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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慕容湮兒]【倾世皇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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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21:05:08
第十一章 • 陰山銘血恥
陰山連綿兩千四百多里,南北寬一百五十多里。地勢高峻,奇峰林立,崗巒層疊,怪石遍地,懸崖立壁。是夏國的北部界線,更是卞國與夏國的交界之處。四日前,我隨連城的大軍已抵達邊關,前方二十餘里正是陰山,一望無盡的蒼茫荒原,雪封萬里,北風席捲著十萬將士,寒風凍了四肢,他們卻毅然守衛軍帳,頂著漫天飄雪目視遠方,以防有突襲者前來進犯。

而我則是一身男裝,髮鬢已全數挽於帽中,所扮演的正是伺候連城起居的小廝。這四日我一直待在主帳內一步也沒邁出去過,他不允許。每日聽著連城與趙鴻以及數位副將商議陰山的地形,尋找一個好的突破口,將其一舉拿下。

令我奇怪的是,連城堂堂一個丞相,帶兵打仗哪該輪到他出馬,但經過這幾天聽起他談如何佈置伏兵,設關下卡還真是有模有樣的。但是,就怕他是紙上談兵,將這十萬大軍葬送陰山。這陰山可是夏國最重要的防線,夏國皇帝定會格外關注此處,連城若沒有清晰的思路與果斷的決心,怕是很難攻下陰山。

“趙將軍,我們前去陰山邊防的探子還沒回來?”連城將所有的計劃佈置好,突然沉思道。

趙鴻搖頭,連城的眼神再次陷入渺茫之處沉思,“派人再探。”

眾將領命後就一個個離去,原本熱鬧的軍帳頓時安靜下來,連城有些疲倦地靠在銀狐椅上,閉上雙目小憩,他已經三日沒有休息了,現在肯定很累。領兵打仗是最辛苦的,他為何要給自己接下這個苦差事?

  “四年,你願意等嗎?”

連城的承諾突然浮現腦海,縈繞不絕。我不敢置信地盯著正安詳地閉目養神的連城。難道,此次攻打陰山是他主動向皇上請纓,是為了我?

“連城……”我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他淡淡地應了一聲,依舊未睜開雙目。

“很累吧?”我走到他身後,纖手伸至他太陽穴兩側,為其輕輕揉捏,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他的身體因我的觸碰突然僵住,隨後又緩緩鬆弛而下,享受著我的揉捏,臉上現出了淡如春風的和煦微笑,“只要此次順利拿下陰山,過不了多久……”他漫不經心地淺吟著。

“不要太為難自己。”手中的動作因他的話頓了片刻,隨即又繼續揉捏著。

良久,他都沒有回話,平靜的呼吸以及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告訴我,他已經睡了。小心地將手中的動作停下收回,若有若無地嘆息一聲:“對不起!”

又是兩日過去了,可連城派去的所有探子沒有一個歸來,軍中將領個個都心急如焚,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難道真的出了變故?望望連城一臉的凝重,似乎這事真的很棘手,好幾次我都想開口詢問,可終是忍了下來,不想再給他增煩憂,只是靜靜地陪伴於他身邊。

“不能再等了,這嚴寒之氣逼得將士們的鬥志慢慢下降,若再不速戰速決,後果不堪設想。”一位副將急躁地吼了出來。

“可夏國的虛實我們都摸不透,如何能戰?”趙鴻將軍安撫著那位副將。

“難道我們就乾耗著?”又是一位沉不住氣的將軍。

當兩方爭執不休,意見相左時,連城卻一言不發地冷看著,他心中應該也沒底吧。兵家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如今連對方的底都摸不透,如何與之開戰?依我之見,現在只能等,敵不動我亦不動,現在就是比耐心了,連城應該不會不懂的。

“報——將軍,方才我們在軍帳外捉獲一名夏國的探子。”一個士兵衝進來禀報。

所有人一聽皆喜出望外,這個消息無疑是雪中送炭。當士兵將那位所謂的夏國奸細五花大綁架進來時,眾人都圍上來審問其夏國的內部消息,他卻咬緊牙關一字不說。

“只要你說出來,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並讓你享有受之不盡的榮華富貴。”連城終於開口了,那名奸細一聽,眼神變得迷惘,“你真的可以放我一條生路?”

“本帥一言九鼎。”連城很認真地承諾著。

他又是一陣思考,終於還是鬆口了,“駐紮在陰山邊防有四万精兵,大青山四千餘人,烏拉山八千人,雖然駐兵人數甚少,但是援兵於兩日後就會趕來。所以將軍把卞國所有的探子全部抓了起來,只是怕你們知道裡面的真實情況,他只為拖延時間等援軍。”

所有將士一聽此話,紛紛調轉目光,把希望放在連城身上,等著他下決心。這探子的話很重要,以現在的形勢來看,駐守在陰山的夏軍根本不堪一擊,如若兩日後援軍真的抵達,怕又會是一場惡戰,到時候血流成河,生靈塗炭是不可避免的。那麼現在只能速戰速決。

“眾將士聽令,即刻朝邊防出發。”連城的目光閃爍,深知如今的形勢危急,不能容他再猶豫,只能下決心。眾將士一聽此令,臉上立刻顯露出蓄勢待發之態,信心滿滿。

風勁弓鳴,軍旗飛揚,號角連天,三驅陳銳卒,七卒列雄材,九萬大軍分為前鋒軍、右護軍、左護軍、後衛隊四部,另有大隊遊騎齊出發,唯留一萬大軍駐守軍營,而我也被連城給留了下來,他要我等他回來。

望著大軍兵甲鏗鏘地向北挺進,氣勢如山,銳不可擋,我的心卻亂了,總覺得事情似乎太過順利,好像有個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上是哪兒有問題。或許是我太過多疑,但我總覺得那個夏國的探子特別眼熟。

北風呼嘯,燭光搖曳,我躺在軍帳中久久無法入睡,越想那位士兵我就越覺得眼熟,我肯定在哪見過。還有他說的話,真的很可疑,駐紮在陰山的軍隊僅僅只有四萬?記得父皇在位時,將陰山邊防定為第一關卡邊防,光駐守的軍隊就有七萬之多,現在的夏國皇帝只放四萬,對這也太不夠重視了吧?

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而起,快速披好貂裘就衝出軍帳,朝關押那位探子的軍帳中而去,一掀開營簾進去,就見那名士兵躺在雪地上依舊被五花大綁著,見我來,眼中有一絲驚奇。

我蹲下身子望著躺在地上的他,“陳易之教頭,可還記得本公主?”我記起了他,他就是負責訓練宮中禁衛的教頭,以他的忠誠是絕對不會因貪生怕死而將夏國的軍情出賣的。

聽完我的話,他怔怔地打量我良久,眼中終於恢復神采,從地上爬坐而起朝我磕頭,“馥雅公主,您還活著。”

“別叫我公主,我沒有你這樣的屬下,父皇被人篡位,而你卻如牆頭草般投靠二皇叔。現在你竟然不顧性命跑來卞軍傳遞假消息,你還有臉叫我公主?”我用力拽著他頸下的衣領,氣憤地瞪著他。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卞國欲攻我夏國,難道您要我眼看著卞國奪我夏國江山,殺我子民?況且,現在的皇帝,是個好皇帝!”他說得義正詞嚴,彷彿,錯的那個人是我。

“好皇帝?那你還當不當我是公主?”我一陣冷笑,失望地望著他。難道我的父皇不是個好皇帝?難道淳王篡位天經地義?

“您永遠是易之的公主。”他重重地點下頭。

“那你告訴我,夏國到底有多少人駐紮邊防。”現在連城的命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其他的事只能先放下。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實話告訴您,光駐紮在邊防的夏兵就有八萬。三日前,亓國又派來十萬大軍增援,卞軍此次前去,定然全軍覆沒。 ”

我的手一鬆,腦中空白一片,無力地跌坐在冰涼的地面上。真的如我所料,有問題。這根本就是一個有預謀的陷阱,那連城此刻不是危在旦夕?

“卞軍已經於晌午向邊防挺進了吧,現在怕是已成為甕中之鱉,根本無法逃脫而去。公主,乘現在大軍還未殺到此,您領著剩下的一​​萬殘兵趕緊逃吧。”他別有深意地提醒著我。

“你說……亓國的十萬援兵,主帥是誰?”靈光一閃,驟然出聲詢問。

“亓國的晉南王與漢成王。”他的眼神不明所以,卻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他的聲音方落下,我就飛奔出帳,緊急地找到留此駐守的李副將,將現在的情況簡單地說了一遍,並懇求他助我,現在只有這一個辦法能救連城了。若是不成,我會與他陪葬,畢竟現在他身陷險境是拜我所賜。若我不是毫無考慮地答應他的四年之約,他也不會如此迫不及待地向夏國出兵,我會為做錯的事負責的。

幸好李副將對這一帶的地形比較熟悉,我們倆策馬橫插一條小道朝邊防飛奔。我問過他,若要伏兵將我九萬大軍困圍住,最好的位置應該在哪,他說應該在大青山,那地勢險要,極易隱藏埋伏。那麼亓軍定是躲在大青山守株待兔,欲殺他個措手不及。

我們連夜奔赴,終於在翌日的卯時找到隱藏在大青山的軍隊,希望,來得及。

李副將以他出色的身手將兩名守衛打昏,我們換上他們的軍裝,堂而皇之地走進軍中,四處來回巡視的士兵在我們身邊來來回回走過一批又一批。

“餵,你們倆是哪位將軍手下的,我怎麼沒見過你?”一名頭綁紅巾的士兵將我們喊住,在我們倆之間來回打量審視。

“我……我們是晉南王手下的兵。”我穩住自己即將軟下的腿,很平靜地說。

“我也在晉南王手下,怎麼從沒見過你們?”他的疑心越來越重,眼神銳利得想將我們看穿。

“我們是新來的。”刻意將聲音放低,避免更多的將士前來圍觀,那我們暴露得就更快了。

“什麼事這麼吵?”一名男子從軍帳中掀簾而出,是祈星!我朝他衝了過去,緊緊地攬住他的腰大喊:“王爺,王爺!”

他被我弄得莫名其妙,用力想將我推開,可是我卻抱得更緊了,“臭小子,我是潘玉!”細若蚊絲的聲音,他仍是聽見了,全身猛地一僵,整個人呆在原地。

“王爺,你們……認識?”那位士兵疑惑地望著正“擁抱”的我們,八桿子也摸不著頭腦。

“認識!”他很生硬地吐出這兩個字,後將我拽進軍帳,遣退了裡面所有人,後藉著燭火望著我良久,才吐出一句駭住我的話:“你沒死?”

“你說什麼瘋話呢?”我將臉一沉,隱約覺得亓國發生了大事,而且與我有關。

“那夜,所有人都瞧見攬月樓一場大火,你被活活燒死在裡面,現在你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始終不肯接受這個事實,而我卻了然於胸。

難怪我逃出宮後沒人來阻追我,原來是皇上演了一出偷天換日的戲碼,那場大火肯定是他命人放的,目的只為讓所有人都認為潘玉已死,屍體燒焦,又有誰能辨認出死者到底是不是潘玉?好一個用心良苦的皇上,為了讓祈佑斷了對我的念想,不​​惜做出這樣的事。

“那麼雲珠呢?”我盡量平復自己的心情,小聲地問起與我同住在攬月樓的雲珠,她不能有事,不可以有事。

“她是第一個發現著火的,為了衝進屋救你,半邊臉已被燒毀。”祈星的目光始終徘徊在我臉上,想確定站在他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

  雲珠的臉被燒毀,為了救我。我無力地跪在祈星跟前,木然地仰頭望著他,“我要求你兩件事,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的話,就答應我吧。”

“第一,今日見我的事,不可以對任何人說起,否則你會有生命危險。

“第二,求你放過卞國丞相連城,只要給他一條生路就好。”

他陰沉著臉,冷然不語地註視著我,複雜之色閃過,“第二個要求不可能,就算我答應了,七弟也不會答應,除非你親自去求他。因為現在的他才是一軍統帥,一切由他說了算。”

“不可以,我不能見他。”我用力搖頭,緊拽著他的手懇求道,“你去同他說一句'歸師勿遏,圍師必闕',他聽了一定會明白此中道理。”

“參見漢成王。”帳外傳來士兵異常響亮的聲音,我知道是祈佑朝這裡來了,心中暗驚,立刻鑽到床底,趴在裡面大氣不敢喘一聲。我不能讓他再見到我,否則我會害更多人,雲珠因我而受傷,那​​麼祈佑,我怎麼能自私地再去招惹他。他是亓國將來的皇帝,他將大展抱負,我不可以牽絆住他的腳步,就讓他當我已經死去,馥雅,就永遠埋在他心中。這樣才是最正確的。

“七弟,戰況如何?”祈星的聲音很平靜並無起伏。

“九萬卞軍已被我十八萬大軍團團圍住,只可惜他們仍做著困獸之鬥,自不量力。”是祈佑的聲音,依舊高傲自負,清淡如水,只是語氣中似多了一分冷戾與滄桑。忍住想衝出去緊緊抱住他的衝動,眼淚卻控制不住地滴落,我只能用力掩住嘴巴,我不能讓哭聲傳出。

祈星沉默了一陣,繼而歎氣道:“《孫子兵法》中的《軍爭篇》​​有這樣一句話'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生靈塗炭並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你要我給他們留後路?”一聲冷笑,陰鶩之氣渲染在空氣中。

“錯了,不是給他們留後路,而是給自己留後路。他們現在已是甕中之鱉,難逃一死。若是他們拼死搏鬥,我軍勢必傷亡慘重,到時候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你願意見到這一幕?換而言之,若是放了他們的主帥,剩下的九萬大軍就如同一盤散沙,我們要殲滅其根本易如反掌。”祈星說的話正是我心中所想,還是他理解我。現在只要看祈佑的態度如何,如若他堅持不肯放手,那麼……卞國全軍覆沒。

帳內安靜了下來,最後只剩下輕微的呼吸聲。祈佑一定在兩難吧,而我,相信他並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會不顧自己子民的安危,將其推上死路。

我與李副將終於還是安全地離開了亓軍,是祈星親自將我們送走的。路上聽他說會在大青山的南處小路讓我們逃生,只要連城一離開,剩餘的軍隊都會被他們繼續困圍,這是他最後能幫我的,他還要我萬事小心。

臨別前,我對他說謝謝,可是他卻未接受,只是說:“你以為這次的事是你一句謝謝就能完的?告訴你,我會要你還的。”

這句話逗笑了我,與祈星在一起,他總是能將我內心最深的難過化解,甚至引得我連連大笑。在心中,我早已將他當做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可是,當我再見到連城之時,他的態度卻讓我徹底失望。他不願逃,他認為這是一個統帥的恥辱,是懦弱,他說要與大軍共存亡。

我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周圍的將士都看呆了,我指著被困住的大軍,一張張絕望的臉,“保存自己,消滅敵人,這是戰略的基本原則,雖說'敗' '逃'是人所不恥,但是你也不能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連城勾起一抹冷笑,諷刺地對我笑,“項羽兵敗烏江,寧願拔劍自刎,無臉逃過烏江。而我連城,又有何顏面逃回卞國去見皇上,面對卞國子民,我如何對眾士兵的娘親交代?”

“那是項羽傻。”我用盡全身力氣朝他吼出,眼淚更是瞬間決堤,“他明明可以避其鋒芒,保存實力,以待將來,況且他的雄韜偉略明明可以東山再起,而他卻因怕面對父老鄉親而自刎,我看不起他。我眼中的男人要能屈能伸,像韓信甘受胯下之辱,他依舊千古留名,誰又小瞧了他?”

也許是被我所說的話所撼動,所有將士一同跪下齊道:“丞相請速速離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連城動容地望著眾將士,又望望我,無法言語,而李副將的眼眶早已酸紅:“丞相,您可知這位小兄弟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潛入亓軍,為您求到這樣一個機會,您可不能辜負了他,求您速速離開吧!”

他將目光凝至我臉上,目光隱藏著無法言語之傷。我用力將臉上的淚水抹去,緊緊撲進他懷中,用僅剩下的力氣抱著他,“連城,你死了我怎麼辦?!”

我感覺到他的手動了動,輕撫上我的頭頂,在顫抖,在猶豫。我已經不能等了,立刻與李副將對望一眼,示意他用蠻力將他弄上馬。

幾個將士攜住連城的雙手雙腳,將他押上了馬,最後領著兩萬人迅速逃往祈星唯一留給我們的出路。

我深深記得連城在馬背上依舊連連回首,望著剩下的七萬士兵,他說:“今日陰山之恥,我會永生銘記。總有一日,我會為眾兄弟報仇,我要亓、夏兩國血債血償。”他的神色是如此決絕,就連我也被他臉上的寒冷氣勢所震懾,那份噬血之態,我第一次見。

卞國的十萬大軍最後只有三萬歸師,舉國同殤,整個汴京幾乎成了一座死城,所有人的臉上再也露不出笑容。皇上對於連城的過失也未多加責難,而百姓們,提起卞國丞相皆是長嘆一聲,無言。而我,在連城回到汴京後整整五日都未再見過他,他在忙什麼?有沒有從兵敗的陰影中走出?

站在閣樓頂的書房內,手中有意無意地翻過《詩經》:“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

  讀著讀著,又想到祈佑。聽聞夏、亓兩國再次修訂邦盟,夏臣服於亓。難怪陰山之戰,亓國竟然會來十萬大軍增援,那麼卞國又會處在孤立無援之中,只怕有一日,兩國聯手攻打卞國,那後果不堪設想。

而這十萬大軍的主帥是祈佑,看樣子皇上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慢慢地將兵權轉交給祈佑了,那麼現在的太子又處在什麼樣的危機中呢?

我將視線從書中移開,轉投窗外,深呼吸一口淡雅梅香,再舉目四望,霍然全身一怔,手中的《詩經》掉落至地,我猛將窗戶關上。閉上眼簾沉思良久,朝守在外面的蘭蘭與幽草大喊:“快去拿幾塊木板來。”

她們聞聲而至,在聽到我這句話後皆不解地對望一眼,齊聲問:“做什麼?”

我再次望瞭望這兩扇窗,心底一陣涼意頓生:“把這兩扇窗戶給我封了。”

“為什麼?”她們依舊不解地望著我。

我只是勾起若有若無的淡笑,再躬身將掉落在地上的《詩經》拾起,“這兩扇窗戶太麻煩,封了吧。”

她們見我不願細說,也就識趣地未再追問下去,當即就派來兩個木匠,將這兩扇窗戶牢牢地釘死。我雙手捧起金猊暖手爐,環抱至小腹前,靜靜地坐下,“丞相這些天還好嗎?”

“不好。”幽草立刻搖頭嘆惋,眼中淨是難過,“自五日前回府後,丞相就將自己反鎖於書房,不見任何人,也不吃任何東西。真的好擔心,主子會就此一蹶不振。”

“什麼,你們怎麼不早告知我?!”我倏然彈起,出聲訓斥了一句。

“我們不忍心告訴小姐您。”蘭蘭立刻向我解釋,臉色也因我的呵斥而慘白一片,畢竟我從來沒在她們面前厲色過。 “我們都聽聞了,此次主子能脫險,全仰仗小姐,我們見您這幾日精神不大好,也不敢拿主子的事來煩您。更加以為老夫人能將此事解決,可誰知……”

我放下手中的暖爐,也發覺自己的語氣是重了些,就平復心緒,放低聲音,“你們太糊塗了,快帶我去書房。”

明月如霜,寒霧漫漫,燭映簾櫳。

我在書房外喊了半個時辰,裡面竟然沒有一點反應,我只能出此下策。找來兩個高大健壯的家丁,將書房的後窗給撞開。我藉著蘭蘭與幽草的助力,從窗口翻躍而進。

書房內一片狼藉,桌椅皆翻倒,書紙鋪散了滿滿一地。而連城則一臉頹廢地坐在地上,頭輕靠在書架上,眼神呆滯,目光冷凝。我盡可能地避免踩到紛鋪在地的書,朝他走去。

“連城,你這是做什麼?”我俯視著毫無反應的他,他也不理我,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法回神。

“這麼一點失敗就讓你這個不可一世的丞相變成了這般模樣?還說什麼四年幫我複國,就是給你四十年你都未必做得到。”我氣憤地提高聲音,他依然對我不予理睬,唯有我的聲音在空​​蕩的書房來回飄散,配合著蠟燭燃燒的嘶嘶吞吐聲,格外悲愴。

“我真不該來!”火氣瞬間上來,對他徹底失望,轉身離開。卻發現我的手被他緊緊地拽住,嘶啞的聲音格外低沉,“不要走。”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中一陣翻湧,回身蹲在他面前,用力回握他的手,冰涼徹骨,“我不會走的,但是你要振作起來,還我一個意氣風發、瀟灑儒雅的連城。 ”

他狂笑出聲,將這幾日來的沉鬱一盡傾吐,笑顏中卻透著滄桑的味道,“馥雅,謝謝你!”他伸​​出手輕柔地撫上我的臉頰,我的全身已經緊繃,冰涼之感滑入心頭。

我複雜地望著他,淡淡笑顏勾起,“要謝我的話,現在就去吃東西,你知道現在的你有多憔悴嗎?”

他無條件地頷首應允,“只要你在我身邊,什麼都依你。”

鬆開他的手,我立刻開心地將書房的大門打開,吩咐蘭蘭與幽草進來收拾屋子,再吩咐幾個丫頭將飯菜端進來。

我端了一盆溫熱的水進書房,親自為連城梳洗。我望著他傻傻的樣子竟然笑出了聲,而他則是莫名其妙地望著我,眼神迷茫,卻顯得更為可愛。天呀,他現在的樣子可是狼狽得很,我怎麼會覺得這個連城可愛呢?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我:“你笑什麼?”

“沒什麼,飯菜來了,快去吃。”我迴避著他的眼神,一見丫鬟端著飯菜進來就上前接下,再將他拉到青木檀桌上用膳。我為他盛了一小碗湯,先讓他填填肚子。

他端著那碗湯望了許久,卻沒有喝下去,只是問:“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沉默地望著他,我猶豫了。我想回亓國,我想待在祈佑身邊,可是,我不能這樣說。 “我會的,一直陪在你身邊。”連城現在的狀況,已經根本不容許我說實話,我也必須陪在他身邊。這,是我欠他的。

我在書房內陪連城至子時,他才安然睡下。經過這一次我與他的關係似乎更近了一步,屏去許多防線。也許人必須共同經歷生死考驗,才能真正做到彼此信任。望著在床上平靜睡去的他,我安心地鬆開他的手,將之小心地塞進溫暖的被褥裡。 “好好睡一覺,醒來什麼都會過去的。”

吹熄桌上的燭火,悄悄地步出書房,為他關上門。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恐會吵醒好不容易睡下的他。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

一直伴在我身側的蘭蘭與幽草也被我早早遣回去休息了,外頭的寒風如冰霜襲身,她們兩個如此單薄瘦小的女子要是一直守在門外怎麼能受得了?

北風無情地侵襲著我的全身,我不適應地合合身上的披風,試圖阻擋一些寒風,將頭垂得很低,一路小跑至聽雨閣。心中連連哀嘆,早知道正月的深夜是如此淒冷,還不如待在書房內過一夜。

“姑娘這麼晚還有膽子在丞相府內亂跑。”幽冥如鬼魅的聲音在這原本就淒暗森冷的迴廊內響起,我立刻剎住腳下小跑的步伐,僵直了身子望著正前方對面的男子——連胤。

我的心漏跳了好幾拍,無奈地扯出笑容,“我……正欲回聽雨閣。”

連胤勾起唇邊一個小小的弧度,他的笑虛幻深奧,“讓連胤送姑娘一程吧。”

不容拒絕的語氣讓我的心情又覆上一層壓抑,我只能頷首應允著。一路上我都沒有說話,反倒是他,先開口與我說起話來。

“姑娘果真是巾幗英雄,敢獨闖亓軍與元帥談判,救回了大哥。”

“那是謬讚,我只不過同元帥說了一句話。”側頭嫣然一笑,盡量保持自己的自然。見他頗有疑問地盯著我,於是不慌不忙地解釋說,“歸師勿遏,圍師必闕。”

他怔了怔,隨後了然一笑,“姑娘對《孫子兵法》有研究?”

“略懂些皮毛。”起初我並不喜歡這些男兒家的東西,可自從父皇母后慘死後我便開始研究《孫子兵法》,只為將來復國能用得著,可如今看來,對救人也頗有成效。

我們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到聽雨閣外,我在心中感慨,終於到了,這可是我一生中走得最漫長的一段路了。我正想謝謝他送我回來,他卻比我更快一步地說道,“梅花開得可艷?”

