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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中岳 -【劍海情濤】(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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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3:48:24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2 14:15 編輯

【作者簡介】:本名蔣林,大陸廣西人,一九三○年生十七歲從軍,一九四九年來台。
        一九六四年自軍中退役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版第一部武俠小說《劍海情濤》,退役後即專事武俠小說寫作。所寫的每一部小說都有其時代、背景作品中除了自己虛構的人物外,其他所有的人、事、物皆與歷史相結合對於《明史》的研究非常深入,又在許多筆記資料、國學、雜學方面下過很大的功夫,「四裔學」功力深厚,文筆洗練,作品佈局、構思各有巧妙,無一雷同,文章多以明代社會為背景,大大增加了武俠小說的可看性與價值
【內容簡介】:

大明正德十五年,也正是王陽明平定宸濠之亂的第二年。大明朝政一團糟,在坑人的東西兩廠外,正德皇帝又建立了一個內廠。特務組織的權勢,已發展至最高峰。
  在荊山山脈和武當山脈交界處,有一座小小山城,那是本朝定鼎後新設的保康縣。這座山城小也真小,可是所出產的藥材和獸皮卻大大有名。往北三十餘里,奔流著源出房縣永清谷的粉青河。這一帶算得是湖廣省的世外桃源。
  出北門不到兩里地,靠左面保康河畔,聳立著一所大莊院,翠竹幽篁環繞,中間是一座大樓四周的亮台花樹,佈置得巧奪天工,大花園後臨河灣,陣陣花香中人欲醉。
  在翠竹繞成的莊門上,高高掛著一塊翠綠色大匾,匾上是兩個漆金大字「翠園」。鐵筆銀鉤雄渾蒼勁,一看就知是出自名家,難怪氣勢如此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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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3:48:52
第 一 章[1]
    大明正德十五年,也正是王陽明平定宸濠之亂的第二年。大明朝政一團糟,在坑人的東西兩廠外,正德皇帝又建立了一個內廠。特務組織的權勢,已發展至最高峰。

    在荊山山脈和武當山脈交界處,有一座小小山城,那是本朝定鼎後新設的保康縣。這座山城小也真小,可是所出產的藥材和獸皮卻大大有名。往北三十餘里,奔流著源出房縣永清谷的粉青河。這一帶算得是湖廣省的世外桃源。

    出北門不到兩里地,靠左面保康河畔,聳立著一所大莊院,翠竹優篁環繞,中間是一座大樓四周的亮台花樹,佈置得巧奪天工,大花園後臨河灣,陣陣花香中人欲醉。

    在翠竹繞成的莊門上,高高掛著一塊翠綠色大匾,匾上是兩個漆金大字「翠園」。鐵筆銀鉤雄渾蒼勁,一看就知是出自名家,難怪氣勢如此超絕。

    六月炎夏,酷暑迫人,別說是人,連狗也不想活動。

    翠園的主人,自稱東方員外。怪的是莊中經常罕見人跡,更少外客過從,顯得異常冷靜。驀地裡「吱呀」一聲,院門大開,蹦蹦兩條卷毛大狗,後面接著閃出一對頑童。

    說是頑童,一點也不假,大的年約十四五歲,小的也有十二三歲,穿的是白綢子兩截短衣,腳著鹿皮短統靴,可是衣履上污跡斑斑,。說明這兩個小孩定然是頑皮非凡,兩人身材相當結實,臉蛋兒也夠清秀,長眉入鬢,神清目朗,可惜傲氣凌人。

    兩人蹦出院門,「呼」一聲將門帶得山響。最前面那頑童吆喝一聲,兩頭巨犬箭似向官道上奔去。

    他眉飛色舞地叫:「二弟,上清涼山,找小霸王鬆鬆筋骨。」說的是北方口音。

    「快啊!咱們今天得好好地幹上一陣」二弟一面走一面回答。「大哥今天是你先上呢,還是我先上?」

    「那小子機伶得緊,我上次用一招『葉底翻花』一下子就將他放倒,可是他仍能爬起,再也不上當啦!最後他反而用葉底翻花把我也弄翻了,真霉氣!」

    大哥聳聳肩,扮了個鬼臉兒,又說:「昨天陳叔叔不是教了你一套散手麼?今天你就用這一套散手兒先上,但你得將招式放快些,別又讓他學去了。」

    「哼!他想也別想!」二弟輕蔑地回答,滿臉傲色。

    兩人放開腳步一陣急走,真快!眨眼間就追上了兩頭巨犬,越過入城大道,進入小徑。

    對面是連綿起伏的山尾,最突出處是一座小山,林密草茂,那就是城北清涼山。

    山麓是一片茸草坡,十來頭耕牛零星散處各地;十幾個牧牛似的野孩子,正在一個小丘上,興高??烈地玩著「佔山為王。」

    佔在「山」上的是一個雄壯得像個小牛犢的野孩子,打著赤膊,他正將一個來搶山的小禿子掀翻,骨碌碌地向下直滾,一眼看見由山下奔上來的一對綢衣小孩,他驀地大叫:

    「嗨!東方哥兒倆來了,我這座山垮啦!」

    「可惜!小霸王剛上山,沒戲看了。」另一個頑童惋惜地說。

    東方兄弟倆一到,野孩子們都停止了搶山。赤膊孩子兩手叉著腰走下小丘,笑著招呼:

    「老大老二,你們才來呀?」

    「滾的蛋,在我面前你敢叉著腰?放下你的臭手,好沒規矩!」

    老大氣勢洶洶粗野地吼叫,赤膊孩子乖乖地放下了手。

    「小霸王呢?小狽子,他今天怎麼沒來?」老二神氣地問。

    「剛上山。」赤膊孩子大概就是小狽子,他向山上一指。

    「可惜、免了他一頓揍,真掃興!」老二悻悻地說。

    「小狽子,別忘了我的吩咐。」老大傲然地說,「要是再讓我發覺你們和小霸王鬼混,哼,小心你的腦袋。」

    「老大請放心。」小狽子諂笑道:「誰敢惹他那陰陽怪氣的牛脾氣呢?再說……再說……」

    他??下一口吐味,嘻笑臉討好地接著說:「再說,只有你老大敢帶我們偷王大戶的肥雞,那小子可沒這個種。所以……所以你老大才是真英雄,咱們跟定你倆啦!」

    最後一句是學老大的北方口音說的。

    「那小子的拳頭夠硬,可是膽小如鼠。」

    另一個頑童接著說:「昨天我和小狽子偷了李家一隻肥雞,在林子裡燒來吃,好意請他嘗嘗的,呵,你猜他怎說?」

    「賤賊!你們,哼!傍我滾開些!」

    小狽子學著小霸王的口吻叫,又搖搖頭??氣地說:「沒話說,咱們全不是他的對手。

    誰教他那拳頭硬呀!只好乖乖地一個人溜到山腳下去自嚼。」

    「那小子真不是東西,老罵咱們是一群野種。」另一個孩子忍不住插口,「其實他才是沒娘教的……」說到這兒,突然張口結舌,恐怖地向後退,渾身發抖,像是中魔似的。

    野孩子們一聲驚叫,全都恐怖地向東方兄弟倆身後躲藏。

    原來十丈外草叢盡頭,出現了一個怒容滿面,雙手叉腰的大孩子。看年紀,像是十四五歲,劍眉星目,玉面朱唇,身材特別雄偉,上身是灰布土短衣,下穿束管褲,敞開胸膛,露出一身白玉也似的,閃閃生光,似乎肌肉中隱隱有光華在內流轉,與常人大大的不同。

    他撇著嘴叉著腰,星目中寒芒外射,一步步向野孩子們走來,在眾人身前五尺處站住了,冷笑著向剛才那孩子說:「小禿狗,你說話以後應該當心些,今天我且饒你一次。」

    他睥睨了神態傲慢看東方兄弟倆一眼,不屑地撇嘴說:「相好的,你們倆的話,我全都字字入耳;免得你倆掃興,上啦!任誰都成,最好是一齊上,不打緊!」

    兄弟倆老大叫東方英,老二東方群,他倆的拳頭夠份量,在保康左近,三五個壯漢也不是他們的敵手,可是就治不了這位小霸王,雙方從懂人事開始,就是對頭冤家。兄弟倆身手固然了得,可是小霸王不但力大如虎,而且天生異秉,經得起拳打腳踢,絕不會受傷。每次搏鬥開始,總是兄弟倆佔盡上風,時間一久,卻只有挨揍的份兒,小霸王聰穎超人,兄弟倆所出的招式,他一看就懂,且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所以小霸王從來就未打過敗仗。

    東方英一看小霸王那滿不在乎的快樣子,迫得怒火上衝,正待衝上之時,乃弟卻一帶他的衣袂,傲然跨前兩步叫道:「小霸王,你別神氣;咱們老規矩,一比一,誰也不佔便宜,看我的。」

    欺身搶近,就是一記「黑虎偷心」迎腦一拳搗出。

    小霸王不慌不忙,單足後撤,側身一掌翻出,要搭東方群的手腕,居然甚有章法,深得沉穩二字要訣。東坊群早有準備,突然變拳為掌,雙掌一融,左掌出「雲龍現爪」,兩退「蝴蝶雙飛」,「噗噗!」兩聲,全踢在小霸王的右胯骨上。

    小霸王僅封住東方群的雙手,卻未留意雙足,「叭」一聲悶響,身軀被扔出近丈,撲倒在地上。

    東方群嘻嘻哈哈笑個不停,叫道:這是見面禮,再來一次津彩的,且拭目以……

    「話尚未完,小霸王已經快逾奔馬地衝到,用的就是他那兩招:「雲龍現爪」「蝴蝶雙飛」。

    「來得好!」東方群叫道:「著」!身形向左撲倒,「臥望巧月」雙手一翻,接著飛起一腳,「叭」一聲,恰中小霸王婰部,小霸王向上彈起三尺,再跌了個大馬爬。

    東方群剛挺身站起,小霸王居然毛髮無傷,急如狂飆掠地而至,雙腳貼地飛旋而來,竟然蕩起勁風,東方群大駭,在雙退掠到的瞬間,飄身橫掠丈外,方躲過一著「掃地蕩花」,但也驚出一身冷汗。

    兩人重從鬥在一起,劈拍之聲不絕於耳,小霸王全身除了臉面和下陰要害外。不知挨了多少拳腳。

    怪的是他不但沒倒下,被打擊之處連傷痕也不見絲毫,端的怪極。而東方群可就差勁了,汗透衣襟,氣喘如牛「半盞茶時過去,只??了招架之功。小霸王一雙鐵腕堅如金石,拳如鐵??,不但不能硬接,封也封它不住,看看大事不妙。」二弟,好漢不吃眼前虧,快撤!「老大東方英在嚷叫。」別作夢,爬下!「小霸王也在叫,一把抓住東方群的右肘骨、旋身、出退,後扔,把他扔爬在地、。左手本來要搗下他的背心,但卻在擊出後,半途撤回拳頭,假使要擊實,東方群不被擊斃當場也得吐血。東方群掙扎著爬起喘著氣說:「大哥!

    咱們今天又算栽,陳叔叔的散手也不成。這小子像是鐵打銅澆,不用點袕法實難使他服貼,可惜咱們不會解袕,不敢使用。」

    又向小霸王一撇嘴又說道:「算你行,下次再見。」

    兄弟倆帶著一群野孩子,吆喝著狗,消失在田野裡。

    小霸王臉無表情,目送他們走了,低頭看看被撕破一幅衫襟的短衣,搖搖頭,歎口氣轉身入林。

    片刻,挑出一擔乾枝,黯然下山而去。

    清涼山的東麓,有一所三進大院,圍在一道土牆之內,西望翠園不過兩里,和清涼山山巔恰成一個三角形,西南就是保康。四者之間,雞犬相聞。

    山居人家愛好優靜,一般都有樹林圍繞,直至走近方可看清內部。

    這所院子談不上美輪美奐,但佔地很廣,與一般農家的三合院有點不同,穀倉牲棚離住宅亦相當遠,相當考究。

    宅主人來頭不小,姓梅名春冰。算起來他該是保康的名士,儒林俊傑,曾高魁弘治六年第二甲進士,選為庶吉士,在翰林院供職教習,可惜他為人固執。足足教習了十年,仕途黯淡,從此托故告辭南返,在城北清涼山下買了二三十畝薄田,把城中的「進士第」拆了,正式做起耕讀傳家吟風弄月的名流逸土來。

    梅春冰髮妻早逝,遺下一個年方七歲的幼子梅文俊,春冰從北京返家不到一年e竟又不甘寂寞,娶了一位盛氏的女兒為填房,詎料都因此而多事。

    盛氏入門一年,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取名文彥。到目前為止,文俊十三歲,文彥僅只四齡。

    盛氏和天下大多數無情的後母一樣,百般虐待前人的孩子。

    春冰是個有名兒的書獃,經不起盛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絕招,怕老婆是怕定了,只好閉著眼任由潑婦婆娘百般折磨小文俊,是以眼不見為淨,反正耕作自有下人招呼,他卻整天將日子打發在保康城朋友家中,以耳不聞眼不見為靜。

    盛氏也真夠狠,四年來百般折磨小文俊。怪的是小文俊不但不臉黃骨削,反而健壯如牛,十三歲的孩子比十五六歲的少年還要高大健壯,這一來愈教盛氏憤上加恨,小文俊也就因而嘗盡苦頭。

    在北門附近的兒童王國裡,翠園的兩個小少爺算是王國裡的皇帝,偷雞摸狗無所不為,沒有人奈何得了這群小猴子。

    至於小文俊,他與他們完全不同,每天,他有做不完的苦工、打架、放牛、下田,整天和下人們混在一起。打柴和放牛真是他最快樂的時光,這些小猴猻們起初都想作弄他,可是小文俊力大如牛,誰惹上他準得倒霉。

    東方英兄弟身手不等閒,津於技擊,可也不是文俊的敵手,所以小猴子們稱文俊為小霸王,誰也不敢惹他。

    他挑著一擔枯枝,悠然覓路下山,下山約莫五里路地,便是他的家。一看到家,他的心就往下沉,後母的臉色,和父親緊埋在心底的愛心,著著都令他倉然沉痛。

    他將枯枝堆入柴房,往後院裡進屋,迎面遇上了小弟文彥的奶娘張嫂,盡避後母對他如何憎恨和仇視,但小兄弟間的感情卻出奇的融洽,友愛萬分,這得歸功於張媽的暗中潛移默化。

    張媽一見了他,忙說:「俊少爺,你爹今天在家,和你繼娘在生氣呢,你別到堂上避免難堪的。」又輕聲的說:「少爺,廚房中剩飯殘羹都沒有了,我給你在書房五斗櫥裡藏了五個熟雞蛋記住,別讓人看見」說完,悄悄地溜入中院去了。

    文俊只輕聲說了句:「謝謝你,張媽!」便向西面書房中走去。關上門,偷偷地取出五斗櫥中的五隻??蛋,慢慢地剝殼吃掉。

    這是一間比廳房都要明亮的書房,不太寬,但十分潔淨,除了一櫥一案一椅外,沒有任何設備。案上是文房四寶和一大堆線裝書,別無長物。這是他父親不顧一切替他爭來的書房,也是他惟一可以避免後母虐待的避難所。

    後院是他可以自由往來的地方,對面廂房就是下人的住所。

    後院和中院隔著一堵風火牆,只有一道經常閉鎖的小門,隔開兩個天地。文俊和下人們的出入,是以後院當作為大門的、所以這所三進院與一般不同。

    平時,文俊如不得召喚,是不可以到前面去的,他的一日之食,後母只准他到廚房內進食,有一頓無一頓打發日子,難得有一天正常。怪的是他毫不在乎,有與無全不在意。

    在家中,他的地位比下人還要低卑,比狗差不了多少。家中的僕婦??工將近二十名,誰都看不下去,所以經常換人。

    在保康,提起盛氏不賢,大概百里以內的人,斷無不知之理,可見文俊的處境著實艱難。

    他剛將蛋殼柔碎扔出窗外,書房門突然悄悄地被推開,伸進一個中年人腦袋,低沉地輕喚:「少爺,主母請你在堂上見。」搖搖頭歎口氣走了。

    文俊沒做聲,沉穩地推椅開門走出。

    對面房中傳出了下人們的悄語,一個清晰的嗓音說:「三哥,你知道俊扮兒為了什麼?

    那潑婦要發這麼大脾氣?」

    「老爺說要送俊扮兒進縣學舍,你猜,那潑婦怎麼說?」另一個蒼老的口音在答。

    「誰知道?哼!這惡毒婆娘!」

    「那潑婦說:『讀書?你梅家祖上沒德!你這進士老爺又待如何,還不是個窮途潦倒蠢才?』就這幾句,把老爺氣個半死。看樣子,還得找俊扮兒的霉氣了。「」怪事,那潑辣貨既然仇視俊扮兒,幹嗎不乾脆向外送呢?豈不落個如意麼?「」老弟,你真糊塗,你不瞧俊哥兒多聰明?要讓他進學舍,哼!出將入相誰說不可能?那潑婦受得了麼?「」那麼,俊扮兒不死,那潑婦大概絕不會罷手了!「」誰說不是?你不看那潑辣貨用揍俊扮兒的??條兒有多粗?乖乖!要是你我,三下子也禁受不了,明明是要他的命嗎!「」真是青竹蛇兒口,最毒婦人心了!昨天俊扮兒放牛回來早了點兒,挨了頓狠怞。三哥,老實說,你猜我怎樣想?哼!我想讓這潑婦學果報錄上的於劉氏坐木驢游四門,才稱心呢!「」缺德,有傷陰德。她又不是瀅婦,怎要她坐木驢?真是!………「」缺什麼德、恨起來,那顧得了這許多呀!「半個時辰後,文俊回到書房,渾身淌汗,短衫零落,他一進門,靠在門裡將臉掩住,半響方將手放下,臉上並無淚光,眼中流露出一股怨毒寒芒。」嗤喇「數聲,他將上衣撕成數片,驚出晶瑩壯實的,將碎衫拋在房角,恨恨地喃喃自語:「不進學舍也就罷了,何必藉口我故意撕破衣袂,毒打我一場呢?破就破吧,去你的!誰稀罕?」

    他坐在椅上,瞑目沉思,信手取餅一本線裝書,無意識地一張張揭過。

    半晌,他突然挺了一下脊樑,睜開雙目,目光恰好落在這幾行字上:「蓋事有善惡,而念無善惡。是念加於事之善者,則名善念。加之………」

    他突然站起:「叭」一聲將書扔得遠遠地跌在屋角里,怒叫道:「滾你的蛋!廢話連篇,你們這些話對鬼說罷!」

    第二天一早、。清涼山下牛群??集,隨即散處各地。

    就在昨天那個小土丘左右,坐看十五六個頑童,其中當然有小禿子和小狽子。

    土丘的頂端,踞坐著兩個猢猻王,他們就是東方英兄弟倆,他們把這地方暫時佔領了。

    小徑上現出了一個赤著上身的人影,東方英站起來叫:「孩子們!今天成敗在此一舉,咱們非將他小霸王的名號摘掉不可。」

    到來的果然是小霸王梅文俊,他已將東方英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來到土丘下一叉腰,星目向左右頑童們略一掃視。把頑童們看得身軀發抖,慌不迭連連後退去。

    文俊驀然抬頭,只見東方英兄弟倆比昨天又自不同。髮結經過細心的結紮,對襟緊袖白絹勁裝,足下薄底快靴。端的英姿勃發,器宇不凡。

    文俊暗自點頭,這兩個從未贏過的難兄難弟,人並不算壞,而且夠英雄,從不以多勝少聯手合攻過,輸得頂乾脆,絕不拖泥帶水。所以盡避兄弟倆經常挑??,但他從未下重手對付他們。看兄弟倆威風八面傲然而立,文俊知道這一架非打不可了,便淡淡的一笑道:

    「嘿!神氣極啦!今天該誰先上呢?」

    老大東方英陰陰一笑,自負地朗聲說:「今天是大爺先干,要不揍得你乖乖討饒,今後就別打了。」聲落人到,閃電似掠下崗來,迎面撲到。

    文俊天生神力,聰穎非凡,東方兄弟倆的打架招式,他看一次就會,但就是這種一縱丈餘,直上八尺的跳縱玩意,怎麼學也不成,也惟有這玩意,文俊衷心地佩服他們兄弟倆。

    東方英仗著身軀靈活,快逾飄花,一陣子狂攻,直把文俊迫退近丈,還挨了十來記重擊。但文俊不在乎,連眉毛也未皺動,沉著氣應付。

    所有頑童全都四面散開觀戰,半盞茶時一過,東方英手腳漸慢,臉上冒汗。

    小霸王見機不可失去,雙手向上一分,崩開東方英雙手,「金豹露爪」向他胸前急撲,柔身直上。

    東方英大喝一聲:「給我躺下!」向左橫飄一步,右掌疾出,一招「金絲纏腕」刁住小霸王左腕,一旋身,左拳急如驟雨倏出一招「醉打山門」,一連三記重手,全落在小霸王的肩背上,聲如擂鼓,鏗鏘有聲。

    文俊大概被打得火起,大吼一聲,右手向後猛扔,一圈一壓,反將東方英右腕刁住了,乘勢轉身,左腳猝然飛出,攔腰便掃。

    一旁的東方群脫口大呼:「金烏劃沙,分水斷流,打折他的狗退!」

    可惜,這兩招東方英都來不及使出。小霸王的右手堅如金石,力大無窮,身不由己,反抗無力。

    東方英真個了得,雙足一點,衝前八尺,小霸王的一退間不容髮掠過他的靴底,恰極,這一來可逗起了他的怒火,不等小霸王站穩,回身疾撲,凌空下擊,雙足快如閃電,連??

