他動容不已。長期一個人孤單地生活著,使他對婚姻有種憧憬,渴望找到一位相愛的女人,懂他、包容他、接納他的破碎與不完整,和他一起建立一個家。

  每天,他能在她的枕邊安睡並且醒來;晚歸時客廳會留盞燈等他回家;不管外面發生什麼風風雨雨,會有人安撫他的恐懼,陪他一起度過;也許還可以生個小孩,印證他們的愛情……

  「好不好?我們結婚吧,一起生活?」

  她顫抖的語音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他捧起她淚痕斑斑的小臉,輕柔地揩去她眼角的淚。

  「靜晞,謝謝妳愛我。我也很想和妳結婚,跟妳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不能讓妳因為我而跟家裡的人決裂,我不能這麼自私。」

  「所以呢?」她不解,反問道。

  「現在妳爸爸還在氣頭上,等過幾天他情緒冷靜過後,我們再一起去向他道歉,說明事情的原委,請求他的諒解。」

  「你不懂嗎?我爸他就是要我和你切割乾淨!在你和他們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不能並存!」她情緒激動地低吼著。

  「我怕妳會後悔,沒有家人做後盾是一件很孤單的事。」

  「……你在趕我走嗎?」她咬著唇,語音顫抖地問。

  「我怎麼可能趕妳走?我只是要妳想清楚,我是不是值得妳為我犧牲這麼多?」

  「我就是想待在你身邊,我不要你一個人孤單的生活……」她抽泣道。

  她知道自己愛得太過任性,可她就是不想離開他。一想到過去他那麼卑微、孤單的生活著,她就想陪在他的身邊。

  「靜晞……」他捧起她的臉,柔聲勸道:「愛情很偉大,現實卻很殘酷,我很感謝妳選擇了我,但是我必須告訴妳,生活沒有妳想像的浪漫,跟我在一起不會有優渥的物質生活。」

  「你以為我怕吃苦嗎?我不是那種有公主病、養尊處優的女生!」

  「我們還會經歷許多挫折和困難,也許是貧窮、也有可能是疾病……」這一刻,自責與內疚清楚地映在他的眼底,他覺得自己好自私,竟讓她落入這般地步,可他真的不想放開她。

  「我不怕,而且你會陪著我,對不對?」她漾出一抹堅強的笑容。

  「靜晞……」他動容道。

  「你是我的選擇,我永遠都不會後悔。」她撫上他的臉,神色溫柔地望著他。

  「我愛妳。」

  「我也是。」她輕笑出聲。

  「我保證不會讓妳吃太多苦,我一定會成功,會讓妳過好日子的。」他親吻著她的臉頰,發誓。

  「我不在乎能不能過好日子,我只想陪在你的身邊。現在的我只剩下你了,你永遠都不能拋棄我,懂嗎?」她軟軟地威脅道。

  他將她攬在懷裡,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凝睇著她美麗的臉龐。

  「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妳、照顧妳、愛妳,永遠都不會離開妳的。」譚曜旭深情地承諾著。

  她摟住他的脖子,甜甜地撒嬌道:「還有,不能欺負我、不能惹我哭、不能讓我受委屈,因為我只剩下你而已……如果失去你,我就一無所有了。」

  「我疼妳都來不及了,哪捨得欺負妳?」他與她眸光相鎖,彼此的眼底映著對方的臉龐。

  「你要發誓,一輩子只愛我一個人。」她央求著。

  「我譚曜旭發誓,這輩子只愛顏靜晞,我的心永遠屬於妳。」他捧起她的臉,目光柔和,愛戀之情在胸臆間汩汩湧動。

  靜晞圈住他的頸項,靠近他的胸口,傾聽他的心音。

  她像只受傷的小鳥般蜷縮在他的懷裡,側身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感受到她身體的重量,心裡有種很溫暖的感覺。

  如果幸福是有重量的,那麼,此刻他正甜蜜地負荷著。

  他情難自禁地低頭,攫住她殷紅的唇,以吻封緘……




  顏靜晞知道自己愛得太過任性,辜負了父母親對她的期望,可是她曾經試著解釋這中間的誤會,她並不是刻意與譚曜旭同居,兩人也沒有做出什麼踰矩的事情,純粹只是因為地震停電,他照顧受傷的她而已。

  然而,他們並沒有給她機會,回到新加坡後馬上切斷她的經濟來源,甚至連電話都不接,也缺席了她的畢業公演。面對這樣的結果,她心裡難免失落,卻不後悔。

  畢業後,她和室友合租的公寓到期,三個人各奔前程。

  歐予潔前往英國遊學一年;貝絮菲搬到了家人在市區新購的公寓,在婚禮顧問公司擔任結婚企劃;而她則搬進了譚曜旭租來的小公寓,兩人同屋而居。

  他們有了結婚的打算,她還在一家音樂教室擔任大提琴老師,想用行動證明他們的愛情不會被現實擊垮。

  下課後,她拿著樂譜和大提琴步出音樂教室,在騎樓底下見到了殷仲凱,兩人尷尬地對望幾秒後,他率先走向她。

  「靜晞,我們能談談嗎?我保證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他指著對面一家露天咖啡座。「我們去那裡坐一會兒好嗎?」

  「嗯。」她點頭。

  兩人快步穿越馬路,走到轉角的露天咖啡座,點了飲料。

  他覷著她,忖度著她知不知道他向伯父告密,說出她和譚曜旭同居的事。

  原本他是希望藉由顏父的規勸,可以令她放棄譚曜旭,沒想到卻引發一場家庭戰爭,導致父女決裂,這樣的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也不是他的初衷。

  「妳最近過得好嗎?」殷仲凱關心地問。

  「還不錯。」她隨口反問:「你呢?最近在忙什麼?」

  「我一邊在補習班上課準備托福考試,一邊在陳維妮老師那裡學小提琴。」殷仲凱說。

  「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的陳維妮老師嗎?她的小提琴結合古典與流行樂,在樂壇頗受好評。恭喜你,又往自己的夢想跨近一步了。」

  「那妳呢?」他鼓起勇氣,反問道:「還記得妳的夢想嗎?」

  她的嘴角抿成倔強的線條,面對他的詢問,有些不悅。

  他垂眸看著桌面的咖啡,說道:「也許妳已經不在意了,但是我從沒有把妳的夢想忘記過,並且一直希望有一天我們能一起──」

  「如果你是要說這些言不及義的話,那麼我沒有興趣。」她冷冷地打斷他的話,站起身,急欲離開。

  殷仲凱情急地扣住她的手腕。「靜晞!」

  她垂下臉,睇著他的手。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只是希望妳能給我一些時間,聽我把話說完。」他趕緊抽回手,慌亂地道歉。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沒好氣地反問。

  「他真的值得妳放棄這麼多嗎?」他不平地問道。

  「不是放棄,而是選擇。」她的柔音透出倔強的堅持,繼續說:「我選擇留在台灣,用另一種方式延續我的音樂理想,而你選擇到美國進修。大家因為環境不同而走向了分歧的道路。」

  「但是妳明明可以選擇到美國進修的,為什麼要放棄呢?」

  「因為我選擇為愛妥協,這裡有比去美國進修更重要的事留住了我。」

  她淡漠的眼神,令他感覺好陌生。

  「譚曜旭究竟有哪裡好,值得妳為他付出這麼多,甚至連家人和夢想都可以捨棄?」他激切地低吼。

  「不是我捨棄他們,而是他們否定我、不相信我的選擇!他們不分青紅皂白、不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一口咬定我和曜旭同居,誣蔑我們的愛情,鄙視曜旭的出身!」她澄亮的眼眸蘊起了一層薄薄的淚光。

  「他、他們是保護妳,怕妳受到傷害……」殷仲凱心虛地回道,不敢在她面前承認是他故意混淆視聽,讓顏伯伯誤會他們的關係。

  她苦笑道:「結果他們的行為反而是在傷害自己的女兒。他們舉著親情的旗幟,否決了我的一切。」

  「但是我總覺得妳太任性了……」

  「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沒有聽他們的話,也是我唯一一次的叛逆。但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我沒有選擇……我想你沒有愛過人,所以不能體會愛上一個人時,那種義無反顧的感覺。」

  殷仲凱垂下臉,心痛不已。誰說他沒有愛過人呢?只是他愛的人正陷在另一場愛情風暴裡,根本不懂他的感情……

  「可是妳的義無反顧、不聞不問對他們很殘忍……我想伯母她應該會很想妳……」他囁嚅道,不敢坦誠他是受了顏伯母的請托,來詢問她的近況。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試著去化解我們之間的誤會呢?我打了多少通電話給他們,你知道嗎?但我爸不接就是不接,不僅切斷我的經濟來源,連我的畢業公演也缺席了。是我對他們殘忍,還是他們對我絕情?」她娟麗的臉龐掛著兩行淚,低泣道。

  殷仲凱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遞給她拭淚,感到自責、後悔。該不會是他一寸一寸地將她推離他的世界,令她走向譚曜旭的?

  「也許過陣子,等他們氣消了……就會原諒妳……」他笨拙地安慰她。

  「如果他們的原諒是有附帶條件,要我放棄曜旭,那我並不想奢求這份諒解。」她拭去腮頰上的淚痕,露出堅決的神色。

  「靜晞,太過年輕的愛情敵不過現實,妳要這麼冒險地將未來賭在譚曜旭身上,承擔所有的愛情風險嗎?」

  她的沈默已經給了殷仲凱答案,她就是不顧一切地要跟譚曜旭在一起。

  「為什麼?」他忍不住追問。

  「因為我愛他……還有……他需要我。」她感覺到自己強烈被需要著,不禁動容、心軟。

  「妳真的不後悔?」

  她咧出一抹燦爛的笑容,甜甜地笑道:「我想,我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什麼意思?」他一臉納悶。

  「我們要結婚了。」她從背包裡掏出一張淡雅的卡片,遞到他的面前。「我下個週末要和曜旭結婚,雖然是很簡單的婚禮,但是絮菲還是堅持幫我們做婚禮企劃,並且提供了很多資源。」

  他無言地望著她笑得嬌甜燦爛的臉龐,那一顰一笑都刺痛著他的心。

  「如果你不是持反對意見,阻止婚禮進行,那我很希望你來分享我的喜悅。」她笑得十分純真。

  他瞅著桌上那張粉紅色的邀請卡,思緒紊亂成一團,千言萬語全都梗在喉間,連聲祝福的話也說不出口。

  「我還有事,先走了。」

  靜晞站起身,拿起琴譜和大提琴離開露天咖啡座,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留下殷仲凱獨坐,整個人陷入哀傷的情緒中……

  


  市區裡的一間小教堂中,擔任婚禮統籌的貝絮菲一身俐落的粉色套裝,正忙著指揮參加婚禮的賓客將機車停妥,避免違規受罰。

  這是她任職於婚禮顧問公司以來,第一次全程企劃籌辦的婚禮,從婚紗、教堂、宴客、樂團編制到選歌,都由她親自包辦。

  本來譚曜旭和顏靜晞礙於經費,只想到法院公證結婚,但是她一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愛得那麼轟轟烈烈的,結婚這種大事當然不能太過草率,因此主動提供婚紗、預訂教堂、聯絡靜晞的同學季君婷等人擔任鋼琴伴奏,並且將教堂前的廣場佈置成喜宴場所。