雙手一顫,莞爾輕笑,極力保持冷靜,“梅花欲凋零,已無嬌豔可言。”向他微微小鞠身一躬,算是行禮吧,便翩然而去。

這個連胤實在可怕,我也終於能解釋為何初次見他,我要躲至窗後,是他眼中那弒殺之冷凜吧。如此男子,以後萬萬不可再接近,否則受傷的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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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金杯瀲灩曉寒妝



第 一 章 • 金縷登鳳闕
晃晃如夢,雨如絲,過盡千帆,絮飛揚。

花自飄零,葉無痕,冬去春來,雪傾城。

一晃兩年已過,我一直待在聽雨閣,未再出閣一步,而老夫人也未再來刁難過我,許是兩年前我救連城之事汴京已傳得沸沸揚揚,她出於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疼愛,對我心存感激,也就再沒與我計較。陪在我身邊的依舊是蘭蘭與幽草,她們對我的關懷似曾經的雲珠。看著她們天真乾淨的笑顏,總會將我帶入溫馨的回憶之中,撫平我多年來的心傷。

連城每日都會來聽雨閣,陪我閒聊小坐,偶爾對弈棋盤,研習兵法。出奇的是,我們的想法竟然一樣,皆認為《孫子兵法》的最高境界只用一句話概括“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我們經過多日的商討將全本書用一單字概括——政,只要國之政權明確清明,敢於仿效唐太宗納諫,不斷發掘人才,國若昌盛百姓安居樂業,人人納稅納糧,軍隊得到充實,一切以政為主,以人為輔,攻心為上。

他與我都想到一塊去了,我真的很驚訝。以往我對父皇講出我之見解,可是父皇總是說那隻是婦人之見,用兵最重要為一個“變”字,《孫子兵法》有句“戰勢不過奇正,齊正之變,不可勝窮也。齊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孰能窮之”。這就是父皇總拿來壓我的一句話,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與父皇談起兵法之我所見。

可是現在我說的話能得到連城的認同,我真的很開心能有他這樣一個知音人。每日與他談起兵法我總會很開心,將所有煩惱全數拋諸腦後。有時候我會想,或許……他若能為皇上,必定會是個廉正的好皇帝。

可是這兩個月來,他都沒再涉足過聽雨閣一步。雖說他是當朝丞相貴人事忙,可是也不至於忙到兩個月都不來此吧?難道外面發生了大事?

幽草推了推我,“小姐,您想什麼這麼出神,叫您好幾遍都沒反應?”

我驟然回神,看了幽草一眼,“怎麼了?”

“主子好些日子沒來,您是不是想他了?”她別有深意地瞅了我幾眼。

  我淡笑不語,繼續沉默。這兩年我已將自己的心性修養得更加從容安寧,發呆、沉思已是我每日必修的功課。害得她們都說我變了,變得憂鬱、孤高、清冷,讓人不敢親近。難道我真的變了?

“我覺得,有些事應該讓小姐知道了。”蘭蘭在我沉默許久後霍然開口,表情很是凝重。我靜靜地望著她,等待下文。

“其實這半年來,丞相一直都與亓國有來往,似乎正在謀劃著什麼。”蘭蘭的聲音不高不低,卻還是足以讓我心頭一慌,“這天……要變了。”

“你是說,連城篡位!”心下暗驚,音量提高了許多,難道他想聯手亓國謀劃一場逼宮的戲碼?那亓國憑什麼幫他,況且兩年前他那句“定要亓、夏兩國血債血償”的話仍讓我記憶猶新,他……怎麼可能? !

終於,我還是緩緩地將緊繃的身子鬆弛下來,心中惋嘆,原來他也是一位極有野心的男子。現在蘭蘭敢將此事告訴於我,想必是連城已經有必勝的把握。極有可能,現在的皇宮已經被他完全掌控,可是公主畢竟是他的妻子,他卻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

所有人,在面對權力的慾望源泉時,都必須低頭嗎?坐擁天下,真的如此重要嗎?

承天十二年,七月初,卞高祖靈傲飛薨於永樂宮,厚葬皇陵。

承天十二年,八月中,卞國丞相得諸王侯推舉,於鳳闕殿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昱”年號為“貞元”,大赦天下。

連城……不對,現在應該稱他為皇上,他將我安置在昭陽宮已經足有三個月之久,聽雨閣的梅林他也命人移植而至。可惜,這片美艷絕倫的香雪海一至深宮,顏色盡失,殤淡清冷,何其悲涼。

“一望關河蕭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指尖撥過案前的弦琴,一陣輕響在這冷寂的昭陽宮響起,驚了蘭蘭與幽草。

“小姐,您怎麼了?”蘭蘭顧盼之間流露出擔憂。

這些日子我的情緒非常不好,好幾次我派幽草去請連城來昭陽宮,他每回都以忙為藉口推託不來。以前,他再忙都會抽空來聽雨閣,哪怕只是坐一會兒。而今他這樣,只有一個解釋,在躲我,已經躲了整整兩個月。

由於我根本不涉足外邊,也不了解連城到底是怎樣登上這皇位的,但是我敢肯定,這個皇位一定是他奪過來的。畢竟他與皇上只是君臣關係,再怎麼輪也輪不上他接下這皇位。那麼天下悠悠眾口,他如何去面對?還有靈水依公主,他怎麼交代?

“連……皇上還是忙?”突然要我改口喊他為皇上,我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幽草一笑,“皇上才登基兩個月,當然忙啊。小姐您再等一段時間,皇上自會前來見您的。”

我再一次撥動琴弦,思忖片刻才說:“隨我去鳳闕殿。”既然你不敢來見我,那麼就由我去找你吧,有些事是躲不了的。

我被幾個侍衛擋在鳳闕殿外,不得而入。蘭蘭喚我回去,而我卻固執地不肯走,今夜我是鐵了心要見他。有些事我必須讓他知道,必須與他講清楚。

我在殿外踱了良久,可終究沒人理會我,火氣瞬間湧上心頭,也不顧兩側的侍衛就朝里面衝,可無奈還是被他們擋住。

“放開我,我要進去。”我用力甩著侍衛挾住我胳膊的手,朝里面大喊。

“快把這個瘋女人給我拖下去……”一名公公生怕我會大鬧而驚了皇上,立刻焦急地命令他們把我趕走。

我用力掙扎著,蘭蘭與幽草一見此狀況也衝上來想幫我扯開侍衛們的挾持。 “連城,你再不出來我就要死在你的侍衛手下了。”我絲毫不顧女子該有的矜持,朝里面大喊大叫,就不信他真的能充耳不聞。

“瘋女人,竟敢直呼皇上名諱,你不要命了!”公公氣得拿蘭花指點著我的鼻子,全身顫抖。

“放開她。”連城終於還是出現在殿外,臉色很不好看,說話的口氣也凌厲了許多。

抓著我不放的侍衛睖睜地望著盛怒的他,竟忘了手中的動作,卻見連城上前一把將他們推開,我的胳膊才得到解脫。

他不言不語地拽著我的手朝鳳闕殿內走去,步伐很大,我必須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待進入這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央,他才放開了我,“正好,我也想找你。”

我嗤之以鼻,隨即發出一陣冷笑,“若我不來找你,你斷然是不會來找我的。”

他尷尬之色飛掠過眸,一閃即逝,他自嘲地一笑,卻未說話。

“你根本不用躲我,我不會質問你如何得到這個皇位的,更加不會看不起你。而且,現在一定要立後,立靈水依為後。”我斂去冷笑,聲音溫潤,含笑分析,“初登大寶,定然有許多人不服你,若你封先帝之妹為皇后,既可名正言順地擁有天下,又可堵悠悠眾口,所以你無需再猶豫。”

“可是我想……”他著急地想對我說些什麼,卻被我霍然截斷,我必須將話與他挑明了說,“你是想立我為後,對嗎?”

凝視我許久,終於還是頷首,臉色略微有些蒼白。

“但是理智告訴你,要坐穩江山,必須立靈水依為後。但你怕不立我我會不開心,所以你這些天一直躲著我。”我的目光一直盯著他飄忽不定的眸子,同時也肯定了我的猜測,“但是,我無心於皇后之位,更不會成為你的妃子。”

“你說過,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他突然捏住我的雙肩,眼神閃爍不定。

“我是說過,但是這句話是對連城說的,並不是對皇上說的。”雙肩的疼痛幾乎蔓延到心底去,可是我並沒有呼痛,依舊平靜地往下說,“現在的你,坐擁卞國,權力至高無上,可是你卻出賣了自己的良心。”

他緊捏住我雙肩的手突然就沒力氣了,無力地從我肩上垂下,“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聽到這句話,我沒有感動,只覺好笑,而笑聲也就不自覺地逸出口,“不要再說為了我,連城。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可是如今你卻不肯對我說實話,要把你的過錯全歸咎於為了我。你捫心自問,真的是為了我嗎?還是為了你的私心、慾望、野心?”我的聲音如尖刀刺骨,讓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和呆滯。

聲音在空空的大殿中來回飄蕩,直到遁逝他才開口,“我現在可以放棄這個皇位。”

“別傻了,你早已不能回頭。”我深深吸一口冷氣,“既然事已至此,就做一個好皇帝。記得你曾與我談起治國之道時的每一句話,你一定要做到。”

“馥雅,”他突然將我狠狠地揉進懷中,“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我用盡全力從他懷中掙扎而出,冷然地盯著他,“對不起,我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了。”

“為什麼?只因我篡奪了這個皇位?”他的聲音驟然變冷,緊抿的唇畔逸出森然的一句話。

“碧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我只能回答這十個字,我的心中一直只有一個人,就是祈佑,即使我與他天各一方,我也不會背叛我們之間的感情。所以,我更不能做連城的妃子。曾天真地以為,我會於聽雨閣終老一生,每日與連城知音暢談,把酒言歡,我用全心之意來陪伴他身邊,為他解開心結,可是我錯了。他是帝王,作為一個帝王,是不可能有知音朋友的。

  男子亦為臣,女子亦為妃。

“好一句'碧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那你也聽好,對於你,朕決不放手。”他突然將音量提高,情緒波動極大,而且,他在我面前自稱“朕”。這一刻我就明白,兩年來的情誼瞬間破滅,更無信任而言。今後我又會變成金絲雀,蘭蘭與幽草又會是曾經那兩個監視我的工具,再也沒有人真心對我好,聽我傾訴心事。

“那麼,奴才告退。”我突然在他面前跪下,行了一個叩拜之禮。他立刻後退了好幾步,失望地望著我,不言不語。

當我由鳳闕殿出來時,蘭蘭與幽草立即迎了上來,才張口想問我些什麼,卻聽見裡邊傳來連城毫無波瀾的聲音:“蘭蘭,幽草,給朕進來。 ”

她們對望一眼,再​​不約而同地瞧了我一眼,最後無言地走進大殿,不用猜也知道,連城定是吩咐她們倆好生看著我,避免我像上一回那樣逃跑。我與連城的關係,真的要回到原點了嗎?

“你見過皇上了?”一身絡衣鳳綃紫衣的靈水依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我身邊。她的臉色蒼白,眸中無光,略帶一絲緊張。

我頷首,她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眼神格外凌亂,慌張地握住我的手問:“你與皇上……說……說什麼了?”

她的手竟與我一樣,冰涼刺骨,“關於立後!”

“立後?”她的臉色稍微恢復了一絲血色,手也明顯一顫,顯得僵硬。

“當然是立公主您為皇后。”我不著痕跡地將手抽回,不經意地拂過肩上一縷青絲,避過她的目光,“將來,公主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作為六宮之主,定要檢點自己的行為,莫給皇家丟臉。”

“你什麼意思?”她目光一凜,聲音卻更顯生硬。

“只是提醒而已,公主莫緊張。”溫和一笑,再望望空中的皎潔磐月,“公主恨他嗎?”

她沉默了許久,也側首與我同望空中的皎月,秋風拂過,我們倆的衣袂飄舞,糾纏。 “恨!”很堅定的一個字,可她後面又接了一句,“可我更愛他。”

我深吸一口氣再吐出,“那麼,請一定好好愛他,他並不如表面那般堅強。”

“他需要的,只有你。”聲音中藏著嫉妒、不甘、絕望,糾結在一起終成複雜。或許正是這個複雜之情,可以讓她堂堂公主放下對連城奪位的恨。看得出來,她到現在依舊在矛盾中掙扎。

我與她並肩而立,許久都未再說話,直到蘭蘭與幽草從鳳闕殿內出來,臉上皆為一個表情——為難。是連城吩咐她們做一些令她們為難的事嗎?

紅綾青緞裁制的百褶鳳裙,裙擺一圈鑲有十二枚金綾冰片,碎小正珠二十九顆,金嵌珊瑚於腰間兩側垂掛,袖口藍紅寶石相措而鑲。這件衣裳是連城差人送至昭陽宮的,意思再明了不過,今日是封後大典,我必須穿著這件價值連城的衣裳去參加。

但是,我絕對不能穿,這件衣裳怕是比今日冊封皇后的靈水依所穿的鳳冠霞帔還要耀眼,如若我如此不懂規矩,公然與皇后叫板,那我在這后宮的處境便可想而知。

隨身著上一件素青百花穿蝶衣,頭佩金松靈寶簪於鬢側,簡單清麗。可是蘭蘭與幽草卻不答應了,畢竟皇上的命令不可違,若怪罪下來,她們要遭殃。

“放心,有事我一併承擔著。”輕聲安撫她們,再舉目瞧瞧窗外的天色,夜幕即將來臨。已近酉時,必須趕緊去鳳闕殿,我可不想晚到,又引起眾人的注目。

匆匆忙忙地與蘭蘭、幽草趕到鳳闕殿。今日所見到的鳳闕殿與數日前來時全然是兩個樣子,雕樑由綠水晶鑲嵌,四壁雕畫雙龍戲珠,圖嵌一等東珠若干顆,殿正中央鋪著一條喜氣的紅地毯,筆直地蔓延到正前方的金階下。細細數來,金階共九層。正上方就是金光熠熠的龍椅,金翟鳥於扶手上嵌著,耀眼生光。紫檀席案分居紅毯兩側,左右各三排,許多王公貴冑已然就坐於席。

我一踏入鳳闕殿就慌了神,立刻提起手用寬長的袂絲擺擋著我的臉,朝左側最後一排躲去。蘭蘭卻抓住我的手,指著左側第一排第一席的位置說:“小姐,那才是您的位置。”

無奈,我隨著她朝那個位置走去,頭一直低著也不敢四處張望,卻感覺有視線一直隨著我的身影而左右。

僵硬地坐下,一抬頭,對上正對面的一雙冰冷的眸子。我尷尬地清清喉嚨,掩飾著我的不自在。我怎麼就沒猜到,此次連城的登位,亓國定有很大的功勞,此次封後大典,亓國定會派人前來道賀。我該慶幸此次亓國派來的使臣正是韓冥吧?

“皇上駕到——”尖銳高亢的聲音響起,在座諸位皆離席而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充斥著整個大殿,久傳不息。

“眾卿平身。”今日的連城一身龍袍,更顯貴氣凜然。我起身時對上他慍怒的眸子,我只是勾起一笑,也許現在只有我敢忤逆他的話吧。

接著,一位公公拿出聖旨念道:“奉天承運,世宗皇帝召曰:靈水依,朕結髮之妻,伴側三年之餘,孝謹有佳,端莊賢淑,寬和待人,頗有母儀天下之風範。於今冊封為昱國'端謹皇后',授金印紫綬,母儀天下,正位宮闈,統攝六宮。欽此。”

旨意才宣讀完畢,一身紅綾紫緞,頭頂金鳳五祥朝陽金珞的靈水依由屏插後款款步出,蓮步輕移,氣質高雅,笑容甜美,宛若天仙。皇后跪在連城身邊接受他親手賜予她像徵著至高無上的地位的金印紫綬。

這樣的晚宴是最無聊的,死氣沉沉,又不得大聲喧嘩,又不得開懷暢飲,只能聽著皇上捧著大一箋聖旨念著些什麼,我什麼也沒聽進去。我暗暗嘀咕一聲,看著擺在席上的一盤精緻的芙蓉糕,真是令人垂涎欲滴,隨手拿起一塊就放進口中咬了一小口,細細品嚐,甜潤之感充斥著舌尖。

“小姐……”身邊的蘭蘭在桌下輕扯我的衣袂,小聲地喚著我。

“怎麼了?”我立刻回首望著她,卻對上連城一臉無奈的眼神,我挑釁地望了他一眼,將被我咬的還剩一大半的芙蓉糕全部塞進口中。

一陣輕笑由對面傳來,這一看,徹底讓我傻眼。所有在場的官員都將視線集中在我身上,皆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愕然地盯著我,就連向來面無表情的韓冥的臉上都出現了絲絲笑意。

滿口的芙蓉糕,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卡在喉嚨裡好一陣,終於將我哽住。我漲紅了臉小聲地咳著,這聲音在安靜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吸引了更多人的紛紛側目,就連手捧金印紫綬依舊跪著聽旨的靈水依都回首而望。

我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馬上離開大殿,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我怎麼就忘記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多麼惹人注目,甚至還忘記這是冊封大典,竟然就這樣當眾吃了起來。

幽草立刻為我倒下一杯酒,讓我可以緩和卡在喉嚨中無法嚥下的糕點,一連三杯,終於止住了咳。我將滿嘴的芙蓉糕嚥下,也不敢再抬頭看眾人異樣的目光。

直到韓冥的聲音在大殿響起,我才緩緩地抬頭凝望。只見他捧著漢玉璧盤,用平靜無波的聲音說:“臣是亓國使臣韓冥,奉皇上之命特將此物送往昱國恭賀新皇登基,新後冊封,以示兩國友好邦盟,萬古長青。”

“替朕謝過亓國皇帝,從今日起,昱國臣服於亓國。”連城輕笑,或許別人聽不出來,但是我卻能聽出,這笑聲既冷又僵硬。

原來亓國助他登位的條件,就是必須臣服於亓,現如今夏、昱兩國皆歸順於亓,那這麼說來,亓國一統天下即將來臨。如今有兩國的支持,廢東宮輕而易舉,只差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醉影洛迎風,曉夢驚鴛鷺,輕紗拂寂宮,直到很晚我才由鳳闕殿被蘭蘭與幽草扶回,我因不勝酒量,幾杯下肚已是昏昏沉沉,就連走路都不穩。帶著七分醉意被她們扶上幃帳軟榻躺下,為我輕拭臉頰後就小心地離去。我閉上眼簾,許多回憶一湧而上,依偎在父皇的懷中,聽他講述這朗朗天下之勢,細數歷代風雲人物。還記得父皇說,只要我喜歡,他就將他的江山割下半壁給我玩耍,可是我不要什麼半壁江山,我只要父皇能夠活下來……

人常說借酒消愁愁更愁,今日我才真正領會到其中的深意,往事一幕幕地飛掠腦海,漲得我頭痛欲裂,既想清醒又想入夢。

畫面飛速閃至父皇慘死於亂刀之下,血肉模糊,不堪目睹。耳邊又迴盪著母后的遺言:“馥雅,若僥倖可逃過一劫……定要記住父皇、母后以及所有血濺甘泉殿的將士們的亡靈。”

眼角有冰涼的淚珠滑過,最後沿著臉頰滴至枕邊。父皇、母后,馥雅是個不孝女,枉你們多年對我的寵愛,可是我真的無力承受復國之重任,更不能用自己的靈魂與愛情去交換。

“想到什麼,哭得如此傷心?”空蕩蕩的寢宮傳來如鬼魅般的聲音,我的醉意清醒了一大半,從床榻彈坐而起,凝視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寢宮,尋找著聲音的主人。

“是韓冥?”我不太確定地喚出口,這個冷淡的聲音也只有從他口中發出才自然。

“沒想到多年過去,潘姑娘還記得我的聲音。”一陣輕嘆,他已經坐至我的床榻邊緣,在黑暗中我只能看見他幽暗的目光正凝視著我。

我將臉上的淚痕胡亂擦了一通,“你來這兒做什麼,你可知這有多危險,到處都是連城的眼線。”

“夜探東宮我都做過,還怕這小小的昭陽宮?”他清冷地笑了笑,“看樣子你在這過得不錯。”

我不說話,他也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就這樣沉默了大半個時辰,我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太子如何?”

  “很危險。”

  “祈星如何?”

  “很急躁。”

  “祈殞如何?”

  “很安分。”

又是一陣沉默,空氣中皆被寒冷之氣所渲染,“問了所有人,為何不問祈佑?”

聽到祈佑的名字,我苦笑一聲,他的狀況還用我問嗎?他有聰明睿智的皇上為他安排一切,我根本無需為他擔心。

“皇上這些年的病情開始加重,東宮已經蠢蠢欲動,也許廢太子就在旦夕之間了。”他平穩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我心頭,“一年前,韓昭儀已經與祈佑聯手,他們之間有一個協議,韓昭儀會用盡權力支持他登上皇位,若祈佑登上皇位就必須尊韓昭儀為太后。”

聽到這兒,我舒眉一笑,韓冥還是相信了我臨走時對他說的話,果然去找了祈佑。可是他們卻在一年前合作,這麼說來,韓冥花了一年的時間去注意調查祈佑,最終才放心與之合作。韓冥這個人一點也不簡單,做事不馬虎,細心且善察言觀色,難怪皇上能放心將三十萬禁軍大權交付於他。

“是嗎?”我很平靜地回了他一句話,隨後由床上翻身而下,搖搖晃晃地走到寢宮後窗。秋寒之風襲臉而來,拍打在我火熱的臉上格外舒服,同時也讓我的醉意完全清醒。 “能告訴我,韓昭儀為何如此痛恨皇后嗎?”

“你知道韓昭儀不能生育吧?”韓冥一語驚醒夢中人,聽他繼續往下說著,千年不變的聲音中夾雜著傷痛,“是杜皇后害的,她怕韓昭儀若是產下皇子,會影響到她與太子的地位,所以暗暗買通了韓昭儀身邊的貼身侍女,每日朝她的茶水中下藥,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喝了整整半年。終於有一日,那名宮女將事實說了出來,韓昭儀盛怒之下欲拉那位宮女去向皇上揭發她的罪行,可是,走到半路上宮女卻被人以暗器滅口,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我低著頭暗暗回憶著韓冥說的每一句話,不對。我正想開口繼續詢問之時,他卻用冷聲冷氣的聲音說:“你隨我回亓國吧?”

“我若回去,你們的計劃定會被人看出端倪,況且……連城是不會放我離開的。”秋風捲起地上的暗塵,嗆鼻的味道。我將窗戶掩上,勾起一抹自嘲,“你走吧。”

一陣沉默,靜到讓我以為這個寢宮只有我一個人的存在,沉鬱、壓抑直逼我的心頭,“你是在擔心我嗎?其實那日你助我離開皇宮,你就已經不欠我什麼了,不用耿耿於懷。”

我聽見一聲細微的嘆息,是從他口中傳出來的,“那,保重。”一句話,另有深意,可誰都明白,這后宮永遠是個最血腥最殘酷的地方,就算我無心與他人爭鬥,他人也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謀害我,我能在此生存下去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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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21:13:14
第 二 章 • 沉淪帝血劫
金猊檀香陣陣撲鼻,寢宮內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今日是皇后冊封的第四日,靈水依卻來到昭陽宮,並且屏退了所有在場的奴才,獨留我與她兩人於寢宮內的漢白玉桌前靜坐。她望著我良久,終於開口說話了,“恭喜你,將於三日後正式晉封為貴妃。”

乍聽之下,我的手猛然一顫,將桌上的茶打翻,杯子滾落在地,重重的一聲,將守在門外的蘭蘭與幽草驚了進來,戒備地盯著靈水依。

“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我低聲冷喝,她們若有所思地對望一眼,才退了出去。

我將冰冷的目光掃向靈水依,“為什麼我不知道?”

“昨日皇上的聖旨已送到我的寢宮請了綬印。這麼大的事,你不知道?”她的臉色一變,彷彿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

置放於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怒火由胸口直衝腦海,連城你竟然對我玩陰的?我以為與你說得很清楚,可你卻執意要冊封我為妃,是你在逼我。一想到這兒我就從凳上倏然起身,但是我的手卻被她用力按住。看她的目光,似乎已經相信我對此事不一無所知。

“我要去找他。”我抽回被她按住的手,怒氣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皇上若有意要瞞著你,就是已下定決心要冊封你,現在你是不可能見到他的。”她輕聲提醒,眼中劃過惋惜,“你真如此不甘願做皇上的女人?我以為你會很開心。”

“我從來都只當他為知己,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我更以為他會尊重我的想法,卻沒想到,他……”我緊握成拳的手突然鬆開,心已亂。

她的臉上顯露出淡笑,“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可以助你再逃一次。”一語方罷,我卻在她唇畔邊看到一抹冷笑。

我的冷笑也隨即泛開,深知其中另有深意。她真有那麼好心?我不信。 “為什麼?你不怕他怪罪於你?”