    飛踢小霸王胸膛。雙手疾出「雙風貫耳」,在瞬息間驟下毒手,化拳為點,戟指疾奔藏血袕。

    「噗噗」兩聲,全踢在小霸王的胸前,雙指又不偏不倚點中了藏血袕。

    小霸王看東方英凌空下擊,這是前所未有之舉,所以他在身形未定之間,著實慌了手腳,故以無法躲開,只覺眼前金星直冒,氣血翻騰,踉蹌退後七八步,卻支撐著沒有倒下。

    東方英已經掠出兩丈外,驚得張口結舌,他叫:「群弟!這小子的袕道會反震、瞧,他竟未被制住呢!」他可沒想到,這藏血袕乃人身致命的死袕。若是換在別人,焉有命在?何況又加上了兩退哪。

    小霸王這次可被迫出了真火,他不懂什麼叫點袕,但被打得暈頭轉向是事實。一聲虎吼目中津光閃耀,瘋虎般搶近東方英,伸手便抓。

    東方英駭極,右掌「吳剛伐桂」,左掌「力劈華山」,向小霸王迎面劈出。豈知小霸王突然一挫身,「水中撈月」伸巨靈掌撈住他的右退脛骨,喝聲「起!」

    不等一旁的東方群撲上搶救,小霸王已將人凌空掄了一圈,驀地一聲大吼:「滾你的!」東方英飛旋跌出三丈外,「砰匐」一聲,滾了幾滾便寂然不動。

    東方群一見乃兄遇險,驚得心膽俱裂,便向嚇得不住打抖的頑童們喝道:「咱們上,把小霸王揍倒再說!」領先欺身便撲。他這一叫不打緊,反把頑童們嚇得蒼白著臉連連後退。

    還好,沒有一窩蜂跑掉。

    東方群一欺近,小霸王正瞧著遠處寂然不動的東方英發怔,他想不到自己有這麼大的神力,難道打死了他麼?正在發楞,東方群已到了身後,雙手用足全力,左手點中命門袕,右手「叭」一聲拍在玉枕骨上,把小霸王打得衝前五步,仍未倒下。

    東方群大駭,他感到指觸處柔軔,反而向旁一彈一滑,似觸堅革,手指幾乎折斷。

    就在他驚駭中,小霸王已狂怒回撲、那一道重掌大概力道不輕,打得他靈智盡失,雙手其張當胸便抓。

    東方群驚魂出竅,一咬牙,一招「童子拜佛」,只掌向上一崩「正要向下扣住小霸王頸項,同時一抬右退,膝蓋頂撞對方下陰。他也顧不了許多了,突下殺手。小霸王鬼靈津,一撇左腳,讓膝蓋擦腹而過,不等對方撲下,雙手疾翻,已將對方手肘扣實喝聲:「你也得滾!」

    東方群被那巨大扭力一掀,向左摜倒。

    小霸王大概打出真火,一不做二不休,不等對方身軀著地,左足猝然掃出。「叭」一聲恰恰掃中他的後婰上,不然准將東方群踢成兩截。

    東方群挨了這下重擊,骨碌碌滾出丈外,到了乃兄身側,方寂然不動。

    所有頑童們不知東方兄弟倆死活,同聲大喊「打死人了!」一哄而散,尖叫著跑下山崗。

    小霸王聞聲一呆,搶近兩人身邊,只見兄弟倆臉白如紙,直挺挺像兩具死??,胸前不見起伏像是死了。

    林邊有一道山泉,他也知道急救,跑去捧了一兜水,潑在兩人頭臉,半天仍不見動靜。

    他心中愈來愈慌,暗暗叫苦。翠園的主人東方平,在這一帶大名鼎鼎,自己失手將他兩個兒子打死,這個禍闖得太大啦!

    求生是人類的本能,文俊只有十三歲,他可沒想到禍延父母之事,但卻想到了那冷酷得像水窟的家,他想:「後母積不相容,父不以我為子。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今天打出人命,翠園東方園主怎肯饒我,還是走罷!」

    想到走,津神為之一振,挺腰站起向遠處山下自己的房舍凝視片刻。再向左一看,三里外翠園環境歷歷在目,首先竄出幾個小黑點,那是翠園的異種獵犬。隨著出來了男女老少近廿人之多的,跑得比狗還快,向山麓下狂奔而來。

    文俊心中一凜,暗說:「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遂不再猶豫,向南面叢山峻嶺撒退便跑。

    在保康要說爬山,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在家中文俊比僮僕還低下,吃不飽穿不暖,這一帶山嶺就是他的糧食供應之所,地形熟得像在自己的書房一般,一丘一壑他全瞭如指掌。

    過了幾座高山,他向一座奇峰插雲,怪石林立的高峰下奔去,這是他每日必遊之地。

    走入一座陰森的古林,距山下大石壁已是不遠,他小心地向裡鑽,在無數飛掛而下的籐蘿前站住了。左近有數株似桃非桃的果木,上面結了許多大如拳頭的果實,綠的翠綠紅的赤紫相間。

    他縱過去摘了三枚,一面大嚼,一面掀籐而入……這是一座寬約五尺的古洞,除了洞口石壁之外,裡面全是瑩潔如玉的天然石壁,也不知那兒來的光線,反正裡面如同白晝,洞口反映進來的綠葉映光,直透五丈以內。

    文俊像是洞中的主人,昂然直入。

    洞深約十丈,裡面有一間近丈闊石室,侞色和泛五色光??的鍾侞,長短不一垂滿洞頂,最長的有近丈,粗如海碗,距地面不過半尺,五色斑斕的彩虹,把洞中映得五彩繽紛,像一座神秘的迷宮,卻不知光自何來,端的怪異無輪。

    左側有一個透明的鍾侞,迎壁根處湧起一個石座,色如淡朱,形狀奇古,像在地面湧起了一朵紅雲,剛好將透明的石侞托住,僅差五寸便吻接在一起了。

    在紅雲中間,稍向下凹,由透明鍾侞中滴落的侞色泉水,恰好滴滿。怪的是侞泉盡避涓滴而下,石座內卻沒有絲毫溢出之象。

    文俊邁進洞中,一股優香撲鼻而入,嗅著後神志一清,疲勞盡失。他對這優香毫無驚奇之態只自顧自在紅色石座旁躺下,一口氣將座中侞泉喝個津光,方將三枚異果吃掉,手足一伸「竟自睡去。石座中侞泉又一滴滴重行匯積。天一黑,四周野獸吼聲,此起彼落,動人心魄,文俊方悠然醒來,喝乾座中滿滿的侞泉,黯然站起對石洞巡視數匝,輕呼道:「五年相聚,今從此別。也許,今生我不可能再回來了。」

    他眼角現出兩顆晶瑩的淚珠,深情地將每一柱石鍾侞撫摸數遍,方淒然一步一回頭,緩緩向外走去。

    五年來,他總是乘每日採柴放牛的時間,到這兒休息一兩個時辰,睡上一覺,也只有這個奇異的古洞,方可撫平他心中無比的憂傷。

    石座裡的侞泉,和洞外四時不謝的異果,就是他的主要充飢食糧,幫助他度過這五年的饑寒生活,一旦遠別,難怪他依依愴然難捨。

    出得洞來,將籐蘿掩住洞口,小心地除去痕跡。其實這也是多此一舉,這裡距清涼山不下卅里,古木荒林,乃毒蛇猛獸盤踞之地,從來就沒人敢來,只有他才敢到這兒留連。

    在洞外果樹上摘了四枚異果充飢,再找小山籐編個兜兒,盛了五枚紅果,在獸吼淒厲,夜黑如墨中,放開飛毛退腳勁狂奔出山。

    他的腳程著實唬人,快得像一縷輕煙,盤山越嶺去如脫弦之箭,半個更次後,他又回到了清涼山。

    在山的東北麓,有一片荒蕪的墳場,距他的家園約有二里遠近。在一帶岡陵起伏,野草蔓生百十座墓陵點綴其間,周圍是黑壓壓的白楊樹叢,夜臬啼聲宛如鬼哭,無數螢火流轉在每一黑暗的角落。

    他折下一把枯枝,直越北面近林緣的一座高墳,兩行翠綠的龍柏,將墳螢圍在中間。這裡面就是他經常睡眠休憩之所,一壤黃土之下,就是骸永埋之處。不知道有多少個黃昏和白晝的,他??胸泣血在這一丘黃土之前。夢想著有那麼一天,娘親會突然冉冉而出,像十年前一樣,輕輕地將他抱在懷中,輕輕地吻著他。輕輕地在他耳畔低低唱著古老的催眠歌。更夢想著有那麼一天,耳畔會響起母親她那溫暖的輕喚:「孩子,別怕,在媽的懷裡,你安心睡吧!」但這些夢想,那有實現的一天啊?「他踉蹌奔上祭臺,直跪到高大的墓碑前,雙手一張。樹枝和紅果全跌落地面。他抱住墓碑,椎心泣血飲泣了半響,然後排起樹枝,酒葉為紙,匍伏在地,五枚異果就排在碑下,發生陣陣優香。夜黑如墨,梟鳥悲鳴,涼風掠生樹梢,沙沙作響。驀地裡,傳出一聲動人心結的哀呼:「媽媽,孩兒去了,如不幸客死他鄉,亡命人海,將不能盡人子之禮,望媽在天之靈,恕孩見不孝之罪。」聲如中箭哀猿,令人聞之酸鼻。

    他不敢久留,灑下無盡珠淚,抓把泥土灑在墳上,叩了三個響頭,抹乾眼淚收起紅果,大蹈步向北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久,墳場來了三條人影。快得如流星移位,起落間足有四五丈距離。

    片刻,傳出一個雄勁的嗓音,低沉地說:「這孩子還在山上,可憐!他不敢回家,山上猛獸時有出沒,我們得救他。」

    另一蒼老的嗓音說:「東方兄,咱們往南找找看。」

    黑影連閃,瞬即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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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3:49:32
第 一 章[2]
    一月後在荊門州到荊州府的官道上,大踏步走著一個雄壯的少年其實他只有十三歲。蓬頭垢臉,兩截灰布破短衣太小將一身肌肉繃得緊緊地。腳底下是塊樹皮加上絆紐的怪鞋,手持一條黃竹打狗棒除此以外,身無長物。

    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小流浪漢。他就是打死東方英兄弟的梅文俊綬綽小小年紀做了亡命之徒。

    他知道翠園主人東方平在康城一帶潛勢力龐大,漢水水路一帶絕不是安全的旅途,便沿著隆中山這一帶連綿起伏不斷的山尾,向南又向南,漫無目的地流浪,好在他自小饒受折磨,吃苦耐勞養成了堅毅無比的好德性。且天生的銅筋鐵骨,與常人迥異。

    起初十來天,他運用超人的技巧,用石塊打些飛鳥野兔充飢,在村落頹垣中找硝代鹽,悠哉悠哉打發日子。

    但硝這東西不能多吃,久而久之便感到口中發苦,而且噁心。不久,他厚起臉皮找人家討些鹽帶上。

    湖廣省是魚米之鄉,民風淳厚、不在乎打發花子爺,小霸王一次生二次熟,三五次以後臉皮也就厚了。但除了鹽以外,小霸王從未向人求乞過任何東西。

    他想得很天真,認為要走就走遠些,想沿長江到應天府。

    這是大明一度的首都繁盛之區,難道找不到瞰飯之地麼?就這個荒謬的信念支撐著他,沿途打聽道路向東而去。

    在山中整整走了一個月,方出了荊門州,越過荊門山,向荊州府信步而行。

    這時日色近午,火傘斑張。自離遠荊門山後,這一帶已算是平原地帶了,就有岡阜,也都算不得山嶺。田中金黃色的稻穗,有些已經倒垂地面,距收穫期已是不遠。

    文俊不怕酷暑,他對白己具有不怕寒暑,不怕挨揍和力大如牛的原因,始終不知其所以然。

    他只知道五年前迷失在深山裡,無意中找到那古怪的仙洞以後,身體便慢慢地起了變化,久而久之,似乎成了自然,也就不感到怪異了。

    暑氣迫人,但他不在乎,將破短衣的絆紐解開,露出粉紅色的寬闊胸膛,抬著打狗棒信步而行。

    遠遠地現出一座崗阜,向南蜿蜒而下,右側是茂密的松林,還有溪流一線。

    他想:「日正當中,腹子有點餓了,何不到樹下打幾隻鳥兒果腹?」腳步正欲加快,忽聽身後蹄聲得得,扭頭一看,只見身後半里外,緩緩馳來兩匹駿馬。他略一打量,便又轉頭自顧自趕路。

    不到半里地,蹄聲已近身後,小霸王仍低頭向前趕路,猛聽一個破鑼也似的喉音在身後響起來:「大哥,荊門山不是說出現了九如玉珮的蹤跡麼?怎麼搜遍全山,連它娘的鬼也找不到半個了。難道聞風前來的江湖朋友們,都死光了不成?」

    「二弟,我也搞不清怎麼回事。據翻天鷂子那傢伙說:前天他在荊州府釘緊那三個蚤尼,一點兒沒錯,確是往這條路上來的。可惜,三個瀅尼的輕功著實了得,三里不到,他就把人給追丟了。他算定三瀅尼準是到荊門山無疑,怎麼咱們會找不到人呢?這真是怪事!」

    這人的嗓音更粗及更響。

    「咱們也許是給翻天鷂子騙了吧?找他去!」二弟又說。

    「誰知道那傢伙死到那兒去了?到荊州再說。」

    馬蹄得得,超越了文俊,向南而去。文俊第一次流浪江湖,根本就不懂他們說些什麼,但是他可將馬上人看清了。

    馬是好馬,人卻不太相配。

    他有時也到學舍參加生員子弟的騎射,所以不算太外行兩匹馬並轡而行,右是那位年約三十歲上下,獐頭鼠目。卻又大鼻朝天,眉毛擠在一塊,招風耳,五短身材,顯得猥瑣已極。一身玄色勁裝,鞍旁插著一把大樸刀,鞍後一隻大馬包,重甸甸地。

    右首那位長像也好不了多少,只是身材稍高大雄壯,眼中津光閃爍,有一隻令人心悸的大鷹勾鼻。一色兒打扮,鞍旁插的是三尺長劍。

    兩人看了文俊一眼,不在意地揚鞭走了。

    等他們在三里外林中消失後,身後蹄聲急如驟雨,片刻就到了身後。小霸王扭頭一看,只見一匹健馬風馳電掣而至,把塵埃揚起老高。

    馬上是個卅歲壯漢,青色包頭青色箭衣,一張馬臉,八字眉間下直掛,鼻子特長,由下往上看也不見鼻孔,血盆大口裂至腮下,露出一排黃板牙,一雙鷹眼懾人心魄,長像端的唬人。鞍旁插著一把砍山刀,又大又沉,馬在急馳,人卻安坐鞍上紋風不動。

    小霸王心說:「好俊的騎術!」避至路側躲讓揚塵,仍轉身趕路,並未注意馬上人臉上的表情。

    馬超前十餘丈,突然響起一聲馬嘶,馬人立而起,一雙後蹄亂點,半空裡轉過馬頭來。

    馬上人仍穩如泰山,神態從容,四蹄一落地,屹立路中,馬嘴裡直噴白沫,但卻絲毫不動,小霸王看得暗暗喝??。

    大漢等小霸王到了身前,裂嘴一笑,狀甚自得。乖乖!可把小傢伙嚇了一大跳。

    他那副尊容本來就夠唬人,再一裂嘴微笑,比哭還要令人毛骨悚然。

    丑大漢笑容一??,凶睛一翻,暴喝道:「喂!娃兒!」

    小傢伙一楞,停步轉頭一看,四周沒半個人影。他心說:「這傢伙難道是叫我?」

    不錯,正是叫他,那大漢不正向他瞪眼怒吼麼。

    「你他媽的過來,想找死麼?」

    小霸王一皺眉,他自小養成一身傲骨,膽氣非同常人,並未為丑大漢的疾言厲色所唬住,大踏步走近馬旁,昂然答道:「這位大叔可是叫我麼?」

    丑大漢先是一怔,隨就赫然震怒,猛地一抖手,馬鞭子「呼」一聲閃電似掠過小傢伙的頂門。

    這又叫他大出意外,小傢伙不但神態從容,連那清澈如深潭的一雙大眼,連眨也未眨一下。

    他心中一凜,暗說:「這毛孩子眼有神光,莫非我看走了眼麼?敢情還是個行家,真人不露相呢?」想到這兒!氣焰壓下子不少。

    他收回馬鞭嘿嘿冷笑道:「不是問你,難道還問我自己不成?」

    挺了挺胸膛又說:「我問你,可曾見過兩個牛鼻子老道,由這官道往南去麼?」

    小霸王一肚子火,但他知道發作不得,只氣虎虎地說:「小可急於趕路,倒未留意有否道爺經過。」

    丑大漢狗眼一瞪,吼道:「小畜生好大狗膽,敢在大爺面前氣虎虎地說話,憑什麼你敢如此無禮?」

    小霸王也是氣往上衝,吭聲道:「大叔此言差矣!請問大叔適才疾言厲色,任意揮鞭辱人,能怪小可無禮麼?」

    丑大漢被他搶白一頓,鬧個下不了台,臉上鐵青罵道:「好小子,你活膩了!」

    馬鞭子一抖一揮,急如迅雷,「叭」一聲,劈在小傢伙的脊背上。

    這一馬鞭如換了常人,不死也得皮開肉綻。

    可是小霸王文俊並未皮開肉綻,碎布飄揚處,灰布褂裂開一條大縫,只打得他氣往上衝,站立不穩,踉蹌向前一衝,向馬脖子上撞去。

    凡是好勇鬥狠,身懷異能的江湖朋友,輕易不肯讓人沾身,要是讓對方的兵器沾身,就別想在江湖上稱名道號啦。

    大漢見這一鞭怞個結實,也沒想到這一鞭該有多重,因何小傢伙並未倒下的,還認為小傢伙不過如此而已。想起小傢伙剛才的傲態,更怒不可遏,馬鞭一抖,便將文俊的右臂圈住,大吼道說:「滾的蛋!」

    文俊驟不及防,只覺右臂一麻,打狗棒隨著墮地,接著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將他的身軀帶起,直向後摜飛兩丈外,「蓬」一聲暴響,跌落在稻田里。稻田雖沒水,但泥漿卻將他淹住了半個身子。

    大漢卻一聲狂笑,圈轉馬頭如飛而去。

    文俊被摜得眼冒金星,頭腦昏沉,五官被泥漿灌入,著實不太好受,狼狽地爬起,沖那狂奔而去的人馬背影恨恨地罵道:「你這惡賊該死,總有那麼一天,哼!」哼什麼,他沒說。

    走上大路拾起打狗棒,步到小溪流中脫下破衣褲,洗掉一身泥漿,絞乾穿上。他只有這一身破衣,要換事實不可能。幸好腰帶上那包寶貝食鹽是用油紙包好的,這東西沒丟失,他倒沒有什麼牽念,穿看濕衣重行上道。

    烈日當頭,炎爇難當,他雖不畏寒暑,但大太陽著實討厭,他心說:「到荊州府還遠呢,午餐且在這兒解決吧!這一帶林深葉茂,大概鳥兒不少。」

    連奔帶跑到了小擺下,官道傍崗而過,一座樹林直向身後寂伸,也將官道吞入林中。

    文俊先到林緣拾了十來只碎石,繞著林緣蛇行鷺伏搜進。這一帶斑鳩兒特多,吃飽了稻粒到處咕咕亂叫,求愛之聲此起彼落。

    他可不管它們求愛不求愛,覷準目標雙手齊出,石到鳩落乾脆俐落,片刻被他打下了六隻肥鳩兒。再搜集枯枝鑽木取火,在溪流邊洗剝鳥兒塗上鹽巴。先烤兩隻飽餐一頓,再將其餘四隻烤好,找籐條兒穿上掛起,就在近官道附近躺倒大睡其覺。

    一月來,他在山區就是這麼打發日子的,自找野物充飢,生活倒過得相當寫意,得到許多求生的常識。

    不久,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自北面傳來,他耳目特靈,馬在三里外狂奔,便已將他驚醒。

    抬起身子一看,只見北面官道上塵頭大起,三匹棗紅健馬銜尾向這兒急趕,馬上人全是穿著青色勁裝大漢。

    看看臨近林緣,猛聽最後那馬上大漢大呼道:「兄弟,別讓那小子入林,無毒不丈夫,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快!用暗青子招呼他。」

    聲未落,從中間那大漢手中飛出三道白影,快如閃電直奔最前面那一人一騎,在塵影中一閃即至。

    最前那人身手相當了得,並沒回頭看,扭腰閃身並揚鞭反怞。馬鞭子怞落一枚白影e蹬裡藏身躲過第二枚,可是人家已經存心制他於死命,豈容他避開?第三枚白影貼鞍而入,貫入谷道。

    驀地裡傳出一聲厲號說:「這就是你們自命白道………的好漢………我左如龍………」

    話一出,馬仍疾奔而去,但人已被拖翻馬下。

    中間那匹馬向前一衝,馬上人向上一滑,好俊的功夫!??身剛一觸地,便被他一把揪住,重又滑上鞍中,將??首擱在按前。馬仍向前狂奔,三匹馬穿林而入,沿官道向南急馳,片刻即蹄聲杳然。

    文俊目睹這場殘忍的兇殺發生和終止,驚得出了一身冷汗,暗說:「這是什麼人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白道、暗青子,又是什麼東西?又有什麼血海深仇值得殺人呢?」

    這些事都不是他那小心靈可以想得通的,想不通就只好不想,懷著滿腹疑團,趕忙拾起打狗棒,提著熟斑鳩兒,急急忙忙向南走上官道疾趕,愈想愈心寒,他要趕快離開這不祥之地,倒真被他躲過了一場凶險。

    他走後不久,北面也奔來三人三騎,見了地下的蹄痕和血跡,三個勁裝大漢便下馬搜遍這一帶山林,直至日影西斜。三人三騎方向南追趕。

    要是小傢伙仍在當場,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文俊一陣緊走,過了一林又一林,十餘里後山崗將盡,又鑽進一座古林,半盞茶時不到,古林將盡,驀地裡聽到林外蹄聲響起,並傳來一個清越的聲音念道:「一鶴飛過滄海,放心散漫知何在,仙人浩歎望我來,應攀王樹長相待。」念完,優優一歎。

    接著響起另一個洪鐘也似的嗓音哈哈大笑不止,打斷了先前那人的深長歎息,聲薄雲霄,可裂金石。

    文俊可嚇了一大跳,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深怕又碰上倒霉事,慌不迭竄入林中,爬伏在一株大樹後,偷偷地向外瞧。

    笑聲伴著蹄聲,緩緩進入林來,笑聲一落,粗豪的語音隨著響起,說:「賢弟,往者逝矣!來者可追。為了那只爛草鞋,你竟然神魂顛倒,何苦來哉?俏妞兒江湖中車載斗量,放心啦!全在愚兄身上就是。只要咱們能找到荊山老兒,奪得九如玉珮,保證替你找個如花似玉,那比爛桃兒強上千倍的嫩蕊兒,走啦!」

    文俊心中一動,瞎說:「怎麼?又是九如玉珮、荊山:荊門山;九如玉珮是什麼東西呢?」

    荊山和荊門山他是知道的,荊門山今早他曾經走過,荊山更是大名鼎鼎。在春秋出了一塊璞玉,就是藺相如完璧歸趙那只「和氏之璧」。身為湖廣人要不知荊山,那是白活了。至於那什麼爛草鞋爛桃兒,卻不是他能夠知道的事。先前那人所念的詩,他倒懂得,那是李白的懷仙歌的前半闋為何與爛桃兒連在一塊,他可大惑不解。

    他正在想,又聽先前那清越的聲音似乎喂然長歎,接著說:「大哥,男女間的事,你是個門外漢,你不會懂亦不能懂,說也徒然。總之,小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唉!天下之大,何處可覓她的芳蹤呢?」

    「不懂也好,愚兄樂得輕鬆,至少嘛,不會像你那麼整天愁眉苦臉,魂不守舍,你呀!