  來參加這場婚禮的幾乎都是兩人的大學同學,以及譚曜旭任職於電通公司的同事,儼然成為一場小型的聯誼會。

  典禮開始,季君婷修長的指節落在黑白琴鍵間,彈奏出結婚進行曲。

  譚曜旭西裝筆挺,手裡挽著穿白紗禮服的顏靜晞,在牧師面前站定。

  隔著朦朧的白紗,靜晞眼角的餘光瞄向譚曜旭,兩人的目光相鎖,嘴角有默契地往上揚,形成一道幸福的弧度。

  牧師看著眼前這對新人,開始宣讀誓詞。

  「譚曜旭,你願意接受顏靜晞做為你的妻子,與她同度神聖的婚姻生活嗎?」牧師問。

  「我願意。」譚曜旭堅定地回答。

  「顏靜晞,妳願意接受譚曜旭做為妳的丈夫,與他一生相愛、苦樂與共嗎?」

  靜晞側眸睨了他一眼,微笑道:「我願意。」

  牧師望向賓客,幽默道:「這是我主持過上百場婚禮以來,見過最帥的新郎和最美麗的新娘了。如果沒有人反對,我將以神的名義請你們宣讀結婚誓詞。」牧師說。

  他們轉過身,牽著手,同聲道:「我,譚曜旭(顏靜晞),選擇你(妳),做我婚姻的妻子(丈夫)。我倆互相扶持,從今天開始,無論是好、是壞、是富、是貧,疾病中或健康時,都相愛相依,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她溫柔而堅定的目光凝望著他,臉上暈染著幸福喜悅的光采。

  「現在請新人交換結婚信物。」牧師看著兩人互戴戒指後,說道:「上帝,願這對戒指成為你們終身相愛,永結同心的信物。」

  譚曜旭掀起她頭上的白紗,睇著她美麗的臉龐,抬起她小巧的下顎,俯身吻住她紅潤的唇,也吻上了她悸動的芳心。

  他們在賓客的歡呼與祝福聲中,完成了這場簡單而溫馨的婚禮。

  典禮完成後,一群女生將靜晞團團圍住,搶著要接她手中的捧花。

  隔著熙攘的人群,殷仲凱看著眼前這一幕,心碎落寞地轉身離去……


  小教堂的廣場前,譚曜旭和顏靜晞忙著和昔日的同學們拍照留念,這場婚禮幾乎成了兩人的同學會。

  廣場被佈置成簡單的露天宴會,貝絮菲特地情商熱音社的學弟友情贊助,搭起一個舞台,還搬來一些樂器。

  熱音社的團員帥氣地刷下吉他,為這場浪漫的婚禮揭開序幕。

  季君婷坐在電子琴前,對著麥克風說:「現在我代表我們最美麗的新娘,獻唱這首『結婚進行曲』給我們最帥氣的新郎……」

  譚曜旭牽著靜晞的手,兩人相視而笑。

  「我願意為了你披上白紗衣,我願意為了你走在紅毯上。我願為你唱出一首愛的戀曲,我願為你造起一座愛的屋頂……」季君婷柔聲地唱著。

  甜膩真摯的歌詞,加上季君婷輕柔的嗓音,字字句句襯出兩人的心情。

  「……走在紅毯裡,披上白紗衣,你是我這一生中最美的約定,約了和你一起數星星,定了和你的每個天明……」

  眾人跟著音樂的節拍,對著新人齊聲大唱:「……走在祝福裡,鐘聲又響起,你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決定,說好把幸福全給你,未來每個日子裡,我會更愛你……」

  貝絮菲看了兩人一眼,執起她的手,放在譚曜旭的手中,說:「學長,我把我好朋友的一生交給你了,你要是敢欺負她,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我愛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欺負她?」譚曜旭緊握住她的手,承諾道。

  靜晞臉上一陣燒燙,像小女孩般紅了臉。

  「還有,這是我第一次擔任婚禮顧問,首次企劃完成的婚禮,我要保持零失敗率,所以為了答謝我的恩惠,你們要給我相親相愛到老,永遠都不分開,要當一對模範夫妻,我要當你們愛情的見證人!」

  兩人相視而笑,眸光中流轉著濃情密意。

  貝絮菲舉起香檳,朝著眾人喊道:「讓我們敬這對新人──新婚愉快、永浴愛河、白頭偕老!」

  現場的賓客全都舉杯向他們敬賀,當他們愛情的見證者。

  他牽著她的手,一一向大家回敬,親暱得捨不得分開。

  在朋友的簇擁下,他們拍下一幀幀甜蜜的照片,透過鏡頭將此刻幸福的畫面定格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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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5 19:28: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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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裡嘩啦啦的水流聲停止,譚曜旭推開白色的門板,香皂和熱水交融的氣息瀰漫了整個房間,他光裸的身軀罩著一件乾淨的浴袍,濕淋淋的髮梢還綴著水珠。

  頸間掛著一條乾淨的毛巾,他拭著發上的水滴,循著低回帶點慵懶的琴音,走進臥室,看見靜晞坐在椅子上,將大提琴架在兩腿間,按住指板,專注地拉著弓,幽幽淡淡的音色在夜裡聽來,平添了幾分慵懶旖旎。

  月光透過窗帷,映在她的身上,她穿著絲質的雪白睡袍,瑩亮的光線透過輕薄的衣衫,勾勒出性感誘人的曲線,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嬌媚魅惑的氣息。

  譚曜旭坐在床沿,墨黑的瞳眸漫遊過她玲瓏有致的身段,看著她放下手中的弓,朝他溫柔一笑。

  「現在,我要演奏皮亞佐拉的Regreso  Al  Amor中文叫做『愛的悔意』,送給我最親愛的老公。」她甜甜地笑道。

  他將頸上的毛巾放在一旁,凝睇著她。「我沒聽過這首曲子。」

  「皮亞佐拉被稱為『探戈之父』,他將探戈音樂推上了歐洲的音樂廳。」她持著弓,按住指板,試拉了幾個音,抬頭朝他曖昧一笑。「因為探戈是全世界最熱情、性感的音樂,所以我只為你一個人獨奏。」

  「我可以把它解讀成一種誘惑嗎?」他俊逸的臉龐漾起淺笑。

  她低低地笑道:「這首曲子是我送你的新婚禮物。」

  「這份禮物也包括妳自己嗎?」他輕笑反問。

  「我要你永遠記住我演奏大提琴時的姿態和我的琴音。」一抹羞澀的淺笑停在她殷紅的唇畔。

  她嫻熟地握住弓,擦過琴弦,柔緩低回的悅音劃過靜謐的夜晚,為這夜色增添了激情的浪漫。

  隨著大提琴音的牽引,譚曜旭彷彿置身在熱情奔放的南美洲,火辣辣的柔情在節奏分明的曲調中,都成為一種曖昧的勾引,撩撥起他體內蘊生的情火。

  月色下,庭院中遲開的花朵,吐露著馨雅的芬芳,他靜坐在床畔,感覺被她輕揚性感的樂音包圍著,每個音符都蘊涵著她純真的激情,彷彿有一股熱情在他的藍色靜脈裡湧動,燙熱了他的心,燒痛了他的身。

  他墨黑的瞳眸燃著情慾的烈焰,凝睇著她甜美誘人的身段。她裸著腳丫踩在光潔的地板上,勻稱修長的大腿間架著一把大提琴,澄瑩的光線將她的絲質睡袍映成透明,清艷的臉龐漾著甜美的笑容,眼睫微微顫動著,烏黑的髮絲垂落在性感的鎖骨間,豐盈圓挺的酥胸貼覆著薄薄的衣衫,拼湊成一副誘人惹火的畫面,撩撥著他的渴望。

  他起身,走向她,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記吻。

  她勾住他的臂膀,兩人親暱地貼靠著,隨意擺動著身軀,在曖昧的月光下輕舞著。

  「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嗎?」她輕聲問道。

  「我更喜歡妳當我的禮物。」他的嗓音因情慾而充滿了誘惑的味道。

  她羞澀地將緋紅的小臉埋在他的肩窩。

  「靜晞,謝謝妳願意嫁給我。」他的指尖撥開她垂在腮頰上的髮絲。

  「以後,我就是你的老婆了。」

  譚曜旭拉起她的手,兩人交握的指上戴著同款的銀戒。

  他垂眸,輕喃道:「老婆……」

  「以後你要每天都叫我老婆……」她踮起腳尖,圈住他的頸項,甜甜地向他撒嬌。

  「好,每天都叫妳老婆,叫到妳變成老婆婆。」

  「還要每天都說你愛我,要是哪一天忘記了,我就罷工一天,不當你老婆,不幫你洗衣服、不幫你煮飯,要你餓肚子。」

  「全都依妳。」

  「我們這個家,大事聽你的,小事聽我的。」

  「那怎麼決定是大事還是小事呢?」他輕笑著問。

  「我決定啊!」她抬起下顎,甜甜地撒嬌。「我說是大事就是大事,是小事就是小事。」

  「好,我沒意見。」他摟著她的腰,貼向她的身軀。

  「打勾勾……」她稚氣地伸出小指,勾住他的手指。

  譚曜旭低笑,執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指節,也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吞噬她未竟的話語。

  她感覺到他的火舌探入她的唇齒裡,如蜜又如火地捲燒著她,激起一陣灼燙感,竄過她的體膚,令她全身癱軟,難以抵擋他熱情的攻勢。

  有別於以往溫柔的擁吻,而是帶著一種熱切的激情抱住她,他需索著她的每一寸芳甜,彷彿要把自己揉進她的體內般,黏纏熱情得令她心融。

  她柔軟賁起的豐盈密密實實地熨貼在他的胸膛前,親密得只隔著一層輕薄的衣衫。她清楚地感覺到他下腹間熾熱亢奮的慾望,身體的肌肉因為需要而抽緊著。

  他吻著她,嘴唇交迭的軟嫩觸感及甜美的滋味衝擊著他的感官,深深地撩撥起他體內火熱的情慾。

  情慾橫流的夜晚,她在兩人黏密熱吻的縫隙嬌喘著。

  他牽著她的手,坐在床沿,將她摟坐在大腿間,黑眸燒騰著兩簇火焰,緊迫地盯住她嬌美純真的模樣。

  他修長的指尖撫過她美麗的臉龐、性感的頸間,最後落在圓挺賁起的豐盈上。她雪白絲質的睡袍上繫著幾個小巧的蝴蝶結,將她裝飾得像個性感甜美的禮物,令他情動瘋狂。

  他俐落地解開她肩上、胸前的蝴蝶結,輕薄的衣衫滑落在地上,露出玲瓏姣好的身段,皙白的體膚因為羞窘而染上了一層明媚的粉澤光采,令他的慾望更加高漲。

  伸手扣住她的纖腰,使她跨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用唇摩挲著她如花瓣般嬌嫩的唇,吞吐著她香甜的氣息。