“就憑我是先帝的妹妹,他也不敢拿我怎樣。”她的目光中閃爍著自信滿滿,“我幫你的理由依舊如上次一樣,因為討厭你,討厭你佔有了皇上全部的心,全部的愛。自從你出現,他的眼中只有你,根本看不到我的存在。”說到此處她已聲淚俱下,矇矓的目光透露著無盡的悲傷,若我是個男子,定然會為她的垂淚而心動,可我不是男子。

“既然你不愛皇上,我求你離開這兒吧,皇上就由我來照顧吧。”她雙手緊握我的手,滾燙的淚水滴在我的手背上,不一會兒已凝成冰涼的水珠。可是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哭泣的她。

她見我不語,突然雙膝一曲,跪在了我的面前,懇求地說:“求你了,我以昱國皇后,卞國公主的身份懇求你離開。”

我的目光漸漸黯淡,盯著她的眸子,清澈透明如水,沉思了好久,“好,我答應你。”我此話一出,她的臉上出現了微微的笑容,可我又開口道: “但是你必須幫我在連城那取一樣東西,若是取不到,我是斷然不會離開的。”

翌日丑時,靈水依竟是一身黑衣夜行裝,從寢宮後窗翻越而入。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她會武功。我真的沒有料到,這位看似柔弱纖細的公主竟然有這麼好的功夫。

她將一箋金黃卻略顯黯淡陳舊的奏摺遞給我,“你看看,這是你要的嗎?”

接過它,將其打開,裡面赫然寫著“潘玉亦兒臣心之所愛”,我點點頭,將它收入懷中。

再看她走至桌前為自己倒一杯碧螺春,一口飲盡。 “你的要求我做到了,那麼你答應我的也得做到。”她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給我,“這是皇宮的路線圖,你仔細看看。”

“玉華門位於皇宮四門之北,也是守衛最鬆懈之地。每日寅時都會有人入宮將大小宮中的夜香收集運出,我已經買通了其中兩個人。只要你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下換下他,便可安然離去。出去有一條路是通往汴京大街,你是斷不能在此露臉的,所以你必須走另一條通往汴京北郊的路。在那兒我會派人等著你,後將你帶到安全地方,過了北郊你就安全了。”她怕我看不懂,為我詳細分析了此次出逃路線,確實天衣無縫。

隨後她又給我一支迷香用來對付蘭蘭與幽草,一套小廝的著裝供我逃跑,“明日寅時,記住,錯過了那個時辰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我將圖箋收好,凝重地點頭,“謝謝。”我的目光一直細心地在她的臉上游盪,就怕錯過她一絲的情緒。

“我說過,這不是幫你,是為了我自己。”她的樣子顯得漫不經心,但是她的神色卻洩露了一切,那是得意之色。

我呆坐在桌前愣神許久,目光一直凝視著靈水依離去的那扇窗,在風的吹動中搖擺不定,我的心也搖擺不定。到底該不該離開這兒?若是留下,連城必然封我為妃;若是離開,這很可能是靈水依的陰謀。

畢竟,我於兩年前,發現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日我待在聽雨閣書房內翻閱《詩經》,正舉目望向窗外時,卻看見別苑中的石山後,有一對糾纏熱吻的男女,他們不是別人,正是靈​​水依與連胤。那一刻我就明白,為何初見連胤時他望我的目光竟充斥著肅殺之氣,而我卻要莫名地躲著他,他從那一刻對我就有殺意了吧。

發現這件事後我立刻吩咐他們將那兩扇窗給封了,可嚴重的危機感仍然存在於四周。我並不是個多事之人,所以每次面對連城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而今靈水依突然百般要求我離開,難免她不會半路上對我下殺手,慘死林中就沒人會懷疑到她。可若我不離開的話,就再沒機會離開了。

我緊緊捏著手中的玉杯,手指關節已經泛白,指尖也開始生疼。我必須走,而且今日就得離開。

梧桐枕前雨,青松傲立嵐,裊煙曦霧霜。

我按照靈水依的話做,很容易就離開了皇宮,只不過提早一日,希望​​她不會料到,否則我怕是在劫難逃。

這片樹林幽森悲愴,荊木叢生,崎嶇陡峭,確實是個十分隱秘的地方。若是她真在這對我下殺手,怕是根本無人問津。如若我走出了這裡,又該朝哪走,這昱國怕是也待不下去了,難道我要去夏國?

“連胤,果真被你料到,她真的提前離開。”幾個人突然擋在我面前不遠處,說話的是依舊一身夜行衣的靈水依,站在她身邊的是一臉陰笑的連胤,後邊還有四位手持大刀的硬漢正虎視耽耽地望著我。

靈水依卻一直朝我逼進,我連連後退幾步,“我都要離開了,你們還是不放過我?”

“你看見了,對嗎?”她陰冷的目光直射向我,殺意在全身蔓延。這樣的她是我第一次見,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靈水依。

“我若有心說出去,連城早就將你廢了。”我的話一轉鋒,她一個愣神,我抓住機會就跑。但是依這個陣勢來看,我根本跑不掉,難道我真要命喪於此?

一道黑影由我頭頂上飛掠而過,我還未看清楚來人,頸項就被人緊緊掐住。我的呼吸開始困難,彷彿所有空氣都被人抽走,痛苦絕望地望著面目猙獰的她,雙手控制不住地緊握。

“我很奇怪,你憑什麼能讓連城如此迷戀,是這張傾世絕美的臉蛋?”她將一把雪亮透寒光的匕首在我臉上劃下一刀,刺痛中夾雜著濃濃的血腥味,令我想嘔吐。 “如果,我毀了你這張臉,連城還會愛你嗎?”又是一刀劃過。

我用力咬著唇瓣,就是倔犟著不肯呼喊一聲,任她的刀在我臉上不歇止地劃著。

“真想拿一面鏡子讓你瞅瞅自己現在的樣子,醜陋恐怖。”血沿著刀尖滑落,滴至她的手腕,駭目驚心。

“啊——!”我用力尖叫一聲,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將緊掐住我的靈水依推開。她沒料到我的突然襲擊,一個沒站穩就摔至地面,而我也同她一樣,重心不穩地向後倒去,可是我並不如預期般摔在地上,而是整個人懸空,朝著林中崎嶇陡峭的山坡上滾了下去。

  我是要死了嗎?死在這荒無人煙的林中,無人問津。也許這樣離開這浮華塵世,就可以不用再徘徊在矛盾中迷失我原本的理智。一片黑暗將我無情地吞噬,疼痛亦將我所有的理智抽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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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21:16:11
第 三 章 • 夢魘駐紅顏
桃花香蕊入簾裡,素腕灼灼輕紅惹衣香,殘枝掠鬢桃瓣逐水流。

我站在屋前的桃花林,望經風吹散的桃瓣,原來我在蘭溪鎮已經待了整整有一年又五個月了,我踩著紛鋪於地的殘瓣走過小徑,芬芳撲鼻。

我合起雙掌接著不停掉落的桃花,接了滿滿一掌心,好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充實感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我低頭淺吟,望著手中粉嫩欲嬌的花瓣,出神許久,當我回過神時,卻不知我到底想了些什麼。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低沉陰鬱的聲音依舊冷淡如冰,卻多了一份滄桑之感。我回頭望著一身黑錦絲緞長袍隨風而舞的韓冥,眼中閃過驚訝之色,我記得他每個月才來一次,而這個月這卻是第二次。

他立於我面前,從樹梢摘下一瓣桃花,別於我側鬢說:“你瞧,依舊是人面桃花。”他勾勾嘴角算是笑吧,卻惹來我一眼惱怒之色。

將鬢側的桃花取下後緊緊地握於手中,“你來這兒只為取笑我的?”口氣有些生硬尷尬。

“我是說真的,確實很美。”他很認真地向我點頭,想用他的目光來證明他沒有說謊,我別過頭沒去看他,只是眺望遠方之渺茫一片。 “說吧,你這次來做什麼?”

“我要成親了。”他的聲音中隱約帶著一絲自嘲,“皇上賜婚,靈月公主。”

“皇上……”我將“皇上”二字低吟一聲,然後淡笑,現在的皇上已經是亓宣帝納蘭祈佑,他於半年前即位。真的好快,他都已經當上皇帝了。 “成親是好事。”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樹枝被折斷的聲音,清脆無比。我回首望著他手中那枝被折斷的殘枝,原來他發怒了。我輕輕一笑,“靈月公主只是脾氣差了點,其他都挺好。”我見他捏住殘枝的關節已經開始泛白,難道娶她真有那麼痛苦嗎?

“是,她哪都好,但是我不喜歡她。”好一會兒他才鬆開殘枝,殘枝倏然滑落至地面,又是一聲輕響。

“那你是有喜歡的人了?”我側眉淺笑,用曖昧的目光望著他,他立刻迴避著。

“你別亂說。”他低斥一句,表情很不自然,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於是便打趣道:“你在緊張?”

“說了沒有。”他的聲音猛地提高,我的聲音戛然而止。不習慣地望著這樣的他,真的很不像他,以往我無論如何拿他開玩笑他都不會如此生氣,今日的心情似乎真的很不好。他望著我清清喉嚨,“對不起。”

我微微搖頭表示我不介意,他平復了臉上的怒氣,聲音又轉為冷淡,“下個月我就要成親,可能要忙著準備大婚,大概四個月不能來看你了。”

“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你安心大婚吧。”我說完後沉思了許久,“你大婚我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給你,就為你唱一曲《念奴嬌》吧。 ”

我清了清嗓子,心裡卻有些緊張。因為太久沒有開唱,怕唱不好,於是背對著他望著茫茫桃花小聲低唱:

纖腰裊裊,東風裡,逞盡娉婷態度。

應是青皇偏著意,盡把韶華付與。

月榭花台,珠簾畫檻,幾處堆金縷。

  不勝風韻,陌頭又過朝雨。

唱到此處,我的聲音也由最初的細小漸漸放大、放開,只是微微蹙起娥眉,心底的傷卻不能放開。

聞說灞水橋邊,年年春暮,滿地飄香絮。

掩映夕陽千萬樹,不道離情正苦。

上苑風和,鎖窗晝靜,調弄嬌鶯語。

  傷春人瘦,倚闌半晌延佇。

直到夕陽即將落山,燒雲連綿萬里空斂踪,韓冥才離開蘭溪鎮,我將他送到鎮口就回到桃源居。這個桃源居是韓冥找人專門為我所建,裡面很安靜,很少會有人來打擾我,對於這樣寧靜的日子我也樂得安逸。

推開屋門,我坐在青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仔細瞧著我這張臉,素​​雅清秀,肌膚白皙如紙,隱約有些病態,眼睛依舊如深海明鏡熠熠泛光,每當凝眸低笑時兩頰都會有不灣不深不淺的梨窩,很是動人可愛。

自那日從山坡上滾了下來,我就被韓冥救了,將我帶回亓國的蘭溪鎮居住。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更不想詢問,那段往事我早已經不想再回首。我深深記得我的臉總共被靈水依劃了五道傷口,觸目驚心。但是我在意的不是我的容貌,而是被我收入懷中的奏摺,我發了瘋地問韓冥救我時有沒有看見那份奏摺,可是他卻說救我之時什麼都沒看見,我當場就哭了出來。我現在能擁有的只有祈佑那份對我的愛,可現在連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東西都不見了,我只能絕望。

後來我將自己鎖在屋中,根本不讓韓冥見我,也不敢讓他見我,一張已毀的臉還如何見人?可是他沒有介意我的樣子,一直在身邊安慰我,或許,那一日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多話的一天。

過了五日,我終於能冷靜下來,也想開了,臉只是一張皮面而已。可是韓冥卻帶了一位神醫來,其易容之術堪稱天下一絕,目的只為讓他將我的容貌恢復,我卻拒絕了。

  “姑娘想要什麼樣的臉?”

  “平凡。”

  “還有呢?”

  “只要平凡。”

想到那日與他對話後,他無言地望著韓冥的樣子仍覺得好笑,可能他認為世間的女子所追求的皆是美貌吧。但是我不想要,我不想再被人毀一次容,更不想要一張與袁夫人一模一樣的臉,我再也不想被人利用,所以我選了一張清秀淡雅的臉,一段平凡無奇的生活。

後來我對韓冥說謝謝,他說他是在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我只是苦澀地一笑,那我是該慶幸那日的決定是正確的吧,否則現在的我早就慘死深山了,世界上再也沒有馥雅這個人。我只是不捨,我不捨祈佑,哪怕我真的不能再與他相見,每月聽著韓冥帶回來給我的消息就足夠了。

一年前,聽說皇上病重之日,東宮竟然策動了一場兵變的戲碼​​,想逼宮於皇上讓其退位。皇上何等精明,早就讓祈佑在暗處佈置好一切,在東宮逼宮那一日,大軍突然出動將其一舉拿下。太子千夫所指,皇帝憤怒之下將其廢黜,逐出皇宮永不得歸。而以皇后管教無方為由,將其打入冷宮永不復出。其後身為嫡子的納蘭祈佑名正言順地登上太子之位,半年後皇上病逝養心殿,太子登基為亓宣帝,尊九嬪之首韓昭儀為皇太后,冊封結髮之妻杜莞為皇后。

兩個月後已是桃花散盡,此片桃林長滿了一個個鮮粉嫩白的桃子,挨在牆腳的幾顆竟蔓延出小院。我站在院內聽聞幾聲清脆的聲音由外傳來,細聽此聲應是出自小孩子的口中。我當下就猜到是孩子貪嘴,正想摘那幾個蔓出牆外的桃子。我頓時童心大起,立刻推門而出,幾個孩子一見我出來,立刻想撒腿就跑。

我不急不徐地喊住他們,“想吃桃子的隨我進來。”而他們也很奇怪地瞧著我,似信非信地站在原地不肯動。

“進來呀!”我朝他們招了招手,很快他們就朝我奔來,我則牽著他們的小手走進院中。不可否認,我很喜歡孩子,因為只有孩子的眼神才是最單純無雜念的。只有在他們的眼中才找尋得到久違的純淨,而我的純淨,早就隨著時間歲月的推移而被磨光,但願這些孩子們能永遠這樣純真下去。

我從樹上摘下一顆又大又紅的桃子,笑望他們,“你們要是想吃的話,就與姐姐接詩,接對了就能吃,要不要來?”

幾個孩子用力點頭,我眼波一轉,“榴枝婀娜榴實繁,榴膜輕明榴子鮮。有誰知道下一句?”

他們都互相對望,皆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我這才恍然,他們都還是孩子,哪有那麼厲害能接下去,正想改口換個容易點的,卻見一個約十二歲的男孩舉起手道:“姐姐我知道,這是唐朝李商隱的《石榴》,下一句為,可羨瑤池碧桃樹,碧桃紅頰一千年。”絲毫沒有猶豫地將詩接了下去。我眼前一亮,在這個小鎮上竟然有這麼厲害的孩子。我將那顆桃子遞到他手上,“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展慕天,爹之所以為我取名為慕天,就是盼望著我有朝一日出仕朝廷,慕得天顏。”他接過桃子放在身上用力擦了擦,張嘴就是一大口。

我輕輕撫摩著他的額頭,一聽他說起慕得天顏我就一陣苦笑。百姓們都夢想著出仕在朝為官,卻不想這朝廷你沒有任何勢力,如何才能找到容下自己的一席之地。除非攀附權貴,依附黨羽,否則定難在朝廷大展抱負。

當我的思緒飄向遠方之時,數十位官兵竟破門而入,一臉凶神惡煞地朝我走來,許多孩子都嚇得躲至我身後。唯獨展慕天依舊不動聲色地站著,注視著那群官兵朝我們走來。

“登記你的名字!”為首的粗野男子拿著一本小冊與一支毛筆朝我吼道。

“為何登記?”我將身後的孩子們護好,就怕他們會傷著這些幼小的孩子。

他不耐煩地瞪我一眼,口氣很不好地說道:“新皇登基,后宮宮女嚴重減少,皇上有命,於民間徵收一批女子進宮為婢。”

“你們這是在強徵。”展慕天竟然比我還快一步,口氣凌厲得根本不像個十二歲的孩子,倒有王者般的氣勢。

“小鬼,哪輪得到你插嘴,一邊待著去。”他的手一揮,就朝展慕天打去。展慕天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張嘴就咬了下去。眾士兵一見此景象,立刻上前將他拖走,卻也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小鬼,你不要命了?!”那位士兵首領摀住被咬的胳膊,已經疼得齜牙咧嘴,滿臉通紅,可見展慕天下嘴還真是沒留一點情面。

我見一個士兵揮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我氣憤地擋到他面前,攔住揮之而下的手,“小孩子不懂事,官爺莫計較,我隨你們進宮便罷。”

宮粉玉砌,希涉紫庭,禁苑奇珍禦花芬,九龍壁彩朱門粉淡殤。

再次進到亓國皇宮,看到的依舊是這氣派傾世之宏偉大氣,我與一千名從民間徵召進宮的姑娘一起被領到關陵殿,一位公公捧著小冊一個一個地念著我們的名字。

“陳繡繡,張蘭,王冰鳳,李靜。分往鄧夫人之鳳吟宮。”

“馬香,小玉,趙黛雲,上官琳。分往妍貴人之雨薇軒。”

“鄭晶兒,白紫陶,陳艷,萬欣欣。分往華美人之紫雅居。”

我低著頭,聽著他一個一個地念著,我的心中竟連苦澀都已淡了。我在進宮前還想著若真被徵召進宮,能見著他一面也好,可是我卻忘記了,他有自己的后宮佳麗三千人,就算看到了又能怎樣,還不是徒增傷心。

“雪海沒來嗎?”公公一陣怒喝,將我的思緒硬是拉回來,我立刻應道:“雪海在這兒。”

“雪海,程夢琳,小茜,南月。分往繡貴嬪之翩舞閣。”

我與其他三位姑娘一同進入翩舞閣,三位姑娘都在好奇地四處張望,似乎第一次見如此輝煌之宮殿,忍不住多瞧幾眼。

金水橋白寧壽秀,啼鶯舞燕,曉花顰笑。

此景正配翩舞閣之名,時而有高山流水之聲入耳,確是一個好地方。不知這位繡貴嬪又是何許人,貌若天仙抑或蕙質蘭心?

“好了,本公公就送你們至此了,自個兒進去拜見繡貴嬪吧。”他一拂袖便丟下我們悠然而去。

待他走遠,我與在場的姑娘們互相對望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時走進那扇暗紫檀木門。細細觀望房內的景色,只想到一句話“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寢宮內的前窗半掩著,風輕輕地將其吹動,幾​​瓣杏花又從縫隙中偷偷溜入,落在地上,時而被風捲起飛揚,隨後又安靜地躺在地上。

“你們是誰?”輕輕的腳步聲傳來,我們就知道是主子來了,立刻跪在地上行禮,“參見繡貴嬪,我們是新派遣來侍候您的奴才。”說話的是南月,聲音婉轉悅耳,口氣平穩,看得出來是一位很有頭腦的女子。

“起吧。”繡貴嬪淡淡地說了句,還輕咳了幾聲,似乎受了風寒,怎麼不請御醫呢?我不禁對她產生了好奇,偷偷抬起余光打量著她,可這一看我就愣住了,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繡貴嬪,竟然就是雲珠!難怪祈佑要賜名為繡,也只有他知道她的本名為沈繡珠吧。

她未施朱抹粉,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更令我駭目的是她的左頰,一塊殷紅如拳頭大小的紅色疤痕,令原本娟麗如花的臉盡失顏色。

“她是第一個發現著火的,為了衝進屋救你,半邊臉已被燒毀。”

祈星的話躥入腦海,我的雙拳緊握,指甲狠狠地掐進我的手心,緊咬雙唇,淚水凝眶。是因為我,雲珠才會毀了那張臉。她早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可為什麼上天連她的容貌都要奪去? !

“怎麼,本宮的臉嚇著你了?”她蹙眉凝望緊盯她不放而失態的我,隨即苦笑出聲。我立刻搖頭,在搖頭的瞬間也將眼中的淚水甩出,滴至地面。

她莫名地望著無聲哭泣的我,怔忡了許久,“本宮的容貌真的醜到能將你嚇哭?”口氣突然轉厲,還夾雜一絲羞愧,最終拂袖而去。

在翩舞閣內,我花了兩日時間將雲珠所有的處境形勢摸透。聽聞祈佑在冊封皇后的第二日就封其為九嬪第五等貴嬪,賜號“繡”,所有人都不解,皇上為何要將一位長相醜陋、身份低微的人封為貴嬪。最令人奇怪的是,自封貴嬪以來,皇上從未召其侍寢,更未踏入過翩舞閣。就連我都奇怪,既然祈佑真的不喜歡雲珠,為何又要冊封她,留她在身邊做奴才服侍自己不是更來得實在?

“娘娘,該用晚膳了。”我畢恭畢敬地站在寢宮檻內輕喚一直呆坐在妝台前細凝自己容貌的她。

她突然回首用異樣的目光望著我的臉,良久,由最初的光芒四射變為黯淡無光,後又坐正身子繼續凝​​望鏡中的自己。我隱約從鏡中瞧見她的苦笑。 “娘娘怎麼了?”朝她走進幾步輕問。

“乍聽你的聲音,我還以為……”她沒有往下說,只是動了動唇,將話隱入唇中,再輕咳幾聲。我明白,她說的是潘玉,是馥雅。我壓下心中的蠢蠢欲動,我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說。

“娘娘您身子骨似乎不好,奴婢為您請御醫。”看著她的樣子我很是擔心,彷彿她隨時可能就此倒下,一蹶不起。

她搖頭輕嘆:“老毛病了,不礙事。”她欲拿起妝台上的象牙骨玉梳,卻被我搶先一步,“讓奴才為娘娘梳妝。”

“你不怕我了?我可是清楚地記得昨個兒你被我的容貌嚇壞了。”她勾起嘴角露出淡笑,在我眼中看來是如此地嬌媚淡然。

輕輕勾起她披肩的一縷青絲,細膩柔滑之感充斥手心,我輕輕地為她理順,“我從未覺得娘娘醜。”認真的口氣讓她的身體一僵,我繼續道, “人的容貌只不過是一副皮囊,更重要的是本質,相信娘娘的本質定如蓮花般高潔。”

“你真這樣認為?”她帶著興奮的聲音猛地回頭,嚇了我一大跳,手中的象牙骨玉梳一個沒拿穩,掉落在地碎成兩半,我立刻蹲下想拾起,口裡還喃喃著,“奴婢該死。”

“不礙事。”她將蹲著的我扶起,才觸碰到她的手心,冰涼之感傳遍全身。她的手,好冷,“可是皇上為什麼就不注意我呢?”

一聽她提起祈佑,我的心就一陣抽痛,雲珠真的如此喜歡祈佑,那麼深切。 “娘娘,那你就想辦法讓皇上註意你啊。”

她自諷地一笑,“皇上根本不見我,我如何讓他注意。”她的手一鬆,將我放開,再轉身望望自己的容貌,她始終介意這張臉吧。 “況且皇上的眼中,只有靜夫人。”

“靜……夫人。”我的聲音有些顫抖,祈佑他……另有所愛了嗎?

她突然一陣冷哼,“靜夫人之所以受寵還不是因為她的身上有姑娘的影子,否則哪輪得到她寵冠后宮?”聲音有了一絲暢快與不甘。

我的心跳因她的話加快了幾分速度,但見她深吸一口氣,從木凳上起身,“去用膳。”

來到正堂,桌上有滿滿一桌山珍海味,我與南月立於桌前侍候著她用膳,門外是程夢琳、小茜與兩位公公守著。一絲月光照進,鋪灑在地如凝霜,我與她們的影子交錯重疊,拉了好長好長。

“對了,你們叫什麼名字?”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細聲開口詢問,再抬起絲帕輕拭嘴角的油漬。

  “回娘娘​​,奴婢南月。”

  “回娘娘​​,奴婢雪海。”

她怔住,凝眸細望我,淺吟出聲,“路徑隱香,翩然雪海,好美的名字。”

“娘娘謬讚。”我迴避著她的目光,生怕她會察覺出什麼。

“奴婢能問娘娘一個問題嗎?”南月突然插了一句進來,得到雲珠的頷首應允後,她開啟朱唇,“您的臉,何故如此?”