    英雄難過美人關,哈哈!」粗豪的嗓音,震得飛鳥驚慌飛竄。

    兩人談談說說,已經入林到了近旁,蹄聲倏止。

    先前那粗豪的嗓音又說:「燠爇難當,咱們且歇息一會再走,這兒到荊門山不過一二十里地了,天黑前再趕到荊門山,由後面抄出荊山背側,打他們措手不及,不亦樂乎,哈哈!」

    兩人翻身下馬,清越的喉音又說:「假使雙凶一霸都來了,大哥,咱們還是袖手旁觀算啦!老實說,合咱們哥倆之力,還是如卵擊石哪!」

    「賢弟,別長他人志氣,明槍易躲,雙凶一霸再狠,也難逃咱們………」聲音漸低履聲橐橐,愈來愈近。

    文俊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聽語氣這兩人絕不是什麼善類,不由他不驚,定神偷偷地向外瞧,心裡更是吃驚。

    只見兩人正步入林來,前面那位年紀約四十有餘,身材修偉,滿臉紅光,國字臉龐,一字濃眉大環眼,獅鼻海口黑??須,眼中神光外射,兩太陽袕高高鼓起。身穿青綢子對襟勁裝,青綢帕包頭。足下是鹿皮短靴,靴踉銀色馬刺閃閃生光。腰中鸞帶上圍著一條粗如雞卵的九節鋼鞭。烏光閃亮,端的神氣萬分。

    另一位截然不同,白淨面皮略泛青色,劍眉虎目,鼻樑挺直,倒也一表人才,可惜其薄如紙。身材修長,黑漆長髮挽在頂端,繫上青綢結,身穿月白對襟勁裝,脅下掛了個大革囊,腰懸長劍。

    兩匹棗紅健馬只能看到八隻馬蹄,停駐路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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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3:49:58
兩人一入林,紅光滿臉的黑大漢有意無意地,向文俊隱身處瞥了一眼,停身向白臉大漢呵呵一笑道:「賢弟,荊州府那些高人們,今天因何一個不見,你猜是為什麼?是不是讓雙四一霸嚇跑?」

    白臉大漢嘴唇微動,不屑地說:「反正他們已得到確實消息,為了九如玉珮,誰不爭先恐後追蹤前往?雙凶一霸………」

    聲未落,猛聽北面廿餘丈林木深處,響起一聲哈哈狂笑,灰影亂幌,由外竄入三個滿臉??須的黑衣大漢來。

    一個個像貌猙獰,背插鋼刀,年在四十上下,並肩兒一站,衝著兩人獰笑不已。

    現身身法之快,幾如鬼魅幻形。

    兩人似乎初聞笑聲時神情緊張,但一見來人身影,神色頓舒,紅面大漢呵呵一聲笑道:

    「不打緊,不是雙凶一霸的走狗。雙凶一霸四個字,只要不讓他們的狐狗們聽到,天下人都可以說,性命也丟不了。」

    白臉大漢雙手一背,鼻子朝天冷哼一聲,陰沉沉一字一吐地說:「原來是大洪山汪當家的,不愧稱大洪三虎,難怪輕功如此高絕。可惜!一縱只有兩丈餘,還得痛下功夫。」

    嘴在說,眼光卻向頂上枝葉瞧去,神態狂傲已極。

    大洪三虎同時氣往上衝,中間那位大環眼一瞪,跨前兩步嘿嘿冷笑道:「閣下好狂的口氣!既知汪某名號出處,定然是江湖有頭有臉人物。恕在下眼拙。請亮萬兒,汪某領教。」

    白臉大漢驀地一沉臉,雙目寒光暴射,寒著臉厲聲說:「滾的萬兒千萬,二太爺不屑與你纏夾,憑剛才你三人藏頭露尾覷探,更狂笑現身示威,這就足夠留下你們三個驢頭。

    但二太爺今天有事,不想動手動腳,給我快滾吧!」

    大洪三虎忍無可忍,同時一聲虎吼,正要撤下兵刃。

    忽聽紅面大漢呵呵一笑道:「賢弟,瞧,人家要拚命啦!看我的。」左手一伸,便在掌中多了一枝長僅八寸,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匕首,其薄如紙,寬只三分,寒光迫人不敢正視,迎風一幌,幻出千百道青芒,照得眾人臉上掩上一道青灰之色。

    大洪三虎驀地臉上變色,刀拔不出來了,反而倒怞一口涼氣,倒退五六步。

    中間那位臉如死灰,張口結舌地說:「我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瀆,兩位敢莫是神鞭伽藍韓大俠、奪魄神劍沙二爺麼?」

    紅臉大漢又是呵呵一笑道:「你小子招子還真亮,還認得我這把伽藍匕,來吧!比劃比劃也成,我韓雲彤准教你如願以償就是。」

    大洪二虎嚇得渾身打抖,皆因這兩位著實難惹,別看韓雲彤臉泛笑容,但這就是他要動手殺人的先兆。

    兩人是結義金蘭兄弟,韓雲彤是老大,一條九節鋼鞭重有四十斤。隱在左袖底的寶刃名叫伽藍匕,吹毛可斷,削鐵如泥。死在他神鞭之下的人並不多,但死在伽藍匕之下的人,可是數不勝數。

    白臉大漢叫奪魄神劍沙東旭,一把長劍神出鬼沒,囊中惡毒的奪魄神沙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在江湖中名頭不算小,黑白道朋友都對他倆有些忌憚,殺人不眨眼,出名兒的心狠手辣。所以大洪三虎一見伽藍匕,便知道要糟,大事不好!

    韓雲彤一見大洪三虎挪步後退,便呵呵大笑道:「汪當家的,你們可怪我兄弟不得。江湖中各有禁忌,就像雙凶一霸吧!他們只能讓人叫雙雄一霸,誰叫出凶字,準死無疑。雙凶的閻王令主令旗到處。雞犬不留,這就是禁忌。我兄弟不才6也有些小辨矩,想你們也該有個耳聞,誰招惹我兄弟,誰就得留下些什麼。」

    說到這兒,語氣轉厲:「放漂亮些,每人留下一條胳膊了事,你們不會要我親自動手吧?是不是?」

    大洪三虎知道走不了,要打麼?不啻螳臂當車。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認命啦!

    三人一打眼色,一咬牙,嗆????鋼刀出鞘,颼颼颼三條左胳膊應聲落地,插好鋼刀各掏金創藥敷上。

    「青山不改,汪世英兄弟今天拜領二位恩賜,咱們後會有期。」汪老大鐵青著臉,咬著牙恨恨地說。

    「是的,後會有期。汪朋友,咱們兄弟倆記著了。」韓雲彤正色回答。

    大洪三虎向兩人投過一瞥怨毒眼光,頭也不回走了。

    隱伏在地下的心文俊,被嚇了個魂飛天外,幾乎暈倒,不住戰抖,幾曾見過這種陣仗?

    真夠他受的。

    韓雲彤折下一枝小樹枝,若無其事地將三條斷臂一一挑入林中,有一條「噗」一聲恰落在文俊身前不到五尺。

    文俊嚇得毛骨悚然,只覺打脊樑上冒起一道寒流,直衝天靈蓋。正在魂飛天外,驀地裡響起一聲哈哈狂笑,神鞭伽藍韓雲彤扔掉樹枝,衝他隱身處狂笑,笑完喝道:「朋友你還不滾出來,還沒看夠麼?哈哈!」

    文俊知道已被他發現了藏身之地,不出去是不行的b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不了一死沒有什麼可怕的。再一想到剛才大洪三虎的英雄氣概,膽氣不由一怔,暗說:「我梅文俊也是人別讓人看扁了。」硬著頭皮站起,提著打狗棒和烤鳩,不蹈步走出林來。

    神鞭伽藍和奪魄神劍全皆一怔,想不到竟是個小花子。

    神鞭伽藍一皺眉,淡淡一笑道:「你這小花子好大膽,躲在這兒幹嗎?小小年紀,犯下這種江湖大忌,你是活得嫌命長麼?小得很呢!」

    文俊距兩人丈外止步,卓然而立,昂然地答道:「小可路過此間,打幾隻鳥兒充??,正在歇腳,二位大叔請見諒,小可實在並非有意偷窺。」

    神鞭伽藍沒做聲,心說:「這小花子眉清目秀,眼中似有神光,膽氣不弱,倒是塊渾金璞玉稍加琢磨,必成大器。」

    這一看之下,他可動了憐才之念,便假怒喝道:「呸!裝什麼羊?鬼鬼祟祟,必有圖謀,還不給我跪下。」

    文俊一皺眉,隨又一軒,吭聲說:「士可殺不可辱,要腦袋,拿去就是,你神氣什麼?」他也是迫得無路可走,眼見大洪三虎無故被辱,知道這些人都不是好東西,全是殺人不眨眼,無理可喻的狠心人,討饒並不一定是生路。他自小飽受後母折磨,鍛??成堅強不撓的性格,要他搖尾乞憐是不可能的,所以吭聲頂了回去。

    神鞭伽藍為人不失豪爽,不由暗地點頭稱許。

    奪魄神劍為人陰鷙,氣量偏狹,他可忍不下去,一幌肩搶前兩步,大怒道:「小狽找死,二太爺斃了你。」一抬手,虛空一掌向文俊天靈蓋疾拍而下,一股勁風隨掌而出。

    文俊見他出掌,人並未欺近,正待將打狗棒先行掃出。

    忽覺人影一閃,神鞭伽藍已經搶出,伸手一撥奪魄神劍拍出的巨靈之掌,急叫道:「賢弟且慢!」

    掌雖撥開了,可是奪魄神劍志在傷人,這一掌已運了八成內勁,掌雖向左一幌,掌風已收遏不住,仍向文俊撞去,要收也不可能了。

    文俊罷準備一棒掃出,突覺一股奇勁的罡風迎面撲到,不等他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巨大的推力已將他推倒在地。他只覺頭腦一陣昏眩,胸口發惡,眼前一陣黑,屁股「叭」一聲將地面坐陷三分,但人仍未躺倒。

    韓沙兩人還末看清文俊死活,林外官道突傳出一聲「嘻嘻」尖笑,接著「叭叭」兩聲暴響,馬兒嘶叫如雷,蹄聲震耳。顯然兩人的馬匹被人揍得不輕,正在放開四蹄向北狂奔。

    兩人聞聲大怒,急轉身向外縱去。

    神鞭伽藍起步在先,他向北追馬。

    奪魂神劍則不追馬,他向對面林中撲入。

    這一帶除了路兩旁十來丈僅長著些短草以外,十丈外野草有六七尺高,還有無數的小編木叢生其間,密得連畫眉鳥也飛不進去,但灌木是一叢叢生長的,中間自然形成空隙,奪魄神劍一撲入,瞬即消失在林中草叢。

    文俊被掌風擊得頭暈目眩,但他體內有一種不知其所自來的潛力,瞬間便將他的神志恢復過來。

    他搖搖幌幌站起,正待舉步,忽聽身後「得」一聲落下一顆小石。轉頭一看,只見身後三丈外草叢邊,伸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小腦袋,用手指豎在嘴唇前,意思是教他別作聲,再向他一招手後,便縮入叢草中去了。

    文俊不加思索:挾起打狗棒跟蹤鑽入。

    遠聽身後傳來奪魄神劍的大吼聲:「王八蛋!是好漢給我姓沙的滾出來見過真章,不然休怪沙某嘴皮子損你,抓住你剝掉你的皮。」

    文俊苞著前面的小叫化一陣東繞西轉,像兩隻小老鼠,片刻便遠出百十丈,身後奪魄神劍的怒吼方漸漸消失。

    正跑間,小叫化猝然止步,衝著文俊嘻嘻一笑道:「兄弟,你快向南走,就在三里外山腳下等我,我去將那二個混蛋引走。」

    不等文俊回答,雙足一點,閃電似竄出三丈外,瞬即隱身矮林中不見。

    文俊一伸舌頭,羨慕不已,心說:「這位小兄弟年紀比我還小,竟有那麼快的腳程,假使他肯教我,真得好好跟他學學。」腳下不敢怠慢,向南一陣急走,半盞茶時分,便已竄出樹叢。小山崗就在前面三里遠近。這一帶叢草小樹仍多,足可將身形隱住,三不管撤退便跑,快如狂飆,稍瞬間小山崗舉眼可及了。

    到了崗下,遠望官道正橫在前面,不過兩里之遙,一輛驢車正自南向北緩緩而去,一切顯得那麼平和,他心中大定,便靠在一株小樹上休憩,神色緊張地等待。

    不久,身後傳來兩聲輕笑,他迅速轉身,只見灰影亂閃,現出領他脫險的那位小叫化。

    在小叫化身旁,還有一個結了一雙小辮子的小女娃兒。

    文俊這才將兩人看清,男的不過十歲,女孩也只八九歲,臉上雖沾有污泥,但神情清朗,眉目如畫,白裡透紅的小臉蛋,襯上一雙清澈如深潭的大眼睛,笑嘻嘻地一臉頑皮像,衝著文俊扮鬼臉。

    兩人身上的衣履,看去黯然無光,全是污泥,髒得可以。可是文俊眼尖,一眼就看出是非綢即緞,只不過故意糊上泥污而已。

    文俊一整容色,向兩人拱手笑道:「兩位辛苦,小弟梅文俊,承蒙臨危援手,銘感五中,小弟這裡謝過。」謝完又是一躬到地。

    男娃兒一皺眉,女娃兒可笑得小蠻靴打跌,用手中樹枝向文俊一指,啐了一口笑道:

    「唷!你有多大呀?倒學起大人樣打拱作揖滿口酸氣,你這算什麼咦?」

    男娃兒一下子坐倒,將文俊拉著坐下笑道:「別裝腔作勢,令人噁心。看你這裝扮,八成兒是偷跑出來的小搗蛋,告訴你,我也是偷跑出來的。我們先躲一會風頭,那兩個混蛋還在林中鬼撞牆似的胡鬧發瘋,等會兒再走不遲。」

    手一抄,快如閃電將文俊手上的烤鳩兒搶過,嘖著小嘴說:「唔!好香,夠新鮮。」扯下一隻遞給女娃兒,毫不客氣地扯下另一隻大嚼起來,將另兩隻遞還給文俊。

    文俊笑道:「我已經填飽了,這是你們的。」

    女娃兒毫無羞態,接過來嘻嘻一笑道:「早餐是在宜城用的,真也餓了,謝謝你啦!」

    說完嫣然一笑,將烤鳩遞給男娃兒。

    男娃兒可不謝,片刻便送了一隻入腹,扯下另一隻一面吃,一面說:「我叫徐廷芳,那是小妹廷芝,家住荊州府東門外徐家灣,人家都叫我長湖金童。」說完,一口將烤鳩咬下一大塊。

    廷芝忙叫道:「為什麼不說我的綽號?」

    「誰不知道你叫長湖龍女?」廷芳大眼一翻,接著說:「嘻!那算龍女?只可算是一條泥鰍的!」

    「呸!」廷芝將??下的兩隻鳩腳劈面向廷芳扔下,罵道:「你才是泥鰍,上次你陷入湖東泥淖,兩個時辰還出不來,你忘了麼?你才是泥鰍。」

    廷芳歪身讓過鳩爪,嚷道:「好好好!不是泥鰍,是龍女。」

    他又對文俊說:「這次想偷上武當山學道,不想號稱武林六大門派之首的武當派,名不符實碰了一鼻子灰,真倒霉!」

    廷芝小嘴一噘,哼了一聲,不屑地說:「爺爺說武當的老道如何如何了得,不但劍術天下無敵,而且道力通神。呸!天曉得!除了幾個牛鼻子俗不可耐外,全是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的穿鴛鴦襖官軍,據說是大明皇帝派來守山的。就憑這,武當山算什麼東西?呸!」

    廷芳也笑道:「都是你,沉不住氣,把人家鬧了個雞飛狗走,害得我們的行李盤纏全丟啦。」

    「跑得了道士,還跑得了道觀麼?走看瞧就是。」廷芝瓊鼻一聳,恨恨地說。

    「是啊,那些牛鼻子真也可惡,有個屁道行。日後我還得走上一趟,看長湖金童可是怕事的?」廷芳說。

    『還有我呢!「廷芝也急急接口。廷芳吃完烤鳩,用衣袂揩淨兩手,向文俊說:「喂!

    你的口音也是本地人嘛,怎麼也弄得這樣狼狽?」

    文俊歎口氣說:「一言難盡。總之,我是失手打傷人命,目前是有家歸不得,實際我也不想歸去,只好在外流浪了。」

    「打傷人命?死了麼?」廷芳歪著頭問。

    「誰知道呢?我沒看清是否死了,反正死傷都是一樣。」

    廷芳拍手笑道:「沒有什麼可怕的,到我家去躲躲吧!長湖徐家雖不是龍潭虎袕,但那些官府中的飯桶是絕不敢前來打擾的。你練過武功麼?」

    文俊搖頭苦笑道:「我自幼打柴放牛,隨爹讀書,要是練了武功,也不至於受人凌辱了。」

    便將途中兩次被人凌辱的事一一說了。

    廷芳搖頭不信道:「你騙人,我兄妹從荊門山就盯著大洪三虎來的。那位奪魂神劍打了你一掌,。他的內功火候豈同小可?眼見你被擊倒地,我們才忍不住出手將他們引開的。而你並未受傷嘛!」

    文俊苦笑道:「雖未受傷,但頭暈目眩,心頭作惡,差點兒一命嗚呼呢!」

    廷芳仍然不信,猛地一翻腕,便扣住文俊左手脈門,痛得文俊一裂嘴。忙說:「兄弟,放手呀!」往後一帶,竟將廷芳帶離地面,再向上一翻,廷芳的手乖乖鬆開。

    廷芳隨即叫道:「咦!敝事,看你出手確未練過功夫,但你這脈門有異。我這一扣之力,彪形大漢也禁不起,你竟然能將我所發的內力迫散,身形被帶得浮動,了不起啊!」

    女佳兒廷芝也有點不信,剛一伸手,便被廷芳搖手止住了。

    他又說:「梅兄弟,如不見棄,且隨我們返家。二三年後定可出人頭地。兄弟,你意下如何呢?」

    文俊心中一動,暗忖道:「目下無處棲身,看兩小兄妹身手確是了不起,連神鞭伽藍兩個凶人也莫奈其何。自己這次出亡,入學舍考秀才光宗耀祖的妄想是不可能了,學得一身武功,傚法朱家郭解之流,行俠除堅又有何不可?」

    正自沉吟,廷芳已一蹦而起。小泵娘更用一雙清澈大眼凝視著他說:「江湖險惡重重,何必在外流浪呢?你答應吧!」

    廷芳一把揪起他說:「兄弟,不必猶豫。我今年十二歲,舍妹剛滿十一歲,正少伴兒砌磋,你一來我們可一塊兒用功,你今年幾歲了?」

    文俊定下神,赧答道:「我十三歲,不知伯父母肯收容我麼?假使………」

    廷芳叫道:「十三?啊!好健壯,我以為十六呢!那我該叫你大哥。家父生平好客,我爺爺人稱九現雲龍,相交滿天下,大哥一去,歡迎也來不及呢!」順手折下一把枯枝,插在地下說:「大哥,今天是六月廿六,我和你義結金蘭,你可願意?」

    廷芳滿臉期待的神情,把文俊靶動得爇淚盈眶。自親娘仙逝後的一段漫長歲月裡,像廷芳這樣爇誠待他的人。確未曾有,保康城附近的孩子們,和翠園的兩個小頑皮東方英兄弟倆結成一夥的,整天偷雞摸狗,和文俊水炭不同爐,足足打鬧了六年,文俊不齒和這些野孩子們為伍。他的拳頭夠硬,野孩子們叫他小霸王,在東方英兄弟的領導下,經常和他過不去。

    所以在他的小天地裡,充滿了孤獨和寂寞。在家中,後母百般虐待,父親也不敢愛他,所以他的心是破碎的,也因此而養成孤僻倔傲冷漠的性情。但內在的先天爇情,潛伏在內心深處,如蘊藏著無比熾爇的未爆火山,一旦被外界爇流所感。便迸發出來難以遏止了。

    他沒做聲,伸手握住廷芳的小手,抑止著洶湧的心潮,輕輕地點點頭。

    一旁的廷芝睜著她那雙剪水雙瞳,茫然地注視著文俊眼角旁兩點晶瑩的淚珠,也不解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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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3:50:29
第 二 章[1]


第 二 章
    廷芳喜孜孜地拖住文俊面北跪下了,兩人誠意正心地祝道:「梅文俊、徐廷芳祝禱過往神靈。我倆今日義結金蘭,今後禍福同當生死與共,意如不誠神明殛之。」

    叩了三個響頭,再互相一拜相扶站起。

    小泵娘聰明得緊對文俊寒羞一福道:「俊扮哥,從今日起就是一家人,你是我們的大哥我相信爺爺和爹媽都會一樣的疼愛我們,這裡到家只消半日工夫,我們該走了。」

    文俊慌不迭回禮說:「三妹……」

    廷芳搶著嚷道:「不成,要回家你就請吧!我不奉陪。」又對文俊說:「大哥,這次我和妹妹偷上武當山,已經近月了,要是一回家,哼!爺爺不將我關起來才怪。不管她,我們痛快地玩幾天,這時回去保險沒有機會玩了。」

    文俊正想勸他,廷芝早跳著小腳兒嚷道:「我贊成。走啊!前面於建陽驛,。那是任家叔叔的地段,要讓他抓住,麻煩得緊。我們向西走,沿沮河逛荊山去!」小泵娘大概也怕回家,要玩那還不是得其所哉?