  「靜晞,我愛妳……」他輕吮著她玫瑰色的唇瓣,低喃著。

  甜蜜的言語尚不能表達對她的悸動與感情,他渴望用最原始的方式來表達他對她的需求。

  她閉上眼睛,承受著他溫柔的愛撫,感覺到他火熱的唇舌親吻著她顫抖的唇、細緻的頸窩。

  她無助地咬著紅潤的唇瓣,呼吸開始失去規律,他的吻像帶著一股神奇的魔力,所經之處都有股灼熱感蔓延,整個身體像要燃燒起來般,令她蜷曲起細白的腳趾。

  他抱起她,放在床上,俐落地褪去身上的浴袍,露出偉岸挺拔的身軀。他結實的男性體魄充滿了原始的性感,曖昧地壓覆在她雪白的身體上,兩人的肢體親密地交迭著。

  溫熱的大掌愛撫著她,他盡情地挑逗著她身體每一處敏感的地帶,衝擊著她的意識。

  他深吻著她柔嫩的唇,探索著她每一寸剛剛浸泡過沐浴香氛的身體……

  溫香柔軟的觸感,令他瘋狂著迷,一股熱息匯聚在他的下腹,彷彿是一把烈焰,愈燒愈狂,催發他的需求。

  她愉悅地耽溺在他黏纏的熱吻裡,感覺到他的吻像帶有魔法般,令她沈迷、令她瘋狂,濕潤了她的身體,令她甘願在他身下融化。

  情慾燒融的暗夜裡,他們的肢體曖昧地交纏著,渴望用最直接的方式來表達對彼此深切的感情,慓悍原始地將自己嵌入對方的體內,撫平因風暴而留下的傷痕印記……




  黃昏已走,薄薄的夜幕落下,顏靜晞將晾在陽台上的衣衫收下,抬頭望向窗外。天空中懸著一彎柳月,冷風灌入,令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關上落地窗。

  她赫然發覺,季節不知不覺地從仲夏跨進了冷冬。

  算來,她和譚曜旭也結婚半年多了,生活日漸穩定。

  她在音樂教室教授大提琴,偶爾會到飯店的歐式餐廳擔任伴奏;而譚曜旭則在一家電訊公司的行銷部任職,工作繁忙,每天早出晚歸,加班和應酬又多,常常她已經累得睡著了,他才帶著一身酒意回家。

  浪漫的激情漸漸退去,他們之間生活的空白全被柴米油鹽、房租、帳單和一些瑣碎的家事填滿。

  想當初,她和雙親尖銳地對峙著,說盡了許多難堪的話,一直到現在,父親還是不原諒她,倒是母親偶爾會偷偷打電話給她,關心她的近況。

  她在發愣的同時,已經將衣服折迭好,索性起身收進櫃子裡,又將飯廳的燈捻熄,呆坐在沙發前,百無聊賴地按著遙控器。

  暈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身上,映出一抹寂寞的翦影。

  入秋後,許是台北忽冷忽熱的天氣,再加上工作疲累,常令她鬧頭痛,強烈的抽疼有時還會使她虛軟無力。

  她起身,從茶几底下的抽屜摸出一盒止痛藥,配了溫開水吞下。

  昏沉沉地攬緊懷裡的毛衣外套,她蜷著身子,躺在沙發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睜開惺忪睡眼時,發現身上多了一件西裝外套。

  譚曜旭坐在她的身側,探向她的額頭,關心道:「感冒了嗎?怎麼額頭滲著汗?」

  「可能是最近天氣太冷了,我常常覺得頭有點疼……」她坐直身體。

  「很不舒服嗎?要不要抽出時間,我帶妳去醫院檢查一下?」他用手梳攏著她凌亂的長髮。

  「剛剛吃了止痛藥,好很多了。」她微噘著小嘴,嬌嗔道:「你忙得都快沒時間陪我吃飯了,哪還有時間帶我去醫院啊?」

  他將她摟在懷裡,安撫道:「抱歉,這陣子公司在擴展業務,所以忙了一點,加班也比較密集。」

  她甜甜地抱怨道:「再這樣下去,你的上司和同事,都快比我跟你熟了。」

  「老婆大人,我知道我錯了,以後我會盡量減少加班的時間。」他愛憐地撫著她的頸項。

  「這還差不多。」她嬌睨了他一眼。

  「快起來吃飯吧,等會兒我還要進書房趕一份企劃案。」

  她噘起殷紅的小嘴,將肩上的西裝外套塞進他的懷裡,軟軟地抗議道:「我看你晚上乾脆抱著那迭企劃書睡覺算了!」

  「企劃書又不能給我溫暖,當然是要抱著老婆睡覺啊!」他由身後摟住她纖細的腰。

  「哼!」

  「我怎麼聞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呢?生氣了?」他將鼻尖湊向她的臉頰,薄唇輕啄著她敏感的耳廓。

  「你胡說,我才沒有生氣呢!」小臉卻不爭氣的脹紅著。

  他扳過她的身子,捧起她的小臉,說:「我知道這陣子太忙了,一直都沒有時間陪妳,讓妳一個人覺得很寂寞。但是相信我,我們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等我這個企劃案過了,加薪升了職,妳就不必那麼辛苦地到飯店去兼差拉大提琴了。」

  「我去飯店兼差並不覺得辛苦,只是不希望你太累。」

  「我答應過要讓妳過好日子的,我不要妳一直和我窩在這間小公寓裡。」譚曜旭說。

  「其實,我根本不稀罕什麼大房子,我只希望我們能在一起,過著簡單又平淡的生活,像一般的夫妻一樣就好了。」她偎向他溫熱的胸膛,渴求他的溫暖。

  她知道父親的話,對他造成巨大的陰影和壓力,所以他抓緊每一次的機會,拚命地想往上爬,不停地加班、應酬,累得眼下都出現兩團暗影了。

  他的手指溫柔地撫開她頰上的髮絲,輕笑道:「我有個禮物要送妳。」

  「禮物?」她好奇地瞪大明亮的眼眸。「又不是我的生日,為什麼會有禮物呢?」

  他從公事包裡拿出一個淡藍色的紙盒遞給她,說:「拆開來看看,喜不喜歡?」

  「是什麼東西?」她拆下包裝紙,打開紙盒,定睛一看──是支白色折迭式的手機。

  「這是最新款的手機,附有拍照功能,我也有一支同款式的。以後妳可以傳簡訊,有空時也可以打電話跟我說悄悄話。」他按下電源,細心地教導她使用方式。

  她抬眸瞅著他專注的神情,因為他細心的舉動而感動著,沒想到他竟會注意到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

  曾有幾次,她突然很想他,忍不住打電話去公司給他,但常被秘書或總機擋掉電話,隔絕在工作之外。有了這支手機後,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又少了一層隔閡,可以當成是一種愛的特權和保障?

  「按這裡就是接聽、這裡是電話簿、這裡可以拍照……」他摟著她的肩,貼近她的臉龐,對準鏡頭,按下鍵。

  「唉呀,人家頭髮亂亂的,你還拍!」她嗔怨道,忍不住搶過手機,檢視著方纔的照片。

  「不會啊!嘴巴嘟嘟的,很可愛!來,再拍一張……」譚曜旭拿出一支同款的黑色手機,兩人笑鬧著互拍彼此。

  「好了。」她收起笑容,說:「不要再玩了,洗手準備吃飯吧。」

  他摟著她的腰,走進飯廳,看見桌上擺著一盤盤菜餚,轉頭笑看她說:「這苦瓜排骨湯,看起來好像很好喝。」

  「你太晚回來了,湯應該涼掉了,我等會兒把它溫熱。」

  「我先喝看看。」他舀了一口湯,輕啜著。

  「怎麼樣?」她一臉期待。

  他皺起眉心,說:「這味道好像……太特別了。」

  「特別?」她好奇地拿起湯匙,試喝了一口後,嫌惡地皺起小臉。「糟糕,我好像加太多鹽巴了。」

  「前天妳煮的紅豆湯加了太多糖,今天的苦瓜排骨湯則是加了太多鹽,要不是我們感情太好,我還真要懷疑妳想用食物謀殺親夫呢!」譚曜旭調侃道。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是一時忘記,重複加了太多次鹽巴了嘛!」她一臉無辜地為自己申辯。

  「說到健忘……」他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在結婚之前,我怎麼不曉得妳很健忘呢?上星期妳居然把垃圾留在巷口,害我被里長伯訓了一頓。還有上星期六,妳把大提琴落在電梯裡;昨天把鑰匙插在門鎖上;星期日把兩袋青菜留在魚攤上……」

  「你現在是在細數我這個老婆失職的地方嘍?」她嬌嗔道。

  「是要妳多留心一點,哪有人這麼健忘的。」他笑著輕捏她的鼻子。

  「很可惜,這個老婆你已經娶了,就算找盡理由都不能辦理退貨!」她睨了他一眼。

  「我是擔心妳這麼健忘,要是有一天忘記回家的路要怎麼辦才好。」他佯裝困擾地皺起眉心。

  不知怎麼地,他的話讓她心裡突然滑過一絲近似恐懼的感覺。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力有這麼差,還以為一切的失誤都是她太過漫不經心,可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她的思緒會突然呈現空白,彷彿有人拿了一塊橡皮擦抹去她腦海裡一部分的記憶似的。

  像昨天,她居然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坐捷運到中山國中站下車,就這麼一個人茫然地站在路口,怔忡地望著熙來攘往的人潮從身邊擦掠而過……

  「發什麼呆?吃飯了。」譚曜旭出聲喚道。

  「……要是有一天,我真的忘記回家的路怎麼辦?」

  「放心,我一定會把妳接回家,再不然就登報尋妻,把妳的照片貼在各個網站入口和馬路口,就算妳跑到天涯海角也會把妳找回來的。」他戲謔道。

  「嗯,吃飯吧。」她按捺下心中那股突如其來的恐懼,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

  餐桌上擺著幾盤家常菜,空氣中泛著淡淡的飯菜香,對譚曜旭而言,她親手烹煮的菜,比任何一位名廚的料理都還美味,不只飽了他的胃,也滋養了他內心的貧瘠荒涼。

  他對家的渴望,對幸福的奢求,都在她的身上獲得了滿足。

  


  連綿的細雨落在灰撲撲的城市裡,飯店的歐式餐廳內,殷仲凱和幾位一起學小提琴的朋友相偕進入,在服務生的帶領之下入座。

  隱隱約約,在餐廳的某處,他似乎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他環視餐廳一圈,想找尋聲音的來源,最後在舞台區的鋼琴旁見到了顏靜晞。她和幾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一起,好像是在討論什麼事。

  「我遇到熟人,過去打聲招呼,你們先聊。」殷仲凱說。

  「好。」同行的幾個人逕自翻著菜單,討論著。

  殷仲凱起身走往舞台,看著穿著深色洋裝,站在鋼琴旁的顏靜晞。

  「那等會兒就演奏蕭邦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鋼琴手將樂譜遞給顏靜晞。

  「上星期我演奏這首曲子時,拉錯了好幾個音呢!」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沒關係啦,反正來這裡的人主要是用餐,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在台上演奏些什麼東西,就算彈錯十幾個音,他們也不會有感覺的。」鋼琴手聳聳肩說。

  靜晞輕笑不語。

  很多時候,賓客們切割牛排、喝酒乾杯的喧嘩聲,都足以淹沒他們的琴音,讓她嘗到現實生活的無奈,與身為音樂人的卑微。

  「靜晞!」殷仲凱出聲喚道。

  她抬起頭,循聲望去。

  「好久不見。」靜晞步下階梯,走向殷仲凱。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妳,可以和妳聊聊嗎?」殷仲凱端視著她。

  顏靜晞和鋼琴手交代一下後,便偕同殷仲凱步出餐廳,站在大廳旁的一隅聊天。

  幾個月不見,她不再像過去,總素著一張淨白的臉,而是抹上了淡淡的脂粉,看起來依然美麗,只是她好像比以前更加瘦了些。

  顯然譚曜旭沒有好好地照顧她,否則她怎麼會淪落到來飯店伴奏呢?