聽了她這句話我在心中暗嘆她的大膽,竟敢當著主子的面問如此避諱的問題,她是真傻還是充愣我就不得而知了。只見雲珠目光一凜,良久才將緊鎖的娥眉鬆開。

“為了從火海中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救出,可惜,徒勞。”她冷淡地將我們屏退,獨居案前,也不知在想何事,如此出神。

夜幕繡簾捲,蟲蛩鳴深切,夜來花嬌媚。

在雲珠就寢前我與南月捧著亮赤金銅盆前往秋琳院的井中提水為她梳洗。

正好,由於正為就寢之時,在井邊提水的宮女也就多了,排了長長的一條小隊。等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終於輪到我們,可是卻被另外兩位宮女給插了過去。南月一陣怒火將她們推開,“去後面排隊。”

“你敢推我們?”其中有位差點被她推得摔跤的宮女怒氣騰騰地叉腰大叫一聲。

“為什麼不敢?”南月見她火氣大,也不甘示弱地叉起腰,想將她的氣勢蓋過去。

那位宮女一見她的盛氣凌人,有一刻的怔忪,“你們是哪個宮的?”

“翩舞閣。”南月很大聲地報出了這三個字,卻換來兩位宮女的對望,隨即輕蔑地一笑,眼中淨是嘲諷與不屑一顧,“原來是那個醜貴嬪的奴才。”

“你們說什麼?”我將擋在我身前欲發怒的南月拉開,冷冷地瞪著說話的那名宮女,連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的語氣格外陰冷。

她一陣輕笑,更加放肆地出言不遜,“說錯了嗎,你們的主子根本就是醜陋不堪入目,也難怪皇上厭惡她到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我的火氣在她這句話落音後頃刻衝上心頭,揚手就扯住她披灑在肩的髮絲。一陣慘絕人寰的叫聲劃破這清冷的小院。她也不甘示弱地反手扯住我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掐著我的手臂。我更是顧不得其他,雙手齊上用力扯著她的髮絲,而她則是一臉痛苦,掐我胳膊的手臂又加了幾分力道。

“你好大膽……我們可是靜夫人的侍女……”與她一起的宮女尖叫著拉扯著我,想將我拉開,卻徒勞無功。

我絕對不會允許有人這樣辱罵雲珠,在我心中,早已將她當做我的親人看待,況且她的臉也是因我而毀。

“你們還不住手!”一聲怒喝讓我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接著一聲“嘶——”的聲音,在這安靜的一刻格外刺耳。我的衣袖被那位宮女扯破一大半,顯得殘破不堪,手臂上雪白的肌膚露出幾點,觸目驚心。可是現在我已無暇注意我的狼狽,而是看著站在院門前的男子。

不知是誰先喚了一聲“弈大人”,其他人跟著也紛紛跪倒,伏身而拜。獨我立於原地,望著一臉冷漠略帶慍怒的男子——弈冰。

他走向我們,視線來回地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至我臉上,終於還是離開。似乎他並不介意我沒規矩地站著,出言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后宮重地廝打。”

“是她先動手的。”那名宮女立刻搶先指著我,理直氣壯地將責任推至我身上。

“是她先侮辱我們娘娘的。”南月不甘示弱地頂回一句。

弈冰皺著眉頭,眸中閃過一絲不耐,“你們娘娘是誰?”

“繡貴嬪。”我用不高不低的語氣回答,卻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用審視的目光將我從頭至腳地打量了一遍,“你是誰?”

短短三個字讓我心中一慌,他看出來了嗎?不可能,我的容貌早已不是原來的樣子,沒有人會看出端倪的,除了這聲音。 “奴婢雪海。”

後來,這一場鬧劇在弈冰的一句“散了”中結束。回到翩舞閣我向兩位比我們早來的公公小福子與小善子打聽起弈冰,從他們口中得知,現在的他已經是正一品領侍衛內大臣,皇上身邊的大紅人,百官巴結的對象。弈冰已經開始享受起這樣奢靡的日子了嗎?他已經忘記馥雅公主,忘記他要幫助我複國的承諾了嗎?這樣也好,你就安逸地過你的生活吧,反正對於復國,於離開亓國之時我便已放棄。

翌日辰時我與小茜準時進入雲珠的寢閣為其梳洗,而南月與程夢琳則在外準備早膳。

“娘娘,奴婢為您梳妝。”我請她坐於金鳳妝台前,將金木檀盒打開,裡邊琳瑯滿目的首飾令我眼花繚亂。

“隨便一些。”她面無表情地回了句,我明白現在的她對梳妝打扮再無多大興趣,畢竟她有一張駭目醜陋的疤痕。

我不語,只是動手為她綰鬢,此次所選雙環望仙鬢,頭頂雙配五鳳寶珠紫花鈿,斜嵌碧玉蘭熏纓絡簪,耳掛玉蝶豆綠細耳墜,項佩珞金玲瓏玫瑰環。輕描芙若柳黛之細眉,恰到好處,淡撲珍珠香粉於雙頰,欲隱疤痕,微拂瑰香胭脂於兩腮,白裡透嫣紅。

“大功告成。”我開心地後退一步,讓她自己欣賞鏡中的自己。

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鏡中人是自己。她臉上的傷痕已被我利用香粉胭脂盡量隱去,若不細看實難發現。況且她原本就天生麗質,經珠光寶氣,玲瓏首飾一番裝扮,她宛若脫胎換骨。

“雪海,你是怎麼做到的?”她終於肯相信鏡中之人真是她,即刻側首詢問。

我薄笑欣賞這樣的雲珠,只是說了句:“娘娘,以後有雪海在您身邊,您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聽了我的話,她先是懷疑,後為迷茫,最後轉為感動,晶瑩的淚珠在眶中凝聚。

“娘娘……”南月慌張地跑了進來,神色焦急擔憂,“百鶯宮的靜夫人請貴嬪娘娘過去。”

“她?”雲珠一陣疑惑,而我明白,大麻煩來了,定是因昨日與那兩名宮女廝打之事。正好,我也想見見這位靜夫人。

宮樓曙色氣派,輝煌壁彩鋪陳,碧玉妝綠絲絛,屐齒印蒼苔。

我們伴著雲珠來到百鶯宮的側殿,一名高傲自負的女子在首位等著我們的到來,手中不停地把玩著茶水,似沉思。

我們都向她行了個禮,在起身時我聽聞一聲:“夫人,就是她。”目光直射於我。

而我只是凝眸而望靜夫人,烏黑的青絲,白嫩的嬌膚,秀而細長的柳眉,修長深邃的鳳目,配合著身上淡淡的天然幽香,如一幅令人傾倒的美女圖。她,就是祈佑最寵愛的靜夫人。她,也是那日在船上與我談詩品畫的女子,溫靜若。我不敢相信,她竟然就是寵冠六宮的靜夫人,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不知靜夫人請我親來,有何賜教?”雲珠睥睨她一眼後淡婉掠過,口氣似有輕諷之意。

靜夫人詫異地望著雲珠的容顏微愣,隨即平復失態,“繡貴嬪你的奴才可真厲害,連本宮的芷清丫頭都敢打。”她將目光掃向我。

雲珠順著她的目光望向我,神色中竟暗藏一絲笑意,“打也打了,那夫人想怎麼樣呢?”

靜夫人臉色一凝,因她這句挑釁的話而變色,“這麼說,你想護著她?”

“夫人可有先問問你的芷清,在我打她之前,她都說過些什麼?”我回視她的目光,絲毫不顧慮她的身份與凌厲之色。 “你,把昨夜對我們說的話,當著夫人與貴嬪的面再說一次。”我指著臉色有些蒼白的芷清。

她很為難地望望靜夫人,再膽怯地凝了雲珠一眼,一字不敢言。

“說。”靜夫人厲聲一喝,她立刻全身輕顫,“奴才不敢。”

“她說貴嬪娘娘醜,所以皇上厭惡她。”南月適時地開口接話,引得在場的靜夫人與雲珠臉色大變。

“夫人的丫鬟這樣出言不遜,難道不該打?”雲珠的聲音格外生硬,略帶一絲顫抖。

靜夫人臉上一陣青白,“就算要打也輪不到這丫頭打。”她伸出纖手指著我後一陣媚笑,凝視雲珠,“況且,芷清說的是事實。”我猛然一怔。這話竟然出自溫靜若之口!是那日她隱藏得太好,還是我被她的外表所欺,竟然沒有看出她是這樣一個女子。

“靜—夫—人。”雲珠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真的發怒了。

靜夫人依舊笑得嬌媚如花,“即使你用脂粉將那醜陋的疤痕掩飾得再好,也不能掩蓋住你醜陋的事實。”

我看見雲珠的雙拳緊握,似乎瞬間就能衝上去給她一拳,但是這件大逆之事決不能讓身為貴嬪的雲珠去做。我一個箭步上前就甩了靜夫人一巴掌,清脆的聲響伴隨著靜夫人跌倒在地,周圍一片冷冷的抽氣聲。

“放肆!”怒火中夾雜著凌厲,我全身一僵,彷彿已經定在原地不得動彈,望著一身金錦龍袍的男子由我身邊而過。

他冷冷地掃了我一眼,再關切地將倒地的靜夫人扶起,關切地詢問她可安好,我知道,他沒有認出我。 “來人,將這個大膽的奴才給朕拖出去杖責六十。”冰冷無情的聲音迴盪在耳邊。我笑了,讓我苦苦惦念了四年的祈佑,要杖責我。

幾名隨同前來的侍衛上前欲將我拿下,雲珠卻緊緊地將我抱住,不讓他們動我,朝祈佑乞求道:“皇上開恩,皇上開恩。”

他漠然不語,輕輕撫上靜夫人頰上那殷紅斑斑的肌膚,目光柔情似水,眼中只有她。

“皇上,她只是一個弱小的姑娘,哪裡承受得了六十大板,您會打死她的……”雲珠死死抱著我,繼續乞求。而我的目光卻始終盯在祈佑身上,心,好疼。

“拖出去。”他不耐煩地下令,根本沒有要放過我的意思,也不想繼續聽她說下去。

雲珠突然將我放開,跪爬至他跟前:“皇上,您就看在……臣妾曾冒死衝進火海救姑娘的份上,您恕了她的不敬之罪……”她的聲音哽咽顫抖不止,後猛朝他磕頭。

祈佑聽罷,眼神一閃而過的異樣,俯視地上的雲珠,沉思半晌,終於開口恕了我,摟著小鳥依人的靜夫人離開。這側殿頓時陷入一片死寂無聲,雲珠無力地癱臥於冰涼的地面,而我則木訥地僵在原地冷笑。

對,這就是我所認識的祈佑,冷酷無情,對於沒有價值的東西從來不會多去費神思量關注。那麼當初他又花了多大勇氣才下定決心放棄他多年追求的目標欲與我在一起,如今的他是不是已經後悔當初衝動的決定?現今的馥雅,在他的心中還有多少地位?

“你想知道皇上為何會封我為貴嬪嗎?”雲珠依舊伏在地上,口氣近乎絕望,“為​​了報恩,因為我曾衝進火海拼了命地去救一個姑娘而將容貌毀了。他感激我,同情我,可憐我,所以封了我。可他不知道,若終日要受他的冷落,我寧願伴於他身側伺候他一輩子。”

我跪在雲珠身邊,顫抖地將她環抱入懷。原來是我將她推入這無情的后宮,到頭來依舊是我的過錯。是我毀了雲珠,是我……“娘娘,您不能再這樣沉默下去了,您要將皇上的心奪過來。”

“奪?”她抬頭,滿臉淚痕,不解地望著我。

“我……會幫您的。”這是我的承諾,為了回報雲珠這些年來為我所犧牲,所承受的一切,我一定會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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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21:17:31
第 四 章 • 翩然熒光舞
自上回在百鶯宮得罪了靜夫人,這一連三個月翩舞閣的奴才們受盡了六宮奴才的白眼,眾人避之唯恐不及。此刻的翩舞閣只能用“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來形容。不知不覺,秋至,落花紅滿地,秋葉即凋零,梧桐愁幾許。

好不容易從公公們的口中打聽到碧玉湖,位居中宮西面,據聞那裡很邪門,常有許多不知名女屍浮於湖面。久而久之,這也就成了一個荒蕪死寂、無人問津之地,可今夜我卻一定要來。

磐月如馨溶溶若霜,映入平靜泛光的湖面,湖岸旁滿目荊橫,野草叢生,密密麻麻更顯幽森。我緊握手心的小布袋,沉思片刻,吐出一口寒氣,邁步衝進這片幾乎可以將我整​​個身子淹沒的草叢,張開雙臂不停地拍動荊草,頓時,綠光乍現,如幽繁綠星點點,在我周圍縈繞飛舞。我的動作依舊不停,在叢中旋轉拍打,風亂了我的青絲,流蘇幾點拂於眼前又被吹散,手心略微傳來刺痛。

綠光飄然而舞,清風宛然淡吹,搖曳、縈繞、飛舞、交錯,一切如幻然天成之美景。但此刻的我已顧不得眼前令我怦然心動之景,只知道,我要將更多的熒火蟲召喚而出。

還記得那次逃亡,被祈佑救起後,他將我安置在客棧內,終於能睡上安穩的一覺。可是夢中卻屢屢閃過父皇與母后慘死的一幕幕,我猝然從床上彈起,冷汗淋漓,目光迷亂。為了緩舒心中的壓抑至客棧後院閒走,望著茫茫一片草叢,內心湧現淒涼之感,忽看幾點綠光由草叢飛出,我眼光一亮,竟衝進了草叢,頓時熒光乍現,圍繞著我的身邊四散。我揚手輕輕拂過漫飛的熒火蟲,臉上露出了滄然的微笑。

而祈佑卻不知何時來到我的身邊,我清楚地記得他對我說的話:“馥雅公主,你真的很無情!”他的突然出聲打破了當時的寧靜,擾亂了我瞬間的享受。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望著他的目光有一絲警戒。他朝我走來,雙腳踏入草叢中,驚起更多的螢火蟲,“國破雙親亡,你還有心情觀賞這群螢火蟲,笑得如此開心。”

望著清俊雅然、神采飛揚的他,我的笑容也隨之斂去,“我在笑,並不代表不為國破而傷。”側首仰望漫天的綠光,神色縹緲,“這裡每一隻螢火蟲都代表著我的希望,希望父皇母后在天上過得安樂。”

“你太天真。”他伸手捉住一隻螢火蟲,然後狠狠地將其捏死在手心,“螢火蟲能代表希望?那麼你求它幫你復國吧。”

我的臉色倏然慘白一片,血色盡褪,動了動嘴角卻一個字也吐露不出來。而他俊雅溫柔的臉上透露出張狂,笑得滿是清冷,“我也曾經有過希望,但是後來我才發現,真的很愚蠢。若真想你的父皇和母后在天上安樂,就拿出你的勇氣,為他們復仇吧。”

我苦笑一聲,收回思緒,內心的仇恨,或許是被他勾起的吧。

“潘玉?”一聲略帶驚奇之音於我身後叢林中響起,這不大不小的音量正好在這幽靜之處波蕩旋繞,回音陣陣。

我怔在原地,手中的動作、腳下的步伐也停下,一刻也不敢動,更不敢回頭。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夾雜著寸草被折斷的聲音朝我而來,我心頭一片緊張,霍然回首,盯著眼前突然止步的祈星,他臉上激動的笑容突​​然隱去,轉為迷惑、失望。 “你是誰?”

“奴婢雪海。”我低著頭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

“連聲音都這麼像,你就是潘玉吧。”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真是驚了我一大跳,我認識的祈星沒有這麼聰明吧,難道短短四年就將他磨煉得更加成熟? “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他一陣輕笑,我蹙眉望著他的笑,心裡陡生寒意,他又在笑什麼。

“你在這兒做什麼?”他突然轉移話題問我。

“捉螢火蟲。”見他不再繼續追問下去,我的心也漸漸放下。

他舉頭望著飛舞的螢火蟲,微微嘆一聲:“我幫你。”

錯愕地盯著他,一陣迷惑,他一個王爺什麼時候喜歡玩小孩愛幹的事啦,童心未泯?在怔忪間他已將我手中緊捏的小布袋奪過,“你去捉啊。”

一聽他提醒我才回神,莞爾一笑,回首朝那綠光閃爍的螢火蟲撲去,完全放下心中的戒備,或許,只因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又或是因為他能向我坦白心中真實的想法,即使我的容貌已不如往昔,他卻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而祈佑卻不能,難道這就是愛人與朋友間的不同?

我捉了滿滿一掌心,合起再回首走至他身邊,笑望他手中的布袋,卻見他遲遲未有反應,我拿胳膊蹭了蹭了他,“想什麼呢?把它打開啊。”

被我一蹭他才回神,尷尬地笑笑,再將小布袋鬆開一個小口,讓我將其全數塞進去,後又去捕捉。卻聽他的聲音再次響起,“為何捉這麼多螢火蟲?不止是因為好玩這麼簡單吧?”

“就是因為好玩。”我頭也不回地說道,一聲低微的嘆息卻讓我停下手中的動作,不解地望著他:“為何嘆氣?”

他苦笑一聲,竟就地而坐,置身於漫漫草地。他可是位王爺,竟然全然不顧這草地上的骯髒?只看他眼神飄忽著,隨著螢火蟲的飛舞而轉動,“小時候,我也常與哥哥、弟弟們一起捕捉螢火蟲。後來,母妃不允許我再與他們一起玩兒,她說這個宮廷除了親生母親,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就算平時對你再好的人,都很有可能在你背後捅你一刀。”藉著月光,我看見他眸子深處的孤寂憂傷,如今的明貴人已經貴為太妃,難道她還未放棄想將祈星推上皇位的念頭嗎?

“其實明太妃說的也不無道理,就如太子殿下與祈……”我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隱遁於唇中。

“我不記得有與你說起我的身份。”他頗有深意地說道,我正著急想著該如何解釋我的失言,卻被他打斷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點點頭,也不想再多作解釋,不論他看出什麼端倪,至少他未追問下去,我很感激。更慶幸,我竟會有一個這麼了解我的知己朋友。

  夜迢迢,吊影蒼波鎖窗明。花隱香,夜來驚落滿中庭。后宮祈星也不便去,只是將我送出了中宮。

我輕手輕腳地跑回房中,小心地推開門,盡可能用最輕的力氣將門關好,怕吵到與我同住一寢室的南月。 “你這些天常常很晚才歸。”南月的聲音倏然由身後響起,駭了我一跳。

“有些事辦。”走至桌旁,拿起火匣點燃桌上的殘燭。頃刻間,微暗的燭光將屋子點亮。

“辦事?貴嬪娘娘交代的?”她從床上爬起,隨手拿一件外衣披上朝我走來。

我不語,只是倒了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一口飲盡,洗去了我喉嚨裡的干燥之火。她與我面對面地站著,也倒下一杯,卻只是捧在手心捏握著,“真是弄不懂你,為了這個不受寵的娘娘打靜夫人,現在還為她如此奔波勞累,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做奴才的,為主子辦事天經地義。”我放下手中的瓷杯,稍用了幾分力,與桌面相碰發出一聲輕響。

南月一聲輕笑,小聲附於我耳邊道:“如今的繡貴嬪是再無翻身之日,我們何不另尋投靠別的主子,謀條出路。”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立刻出聲制止她的不敬之語。

“在這個后宮,你若不懂依附權勢就會過得很慘。正如那日在百鶯宮,靜夫人如此譏諷繡貴嬪,她卻不敢出一聲,只有你這個不懂事的奴才會為了她而得罪靜夫人。皇上來了,他也沒問誰是誰非就要將你拖出去杖責六十,繡貴嬪都是拼了命才保住你的小命,可見我們翩舞閣在這后宮的地位。”她一頓,轉眸凌厲地望著我,又道,“若我們有一位如靜夫人那般有權勢有地位的主子……”

我不等她繼續往下說,立刻出聲打斷,“夠了!”

她許是被我這一聲厲吼嚇壞,啞然地望著情緒失控的我,我也發覺自己的情緒似乎過了,平復心中的激動,暗握雙拳,“你也說了,那日貴嬪娘娘竟為了我這樣一個卑微的奴才,不惜下跪乞求皇上饒恕我的罪過。試問這樣一個好主子,我怎會拋棄她而另行高飛?”

“愚蠢!”她用力放下手中的杯,杯中之水因她的手勁飛濺而起,幾點灑在我臉上,她的袖口也沾了不少水漬。

翌日戌時,我又去了中宮的碧玉湖捕捉螢火蟲,祈星竟早早地在那兒等著我。他怎會料到我今日還會來?雖是疑惑重重,卻未細問,只是與他共捕如流光閃爍飄忽的螢火蟲。草草幽歡,秋月無端,輕風微涼,暗香入襟。

一連五日,他都陪我抓螢火蟲到體力殆盡,布袋深滿才送我離開中宮。可今夜他卻帶我去了他曾經居住的錦承殿,命人準備一桌酒菜。一壺花雕酒釀,酒香四溢撲鼻,聞著都令人心醉,四盤家常小菜,魚鱗茄子,冰糖銀耳,糟炒雞片,金銀豆腐。菜香縈繞,與酒香混在一起,引得我早已垂涎三尺。在這皇宮內能品上這一桌精緻的民間小菜實屬不易,我暗自感激他的用心。

“吃啊,還與我客氣。”他見我不動筷,就催促了一句。

“那我不客氣了!”拿起擺放於側的湯勺盛了一勺放入口中,香甜之味由舌尖傳至所有的味蕾。當我正吃得津津有味之時,卻發現他始終未動筷,只是靜靜地盯著我吃,害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立刻也催促著他動筷。

“看著你吃,真是種享受。”他帶著親切的笑容,如水透澈。

我將筷尖置於唇齒間一怔,後轉為淡笑,“聽你說話,也是種享受。”

一時,我們無言相望,淡然一笑,同時舉杯相碰,清脆的聲響敲打在我的心頭。飲下一口酒,喉嚨中火辣辣的不適,立刻夾起幾片雞片放入嘴裡細嚼。側首望著窗外的夜空,磐月慘淡,冉冉懸空俯視蒼穹。我不禁扯開嗓子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我與他又對飲上幾杯,很久,沒有喝得如此盡興了,“能與之結為莫逆知心之交,無關風月,乃我之幸。”此刻的我雖有醉態,神智卻很清醒。

“既你已認定我為莫逆之交,那我問你一件事,要如實相告。”他盯著我半晌,似乎作了什麼決定,終於開口了,“你是潘玉。”

“對,我是。”絲毫沒有猶豫,脫口而出,再看看他的表情,很平靜,顯然他很早就料到我的身份了。我勾起淡笑,也問:“既我如實相告,你能否對我坦誠相待?皇位,依舊是你的夙願?”

“是,從未放棄過。”他亦如當年在軍帳內,肯定地對我交代著,無欺瞞,“皇上……納蘭祈佑,是否你心之所愛?”

他的這個問題讓我的笑容一僵,隨即斂去,他……如何得知我與祈佑之事?良久我都未出一語,只是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飲而盡,未盡興,又是一杯。連續五杯,直到祈星按住我置於壺上的手,阻止我繼續喝下去,方終止。

他說:“既你不願相告,我也不強你所難。”

我一直低著頭,凝望手中緊捏著的酒杯,而杯底早已見空,我一聲苦笑,“是的,我愛他。”

當我再次醒來之時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日上三竿,驕陽似火。我揉著昏沉的太陽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簾,正對上一雙關切擔憂的水眸​​。我的思想還未反應過來,她就小心地扶著我倚上睡枕,“終於醒了?”

“娘娘,您怎麼在這兒?”我的喉嚨乾澀,說出來的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

“今早沒見你來伺候,問起南月才知道你宿醉未醒,故前來看看。”她的聲音輕柔如水,讓我漸漸沉重的心也放下。

我再望望雲珠身後的南月,奇怪之餘就開口詢問:“昨夜……我怎麼回來的?”

“晉南王的侍衛將你送回來的。”她的表情古怪,我心中的疑惑更深,難道我昨夜很失態?努力回想著昨夜發生的事,卻始終無法記起,不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又或是酒後亂性?

“雪海,你與晉南王認識?”雲珠的眼中也出現了疑慮。

“不是啦,我無意中碰見他……後與他喝了兩杯。”我絲毫沒底氣地解釋著,這就是貪杯的下場,以後再也不喝那麼多了。 “對了,娘娘您今日可有服藥?”我立刻轉移著話題。

“一個時辰前已服下。對了,你這個方子還挺管用,連續服了兩個月,這疤痕雖依舊可見,卻已無隱痛,更沒以往那麼駭人。”她欣喜地撫上左頰那塊刺目驚心的疤痕。

“娘娘若堅持繼續服食此藥,所有的隱痛都會消失的。”這個方子正是當年那位神醫開給我的藥方,雖說是為我重新易了一張臉,但隱於臉下的疤痕卻時常隱隱作痛,折磨得我身心痛楚。直到神醫研究出一個藥方,我持續喝了半年,疼痛根除。所以我就想,雖然雲珠的臉受傷多年,但此藥方若用在雲珠臉上應該也會見效,所以斗膽一試。果不其然,不止她的疼痛消失,就連疤痕上的血黑之色也漸褪,真不愧為天下第一神醫所開之方。

“那我臉上的疤痕……”她期待地凝視著我。

我輕輕搖頭,若此藥真能驅除這駭目之痕,當初他就不會為我換臉。她略微有些失望地垮下雙肩,不過很快就平復下來,扯出笑容道:“你的事辦得如何?”