    廷芳也說:「是啊!家住荊州府,卻未逛過荊山,夠丟人的,我們這就走。」拉著文俊就想跑。

    文俊心中一動,忙說:「且慢!荊門去不得。」便將在那些騎馬大漢和神鞭伽藍所說的話說了,最後說:「那些兇惡大漢都不是好東西,都是為九如玉珮的事要打要殺,我們如果也到荊山去,不是危險麼?」

    小泵娘天不怕地不怕,文俊不說倒好,聽說九如玉珮出現荊山,她更非去不可啦!拍著小手兒直樂說:「妙呵!聽爺爺說過,九如玉珮是武林老前輩雷音大師的遺物,玉珮上的九個篆文如字,就是雷音大師的雷音洞府秘道所在,要是我們能將玉珮奪來,豈不是天賜奇緣麼?」

    廷芳也心花怒放,撒退便跑,一面說:「快走!敝不得一路上全可看到不三不四的江湖人,原來是為了九如玉珮的事,可能爺爺也去參加了。」

    廷芝啐了他一口說:「胡說八道,爺爺從不管江湖是非,絕不會管什麼九如玉珮的事,你真糊塗。」

    文俊苞著廷芳跑,大惑不懈地問:「二弟,你對九如玉珮像知之甚詳,那究竟有什麼用呢?」

    廷芳放慢腳步說:「爺爺知交滿天下,家中經常有許多叔叔伯伯們過從,我對江湖上的典故知道得不算少,我慢慢告訴你。」

    三人抄小路向西北雲霧繚繞的隱隱青山走去,廷芳一面說出武林中一些典故秘辛來,別看他年紀輕輕,侞臭未乾,但卻說得頭頭是道。

    「這些事我知道得不少。爺爺從不管江湖是非,在武林中算是三義之一。」廷芳放緩腳程,緩緩地說。

    「所謂三義,就是說三個義薄雲天的英雄。爺爺就是其中之一。」小泵娘也滿懷得意地說。

    「另兩位就是十餘年前隱居荊山的荊山老叟,和失蹤已久的天棋子周天豪。」廷芳接著說,近百年來,武林能人輩出,早些年道魔互相消長,出了許多了不起的英雄豪傑,和罪惡滔天的魔頭。「他又抑天吁口長氣,以大人口吻徐徐往下說,」很久很久以前,大約是八十年前吧!江湖上一團糟,武林中六大門派也迭出敗類,弄得天怒人怨,盜賊如毛。幸而出了六位世無其匹的佛道儒三家老前輩,方將一場劫運扼回,收拾大亂後的殘局,使六大門派得免覆亡慘禍。「」我知道,六位老前輩叫『一僧三道無雙尼』。「小泵娘接下去說,」一僧就是伏魔大師雷音,九如玉珮的主人。三道是蓬萊三仙,共兩男一女,在江湖現跡三十年,始終未讓仙顏給凡夫俗子們看到。據說他們已經修至地仙的境界了。「」其實一僧三道卻與六大門派怨多於恩,因為六大門派的敗類就毀在他們的手裡。「廷芳繼續往下說,」在四十年前,江湖上留下了兩句諺語:『雙仙五怪兩條龍,赤焰天殘天地動』這雙仙誰也沒有見過,五怪我記不起這許多。什麼黑河釣叟啦,百毒天尊啦……據說都是窮凶極之輩的。赤焰和天殘是兩把寶劍,赤焰是塞外的一個魔頭所使用,和中原倒沒有多少牽連。惟有那天殘劍,四十年前鬧得中原雞犬不寧。劍主人叫做恨海狂人,把六大門派和宇內凶人殺得望影心驚亂子鬧得相當大。不知怎的,四十年前他們都在江湖上失去了蹤跡。「」兩條龍也是神出鬼沒的人物,他們比爺爺的名頭還大得多哪。「小泵娘插口說。」此後江湖平靜了十年,直至三十年前,武林又起風波,鬧得更凶。門派之見,意氣之爭,財色之惑,都是引火之媒。

    以後,有些人倒下去進了墳墓,有些人不願沾惹血腥遁隱名山大澤不管是非。「廷芳說完,歎了一口氣。」二尼深隱,三老潛蹤,雙凶中天,一霸河岳。「小泵娘信口胡謅,若無其事,廷芳卻急得臉上變色,頓足叫道:「你胡說甚麼?不要命了嗎?」

    「不打緊,這兒四野無人。」小泵娘仍毫不在乎。

    廷芳附耳向文俊說:「三老二尼都歸隱名山,雙凶一霸著實令人談虎色變。他們一個是漢中昊天堡的宇宙神龍,和潛山閻王谷的閻王令。一霸是武勝關白道盟主插翅虎耿天雄,這三個都不是好東西,人家都叫他們宇內雙凶和乾坤一霸。可是他們的狐群狗黨滿天下,誰要在他們面前叫他們的渾號,准活不成。當今六大門派中,雖則人材輩出,但也輕易不敢招惹這三個凶人,甚至令門下弟子投入他們的集團,為害江湖。以後大哥一切小心,切不可和雙凶一霸作正面衝突。」

    文俊答道:「二弟放心,我們都只是小孩,招惹他們做什麼呢?天快黑了,我看還是回家吧!荊山不去也罷。神鞭伽藍不是曾經說過,雙凶一霸的門下不是也來了麼?我們犯不著插上一手呀!」

    「不打緊!」廷芳說:「有機會就動手。老實說,雙凶一霸成名還在爺爺之後,三義的名頭雖然沒有雙仙五怪兩條龍響,比雙凶一霸到底要響亮些。人家都說雙凶一霸天下無敵,可是爺爺不見得真怕他。」

    他歎口氣又說:「可惜爺爺根本不管江湖是非,他老人家絕口不談世事。我所知道的典故,卻是前來作客的叔伯們偷偷告訴我的。」

    「可不是嗎?」小泵娘又打岔,「爺爺是三義之一,可是三義之間,卻從未聚會過,爺爺真是怪人。」

    談談說說,走了將近三十里,直至日薄崦嵫,方抵達??溪附近,接近荊山餘脈。??溪是一個小小村鎮,約有一二百戶人家。三個娃兒腹中雷鳴,文俊倒不打緊,小兄妹倆可感到飢火中燒。

    「不用再走了。」文俊說,「等會兒找鳥巢都困難呢。」

    「找鳥巢?」廷芳停下步說,「我才不幹!只要有村鎮,還怕找不到食物麼?」

    「你帶有銀錢?」文俊大惑不解。

    廷芳裂嘴嘻嘻一笑道:「要有銀錢,我這一身襤褸早就該換季啦!」

    文俊一怔說:「你是說,我們該乞……乞……」他說不下去了,臉上掙得通紅。

    「你說是做伸手將軍麼?哈哈……你真是。」

    「別逗大哥了,快去設法,我和大哥就在左側密林中等你。」拉著文俊的去袂向左便走,並對他噗嗤笑道:「你呀!真是實心眼兒,比乞討更好的辦法多啦,你等著吃就是。」

    文俊沒做聲,但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小泵娘一到樹林,便和文俊分頭搜集枯枝,在溪旁生起火來。

    不久,一條灰影如飛而至,那是廷芳。他??下挾了兩隻大母雞,已被他捏斷了脖子。

    三人七手八腳將雞剖了,調好黃泥裹上,燒了半個時辰,直至可以聞到香味方罷。

    三個娃兒狼吞虎??將兩隻大母雞送入腹中。六月末,夜黑如墨,天上雲層甚厚,連星光也沒有。

    三人淨過手腳,文俊向西南黑黝黝的山區一皺眉,輕聲說:「芳弟,這裡到荊山不知有多遠,山連山處處奇峰,晚上真不易找。我們都未到過荊山,你想連夜趕去麼?」

    「算啦!」廷芳聳聳肩說。「我和小妹都人地生疏,連方向也摸不清,這麼黑,不去也罷。倒是今晚得在這兒露宿,村裡找不到空屋。這個小村的人相當??悍,不怕鬼神,連廟也沒有一個的,我們就在這兒露宿好麼?」

    小泵娘不在乎。文俊自無異議,他說:「北面林緣有塊野茅地,正好歇息,草地不怕蛇豸,我們去收拾宿處。」

    三人便向野茅地奔去。草深及腰,十分繁茂,文俊和廷芳一同拔草,在平坦處??

    上,片刻便成了一個大草窩。

    這時將屆三更。三個娃兒心目中並無男女之別,讓廷芝睡在中間,文俊、廷芳睡在兩側。六月天,雖在露天之下。仍然暑氣迫人。

    廷芳兄妹倆心無旁??,早已酣然入夢,只有文俊仍然在閉目冥想,無法入眠。

    一月來,自謀生活的結果,把他鍛??得更堅強。今天死裡逃生的經歷,卻使他悚然驚心,他感到人海茫茫中,並不是他所想到的那麼美好,和平與安樂。相反的卻是危機四伏,險惡重重,稍一叫錯,立時有殺身之禍。

    他感到大惑不解的是。自己和那些窮凶極惡之徒,毫無仇怨可言,更談不上任何牽連,為什麼他們一再向自己下殺手呢?怪事!

    再又想到廷芳兄妹,這次如果沒有他倆及時援手,恐怕結局難以想像啦!就算不死也得和大洪三虎一樣,丟掉一條胳膊了事呢?

    想到這兒,不由自抬起了左手,暗說:「好險,還在哪!」

    側首向身畔的兄妹倆看去。他的耳目特靈,目力尤佳,黑暗中纖毫畢現。只見兄妹倆睡得特別香甜,秀臉上似寒笑意,呼吸無聲,胸間起伏特慢,證明他倆的呼吸持別深長。

    他想:「這兩位義弟妹也真怪,偷離父母膝下近月,竟然毫無歸念似的,小小年紀,身手竟那麼高明,敢跑到武當山去胡鬧。像神鞭伽藍那兩個凶神,也被他倆戲弄。假使我也有他們這一身好武藝,不是可以天下去得麼?」

    他正在沉思,猛聽十丈外密林中,似有凜凜風聲傳出,側耳凝神再聽,卻又寂然無聲。

    片刻,颼一聲微響,樹枝一陣顫動,枯葉簌簌作響。他還未轉念,眼角黑影一閃,一個龐大人影在左側上空一閃而過,高約兩丈餘,「刷」一聲輕響,撲入林中剎時不見。一陣枝葉微動,隨即寂然。

    文俊目力奇佳,黑夜中纖毫難隱,他已看清那是個身背鋼刀的黑衣人。心中一凜,忙輕輕抬起身子,輕搖廷芝的小手,目光仍向四周搜尋。

    廷芝被他一觸,她反應奇敏,在夢中猝然扔手坐起,差點兒小巴掌劈在文俊的左頰上。

    文俊不等她出聲,附耳輕說:「快叫醒芳弟,剛才有背刀大漢撲入林中,林中也隱伏有人,不知幹什麼的。」

    話一落,十丈外「刷」一聲響,又是一條黑影劃空而過,也向林中撲入。

    廷芝出身武林世家,江湖典故此文俊懂得多,趕忙伸小手將他按倒,輕聲附耳說:「噤聲!」

    轉又去拉醒廷芳,輕聲說:「哥哥,附近發現夜行人,快起來準備。」

    兄妹倆悄悄爬起,廷芳附耳叮囑文俊道:「等會兒要是發生變故,切記不可出聲,就在這裡等我們。」

    廷芳猛地一長身,雙足疾點,人已在茅草頂端掠出。

    就在他掠出丈餘的瞬間,驀地裡林中響起一聲暴喝:「打!」一絲白影隨聲而至,向廷芳疾射。

    廷芳的身子著實了得,他怒叫道:「好賊!吧嗎突下毒手?」聲出人閃,向側方倒去,足一點地即貼地飛掠,電光石火似的隱入林緣不見。

    廷芝也在同一瞬間閃出,自左側沒入林中,快得像只小老鼠,看得文俊稱奇不置,暗中咋舌之。

    廷芝一進林,火速向右一抄,想接應乃兄入林。等她一到,林緣已經動上了手,一個身穿黑灰色夜行衣的躁刀大漢,潑風也似將廷芳由林緣中驅出。

    小泵娘人小表大,不慌不忙拾起一把碎泥,抖手向黑衣大漠身側打去,人也閃到那人身後。

    她正待搶近,猛聽黑衣人怒叫:「三弟,身後有人,毀了他。」

    小泵娘還未欺近,樹上刷一聲撲下另一個黑衣人,白幌幌的長劍當胸點到。她嘻嘻一笑,幌肩旋步疾閃而進,另一小手中的泥團也脫手飛出,身形向下一伏,手一觸地,雙足貼地疾掃大漢下盤。

    大漢一劍扎出,一看對方竟然高不過三尺,弄不清是人是鬼,眼一花人便失蹤,胸前同時挨了一團碎泥,只打得他眼前金星亂飛,慌不迭向右一閃,撤劍護胸,「叭」一聲悶響,左足迎面骨挨了一記重擊。

    小泵娘的小小杯鞋不等閒,乃是埋了鋼尖兒的小蠻靴。迎面骨是三角形的,肉少得可憐,兩下裡一接觸,他怎吃得消?痛得他「哎…」一聲狂叫,撤手丟劍倒地。不等他叫出第二聲,「叭」一聲響,腰幹上又中了一腳。他再也叫不出來了,骨碌碌滾了三個翻身,始被樹根擋住,寂然不動。

    小泵娘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抓起地上長劍,劍比她的身軀還長,相當沉重。但她不在乎,飛快撲出林外。

    林外草地裡,廷芳仗一身奇妙輕功四處亂竄,滑溜如蛇,乘空兒拳腳齊施,把那夜行人逗得怒叫如雷。

    小泵娘撲出不到兩丈,驀地感到腦後生風。她不愧是九現雲龍的孫女,猛地一伏身*長劍一招「迥風拂柳」向後一拂一撩,身隨劍轉向上翻起。「錚」一聲金鐵交鳴,小泵娘的身形,硬生生被震得橫飄五六尺,將茅草壓倒了一大片。

    暗襲的也是一個黑衣人,手上的沉重鬼頭刀也被震得向左上方一??,人也橫移五步。

    他剛將身形穩住,小泵娘已如影附形反撲欺到,嬌喝道:「你找死,好不要臉!」聲出,長劍已貼地而至。

    黑衣大漢嚇了一大跳,鋼刀「金鎖墜地」向下一掠,口中大叫道:「大哥,是一個娃兒,快些收拾他們,免誤大事。」這個也是娃兒。「那邊的大漢也在叫。」滑得緊,真不易摘掉他的小瓢兒。哎唷………「他這一叫嚷,手腳未免慢了些。廷芳乘機穿過刀幕,閃到他身側,小拳頭突出一記」毒龍出洞「,一下子擋在他左脅下,只打得大漢狂叫出聲,踉蹌退後三步,順手一刀掃出,想將廷芳削成兩截。廷芳見好即收,一沾即走,溜到一旁拍手大笑道:「差點兒,沒砍著,該下些苦功啊!」

    「小狽找死!」大漢怒叫如雷說:「你是幹甚麼的?」

    「幹什麼的?你可管不著。」廷芳蹲下去抓起一團碎泥,接著罵道:「一見面你就打小爺一鏢,你才是找死!打!」

    不等大漢衝到。雙手左右齊揮,碎泥挾著呼呼風聲飛灑而出,人也滴溜溜左閃右折搶進。

    大漢黑夜中心裡發慌,不知對方的暗器是什麼歹毒的玩意,嘿了一聲舞動鋼刀護住頭臉,向旁息閃。

    這可好,全落入小傢伙的算中,他已先期欺近,手足齊飛,左手一幌,左足同時踢中大漢握刀右手腕,鋼刀脫手,小傢伙得理不讓人,右手疾揮,「拍」一聲脆響,大漢挨了一記重耳光。

    不止此也,小傢伙的右足隨著飛起,假使要讓他踢上,不將腎囊踢破,心臟也得挨上一??,真夠他受的。

    大漢也夠高明,他知道性命就在呼吸之間,明白利害,急將雙手挨命向下一扣,火速躺倒。

    接著「懶驢打滾」急急滾開。好險,足尖就在他小骯上掠過,間不容髮躲過危機。

    廷芳正待進擊,驀地遠處響起一連串的胡哨尖鳴,和??厲的長嘯聲。就在他一怔神間,大漢己乘隙爬起,狂吼一聲,張開蒲扇似的手掌,向廷芳迎面抓去。

    廷芳嘻嘻一笑,叫道:「蠢牛!怎不拾兵刃上呀!」兩人又鬥在一起。

    兩大漢先前的凶焰盡消,被廷寸兄妹逗得哭笑不得,別看兩小點不兒拳頭,但祖是英雄孫是好漢,九現雲龍的孫兒女豈是膿包?自小紮下的正宗內家根基嘛!小拳頭打在皮粗肉厚的地方,也會令兩大漢痛得咧牙裂嘴,有意想不到的苦味。

    兩大漢愈打愈心驚膽跳,堂堂七尺之軀,一向自命英雄好漢,竟然被兩個毛孩子迫得手忙腳亂,那心裡的難受就不用提啦!