  「我一直以為妳在音樂教室裡教大提琴……」殷仲凱說。

  「在台灣,大提琴這項樂器不像鋼琴、小提琴那麼受到矚目,所以我的學生人數不多,偶爾會來這裡兼職演奏。」靜晞解釋道。

  「妳看起來……很辛苦。」殷仲凱謹慎地選擇用詞,怕會惹怒她。

  她苦笑道:「生活哪有不辛苦的?過去我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看不見這些很實際的問題。」

  「他對妳好嗎?」殷仲凱還是忍不住問了。

  「很好。」她的嘴角浮現一抹幸福的笑容。「曜旭他下個月要升作行銷部的組長,到時候我會在家裡煮一些菜,再請你和絮菲他們一起過來慶祝。」

  他垂眸,盯著腳尖,怨責道:「如果他真的對妳很好,就不該讓妳在這裡工作。」

  「在這裡做事是我的選擇,與曜旭無關,為什麼總要混為一談?」她語氣有些冷硬地說。

  「對不起。」他很沒志氣地率先低頭。

  「似乎你跟我爸媽一樣,到現在還沒有辦法接受曜旭是我丈夫的事實。你們就這麼不看好我的婚姻嗎?」她苦澀地反問。

  她知道愛情需要經歷許多試煉、挫折,所以他們一直很用心地在經營這段婚姻,用溝通代替爭執、用擁抱取代冷戰,不讓尖銳的言語侵蝕他們用愛堆砌成的堡壘。

  「不是不看好,是擔心妳。」

  「曜旭會照顧我,不需要你們擔心。」她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呢?最近在忙什麼?」

  「我在陳維妮老師那裡的小提琴課告一段落了,下個月要考托福,如果順利的話,暑假就會出國。」

  「加油,好好考試,希望你能如願申請到學校。」她看了一下腕上的手錶。「時間差不多了,我必須上台演奏。」

  「嗯,我也該回座位上去了,等會兒再聊。」

  靜晞才剛轉身,腳步驀地一陣踉蹌,整個人毫無預警地癱軟在地,殷仲凱連忙蹲下身扶起她。

  「靜晞,妳怎麼了?」殷仲凱睇著她蒼白冒汗的臉蛋。

  她痛苦地捧住自己的頭,四肢僵硬地蜷縮在一起。

  「痛……我的頭……好痛……」她艱難地逸出一串破碎的句子,感覺一陣巨大的痛楚鋪天蓋地襲來,漫過她的全身。

  「妳忍一下,我馬上送妳去醫院!」

  殷仲凱抱起她,越過人群,倉皇地奔出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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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5 19:30: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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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藍色的病房裡,顏靜晞躺在床上,纖細的手腕打著點滴,眼睛輕合,嘴唇乾澀,臉色一片蒼白,額間滲著一層薄薄的細汗,彷彿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殷仲凱覷著她沈靜的睡顏,內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憂傷。

  靜晞緩緩醒來,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以及殷仲凱擔憂的臉龐。

  「我怎麼了?」她怔怔地坐起,扯動了手腕上的點滴,痛得皺起眉心。

  「妳在飯店裡昏倒了,我送妳來醫院,記得嗎?」

  她轉頭望了一下窗外,外頭一片漆黑。「我在這裡睡了多久?糟糕,我得趕回家才行!」

  她扯開被毯想下床,雙腳還沒有踩到地上,眼前突然一黑,所幸殷仲凱及時扶住她,才沒有摔下床。

  「妳生病了,要休息才行。」他沈聲說道。

  「生病?不就是偏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嗎?」她躺在床上,覺得四肢癱軟無力,彷彿剛打了一場硬仗,把全身的力氣都耗光了似的。

  「妳先躺一下,我請主治醫生來跟妳說。」殷仲凱轉身走出病房。

  靜晞抬頭瞥見他憂傷的表情,忽然覺得好不安。她轉身拿起披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想打電話給譚曜旭,卻發現手機沒電了。

  半晌,殷仲凱和一位身著白色長袍的醫生一起走進病房,她神色怔忡地望著他們。

  「顏小姐,我是腦神經外科主任沈克爵,也是妳的主治醫生。」沈克爵戴著一副銀框眼鏡,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

  「你好。」

  她蒼白著臉,咧出一抹脆弱的笑容,荏弱得教人心疼。

  「顏小姐,妳頭痛的症狀多久了?」沈克爵詢問。

  「大概有一段時間了……」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又說:「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剛開始只是微微的鈍痛,吃些止痛藥就可以壓下來了,最近好像天氣變冷之後,劇痛的頻率就開始增加了。」

  「除了頭痛之外,妳還有出現其他的症狀嗎?譬如記憶力衰退、視力模糊、四肢無力之類的?」沈克爵進一步提問。

  「嗯,我好像變得比較容易健忘,記憶力沒有像之前那麼好了,就連以前背的曲譜都會突然忘記……」她惴惴不安地問:「醫生,我究竟生了什麼病?」

  「妳得了顱內腫瘤,一般我們稱之為腦瘤。因為腦是容納堅硬的顱骨腔,如果額外多出了一個瘤,會刺激旁邊組織發生浮腫,導致顱腔內的腦壓上升,進而引起頭痛。」沈克爵解釋道。

  靜晞的臉上出現一陣迷惑空白的怔忡表情,緊揪住被毯的指節隱隱泛白,像是隱忍著極大的痛楚般。

  「剛才殷先生送妳來醫院時,我們做了顱內X光檢查、電腦斷層掃瞄和磁振攝影,證實妳得了多形性神經膠母細胞瘤(Glioblastoma  multiforme),它是一種毀滅性的惡性腫瘤。」

  「那吃藥會痊癒嗎?」靜晞垂下眼睫,下眼簾多了兩扇濃密的陰影,教人瞧不出她的情緒。

  「吃藥恐怕只能抑止妳頭部的疼痛,沒有辦法使病情好轉。」沈克爵瞅著她過分沈靜的臉龐,繼續說:「這個腫瘤的增生速度相當快,會滲入和毀壞腦部的臨近區域,而被壓迫到腦組織無法回復。依現在的病況看來,我希望妳能盡早接受外科手術,移除看得見的腫瘤,保留正常組織。」

  「如果動手術,成功率是多少?」殷仲凱急忙追問。

  「因為這種惡性神經膠質瘤的蔓延性和滲入正常腦組織的本質,使得手術非常艱難。依目前判斷,手術的成功率約莫是百分之二十左右。但因為妳還年輕,健康狀況和體能也還不錯,也許成功率會更高。」沈克爵說。

  「除了動手術之外,還有其他的治療方式嗎?」她聽了之後,整顆心都往下沈了。

  「這個病的治癒度本來就不是很高,除了動顱內切開術切除腫瘤之外,還必須搭配放射性及化學性藥劑治療。如果妳不想接受開刀手術的話,那惡性腫瘤就會不斷地入侵正常組織。」

  「也就是說,我會……死?」她顫抖的嘴角逸出破碎的言語,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地墜在淡藍色的床單上。

  她的心口彷彿被轟開一個洞,整個人都空掉了,所有的知覺全被恐懼攫住,只能顫抖得揪住被毯。

  「開刀手術只是這個病症的第一階段,其後還有放射性治療、藥物治療及手術後的復健,是一段漫長的過程,需要家人長期照顧……」沈克爵頓了一會兒,繼續說:「我聽殷先生說,妳是新加坡人,如果妳想回到新加坡治療的話,我可以透過國際醫療組織,介紹妳當地腦科權威的醫生。」

  靜晞劇烈地喘息著,難以相信自己得了絕症的事實。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曜旭怎麼辦?

  她不想失去他,不想離開他的身邊!

  他們的愛情才剛開花結果,有好多計劃還沒有執行。他們約定今年冬天要一起去富士山賞雪;等生活再穩定些要生兩個寶寶,男的像他、女的像她;還約定好要永遠在一起,一起慢慢地變老……

  可是現在她病了,那他們之間甜蜜的約定怎麼辦?他們的家該怎麼辦?

  他需要她,要是她不能再對他付出,不能再給他溫暖,反而成為他人生的負累,那她還能留在他的身邊嗎?

  他的事業才剛起步,擁有美好的前景,而她的生命卻已經走進了嚴冬,逐漸地凋萎、零落了……

  她難受地揪住被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為什麼才一天而已,她的人生就全都失衡了?她彷彿從天堂重重地摔落到地獄,被惡劣地宣告了死刑!

  為了和曜旭在一起,她把夢想和家人都拋棄了,為什麼最後卻是這樣令人痛徹心肺的結局?

  忽地,她放聲大哭,滾燙的熱淚湧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扭曲了她所熟悉的世界。

  她哭得那樣尖銳,彷彿身體裡有極大的痛楚,正在折磨著她。

  殷仲凱站在一旁,紅著眼眶靜睇著她傷心的側臉,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沈克爵開口說:「顏小姐,妳今晚先留院觀察一天,要──」

  「你們說謊!」她突地尖叫,打斷沈克爵的話,整個人像發了瘋似的,大力扯掉手腕上的點滴,殷紅的血點點飛濺在床單上。「你們說謊!我才沒有生病,我才沒有生病──」

  她不要接受這樣的結局!這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這一切肯定是夢、是一場鬧劇!

  「靜晞,妳冷靜一點!」殷仲凱情急地摟住她的肩,深怕她太過激動而傷了自己。

  「是你對不對?你嫉妒我跟曜旭在一起,所以找個臨時演員,編出這種下三濫的劇碼,想要把我們分開對不對?」她掄拳捶打著他的胸膛,企圖要掙出他的環抱。

  她嘶吼、尖叫、捶打,竭盡所有力氣去否定眼前的一切,彷彿這樣就能抹去她生病的事實。

  「靜晞,妳冷靜下來,這樣會傷了自己的!」殷仲凱低吼著。

  「我沒有生病!我沒有生病!你們不要聯合起來欺騙我嘛……」她頹然跌靠在他的胸前,揪著他衣服的前襟,痛哭失聲。

  沈克爵見病人的情緒太過激動,連忙走到護理站,請護理人員替她注射鎮定劑。

  護士從護理車上拿出一管鎮定劑,在殷仲凱的協助下,兩人環抱住她的身體,拉開她的袖子,將針頭扎進她纖細的手臂。

  「為什麼是我?我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生病的人是我呢?為什麼……」她持續地哭喊著,等到藥效發作後才昏沉沉地合上眼睛,癱軟在殷仲凱的懷裡。

  殷仲凱和護理人員將她安放在床上,蓋上被毯,重新幫她打上點滴。

  送走醫生之後,殷仲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邊,靜睨著她憔悴的臉龐,握住她的手。那冰冷的體溫令他感到惶恐,好像她隨時會自他的生命中消失般。

  想到她的病,他的眼眶起了一層薄薄的霧,忍不住在心裡怨懟起譚曜旭。都怪他沒有好好照顧靜晞,讓她為了生活奔波,才會累出病來。

  像譚曜旭那種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資格擁有靜晞的愛,他身上肯定帶有不幸的基因,才會讓她得了絕症……




  譚曜旭一夜未眠,憔悴落拓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指縫間燃著一根香煙,氤氳的霧氣下是一張憂悒的臉龐,下顎佈滿青髭,疲憊的眼眶有著兩圈黑影。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不知道撥打了幾通電話,也在手機裡留了言,但就是找不到靜晞的下落。

  他焦灼難安地騎著機車穿梭在市區裡,去每個她可能出現的地方,找尋她的蹤影,也問過她熟識的朋友,但都沒有人見過她。

  去音樂教室找她,才知道她早就下班了;而飯店的工作人員說她在上班時遇到熟人,離開了餐廳,去向不明。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留訊息、夜不歸營的紀錄。譚曜旭恐懼不安,深怕她出了意外,焦慮地緊盯著電視螢幕上的新聞報導。

  門外,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引起譚曜旭的注意,他捻熄手邊的香煙,快步衝至玄關,打開門,見到靜晞垂著臉,默不作聲地越過他的身邊進來。