我不說話,只是望望依舊立於其後的南月,南月一對上我的目光,了然地福身道:“奴婢去為娘娘準備午膳。”

待南月退下後,我才放下戒備,輕附在她耳邊低語:“十日後的中秋之夜……”

七日後我又去了中宮的碧玉湖,我希望能碰見祈星,有很重要的事要請他幫忙。天映水,秋已半,夜稀愁,幕輕風,盡消瘦。如今螢火蟲已漸漸稀少,只是偶爾驚了荊條叢中會從裡邊飛出三兩隻,於此幽暗寂寥之處略顯驚艷。

我越過草叢,坐於湖岸邊,雙腳懸空而輕揚,時而將平靜的水面拂漾出一圈圈水波。自上回在錦承殿內喝醉到如今,我都未再來此,我只是擔心那日的醉酒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畢竟後面的事我全不記得了。

  仰望漆黑的夜空,竟沒有新月。過兩日就是中秋,難道月亮也不願意出現在這孤寂無情的紅牆高瓦中嗎?

“我以為你在躲我。”是祈星戲謔的聲音,我很驚訝,我根本沒有抱多大希望他會來此。他堂堂王爺哪有那麼多空閒之時來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閒逛?

側首望著他與我並肩坐下,不自覺露出點尷尬之色,“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很失態?”

他低頭凝望水面,聲音伴隨著輕笑而逸出口,“讓我見識到不一樣的你。”

我靜靜地考量他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他又開口了,“說吧,有什麼事找我。”

我一聲低笑,他還真了解我,就料到我來找他是有事求他幫忙。既然他都已經猜到,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從衣襟內取出一張已折疊成方形的箋紙遞給他,“想要你將這個在中秋之日交給皇上。”

他接過,攤開細瞧,由於天色無光,他要靠很近才能看清,“落香散盡复空杳,夢斷姿雅臨未泉。”

他淺吟完就將其收入懷中,爽快地答應下來:“沒問題。”他一如四年前,對於我的所作所為不多問隻字片語。

突然,幾點雨水打在我臉上,我望望天空,“下雨啦!”難怪今夜月蔽雲遮,空氣沉鬱,原來是大雨將至的前兆。

我與他立刻離開碧玉湖,衝至迴廊避雨。幸好雨不是特別大,我們也跑得及時,只是濕了我額前的流蘇。才站一會兒,雨卻越發下得大,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

秋雨拂盡寒葉殘,滿院落紅香斂去。一時間我們竟無言相對,並肩立於長廊邊緣望紛紛雨水拍打在泥土間,飛濺至我們的衣角邊。

“皇兄?剛去向母妃問安,聽她說你早就回府,怎麼還會在此?”說話的是朝我們迎面走來的靈月公主,她一襲紫衣鳳錦緞裁剪的百褶裙,頭頂飛月流風髻,珠翠首飾金光閃閃耀全身。她身後站著的卻是多月未見,於我有救命之恩的韓冥,一身黑衣風袍,烏黑的髮絲全由一條金縷龍綢帶綁於腦後,不失貴氣。

他看見我時,臉帶驚訝之色,卻又礙於旁人未出聲詢問,我則是平靜地向他們行禮。

“皇兄,你什麼時候對這樣的小宮女有興趣了?”靈月公主的眼光在我臉上徘徊片刻,“生得倒還算水靈乖巧,只不過……合你口味?”話語中充斥著玩笑之氣。

“靈月,別瞎胡鬧。”祈星的聲音多了幾分凌厲。

她不但沒因祈星的話而收斂,反而繼續向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宮的奴才?我向你們主子討要了你怎樣?”

“她叫雪海,翩舞閣繡貴嬪身邊的丫頭。”祈星沒有反駁​​她,只是將我的身份告知於她,我還在奇怪他的聲音為何多了幾分警示之意,就發現靈月的臉色變了。

“繡貴嬪?”聲音一個轉調,格外嚴肅,卻又暗藏幾分凌厲,這是為何?難道云珠在這后宮真的已成為眾矢之的?

“好了,靈月。”祈星的聲音落下,此長廊又轉為一片安靜,各懷心事,氣氛開始變詭異。在提到雲珠後,靈月就不說話了,這其中定然有原因,我一定要弄清楚,才能保云珠在后宮安然生存下去。但眼前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讓皇上寵幸雲珠,這才是確保她安危的保命符。

中秋佳節,秋高氣爽,和煦風布暖。雖早就听聞奴才們說起,皇上今日會與靜夫人共度,任何人都不許滋擾,我與雲珠卻還是早早就至未泉殿的庭院內等待著皇上的駕臨。雲珠很緊張,交握的雙手緊緊扣在一起,關節泛白,無一絲血色。這樣的她我還是第一次見,從何時起祈佑在她心中的地位竟如此根深蒂固?

我望著身後那扇緊閉著的門,回憶如泉湧入腦海,就在裡面,他說過,要我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我與他之間的感情也僅有一句縹緲的承諾而已。今日所做之舉,不僅為雲珠,更為想確定如今的馥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夜幕低垂,筱牆蘚階蛩切,明月如盤懸於蒼穹睥睨天下萬物。我累了,孤坐廊前凝月,影子漸長遞寒,風飄袂。而云珠則呆呆地站在庭院中央,凝眸而望,眼中的光彩由最初的期待轉為黯淡失望,可她依舊痴痴凝望。

  他,真的不來了嗎?還是祈星未將那句詩交於他手中?又或是他根本沒看懂其中之意?

“雪海,我們……”雲珠收回視線,望著我,似乎已經放棄了。

“皇上駕到——”一聲高亢的吆喝打破了這哀傷的氣氛,我與雲珠跪下行禮,他淡淡地掃了我們一眼,揮手示意我們平身。

“落香散盡复空杳,夢斷姿雅臨未泉。”他將我寫在箋紙上的話念了出口,“你大費周章地請朕來此是何目的?”

“皇上,您與娘娘進屋談吧。”我立刻出聲插了進去,現在的雲珠說再多都是枉然,只有進了那間屋子才能繼續說下去。

他倏然側首用犀利的眸子盯著我半晌,終究還是收回目光,將深邃失望的目光轉向雲珠,“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靜夫人在等朕。”

“皇上,夜寒露重,請先進屋吧。”她輕聲細語地懇求著。

他深吸一口氣,沉思片刻,終是移步朝屋前走去。我小跑至前,為其開門。 “吱——”一聲輕響傳遍空寂之庭。屋子內綠光乍現,原本暗然之地卻已縈繞著漫天螢火蟲,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祈佑驚訝地踏進門檻,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四周,也不知在想什麼。雲珠緊隨其後而入,幾隻螢火蟲由門內飛出,彷彿得到自由,漫漫朝上方飛舞向遠方,最後隱遁而去。

“皇上,這滿屋的螢火蟲是娘娘連日來耗盡心力捕捉而來,每一隻都代表她的一個願望,希望她的姐姐在天上能過得幸福快樂。”我的聲音雖小,可卻字字鏗鏘有力。

“姐姐……?”他收回被此景震撼的眸子,回首深望了我一眼。再看雲珠,可以清楚地瞧見他的眸子已無初時的漠然。

雲珠用力點頭,“在臣妾心中早已將姑娘當做親姐姐,今日乃中秋團圓之夜,臣妾怕姐姐一個人太孤單,故請皇上前來此處,欲與您共同陪伴姐姐度過今夜,讓她知道,還有人正在惦念著她,從未忘記過。”她的聲音哽咽,帶著哭腔。

望著祈佑的目光由驚訝轉為哀傷,我小步後退,順手將門輕輕關上,給他們一個安靜獨處的機會。門一絲絲地相掩,最後緊閉,阻絕了我與祈佑。我的手指深深地掐進赤紅朱木門,為什麼,我的心要痛?裡面那個是我妹妹,不可以,怎麼可以痛。這是我欠她的,既然欠了,就該還的。

鬆開緊掐的雙手,轉身欲離開,卻隱隱聽見裡面傳來雲珠的聲音,“皇上,就讓臣妾代替姐姐來愛您。”

我笑了,苦澀之淚卻從眼角滑落。對,就讓她來代替我愛你,我相信,她做得絕對會比我好,我放手了,納蘭祈佑,我徹底放手了。

湖光煙靄中,風勁落紅如剪,爽氣颯秋,蕭瑟西風滿院殘。

我倚坐在未泉宮門外冰涼的石階上。我不敢在庭院繼續待下去,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而衝進去,雙拳緊握,指尖深深掐進手心,卻感覺不到疼痛。曾經我以為自己會不在乎,我以為可以很大方地笑看他們恩愛甜蜜,然而我卻錯了,錯得離譜。

今日我證實了一件事,祈佑依舊愛著我,從來沒有變過。我本該開心的,可是我卻開心不起來。天下最讓人肝腸寸斷的事,不是上窮碧落,不是兩處茫茫,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認不出我。

  “問世間情為何物……”

原本的思緒因這一句話而回神,迷茫地望著倚在我對面高牆邊的韓冥。 “這麼俗的詩你也拿出來念。”輕哼伴著輕笑,我狠狠地頂了他一句。

“那我該說些什麼?這個世上只有月光是最乾淨的?”他仰望明月,輕笑而語,再見他,卻發現,原來他的臉上多出了許多滄桑,這幾個月,他過得不好嗎?

我只是怔怔地盯著他,沒有說話,他收回目光,瞅著我,正好對上我的目光,“當我聽周圍的孩子說起,你被官兵徵召進宮了,我就沒想過要再找你。因為我知道,以你的才智,完全可以躲過此劫,而你卻進來了,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你自願而來,你還是放不下他。”他的目光幾乎要將我看穿,“可是今日,你卻將自己最愛的人推到繡貴嬪身邊去,這就是你進宮的真實目的?”

我依舊不語,淡漠地望著他,但是我的心早就因他的話而崩潰。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大哭一場,但是我不能。曾經,即使再疼,再苦,我都不會哭出聲,我不可以。

“你是膽怯,所以不敢與他相認,你怕自己這張臉他會厭惡是嗎?”他的聲聲質問抨擊到我的痛處,我大聲否認,“不是!”

他突然衝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好,那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親口告訴他,你就是潘玉。”

“不要……”我立刻想甩開他的手,可是他握得很緊,我無法甩開,可是我仍用力掙扎,感覺手腕都要脫臼,疼痛錐心而襲全身。

他見我瘋狂地掙扎,立刻鬆開了我的手,我狠狠地跌坐在地上,雙手撐在地面,眼淚悄悄地滑過,滴至手背、地面。 “是,我懦弱,我愚蠢,可是這就是我,那又怎樣?”

他蹲下身子,伸手撫過我臉上的淚痕,“對不起!”

“在他心中,我早就已經死了。既然他已認定我死,為何又要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就算出現了又能怎樣,我這張臉下,有多麼醜陋……他身為一國之君,怎能要這樣一個女子為妃……況且……”況且,我還是夏國逃亡的公主,若我的身份被揭穿,那祈佑當初對太子的陰謀就昭然若揭。

他突然將我揉進懷中,我驚訝地望著他,想掙扎出來。他卻用了更大的力氣將我摟在懷中,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容貌,並不是全部,在我心中,你永遠貌若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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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21:22:23
第 五 章 • 唯有香如故



翌日,專侍養心殿的總管太監徐公公帶著皇上的冊封繡貴嬪為繡昭容的旨意來到翩舞閣,後面還有二十來個太監宮女手捧珠寶綢緞而來。

“皇上有賞,金鳳五隻,嵌五等東珠二十五顆,內無光七顆,碎小正珠一百二十顆,內烏拉正珠兩顆。”

“皇上有賞,帽前金花兩枚,嵌五等東珠兩顆。”

“皇上有賞,金嵌珊瑚項圈一圍,嵌二等東珠五顆,五等東珠兩顆。”

  “皇上有賞……”

僅在一夜間,繡貴嬪連晉三級為昭容,位僅次於皇后和三夫人。昭儀,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這樣一個身份卑微、容貌醜陋之人竟能得到皇上如此的寵愛,奴才們更是眾說紛紜。他們只知道在中秋之夜,皇上拋下最為寵愛的靜夫人而在未泉殿寵幸了醜繡貴嬪,卻沒有人知道其中的真正緣由。

一連五日,皇上都親臨翩舞閣,寵幸繡昭容,甚至下完早朝就直奔翩舞閣,與之閒聊對弈品茗。每日來翩舞閣拜訪的小主與妃嬪更是絡繹不絕,頃刻間,繡昭容的勢頭將靜夫人的光芒壓下。

望著如今的翩舞閣,早已不同往日。可是我卻憂心了,鋒芒畢露很容易腹背受敵,況且云珠在朝廷上根本沒有可以支持她的後盾,很危險。

“我真的很好奇,你如何一夜間讓繡昭容得寵。”南月好奇地擠到我床榻上詢問,滿臉期待著我會告訴她。

莞爾一笑,將溜至腰間的被褥往上扯扯,“娘娘原本就天生麗質,一朝得寵很平常啊。”

她白了我一眼,“你只會敷衍我,早知道就不問了。”她挪挪自己的位置,又朝我靠近了一些,小聲地問:“你到底是繡昭容的什麼人,為何這麼​​賣命地幫她?親戚?姐姐?”

我仔細望著她的表情,想從中尋找出端倪,“你想多了,只要主子受寵,奴才當然也就沾光了。”

她微微低著頭,輕搖頭,“你認為她能受寵多久,一個月?半年?在這后宮三千佳麗中,多少鶯燕,而娘娘她既無傾世美貌,更無靠山,終會被皇上遺忘的。”

“你深有感觸?”聽著她的話,我才驚覺她一點兒也不簡單,她到底是什麼身份,來到翩舞閣又有什麼目的?

“睡吧。”她爬下我的床榻,那一瞬間,我在她的眸中看見一閃而過的亮光,我的疑惑再次加深。一切似乎都衝著雲珠而來,那麼雲珠到底因何事引火上身?難道她發現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其中的千絲萬縷我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

以祈佑的聰明才智來看,不會不知道祈星的野心。那麼現在的祈星正處在懸崖邊緣,只要祈佑下定決心推開他,他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可是這一年來,祈佑不僅沒有著手對付這個對自己極有威脅的哥哥,反而將靈月公主賜婚於韓冥,他難道不怕韓冥倒戈,與祈星連成一線對付他?他到底想做什麼,雲珠與這場宮闈爭鬥又有何關聯?

閣內檀香陣陣撲鼻,金猊香爐餘煙裊裊輕散,籠罩著四周,溫馨之感油然而生。皇上下了早朝又來到翩舞閣小坐,突然興起竟與繡昭容對弈棋局。我在一旁伺候著,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棋局上,她已經連輸三局了,這第四局怕是又要慘敗,皇上用引蛇出洞的計謀將她一步步誘進自己的圈套,最後將她的白子逼入絕境。

“不玩了,又輸。”繡昭容將手中的棋子丟進盒中,棋子間的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皇上勾起一笑,“你的棋藝還稍欠火候。”拿起手側的漢玉璧杯,小吮一口香茶。

我看著他們倆和睦甜蜜地相處著,心中的開心卻多過苦澀,這樣的情形真像四年前啊。雲珠的那句“只求今生能伴在姑娘與主子身邊,別無所求”至今仍令我記憶猶新,現在我們仨又重聚小閣,雖然你們不識我,但是能伴在你們身邊,此生我亦無憾。現在,祈佑與雲珠,就是我的主子。

“如果皇上能贏了雪海,臣妾就服輸。”她突然起身拉過我的手,輕輕地將我推到皇上面前。

皇上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她就是那日冒犯靜夫人的奴才?”犀利的目光來回在我身上打轉,我慌亂地低下頭迴避他的目光,“正是奴婢。”

“你的膽子還真大。”他的聲音似乎永遠都是淡雅如水,清風遐邇,聽不出喜怒,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皇上,其實那日是靜夫人先……”我想將那日的情況和盤托出,我很肯定,雲珠絲毫沒在他面前為自己辯解過。

“好了,后宮這些瑣碎之事朕沒有興趣知道。”聲音中夾雜著不耐之色,顯然他早就了然這后宮妃嬪間的相互爭鬥謀權,他只是充耳不聞罷了。 “陪朕下一局。”

我不自然地坐下,身子在椅子上輕挪了一會兒。我從沒想過,今日可以面對面地與他同坐對弈,顫抖著從盒中取出一枚白子,輕輕地落在棋盤正中。

此局,我們下了一個時辰才結束,我輸他十子。 “皇上棋藝精湛,奴才獻醜。”我即刻從椅子上起身。

他將半倚著的身子坐正,細細地打量著我,目光熾熱灼人。我的手心、額頭已溢出冷汗。他,到底在看什麼?

雲珠也發覺這古怪的氣氛,霍然出聲打破,“皇上,她的棋藝不錯吧?”

“的確不錯,但是,不是棋藝,而是心思。”他犀眸依舊徘徊在我臉上,“一邊要考慮著如何應對朕的攻勢,另一邊還要考慮著如何不著痕跡地輸給我。”

聽完他的話,我不語,算是默認吧。雖然他的棋藝堪稱一絕,我若要贏他也沒多大把握。但他畢竟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我若盡全力卻不小心贏了他,龍顏大怒,又要拖我下去杖責六十大板。我可沒那個膽子去挑戰皇上的威嚴。

“朕現在讓你賦詞一首。”他似忽然興起,又似故意刁難地出了一題。

我心下拿不定主意,便側首望望雲珠,卻見她薄笑點頭,示意我可以賦詞。我收回視線,靜靜地閉上眼簾,那一瞬間浮現在我腦海中的是中秋之日,雲珠於庭院中痴痴守望的孤寂身影,倏然睜開眼簾,脫口吟出:

  落花飛舞,寒光掠影輕羅衫。

倚門望,凝眸思語,鬱鬱殤紅顏。

  黯然回首,輕舟泛水水空流。

雁單飛,淚落無痕,淒淒魂飛苦。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閣內驟然沉寂無聲,卻見祈佑豁然彈身而起,“你的詞,還未賦完。”這一聲驚了雲珠,也驚了我。我們怔怔地望著情緒略微有些波動的他。

“皇上,奴才已然賦完。”我平復心境,倩兮一笑,保持自然之態。

他凌厲地盯著我,似不罷休,啟開唇想再問,卻有一個比他更快的聲音由外邊傳來:“皇上,靜夫人在御花園昏倒了。”

皇上最終還是與靜夫人的奴才芷清匆匆離去,我只是嘲諷一笑,昏倒這個藉口雖不夠新鮮,但是他還是去了。選擇權在祈佑身上不是嗎?他因為在乎她,即使知道是假,卻還是選擇去了。繡昭容並不是特別在意他的離去,或許她認為現在得到的恩寵已經夠多了,她真的很容易滿足。

她吐出一口涼氣,輕靠上錦衾貂毛椅上,似乎累了。我至她身邊輕輕地為她捏著雙肩,讓她緩和倦態。

“你那首詞未完吧?”她的聲音很低沉,此起彼伏顯得縹緲不真實,“在皇上面前不便吟出,在我面前也不行嗎?”

手中的動作僵住,悵然側首仰望窗外,苦澀湧上心頭,卻悠然一笑,“後面幾句俗得很。”

  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吟念道:

  為情傷,淚似輕紗飄風隨影去。

  為情累,雨若悲秋紛飛孤城壁。

人面桃花,宮寂悲愴,紅牆朱門,庭院深鎖。

  傾國傾城也枉然。

酸澀之感湧上眼眶,心頭一熱,淚凝在眶。此詞前段是雲珠的相思之苦,後段卻是我此刻最真實的心境。當我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之時,雲珠已經回首凝望我,眼眶也有一層薄薄的霧氣。

“雪海,怎麼辦呢?我對你很好奇。”她雖蘊著笑,但我卻能體會到她那張笑容背後深藏著的苦澀,“雖生得一張普通的容貌,卻無法讓人忽視你的存在,你身上那股高貴出塵的氣質莫說本宮比不上,就連靜夫人也稍遜三分。言談舉止更是風雅猶絕,文采出眾,詩詞精湛,實乃奇女子。可你為何入宮呢?為何又要幫我呢?為何你能引得一向冷靜的皇上動容呢?為何……我對你似曾相識呢​​?”她似在低喃淺吟自語,又彷佛在向我質疑詢問。

“娘娘一連四個'為何',奴才該如何回答您呢?”我悵惘一嘆,心愈發壓抑躁動,是被這個皇宮所逼嗎?心頭彷彿有一塊千鈞大石壓在我心頭,我無法移動它分毫。

她緩緩地將身子坐正,再慢慢地癱軟到椅中,沉沉地閉上眼簾,不再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奴才想問娘娘一個問題。”我沒得到她的回應,但我知道她在聽,就繼續問了下去,“皇上真的只因你救過那位姑娘而冊封你嗎?”

依舊緊閉雙目,閉口不答任何一個字,但她胸口紊亂的起伏已經給了我答案。雲珠,真的是個很單純的孩子,連騙人,都不會呢。

當夜我就听聞一個消息,靜夫人已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皇上高興之餘設宴養心殿,請眾妃嬪前去赴宴慶賀,畢竟靜夫人是第一個為皇上懷上子嗣的妃嬪。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今有了子嗣就能更加穩固皇室根基。

今夜我本想為雲珠盛裝打扮一番出席晚宴,她卻拒絕了,她只讓我為她稍施粉掩去疤痕。我知道她的用意,她不想與眾妃爭奇鬥艷。在這后宮像雲珠這樣沒有慾望和城府的女子已經寥寥無幾了。

我與南月伴著她至養心殿,裡面云云眾妃已不下二十人,個個美艷絕倫,爭相鬥妍。坐在皇上左側的正是當年的韓昭儀,如今的韓太后,她已三十有餘,依舊風華絕代,冰肌玉骨,只是眉宇間少了當年的風情萬種,嫵媚嬌柔,多了一份成熟老練,肅穆嚴謹。右側坐的是祈佑的皇后杜莞,她一直溫莞煦笑,神情自若,當了皇后就是不一樣,學會了冷靜自持,這麼多年來,她一定收斂了不少。杜莞下首是一臉疲倦卻依舊自負的溫靜若。

靜夫人,鼻膩鵝脂,香培玉琢,其素若何,珠翠輝輝,觀之高傲。

鄧夫人,翩躚嬝娜,纖腰楚楚,娥眉顰笑,唇綻如花,榴齒含貝。

陸昭儀,明眸皓齒,柔媚嬌倩,皎若朝霞,珠光寶氣,光艷照人。

妍貴人,蓮步乍移,回風舞雪,冰清玉骨,其神若何,淡雅高貴。

華美人,淡掃娥眉,質美如蘭,香嬌玉嫩,盈盈秋水,仙姿玉色。

惠才人,月眉星目,綽約多姿,珠圍翠繞,秀色可餐,分外妖嬈。

  ……

這些就是祈佑的后宮啊,皆是天資國色,令人看一眼都已難忘。我不禁昂首望著居於龍椅之上的祈佑,俊雅秀目,龍章鳳姿,皓齒朱唇,眸若深潭,神儀明秀,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王者氣派,令人只可遠觀,而不敢褻瀆。

在與韓太后低語的他突然轉頭朝我這兒望來,目光鎖定的不是別人,正是我。也許是被他彷若深潭的眸子吸引住,我一時竟忘了移開目光,就這樣靜靜地與他對視。

“雪海,在她們中,是不是我最醜?”繡昭容的一聲低喚將我敲醒,我倉皇地移開目光,不自然地回道:“娘娘,您一定要有信心。”

我藏於衣袖中的手緩緩握拳,剛才那份傷感哀傷,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那是壓抑許久已死亡的心,因他的目光再次獲得​​重生,那種久違的心動,可以稱之為幸福、甜蜜嗎?那一瞬間……屬於我的也僅有那一瞬間的注視而已。

這次的晚宴在祥和安逸中結束,靜夫人由皇上親自送回百鶯宮,其他嬪妃也都各自回宮。而韓太后卻將繡昭容叫住,喊往太后殿。一路上她也只是閒話家常地慰問幾句,也無鋒芒畢露的問題,但是我知道,絕對不止慰問幾句這麼簡單。

梧桐臨風枝搖散,晚來溢清寒,稍攏衣襟禦小寒。隨著太后至金碧輝煌、莊嚴肅穆的太后殿,韓冥就迎了出來,我一見到是他,立刻低下頭不去注視他,心中又想起中秋之日他對我說的話。

“只要你願意,我現在就向皇上要了你,你就不用再承受如此傷痛。”

那一刻,我真的動搖了,很想開口答應,但是我的心不允許,不允許我的心裡裝著祈佑卻與韓冥在一起,不允許我拋下身邊孤立無援的雲珠而離開,所以我拒絕了,狠狠地拒絕了。

“不可能,我的心只有一顆,它全給了一個人,那就是納蘭祈佑。”

他聽完我的話後就笑了,笑得輕狂,夾帶著幾分凌傲。這樣的他,我第一次見。

“你猜,太后、侯爺與娘娘在裡面說些什麼?”南月將頭湊了過來問我,擾亂了我的心緒。

我微惱地望著一臉詭笑的她:“你很想知道?”