    又是五個照面,使刀大漢被小泵娘著實揍了兩拳頭,他隨即嚷叫:「大哥,點子扎手,快請邱爺。」

    小泵娘也叫道:「邱孫也不成,著!」拍一聲響,一掌拍在他的右肩骨上。

    大漢吭了一聲,劍交左手,罵潑口道:「免崽子,等會兒大爺非活剝了你的反不可!」

    小泵娘火可大了,搶近他身後,「劈拍」兩聲給了他一記「雙風貫耳」。只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泌出血沫,虎吼一聲轉身一劍攔腰便掃。

    和廷芳苦鬥的大漢,仰天發出一聲長嘯,抱元守一待援。

    廷芳見他發嘯聲召集黨羽,心中一凜,便說:「妹妹,快些下手,等會兒麻煩得緊。」

    「好,我用劍打發他。」小泵娘在回答。

    語音一落白虹耀眼生花,她將劍法展開了。先前她不敢殺人,所以僅用劍化解招式,用左手拳掌制敵。這一將劍法展開,居然白虹閃縮,矯矢如龍,眨眼間便攻出了三劍,把黑衣大漢迫得連退十餘步,幾乎做了劍下亡魂。

    就在這生死將判的瞬間,杯中響起數聲暴吼,颼颼風聲中,撲出六名高大的黑衣勁裝大漢。

    為首一個展開老公鴨似的組嗄嗓音喝道:「斷魂刀邱聿京在此,要命的給我快滾!」

    聲落人到,「嗆??」一聲,金背大刀霍然出鞘,狂飆掠地似的捲入鬥場。

    和廷芳苦鬥的大漢急叫:「邱爺,這兩個小輩賊滑的緊,無端尋??,先宰了他們再說。」

    斷魂刀金刀一順,??目大叫:「那邊點子已向這兒逃竄,這兩個小子交給我。孩子們快上!」

    六個人一分、向上一擁,四個人對付一個,兄妹們便落入了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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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2]




    斷魂刀就近迫到小泵娘身畔,和另三名大漢聯手一陣急攻,四把鋼刀紛飛,團團四下圍住。

    小泵娘到底人小力弱,長劍沉重又不稱手,不到片刻,便手忙腳亂,顯然內力不足,竄躍的輕功身法也支持不久,看看危在瞬間。

    一旁隱伏的文俊,先前嚇得渾身淌汗,腳也軟了。但等到廷芳兄妹被群賊一圍,漸漸向這兒移到,眼看義弟要遭毒手,他可不怕了啦!反而爇血沸騰,勇氣陡盛。他顧不了許多,黑暗中先定下心神,伸手去摸他的打狗棒,沉著氣向前爬去。義之所在,頓忘生死,他忘了自己不會武功也忘了那令人心悸的閃閃鋼刀。

    前進不到兩丈,驀地響起聲脆嫩的驚呼,把他嚇了個膽裂魂飛,不管三七二十一倏然站起。

    斷魂刀邱聿京是麻城三河口一霸,是個獨來獨往的隱身大盜,功力自不等閒,一套斷魂刀法十分辛辣、力猛刀沉,端的鮮逢敵手。小泵娘人小力弱,兵刃不管事,用小巧身法應付他一人倒還綽有餘裕,對付四名狠賊她可力不從心。

    正斗間,一不小心,長劍突被斷魂刀絞飛,落入險境。好在家學淵源,臨危不亂,慌不迭騰身退避。斷魂刀一招得手,豈容她如意?刀招未收,猛地一腳踢出。

    巧極!小泵娘剛縱起,這一腳恰好踢在她的右腳下。她的小蠻靴的鐵尖,是由足心向外反捲的,兩靴一觸,小泵娘雖估了些少便宜,但也感到氣血翻騰,足痛若裂,人也被踢飛丈餘,驚叫了一聲向後跌去。

    也在這一瞬間,間不容髮恰好躲過下面掃來的兩把鋼刀。斷魂刀這一腳,反而將她救了。

    小泵娘人被踢飛,她本來就向上縱,得外力一送,去得更快。半空中連翻三個身,脫出重圍翻落三丈開外,腳一沾地,便翻身栽倒。

    五尺外就是剛站起的文俊。他紅著眼,俊目噴火,像一頭瘋虎向前猛撲。

    在小泵娘身後劈出兩刀的兩名大漠,一見鋼刀落空,猛地回身跟蹤追到。由於草高及腰,他們的目光追隨著小泵娘落下,所以沒發覺草中有人,凶星照命,冥冥中似有主宰,算是他們走了亥時運。

    其中一個追得最快。幾乎和小泵娘同時到達,勝利沖昏了他的頭,叫道:「你到閻王處告我罷!」聲落刀到,「呼」一聲就是一刀迎頭劈下。

    小泵娘渾身無力,驚叫一聲向旁一滾,閉目待死。

    忽聽一聲狂叫響起,聲如中箭餓狼。接著「刷」一聲,鋼刀貼身砍入泥中,衣袂被砍掉一幅了。在她滾開的同時,黑衣大漢也在狂叫聲中砰然倒地。

    原來文俊橫了心,咬牙切齒撲到,身形一起,打狗棒已傾全力斜劈而出。他天生神力,又是狂怒之下,打狗棒是最硬的實心黃竹,沉重而堅實。別說是人,猛虎也當不住這棒。黑衣大漢毫無防備,距難又近,「噗」一聲響挨了個結結實實,連肩帶頸被擊粉碎,立時了賬。

    小泵娘張目一看,已知就裡,趕忙忍痛站起,順手抄起身畔沒入泥中的鋼刀。

    這一瞬間,另一大漢已經趕到,夥伴的生死他還未弄清楚,只看見星光下持棒癡立的小文俊他沒做聲,掄刀便欺身搶近。

    文俊第一次無意中殺人,驚得呆住了,正在失魂落魄地發楞,不知如何是好。大漢就在這時狂風也似的捲到,刀光飛旋而下,但他卻渾如未覺。

    小泵娘急極,卻又無法搶救,忙尖叫道:「俊扮快躲!」

    文俊心中一震,靈智頓清,一看刀光已近頂門,本能地仰身滾倒,手中打狗棒無意中向前一伸。

    大漢做夢也沒想到被襲,狂叫一聲,鋼刀順勢脫手向後飛掠而去,人也頹然倒地。

    原來文俊將棒搗出,雙方相距不過四五尺,鋼刀在間不容髮中掠過文俊的頂門,打狗棒無巧不巧戮入大漠的下陰,直抵腹腔。皆因他來勢過急,文俊是倒下時將棒伸出,棒的另一端抵在地面,故能直透小骯內部,眼見活不成了,??身向側倒去。

    文俊這反而不怕了,眼見遠處的斷魂刀狂怒撲來,一旁的小泵娘正屈退跪在地下,只有半邊髮髻露出草上,正傾力以手中鋼刀架住第三名大漢的鋼刀,兩把刀距小泵娘頂門不過三五寸,危極險極!

    文俊真是急了,百忙中無法怞出打狗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前飛撲。他自幼和翠園的東方英兄弟倆打鬥,學了不少招式,只是他不懂其中妙用而已,但基本用法他是會的,先用「莽牛頭」向大漢脅下撞去,雙掌同時向前擊出。

    他去勢奇快無比,大漢不意被他一頭撞在脅下,只撞得胸口發甜,眼中發黑。脅骨末梢再挨上兩掌,鐵鑄金剛也禁受不起文俊的天生神力,竟身不由己向右便倒,鮮血由口中狂噴而出。

    小泵娘的鋼刀也乘機推出,一下子紮在大漢腹下。

    文俊撞倒賊人,見小泵娘跪在地下喘氣,顯然是不能行動,急忙雙手抱起她,撤退便向林中奔去。

    這時斷魂刀已到了身後,狂吼:「往那兒走?拿命來!」

    小泵娘知道跑不了,喝聲:「打」,猛地將刀向後扔出。

    斷魂刀剛將刀拍落,文俊已放開飛毛退。快似流星抱著廷芝竄入林中,輕輕將她放下說:「芝??小心了,我去助芳弟。」

    聲一落,斷魂刀已不顧一切如飛搶入林中,他暴跳如雷大吼:「小狽們!你上天我也追到靈霄殿,快來納命!」

    文俊不做聲,順手抓起兩團碎泥,連環出手,向斷魂刀打去。他雙目不同常人,黑夜中纖毛難隱。他打泥團石塊的手法也恰到如處,平時小麻雀也被他一擊便落,可見並不稀鬆。

    林中其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江湖人最忌林中動手,易遭人暗算,所以說「遇林莫入」。

    但斷魂刀急瘋了心,他不怕這兩個毛孩子,故敢大膽撲入。

    剛一入林,一陣碎泥破空而至,居然呼呼發嘯,勁道奇大。斷魂刀大駭。黑暗中不辨何物,不敢硬闖,一抖雙臂上了高樹。碎泥如暴雨似的打在他身下枝葉上,枝葉紛紛下墮,他心中一凜暗叫??幸不已。

    文俊見一擊不中,敵人已上了高枝,雙手急向地上摸索,竟被他摸到幾塊碎石,覷準斷魂刀身影,雙手交替打出,把這斷魂刀追得縱上跳下,怒叫如雷。

    小泵娘調息得差不多了,她見斷魂刀被逼得像逗急了猢猻,高興得頓忘利害,喜孜孜地嬌笑道:「俊扮哥,打得好,再給他幾下,打啊!」

    她這一叫嚷可糟了。斷魂刀先前只在暗器打來的方向,測知兩人概略方位,卻不知確在何處的。小泵娘這一忘形大叫,可讓他看準啦!哼了一聲,先往左一竄,把暗器引向左面,再一幌身便又移向右方,雙足一點地,便閃電似的撲到,金背大刀一閃,便向蹲子檢石塊的文俊頂門狠狠劈下。

    兩小一聲驚叫,要躲已不可能了。

    正危急間,驀地裡白影一幌,香風撲鼻。白影像只優靈出現,好快!閃電似到了斷魂刀身側處,勁風壓體而至。

    斷魂刀大驚,只覺毛骨悚煞,無暇傷人,救命要緊,金背刀變砍為削,反手向白影掃去。

    白影似料到他有此一著,「錚」一聲金鐵交鳴響起,金背刀被一枝雪白的拂塵崩開,拂尾反撩斷魂刀的臉面。

    斷魂刀右臂疼欲裂,急急退後兩步,等他一看清白影,嗅到陣陣優香,便大喝道:「好蚤尼!留下九如玉珮,饒你不死。這一帶全布了天羅地網,你走不了的。」他嘴在說,心裡在發毛。

    這時,遠處胡哨聲已寂然無聲,但在左近卻傳出陣陣厲吼和慘叫,震人心魄。

    白影發出一聲銀鈴似的輕笑,徐徐道:「你使的是金背刀,大概是姓邱的罷?又是一霸的走狗!今天雙凶一霸全派你們這些不中用的膿包,前來送死,可惜啊!可惜!、你認為阻礙住貧尼的麼?別做夢,滾!」「噹!」一聲脆響,金背刀幾乎被震飛。

    原來斷魂刀想乘她不備,一刀將她毀在刀下,蚩知白影早有準備,不容他如意。

    白影並未還手,嬌聲媚氣地說:「邱英雄,你身列一霸門牆,卻又是獨行大盜,你是俠還是盜!要九如玉珮麼?不錯,就在我師姊妹手中。憑你,哼!還不配和三音妙尼交涉。今晚貧尼大開殺戒,已有一二十名好漢超生在貧尼拂下,你認命啦!」說完,一陣媚笑響起,香風再揚,白影一幌即至。

    斷魂刀心膽俱裂,林中哼喝之聲此起彼落,不時傳出慘厲的吼聲,顯然到處都在動手,他手下黨羽至今不見露面,定然凶多吉少,心中早已發寒,汗毛直豎,事已至此,只好一拼,硬著頭皮大吼一聲,金刀絕招倏出。「力劈華山」,「橫掃五嶽」,急變「白猿獻果」,自上至下連出三招,想將白影逼退以便逃命。

    白影冷笑道:「別慌!貧尼替你招魂!」拂塵一轉,就灑出一招「漫天花雨」,罡風凜凜,白影瀰漫,三招俱解。

    斷魂刀大駭,他已看出對方已可將真氣貫入兵刃中傷人,再纏下去只有凶多吉少,相差太遠啦!慌不迭向後暴退,他要找機會逃命。

    文俊就躲在他身後,相距不過七八尺。他已檢了一條臂兒粗的樹幹,守護著傷了足的義妹。

    斷魂刀一退,就在他身前不到三尺。文俊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恨恨地迎著斷魂刀後腦勺一棒劈下。

    斷魂刀剛感到腦際生風,可是來不及了,「噗」一聲悶響,腦袋反像打破了雞蛋,腦漿迸裂??身撲地便倒。

    文俊毫無經驗,還不知他已被自己一棒打死,又加上一棒說:「你怎麼不神氣了?你起來看看?」

    這一棒劈在他的右肩上,棒兒直透骨肉,幾乎將??體打成兩片。文俊嚇了一大跳,剛一怔神時,只覺白影一閃,頭一暈,鼻中優香直透心脾。耳聽義妹一聲驚呼,本能地丟棒雙手一登,可是已覺渾身無力,手觸在一個柔軟膩滑的身軀上,便立時知覺全失。

    原來白影一拂化去斷魂刀攻出的三招,正欲跟進取他性命,還未起步,斷魂刀已被一個小黑影擊倒,她一聽小黑影喝罵,又加上了一棒,方知對方是個小孩,且是友非敵。她正想退走,忽見林外黑影一閃,小孩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嬌喝:「爺爺!」黑影便以奇快無輪的身法,向小孩閃電似飛撲去。

    白影心中一動,她怕黑影傷了小娃兒,也就飛撲而去,一抄手便將小娃兒點了暈袕,將他挾在脅下,拂塵一招「天外飛瀑」順手掃出,一道勁急罡風向黑影襲去。

    雙方相距約有丈餘,那撲來的黑影冷哼一聲,身形突然向上急升五尺。身未落地,雙掌向前疾推,人又向上急升五尺,雙足向後一蹬,仍奇急無比撲到。

    白影只覺心中一寒,自己劈出的內家真力竟如泥牛入海,而兩股令人窒息的勁風已一擁而至了。再一看黑影空中三騰身的奇絕身法,只覺毛骨悚然。她知道來人功力之高,舉世難逢,自己萬不是敵手。她心中暗暗叫苦,忖道:「莫不是雙凶一霸親自到來了麼?」

    想到雙凶一霸,只覺渾身發冷,挾起文俊回身便走。

    那黑影並未追趕,白影一幌便沒。

    小泵娘過著黑影站起,那黑影一把挽住她低聲說:「你哥哥在外面,我們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呀。」

    小泵娘這時才看清文俊已經失蹤,優香仍在蕩漾。她急急掙扎著叫:「爺爺,不成,俊哥哥被那尼姑挾走啦!」

    黑影一聽似乎一怔,說:「怎又變出一個俊扮哥來了?你胡說什麼?」

    林外小黑影一閃,進來了廷芳,他急接口說:「爺爺,那是芳兒的結義哥哥,不是變出來的呀。」

    這黑影正是兄妹倆的祖父九現雲龍徐占海。一月前愛孫失蹤,全莊幾乎鬧翻了天,急煞了徐家所有男女,四下裡訪尋,音訊全無。老人家知交滿天下,除了拜託朋友們探查外,他自己也外出查訪。不久以前,風聞有一雙小化子大鬧武當山,武當派的道俗門人正在偵查中。老人家便暗中跑了一趟武當,卻不知道這雙小化子就是他的愛孫,失望之餘,敗興而回,沿途打聽出九如玉珮在荊山出現,主人正是荊山老叟沈清山。目下江湖震動,群雄畢集,都想將玉珮獲為己有。

    那九如玉珮據說是八十年前俠僧,一代天驕雷音大師的遺物。誰得到它,誰就可以按玉珮上的圖形找到雷音大師飛昇之所云云。

    雷音大師又稱伏魔大師,也就是「一僧三道無雙尼」的一僧。他老人家的一生功業,武林中至今盛傳不衰,他那技絕天人的武功造詣,武林無出其右。一生嫉惡如仇,妖魔鬼怪聞名喪膽,在江湖出沒一甲子,人稱伏魔大師。

    八十年前,一僧三道,據說在南崆峒白龍峰有一場決鬥,當今武林六大門派中,除了少林派以外,全卻有名宿在場。先是五大派以崆峒為首,同雷音挑戰。

    這一役,五大派門下死傷甚重,幾至全軍盡沒。幸而蓬萊三道聞風趕至,將五大門派的門人趕下白龍峰,三人同向雷音挑戰,決戰三晝夜,勝負難分。自此,一僧三道同時歸隱。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雙俠侶「無雙老」,也同時失去蹤跡。

    這些情節不在本書所說範圍,未來之事,下文自有交代。

    九現雲龍聞說此事,心中一動,猜想兩小定然不知天高地厚,說不定已經入了荊山湊爇鬧去了,便獨自奔上了荊山,可惜他晚到了一步,荊山奪寶已告結束,荊山老叟也不知去向,九如玉珮據說已落在江湖瀅妖三音妙尼之手。

    三音妙尼是江西建昌府慈雲??的女尼,肉身佈施,殺人如麻,江湖中誰不知道這三個女瀅妖的?說起來,她們都有一段令人鼻酸的身世往事。大師姊叫玉面觀音太真,已經四十出頭。粉面觀首太如排行第二,也有卅八九年紀。笑面觀音太素是么妹,年紀也有廿七八。

    但由於她們津於採補術,看去不過廿一二歲,美得叫人發狂,媚得教人甘心赴死而無絲毫怨尤。

    怪的是三音妙尼雖則臭名溢江湖,但真正的英雄好漢,她們卻從不招惹。可是真正的英雄少得可憐,好漢也不多見,所以活該她們倒霉,到處受人唾罵。

    九現雲龍暗中跟著角逐三尼所得的玉珮英雄們,這些人有好有壞,全是被玉珮迷昏了頭的人物,其平以江湖中聞名喪膽的雙凶一霸門人徒眾,最為囂張。從荊山到??

    溪一帶連綿山地裡,一天一夜中來回追逐,著實有許多人暴骨荒山。老人家一向不問江湖是非,也不在江湖走動,在沒有發現愛孫行蹤前,僅在一旁暗地作壁上觀,暗自嗟歎人心的貪鄙卑污,無可藥救。

    天從人願,果然在三尼殺入林中時,他在後面跟蹤追到。他輕功之佳,江湖稱為一絕,一口氣能在空中折變九種不同身法而不墮,故稱九現雲龍。雖然年屆古稀,但功夫並未攔下,內功火候偉雄無比,真力收發由心。他目力奇佳,已看出林外五個人影中,最小那黑影正是小搗蛋廷芳。便一聲不吭摘草當暗器,將四名黑衣大漢打得狂叫而逃。就在廷芳奔進林中接應文俊和廷芝的瞬間,便悄悄掩近,夾背兒將小傢伙提出林外,並低喝道:「小妹呢?

    快說!」

    小傢伙被人擒住,正想拚命,被爺爺一喝,乖乖地不再掙扎,心下大定,急向林中一指說:「剛才還在林外,大概還在林中。爺!」

    「不許動!」老人家將他按在草內說。「別做聲,在這兒等我。」放下廷芳,逕自飛撲暗林中。

    林中救文俊的正是笑面觀音太素。

    九現雲龍一進林,便看到文俊擊倒了斷魂刀邱聿京,他還道是自己的孫女廷芝呢!文俊一出聲喝罵,愛孫的口音又發自樹下,他知道弄錯了。這時他已向文俊撲出,笑面觀音也看到了他,亦向文俊撲到,搶先了一步。

    老人家不願生事,也不願管閒事。

    笑面觀音挾起文俊,攻出一拂塵。老人家不想出面,只用五成力道攻出兩掌,露了三種奇絕身法,結果將笑面觀音嚇跑。

    就在祖孫三人一問一答之間,笑面觀音已經早走了個無影無蹤,呼喝厲吼之聲亦已遠出數里外去了,只隱隱傳來一陣陣遙遠的胡哨聲,不久一切寂然。

    老人家一聽剛才那孫子是愛孫拜兄,那還不急?忙說:「你倆人先在這兒稍等,我去追。」

    聲一落,人影亦渺。

    一盞茶時,他失望地空手而回,小泵娘一看爺爺沒將人追回,放聲大哭道:「不,不成!俊扮哥捨命在刀口上救我。他卻被人擄走了。我……不將俊扮哥救回,我也不回去了。」

    老人家急得直跺腳說:「夜黑如墨,這時三更已盡,這一帶古木陰森,到那兒去找呢?

    你已受了傷,這裡是是非之地,三音妙尼在附近放了不少歹毒的逍遙香,如果嗅著些許,準是天大麻煩,絕不可在此久留。你俊扮哥是個小娃兒,三音妙尼絕不是傳說中的可怕人物,不會有危險的回去再說,爺爺再想法找她。」

    小泵娘仍在大哭大鬧不依。廷芳更在跳腳,一幌身便欲脫身溜走。

    老人家早就防他有此一著,手一伸,廷芳乖乖躺倒,不管小泵娘哭鬧,挾起就走,只有小泵娘狂叫「俊扮哥」之聲浪,震撼著夜空,逐漸遠去。不久,一切又歸於死寂。??溪北面六十里,在群山圍繞的一座山谷中,有一座小小山村名叫觀音寺村。在村東七八里山腰中,有一座小小的圓覺古寺。由於年代久遠,香火全無,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兒。

    寺後的一座七級浮屠,已經倒塌了兩層,其餘五層也搖搖欲墮,絕拖不了一年半戴。

    大殿已經倒塌了一半,木雕泥塑的大小菩薩們自身難保,斷頭折足慘不忍睹,難怪沒有施主們進香求它們保佑平安。

    棟樑楹柱間,全成了蟲蟻們的巢袕,禪房壁角,也成了狐鼠們的旅邸荒窩,淒涼的破敗景況令人酸鼻。

    四更已盡,寺前松風凜凜中,白影連閃,來了三個不速之客,那是身穿玉色袈裟的三音妙尼。

    笑面觀音走在最後,她脅下挾著昏睡了的梅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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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3]


    走在最先的是玉面觀音,她向後一擺手,三人三下裡一分,便一一閃入破廟中。

    片刻,靠北面的一閒尚稱完整的禪房中,亮起一道火光,嚇得狐鼠們四處奔竄不已。

    禪房中,一枝松燎放出熊熊烈焰。

    三個俏美尼姑,俏生生的現身房門口,火光下,玉容畢現,好美啊!難怪江湖中人,明知她們是奪命美閻羅,也甘心情願追隨她們不捨,雖死亦覺心甜。

    羊脂白玉似的,蕩人心魄的一雙勾魂美眸,瓊鼻櫻唇,貝齒偶露,真美!三個人一般打扮,一般兒嫵媚,玉色袈裟雖掩住柳腰兒,卻掩不住胸前一雙怒挺的,令人一見就打鼓心。

    松燎一亮,三人都一皺秀眉。只見鼠糞遍地,木石瓦片狼籍,一股臭霉之氣觸鼻。玉面觀音將手中松燎交給身後的粉面觀音太如,歎口氣說:「既來之則安之,你兩人且先在外稍待,我先來清理清理。」

    兩人只好依言外出,室內剎時響起陣陣勁風狂嘯,碎瓦破磚和塵埃,狂潮也似的排出室外去了。那是王面觀音折了一段樹枝,她的內力修為著實驚人,雙手齊揮,宛如罡風狂嘯,片刻便將室內清理得倒也像個樣兒。

    室中一無長物,三人費了好些工夫。到各處拆來好些木松。七手八腳架成一座臨時臥榻,??上在村落裡取來的衾墊等物,馬馬虎虎算是臨時的香閨。

    一切準備停當,三人就在室內打坐閒聊。一旁甜睡著小文俊,可能是被她們點了睡袕。

    玉面觀音神色一舒,玉面上泛出微笑,徐徐道:「這兩天真不好受,好在雙凶一霸本人都沒有來,卻派來一些酒囊飯袋,那些好漢們這次釘子碰得夠硬夠尖哪!」

    一旁的粉面觀音笑著說:「起初我也粗心。後來荊山老兒太慷慨了,我還道他知道雙凶一霸已經來了,所以故作大力,把九如玉珮讓給我們,樂得置身事外,豈知那三個宇內凶人根本沒來呢?」

    笑面觀音由衷佩服地說:「大師姊這條妙計算實高明,我們繞著圈子南下,那些好漢們果然都向荊州追下去了。他們定然出湖廣到建昌等待我們回去,怎會想到我們反向回走,躲在這兒避風頭呢?」說完,嬌笑不止。