  「靜晞……」譚曜旭關上門,跟在她的身後。

  「你還沒要去上班嗎?」她頭低低的,不敢看他,怕情緒會崩潰。

  「妳一整晚沒有回來,甚至連通電話也沒有,我能安心去上班嗎?」他難以置信地瞅著她。

  對於自己的夜歸,她竟然沒有任何解釋,而且整個人疏離得令他覺得不對勁。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臨時有點事,所以沒回來,也忘記打電話給你了。」她隨口敷衍,急著想進浴室梳洗,怕他嗅到她身上殘留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我打妳手機妳也沒有接。」他忍不住質問。

  「手機沒電了。」

  「妳應該要打電話告知我一聲,而不是讓我擔心一整晚。」

  「對不起,我下回會注意的。」她別過臉不看他,裝成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你還不去上班嗎?」

  她冷淡敷衍的態度令譚曜旭起疑,忍不住扣住她的手腕,阻去她的步伐,垂眸端視著她閃躲的小臉,低聲問道:「靜晞,妳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能有什麼事瞞你呢?也不過就是一晚沒回來,又忘了打電話回家而已嘛!」她抬起小巧的下顎,倔強地瞪視他。

  他憂心的表情,差點擊潰她冷漠的偽裝。

  「你現在是不是要查勤?」她冷冷地反問。

  「我不是在查勤,而是擔心妳。」

  「我這麼大的一個人,有什麼好擔心的!」她故意惡聲惡氣地回應。

  「我是妳的丈夫,做妻子的突然不聲不響地夜不歸營,難道我不能擔心、不能過問、不能緊張嗎?」譚曜旭沈聲道。

  「你是在懷疑我嘍?」

  「我沒有懷疑妳什麼,只是擔心妳,所以想知道妳昨晚去了哪裡?見了哪些人?」他的眼神密切地盯住她,總覺得她的臉色好疲憊,神情很不自然,像是極力在隱瞞些什麼似的。

  「以前你去應酬,帶著一身酒味回來,我問過一句嗎?」她故意模糊焦點,怕他探究出事情的真相。

  「我應酬喝酒是為了工作,並不是出於自願的。」他耐著性子解釋道。

  她故作不屑地賞他一記白眼,冷嗤道:「哼,原來男人逢場作戲、應酬喝酒都是這麼天經地義的事?我知道了。」

  她惡劣的口吻和表情,深深地割傷了譚曜旭的心。

  「靜晞,妳是不是怨我這陣子太忙,沒時間陪妳呢?」他猜測道。「這是妳對我的抗議嗎?」

  他不懂,是他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她會給他一種疏離分裂的感覺,好像惡意想撕毀他們之間共有的和諧與默契?

  「你問這麼多,其實是想知道我昨晚究竟跟誰在一起吧?」她努力用憤怒壓抑住內心真實的情緒。

  「我只是關心妳。」

  「我在飯店演奏時,遇到了仲凱還有他們音樂教室裡的同學,他們下個月要考托福、去美國留學,所以我們就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唱歌。如果不相信的話,你可以打去問!」

  「我沒有不相信妳的話。」他無奈地歎息。

  「是不是已婚的身份就不能在外面和朋友聚會?」她故意激怒他,想趕他走。

  她好累,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宣洩內心悲痛的情緒。

  她不要讓他看見她受苦、哭泣的模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頓了一口氣,繼續說:「我只是想知道,昨天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相信她只是單純地和朋友聊天,否則為什麼此刻的她,看起來既憤怒又疏離,好像故意想惹惱他呢?

  「你是怕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嗎?」

  「我是關心妳。」

  「好,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把我們昨晚的談話內容告訴你好了!仲凱他們一個個都要去美國留學了,連君婷也是下個月就要去歐洲深造了,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在這裡教琴!不僅如此,我週末還得要去飯店拉大提琴兼差!遇到意氣風發的他們時,你知道我有多卑微嗎?」

  她像連珠炮般地向他發牢騷,一字一句都像針般刺傷著他。

  他的眼眸浮現一抹受傷的神色,令她的心難受地揪痛著。

  「如果妳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委屈,應該說出來,而不是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妳的情緒。」譚曜旭苦澀地說,卻無力反駁她。

  他明白她心裡的委屈,嫁給他本來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何況她還為了他放棄了優渥的生活、她的家人、她的夢想。

  雖然,她嘴上總說不在意,但是心裡還是渴望為夢想飛翔吧!

  可現在的她,就像天堂鳥──一隻不能飛的鳥,被他的愛禁錮於花叢之中。

  難堪的沈默在他們之間瀰漫開來,她別過臉不敢看他,怕覷見他受傷的表情後會心軟,會忍不住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他。

  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武裝出對他的憤怒、不滿;在內心反覆練習了許多次的台詞,才學會怎麼和他爭執的。

  譚曜旭也別過臉不看她,逕自走進房間,打開衣櫃,換上襯衫和長褲,將手機和錢包收進公事包裡。

  「你要用浴室嗎?要不然我想進去洗澡。」良久,她才擠出一句話。

  「妳用吧。」

  她狼狽地躲進浴室裡,鎖上門,倚在牆上,摀住嘴巴不敢讓自己哭出聲。

  「我去上班了。」他朝著浴室丟下一句話後,重重地掩上門扉。

  那巨大的聲響,彷彿在瞬間震碎了她的心。她狠毒的話語是不是殲滅了他的愛、挫傷了他的自尊?

  她也不想用這種狠毒的話來傷害他,可是她更不想讓他知道她生病的事實。

  她情願他對她憤怨、對她發脾氣,都不想見到他傷心的模樣。

  昨晚,她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她想到譚曜旭的童年那麼可憐,背負著私生子的名聲,受盡欺凌,後來,相依為命的母親又得了胃癌,病死在他的面前。

  她曾經聽他陳述過他母親病危時的模樣,由於飽受病魔的摧殘,承受著化療的痛楚,他母親到最後全身瘦到只剩下一把骨頭,握著他的手,艱難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永遠記得他說這些話時悲傷逾恆的表情。她不要讓他看見她生病的樣子,不要讓他再次承受最愛的人在他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殘忍畫面,不要讓他知道她正在跟病魔纏鬥……

  所以,她私下和殷仲凱商量好,請他保守這個秘密,不要把她生病的事情告訴他,她不想成為他的負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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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5 19:31:12 |只看該作者


  自從得知自己生病後,靜晞的身體就每況愈下。每天早上的劇烈頭痛令她不能再起床為他備妥早餐;疲累不舒服時,連家事也不能做,只能靠著藥物硬撐。

  靜晞擔心他發現她生病的事,所以把從醫院拿回來的止痛藥,全都裝在女性健康食品的罐子裡;她一改平日素顏的習慣,臉上總是化好妝,企圖遮掩蒼白的臉龐;她甚至神經質地懷疑自己的身上瀰漫著藥味,因此開始噴起各種不同的香水。

  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她會當回他溫柔體貼的妻子;狀況差的時候,她就對他冷言冷語,意圖和他引發爭執,總想把他逼出這間屋子,要不然就佯裝嘔氣,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

  許是他太愛她了,也有可能是因為覺得虧欠她,他總是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無理取鬧、任性、冷嘲熱諷、極盡挖苦之能事……

  他總是和顏悅色,頂多沈著臉不說話。

  然而,他愈是溫柔,她愈是難過。

  她知道自己的病已經快瞞不住了,再拖下去肯定會被他發現,可她既不能向他坦誠事實的真相,卻也無法從他身邊離開。

  是夜,她感覺到他進了臥房,掀開被毯,躺在她的身畔。

  她像隻貓咪般,蜷縮著四肢,偎進他的懷裡,低聲地說:「老公,對不起,我這陣子對你好壞……」

  譚曜旭摟著她瘦削的肩膀,在她身上嗅到一股香水味,一種他不愛的濃郁香氣。

  在多次的爭執與冷戰之中,他已摸索出和她相處的方式──晚上他回來時,餐桌上若擺著飯菜,表示他們今晚可以和平相處;如果只剩下一盞燈,那代表她對他無聲的抗議。

  「妳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他撫著她愁悒的眉心。

  她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貪婪地汲取他的體溫,輕喃道:「我只是想為自己的壞脾氣道歉而已。」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他反身,將她壓覆在身下,就著暈黃的夜燈,覷著她的臉。

  「嗯。」

  「妳這陣子對我很冷淡。」他忍不住抱怨。

  「你以前加班時,也對我很冷淡。」她撒嬌地噘起小嘴。

  「我是因為加班,再加上升了組長,負責的事情更多了,偶爾還要替組員收拾爛攤子,逼不得已的。」他連忙解釋道。

  「我明白。」

  「我保證,以後一定加倍對妳好。」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將她擁進懷裡。

  她心頭暖暖的,鼻頭卻好酸,一股想哭的情緒攫住她。

  他們之間還有「以後」嗎?

  她連現在都把握不住了,還敢奢求未來的幸福嗎?

  他俯下臉吻住的唇,貪婪地想用親吻來修補他們之間的縫隙和芥蒂。

  她承接著他的熱情,感覺到他的吻熱呼呼地捲燒而過,屬於他的氣息撲面而來,但觸到他的舌尖時,她忽地將他推開。

  「不要……」她喘息抗議著,怕他嘗到她口腔裡苦澀的藥味。

  「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抗議。

  「不要接吻,我、我的嘴巴有破洞……」她胡亂掰出個理由。

  「好。」他答應她,將綿密的細吻落在她敏感的頸項上,輕柔地親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渴望用最原始的慾望撩撥起她的熱情。

  一觸到她香軟溫潤的肌膚,他潛藏在體內的慾望全被喚醒,偉岸精瘦的身軀沉沉地將她壓在他的身下,牢牢地將她困在他的懷裡,親密地愛撫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她甜美的氣息令他瘋狂,情慾的火迅速燃放,貪婪吞噬她的嬌美,在她耳畔柔聲低喃:「靜晞,我要妳……妳是我的……」

  她承受著他的熱情,他熾熱的體溫和男性氣息熨貼在身前,企圖要撩撥她的情動之火,濕潤她的身體。

  然而,她感覺到她身體最柔軟的深處,是那麼的緊窒乾燥,他的熱情再也不能愉悅她……驀地,一道聲音掠過她的腦海──


  服用這款止痛藥可以舒緩妳頭痛的問題,但是相對的也會對身體產生一些副作用,包括:嘔吐、疲倦、暈眩、掉發、四肢無力、性慾降低……依照每個人狀況不同,反應也不同……


  她悲哀地意識到,她連滿足他的慾望都不行了……

  挫敗地將他推開,她冷冷地說:「我累了。」

  他的熱情瞬間冷卻下來,深邃輕憤的眼,對上她疏離無光的眸,互相糾纏著彼此。

  她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臉,感覺到他積鬱在內心的憤怒與羞辱。被自己妻子拒絕的難堪,肯定讓他像挨了一記耳刮子,自尊受挫吧?她的眼眸蘊起薄薄的淚光,怕他瞧見,揪著敞開的衣襟,翻轉過身,背對著他。

  「我想睡了,晚安。」

  他沈著臉,翻身下床,從衣櫃裡拿出長褲和外衣套上,掩門而去。

  她咬著唇不敢哼聲,即使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她也可以感覺到他憤怒的情緒。她的推拒徹底撕裂了他的心,連日來的冷漠,也磨去他的耐心。

  那些暗湧的風暴、糾葛的情感、心酸的無奈,隨著他的掩門離去漸漸浮現。

  暗夜裡,她清楚地聽見他帶著怒意的步伐快速地衝下樓,發動機車,馳騁在人車俱寂的街頭。

  她蜷縮著身體,將臉埋入枕心裡,痛哭失聲,心痛如刀割。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的無奈,她不只無法照顧他,也無法盡一個身為妻子的義務,滿足他的渴望……

  一直以來,她都是被他需要著,無止盡地付出她的愛,而現在,她一點一點地喪失愛他的權利了。

  如果他們的愛情是場錯誤,為何還要讓他們相遇呢?為何要讓他們愛得那麼刻骨銘心、那麼決絕?

