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4110|回覆: 44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牛語者 -【天誓】(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2:36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2 16:58 編輯

【內容簡介】:

    他的眼神凌厲他的魔刀決斷,絕對的力量造就了戰場的不敗神話。
  他,是敵人聞之色變的戰神。

  誰知天不假年鳱英雄早夭……
    然而他的生死,其實都源於一個祕密;
  他的崛起是一場精心的預謀他的殞落也不代表著結束。
  而此刻──西元前125年,
    這位史上最神秘的將軍正泡在溫柔鄉中醉生夢死……
========================================================================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一章 亂世


 
西漢武帝年間,邊城定襄。

  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這是一個命如草芥的世界。

  這天剛過中午,小霍站在缙雲鎮一家酒肆外的大街上,準備與人決鬥。

  午後的盛夏陽光曬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泛出彤紅的光亮,臂膀肌肉健碩堅實,猶如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山巒。一雙半醉半醒的漆黑眼睛充滿憂郁和放縱,像一頭曾經受傷過的野獸冷冷注視著三丈開外的對手,嘴角含著一抹灑脫不羁的譏诮。

  這三年多來在缙雲鎮的放蕩生活,彷佛對他的身體沒有産生絲毫的不良影響。

  他對面的大漢,身高九尺宛若鐵塔,是奮揚牧場的老闆魯鵬。

  魯鵬的父親遠在成都爲官,母親病逝多年,隻有一個比他小六歲的妹妹相依爲命——今天,他風疾火燎趕到鎮上,要與小霍決鬥的原因也正是爲了自己的妹妹。

  “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到底願不願意娶我妹妹?”魯鵬的手裏握著一對烏黑森寒的巨斧,飽含憤怒的眼神緊盯小霍。

  換了別人,這樣丟人的問題絕對不會在大庭廣衆下向對方提出。但魯鵬就是魯鵬,他已經被怒火燒得熱血沸騰,無所顧忌。

  “無聊透頂,我已經說的很清楚,我不喜歡她,更不可能娶她。”

  小霍的武器是一柄與他形影不離的柴刀。他的職業是樵夫,但缙雲鎮上的人卻很少看見小霍上山砍柴。多數時候,這家夥總會醉醺醺地出現在酒館和賭場裏,到了晚上便把鎮上的青樓當成了自己過夜的客棧。

  奇怪的是,那些留宿小霍的姑娘們從不收取分文,甚至偶爾埋怨他太久沒來光顧。

  “既然你不喜歡我妹妹,爲什麽勾引她?”魯鵬眼中露出懾人的殺機。

  “我隻是朝你妹妹笑了笑而已,這也算勾引?”小霍漫不經心地說道:“對于主動投懷送抱的美麗姑娘,我一向不忍心拒絕她們的好意。況且,她當時顯得害怕極了。盡管從面前躥過去的隻是一隻蟑螂寶寶,但已足夠讓你妹妹發出令人驚魂的尖叫。在那種情況下,我除了替你安撫令妹,還有其他選擇麽?”

  “放屁!”魯鵬像一頭暴怒的雄獅,一柄裂魂鬼斧指向小霍鼻尖,“我要殺了你!”

  “打啊,快打呀!”圍觀的人群水洩不通,興奮地高聲鼓噪。

  小霍卻對四周的喧嚷置若罔聞:“真是兄妹情深,感人肺腑啊。”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贊美之語,可出諸小霍口中怎麽聽都覺得是一句充滿惡毒嘲弄之意的反話。魯鵬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這個混蛋。

  突然間,大地發出驚悚的顫抖,北方天際升起一卷濃烈的黃雲,就像冬天的沙塵鋪天蓋地,向著這座位于定襄郡西北方的小鎮壓來。

  最後,每個人都聽到了震耳欲聾的隆隆鐵蹄轟鳴,好似死神的腳步正踐踏這片大地││匈奴騎兵來了。

  一眨眼的時間,前一刻還在興高采烈看熱鬧的人潮已散得幹幹淨淨,隻剩下小霍和魯鵬一動不動地伫立在街頭,誰都不肯向對手示弱率先逃走。

  地平線外,成千上萬的匈奴鐵騎猶如一道洶湧的海潮,風馳電掣地席卷而來,瞬間就將缙雲鎮吞沒在人海中。小鎮淪爲地獄,更準確的說是一座充斥著死亡和殺戮的修羅場,任由從北方湧來的暴徒們發洩蹂躏。

  匈奴騎士坐在馬上,揮舞手中的彎刀盡情釋放著人類來自遠古的獸性,一顆顆頭顱在他們刺耳的呼嘯聲中離開主人的身體,高高飛向天空,在陽光的照射下劃過一條絢麗而淒厲的血紅軌跡。