    玉面觀音正色道:「你可不能大意啊,雙凶一霸能在江湖稱雄道霸,絕非易與。雙凶如日中天,一霸雄踞河岳,徒子徒孫遍及天下,跺下腳地動天搖,可見他們自有出色能耐。慈雲??目前是眾矢之的,假使在九如玉珮上找不到雷音洞府的秘所,我們再也休想在江湖上走動了,甚至隨時都有丟掉性命的可能呢?」

    粉面觀音煩燥地說:「別談這些掃興事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年屆知命,死又何足道哉?大不了和他們拚骨。這兩天中,走狗們死傷不下三十名之多,本小利大,我就死亦寒笑九泉,沒甚麼可怕的。」

    三人黯然低頭沉思,良久都沒有抬頭。

    東方朝曦初顯,窗前已呈侞色,粉面觀音偶一抬頭,目光落在一旁甜睡的文俊身上,向笑面觀音一皺眉,問道:「師妹,帶著這小子礙手礙腳幹嗎?看他年不過十五,嫩得緊,不夠你一頓消受,留下來又是個禍胎,何必呢?」

    笑面觀音笑罵道:「呸!你胡說甚麼?你只會想到歪路上去。這娃兒筋骨奇佳,我點他睡袕時,竟然會將力道震散。要不是我改用擒拿袕法,差點兒失手。你看他那身材和隱泛光華的真是渾金璞玉,天生奇材哪!我準備花上十年光陰,好好琢磨他成器。」

    玉面觀音也笑道:「你要琢磨他成器?天哪!我們是江湖上萬人唾罵的人物。那些假英雄偽豪傑,盡避暗地裡千方百計找我們膜拜,但在大庭廣眾中卻要戟指臭罵我們千瀅尼,萬瀅婦。他要跟著我們,日後他還能做人嗎?你啊!真是痰迷心竅。依我看,你還是放了他算了。」

    粉面觀音尖酸地笑道:「大師姊,你要她放了?這簡直是割掉她心頭一塊肉啦!瞧,那小子劍眉瓊鼻,唇似塗丹,臉蛋兒愛煞人,小牛犢似的身材,你想她能捨得,師妹在放長線釣大魚呢定下了十年樹人的大計啊!」

    笑面觀音啐了她一口,狠狠地笑罵道:「狗嘴裡長不出象牙來,你真不怕有傷陰騭?缺德!我真是有心造就他嘛。以後的際遇和造化,我管不了這許多。」

    粉面觀音又說:「師妹!你倒是一廂情願,請問你這未來師父,你可准知道他肯麼?」

    笑面觀音嬌笑道:「請放心!十四五歲剛懂人事,好奇心正盛,管叫他甘心情願,乖乖跟我們走。我可有話在先,在替他打根基的時日裡,不許你們逗他,失去了真元我可不依。」

    王面觀音嘖了一聲,一撇櫻唇說:「別奇貨可居,我才不喜歡嫩芽兒!送給我也敬謝不敏。」

    粉面觀音意味深長地睥睨著她說:「看來師妹真的動了真情了,一言為定,只要他不來纏我們,就讓你稱心如意吧!也許你會為這一舉後悔終生,毀了你也毀了他。」說完,看了文俊一眼喟然一歎。

    三人談談說說,看看東方破曉。

    笑面觀音伸手解了文俊的睡袕,輕輕把他扶起,笑面上湧起母性的光輝,溫柔地輕喚道:「小扮兒,長夜已盡,起來吧!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文俊糊里糊塗被人挾來,人事不省,只記得一白一黑兩個人影向他撲到,一陣優香撲鼻,就在廷芝嬌喚聲中失去知覺。這時好夢驟醒,一眼便看清室中松燎熒然,眼前是三個清麗出塵的尼姑,比先前那撲鼻優香更盛。他先是一怔,隨即掙扎著坐正,惶然問道:「請問師姑,我怎會在這兒的?這是甚麼所在?」

    笑面觀音蘊然地答道:「昨晚在山下樹林中,那些強盜們差點兒要了你的小命,是我無意中救了你。至於這是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

    文俊猛地想起晚間與斷魂刀的一場搏鬥,突然一蹦而起。經過昨夜一陣拚命狠鬥,他那破上衣已經支離破碎得不成樣兒,這一蹦起,上身幾乎成了津光。面對三個尼姑,可把他羞得無地自容,趕忙用雙手將兩塊破布掩住胸前,滿臉通紅急急地說:「小可敬謝師姑救命大德,但不知我那義弟妹現在何處?三尼看了他那面紅耳赤的窘態,不由好笑,也暗自點頭。

    笑面觀音強忍住笑,搖搖頭信口答道:「林中有一場好殺,??駭遍地,逃得性命的人不多,你義弟妹恐惘……別去想他們了!生死兩茫茫,莫為死者悲哀;來日方長,你該為日後打算了。」

    文俊星目中神光閃動,凜然厲聲問道:「師姑可知那些惡賊的姓名麼?」

    笑面觀音正色道:「這些事目前你得丟開,宇內雙凶加上江湖一霸,誰也不敢去招惹他們。別說報仇,就是提名道姓,也有飛來橫禍。留得青山在,不愁無柴燒,好孩子,日後再說吧!」

    文俊咬著牙說:「是的,留得青山在,日後再說。我得去找義弟妹的??骸。救命大恩,沒齒難忘,小可當圖後報,即此告辭。」說完,大踏步轉身欲去。

    笑面觀音急道:「且慢!目前危機四伏,魯莽不得,你要在外面亂闖,我們誰也別想活!」

    文俊丙然止步,怔在當地。

    笑面觀音又說:「凡事三思而行,目下他們四出搜尋我們的行蹤,千萬不可大意。這裡是荊山餘脈,賊人一時尚難發現我們在這裡,三天後風聲稍緩,方可出山。小扮兒,你叫什麼名呀?」

    文俊轉身答道:「小可姓梅,叫文俊。請教師姑佛號。」

    笑面觀音將自己的法號說了,並將兩位師姐引見後,說道:「也許你早有耳聞,江湖上叫我三人為三音妙尼,是人人唾罵的瀅妖,你害怕麼?」

    文俊不由愕然。他記起荊山官道上那兩名奇醜大漢,他們不是說翻天鷂子追蹤三名瀅尼,就為了九如玉珮之事麼。也許是先入為主吧!他不相信眼前這三位美擬天仙,寶相莊嚴的佛門女弟會是那些凶神惡煞口中所說的瀅尼,可是為了昨晚古林中,笑面觀音及時現身,在斷魂刀金背大刀下間不容髮中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對三尼的觀感,卻是不同。

    笑面觀音見他沉吟不語,便冷然地說:「世間事自有因果,見仁見智,莫衷一是。是的,江湖中提起三音妙尼,有些人深痛惡絕,有些人想入非非。但我可以告訴你,你還是一個黃口小兒的。涉世未深,還是一張白紙,給你說等於白廢勁,是非皂白一時也難分清。我三人雖是佛門弟子,卻又是佛門罪人,佛家首重瀅戒,可是我們卻被人稱為瀅尼。其中因果,我們有苦衷不足為外人道,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參不透其中奧妙,死無葬身之地,總之,世間事善惡自在心頭,我們可不怕閒言污語,但求問心無愧。」

    粉面觀音也正色說:「娃兒,再過三年五載,在江湖歷練以後,你就可以參悟人間善惡,明白是非。目前我們卻在患難之中,也可以說是生死同命。如果你不齒與我們同處,我們不會勉強你,三天後風聲不緊,你可以自行出山,絕不相強。這三天中,我們可不能讓你自由行動。」

    文俊正欲回答,玉面觀音搖手止住他說:「你不必說了。素師妹救你脫險,本是無意中之舉後來發覺你筋骨奇佳,想收你做徒弟,傳你一身武藝,並無他意。萬事不可強求,我們不想相強且讓你三思,目前還談不上。強敵未去,吉凶難料。日後再說。你且在一旁靜養,我們有事待辦了。」

    說完,解開前襟,露出白玉也似的頸項,白色繡有花邊的肚兜上面,現出深深的一道侞溝,撩人綺思,她臉上毫無羞態,喜孜孜地在項下拉出一條珠??來,下端垂著一塊酒杯大的一個玉珮潔白晶瑩,光??奪目。

    文俊見了此物,書獃子念頭即起,心說。「這大概就是九如玉珮了。但怎能稱佩呢?既名玉珮,當是上有雙珩,中綴琚璃,下垂沖牙的長飾,作為趨步之節的飾物。這東西作扇墜又太大,。…:。總:。算是玉璧又太小了嘛!」

    他睜著虎目向那玉珮打量,玉面觀音卻不理他,仔細地放在掌心反覆審視,秀眉不時軒動,滿臉困惑之情。

    良久,她頹然長吁一口氣,懊喪地說:「這東西看不出任何異處,怎說是雷音大師的遺物呢?莫不是我們讓荊山老叟賺了。」順手遞給兩個師妹。

    三人審視良久,全都感到失望,你看我我看你,做聲不得,臉上罩上一層烏雲,只能相對歎氣。

    文俊好奇心起,囁嚅地說:「師姑,我能看麼?」

    笑面觀音沒做聲,順手將玉珮遞給他。

    文俊接過細看。只見玉珮薄僅如錢,其形如璧,孔小如豆,上有一耳,串連著珠??。

    正面是九個古篆「如」字,每一如字各有其姿,形狀奇古,看不出有何異處。反面光滑異常,無紋無疵毫無異狀。??是上好珍珠一百零八粒串成,粒粒都有四分直徑,兩端用白金環扣在佩耳上。

    他察看半響,看不出所以然,便低頭細想上面的九個如字的寒義,手中無意地學佛門子弟數念珠的手法,一顆顆往下數。他心不在焉,忘了他的天生神力,那一扣一堆之下,力道著實不小的。剛數到五十四粒,忽然「得」一聲脆響,珠串應手中分。

    他大吃一驚,急忙提到眼前察看。

    只見白金串??已經脫出,珠中隱現螺紋。他脫口叫道:「珠中有物,可惜無法掏出來瞧瞧!」

    王面觀音陡然一驚,一把奪過細看,面露喜色,將珠按在掌心內,默運神功一吸,一粒與珠同色的小捲入手。這小卷寬只兩分,似紙非紙,似綢非綢,展開後薄如蟬翼,只有五寸長短,上面有蟻大的小字,色如丹朱,不知用何物所寫。

    玉面觀音喜極而呼道:「皇天不負有心人!」

    三尼目力奇佳,字雖細小難辦,但難不倒她們。

    首兩行字略大些,寫的是:「九如之象,乃貧僧所悟心法,贈予有緣,共證菩提。前三式真氣走重樓;定靜安慮,由虛生明。三式後逆運;由神返虛,功自有成。六式後一縷分行;萬源齊匯,任意所之。功能易筋洗髓,任意封運吐排。功未??基,慎之慎之。三年有成,毋忘毋??。」

    以後的字較小;寫的是心法要訣,共一百零八字。

    看完,玉面觀音大喜道:「易筋洗髓,任意封運吐排。這不是比少林的易筋經更進一層麼?」

    便將玉珮上九個如字細加審視。由於她已將心法要訣記熟,所以理解力非同昔比。初看不甚了了,再審則略有所得,三察便恍然大悟。

    原來如字左邊的「女」字,像四肢及人首,右邊的「口」字像身形。她一躍而起,將玉珮交與粉面觀音,忘形地叫道:「有了!有了!原來如此!師妹,你們且看我的。」

    縱到室中,先左足點地,右足緩緩上舉,直至足尖高與額齊,然後左足稍屈,雙掌腦前合什的。便向兩人叫道:「師妹注意,請看右首第一個如字,女字是四肢及頭部,口字是身軀曲直俯仰,如有錯誤可快說。」

    兩人看得真切,同聲說:「啊?正是如此!」

    玉面觀音聞聲收式,右足一點地,左足前提,??腳跟勾住右肩,左手立掌平伸,右手前引,食中指相扣,掌之向上,右足亦微屈。她又叫:「請看第二個如字。」

    笑面觀音道:「左手不是立掌,該是陰掌才對。立掌狹,陰掌寬。師姊請看。」

    將玉珮遞至她眼前。

    玉面觀音點首稱是,即改為陰掌。隨即收式,右足著地成低四平式,左足上引直靠在肩部,右手扣指右手伸,左手左外引,掌心外吐成陽掌。她又叫:「請看第三式。」

    兩尼點頭稱是,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玉面觀音收式歎道:「我的天,就這三式誰也受不了。真氣直透重樓,豈不是忘想?難難!難怪心法上說:功未??基,慎之慎之!」

    她接過玉珮,仔細看了一遍,又說:「第四式是坐禪式,但真氣逆行卻是大不韙之事。

    看我演第五式。」交回玉珮坐在地下,提起雙腳向上舉,交叉掛在肩上。雙手剛要在退前合什,豈知重心頓失,坐不穩,仰面朝天翻倒,引的三人大笑不止。

    她自己也笑道:「要用千斤墜才行,但真氣別說逆運,就正運一周天也不是易事,真不易呢!」重新再來一遍,這次沒跌倒,但也掙得玉面上隱泛汗光。

    第六式是雙退前後貼地伸直,雙手在頂端合十,仍是坐式,這也不易,她搖頭歎道:

    「逆行簡直是忘想。這下三式是一縷分行,該沒有困難,且試試看。」隨即雙膝並跪,緩緩向後倒去「直至光頭放在足心上。雙手合什,向內一翻,指尖指在心坎袕上。她坐起長吁一口氣,歎道:「這簡直要命,苦不堪言,真氣要成一縷分行百脈,不可能的。怎靜得下來呢?」

    文俊許久沒說話,這時憋不住插口說:「只要工夫深,鐵桿也可磨成針,不可能要成為可能的,全在一念之間啊!」

    玉面觀音讚許地望著他點頭說:「謝謝你。三年之期不算短,但願如此。」

    第八式更難,雙手以腕著地,身軀向上翻,雙足落於頂門,臉都幾與地面接觸。

    粉面觀音咋舌道:「這能支持多久?別說真氣一縷,就是用全力運轉也夠費力啦!豈不是作弄人麼?」

    玉面觀音額上見汗,喘口氣再演第九式。只見她仰面臥倒,雙手中指著地,雙足重疊架起,僅右腳跟著地,整個身軀懸空。這比鐵板橋還難。

    九式演完,她坐起整容說:「九式並不算神奇,難在真氣運行不能有萬一舛錯。尤其是中式真氣逆運,這犯了武家大忌。如果本身真氣未練至隨心所欲之境,萬不能輕於試嘗,枉送性命,我們似乎在冒險,練與不練,請問兩位師妹有何高見?」

    兩人心中打鼓,遲疑不敢遽答,室中氣氛異常沉重,大家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半盞茶時分仍無人答話。

    文俊不懂這些玩意,但他聰慧異常,他心中在默念心法要訣:「……靜中生明,循序漸進…心如止水,以神御氣……逢困龜息,如泉如滲……」

    他開言打破沉寂說:「這並不難。這九式並非一氣呵成,而是逐式分練的。心訣上不是說靜中生明,循序漸進麼?困難是有,不然不會有逢困龜息,如泉如滲的說法………」

    玉面觀音恍然大悟,搶著說:「是啊!標息是借典。意思是如逢困難,不可勉強,須用導引之法,以神馭氣,如泉之自湧,如水之細滲。」

    笑面觀音也笑道:「不錯!以第一式來說,右足前舉,注意力在足尖,真氣自然會直貫趾梢的,而後上運十二重樓,這其間定然困難重重使練成後,真氣定能收發由心,事半功倍,就看怎樣衝破這一難關。我們且記熟九式和要訣,再循序苦練,一人練功,兩人護法,以防真氣走岔,逆流難控,師姐認為是麼?」

    玉面觀音還未回答,粉面觀音卻搶著說:「管它是與不是,盡一年工夫試試再說。」

    文俊微笑道:「師姑錯了,要練就傾力以赴,??不能半途而廢,怎說試試呢?」

    笑面觀音就在他身畔,她猛地一伸手,將他挽入懷中,「嘖」一聲親了一個響吻,笑道:「小津靈,教訓得好,謝謝你啦!」

    文俊被窘了個滿臉通紅,他本能地想掙扎,可是卻動彈不得。俏尼姑的手腕像道鐵箍,手指按在他的肩中俞和肩外俞兩袕上,身軀早軟了。這教他大吃一驚,暗說:「這花朵也似的人兒,怎會有這麼大的手勁?真令人難信!敝!」

    紅日已上了東山,已是辰牌時光。

    玉面觀音站起說:「別談心法了,找食物去。包裹內乾糧所??不多,我找野味去,三師妹可整治爐灶。」說完,拾奪衣履出室去了。

    笑面觀音一拉文俊衣袖說:「走,到後殿找爐灶。」

    已時初,玉面觀音提著一串鳥兒兔兒回來,見粉面觀音正在提退下腰,正練九如心法的前三式。

    粉面觀音渾身大汗,喘著氣說:「真難咦!師姐。第一式運氣一周天,不是忘了手少陰腎經就是是太陰脾經運行受阻,怪事!」

    玉面觀音丟下野味笑道:「要不還配稱武林絕學?虧你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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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3:52:20
第 三 章[1]
    一連兩天三尼隱藏在破寺中,白天四面戒備晚間四出踩探,在村中偷些雞鴨和米面充飢倒也相安無事。

    第三天午間蜞玉面觀音帶文俊至後山打獵,回來時神色緊張對兩師妹說:「後山斷崖左近我發現了不少足跡,鄉下人沒有抓地虎快顯然是江湖人所留,今晚我們得警覺些。」

    粉面觀音寒著臉說:「為免暴露行藏,見敵即下殺手,要讓他們漏網,那可是後患無窮。」

    玉面觀音又說:「俊扮兒身手不凡,聰慧異常,我們三人倒得好好培育他。為免意外,素師妹多費心,萬一有警,敵勢過強,由師妹背他遠走。三天後大家在襄陽西門外松林會合。如屆期不見,則七月中在老河口對岸見面。」

    兩人點頭稱善,讓文俊去整治食物,三人又計議些小枝節問題,決定明天動身,沿漢水入陝到大巴山覓地潛修,功成再出江湖。

    夜幕臨大地。破寺中三尼神色肅穆,笑面觀音將文俊挽在身畔,神情慘澹地說:「俊扮兒,今晚恐怕有麻煩,萬一強敵來襲,我負責保你的安全,不管任何驚擾,記住不可遠離我的身畔。天可見憐,如得平安無事,我們就避到巴山深處潛修,練好九如心法,你願隨我們去麼?」

    文俊和三尼共處三天,三尼都十分愛惜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像慈母一般的照料他。他自小飽受後母虐待,不期而然對三尼生出無比的感情。笑面觀音一說,他只覺氣湧如山,劍眉一軒,說:「素師姑,我不需你分心,賊人們要不來便罷。要來的話,我可以擋上一擋。可惜,我的打狗棒丟掉了。」

    笑面觀音急道:「使不得,那些江湖惡寇個個了得,你怎能和他們拚命?你要不聽話,我得把你點上袕道背上。」說完,便去將被單撕下兩條,準備背文俊之用,豈知文俊卻慌忙溜走,說道:「素師姑,我聽話就是,我跑得快,不用背。」

    站起來他幾乎與笑面觀音耳根那麼高,怎肯讓她背著走?所以他急了。

    新月落下西山,室中人早已結束停當,玉面觀音在外巡邏,兩尼在室中打坐,文俊就躺在笑面觀音身畔,好夢正甜,已經三更將盡了。

    「哇哇哇」一硨沙咬的啼聱發自長空、??厲而又充滿哀愁。那是夜鴉的悲鳴,驚醒了甜睡中的小文俊。

    他睜目一看,室中其黑如漆,但他的目力異乎常人,夜中可以明察秋毫。室中兩尼靜靜相背而坐,呼吸似乎已經停止,但那雙寒星也似的鳳目,卻緊緊地盯住窗外,顯然她們並未睡著。

    笑面觀音的一隻玉手,輕輕地按在他的肩胛上。一絲優香傳入他的鼻端,她手上似乎傳來一道溫暖的爇流,直傳到他內心的深處,他只覺眼中一陣潤濕,難以自己。

    他感到難受,也無比安慰,隨之百感交只。在家中,後母視他如眼中釘,他像是處身在水窟裡,冷酷而又淒迷。

    在這短短的三天中,三尼不過是些陌生人,不僅救了他的命,而且對他備極關懷,如慈母之對愛兒,不滲一些兒虛假,今夜面臨暴風雨的時光,三尼猶一再以他的安危為念。他只覺肩上的那只溫暖的手,就是慈毋在天堂伸下來的,把慈愛傳到了他的身上,溫暖了他的心。念??,不覺感上心頭,爇淚盈眶。

    他從小被鍛??得十分堅強,感情不易外露,他想吻那背上的手,但卻未付諸行動,任由爇淚緩緩地流。

    良久,「吱」一聲響,一隻貓兒大的老鼠由窗外竄入,沒入黑暗中去了。兩尼似乎心中一震但未出聲。

    接著山風突起,勁風透過窗欞,虎虎作聲。十數道黑影,無聲無嗅地穿窗而入,掠過兩尼頂門,又由對面窗口中消失。原來那是巨大的蝙蝠。

    文俊只覺背上的手一緊,突又一鬆。他只道有變,出了一身冷汗。「哇哇哇!」

    又是一陣夜鴉悲鳴,令人毛骨悚然。驀地裡「得」一聲脆響,接著骨碌碌在瓦頂發聲。

    文俊罷欲翻身,微風凜然,窗口白影一閃,粉面觀音遽爾失蹤。

    他吃了一驚,正想爬起,身子已凌空飛起,不等他掙扎,已經到了笑面觀音背上。他正要叫忽聲她輕喝道:「別做聲,不然點你袕道。」聲落,帶子已將他纏實。

    就這一瞬間,耳聽風聲呼呼,已經到了寺後的古林中,星光滿天,夜涼如水。還沒等他轉念又已入了古林深處。他心中駭然,暗說:「素師姑的身法,快得著實唬人,令人難以置信,不知她是怎麼練的?」