  她的心徹底被悲哀的命運搗碎,泣不成聲。

  她覺得愈來愈虛弱,彷彿被棄絕在寒冷的深穴裡,被恐懼包圍著。

  突地,尖銳的電話鈴聲劃破這淒涼的黑夜,她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接起放在床櫃旁的電話。

  遙遠的另一端,傳來母親焦急的呼喚聲──

  『靜晞在嗎?我找顏靜晞?』

  乍聽到母親慈藹的呼喚聲,再度令她的眼淚潰決,她趕緊摀住話筒,不敢讓母親聽見自己的哭聲。

  『是靜晞嗎?能不能叫靜晞來接電話?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說……』顏母在電話另一端哽咽地道。

  「媽……」良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靜晞!我是媽媽!我聽仲凱說了妳的事,回來媽媽的身邊好不好?不要再一個人待在台灣了。妳爸爸也知道妳生病的事,他不生妳的氣了、不氣了……』顏母拭著眼角的淚。『我們幫妳找到腦科的權威醫生,一定可以把妳的病治好的……』

  「對不起……媽,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們這麼壞……」她頹然地跌坐在床上,心裡盈滿歉意。

  『妳這個做女兒的永遠都不懂當媽媽的苦心,不高興、鬧脾氣就連一通電話也沒有,生病、受委屈也倔著脾氣不說……不管再怎麼樣,妳都是我心頭的一塊肉,是我懷胎十個月才生下來的,有做媽媽的真的會跟女兒一刀兩斷嗎?』

  「對不起……」這時她才明白,自己的倔強傷害了多少人。

  『如果仲凱沒跟我說,妳要瞞我們到什麼時候?難不成就這麼一輩子都不說嗎?他不能照顧妳,妳就回來,我是妳的媽媽,我會照顧妳的……』顏母泣訴道。

  「我、我不想讓他知道,我不想拖累任何人……」她的語音裡透出一股無奈的悲哀。

  『要不要媽媽去台灣把妳帶回來?要是妳不知道該怎麼向他開口,由我來跟他說好不好?』

  「媽,妳不要來台灣,給我一段時間,我會自己跟他說清楚的。」

  『那妳盡快跟他說清楚,機票和醫藥費妳爸爸會處理,妳不用擔心。』顏母說。

  「媽,幫我跟爸爸說……對不起。」她放軟聲調,語音裡充滿歉意。

  『等妳回家後,再自己跟他說。媽媽和妳爸在家裡等妳,事情處理完了,就盡快回來。妳的病拖不得,知道嗎?』顏母不放心地叮嚀道。

  「嗯。」她握住話筒,依依不捨地收線。

  掛上電話後,她摟著被毯,茫然不定的心好像找到了歸處……




  暗夜的街頭,喧囂的酒吧內,瀰漫著一股濃郁的煙草和酒味,閃爍的燈光下,熱情擁舞的男女浮現一股曖昧。

  譚曜旭枯坐在吧檯前,領帶斜掛在襯衫上,獨自飲啜著龍舌蘭酒,拒絕任何女人的搭訕與示好。

  從酒保身後的玻璃酒櫃中,他見到自己的身影,鏡面模糊地映出一張疲憊落拓的臉龐。

  他難以相信,曾經跟他許下承諾的妻子,如今卻背叛了他……

  一切的失衡從她夜宿不歸那晚開始,接著她對他忽冷忽熱、極盡挑剔之能事,不給親吻、拒絕他的擁抱,甚至開始化起濃妝、噴起香水,整個人漫不經心的,總像是刻意在閃躲什麼事一樣。

  他不想懷疑她、不想窺視她的隱私,可是卻從她的手機簡訊裡得知了她背叛的事實。一則則甜蜜關愛的訊息,刺痛了他的眼眶──


  靜晞:

  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委屈、心事,不要積鬱在心裡,打電話給我。不管多晚,我都不會關機。

                      仲凱


  靜晞:

  我找到一家很好吃、又很健康的生機飲食餐廳,妳一定會很喜歡的。明天早上十點,我在老地方等妳,不見不散。

                      仲凱


  靜晞:

  我知道妳現在面臨人生中重大的困境,覺得很為難,但是我希望妳不要放棄自己。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請妳相信,我可以當妳的支柱,我會永遠陪在妳的身邊。

                      關心妳的仲凱


  靜晞:

  我沒有逼迫妳的意思,只是情況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妳遲早要面對這一切的。如果妳不知道該怎麼向他開口,由我來說好嗎?是妳該和他結束一切的時候了。機票和一切事宜我全都打點好了,現在就等妳離開。

                      仲凱


  最令他心痛的是最後一則,徹底撕裂了他的心……

  譚曜旭頹然地坐在吧檯前,飲盡杯中黃澄澄的液體,醇厚的烈酒彷彿一把尖薄的利刃,劃過他的喉頭,沈積在胃底,形成一灘窩囊的苦楚。

  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將西裝外套斜掛在肩膀上,拎起公事包,踩著踉蹌的步伐,晃出酒吧,在街邊招了輛計程車,返回寓所。

  明明知道她的心已經跟著殷仲凱走了,他卻懦弱得不敢揭開真相,夜夜買醉,藉著酒精浸泡嫉妒的心……

  


  譚曜旭帶著一身酒意而歸,打開鐵門,見到她冷著一張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佯裝沒看見她,越過她的面前,往書房走去。

  「我有話跟你說。」靜晞叫住他。

  「我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他明知道拴住她的人,關不住她背叛的心,卻仍舊不想讓她離開。

  「我沒有這麼多的明天等你!我受夠了這所有的一切!」她站起身,氣勢凌人地殺到他的面前。

  「妳以為受著折磨的人只有妳嗎?」覷見她臉上艷麗的妝容,他皺起眉心。

  「那我們何不放過對方,不要再互相折磨彼此?」她雙手環胸,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大部分的時候,是妳在折磨我吧……」他苦笑道。

  「是你說過,如果我覺得委屈的時候,可以提出來。現在,我已經受夠這所有的一切了,你何不放過我?」

  「我對妳不夠好嗎?」

  「你對我夠好,但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受夠貧窮、忙碌、孤單的滋味,我不想被困在這間房子裡!我這雙手……是用來演奏大提琴,不是在這裡洗衣、煮飯的!」她情緒激動地低吼著。「我不想再窩在飯店拉大提琴,不想每天為了幾百塊錢跟領班計較、被音樂教室的班主任訓話,我想離開這裡!」

  「靜晞,我知道妳的辛苦、妳的委屈,再給我一段時間,我保證可以改變現在的生活!我已經試著在申請調派到國外的總公司了,到時候我賺錢供妳唸書,好嗎?」他放下尊嚴,卑微地乞求著。

  一種愛到近乎心痛的感情揪住他,他從沒有這樣真真切切地去愛過一個人。

  她給了他太多甜蜜回憶、溫暖安慰,以及太多太多歡樂的笑聲,她已經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你要我等多久?一年?五年?還是十年?要是你一輩子不成功,我的夢想豈不是要毀在你的手上?你怎麼能夠那麼自私呢?」她硬起心腸,譏刺道。

  「我是自私……」他頹敗地認錯,箝住她過分纖瘦的肩膀。

  「愛上你像是我遲來的青春叛逆,現在,我的叛逆期結束了,我累了,想回家了……你就放我走吧……」淚水不爭氣地淌出她的眼睫。

  「為什麼執意要離開?」他低吼著,像只負傷的獸,發出痛苦的悲鳴。

  「我對你……沒感覺了。」她側著臉,不忍心看到他痛苦的表情,繼續說:「現實的生活把我們的愛情能量消耗光了。」

  「我不相信……」他激動地捧住她的臉,俯下身霸道地攫住她的唇,狂亂地吻著她。

  他火熱的舌混著濃烈的酒味,深沈地親吮她柔軟的唇,邪氣地撩撥起她體內潛藏的熱情,想藉此證明她對他的吻還是有感覺的。

  她在他的懷裡掙扎著,最後用力地咬他的唇。

  一抹甜腥味漫過他的舌尖,他離開她的唇,胸口泛起劇烈的痛意。

  「我不愛你了……」她咬著牙,從唇縫裡迸出話來,嬌悍地推拒著他的胸膛,低吼:「你聽清楚,我不要你了!」

  她的話殘忍得就像一把利刃,刺進他的胸口,剜著他的心,痛得他透不過氣來。

  「但是……我還是愛妳……」他箍住她的肩膀,卑微地渴求著。

  「如果你是真心愛我、為我好,請你成全我、放我走……」傷心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她像是傷他不夠重似的,索性扯下手中的婚戒,轉身用力地擲向窗口。

  「妳!」她決絕的態度深深地惹火了他,眼中迸出兇惡的眸光,掄起拳,捶向牆壁。

  她倒抽一口涼氣,有一瞬間她以為他要對她動粗,但是他忍住了,情願自己受苦,也不願傷害她……

  他退開來,冷笑道:「顏靜晞,妳對我真殘忍……要我成全妳……好,我就成全妳!」

  她內疚地垂下眸,看見他的指節滲出血,心痛得說不出話來,轉身走到櫃子旁,拉開抽屜,將備妥的離婚協議書遞給他。

  他抄起筆,匆匆地簽下名字,蓋好章,將協議書丟向她。

  她彎下腰,撿起離婚協議書,看見他像只發狂的猛獸,用力地扯下桌巾,砸毀她精心佈置的擺設,花瓶和畫框碎片齊飛,散落一地。

  他取出櫃上的紅酒,仰頭狂飲,踉蹌跌撞地走回房,見到什麼東西就砸什麼,直到酒精的後勁發作,跌睡在床墊上。

  她走到陽台取出掃帚,清理地上碎裂的玻璃,又將翻倒的桌椅重新擺好,恢復原狀。然後,她端了一盆熱水,走進房間,替他脫下鞋襪、襯衫和皮帶,拿起乾淨的毛巾擦拭著他的身體,替他換上乾淨的睡衣。

  「不……不要走……」他夢囈著。

  她的心難受地揪痛著,抹著臉,卻抹不盡泉湧的淚,只能瘖啞地道:「對不起,我也不想走,可是我不能再留在你的身邊了……我沒有時間了……」

  她拿出醫藥箱,溫柔地替他受傷的指節搽藥、綁上繃帶,又替他蓋好被子。

  怕他醒來會宿醉頭痛,她將解酒飲劑和溫開水放在矮桌上。

  最後,她拿出他送她的手機,湊近他熟睡的臉龐,按下鍵,將兩人最後的合照存檔。

  「曜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我沒有選擇……因為我愛你,所以才要離開……」她從他的西裝口袋裡掏出他的黑色手機,將兩人過去的照片檔案一一刪除乾淨,也將一切全都抹去。