  這是匈奴蠻族對漢王朝的一次大規模報複性軍事行動,但目標顯然不是這座隻有區區三百多戶人家的缙雲鎮。除了一支百人隊氣勢洶洶地殺入鎮內,他們的大隊人馬毫不流連,徑直朝著定襄城奔湧而去。

  幾百年來,匈奴鐵騎如同一群隱伏在草原上的餓狼,隨時隨地都會聚集起千萬大軍揮戈南下,肆意蹂躏劫掠那些手無寸鐵的羔羊,然後趾高氣揚地滿載而歸,一邊用舌頭舔吮鮮血淋漓的爪牙,消化掠奪來的戰利品,一邊目光炯炯地眺望南方沃野,醞釀下一次的洗掠。

  “啊……”一名匈奴騎士看到了仍在對峙的那兩個人,縱馬舉刀沖向小霍。在他的馬脖子上,掛著兩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炫耀他輝煌的戰功。

  雪亮的彎刀高高舉起,閃耀著血色輝光,期待收獲今天的第三顆首級。

  奇怪的是,面前這個身形修長挺拔的少年並沒有驚惶失措地抱頭逃跑,眉宇中甚至明顯流露出一種輕蔑和厭惡。這讓習慣于享受漢人哭泣哀號的他有些意外,彷佛自己的強者權威受到了極其嚴重的挑釁。

  “呼!”彎刀像雪光一樣劈落,藉著奔馬的沖擊力爆發出猛烈的氣勢。

  “噗!”血花像雨霧噴薄灑濺,匈奴騎士的彎刀兀自高舉,卻永遠無法揮下——兩尺三寸長的鐵刀劈開馬首,深深插入他前一刻還在跳動的心髒。

  匈奴騎士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低頭望著這把終結自己生命的武器,這才發現,它竟是一柄柴刀。

  匈奴騎士痛苦地嘶吼,隨著戰馬的撲倒栽落在沾滿血跡的土地上。

  “找死!”小霍抽出柴刀,眼睛裏閃爍著譏嘲的光芒,悠然自得地抹去被匈奴騎士噴濺在臉上的鮮血,視線有一瞬變得赤紅而模糊。

  “好刀法!”魯鵬大聲喝采,並未趁小霍對付匈奴騎兵的機會偷襲。

  “呀!”又一名匈奴騎士從背後縱馬殺到,俯身揮刀斬向小霍的脖頸。

  小霍沒有回頭,跨步轉身,手中的柴刀劃過一束烏黑的光芒。

  彎刀揮空,奔騰的戰馬從身旁掠過。匈奴騎士的上身晃了晃,突然攔腰斷落栽落塵埃。胯下的坐騎尚不知道主人的噩運,馱著他血如泉湧的下半身往鎮內奔去。

  與此同時,魯鵬的裂魂鬼斧也將另一個匈奴騎兵從肩膀到下胯砍成兩爿,意氣風發地叫道:“今天不成了,咱們改日再打過,先比比誰殺的匈奴蠻子多!”

  “笨蛋,別在這兒浪費時間,想想奮揚牧場吧。”小霍冷冷一哼。

  “糟糕!”魯鵬想起妹妹,急忙搶過那匹匈奴騎兵的戰馬向鎮外的奮揚牧場馳去。

  小霍打發了魯鵬,無意和匈奴騎兵糾纏,轉身拐進一條小巷。他和魯鵬不同,在缙雲鎮無家無業。自從養母去世以後,連那棟僅能遮風擋雨的小土屋也很少住了。

  有時候他實在無處可去,又不想到青樓鬼混,便會借住在高凡家裏——那是整座缙雲鎮上唯一能夠心中不存芥蒂地接納他,把他當作自家人看待的一家人。

  這一次,高凡家的院門依舊向他敞開著,但裏面卻不再有往日的歡聲笑語。屋子在著火,高凡的母親倒在血泊中,旁邊還有幾具匈奴騎兵的屍體。

  “伯母!”小霍抱起白發蒼蒼的慈祥老人,緻命的一刀砍在胸口上,還在汩汩冒著鮮血。

  屋裏沒有其他人了,高凡和他的姐姐都不見蹤影。小霍眼中的醉意與頹廢徐徐隱沒,取而代之的是炯炯閃爍的寒光,一股讓人從心底産生恐懼的可怕殺氣,無聲無息地從他身上向焦糊的空氣中發散。