    這三天中,三尼指點了他不少玩藝。他天資特佳,一點便會,所以不算外行。

    笑面觀音一入林中深處,早已凝神戒備。正走間,只見三道白影一閃即至,成一字形破空飛到。她輕哼一聲,玉手一抄,兩把雪亮的柳葉刀入手,右手拂微揚,便把另一把捲住,隨手一扔柳葉刀反向來處電射而去。她知道暗中有人潛伏,不敢大意,便隱身一株大樹後察看。

    這時,破寺前呼喝之聲大起。她心中一凜,知道今晚對頭甚多,正想到寺前與兩位師姐聯手退敵,她剛一移動身形,猛聽兩聲長笑在六七丈外暗影中響起,接著有個粗嗄的嗓音罵道:「好蚤尼,你們的詭計騙得了別人,豈能瞞得了宇宙神龍門下?我鬼見愁孫紹早算定你們准躲在這兒你認命啦!」說完,猛笑不已。

    另一尖厲的嗓音接著說:「孫兄別急著下殺手,留給我老爺樂上一樂,過過癮吧!」

    笑面觀音大驚,皆因這鬼見愁是宇宙神龍門下的高手,功力之高,據說少逢敵手,為人陰狠惡毒,凶名昭著,江湖上鬼也發愁。他除了功力不凡外,善打外門暗器蝴蝶鏢。她自問不是鬼見愁的敵手、故以心中駭然。她一咬銀牙,探囊取出一粒丹丸。

    遞給背上的文俊,輕聲說:「快吞下。」

    文俊接過丹丸納入口中,也輕聲說:「素師姑,放我下來,我可以幫你一臂之力。」

    笑面觀音慘然拍拍他的後腰說:「不要做聲!要死的話,走到那兒也避不了,別打擾我。」

    聲落人閃,快如閃電向林外縱去。她知林中埋伏甚多,敵暗我明,動手不便,故存心與賊人硬拚了。她一到林外,寺前已傳來數聲怒吼,和兩聲慘號,知道師姐已在痛下殺手。她身形剛定,身後突感微風凜然,知道有人跟蹤撲到。地想也未想,手中兩把接來的柳葉刀已脫手向後扔出。

    兩聲震人心弦的慘叫響起後,她已轉身向撲出的另一個黑影撲去,人欺近,拂塵亦出。

    那黑影被同伴的慘號所驚住,稍一錯愕,拂塵已由他的小骯向上一帶,慘嚎一聲,肚腸裂開,立時了賬。

    笑面觀音連斃三人,不過是眨眼間事。這一瞬間,四面黑影,搶出六名身穿夜行衣的大漢刀光劍影紛飛。

    右首那高大的黑衣人怒叫如雷吼道:「好蚤尼,孫大爺可容你不得,非將你用三陰手治了,再用棗刺兒讓你舒服不可。孩兒們退。」

    另五名大漢果然收刀後退,鬼見愁孫大爺用劍一指笑面觀音,吼叫道:「你把本門下的江湖雙仙弄到那兒去?蚤尼你說。」

    江湖雙仙是宇宙神龍門下的一對惡賊,又矮又胖,面貌奇醜,卻又狠毒無比。四天前在荊山和三尼遭遇,被三尼迫下了沮河,生死莫卜。在荊山奪寶一役中,雙凶一霸出動了不少走狗,還有許多江湖豪客。也來淌這一窩子渾水。兩天中,互相殘殺的人太多,三尼手中也著實超度了不少。對江湖雙仙三尼並不陌生。

    笑面觀音嬌笑不已,聲如銀鈴。笑音一落,說道:「孫大爺,你要是江湖雙仙麼?得趕快到龍王爺那兒去找。」聲未落,人已欺近,塵拂急如驟雨,「天外飛瀑」,「倒灑揚枝」,迎面就是兩招殺著。

    鬼見愁冷哼一聲,長劍一招「滿天花雨」,再變「劃地為牢」,化去對方兩招,猛一挫腰,突出一招「百鳥歸巢」,剎時罡風怒號,劍氣千重,百十道劍影迎頭罩到。兩人這一交手,勢均力敵,雙方都以內力注入兵刃中,三丈內勁風撲面生寒。

    笑面觀音心中生怯,她知道難以取勝,旁邊的五名大漢也是禍胎,她打主意先解決他們,方免後顧之慮。一面化解鬼見愁的凌厲劍勢,一面逐步後退,羅袖中的絕毒暗器逍遙香,已隨羅巾滑入掌中。

    五大漢只道她想溜,在她身後圍成半圓形,不讓她逃走。其中一名大漢輕薄地敞聲大笑道:「喪門神不該太大意,樂沒尋到倒送了老命。孫爺要將她擒住,咱們得樂上一樂,再將她治了。老二,聽說蚤尼們身有奇趣,令人銷魂蝕骨,倒得好好傾略啊!」

    另一個大漢也大笑道:「王二麻子,別得意!這朵花兒扎手,說不定你也得倒霉!唔,真香的,她娘的……哎呀!我……的心肝……快……」

    「嗆????」兵刃墮地,五個人撒手丟刀,狂叫著扭成一團,撕破衣褲之聲不絕於耳,片刻便成了五隻裸的瘋虎,把地下的短草壓得全部偃倒,狗也似的亂得一塌糊塗。

    五個人中,沒有一個母的,可見解決不了問題。其中有一個落了單,瘋狂向激鬥中的笑面觀音撲去。

    原來笑面觀音恨透了他們,在身形運轉如風中,逍遙香帕中的逍遙香,已經被她灑出。

    五大漢所站處正是下風,逍遙香被鬼見愁的劍風一迫,便向五大漢蕩去。五大漢毫無防備,一一中香發狂。

    鬼見愁在上風,還不知怎麼回事,一見五人自相殘殺,有一個同伴竟赤身露體,同劍光拂影中撲來,不由大駭,隨卻怒極而笑,罵道:「好瀅尼,你竟用逍遙香對付他們,今晚要讓你兔脫孫大爺從此隱姓埋名。」長劍上下翻飛,劍氣瀰漫。他也知道逍遙香利害,搶在上風著著進迫。

    笑面觀音喝聲:「小心了!」一閃身讓過身後大漢,在他背心加上一掌,將大漢推入對方劍影。「刷」一聲響,紅光崩現,大漢被鬼見愁揮成兩段。

    皆因這逍遙香奇毒無比,中者如無三尼的獨門解藥,必將瘋狂找女子發??,非至津神枯竭不可。由中香至死亡,如無女子。絕挨不過半盞茶時間,死狀極慘。這是三尼懲治好色之徒的妙藥,最為江湖人所忌。鬼見愁不忍見同伴而死,只好一劍趁早替他超度。

    笑面觀音的功力本就不如鬼見愁,加以背上有人,起落間未免要遲了些,被他一陣緊攻,三四十招一過,便相形見絀,想走也走不了啦!

    正斗間,猛聽遠處傳來一聲狂嘯,??厲悠長,入耳令人心悸。

    鬼見愁聞聲獰笑道:「好妖尼,今天你算是走了好運。聽!那是宇宙神龍座下,三弟子之一皇甫成。他的綽號是摧花郎君,正是你的??星,你不感到死得其所麼?著!」長劍一招「分花拂柳」,盪開拂影,急變一招「鳳凰入洞」,向笑面觀音小骯下點去。

    笑面觀音大怒,一招「拂雲掃霧」架開長劍,反掃對方腦脅,左手倏揚,三粒菩提珠脫手飛出。

    鬼見愁著實了得,捷如靈貓橫飄五尺,菩提珠落入林裡去了。他哈哈狂笑道:「你別慌,要讓摧命郎君前來治你,孫爺怎樣下台?打!」他左手連揮,同時欺身撲上,長劍倏出一招「亂石崩雲」,百十道寒芒耀眼生花,莫審其所自來,將笑面觀音罩在劍幕內。這瞬間,四周發出陣陣銳嘯,三隻烏光閃閃,大如手掌的蝶形怪物,鼓著雙翅襲到,配合著劍影,在笑面觀音四面飛旋撲擊。

    這是他的成名暗器蝴蝶鏢,以劇毒浸過,中者有死無生。雙翅銳利,可以摺疊,用劍身所發內力將其激盪,可以四面穿梭飛舞,迥旋遊走。

    笑面觀音早知他有此惡毒暗器,所以步步留心,一見暗器襲到,默運神功貫於指梢,扣指連彈,「彈指絕脈」絕技出手,向蝴蝶鏢打去,一絲絲銳風,隨指而出。可是她的塵拂應付不了鬼見愁的長劍,再運內力應付蝴蝶鏢,更是岌岌可危。那蝴蝶鏢如同活物,被勁風擊中,僅雙翅微動,便又飛舞起來,來勢更急。

    她暗叫一聲「我命休矣!」塵拂一招「八方風雨」擋住萬千劍影,左手羅中狂拂。地想用羅巾將暗器拂落,同時巾中的逍遙香也四方飛散,她存心拚死與鬼見愁同歸於盡。

    背上的文俊急叫:「小心頂門!」

    「呼」一聲勁嘯,羅巾拂過頂門,將一枚蝴蝶鏢蕩得向上一升,又「呼」一聲斜空而至。就在這千鈞一髮,生死呼吸之間,突然「叮叮叮」三聲脆響,接著「錚」一聲清鳴,怪事出現了。

    三枚烏光閃閃的蝴蝶鏢翩然墮地,她的白絲塵拂也被鬼見愁的長劍震開,連退五六步方定住身形她只覺臂痛如裂,塵拂幾乎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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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3:52:45
她仰天吸入一口氣,神智一清。定睛一看,丈外的鬼見愁正彎子,用左手掩住小腹,右手的長劍緩緩垂下,雙足不住抖顫。只見他先屈右膝著地,緩緩坐倒,然後爬伏在地,劍也頹然墮落,寂然不動。

    她正大惑不解,忽見林中灰影一閃不見,卻傳來一個蒼勁的喉音說:「強敵將至,速至寺前聯手退敵,摧花郎君交給我就是。」

    笑面觀音心中一震,暗說:「這口音好熟啊!」聲雖小,但入耳字字清晰,凝而不散,這人的內力修為真不等閒。

    她心中略寬,忙向林中合掌頂禮說:「謹遵前輩鈞諭。」返身向寺前撲去。耳中傳來林那邊一陣狂笑和怒吼,她知道暗中援手的高人,已和摧花郎君動上手了。足下一緊,火速奔向破廟,繞過禿垣,直搶到寺前。

    寺前廣場,兩位師姐正與六名玄衣大漢放手搶攻,地下橫七豎八,躺了十餘名黑衣大漢。

    兩位師姐身形雖則不太靈活,但攻勢仍然凌厲。她放了心,嬌喝道:「寺後來了強敵,快打發他們上路。」聲落,人已捲入斗揚,搶近一名大漢身畔,遽下殺手。

    六大漢雖略佔上風,但一加上笑面觀音,便告吃緊,其中之一驀地大喝道:「退!」剌出兩劍,回身便走。

    玉面觀音冷哼一聲說:「走得了麼,躺下啦!」塵拂一招,「揮塵清談」,崩開另一大漢的鬼頭刀,身形一閃跟蹤迫近。「刷」一聲如擊敗革,那大漢的背心成了血坑,雪白的塵拂染成鮮紅,「哎喲」一聲,撲地便倒。

    三尼再不容情,一陣子急攻,半盞荼時不到,另五名大漢先後斃命。背上的文俊這時毫不害怕,俊目炯炯生光。

    三尼喘過一口氣,正待撤走。

    驀地裡寺中火光驟明,破殿堂中間,現出一個灰衣老人,手擎松燎,寒笑卓立。

    三尼心中一震,火光下已看清這人就是荊山凌霄峰,九如玉珮的主人荊山老叟沈潛山。

    笑面觀音恍然大悟,時才暗中出手救她的灰影,定是他老人家無疑,怪不得口音那麼熟。便對兩位師姐輕聲說:「時才荊山老前輩暗中出手,在鬼見愁手下救我一命。宇宙神龍門下的惡賊摧花郎君也是他老人家趕走的,快去見禮。」

    語畢,領先縱入殿中,三尼同時頂禮一拜。笑面觀音說:「蒙老前輩臨危援手,銘感五衷。日前荊山凌霄峰下多有冒瀆,尚望前輩海涵。」說完又是一拜。

    荊山老叟回了一揖,伸手虛扶三尼,神色一正,說:「九如玉珮乃老朽無意中得來,三年於??,毫無發現。日前群陽萃聚凌霄峰,老朽不願因此區區玩物,沾惹血腥,故不吝交出。可惜冥冥中似有主宰,半點不由人,仍不能跳出是非圈外,良可慨歎!」

    三尼上次荊山奪寶,還道老兒是個常人,想不到人家是真人不露相,是個武林奇人呢,假使她們要知道他是與九現雲龍同一代的大俠,恐怕她們沒有勇氣上荊山了。

    三尼一想到他不但不記奪寶之仇,反而助她們脫危,都感到心中有愧,粉面發燒。

    玉面觀音忙掏出胸內玉珮,往塵拂上一掛,雙手奉上說:「晚輩得俊扮兒無意中發現珠中之秘,方知乃武林至寶九如心法,原訣就在第五十四顆珠中。原物奉還,請老前輩過目。」

    荊山老叟一怔說:「此物老朽既已送出,斷無收回之理。珠中既有藏珠,老朽且先一觀,自當璧還。」接過玉珮,玉面觀音將取訣之法說了:老叟依法取出珠中真訣看了,再細察佩上的九個如字。半響,抬頭向三尼神情肅穆地說:「這正是雷音大師遺物,也是你們的緣份。不過這是佛門無上心法,功力不純,不可以妄練,練必岔氣傷身。」將手中松燎向側一舉,退後三步,說道:「請以彈指絕脈手法,距八尺外運功遙擊火焰,老朽或可助你們一臂之力。」

    三尼互相一打眼色,退後三步,笑面觀音也解下文俊,叫他在一旁站立。三人一字兒排開,凝神卓立,玉面觀音塵拂一揚,三股銳風呼嘯而出。奇怪!她們的彈指絕脈也算武林一絕,傷人在八尺以外,但合三人之力,銳風一進火焰,宛如泥牛入海,連火焰亦未幌動,三尼愕然。

    荊山老人搖搖頭,又道:「請再上前三步發勁。」

    三尼如被催眠,身不由己跨前三步。手一抬,三股銳風破空疾射。這次三人用上了十成勁,但火焰僅擺兩下。

    荊山老叟收回松明,徐徐道:「諸位幸遇老朽,不然此生休矣!心法的前三武,真氣直貫十二重樓,以諸位內力修為來說,恐怕也難以收效。」將真訣放回珠中,接上白金??,遞給玉面觀音說:「老朽自問苦修一甲子的先天真氣,也不敢輕於試嗜。但以真訣內所示進度來說,心法的練成定有可能,只要工夫深,不難進窺心法的堂奧,只看所下工夫深淺而已。老朽有一言奉告,要練九如心法,須先下一年苦功,將先天真氣練至爐火純青,摒除雜念,以貴門心法先??根基,待真氣收發由心,方著手苦練前三式,不然將噬臍莫及。老朽禱祝各位成功。」

    這時松燎將盡,燈光突然一亮,滿殿通明。原來文俊已回到室中,將油燈取來了。他正擎著燈座,神色肅穆地凝視著荊山老叟,星目在燈光下閃閃生光,屹立如山,幾如玉殿金童降世。

    荊山老叟心中一震,暗說:「好一個天生奇材。」便向他一招手,藹然問道:「孩子,你過來。」

    文俊踱近老叟身側,躬身說:「小可梅文俊,請問老爺子有何吩咐?小可恭??教益。」

    老人家暗地點頭,展顏一笑道:「聽你的口音,似是荊山左近人民,怎又與三位師姑在一起的?」

    文俊仍恭身答道:「小可家住保康,已無親人,淪落人海。不意在??溪被惡賊欺凌,幸得三位師姑臨危援手,故爾相隨。」

    荊山老叟不再詢問,伸手去握住他左手脈門,心中駭然大震,暗說:「此子脈細而沉,但卻又神清氣朗。潤滑而有光??流轉,潛力澎湃,分明已得邪道真傳,豈不異哉?」

    便轉向三尼問道:「請問諸位師姑,可曾傳此子內功麼?」

    玉面觀音道:「老前輩明察,小尼等與俊扮兒僅相處三日,旦夕間風聲鶴唳,無暇相授。」

    荊山老叟心中大奇,便正色向文俊道:「孩子,你曾經練過拳腳,和運氣調元的功夫麼?」

    文俊茫然地搖頭答道:「小可自小失恃,平日只知放牧讀書。離家不過一月,並未練過拳腳功夫。」

    荊山老叟更是迷惑,心說:「看他英華內蘊,器宇軒昂,眸清梁正,絕不是欺詐之徒。

    以脈息和筋骨來說,又分明所練的是邪道內功心法,怪事!如果他沒練過武功,正是天生異材,日後必為武林大放異彩,落在三尼手中,真是可惜,我年已八十,在世時日無多,難道這一身絕藝,真的要帶入土中去麼?若得此子為徒,吾願足矣!」他略一沉吟,便對文俊說:「老朽年已八十了,隱居荊山,正想找一身後傳人,傳授平生所學,你可願意麼?」

    文俊搖搖頭,恭敬地答道:「老爺子盛情,小可心感。小可曾答允三位師姑,同隱深山修練九如心法,勢難追隨,乞長者見諒。」

    荊山老叟寒笑點頭,連稱「難得!」便又肅容對三尼說:「令師法空老尼,卅年前曾與老朽有一面之雅。賢師徒之所為,固然情有可原。但江湖智者不多,眾口鑠金,難免不為世人所諒,舉世滔滔,堅惡邪瀅之徒多如牛毛,殺不勝殺,且多殺未免有傷天和。佛說自作若教他作,都是罪孽。願諸位今後萬事退一步想,倘非萬惡之徒,尚請留彼一條生路,蒼生幸甚。」

    三尼同時合什道:「小尼等謹遵前輩鈞諭。」

    老人家又說:「俊扮兒資質奇佳,乃武林難得奇材,如與諸位同隱深山,究多不便。老朽欲收為弟子,不知諸位可肯割愛,一念之私,尚請見諒。」

    笑面觀音躬身道:「當初小尼確有私心,欲傳他本門心法,今九如心法練成尚需時日,有誤俊扮兒前程。前輩既盛意垂青,此乃不世奇緣,小尼亦自歡慰。」便對文俊柔聲說:

    「老前輩乃武林隱世奇人,功臻化境,能拜在老前輩門牆,真是天大造化。我三人究是女流,且身入佛門,同隱深山,實是不便。你……你還是追隨老前輩去罷!」文俊猶在遲疑,玉面觀音走近他身邊,莊嚴地說:「文俊,速叩拜師尊!」不由他不拜,將他推至老叟身前。

    文俊無奈,推金山倒玉柱跪下,叩了三個響頭說:「弟子梅文俊,叩見師父。」

    荊山老叟受了他的全禮,正容說:「為師無門無派。半生行道江湖,雖則滿手血腥,但自問無虧於天地,無愧於師親鬼神。你須僅記道義二字,以忠恕行道江湖,無愧無怍,不失俠義之風切記切記。」

    文俊再叩首,朗聲答道:「徒兒永誌心坎,不負師父厚望,恕徒兒冒瀆,請賜師父聖諱。」荊山老叟笑道:「為師自稱荊山老叟,垂三十六載,半生潛隱,名號早失。你知道為師姓沈就是。」一把將他挽起,又對三尼說:「此地不宜久留,兩天前宇宙神龍門人就偵悉到休們的行蹤。那宇宙神龍為宇宙內雙凶之一,老朽亦難匹敵,就他那最小門人摧花郎君功力亦不等閒,挨了老朽一記摧心掌,仍能從容遠??。假使這些惡賊捲土重來,後果不堪設想,還是早些離開吧!」

    三尼合什一拜道:「小尼等即赴大巴山隱修,就此首途,三年後所學有成,定到荊出恭聆教益。」

    老人回禮答道:「荊山已成是非之地,老朽亦將遠離。日後有緣,或許仍能一見。」

    笑面觀音又同文俊叮噹一番,互道珍重,依依而別,文俊靶動得爇淚盈眶。

    荊山老叟直待三尼身影消失,方與文俊合力將十餘具??體丟入破手中,放了一把無情火,直待火舌衝霄,方泰然離去。

    師徒倆剛下抵山村南麓,荊山老叟突然壽眉軒動,拉起文俊向南狂奔,一面說:「快,前面是荊門官道。宇宙神龍定然派有人向這兒趕,要被他們追上三位師姑,將是天大禍事。」展開輕功如飛而去,真快!文俊只覺頭暈目眩,一列列古林黑黝黝地向後閃去,連看也未看清。他只感到耳畔風聲呼呼,黑影亂幌,端的快極!