她即刻點頭表示她的好奇,“若普通之事根本無須將我們支開留在殿外,肯定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做奴才的還是守好自己的本分為好。”我口上雖是訓斥警告,但是心中卻也頓然生疑,雲珠竟與韓太后也有牽扯。

直到雲珠一臉慘白地從太后殿內走出,腳步虛浮,目光呆滯,我擔憂地伸手想去扶她,卻被她一把甩開。我怔然地望著情緒波動變大的她,更肯定了我的猜測。雲珠一定知道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牽涉了韓太后、韓冥、明太妃、祈星、靈月,甚至……祈佑。那麼,到底是什麼秘密,竟然牽涉了這麼多大人物?

當我還未將問題理清時,雲珠猝然倒地,寒風曉霧,暗塵飛舞。

雲珠的暈倒使原本打算於百鶯宮安寢的祈佑改變了心意,他頂著漫天小霧趕到翩舞閣,我瞧見他凝望雲珠的目光,是心疼,是自責,還有愧疚。

她躺在軟榻上不住地輕咳,這個病情從我第一日來到翩舞閣就已警覺,我多次勸她請御醫,她卻怎麼也不肯,總說是小病。 “皇上,請位御醫給娘娘瞧瞧吧!”

“不……不要請……御醫。”雲珠著急地接下我的話,此時已語不成句。

祈佑緊緊握著雲珠的手,彷彿有千言萬語要說,口中卻沒吐出一個字。

“主子……”雲珠突然一改稱呼,喚他為主子,“雲珠不怕死……只是捨不得主子呀……您孤寂了一生,雲珠真的不忍心離開……”她眉頭因疼痛而深鎖,目光湧現不捨。

祈佑依舊沒有吐出隻字片語,我的心如刀割,不好的預感湧出,似乎……似乎……我不敢相信地搖頭,他真的要將雲珠推上絕路嗎? “不……你不能死。”我大喊一聲,衝跪到榻前,緊緊摟著她,生怕一鬆手,她就會永遠閉上眼睛,“娘娘只不過是患了小小風寒,喝幾服藥就會好了,怎麼會死!”

“傳朕旨意,”祈佑突然鬆開她的手,由榻上起身,轉而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繡昭容,溫婉端莊,聰慧靈巧,深得朕心,冊封為正一品繡夫人。”

聽完這個旨意,我的手一鬆,癱坐在地,冷笑。他以為雲珠要的是身份地位嗎?我的不諒解、我的恨立刻湧上心頭,全歸咎於祈佑。他為什麼不請御醫來為雲珠診脈?他為什麼到此時都不願給雲珠一句體貼關懷的話語?他為什麼……要將雲珠推開?他是一國之君,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他費盡心機登上皇位又有何意義? !

那夜皇上與我一同陪伴在雲珠的床榻邊伴她入睡,一刻也沒有合眼。在沉睡中的她很安詳,只是時不時輕咳幾聲,在安靜的寢宮內格外響亮,迴聲蔓延到最深處。 “皇上你走吧,這裡有我照顧著。”

他突然緊握我的手腕,鷙戾冷凝地望著我,“你是誰?!”

我全身僵著不敢動,也不敢抽回手腕,無力地回望著他質問的眼神,張了張口卻無法吐出一個字,他認出我了嗎?我的心裡有些期待。

他掐住我的手卻更用力了,“你與祈星什麼關係,他為何要幫你送信?”

一陣輕笑逸出口,我低著頭,依舊沒有說話。原來是我的奢望,他怎麼可能認出這樣的我,在他心中我早已死去。 “他派你來翩舞閣監視雲珠的?”

我用力想抽回手,卻怎麼也無法掙脫,“奴才不懂皇上的意思。”

“是麼?”他突然鬆開了手,我整個人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疼痛由臀部蔓延至全身。我凝眸笑望他,帶著一絲嘲諷,“繡夫人如今已危在旦夕,您還有心抓奸細。”

他的眼中突然閃出一絲無措,迷茫地望著我,“你……”他突然伸手想扶跌​​在地上的我,我倏然甩開他的手,很用力地甩開。

“那日祈星還告訴朕,你就是潘玉,他以為找個聲音、背影與她神似的女人來到朕身邊,他的計謀就能實現?”他突然笑了起來,我卻完全怔住,祈星……祈星?

那日在錦承殿的一幕幕突然由我腦海中閃過……

我一直低著頭,凝望手中緊捏著的酒杯,而杯底早已見空,我一聲苦笑,“是的,我愛他。”

“雲珠到底是誰?”他倒下一杯酒一口飲盡。

“雲珠……是沈詢的女兒,她的命運真的很不幸,你若能幫到她,就幫幫她吧。”我又為自己斟上一杯酒飲下。

“沈詢?那麼皇上……”他突然輕笑,放下酒杯凝望著我,眼中有著了然。我看不懂,我的思緒已經無法思考,最後倒在桌案邊,不醒人世。

我垂下頭,淚水沿著眼角滴至冰涼的地面,水漬在地上蔓延了好大一片,我的淚不是為祈佑不能認出我而流,而是為祈星。原來,他一直也是在利用我,他故意將我灌醉,想套我的話,那句“能與之結為莫逆知心之交,無關風月,乃我之幸”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我真沒有想到,出賣雲珠,出賣雲珠的人,是我,竟然是我。

他見我不說話,以為我默認了,口中卻傳來一聲細微的嘆息聲,似乎有些失望,“你,現在就離開翩舞閣,離開雲珠。替朕給祈星帶句話,安分一點,朕對他的容忍已到達極限。”

我猛然從地上爬起來,傻傻地望了他一眼,提步就衝出寢殿,南月卻在外面將我攔住,她用奇怪的目光望瞭望敞開的宮門,再望望我,“你去哪?”

“讓開!”我心情躁動,口氣冰冷。

“想知道真相的話,隨我來。”南月的唇邊勾起一抹輕笑,笑得嬌媚,我也笑了,我果然沒猜錯,她真的是奸細。祈星派來的奸細是嗎?那麼就由她帶我去揭曉這個謎底吧。

當我再次踏入錦承殿之時,祈星依舊在殿中央擺放了一張小桌案,四個家常小菜、一壺陳年花雕。我尾隨在南月身後朝他走去,他滿滿地斟上一杯酒端至我面前,我立刻揚手揮開,酒杯從他手中飛出,酒灑了滿地,玉杯在地面來回翻滾了好幾個圈才停住。

“為什麼?”此刻的我心中只有這三個字要問。

“你都知道了。”他勾勾嘴角,神情淡漠,不喜於色。

“我問你為什麼?”我再也克制不住心裡的激動,朝他大吼而出。他為什麼連我都要利用,皇位真的能令人喪失理智,出賣靈魂嗎?

他淡漠的目光突然轉為傷痛,後轉為瘋狂,“因為他害死了父皇。”他雙手一揮,掀翻了桌上所有的盤子,“劈裡啪啦”摔在地上發出駭人的聲響。

我冷笑,他的藉口也太牽強了吧?先帝是他的親生父親,且答應要傳位於他,祈佑根本沒有理由害死先帝,更何況,天下人都知道,先帝是積勞成疾而病逝。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你必須信,父皇就是納蘭祈佑害死的。”他恨恨地瞪著我,食指一伸,筆直地指著我,“始作俑者就是你,潘玉!或者稱你為馥雅公主更為恰當吧。”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無力地後退幾步,再無多餘的力氣站正身子,他……怎麼會知道?

“你很奇怪我是如何得知你與祈佑的關係,又是如何得知你的真實身份,父皇又為何因你而死吧?”他輕笑,收起激動的情緒。

“那日攬月樓無故發生的一場大火,潘玉被活活燒死在裡面,當我趕到的時候,清楚地看見一向冷靜自持的祈佑激動地望著那具面目全非已被燒焦的屍體,流下了幾滴眼淚。當時我就奇怪,他為何而哭,為你嗎?那麼你是他什麼人,你們之間又是何關係?但是我卻沒有多加細想。

直到陰山之戰,你就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求我放過卞國丞相,那你與連城又是什麼關係,為何又要躲著不敢見祈佑,攬月樓那場大火又是怎麼一回事,是誰的傑作? ”他將一個個問題清晰地分析出來呈現在我面前。

“那麼,你如何找到答案的?”我僵硬著聲音詢問道。我總認為祈星了解我、體諒我,什麼都不會多問,原來我錯了,他不是不問,是將所有的疑惑放在心裡,事後去細查,我卻傻地認為,他將我視為知己朋友,多麼可笑。

“當然是從你那位膽小懦弱又貪錢的父親潘仁那兒得知。”他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擦拭著手中因掀盤而沾到的油漬,“我一直奇怪你與他的關係,根本不像父女。那夜我就連夜派人將他遠在蘇州的妻子、女兒擄來,逼他講出你的身份,他害怕之餘將所有的事和盤托出,你與祈佑的身份就已了然。那麼你到底是誰?於是我派人拿著你的畫像四處打聽,終於從夏國的一位官員口中得知,你就是夏國曾經的馥雅公主。那麼你來亓國的目的就是為了復國,你與連城的關係就已昭然若揭。”

“對,你說的一點兒也沒錯。”我很佩服他的才智,原來是我小看了他,一直以為他只會打仗,對於皇室中復雜的爭鬥根本一無所知,是他隱藏得太好,還是我太相信他了?

他將手中沾滿污漬的錦帕丟至地上,“我還真是小看了七弟,一直以為他清心寡欲,與世無爭,卻萬萬沒料到,他比誰的野心都要大。 ”

“當後來,父皇開始信任他,慢慢地將兵權轉交於他,我就想到攬月樓那場大火。有能力讓攬月樓突然著火,又讓所有人誤以為潘玉已死的只有父皇一個。這一切都告訴了我,父皇想將皇位傳給祈佑,其用心良苦連我都妒忌。從那一​​刻起,我就放棄了爭奪那個寶座的念頭。”他的神色哀傷,語氣中也有著不甘心。

“兩年前,身強力壯的父皇突然染上了癆病,身子不行了,每日不斷輕咳,愈發地嚴重厲害,所有御醫都說父皇是勞累成疾。一年後,父皇病逝養心殿,當日,主治父皇病情的劉御醫也消失了,我的疑心又起。我把目光盯上了這幾年一直伺候父皇起居的雲珠,她為何會突然被冊封為貴嬪?於是我將南月安插到她身邊。”

此時南月優雅地上​​前一步,朝我輕笑,“我曾向王爺描述過繡昭容的病,竟與先帝的病出奇地一模一樣,只是輕重不同而已,所以她一直不敢請御醫,生怕遭人懷疑。那你知道這個病為何在雲珠身上也有嗎?皇上的御膳,奴才們都必須事先試吃,以防有人下毒加害,她就是每日為先帝嘗​​那些有毒的菜才患上此疾的,而菜裡的毒,正是她每日一點一點地加進去的。”

“我真的很佩服她的勇氣,為了七弟竟然連命都不要了。”祈星突然嘆口氣,“那日我是特地想要將你灌醉,我只​​想知道云珠的真實身份。我沒想到你對我毫無隱瞞,你怎能這樣信任一個,一個一心想利用你來扳倒當今皇上的人呢?”

我笑著點頭,是我太愚蠢,“為什麼要將我的身份告訴祈佑?”

“你錯了,我並不是真的想將你的身份告訴他,那日我是這樣對​​他說的,'你有沒有覺得繡昭容身邊的奴才很像潘玉,或者就是潘玉?'你知道,我這句話無疑是要將你變成他懷疑的對象,畢竟南月已經遭到懷疑,我不能讓她被懷疑,所以只能將你推了出去。”

我上前就給了他一巴掌,“納蘭祈星,我看錯你了。”

他沒有躲,硬生生地接下了這一巴掌,他笑了,“你果然有個性,不然祈佑不會為了你而謀劃弒父。”

“為了我?”我像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瘋狂地笑了起來。

“就因為他知道是父皇一手策劃了攬月樓的大火,盛怒之下殺意頓生。”

  “你憑什麼這樣說?”

“不然他為何要弒父,這個皇位遲早是他的。他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萬一輸了,他將會萬劫不復。我現在只有一個疑問,父皇為什麼要放你一條生路,不干脆殺了你?”

我不發一語地走出錦承殿,他的話深深地敲打在我的心上。不可能,祈佑怎麼會為了我……他怎麼會為了我殺先帝,難道從頭到尾錯的人是我?我根本不該自以為是地離開皇宮,我根本從一開始就該與祈佑站在同一戰線上,我根本不該懦弱地退讓以為這就是為祈佑好,我……我在祈佑心中的地位,真的比他父皇還要重要嗎?

  雲珠,你真的……好傻,好傻。

疏影橫斜惜晚露,百卉千花含風露,繁霜滋曉淡月知。

當我停住步伐舉目而望之時,我竟在不知不覺走到長生殿宮門外。如今先帝已故,此處已是一片淒涼,連個守衛都沒有,我躊躇著望著此處,考慮著要不要進去。或許……

想到此處,我不禁傷感,腳也克制不住地走了進去。使勁兒推開朱門,走了進去。如今的長生殿已物似人非,可惜了這片香雪海,再無人欣賞了嗎?漫步進這片雪海林,卻看見林中還有一人,不是祈殞還能是誰?我沒有想到,四年前在這個梅林初次遇見他,四年後又再次在此遇見他,真的很巧。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他輕吟著陸游的《詠梅》,我朝他走去,順勢將此詩後半節接了下來,“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我的聲音引得他猛然回頭,“潘……”聲音卻戛然而止,尷尬地望著我。我笑望著他,“只有香如故,說的很不錯呢。”

“你的聲音很像……我的一個……朋友。”他解釋著,彷彿怕我會誤會些什麼。

“你那位朋友,是誰?”我若有所思地問了句,我的聲音他還記得呢。

“在一場意外中死了,你知道她真的很像我的母親,真的,很像……”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我根本聽不見。

我莞爾一笑,他竟然還沉浸在母親死亡的傷痛中,“你的母親,她一定很美吧,像梅花一樣,想必為品性高潔之人吧?”

“對,很美很美,也正因為她的美,被人害死了。”他的聲音突然夾雜過一絲恨意,也驚了我,袁夫人是被人害死的?不是難產而死嗎?

  我謹慎地問:“被誰害死的?”

我見他雙手握拳,“杜芷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三個字。

  杜芷希,祈佑的母后?怎麼會是她?我還想開口問,卻霍然禁口,不能再問下去,否則會被他懷疑的。那麼,要找真相,只有我自己去尋找了。

他過了許久才平復自己的心情,“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與你說這麼多話,或許……是你的聲音太像她了吧。你叫什麼名字?”

  “雪海。”

“香雪海?”他的眼睛一亮,猛將雙手握緊我的雙肩,微疼。我蹙了蹙娥眉,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自然地笑了,“我太激動了。”

“那你的名字呢?”雖然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的身份是雪海,我與他只是陌生人而已。

他側頭想了想才脫口而出,“殞,你叫我殞吧。”我點點頭,心中也了然,他不想我知道他的身份,那我就當做不知道吧。

  “為什麼要叫殞呢?”

“因為我出生那一日,母親就薨逝,父……親就為我取名為殞,以此來銘記我的母親。”

笑語漸漸飄散在梅林,無限蔓延至最深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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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22:15:12
第 六 章 • 翩舞閣驚變




與祈殞聊了兩個時辰他才離開,也正因為與他輕鬆的閒聊讓我緊繃紊亂的心開始平復,可以安心地理清所有的問題。我在一處庭院折下一枝桂花,芬芳撲鼻,輕輕地把玩著陷入沉思。以我認識的祈佑來看,他不可能會因為我而弒父的,絕對不可能!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還有另一個不可告人的隱情。想到祈星的那句,“我現在只有一個疑問,父皇為什麼要放你一條生路,不干脆殺了你?”同時也點醒了我,為什麼要放我?難道也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現在是不是該去找雲珠將事情問清楚呢,或者,我該將自己的身份告知於她,這樣她才會將事情的真相坦誠相告。可是,我到底該不該去,這樣對雲珠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一直徘徊在翩舞閣外不知該不該進去,乾脆移到一旁的梧桐小樹下倚靠而坐,舉頭而望即將破曉的天際,想將今夜發生的事全部理清。

若真如南月所說,先皇真是她下毒害死的,那麼她的病能拖近一年,可見她的生命已危在旦夕。我已經隱約可以猜到韓太后在太后殿與雲珠說了些什麼,定是他們已經發現祈星在著手查這件事,為了自保,想將雲珠推出去,讓她一人將此事承擔下來。那麼先帝的死韓太后與韓冥也有份?為什麼他們要聯手害先帝,她恨的人只有那位已被關在冷宮的杜皇后不是嗎?

我一定要雲珠將真相親口告訴我,下定決心後睡意突然襲上心頭。我暗暗地對自己說,小睡兩個時辰,待雲珠醒來之後,我就將自己是潘玉的事實告訴她。一想到這兒,我就安心地閉上了眼簾。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覺有許多爭吵聲傳入耳邊,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望著明媚的驕陽射在我的臉上,一陣更大的爭吵聲由翩舞閣內傳來,難道云珠出事了?

我睡意全無,猛然從地上爬起,也未整衣著,立刻衝了進去。正閣內的情形讓我完全怔住了,皇后、靜夫人、鄧夫人、陸昭儀四人同坐正副四椅,而云珠則是癱軟地跪在地上。守在門外的南月見我欲沖進去,立刻攔下我,“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連皇后都來了,是找麻煩的嗎?

“昨日有人給了靜夫人一封匿名信,揭發雲珠是亂臣之後。”南月很平靜地說,攔住我的那隻手依舊沒有放下。

我冷冷地瞪著她,只有祈星知道云珠的身份,那麼匿名信定是他送過去的,“皇上呢?”

“不要指望皇上了,皇上將處置雲珠的權力交給了皇后娘娘,今日雲珠在劫難逃。”她輕蔑地一笑,笑得很張狂,“當今皇上真是無情呀……為了自保竟要雲珠獨自承受這些。”

我靜靜地聽著她說,目光卻始終凝視著正閣內始終一語不發跪著的雲珠,她嬌弱的背影如此孤寂。我也明白昨日祈佑為何要下旨冊封雲珠為夫人,他的目的只為引起后宮妃嬪的不滿與妒嫉,讓她們加快速度要將雲珠剷除,才有了現在的一幕。

“雲珠,你最好老實交代,你進宮的目的為何,是誰派你來皇宮的?”杜莞的聲音嬌膩嚴肅,不失魄力。

雲珠低著頭,什麼都不說,靜靜地盯著地面。靜夫人卻從椅子上起身至她身邊,單手掐住她的下顎將她的頭狠狠地抬起,目光凜然,“你以為不說話,我們就拿你沒辦法?”她回望了杜莞一眼,“皇后娘娘,您看……”

她沉思了一會兒,“靜夫人,本宮把處置她的權力給你。”

靜夫人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來人,給我打,打到她說為止。”她的話才落音,幾名侍衛就拿著長棍衝了進來,看來是早有準備。我用力想揮開南月的手,她卻死死地拽著不放,“王爺有交代,絕對不能讓你進去。”

“如果我一定要進去呢?”我將一直放在雲珠身上的目光投向南月,死死地盯著她不放。

她緊拽我的手又加了幾分力道,“那麼我現在就會揭穿你的身份。”

“隨便你……”我現在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到雲珠身邊去,以她現在的身子來看,根本承受不住那些板子,我不能讓她在臨死前還要受這樣殘酷的刑罰。

“你不怕你的身份揭穿後,皇上的地位會因你的身份而受到威脅?他包藏沈詢之女,又包藏夏國公主……”她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對我提醒,徹底澆滅了我心中的怒火,只能憤怒地瞪著她,卻又無可奈何。

“王爺也是為你好,他其實……”她開口想為祈星開脫些什麼,卻被我打斷,“是呀,他對我可真好,利用我害雲珠,利用我想打擊祈佑,利用我想登上皇位。他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會記住的。還有你,南月!”

她苦澀一笑,“謝謝你記住我。”

我的目光投向已被侍衛按趴在地的雲珠,靜夫人無奈地俯視著她,“給你最後一次交代的機會。”

“雲珠……沒有什麼可說。”她的聲音很虛弱,卻夾雜著堅定。我緊握雙拳,她對祈佑的心真如此堅韌不移,始終不悔嗎?可是祈佑給她的是什麼,那是拋棄啊。雲珠你怎麼從不為自己想想,四年前你拋下自己對祈佑的愛。成全了我與他,四年後好不容易可以得到祈佑的疼惜,而今,你卻為了他,獨自承受所有的責任。

“給我打。”靜夫人一聲令下,兩名侍衛就舉起長棍狠狠地打在雲珠的臀上、背上、腿上。我閉上眼簾,不敢再看這麼殘忍的場面。可是一聲聲強忍下的悶哼卻傳入我的耳中,有冰涼的淚水由我緊閉著的眼眶溢了出來。我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倏然閃過與雲珠曾經的一幕幕。

“只求今生能伴在姑娘與主子身邊,別無所求。”

你的願望僅僅只有這麼簡單,卻始終無法實現。

“為了從火海中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救出,可惜,徒勞。”

明明知道裡面的大火隨時會要了你的命,你卻依舊不作考慮地衝進去救我,只因為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嗎?

“皇上,您就看在……臣妾曾冒死衝進火海救姑娘的份上,您恕了她的不敬之罪……”

為了救一個奴才,你不惜將曾經的恩情拿出來懇求祈佑,你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呀,你從來都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嗎?

我緩緩地睜開雙目,突然揮開南月的手,許是她沒有料到我會突然甩開她。我很容易地越過她衝進閣內,飛身撲到雲珠身上,將她牢牢地護在我身下。沒有人料到會有一個人突然衝了出來,兩棍子絲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背上,可是我沒有感覺到疼,我只是想保護雲珠。

侍衛見此情形突然將動作停住,錯愕地望著我們,我望著雲珠死灰般的臉,血緩緩由她口中吐出,染紅了地面,好大一片。我顫抖地伸出手撫摸著奄奄一息的她:“珠兒……”我輕喚一聲。

她驀然睜大雙目,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著我,張著唇想說話,“你……你……”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個字,我知道她已經體力耗盡,是用最後一絲氣力硬撐著自己的神智。我也知道她想說什麼,我用力點頭,輕附在她耳邊用只有我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著:“珠兒,你聽清楚,我就是潘玉,我沒有死,我一直在你身邊。”

她的目光愈發光彩,死灰般的臉上漸露笑容,用力撐起身子,只對我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我萬萬沒有想到,她得知我的身份後,只有“對不起”這三個字,她竟然對我說對不起。我知道她怕我怪她做了祈佑的女人,可我怎麼會怪她呢?我怎麼會……

“好一個主僕情深。”靜夫人不屑地輕哼,優雅地拿起桌案上的茶水輕抿一小口。

“把這個奴才拖開,繼續打。”說話的是一臉淡漠的妍貴人。

我一聽到她的話,立刻跪到地上猛磕頭求她們能放過雲珠,“求求各位娘娘不要再折磨我的主子了,她已經快不行了,求你們讓她安樂地去吧……求你們了!”

“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我們面前為她求情?”鄧夫人從椅子上起身,怒斥我一聲,並沒有因我的懇求而動容。

我猛然怔住,木然地聽著她們口中無情的話語,以及那無情漠然的目光,也許現在的情形只有“世態炎涼”四個字可以形容。如今的雲珠已經傷成這樣,她們還不肯放過她嗎?