  “這兒有人!”一名從院外經過的匈奴騎兵跳下戰馬,高聲招呼附近的同伴。

  小霍像是沒有聽見,背對院門一動不動,用手緩緩合上老人的雙眼。

  “娃娃,你是我的!”匈奴騎兵說著生硬的漢語,大手抓向小霍肩膀。

  “唰!”柴刀閃過,匈奴騎兵的臉龐上,自眉心到下巴緩緩滲出一縷血線。屍體匍匐小霍的腳下,好像在爲他生前所犯的罪惡忏悔。

  “臭小子,你殺人!”兩名匈奴騎兵憤怒而驚訝地呼吼,提馬躍過籬笆牆,分從左右高舉亮晃晃的彎刀沖向小霍。

  “是豬,不是人!”小霍純正流利的匈奴話,使得匈奴騎兵不由自主地一愣。

  “第四個、第五個!”小霍在心裏默數,騰身縱起柴刀橫掃,兩顆頭顱齊齊飛出。小霍探臂抓住一匹從身旁奔過的戰馬缰繩,將它生生勒停,然後用一根草繩將老人的遺體捆縛到背後,縱身上馬沖了出去。

  此刻的缙雲鎮已陷入一片熊熊火海。生者在哭泣、傷者在哀嚎,而死去的人們靜靜地長眠在這片他們勞作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上。

  小霍奔上街道,坐騎在他鐵箍般有力的雙腿箝制操縱下放棄了抵抗,馴服地背負著新主人,沖向一支由十人隊組成的匈奴騎兵。

  這些暴徒顯然收獲頗豐,除了馱在馬背上的金銀細軟,還有七八個擄來的年輕女子用繩索串成一行,哭哭啼啼地被戰馬拖拽著往前奔跑,其中甚至有名孕婦。

  “該死!”小霍鄙夷地低斥,手提滴血的柴刀,完全忽略了人數上的絕對差距和裝備上的懸殊落差,雙腿控馬迎向這隊匈奴騎士。

  一名什長裝束的匈奴騎士看見迎面急馳而來的小霍,先是一驚,隨後用彎刀指向這個身穿短褂的少年哈哈大笑,叽哩咕噜地對他的部下說道:“瞧啊,來了一個不知死活的傻小……”

  他的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出口,毛茸茸的胸膛已經被小霍的柴刀劈開。

  其餘的匈奴騎兵登時發出狂野的怒吼,從四面八方圍向小霍,欲爲什長複仇。小霍搶在對手合圍前撥轉坐騎,輕巧地從兩匹戰馬間撇出,反手一刀斬敵馬下。

  匈奴騎兵們這才意識到,他們遇見的不是普通鄉村少年,而是一個被激怒的煞神——他運用柴刀斬殺對手的技巧近乎完美,神情冷酷地好像一塊與感情絕緣的寒冰,絲毫不受外物的影響。

  彷佛,在這少年柴刀下斷裂倒落的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枯柴。

  慘叫、呼吼、呐喊、啼哭……一個接一個的匈奴騎兵在柴刀前倒下。

  每個人都是一擊緻命,被柴刀劈中要害,在刹那間踏上黃泉之路。

  圍攻小霍的匈奴騎兵轉眼從九個減少到三個,雖然眼睛中流露出了罕見的懼意,但還在掙紮似地拼殺——如果就這樣落荒而逃,就算能夠躲過嚴酷的軍法處置,也會在莫大的羞辱中渡過餘生。所以,他們甯可戰死!

  “哧、哧、哧!”一支支羽箭挾著尖銳刺耳的镝鳴,蓦然向小霍射來。

  十丈外的街心,七八個匈奴騎士彎弓搭箭,手法熟練而迅捷,每一支都釘向小霍的要害部位,又狠又準。

  “噗!”柴刀砍翻又一個匈奴騎士同時,小霍的左胳膊也被射中一箭。

  小霍垂首用牙齒咬住箭桿甩頭拔出,箭簇上帶有倒鈎,巨大的痛楚令他忍不住低低哼了聲。還好,對手不是令漢朝大軍談虎色變的烏林魔騎,射出的羽箭上並未淬毒,從傷口裏流出的血是鮮紅色的。