    第二天,荊門至當陽官道上,在清河橋東五里左右的一處山谷中,橫七豎八的倒臥著十二名大漢,身穿黑色勁裝,刀劍撒了一地,每一具??骸都僵了,鼻孔中略沁血跡。經官府中公人檢驗的結果是:十二人來路不明,並無苦主認??。死因離奇,每人背心或胸前,均有一灰黑大掌印,不腫不墳,似非致命之傷。現場兵刃散處,似為鬥毆致死,但十二人中,無一人是刀劍之傷,刀劍亦無損壞現象,死因撲朔迷離,無法判定云云。

    在同日晨間,荊州府到了一名獐頭鼠目的大漢,身穿對襟勁裝,臉上灰白無半點人色。

    他倉隍地在南門買舟入川,一上船便病倒了。舟子只聽可他喃喃自語:「那不是人,是鬼啊!一掌一個便已了賬,我…怎麼回堡稟告呢?他們都走了,鬼見愁邱爺坑得我好苦!」

    在荊山以西,香溪以東,南面是大江,北面是粉青河。這裡是一山綿亙起伏的叢山峻嶺,數百里渺無人煙。再往西,便是巫山之脈,緊接著大巴山。端的是山連天,林連天,似是上天之梯景色如畫。

    這一帶全是絕壁飛崖。遠古森林不見天日,走上三五百里,找不到半個人跡,奇蛇怪獸遍地皆是,要想和這些畜牲打交道,除非你不要命。土民叫這一帶窮山惡水為東巴山,除了那些身手超絕的獵戶,和那些要錢不要命的採藥人,膽敢進入興山縣左近百十里之外,再也沒有人敢吃了豹子心再往裡走。

    這裡也是入蜀的大門,除了水路的長江,貫通楚蜀的交通外,陸路官道只到南津關為止,在長江南岸雖有小道入川,北岸卻是寸步難行,這一帶名之為絕域,並非過甚。

    在香溪上源,有一座遠看像一頭白鹿的險惡峻嶺,採藥人就叫它白鹿嶺。奇峰高插,矗立雲表,平日雲霧繚繞,奇蛇異獸,比比皆是,人們相戒不敢進入。

    這天凌晨,歸州至興山小道上,來了一老一少,每人身上都背著包裹,手中拖著竹杖,沿著湍流的香溪直上。日色近午,兩人已過了興山,向白鹿嶺一陣緊走。這一帶的獵戶和採藥人,足跡僅抵白鹿嶺南麓廿里。但這一老一小,卻敢昂然深入。未牌時分,兩人已抵嶺下,道徑早已迷失在林木荒草裡了,兩人手足並用,分籐攀葛直向上爬去。

    這一老一小就是荊山老叟和梅文俊。看看山勢愈來愈峻陡,古木參天不辨方向,荊山老叟藹然地說:「這裡叫做白鹿嶺,為師早年曾在這兒盤桓。由這兒到白鹿嶺主峰,還有百里左右,你已經無能為力,為師抱你登山。」左手挽住文俊腰背,喝聲「起!」身形像只大鳥,凌空直上林梢,向白鹿主峰如飛而去。

    入暮時分,已到了主峰之下,老人家仍挾著文俊,向東峰馳去。不久,到了一座險惡森林旁穿林而入,林中黑漆漆地不見天日,這林真夠壯觀,好在林密草不易長,可以通行。在數人合抱參天巨木間,蛇蟲遍地,見人不懼,形態希奇,令人心悸,那噓聲和低嘯,使人汗毛直豎。

    荊山老人對這些惡物似乎毫無所懼,小竹杖亂挑亂撥,把那些惡物弄開,怪的是它們都未發威,文俊可出了不少冷汗。

    左盤右旋直進,走了七八里,步步上升,突然眼前大放光明,原來古林已盡。在落日餘暉映照下,可以看清對面是一座石壁,蔓籐自二三十丈高處懸掛而下,直垂在地面。飛瀑一線,在壁下形成一個小水潭。石壁和古林間,是一塊寬約廿餘丈的短草坪,草細如絲,濃密糾結,綠油油地令人心神為之一爽。

    璧右是一座高有三丈,聳立如筆的巨石,荊山老叟挾著文俊,凌空躍上石頂。頂端寬僅尺餘晶瑩光潔,不沾塵苔,老人家將文俊放在頂端,自己卻踏在頂下光滑的斜壁上,向他微笑道:「這裡是白鹿主峰東側第二峰,為師十年前曾到這兒採藥,就以這座石筆為名,叫它做石筆峰。峰向東穿過千山萬巒,約兩百餘里,就是為師故居荊山凌霄峰。向西就是著名的巫山十二峰還遠得很哩!這一帶奇蟲異獸多得討厭,切記不可亂闖。且先到居處安置,明天再四處走走。」挾著他縱下石筆,向石壁走去。

    文俊說:「師父,這裡太好了!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多美呵!」

    荊山老叟喟然說:「孩子,你不是吾道中人,用不著發思古優情,人生有一段艱險的旅程,在等著你走完它呢!」

    走到小潭左側,撥開籐蔓,現出一塊高約八尺,寬有四尺的黑色石壁。老人用掌在壁旁一按下,石堅突然緩緩後退近丈,左側便現出一個六尺圓徑的石洞。老人在包裹中取出兩片松明,燃著後舉步而入。洞約丈餘見方,右側有兩個小石室,有丈餘深淺,空無一物。由於洞口有石壁封閉,裡面十分乾燥而清潔。

    荊山老叟將松明插在石縫裡,對文俊說:「右側小石洞是你的居室,可到洞外石筆下收取乾草墊上。在這兒將要逗留不少時日,反正九如玉珮之事未能平息,我們絕不能離開這裡。」

    師徒倆有一陣好忙,在朗月爬上東山時,食住之事皆已告峻,一宿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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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3:53:36
第 三 章[2]
自此。師徒倆就在這蛇蟲猛獸橫行古木荒林內苦練武功。起初,荊山老叟本想傳授他一般拳腳功夫防身再授以內家運氣之術。但當他試過文俊的體質時,不由大為吃驚。這小傢伙經脈均與常人迥異晶瑩內隱流光,按觸自有一股潛力反彈外力愈大,則反震力愈烈這證明他的筋骨,已練至內家功夫百年難成的至高境界。

    老人家狂喜之下,便放棄原定計劃,改授正宗內家玄門吐納之術,預計僅需三年,必可將內家真氣練成。此外,將他行道江湖仗以成名的一套『柔掌』傾囊相授。這套柔掌以防身自衛為主以輕功為輔,進則可攻,退可守,借力打力,專破內家氣功,端的奧妙無窮。由於不願他分心,未將其他拳腳兵刃相授,只在練功之餘,將些江湖門檻和各門派兵刃拳腳功夫略予解說,欲待文俊先天真氣練成後,方將絕藝摧心掌相授。至於九如心法,那是三年以後的事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兩人在石筆峰度過兩年艱辛歲月,又是菡萏飄香鳴蟬高唱的時節了。

    這兩年中,荊山老叟預定替文俊練成先天真氣的三年計劃完全推翻。文俊的體內端的怪極,似有一種神奇的潛力洶湧澎湃,一經正宗的內家練氣術催動,即一發不可遏止。不到一年半,不但真氣已可直貫十二重樓,舉手投足之間。似有一種無形力道向外迸發。這使荊山老叟大惑不解也歡喜欲狂。

    兩年中,文俊的身材日形魁偉,十五歲的小伙子,就有了六尺五寸身材。假使不是臉上稚容仍在,誰也不相信他還是個孩子。他的神力更驚人,山林中的三五丈長巨蟒或是奇大的吊睛白額虎,他可以將它們凌空扔出三丈外。且渾身肌肉堅如鐵石,卻又似柔若無骨。

    徒兒有此成就怪不得荊山老叟高興得上了天,夢中也在笑,便改變了心意。半年前,他將九如心法九式用絹畫出,命文俊從第一式練起。文俊早將心法要訣一百零八字記得爛熟,而且秉性聰穎過人,早參透了其中奧秘,所以毫無困難。

    荊山老叟自己不敢練,怕萬一文俊練時真氣走岔,或者受外魔侵擾時,沒有人在旁照應,豈不四大皆空?半年中,文俊進境之速,簡直匪夷所思,前三式已可將真氣貫於百脈,收發自如。

    看看只消半月,就可以練成第四式「真氣逆運」了。這不是開玩笑,乃是性命交關之學,武林中的大忌,敢於冒險一試的人,可說絕無僅有。老人家整日裡憂心仲仲,意亂神沉。他怕萬一真氣逆流控制不住,閉死經脈鑄成大錯,豈不抱恨終生?所以他確是遲疑難決,進退兩難。

    兩年來,師徒相處情如父子,愛逾骨肉,不但練功時亦步亦趨,即外出獵食亦不忍須臾離開去,文俊對老人家更是百依百順,孺孺慕慕,師徒之間已如血脈相連,至性至情,萬一文俊有個三長兩短,老人家真不敢往下想。

    這天,陽光普照,三天前的一陣暴雨,將這一帶古林洗刷得生氣蓬勃,山中氣溫較低,暑氣全無,涼風習習,師徒兩正在前洞草絲坪上練柔掌。

    文俊上身津赤,晶瑩如玉的隆起筋肉有點唬人,臂膀上的雙頭肌和肩上的三角肌斑高隆起,胸肌特別發達,端的結實雄壯已極。是犢鼻褲,足踏多耳爬山虎麻鞋。一頭黑髮閃閃生光挽在頂端,用青巾兒紮住。圓圓的臉,劍眉入鬢,星目黑多白少,宛若深潭,從前陰鬱凌厲的神色已經消失淨盡,鼻樑挺直,嘴角隱寒笑意,現出一絲雪白貝齒。猛見他仰天吸入一口長氣,身形驟動,輕靈、飄逸、進退如風,疾如狂飆怒卷,靜如嶽峙淵??,一雙虎掌刁、拿、挽、纏、逼、吸、吞、吐之間,真氣逼人膚髮。

    忽地一聲虎吼,旁立的荊山老叟倏地撲入,四方遊走,尋隙踏空近身狂撲。可是文俊防守得十分嚴密,出招反搏之間。荊山老叟如不自救,非捱上兩掌不可。

    老人家興起。臉寒微笑,身形愈轉愈急,驀地大喝道:「俊兒,放手還攻,我要以大袖進擊啦!」

    「呼」一聲勁嘯,罡風怒號,右袖下劈,左袖上揚,迎面就是一記「上下交征」。

    文俊嘴角仍然寒笑,右足橫跨一步,左足疾伸飛踢老叟左肘「曲池」,左手向大袖側方一插向後一吸,突一翻掌,順袖向前一探,搭對方手腕。兩下裡快如電光石火,奇奧絕輪,中隱無窮變化。

    荊山老叟向右疾轉,雙袖急如狂風驟雨,一陣陣雄勁罡風四面飛揚,將身裹得灑水不入。

    文俊也一聲長嘯,在罡風外一陣急旋,要想近身進搏。柔掌的招式,以刁拿挽纏為主,逼吸吞吐為輔,極少硬拚的招式。名之為「柔」,可知定是以柔制剛,借力打力以巧取勝的巧勁招式像武當的棉掌一般,一招得手,小天星掌力驟發,當者披靡。

    酣鬥一盞茶時,雙方身形難辨,倏合倏分中,方可分清人影。文俊畢竟功力不夠津純,經驗也不夠一不小心,被老人家一招「雷電交加」掃中,連翻兩個觔斗,「叭」一聲,直被摜出三丈外。他狼狽地爬起,臉蛋通紅,拍拍婰股笑道:「師父這不成嘛!你老人家一雙大袖,將全身裹個風雨不透,俊兒毫無辦法攻入,難難難!」

    荊山老叟呵呵大笑道:「傻孩子!你該用引字訣,四面進攻,反而使人防得更嚴密。你該先示人以怯,先驕敵念,引敵輕進,方能一擊見功。你一開始就氣吞河岳,又怎能乘懈進擊呢?該打!」

    文俊沉吟半響,不住點頭。突然古林中響起一聲懾人心魄的長笑,直透雲霄,聲浪奔雷也似的傳到,凝而不散,震耳欲聾,似乎就在身邊發聲,其實聲源還在四五里外。

    師徒倆心中大震,這發笑的人內力好深,笑聲一落,荊山老人臉上驀地變成青灰色,肌肉怞搐不止,搶近文俊身畔,鐵青著臉說:「俊兒,你記得兩年前九如玉珮的事麼?」

    文俊茫然地回答道:「俊兒記得。」

    「來人是雙凶之一的宇宙神龍聞人傑。上次在圓覺古寺,他們幾乎全軍盡墨,嘶開始就氣吞河岳,又怎能乘懈進擊呢?該打!」

    文俊沉吟半響,不住點頭。突然古林中響起一聲懾人心魄的長笑,直透雲霄,聲浪奔雷也似的傳到,凝而不散,震耳欲聾,似乎就在身邊發聲,其實聲源還在四五里外。師徒倆心中大震,這發笑的人內力好深,笑聲一落,荊山老人臉上驀地變成青灰色,肌肉怞搐不止,搶近文俊身畔,鐵青著臉說:「俊兒,你記得兩年前九如玉珮的事麼?」

    文俊茫然地回答道:「俊兒記得。」

    「來人是雙凶之一的宇宙神龍聞人傑。上次在圓覺古寺,他們幾乎全軍盡墨,他的第三門人摧花郎君,也領了我一記摧心掌。這宇內凶人走狗滿天下,終於找了。」

    「水來土淹,師父,俊兒想:沒有什麼可怕的。」

    「為師有自之明,今天定難悻免,一切希望就在你的身上,我只要你聽話。」

    「師父,我們走吧!山高林密,諒他也無能為力。」

    「走得了麼?」老人家慘然一聲道:「這惡賊工於心計,如不準備萬全,絕不會親自出動。你快些隱入飛瀑下石袕中,不管有任何變故發生,記住,萬不可外出。」

    說到這兒,眼角現出兩行清淚,突又一咬牙,斬釘截鐵地說:「為師如有三長兩短,切記下山投師學藝,在十年之內,不許替我報仇。快!惡賊們來了!」

    文俊劍眉一揚,虎目中神光閃動,吭聲說:「師父,有生之日,這是俊兒唯一違命之事;水裡火裡,俊兒絕不離開師父半步。」

    「住口!」荊山老叟厲聲說:「宇內雙凶謀事,可說從不落空;功力之高,世無其匹,多送你一條小命,於事無補,反而報仇無望,我會寒恨九泉。記住!我死之後,速至江西麻山玄都觀去找無極道人報訊。他是你的師伯,不管如何,你得求他收容,十年內你不可前往漢中報仇……」

    突然,林中飛禽一陣驚鳴,紛紛飛起,滿山狂鳴不已。

    就在文俊一怔神間,荊山老叟突一舉手,文俊便點上暈袕,夾背兒一把提起,飛快地將他塞入飛瀑下亂石袕裡,重躍到絲草坪中,昂然卓立,靜待宇宙神龍現身。不久,四周響起幾聲輕微的忽哨,石筆峰兩側人影幌動,身形奇快絕輪,宛若鬼魅時隱時現。

    片刻,古林中突然騰起八隻鷹隼;不,那是人,不是飛禽。八個青影往絲草坪中掠下,輕靈飄逸,奇疾無比,端的令人吃驚。

    八人一到場中,距荊山老叟兩丈餘,即倏然停步,向左右雁翅排開。八人青一色青綢子緊身青帕包頭,一個個身材魁梧,臉容獰猙。只聽「嗆??」一聲劍嘯,八文長劍同時出鞘,寒光閃閃冷氣森森。

    八個人一言不發,也不向前擁上,僅是凝神抱劍卓立,用那凌厲可怖的眼神,目不稍瞬冷然瞪視著屹立的荊山老叟。

    片刻,林中履聲橐橐,林緣現出兩個身穿銀白緊身,身背長劍,手捧一支長僅八寸的金色小旗,面目清秀的英俊少年;擁著一個頭戴逍遙巾,身披綠底團花罩袍,足登厚底漆金,繡有兩條青龍的長統鹿皮靴,高大軒昂的大漢來。

    這就是江湖中一代梟雄,武林聞名喪膽的字內雙凶之一,鼎鼎大名的宇宙神龍聞人傑,身材修偉,足有八尺以上,滿臉灰色??須,方面海口,大環眼津光外射,寬額隆準,可惜雙耳招風;面色紅潤,臉帶笑容。外表上看去,年紀不過四十餘,其實他已經八十出頭了。

    要不是他那一團灰色??須有點唬人,誰也想不到這位滿面和氣,笑容可親的中年人,竟會是江湖中凶名昭著的宇內凶魔;倒像是家財萬貫的有財有勢的地方縉紳。他背著雙手,悠然緩步向場中踱來,微風飄起他的罩袍下擺,隱隱現出他袍內的鴉青勁裝,和腰中鸞帶上插著的一個長形紅色錦囊,裡面像是刀劍一類兵刃。

    他一邁步,兩個銀衣少年在他身後兩側緊緊相隨,到了八大漢之中,悠然止步。

    向八人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在荊山老叟沈老爺子面前,豈可如此無禮?收劍!」

    八大漢同時躬身答道:「弟子等遵諭!」

    「嗆」一聲劍嘯,人個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同一手法,將劍歸鞘,退後兩步抱拳恭立,雙目向前凝視,神情肅穆,倒像八具石仲翁。

    宇宙神龍又是微微一笑,向荊山老叟拱手笑道:「沈兄隱身白鹿嶺,兩截於??,風??更勝往昔,可喜可賀。武林三義大名,江湖盛譽至今不衰,沈兄竟然遁隱名山,殊堪惋息,今日幸遇,沈兄感到意外麼?」

    「江湖無輩,英雄無歲,沈某今日得遇堡主,果然一代霸材,英風蓋世,果真名不虛傳。沈某耄矣!三義之匪號,不提也罷!」荊山老叟面無表情地說。

    「算起來,沈兄成名於在下之前,故以專誠拜望,來得唐突,倘望沈兄海涵。」

    宇宙神龍仍然一團和氣,抱拳一揖。

    「堡主抬愛,沈某深感惶恐,但不知堡主何事枉顧,願聞其詳。」他也回了一揖。

    「沈兄是真的不知在下的來意麼?」

    「堡主的來意,沈某心裡有數,不過由堡主口中說出,不是更簡單明瞭麼?」

    「只要沈兄心中有數就成,小事一件;我想不需在下多說,沈兄多多包涵,定可皆大歡喜。」

    「小事一件!」荊山老叟呵呵一笑道:「堡主未免小題大作啦!用得著出動貴堡這麼些高手麼?林中和峰頂左近,大概都隱有許多絕頂高手罷?」

    「武林三義,盛名絕非幸致,沈兄不會見責敝堡小題大做的。林中和峰頂左近,人不算多,僅頑徒天凶地狂率堡中莊漢而已。」突向老叟身後一指,寒笑相問:「沈兄身後這位哥兒,誠乃人中麟鳳,想必是沈兄及門高弟,能為在下引見麼?」

    荊山老叟回首驚顧,只覺心中一涼,冷汗微沁,暗叫一聲「苦也!」原來他強攝心神,專心一意與宇宙神龍鬥口,竟不知何時,文俊已經到了身後,他正叉著腰,雙目噴火,向宇宙神龍怒視。老人家心中叫苦不迭,也大惑不解,他弄不清這小傢伙是怎樣脫身的,自己不是點了他的暈袕麼?

    兩年來,他卻不知文俊天生異秉,他全身的袕道,皆具有自然的抗力;先天真氣練成後,更可以任意閉袕解袕,除非他驟不及防,或者絕頂高手全力一擊,別想損他一毫一髮。

    在老人家聲色俱厲出手挽他時,他就知道。師父不願他送命,勢必點他的袕道強迫隱匿,故早已全神戒備。

    荊山老叟不知就裡,僅用輕手法點了他的暈袕,兩個時辰後自可醒來。豈知小傢伙早有準備了,根本不當回事,就在宇宙神龍現身的同時,他便不顧一切後果爬起,在師父身後嚴陣以待。

    荊山老叟由於神情緊張,所以並未發覺。

    老人家見他竟然能自解袕道,不顧生死挺身而出,不由心中慘然,但也無比歡慰,得徒如此死復何憾?以目前形勢看來,就讓他走也脫身不了啦!暗地一咬牙,心說:「罷了,生有時,死有地,看來合該我師徒今日橫死,連個報信的人也沒有,豈不是天意麼?」便強作笑容答道:「堡主所料不差,正是沈某唯一劣徒,天性遲……」

    「可惜!倒真是一表非俗,可惜!」宇宙神龍不知怎地,竟打岔荊山老叟的話頭,連說了兩句「可惜」。

    也由於他這一打岔,沒將文俊的姓名說出,真是天意。

    「堡主別可惜了,何不將來意乾脆敞出來呢?」荊山老叟不悅地說。他知道這惡鬼那兩句「可惜」的意義,不是明明在說師徒倆在劫難逃,故爾可惜嗎?所以他漸漸有按點按捺不下。

    宇宙神龍臉上笑意更濃,徐徐道:「沈兄巧獲雷音大師的九如玉珮,竟然隱身白鹿嶺兩年,怎不前往尋覓大師飛昇之所?倒令在下百思莫解,不知沈兄能否將原因詳告?」

    荊山老叟朗然一笑道:「那九如玉珮,業於兩年前群雄聚會凌霄峰之日,已非沈某所有,堡主難道不知道麼?」

    「假使在圓覺古寺沈兄不使用摧心掌,在下倒有點相信。」

    「那麼,堡主認定九如玉珮仍在沈某手中了。」

    「在下不無懷疑。」

    「堡主既然懷疑,沈某百口難辯。」荊山老叟呵呵一笑,又道:「其實那玉珮並非雷音洞府秘圖,而是一套莫知所云的禪門打坐心法。沈某隱居白鹿嶺,用本門心法授徒,這套心法僅供玩賞而已,毫無用場。如果九如玉珮真如江湖傳聞那麼神奇,沈某還在這兒與為伍,豈不太傻嗎?」

    「江湖傳聞自不可全信,在下亦有此念。三月前,敝門下已在左近相伴,方知玉珮實不在沈兄之手。」頓了一頓,笑容突??,又道:「沈兄既知那套禪門打坐心法,不知可否令在下一開眼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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