  她悲哀地想著,她現在這麼殘忍地對他,頂多是在他的回憶裡留下一段失敗婚姻的紀錄罷了,不會成為永恆的傷痛。

  時間會治癒他的傷口,抹淡她的身影……

  「謝謝你愛我……」她俯下身,在他的唇瓣印上訣別的吻,依戀難捨地拎起行李,掩上門。

  環視屋內最後一眼後,她鎖上門,走下樓,就著昏黃的路燈,尋找被她丟落在地上的銀戒。

  半晌後,她緊握著失而復得的戒指,提著行李,緩緩地朝著在巷口等她的殷仲凱走去,坐上他的車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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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5 19:32: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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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靜晞捧著為「Hansen國際電通」做的公關企劃案,搭乘計程車,趕著到「棕櫚會館」準備為新品上市的時尚派對做綵排。車子過了南京東路時,遇上尖鋒時段,陷在車陣裡動彈不得。

  她偏著頭看著窗外的景致,離開台北幾年,這城市的面貌已經和她記憶裡的影像不同,金融大樓牆面上那招搖的求婚廣告撤下了;曾經她和譚曜旭一起看過球賽的棒球場也拆了,改建成小巨蛋;101大樓矗立雲霄,成為新的地標。

  而他,也不是過去一無所有的譚曜旭,而是「Hansen國際電通」的亞洲區執行長,集名聲、財富於一身,甚至……還有了新歡。

  她從牛皮紙袋裡拿出稍早前在報攤買來的八卦雜誌,封面上清楚印著他和名模錢悠莉親暱入鏡的畫面。酸澀和苦楚在胸臆間發酵,匯聚成一灘苦楚。

  她以為經過這麼多年,她的眼淚已經埋得夠深,再見他不會有感覺了,可是眼底還是湧上了一層水光。

  車廂的收音機播放著女歌手吟唱著失去愛情後無奈哀愁的情境,字字句句道出她的心境──


  在朋友那兒聽說 知心的你曾回來過

  想請他替我向你問候 只為了怕見了說不出口

  你對以往的感觸還多不多

  曾讓我心碎的你 我依然深愛著

  在朋友那兒聽說 知心的你曾找過我

  我要他幫我對你隱瞞 只是怕見了面會更難過

  我對以往的感觸還那麼多

  曾給我幸福的你 我依然深深愛著

  有一種想見不敢見的傷痛 有一種愛還埋藏在我心中

  我只能把你 放在我的心中

  這一種想見不能見的傷痛 讓我對你的思念越來越濃

  我卻只能把你 把你放在我心中……

  對你的聲音 你的影 你的手

  我發誓說我沒有忘記過……

                      林憶蓮/聽說愛情回來過


  半晌,車子停在大安路上的「棕櫚會館」前,她將車資遞給司機,跨出車廂,踩著高跟鞋匆匆地步進會場裡,勘察著工作人員搭景、佈置的進度。

  「靜晞,妳來得正好,後天新品發表會的流程圖還有沒有?等會兒我們執行長要來,我想拿一份給他。」電通公司企劃部的吳經理走過來,喚住她。

  「什麼?」她忙著指揮工人測試燈光,聽得不真切,轉過身來問道:「吳經理,妳說要拿什麼東西?」

  「新品發表會的表演流程圖。」吳經理進一步說明。「七點時,不是有一批模特兒要來綵排嗎?聽說我們執行長要來探班,所以我要多拿一份資料,好跟他報告當天表演活動的狀況。」

  「我找看看。」她放下公事包,翻著資料夾。

  兩人一起合作這檔公關企劃,也培養出一些友情,所以趁著這個空檔,吳經理透露一些八卦訊息。

  她湊近靜晞的身邊,壓低音量說:「我跟妳說,等會兒要走主秀的模特兒錢悠莉來頭不小,叫妳們公司的組員要小心伺候,不要得罪了她。她不只是我們錢副總的女兒,聽說還有可能成為我們執行長的未婚妻……」

  「未婚妻……」她的心跳漏了數拍,喃喃地重複著。

  譚曜旭要結婚了嗎?又要結婚了嗎?明明知道他早晚要愛上別人的,為什麼從別人口中聽來,不只難以釋懷,還很難受?

  「我們執行長年輕、多金、帥氣、前途無量,是貨真價實的黃金單身漢,當初從歐洲總公司要調派來台灣時,全公司未婚、已婚、甚至連打掃的歐巴桑都瘋了,個個都說要穿緊身火辣的迷你裙去勾引他,誰知道竟然被我們錢副總捷足先登,早就安排了幾場飯局介紹自己的女兒跟他認識……」吳經理一臉怨歎地說著。

  靜晞僵笑著,低頭翻出資料,方才在報攤買的八卦雜誌也不小心從公事包裡掉出來。

  啪!雜誌的首頁攤映在地上。

  一個穿著連身短裙的女子,彎腰拾起了它。

  「曜旭,你看看啦~~這個『星週刊』的記者好討厭,把人家的臉拍得好腫喔~~」

  一陣甜膩的女聲穿進靜晞的耳膜,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撞上了譚曜旭冷峻的臉龐,她怔忡地和他對視著,來不及收回目光。

  「想不到顏小姐也對八卦雜誌有興趣。」譚曜旭性感的薄唇噙著一抹笑。

  靜晞按下心酸的感受,咧出客套的笑容,說:「因為我不太熟悉『星週刊』的報導方式,所以買一本來研究,看看後天的發表會要不要發他們來採訪。」

  「曜旭,你怎麼拍怎麼好看,都比我還適合當模特兒了!」錢悠莉勾住譚曜旭的手臂,甜甜地撒嬌著,眼裡除了譚曜旭之外,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譚曜旭輕笑不語。

  吳經理連忙遞上資料,說:「譚先生,這是顏小姐幫我們企劃的新品發表會的流程表,要不要看有什麼要更動的地方?如果需要修改,現在提出來,可以請顏小姐配合。」

  譚曜旭接過檔案,快速地瀏覽。

  錢悠莉穿著低胸洋裝,上半身幾乎貼住他的手臂,湊上前與他一起看著資料。

  靜晞斂去眼底的酸楚,唇角勉強地揚起微笑。

  「我沒有意見。」譚曜旭合上企劃案,遞還給吳經理。

  「但是,我有意見。」錢悠莉嬌嗔道:「我要指定程珈幫我做造型。」

  「程珈?」靜晞愣了一會兒,說:「我們這次的造型和服裝都交由張莎琪小姐負責。」

  「我覺得程珈的造型技術和化妝技巧才能把我個人的特色突顯出來,再說,我是這場秀的主角,本來就應該要特別一點。」錢悠莉理所當然地說著。

  「全都依妳。」譚曜旭說。

  「曜旭,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錢悠莉親暱地將頭靠近他的肩膀。

  「那我打電話聯絡看看造型師程珈有沒有時間?」她朝他們點點頭,走到一旁,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此時,裝潢工人正好由外頭搬了幾個立牌進來,不小心碰撞到靜晞的手肘,使得她手裡的手機飛了出去,滑到錢悠莉的腳邊。

  靜晞轉過身,剛好看到錢悠莉往後退,高跟鞋踩到手機,腳步踉蹌,整個人跌向譚曜旭。

  「啊──」錢悠莉尖叫著,摟緊譚曜旭的頸項。

  「不好意思!」靜晞連忙上前致歉。

  譚曜旭彎下腰,拾起地上的手機,折迭式的螢幕出現了一道裂縫。

  「糟糕,顏小姐的手機被我踩壞了耶!」錢悠莉眨著眼說。

  「沒關係,是我自己沒有拿好。」靜晞焦急地奪回手機,幾乎是從他的手裡搶回來。

  「顏小姐怎麼還用那麼過時的折迭式手機啊?現在都流行滑蓋手機呢!吶,既然是我踩壞的,不如我賠一支給妳吧!」錢悠莉大方地說。

  「不用了。」她像在遮掩什麼似的,連忙將手機放進口袋裡。

  譚曜旭緊迫的眼眸端看著她,研究著她的舉止。

  「我還有點事要忙,你們先聊。」她轉身離開會場,避開工作人員,走到後面的休息室。

  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她看著機殼上的裂痕,連忙檢視功能,發現螢幕已經壞掉後,十分心疼。

  這支手機總公司已經停產,也沒有零件,如果壞掉了,幾乎是無法修復。

  「摔壞了嗎?」一道低沈的男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嚇了一跳,回過身,見到譚曜旭倚在門邊。

  「你……」她盯著他,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回他。

  「手機壞了嗎?」他走入休息室,緩緩靠近她。

  「譚先生,有事嗎?」她把手機往後藏,卻被他扣住手腕拿走,她不悅地皺起眉心,抗議道:「你做什麼?」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我送給我『前妻』的禮物。」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機,涼涼地嘲諷道。

  她氣惱地垂下臉,不搭腔。

  他瞇起邃亮的眼眸,壞壞地欺近她,說:「我記得送給她禮物的那一晚,她很熱情地回報我──」

  「譚曜旭!」她難堪地脹紅臉,數落道:「以前的你不是這麼無賴的!」

  「原來不用我幫妳『複習』,妳還是記得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將手機放進西裝褲的口袋裡。

  「你究竟想怎麼樣?」她無奈地瞪視著他霸道的舉止。

  「我才想問,妳想怎麼樣?」譚曜旭伸出大掌撫摸著她纖細的頸項,探進她的衣襟內摸出一條頸煉。「我美麗的『前妻』不只留住婚戒,還保留著我送給她的手機,妳說,她有什麼企圖呢?」

  他突如其來的親暱舉止,令她微微的悸顫。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努力裝傻。

  他勾起她頸間的項鏈,微微地使勁,令她不由自主地傾向他。

  「妳不說,那我只好自己猜嘍!」他俯近她,曖昧的熱氣拂向她的雙唇,繼續說:「妳把婚戒、手機全都留起來,該不會是對我這個『前夫』餘情未了,想與我重敘舊緣吧?」

  她不敢用力吐納呼吸,因為他濕熱的鼻息混著淡淡的煙草味,漫進她的鼻翼。

  沈默中,兩人的目光相鎖,記憶在此時交纏,她在他的眼裡看到了過去,看到了他的憤怒、他的仇恨,令她難受地別開眼。

  「你不用過度想像,我只是忘了換下而已。」她撥開他的手。

  他瞇起利眸,逼問道:「妳用這個理由想騙誰?這條項鏈我可以接受妳是忘了取下來,那手機呢?」

  「因為用慣了,所以沒換掉。」她硬著頭皮扯謊。

  譚曜旭以一種深思的眸光端視著她,感覺她閃爍的眼神裡好像藏著什麼秘密,害怕他去探究。

  「難道妳不覺得留著『前夫』送的東西很礙眼嗎?」他再問。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那我可以取下來,跟你劃清界線。」此時,她有一種深刻的體會──不管她願不願意接受,他們之間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現在,他的胸膛、他的溫柔、他的吻,都屬於其他女人,不再是她的。

  他撫著她倔強的臉龐,抬起她細緻的下顎。「妳在跟我玩欲擒故縱的遊戲嗎?表面上看起來是在躲我,但私底下好像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她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都怪自己太過大意,應該早點把手機和婚戒取下的。

  可是,她捨不得。這是她唯一思念他的憑據,難道連過去僅存的甜蜜回憶都要剝奪嗎?