“統攝六宮是本宮的職責,決不能允許逆臣之女矇騙皇上,禍亂后宮。況且,本宮執掌金印紫綬,掌握這三千佳麗的生殺大權。她既然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應有的懲罰。”一直沉默的杜莞終於開口說話了,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義正詞嚴。

我冷笑,她們會這樣對待雲珠,還不是怕皇上對她的寵愛日復一日影響到她們的地位,欲除之而後快。說白了,都是為了私心。她們有哪一位是真心為這個皇室操心,為祈佑著想?我的目光靜靜地掃過杜莞、溫靜若、鄧夫人、陸昭儀,今天所發生之事,我會一生銘記。

那一日,驕陽嫵媚多姿,楓葉四散飄零,心飛逐鳥滅,在侍衛將我拖出去之後,雲珠只挨了兩板子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我的眼淚始終徘徊在眼眶內,倔犟地不肯流下,怔忪地望著四位娘娘傲然地離去,口中還念叨著。

“真沒想到,才挨三十幾板就死了。”

“死了活該,逆臣之女還想一朝得寵,貴寵六宮。”

“還虧了靜夫人提早揭發這小賤人的真實身份。”

  ……

我將指甲狠狠地掐進手心,牙齒用力咬著下唇,有血腥之味傳入口中,待所有人都離去,我終於落下了眼淚。空寂的正閣,雲珠靜靜地趴在冰冷的地面。我跪在她面前看著她帶著甜美笑容的臉,彷若睡著了般,真的很安詳。望著她我也勾起淡淡的笑容。

“如果我說,那封匿名信並不是王爺送給靜夫人的,你會信嗎?”南月也在雲珠面前跪了下來,語氣很縹緲,很冷淡,但是話語卻是如此認真嚴肅。 “王爺沒有理由這麼做……”

“夠了,人都已經死了,你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我無力地回了她一句,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情去想這麼複雜的宮廷鬥爭,我只想好好陪雲珠靜一會兒。

“你以為我願意說?王爺因為你差點就放棄了一切,你卻這樣誤會他。”她激動地扯過我的衣襟,激動地朝我吼著,目光夾雜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輕笑伴隨著輕哼出口,“可他確實出賣了我,把我對他的信任踐踏在地,不是嗎?”

她無力地鬆開手,莫名地哭出了聲,最後飛奔出去,我也沒有多想她的異樣,只是一直陪在雲珠身邊,也不知待了多久,幾個奴才拿著一個麻布袋進來將雲珠裝了進去。這是規矩,所有因罪而死的宮女或妃嬪都會被送出皇宮火化,最後將骨灰撒入西郊的荒藍湖,絕對不會給她們留全屍,這就是所謂的規矩。

眼睜睜地望著他們扛著雲珠步出正閣,再步出翩舞閣,我沒有瘋狂地拉住他們,沒有追出去送她,只是望著他們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我的面前。我從懷中取出我的錦帕,輕輕擦著地上的血跡,深深淺淺地將整個錦帕染了好大一片,然後將其緊緊握在手中,這是珠兒的血,是我妹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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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 禍起由蕭牆




晚秋煞微雨,灑冷宮,蕭疏淒然。

  惹殘煙,蟬吟蛩響,相應喧喧。

我掌著隨風飄搖而四擺的燈籠走進這座幽愴的“碧遲宮”,幽禁先帝皇后杜芷希的地方。

推開半掩著的朱門,發出一陣刺耳的尖響,寒意襲身。我藉著微弱的燈光觀望漆黑的​​內殿,裡邊擺放得很簡單,一張圓木小正桌。幾方椅子正歪歪斜斜地擺放著,正前方是寢榻,一褥單薄的棉被凌亂地皺成一團,幾縷輕曼紗帳隨風飛舞。這就是冷宮嗎?當年權傾朝野的杜皇后竟淪落到如此地步,那麼曾經機關算盡,費盡心機得來的又是什麼?浮華名利終究是一場空。

“你來這兒做什麼?”幽怨淒然之聲突然由我身後傳來,毫無預警地嚇了我一跳,手中的燈籠隨之由手中滑落,冷汗由背脊滲出。一抹幽魂般的白影飄至我面前,用凌厲的目光狠狠地盯著我。我用力平復心中的恐慌,輕喚一聲“皇后娘娘……”

她一聽我的話立刻戒備起來,但神色卻多了幾分茫然之態。我立刻將手中的食盒擺放至早已沉積灰塵的桌上,再拾起掉落在地的燈籠,“是皇上派我來看您的。”

“皇上……不要……我不要見他。”她的臉色驚駭大變,揮舞著雙手,彷彿見到比鬼神還可怕的東西。我連連暗驚,是什麼令如此堅定冷靜的她這麼驚慌?

“娘娘,不是先帝,是您的兒子祈佑,他現在已是當今的皇上。”我抓住她的雙手,想讓她冷靜下來。

她一聽我的話果真漸漸平復了激動,怔然地凝視我,眼眶內閃著晶瑩的淚光:“佑兒,當皇帝了?”

我頷首而回望,再扶著她坐上床榻。她將我的手緊緊握住,冰涼之感如刀割蔓延我的手心。再見她傻傻地笑出了聲:“那麼佑兒一定承受了人所不能承受之痛,他該有多麼孤單啊!”說罷,眼淚頃刻灑出,“真的是佑兒讓你來看我的?”

雖不忍心欺騙如此狼狽的她,但是為了從她口中得知真相,我只能瞞著她,或者給她一個期望也好,即使她從未將祈佑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是的,娘娘。”

自諷地一笑,悄然鬆開我的手,“他還記得我這個母后……這樣狠心對他的母后?”

此刻她談起祈佑,態度與數年前簡直有著天壤之別,是什麼原因促使她這樣? “娘娘,皇上要我來問您一個問題,一個藏在心中二十五年不敢問出口的問題。”

“我知道他想問我什麼。”她了然地輕笑點頭,伴隨著止不住的淚格外淒涼,“他想知道為何我的眼中只有皓兒,把全部的疼愛都給了皓兒,卻吝嗇著不肯分一點點給他。是我的錯,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娘親呀。”

“現在您的兒子已是一國之君,您再也不用有所顧忌,能如實相告嗎?”我隱約感覺,她也有著不可告人的苦衷。

她低垂雙眸,望著自己的雙手沉默許久都未說話,當我以為她不願意相告想繼續追問之時,她開口了。

“不是我不肯給他疼愛,而是不敢給。”她止住了淚水,迷茫地盯著門外的皓月淒婉一嘆,彷彿嘆盡了世間悲哀,“有時候,權力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呢,我正是一招棋錯,滿盤皆輸。”

直到戌時,我才由碧遲宮離開,月洗高梧,淒咽悲沉,竹檻透寒。蕙畹聲搖,苔徑紛鋪,飄然塵冷。腳下踩著“沙沙”響的落葉,在這幽靜的翩舞閣內徘徊良久,此時早已人去樓空,珠兒你在黃泉路上走得可安好?姐姐為你報仇可好?讓那些曾經害你的人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可好?

狠狠地折下一枝殘柳,再將其折成兩段,最後擲在地上。正如南月所言,祈星沒有理由送匿名信,他不會不知道云珠對祈佑的忠誠,就算殺了雲珠她也會緊咬雙唇不吐露一個字。根本不可能利用她來扳倒祈佑,那麼信到底是誰寫的?難道是祈佑!

方才杜皇后的話又隱隱傳入耳中。

“二十五年前,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謀害即將臨盆的袁夫人。我怕,怕她生下皇子後會奪去我的後位,奪走皓兒的太子之位。當下我就派了一個宮女朝她的茶水中下了紅花,只想讓她肚子裡的孩子流產,卻沒想到加速了她的生產之期。奴才們都以為她要生了,就請來產婆為她接生,袁夫人太愛腹中之子,拼盡了全力將孩子產出,最後體力殆盡而去。所有人都以為她是難產而死,卻不知是因我那一劑紅花。

“自那日起,我就陷入了內疚自責中,我不該一時鬼迷了心竅去害她,因此種下禍根。後來皇上竟起疑調查起此事,我恐懼之下將那名下藥的宮女殺死,以為此事就此了結。但我發現皇上對我的態度越來越冷淡,目光裡甚至有些厭惡,那一刻我就知道,皇上知道了一切,只苦於沒有證據,無法將我治罪。

“為了自保,我在朝廷裡擴充勢力,勾結黨羽,只想讓皓兒穩坐太子之位,將來登基為帝,就可以保護我這個母后。如若他不能順利登基,那麼我與皓兒將萬劫不復,這個結果我早就預料到了。為了不想佑兒牽涉進這場恩怨,我盡量疏遠他,只為讓皇上將來對他手下留情。

“天下,有哪個娘親不疼自己的骨肉,每對他冷漠一分,我的心如同刀絞。多少次我偷偷前往未泉殿瞧他,多少次差點控制不住想將他摟入懷中,多少次我想告訴他,其實母后是疼愛他的……可是我不能,我已將一個兒子推往風尖浪口,絕不能再將另一個兒子推向懸崖。

“為了與皇上鬥,我已心力交瘁,最後還是輸了。不是輸在皇上手中,而是輸在我一直欲保護的兒子手中。皇上他真的很可怕呢。”

聽完皇后的話,我已猜到,祈佑弒父只有一個原因,他發現了先帝的陰謀。那麼先帝的陰謀又是什麼?莫非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祈佑剷除東宮的勢力?

“那麼佑兒一定承受了人所不能承受之痛,他該有多麼孤單啊!”

我明白皇后這句話的意思,祈佑承受的痛是,親手將自己的母后送入冷宮,親手將自己的哥哥推上絕路,親手將自己的父皇毒害。這份痛,即使是我都無法承擔。從小就渴望母后的疼愛,卻始終無法得到,父皇給了他一個期望,卻親手將這份期望扼殺,母親的冷漠,父皇的利用,他是何其悲哀?!

靜靜地閉上雙目,回想著雲珠始終不悔的目光,也令我頃刻間恍然大悟。那封匿名信很有可能是雲珠親手送出去的,主使者就是與她密談許久的韓太后。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深愛著祈佑,她的那份只懂付出不求回報的愛。我自嘆不如,真的自嘆不如。

“明日會有人將翩舞閣的奴才遣散至各宮,你打算何去何從?”韓冥無聲無息地走到我身邊,他眸光復雜,含著一絲誠摯。此時再望著他,先前的尷尬已一掃而空,平靜地面對他,露出絲絲笑容,“你覺得我該何去何從?”

“我舊話重提,若是想離開這深宮大院,我去向皇上要了你。”口氣雖冷,卻多了幾份輕柔。

我依舊搖頭,“皇上已經認定我為祈星的人,不可能放我,除非……我將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若是這樣,我更加不可能離開此處。自踏進這紅牆高瓦中,就注定了我將一生陷入這無休止的宮闈之爭,再無法抽身而去。”

“那你甘願在此受苦​​?”他沉默半晌,倏然出聲,提高了幾分音量,多了幾分擔憂。

“再苦,再累,再痛我都堅強地走過來了,你認為還有什麼能阻止我?”笑容卻在此時越發奪目,望著他的目光卻多了一絲迷離。 “如今這個世上,我已無一人可信。”祈星的背叛已徹底讓我心灰意冷。

“讓我在你身邊守護你好嗎?”這句話,他似乎壓抑太久,竟連聲音都有一絲顫抖。我搖頭拒絕,我不能再拖任何人下水,畢竟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獨立完成。

他愴然而笑,包含著太多情緒,“誰都有自己想守護的一個人,若你想守護的是祈佑,那麼你,就由我韓冥來守護。”不容拒絕的堅定,讓我愣住,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韓冥!”貫徹整個庭院的尖銳聲響劃破寂靜,我與他一齊側目凝望。靈月公主已疾步朝我們而來,臉上的悲傷卻多過憤怒。我哀哀一嘆,麻煩似乎永遠跟隨著我。

“我自問嫁於你為妻後,安守本分,對於你與母妃、三哥之間的恩怨我也從不插手介入,甚至盡全力在他們面前為你說好話,差點與母妃鬧僵。你卻從不肯多給我一分體貼關懷。現在,你卻將所有的關心給這個丫頭,還要守護她?那我又算什麼?”她痛心疾首地質問,哀傷之色蔓延全身,充斥著我們三人。

韓冥只是望著她,一語不發,靈月臉上的怒氣愈發難看,將慍怒之眸轉凝向我,恨恨地指著我:“你這個賤丫頭,勾引我三哥不成,竟來此勾搭本公主的相公,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閉嘴!”韓冥一聲冷喝,夾雜著濃烈的怒火。

“你叫我閉嘴?我真是不明白,她有什麼比得上我,韓冥你說……她哪點比我強?”靈月越說越激動,瘋狂地扯著他胸前的衣襟。

韓冥也未反抗,任由她不住地撕扯著,以平穩的聲音回答道:“她確實比不上公主,沒有傾世的美貌,沒有高貴的身份,更沒有公主你對我那份誠摯的愛。”

“那你為何……”她的手依舊緊緊扯著他已凌亂不堪的衣襟,傷然淒涼地說。

“因為她值得,她值得我用一生去守護。”韓冥這句話才脫口而出,我與靈月都被駭住。她的手無力一鬆,垂下,整個人如虛脫一般,由於她一直背對著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難道我就不值得你愛?”

韓冥將愴然的目光轉向一直立於靈月身後的我,唇邊勾勒出茫然之笑,“我的心早在第一眼見到她就全部給了她,再容不下任何人的駐入。 ”

他的聲音終罷,換來的是靈月狠狠的一巴掌。四周靜得只剩下我們的呼吸聲在交錯著。我看著韓冥那嚴肅認真的目光,已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我此刻的心境,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公然坦承他的心。我一直以為他對於我的情感,僅限於我對他的救命之恩。孰不知,竟早已種在他心中,如此深。

  臘月已至,除夕將臨。往年此時早已是冬雪散盡,白雪紛紛鋪滿地,可這個潤冬卻未見皚皚冬雪之踪跡,唯有北風吹盡枝頭葉,朔風勁襲衣袂裳。我在井邊洗著厚重的衣裳,雙手早已凍得通紅,腰也直不起來,但是我依舊不斷地揉搓著。這些衣裳都是太后娘娘的衣裳,我若是洗不完就要遭殃,晚飯沒得吃。

自云珠死後,翩舞閣的奴才都被遣散,而我則被遣到太后殿服侍太后娘娘。聽聞那日靜夫人也曾想討要我去百鶯宮做奴才,只不過太后先她一步,靜夫人也不敢與太后為難,就放手了。我很明白太后之所以會點名要我,定是韓冥在她面前懇求了什麼,如若不然,我現在定是在靜夫人那受盡苦頭。我可沒有忘記上回在百鶯宮曾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她更不會忘記。

這個太后打從第一眼見到我起就在為難我,我也不曉其中原因,因為我曾是雲珠的侍女,所以她對我格外戒備?

“你聽說沒有,正月初一昱、夏二國的皇上都會來亓國朝見皇上噢。”與我一同洗衣的宮女淡雲突然說道。

“是麼?”我依舊不停手中的動作,狠狠地揉搓。

“到時候會有一場盛宴啊,我若能去瞧瞧就好。”她發出嘆息的感慨,似乎真的很期待去瞧瞧。

我也因她這句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立刻側首問道:“什麼盛宴?”

“你還不知道嗎?昱國的皇后靈水依,夏國的皇后陳纓鳳都會在宴會上獻舞。而我朝為東道主就有杜皇后、靜夫人、鄧夫人皆會獻舞,我最期待的還是靜夫人的舞姿。聽別人說過,她的舞姿宛若天水洛神,翩若驚鴻之勢,一旦看過她的舞蹈將會終生難忘,而靜夫人也正是因一曲“狐旋”舞獲得皇上的垂愛,一朝封為夫人,受盡萬千寵愛的。”

她後面再說了什麼,我都沒聽進去,只知道,那場盛宴是個關鍵。我將滿手的水漬用力甩乾,一個箭步往太后殿跑去,而淡月則是驚愕地望著我。

當我氣喘吁籲地跑進太后殿時,卻看見韓太后與韓冥正在說些什麼。她一見我沒規矩地衝撞進來,立刻將臉沉下,“太后殿是你這個奴才隨便亂闖的地方?”

“太后娘娘……關於正月初一的晚宴,奴才想……”

“不行。”出乎意料截斷我話的人竟不是韓太后,而是韓冥,我驚訝地望著他,心中還有不解,他為什麼要阻止我?

我凝視了他好一會兒,見他不語,我又將目光投放到太后臉上,“奴才是想在盛宴那一日……”我的話又被韓冥的一句“不行”給截斷,我憤然地瞪著他,他彷彿沒看到我的目光,淡淡地朝太后行了個禮,“臣帶這個不守規矩的奴才出去。”

“慢著。”太后突然出聲阻止,優雅高​​貴地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著我,“你說下去。”

“奴才是想在盛宴那日為三國皇帝獻舞。”我迎上她的目光,無一絲怯懦,更多的還是自信。我知道,若此刻我的氣勢上有一絲破綻她就會斷然拒絕我。

“就憑你嗎?”她彷彿沒看夠我,竟在我身邊繞了一圈打量著我,我淡笑而回視她的不屑之色,“娘娘您先看了我的舞姿再作決定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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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 鳳舞震九霄




正月初一,皚皚皓雪,卻笑孤梅。

將青絲全數集於頭頂,後分為幾小股,每股彎成一個圓環,這就是南宋頗為流行的飛天髻。頭頂嵌上鳳凰金冠,配合著我橢圓的臉,更顯玲瓏嬌美,飄灑婀娜。臉上並未施粉抹朱,而是用眉筆巧致地為我那雙清澈的雙眸描上眼線,更顯靈動。身披紅綾朱緞絲綢裁制的百鳳朝陽裙裳,輕貼肌膚,絲滑沁涼之感由心而生。

此次我的裝扮皆由韓太后一人著手打理,在眾奴才的眼中我是何其榮幸。可我明白,此次的梳妝,太后在將來會要我加倍償還,這就是債。

早在三日前,夏、昱二國之主皆攜自己的皇后先後來到亓國,被安置在中宮的金翔殿住下,而今日正是盛宴舉行之日。天下人都明白,夏、昱二國早就歸順臣服於亓國,此次前來只是進貢珍寶、割讓城池。獻舞之說,也只不過是為讓此次盛宴更加豐富多姿,以示亓國歌舞昇平之態。

“太后娘娘……我們再不去養心殿就晚了。”淡月忍了許久,終還是控制不住開口提醒,她的個性一直都如此急躁。

韓太后輕笑,她的指尖撥過我的髮髻,後移至我的臉頰,溫熱的指尖不斷在我的雙頰四處游移,“這次的晚宴,哀家只期待雪海一個人的表演。”

我安靜地坐在妝台前,從銅鏡中看著太后那滿意的笑容,詭秘邪異。突然,她單手掐住我的下顎,我的頸項順著她的力氣而高仰,只聽她冷冷出聲,“此次若因此得到皇上的垂青,可別忘記,是哀家給了你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奴才……銘記於心!”她的力道之大讓我疼得已無法完整清晰地說話。

她滿意地一笑,倏然放手鬆開我的下顎,恢復了一向的和藹之色,回首對淡月吩咐道:“移駕養心殿。”

當我們至養心殿時,盛宴早已開席,太后悄然入座,未驚動他人。只見她俯身靠在祈佑耳邊說了些話,他先是凝重地沉思,後微微點頭。太后笑著朝一直在外觀望的我點頭,示意皇上已經應允我出場獻舞。按規矩來說,我這個小小的奴才是萬萬沒有機會在此等盛大的宴會上獨舞的,但太后卻有這個能力為我爭取到這個機會,我很好奇,她到底對祈佑說了什麼。

目光不自覺地移向正座皇上右下首的連城,他的眸光飄忽不定,卻依舊清雅明澈,風雅絕美的笑容一直掛在唇邊,不時舉起玉瓊佳釀一口飲盡。於他身邊端莊而坐的正是靈水依,粉妝玉琢,雍容高貴,其美,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絕跡。若我對人說起,將我容貌盡毀的正是這個端莊溫婉的靈水依,根本沒有人會相信吧?如今她已是一國之後,還會與連胤有所染指嗎?

再微側首望著皇上左下首坐的夏國皇帝,我的二叔,不惑之年,兩鬢微白,額略有皺紋。他一直盯著殿中央正翩然起舞的靜夫人,手掌時不時隨著歌聲而打節奏,很是享受。

“雪海,待會兒就該你獻舞了,緊張嗎?”淡月輕輕拽著我的衣袂問。

“有何緊張,如往常那般起舞便是。”看她竟比我還緊張,身體都略微地顫抖。

“可你是一人獨舞啊!”她用力甩甩我的胳膊,想提醒我。

“你放心。”輕輕拍拍她緊握我胳膊的手背,示意她放鬆,不用為我過多擔心。

將目光深鎖殿中眾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宮女所簇擁的靜夫人,她雙手柔嫩輕拂宛旋,身姿綽約,纖腰擺動,​​細腿輕揚,每個動作都恰到好處,盡顯美態,連貫不雜。將其全身之獨特發揮得淋漓盡致,已有近兩個月身孕的她還能將此舞跳得如此妙美,真是讓我驚嘆。

終於,她以四個曼妙的迴旋舞步結束了她最拿手的“狐旋舞”,博得滿堂喝彩,久久迴盪四周不散。她滿意地向眾人行了個禮退居自己的席案。

“夏、昱二國的國主認為朕的愛妃表演如何?”祈佑淡笑而問兩側的皇帝,最後將目光深鎖在靜夫人身上,柔光四泛。

“我還是第一次見如此回風妙雪之舞,撼動我心。皇上真是好福氣,有這麼才貌雙全的妃子。”夏皇大力稱讚。

相較於他的讚嘆,連城卻顯得格外淡漠,只是說了句,“不錯。”

“看來昱國主看得併不稱心,那麼哀家再推荐一名女子前來獻舞。”太后清了清嗓音,由鳳椅上起身,明亮清脆之聲飄蕩於四周,“話說飛燕能掌上舞,她可謂是能曼空舞。她是哀家見過的最出色的獨舞者,今日她將為二國國主帶來驚天之舞——鳳舞九天。”

我抽出一方藏於衣襟中的朱紅錦帕,輕輕推開,再將其纏於臉上,蒙住了半邊臉。淡月奇怪地望著我的舉動,才想開口問原因,卻聽聞太后召我進正殿,我立刻翩然而出,由於我一直赤足行於冰涼的地面,寒意由足心傳遍全身。

當我站在殿中央,擺好朝鳳起舞之勢等待琴音響起之時,我聽見有酒杯打翻之聲。覓聲而望,正對上連城不可思議的目光,激動、疑惑。我立刻心虛地收回目光。

琴音乍響,我雙手頓張,長袖兩方而張揚,輕逸飄塵,隨風飛舞。足輕點地面,瞬間將力凝於足尖,再使巧力翻身躍起,輕易地於空中翻旋三圈,後穩穩落地。雙腿輕彈而起,飛躍成一,連貫有序,綽約多姿,纖柔膩舞。在落地時很不巧地又對上連城的目光,我的心一顫,險些未站穩,幸好及時回神,無傷大雅。

聽琴音乍到高潮,我流轉衣袖仰頭揮灑於天地之間,順勢將藏於衣袖中的紅綾拋出,順利將其勾纏上大殿正上方頂梁寶柱,雙綾交纏。纖手緊握,凝氣丹田之上,借力而上,飛躍半空。腰姿弄正回舞,旋身輕擺,宛若鴻雁翩飛,漫步雲端,身輕如燕,飄然裙擺隨風四散而舞。猶若飄仙逸塵之勢,但聞得琴音戛然而止,我單手緊纏紅綾三圈,單腳扣紅綾四圈。待琴聲貫徹雲霄絕響之際,我側身疾旋,一連九個空中旋舞,勢如疾風一掃而過。這就是鳳舞九天之最高境界——九旋舞。

當我體力殆盡,悠然落地,以鳳凰展翅之姿結束此舞時,沒有人喝彩叫好,周圍一片寂靜。我偷偷掃過四周皆愣愣地望著我的人,最後瞧了正上方的祈佑一眼。他此時已離坐而起,驚然凝視著我,目光中竟閃著莫名的心痛,對上他的目光我的眼眸悄然蒙上一層水汽。

他突然舉步朝我而來,可有一人卻比他的速度還要快,健步如飛地閃在我面前,將我蒙在臉上的面紗扯去,是連城。

他的目光由最初的激動轉為黯淡,而祈佑眸中那份傷痛倏然散去,眉頭深鎖,淡漠地望著我。

“皇上,我有個不情之請。”連城突然握起我的手,側身回望祈佑,“我要這個女人。”

祈佑莞爾一笑,“你是想要朕的女人?”他信步走下一層層金階來到我身邊,將我拉入懷中。同時,連城也鬆開了他緊握著我的手。靠在祈佑懷中,我徹底僵住,這份熟悉的感覺頃刻傳遍全身,多麼想就此長居在他寬厚溫暖的臂彎中。

“她是皇上的妃嬪嗎?”連城的眉頭深皺,詫異之色一閃而過。

“當然,她是朕的雪婕妤。”祈佑的手臂又使了幾分力道將我按入懷中,以示他的佔有權,目光更是堅定不移,不容人懷疑。

連城深深凝視了我一眼,苦澀一笑,表情也緩和下來,“恕我唐突。”

祈佑冠玉斯文的臉上帶著春風沐人的淡笑,只有我看出他笑眸中隱含著絲絲寒芒與肅穆的冷酷。 “朕的愛妃舞姿傾世絕美,難免引得一向冷靜自持的昱國主動容。”他的余光瞥過我,眸光驟冷。我的手心因他的目光已透出冷汗,深莫能測的感覺,使我不敢動分毫。

“朕乏了,先回寢宮,你們繼續。”他驟然將方才的凌厲斂起,悠然笑道,也不等眾人有所反應,在眾目睽睽之下緊握著我的手離開養心殿。

外邊冬雪未融,白茫茫地籠罩宮牆、樓閣、殘枝、石階,我衣著單薄。冷風一陣陣吹起我身上的輕紗綢衣,飛舞飄逸。未察覺寒冷,只因我的手始終被祈佑那隻厚實溫暖的手緊握其中,我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掩飾了多少失落只有自己明白。

“踏雪也無痕,紅衣亦赤足。”一聲輕吟喚回了我的思緒,望著突然止住步伐側首回望我的祈佑。我微愣片刻,才驚覺自己正赤足立於雪地間而不知,冰涼之感傳遍全身,終於察覺到寒冷之感,不禁打了個冷顫。

他倏然鬆開我的手,一陣濃濃的失落油然而生,卻又見他躬身將我攔腰橫抱而起,我一陣懸空,手不由得勾上他的頸項,愕然地望著他此舉,不知所措。

他神色沉靜,似有所思,“怎麼可能……如此相像。”淡然的語氣將聲音拉得格外悠遠綿長,像是含著無限困惑。

微愣一下,沉吟一想其中含義,內心百感交集,一時難以分辨。只能蜷縮在他懷中,享受著這刻屬於我的溫暖,就連淚水悄然滑過方自知。他低頭深凝我一眼,“為何落淚?”