  「我已經不是過去一無所有的譚曜旭了,如果妳願意向我道歉,也許我可以考慮原諒妳過去所犯的錯。」

  「我不會向你道歉。過去,我是因為不愛你、對你沒感覺了,所以想離開,現在也是一樣,希望你不要再作無謂的糾纏。」她逼自己說出違心之論。

  他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稍稍使勁,使兩人的身軀曖昧地貼靠在一起,將唇懸在她的唇上低喃著。「是真的沒有感覺嗎?」

  「請你自重。」

  「如果我不要呢?妳要大喊非禮,還是控告我性騷擾?」他炯亮的雙眼徘徊在她美麗的面容上。

  「你這樣糾纏我、為難我,究竟有什麼意義?」

  「對於當初我們分開的理由,以及這五年的空白,妳不覺得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譚曜旭銳利冷靜的黑眸覷著她,意圖要洞悉她潛藏在內心、害怕他去探究的秘密。

  她的行為舉止總給他前後矛盾的感覺,當年她走得那麼決絕、無情,連回憶都不肯留給他,狠心地趁著他醉倒時,把他手機裡的照片全都刪除了。而她呢?卻將每個片段都保留得好好的,連現在看來已經過時該淘汰的手機,她都小心翼翼地珍藏著。這究竟是為什麼?

  她苦澀地扯著唇,說:「反正你的身邊已經有了錢悠莉,又何必再去執著我們之間的過去呢?」

  「妳在吃醋嗎?」

  「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她平靜的語調裡,蘊涵著無比的惆悵與哀傷。「把手機還給我吧,我還要回去盯場。」

  他退開來,掏出她的手機,打開盒蓋,取出晶片,放入自己黑色的滑蓋手機裡。

  「妳的手機摔壞了,暫時先用我的吧。」他把她壞掉的手機放進西裝口袋裡。

  「你……」她猶豫著該不該收下。

  「錢悠莉算是我們公司的人,她弄壞了妳的東西,由我負責賠償也算合理。」他把手機放在她的手上,轉身離開休息室。

  握住他的手機,她覺得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餘溫,令她的心緒飄浮在悸動與幽怨之中。

  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抗拒自己不走向他,他為何還要苦苦相逼呢?




  市區一家明亮雅致的生機飲食餐廳內,捱窗的四方桌旁坐著三個氣質出眾的女生。

  貝絮菲頂著一頭飛揚鬈翹的長髮,身上民俗風的大花裙搶眼惹火,一入座就成為全場的焦點。

  「唉!差點就來不了!一對新人明天就要進禮堂了,新娘居然為了一通簡訊跟新郎吵架,鬧著要解除婚約,真是氣死我了!」身為婚禮企劃的貝絮菲忍不住抱怨著。

  穿著一身素雅,秀氣五官上戴著一副黑色粗框眼鏡,掩去了那雙瑩亮眼睛的歐予潔,涼涼地調侃道:「每聚會一次,我就聽妳發牢騷一次,都以為妳大概不久就要換工作了,沒想到這份工作妳一做就是五年,從菜鳥助理干到了資深企劃,還被挖角、加薪。」

  「唉,我不曉得幫多少人籌備過婚禮,陪他們挑白紗禮服、帶他們進禮堂,倒是自己……」貝絮菲哀怨地垮下肩。

  坐在另一端的顏靜晞噙著一抹溫柔的微笑,拍著貝絮菲的肩頭,安慰道:「妳現在可是事業有成、單身、多金的新時代女性呢!」

  「但是我空虛、寂寞,我冷啊……」貝絮菲哀歎道:「給我啤酒,我要借酒澆愁!」

  「喝柳澄汁吧妳!」歐予潔將一杯橙汁遞給她。

  「不好意思,每次聚會都要遷就我而選這種生機飲食餐廳,既不能喝酒、又不能抽煙。」靜晞一臉歉然。

  自從幾年前生過大病之後,她在營養師的建議之下改變了飲食習慣,杜絕任何化學添加物的食品,而且不熬夜,保持運動習慣,維持規律簡單的生活。

  「別這麼說,能再見到妳,我都覺得是生命的奇跡了。」予潔握住她的手,說:「當初我在英國,聽絮菲說妳得到那個病時,還以為我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面了,哭了好久呢!」

  「我也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她垂下眼眸,在心裡歎息。

  「妳的病能夠完全痊癒,不只是生命的奇跡,還是醫學上的奇跡!」貝絮菲樂觀地說。

  「但是,我也失去了許多……」她不只失去了她的夢想、她的最愛,還喪失了當一個完整女人的權利。

  那種椎心之痛,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

  尤其看到她今生的摯愛就在眼前,她非但不能靠近他,還要學習冷漠,與他保持距離,這對她而言是多麼殘忍的考驗。

  「那個……」貝絮菲掙扎著該不該說。「當初妳離開之後,學長他像瘋了一樣,一直在找妳,他認定我們之間一定有聯絡,所以天天守在我家樓下,要我說出妳的下落。」

  靜晞默然地垂下眼睫,幾乎可以想像出愛與恨鞭笞著他的痛苦模樣。

  「早幾年,他還會跟我聯絡,後來去了歐洲之後,就斷了音訊。現在,他回來了,不僅如此,還成為一家電通公司的執行長,上遍各大財經報紙和八卦週刊。」貝絮菲說。

  「我知道……」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說:「我現在就是在幫他們公司企劃公關形象和宣傳活動。」

  「真的?那你們見過面了嗎?」歐予潔追問道。

  「見過了。」

  「他有沒有跟妳說什麼?你們會復合嗎?」貝絮菲也問著。

  「妳們都不看八卦雜誌的嗎?他已經有了一個女朋友,而且對方還是一名漂亮的模特兒。」靜晞淡淡地說。

  「那又怎麼樣?搞不好只是模特兒想紅,找記者跟拍,炒作知名度罷了。」貝絮菲撇撇嘴,不以為然。

  「她是他們公司新商品的代言人,我看過他們一起出現……他們看起來感情應該很好。」靜晞說。

  「妳是他老婆耶!」貝絮菲說得理直氣壯。

  「……是前妻。我們五年前已經離婚了。」靜晞糾正她。

  歐予潔皺起眉頭。「可是妳還愛著他不是嗎?妳回來台灣難道不想跟他破鏡重圓嗎?」

  她搖搖頭說:「很多事過去就是過去了,感情也一樣。我們回不去從前,再也回不去了。而且,他都已經有女朋友了,我更不可能回去。」

  「靜晞,告訴學長真相,他會體諒妳離開他的原因。」貝絮菲勸說。

  好幾次,她看譚曜旭那麼痛苦,都想告訴他事實的真相,可是礙於她承諾過靜晞,所以終究還是忍住了。

  靜晞搖搖頭,對於過去,她想在他面前永遠保持緘默。

  「為什麼不說?現在妳都康復痊癒了,不用再擔心成為他的負累,當初妳考慮的那些因素,全都不在了啊!」歐予潔不懂她究竟在堅持些什麼。

  「我不要他負疚、自責,再說,他已經有了全新的開始,我更不應該去打擾他的生活,重提舊事。我現在要做的,是祝福他有一個幸福的未來。」

  以她對他的瞭解,他要是知道自己生了那麼重的病,一定會懊悔、自責過去沒有好好照顧她,又疏於關心她,才會沒發現她的異樣。

  「要我看自己深愛的男人去跟別人約會,我做不到。」貝絮菲說。

  「妳處處替他著想,以前是怕成為他的負擔、拖累他的人生;現在是怕他愧疚、自責,還要成全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妳這種胸襟都快可以拍大愛台的連續劇了!」歐予潔歎了口氣。

  靜晞苦笑道:「這是在讚美我把愛昇華了嗎?」

  「算了。總之,只要妳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就好了,我們全都尊重妳的決定。」歐予潔搖搖頭說。

  「對,只要妳能開心就好。」貝絮菲摟著她纖細的肩膀。

  「妳們真是我的好朋友。」靜晞微笑道。

  三個女生以橙汁代替啤酒,舉杯慶祝,然後暢談過去同居的糗事,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

  


  大安路上的「棕櫚會館」星光熠熠,鎂光燈不停地閃著,大批的記者和賓客將會場擠得水洩不通,爭相採訪今晚的焦點人物──譚曜旭。

  雖然這是「Hansen國際電通」的新品發表會,重點應該落在新上市的手機和走秀模特兒身上,但是譚曜旭外表俊逸、事業有成,再加上未婚,有話題性,馬上就成為新一代的媒體寵兒,吸引大批記者來訪。

  晚會進入倒數階段,顏靜晞穿著一身俐落的褲裝,忙著在舞台前和後台之間穿梭奔跑,一會兒跟化妝師確定造型,一會兒和模特兒排定出場順序、檢查燈光。

  深怕大家都把新聞的焦點放在譚曜旭與錢悠莉的緋聞上,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款手機上市,所以她不忘把新聞稿發給各家媒體記者。

  發完新聞稿後,與譚曜旭擦肩而過,兩人的視線在人群之中交纏數秒後,她飛快地鑽入後台,消失在黑鴉鴉的人群裡。

  譚曜旭見她消失後,這才收回目光,專心應付記者們的問題。

  「譚先生,聽說您要跟錢悠莉小姐結婚了,是真的嗎?佳期定在什麼時候?」娛樂版的女記者,將麥克風湊向他。

  「我跟錢小姐只是朋友,大家不要過度想像,隨便幫我們配對,這會影響錢小姐的交友情況。」譚曜旭溫爾地笑道。

  「這麼說,譚先生還是單身嘍?」另一名記者立即追問。

  「工作就是我最好的女朋友。」譚曜旭說。

  他幽默的言談,令採訪氣氛十分融洽。

  「譚先生沒有女朋友,那各位單身的女性同胞有福了,快快發揮妳們的魅力吧!」男記者調侃著週遭女性。

  「今天是為了『Hansen國際電通』新款手機上市所作的發表會,不是我的徵婚大會,大家不要搞錯重點──」

  譚曜旭正欲讓媒體把焦點擺回手機上,驀地,後台傳來一陣騷動。

  「緒亞公關」的助理小可從舞台的布幕後衝出來,扯開嗓喊道:「誰幫忙叫一下救護車?我們組長昏倒了!」

  譚曜旭回過神,馬上格開人群,衝向小可,急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可焦急地說:「執行長,靜晞她從鋁梯上摔下來,暈了過去。」

  譚曜旭衝到後台,看到做了一半造型的模特兒們圍成一團。

  「快讓開……」譚曜旭吼道。

  模特兒們馬上讓開來,譚曜旭看見她癱軟在地上,連忙扶起她,檢查有沒有傷口。

  「曜旭……」錢悠莉顧不得化了一半的妝,也跑了過來。

  譚曜旭的眼裡只有靜晞,他微慍地追問著小可。「她爬到鋁梯上做什麼?」

  「因為有一盞燈不亮,又臨時找不到工作人員可以幫忙換,所以靜晞她就架著梯子爬上去,要自己換燈管,結果不知道怎麼搞的……她就從梯子上面摔下來了……」小可緊張地哭了出來。

  譚曜旭抱起靜晞,喚道:「吳經理呢?」

  「我在這裡。」吳經理從台前跑了過來。

  「這裡交給妳處理,我先帶她去看醫生。」譚曜旭叮嚀道,抱著她,由後門離開。

  譚曜旭焦急地睇著她蒼白的臉龐,快步奔到停車場內,將她放在座位上,發動引擎、踩動油門,直奔醫院。

  冷風由車窗的縫隙灌入,吹亂了他的頭髮。他搖起車窗,從後視鏡中覷著她的臉,過往的記憶掠過他的腦海,令人心痛的往昔浮現在他的眼前。

  多麼熟悉的一幕。

  五年前她受傷時,也是他抱著她倉皇求醫。

  那一次在醫院裡,他們決定相守一輩子,而這次呢?

  她還要他嗎?還願意回到他的身邊嗎?譚曜旭揪著心,愁悶地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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