我不語,只是緩緩地閉上眼眸,卻聽頭頂又傳來他低潤的嗓音,“不論你先前是誰的人,從這一刻起,你是朕的女人。”他的聲音暗藏隱忍與警告,我心知他還是將我當做祈星派來的奸細,他對我依舊有警戒。

“祈佑……”我輕喃出聲,突然感覺到他的腳步頓在原地,身體有那一刻的僵硬,但是立刻緩和下來,又繼續前行。我多麼想告訴他,我就是馥雅,被你環抱在懷中的人,就是馥雅啊!

內心泛起傷感,真真切切地敲打著我的心,聆聽他平穩強健的心跳聲,腦中一片空白​​。

當我再次醒來之際,才發覺我竟安靜地躺在皇上的龍床之上,我霍然彈身而起,正對上右側正在龍案上批閱奏章的祈佑一雙費解的眸子,他笑道:“你醒了。”

我尷尬地將身子移下床,卻見他朝我走來,雙手撐在我兩側,望著正坐在床邊緣的我,我嚥下一口清痰,緊張地望著他,“皇上我……”

“以後你就陪在朕身邊好嗎?”他伸手拂過我額前一縷青絲,目光閃爍著柔情,可是我知道,他此刻望著的人,是馥雅,不是我。

  多麼可笑,難道馥雅不是我嗎?苦澀如泉,頃刻湧入心間,我張了張唇,“皇上,其實我就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突然打斷我,不讓我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什麼?”我錯愕地凝視著他。

他深吸一口涼氣,後緩緩吐出,再低沉地將話語逸出口,“你是祈星的人,我不在乎。只要從這刻起,你真心待朕,朕所有的事都能不計較。”

我慘然一笑,伸手握住他置放在我左側的手,輕柔相握,感覺到他明顯輕顫:“皇上,以後就讓奴才陪伴您左右,奴才不想讓您再孤單下去。”

他訝然望著我,神色迷茫不解,後還是用力點下頭,將頭輕靠在我的雙腿間,如一個受傷的孩子般。我輕撫過他線條分明的側臉。好久好久,沒有如此真實地感受到祈佑了,或許,就讓他把我當做馥雅,沒有必要的話,我絕對不會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

我們一直這樣安靜地坐著,享受著此刻的寧靜,我的心中不時湧現出一個天真的想法:若能永遠與他這樣相依而靠,並肩而臥,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但我知道,這只是奢望,就算他知道眼前之人就是馥雅,他也不可能只屬於我一人,畢竟他是一朝君主,一代帝王,怎能獨屬我一人?

望望依舊靠在我雙腿上的祈佑,似乎已然睡去,很安詳,我的雙腿雖已麻木,卻也不敢動,生怕會打擾他此刻的沉睡。早已夜幕降臨,緊閉的朱門早已將外頭呼呼的北風阻絕。透過微掩的紫檀木窗外頭的景色映入我的眼簾,似乎下雪了呢。詩興突然湧入心頭,我低喃:“夜深知雪驟,時聞折竹聲。”

“皇后娘娘,您不能進去……”外頭隱隱傳來總管太監徐公公刻意壓低的聲音,我一顫,竟然忘記我今日實在太出風頭了,此次皇后來若是見到我竟在皇上的寢宮,將來定是危機重重。

祈佑突然睜開犀眸,駭了我一跳。他是被外頭的聲音吵醒,還是根本沒有睡去?他輕輕將倚在我腿上良久的頭抬起,惺忪地望了緊閉著的朱門一眼,慵懶道:“讓她進來!”

我一聽他的應允之聲,立刻從龍床上彈身而起。雙腿已無知覺,漸漸又傳來絲絲疼痛,加上輕顫酸麻,很難受,況且,我依舊赤足而立。

當朱門打開後,一身珠光寶氣的杜莞踏入門檻,髮梢掛著幾點未散去的雪花。而祈佑已恢復以往的王者之態,傲然坐在床上,睥睨著杜莞。

“皇上,您怎能讓卑賤的奴才來養心殿!”她略微有些激動,單手指著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我。

“朕說過,她是朕的雪婕妤。”犀利之光掃過她,再凝望著我,目光含笑。

杜莞聽著他的話,竟一時無法言語,只能慍怒地盯著我許久,胸口的起伏證明了她此刻的憤怒。我一直低著頭,不敢也不想說話,多說只會惹得她對我的憤怒使成見更深。

“皇后找朕何事?”他輕輕整了整方才躺在我身上而凌亂了的龍袍,口氣很是淡然。

皇后不回話,只是望了我一眼,用眼神示意我應該迴避退下。注意到這古怪的氣氛,我很識趣地行了個禮就此退下,祈佑也沒有多說其他。看來,他與杜莞之間也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我赤足行走在沁涼的迴廊中,放眼望著夜空漫漫飄舞的飛雪。連城是否在正殿中已認出了我?畢竟,我的《鳳舞九天》只有他一人看過,他真能憑一舞認出我嗎?若真認出了我,他又將如何?是放手將我交給祈佑,還是揭發我的身份,讓天下人都知道祈佑曾勾結夏國逃亡而去的公主?這樣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經的陰謀野心,祈佑又該如何自處?

或者是我想得太過入神,竟撞上一堵堅硬的“牆”,我一聲呼痛,驟然仰頭看向來人,臉色立刻慘然一變。

“這不是鳳舞九天的雪婕妤嘛!”低沉地笑了幾聲,我聽著二皇叔別有用心的一句話,心中有著小小的震動。稍喘一口氣,恢復如常,“參見兩位國主。”

盡量閃避著連城若有所思的目光,只見二皇叔突然大笑,格外狂妄,笑聲不斷來回飄蕩於迴廊間,格外刺耳。我的心一緊,難道他發現了? !

“真的難以想像,此等平凡普通的女子竟有如此舞才,罕見罕見。”他回頭看著面色異樣的連城,“也難怪昱國主在殿上如此失態。”

我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原來是因此事。卻見連城神色複雜,眼神流露隱痛,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亓國皇帝真是享盡齊人之福。”此話聽著別有深意。

暗自猜想著他說此話的真正目的,卻已見他越過我,揚長而去。而二皇叔則是輕蔑地一笑,隨之離去。在與我擦肩而過之時,清楚地聽見一聲冷哼由他鼻腔中傳出。我僵在原地良久都無法再回神,直到祈星的出現,望著他隱在陰影中的側臉,我頓時無法開口說話。

“我們再去喝一杯吧。”他的聲音平淡,聽不出高低起伏,我勾起莞爾一笑,“好呀。”

又是錦承殿,又是一桌家常小菜,又是我倆對坐,只可惜早已不如當日那般可以把酒暢談。他一連飲下三杯酒,後又凝視著空杯,始終不說話。而我則是靜靜地坐著,沉浸在這略帶詭異的氣氛中,也未打破。

“丫頭……”他突然舉杯對著我,“對不起,我利用了你對我的信任。”一口飲盡,再倒一杯,又舉起對著我,“對不起,我害了雲珠。 ”

我望著他,笑出了聲,聲音卻是如此諷刺。給了我一刀,再來對我說兩句對不起,他以為這樣就能彌補他做的一切嗎?我為自己倒下一杯薄酒,“臭小子……”我輕輕舉杯,此次再叫他臭小子,只覺一切都變了,“謝謝你,在陰山放過連城。”我飲盡,刺辣之感如火燒小腹,再倒下一杯,“謝謝你,給了我如此深的傷。”

我飲盡之後,將酒杯用力放下,響聲迴盪。我悠然起身,側首離開。才邁兩步,他就叫住了我。 “潘玉,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

一聽他這句話,我立刻轉身,勾起嬌然一笑,“那麼,我就可以放心了。”對上他的目光,我心下一凜,盡量將臉上的笑容表現得更加自然,最後還是轉身離開了這個錦承殿,毫無留戀。

我一路漫目而行,也不知走到哪兒了,只知道自己已再無力氣走下去,乾脆蹲下,雙手撐在冰涼的雪地間,凍了我的雙手。

雙手捧起一堆白雪,我凝視良久。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吟完我就笑了,雪,梅,本就不該相似,更不能稱絕。

“潘玉!”韓冥的突然出現,讓我猛一回神,他這麼大聲叫我潘玉,萬一讓人聽了去怎麼辦。

“你怎麼獨自在這兒?太后在等著你回去。”他的眼中隱含緊促,已將聲音刻意地壓低。

我動了動唇,放聲一笑,他被我的笑搞得莫名其妙,我只是沙啞地說道:“我不認識回去的路。”

他錯愕地瞅著我半晌,神情一變,輕笑出聲,後回首背對著我蹲下,“你不是不認識回去的路,而是你已無法將此路走完。”

笑容斂去,望著他躬著的身子,寬厚的雙肩,思緒百轉。卻又聽他開口了,“既然這條路如此難走,就由我背你走過吧。”

輕咬雙唇,猶豫片刻,終是趴至他的背上,由他背著我走向漫漫長路。這條路真的很難走,況且我還是赤足而行,真的無力承受。或許此刻的我是自私的,我真的想自私一次,我想要有個人陪我走下去,累的時候可以扶我,痛的時候可以慰我。

“韓冥……”我輕喚一聲,“我能相信你嗎?”祈星的背叛早已如烙印般,深深地在我心中砍下一刀,我不能再承受另一個人來加上一刀。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緩慢而有節奏地背著我一步步朝前方走去。我側首望漫天之飛雪,喃喃問道:“為何雪沒有顏色呢?”淒然一笑,“記得有人曾對我說,雪本有色,只因它悲傷地忘記該有的顏色。”很傻,很蠢的一句自問自答,連我都覺得好笑。

“韓冥,我的名字,叫馥雅。”這是最後一次選擇信任,所以我將自己的真實身份托出。或許我能預見韓冥如祈星那般無情地將我對他的信任踐踏。可我必須給自己一個期待,期待在這噬血的皇宮中還有真正能信任的人。若是這個世上真的不能信任任何人,那該是多麼可悲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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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22:29:46
福壽冷爭鋒(1)



次日,我由伺候在養心殿的太監總管徐公公領入擷芳院,與數十位婕妤同住,跟隨在他後頭,我的頭有些昏沉,暗想因是昨日受了風寒,導致今日提不起一點精神來。百花凋零唯枝殘,風勁雲淡融露雪,天地一色,瑣窗淡淡,淺羅衣潤。廂門外徘徊著幾位年紀稍輕的小姑娘,格外清澈水靈,一雙炯然的眼珠隨著我的身影而動。


“各位小主,這位是新來的雪婕妤。”徐公公只是草草將我的身份介紹,後領著我走向東廂最後一間廂房。


一推開門就嗅到一股濃濃的灰塵之味,格外刺鼻。徐公公用手揮了揮在眼前飄散的暗塵,“小主您就在這先委屈幾日,待皇上召您侍寢後,晉封為嬪指日可待。”


我因灰塵的撲鼻,輕咳幾聲,再從手腕上摘下一枚翡翠玉鐲,交遞給徐公公,“以後還要仰仗公公您。”原本一直推脫不肯授的他一聽我此言,便笑咪咪的收下,偷偷塞進了懷中,“一會奴才派個手腳麻利的奴才前來伺候著。”


我微笑著送走徐公公後,便輕坐於方木小凳上,單手撐著額頭靠在桌上小憩,真的很累。全身彷彿快要散架般,很想躺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覺,卻又無法安然睡去,腦海中湧入的皆是這幾日所發生的事。


祈星的利用,雲珠的死,太后的告戒,以及先帝那不為人知的陰謀,還有……我對韓冥的愧疚。因為,從昨日答應他背我走完那條路之時,就已開始利用他。利用他與太后的關係,利用他與皇上的交情,所以我向他坦承了我的身份,只為讓他信任我。並不擔心他會將我的身份公諸於世,因為他沒有理由。或許……更多的還是那份對他的信任吧。


宛然一嘆,頭疼的更加厲害,我想……我真是病了,突然,只覺右肩被人重重一拍,駭得我原本混濁不嵌的頭腦立刻變清晰,戒備的盯著眼前兩位笑的格外純真無邪的女孩。如此天真的笑​​顏,在我身上早已不復在,算算日子,再過三個月就滿雙十年華,算是個老女人了吧。


“你就是他們口中的雪婕妤啊!”聲音清脆,宛若黃鶯出谷,清晰悅耳,讓我心頭暢快。眉若遠山,星眸熠熠,國色天香,只是身上多了幾分稚嫩。


“你們是?”我有氣無力的問道,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與她一樣精力充沛。


“我是蘇婕妤,她是楊婕妤。”方才說話的姑娘又開口了,突然緊握住我垂放在桌案上的手,“我聽聞昨日你的一曲鳳舞九天乃驚天妙舞,奴才們傳的可神乎了,連我都好奇什麼樣的人竟能將一向以舞為傲的靜夫人給壓了下去,今日一見……”她的聲音由最初的興奮期待轉為失望,剩下的話隱遁在唇​​中。


福壽冷爭鋒(2)

卻見楊婕妤輕輕扯過蘇婕妤,柔美朝我一笑,“我相信,能撼動滿殿,艷惊四座的雪婕妤定有不凡之處,而容貌所謂其次。”優雅的嗓音,宛若百靈低鳴,暖耀四方,“況且當今聖上並不是​​個貪圖美色的君主,反之,他喜歡有才華、智慧、更能懂他心的人。”


“你如何得知?”有些許訝異她說的話,根本不像出自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之口,如若蒙得聖寵,想必她能很安然自處於后宮之中吧。


“聽奴才們說多了,自然也就知曉一二。”她單手撫過耳邊散落的流蘇,自然柔美,清麗脫俗,“況且,靜夫人不正是一個例子嗎?皇上愛她的舞才、詩才、慧才。”


一聽她這樣說起,我便驚愕而望,胸口悶的喘不過氣來,“靜夫人……如何蒙得聖寵?”


“這我知道。”蘇婕妤立刻插聲而入,“她曾是一位船主的千金,也不知犯了何事,被當時還是漢成王的皇上給抓進大牢。而她的父親身子本就不好,一聽女兒被抓進大牢,一病不起,終是病死榻前。而她在牢中聽聞父親的死訊立刻慟然大哭,日夜吟唱武帝司馬炎妃左棻所作之詞,


骨肉至親,化為他人,永長辭兮。


慘愴愁悲,夢想魂歸,見所思兮。


驚寤號眺,心不自聊,泣漣湧兮。


此曲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守牢的侍衛們都不忍之,皇上更是被她的曲子所動,當下釋放她,並收為妾。 ”


“等等……我怎麼聽說她是靠一曲狐旋舞而獲得皇上的垂青?”我立刻想起數月前淡云同我說過的話,心中甚是不解。


楊婕妤倩兮一笑,揚起唇角,“我還聽說,靜夫人是因很像皇上摯愛的女子才蒙如此恩寵呢!誰真誰假早已說不清,反正靜夫人在后宮就像一個傳奇。”


“對呢,況且她現在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往後……若是產下皇子說不定還會被封為太子,真的很羨慕她……”只聽得蘇婕妤喋喋不休的聲音徘徊在我耳邊,我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只覺口乾舌燥,目光迷離,思緒混濁,四肢無力。最終我的意識漸漸沉入黑暗。



福壽冷爭鋒(3)

我在病榻上一連躺了兩日,期間蘇婕妤與楊婕妤來探過我多次,被徐公公指派來伺候我的心婉一直對我悉心照料,御醫為我開的藥方也是一日三次準時煎好送到我面嘴邊。病情才稍加好轉,就听有奴才傳話,說是靜夫人今夜設宴百鶯宮,款待眾位婕妤。


所有人都興高采烈的在廂房內梳妝打扮,只為給靜夫人一個好印象,說不准就能將她送到皇上面前侍寢,一步登天。


“小主,您就別去了,奴才去給靜夫人禀報一聲。”心婉有些擔憂的凝視我。


“不可。”我由榻上起身,穿起繡鞋走至水盆邊,輕用適溫的清水潑拭我的臉。


她為我遞來方巾,讓我擦拭臉上的水漬,還是不放心的說,“可您若在宴上失態……”


我笑著將殘珠拭乾,“不去赴宴才是真正的失態。”走至青木妝台前坐下,凝視鏡中那張憔悴無一絲血色的臉,喟嘆一聲,若我沒猜錯,靜夫人此次設宴的目的很可能是沖我而來。若我沒去,她還不怒火攻心,認定我心高氣傲,故意藉口推脫不去,那我的處境就更加危險。


當日申時,我與數十位婕妤至百鶯宮拜見靜夫人,她打賞了我們每人一枚玉蝴蝶,小巧精緻,入手沁涼。晶瑩通徹,是上等好玉,她出手果然闊綽。


“各位婕妤生的一副仙姿玉色,又乖巧惹本宮歡心,相信皇上一定會喜歡的。”她掃過所有人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我臉上,別有深意的說道, “雪婕妤於兩日前在養心殿一舞,本宮還真是記憶猶新,至今仍回味無窮。”


聽她語中帶刺,目光含異,我只是恭謙的回了一句。 “夫人謬讚。”


但見她嬌媚一笑,將目光收回,轉投向眾人,“只要眾位婕妤忠於本宮,蒙受聖寵皇恩只是早晚,但是,若有人心懷邪念,欲想顛覆后宮,本宮絕不輕恕。”她悠然又將目光轉投到我身上。


我彷若沒瞧見她警告的目光,隨著眾婕妤齊聲道,“奴才們誓死效忠靜夫人。”


她斂起凌厲的目光,巧笑盈盈,“好了,隨本宮去福壽閣聽戲吧。”


淡霧彌空,北風呼號,我坐在靜夫人右下首第四位,隔了有一小段距離,坐我身邊的是楊婕妤,她的目光一直伸瑣戲台上的戲子們正表演著民間廣為流傳的《牡丹亭》。


牡丹亭全本我幼時也曾偷偷讀過,講述杜麗娘和柳夢梅一段離魂相愛之情事,為此我曾偷偷抹下不知多少淚,我尤其喜歡書中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至今仍深有感觸。


當我們聽到高潮之即,卻聽聞皇后娘娘來了,我們皆起身而行禮,只見她目光深凝靜夫人而朝她款款而去,如一隻高傲的孔雀,唇邊淨是偽善之笑,這就是后宮的生存之道吧,不論你有多厭惡站在你面前的人,你都不能表露出,只能用笑容掩飾。


“聽聞妹妹邀請眾位婕妤在福壽閣聽戲,本宮也來湊湊熱鬧,妹妹不會不歡迎吧?”她的聲音雖很輕柔,卻藏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怎麼會呢。”她退居一步,移至副首位前,邀請皇后坐下,“皇后娘娘請上坐。”


待皇后座正​​,她也悠然而座,眼中閃過昭然的厭惡之色,隨即很快斂起。



福壽冷爭鋒(4)


她才聽了幾句就側首問靜夫人,“牡丹亭?妹妹怎麼喜歡此等戲曲。”


“遊園驚夢,緣定三生。此戲感人至深。”她說此話之時,臉上露出迷人的淺笑,藏著憂傷。我很驚訝,她竟有如此性情。


“可牡丹亭終究是禁書,撤了吧。”皇后一聲令下,將唱的正盡興的戲班子打斷,後沉思片刻,才開口道,“換馬巍坡。”


靜夫人眸中閃過隱隱不悅之色,卻還是未說話,一語不發的盯著已經得令換戲的戲子們,正聲情並茂的表演著楊貴妃即將在馬巍坡上吊而死的戲份。


“妹妹你瞧,這楊玉環曾經也是三千寵愛於一身的貴妃,可她的下場終究還是落得如此淒涼。曾經的浮華皆如過眼煙雲,可悲啊!”皇后的聲音很大,似乎想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明白人一听就能發覺她話中對靜夫人的隱射。


“但她與唐玄宗的愛情也成為千古絕唱不是嗎?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平靜的娓娓道來,但是語調中卻透著無比自豪。


我雙手緊握,關節泛白,靜夫人與祈佑的感情,似乎早已超出了我的想像,是嗎?他們之間的感情,已如楊貴妃與唐玄宗之間那般堅貞不移嗎?我已經開始懷疑祈佑對於靜夫人,真的只因她似我嗎?


皇后不再說話,我下首的楊婕妤卻嘆了一聲,我​​奇怪的凝著她,小聲低問,“為何而歎?”


她微微蹙眉,用比我還低的聲音道,“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粉白黛黑者,列屋而閒居,妒寵而負侍,爭妍而取憐。”她僅用了韓癒的短短兩句話,就將此后宮的情景刻畫的繪聲繪色,實在難得。


我問道,“為何有此感慨?”


她淒然一笑,“一入宮門深似海。”說罷便垂首,似乎陷入自己悲傷的往事中,“我本不願進宮,但是父親母親硬是要將我推入這寂寞深宮,我對他們有恨,但他們終究是我的父母。”


“也不知為何,自從看了雪婕妤在養心殿一舞,現在看再好的戲都索然無味。”當我還在靜靜聆聽楊婕妤說著自己悲傷的往事時,皇后的聲音卻從側前方傳來,我順音而望,“不知本宮可有幸再賞你一舞?”


立刻由椅子上起身,福身而跪,“奴才身子不適,怕是不便再舞。”


靜夫人倒是一笑,眸光也凝向我,“皇后娘娘怕是再無眼福賞舞了,雪婕妤的舞姿只為皇上而起。”


皇后神色一黯,“是本宮不夠分量?”略帶警告之音隨著冷風傳入我耳中,暗想今夜若是不舞的話,她定然不會罷休,但是以我現在的身子來看,要再跳鳳舞九天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靜夫人祥裝輕嘆惋惜,“皇后娘娘還不知道嗎?皇上親口指明今夜由雪婕妤侍寢。”


我與皇后皆微愕,怎麼我沒有得到這個消息?是靜夫人故意在皇后面前捏造此事,還是她早就打定主意今夜要壞我侍寢之事?


“難怪架子如此大,想爬上枝頭當鳳凰嗎?”皇后倏然而起,冷凜的目光直逼向我,​​“雪婕妤,本宮就把話擺在這兒了,只要有本宮在,你就不要妄想上龍床。”


直到福壽閣所有人都散去,我依舊跪在地上,任北風無情的拍打在我身上,捲起暗塵。溫靜若,你這一招確實挺高明,將我與皇后糾扯在一起,你卻安然抽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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