  小霍擺脫兩名匈奴騎士的糾纏,策馬向那隊射手追去。不料對方顯然察覺到小霍的厲害,不約而同撥馬後撤,張弓反身朝他攢射。

  “小霍,我來幫你!”街邊的屋頂上出現了一個渾身浴血的年輕人。

  他看上去像一個白白淨淨的羸弱書生,眼睛裏迸射出仇恨的怒火,從屋脊上揭起一塊瓦片,運勁擲向下方的匈奴射手。

  “啪!”一名匈奴射手猝不及防,被激射而至的瓦片砸得臉上開花,一命嗚呼。

  “嗤嗤嗤嗤……”一蓬箭雨往屋頂射落。年輕人如狸貓般俯身閃躲,順手又抄起一塊瓦片朝下甩出。瓦片如安裝了鎖魂珠的追命帖,準確擊中最外側的匈奴騎士背心。

  又交代了一個。匈奴騎士們來不及悲傷與憤怒,更大的厄運霍然降臨。

  小霍的刀,幾乎與他的身軀和胯下的戰馬,天衣無縫地融合成一體,似一蓬沛然莫禦的龍卷風刮入戰團,手起刀落,一名匈奴射手屍首兩分。

  匈奴人依稀聽到了死神的狂嗥,隻是這次被屠戮的不再是婦孺,而是自己。

  當最後一名匈奴騎士的背心飙出濃稠的鮮血,視野裏已看不到敵人。

  年輕人從屋頂如一羽白鹭般冉冉躍落,朝著小霍背負的屍體悲聲道:“娘!”

  他便是高凡,比小霍年長兩歲,是一個盜墓世家的傳人。因爲父親多年前死于一次團夥內讧,母親爲躲避仇人領著兄妹兩個避居缙雲鎮。從此他便遵循母訓棄武從文,隻想過上像平常人一樣的生活。但就這一點願望,在亂世中也變得奢侈。

  “我不想她葬身火海,屍骨無存!”小霍語音平靜,就似萬裏無波的海面,在水面之下蘊藏著磅礡洶湧的悲痛仇恨:“你姐姐在哪裏?”

  “她被一個匈奴百長架在馬背上帶走了。我被七八個蠻子兵纏住,又要救我娘,眼睜睜瞅著她給逮走。”年輕人熱淚滾滾,手裏一根七尺長烏黑鐵簽,狠狠戳戮腳下一名匈奴騎士的屍體,咬牙切齒道。

  “哭什麽?眼淚殺不死匈奴人,更救不活伯母!”小霍冷冷說道,回轉戰馬看到那群被匈奴騎士擄掠的年輕女子還在,一個個面色慘白嚇得幾乎不能動彈。他拍馬上前,彎腰揮刀斬斷繩索。

  “快逃吧,去找你們的父兄,如果他們還活著。”說完這句話,小霍一催坐騎向北奔去。高凡急忙發力猛追,居然漸漸趕上,揚聲問道:“你要去哪兒?”

  “去奮揚牧場。”小霍回答,視野裏看到牧場高空中的濃黑煙霧。

  “我跟你一起去!”高凡抹乾淚水,無所適從地愣了愣,才想到施展家傳的“萍浮絮飄”身法,追到小霍身後。

  兩人突圍出鎮,東北方不到五裏地便是魯鵬祖上經營了近百年的牧場。以往盡管曆經戰火,仍頑強地一次次從廢墟中站起,但這次似乎大不相同。

  魯鵬坐在青雲骢上來回沖殺,手裏一對“裂魂鬼斧”上下翻飛,盡飲強仇鮮血。然而敵人實在太多太多,入侵牧場的是整整一個匈奴百人隊,戰力足以勝過上千的大漢步卒。

  管家、保镖、牧人、丫鬟、僕婦……無論是男是女,抑或耆老幼孺,接二連三地倒在了魯鵬的面前。而他最疼愛的妹妹,爲免遭匈奴人的侮辱,毅然撞牆自盡。

  “拼了吧,大不了一死!”他已三處負傷,體內的“虎嗥魔氣”隨同湧出的汩汩熱血飛速流逝。魯鵬殺紅了雙眼,發瘋般尋找著敵人的蹤影。

  其實,並不需要他費心找尋,兇悍的匈奴騎士同樣不會放過這個殺死他們將近二十個戰友的粗壯大漢,彎刀如雪片紛飛,此起彼伏地向魯鵬招呼。

  “呃……”猛然一名匈奴騎士淒厲慘叫,伏倒在馬背上。他的後心赫然被一支不到三寸長的銀白色三稜錐射穿。

  雪虹追月——是小高來了!

  “酸棗你個熊,王八羔子的怎麽才來啊?”魯鵬心裏喃喃罵道,蓦地湧起一種想哭的沖動,心頭卻有熱流激蕩。

  來的不止高凡,小霍的柴刀撞入狂暴的匈奴鐵騎間,翻騰出一道血浪。

  擋我者死,逆我者亡!刀氣縱橫,斬裂血腥的長空,叩擊冥府的鐵門。

  在此之前,小霍從來沒有殺過人。可今天,他居然一口氣已經殺死了超過十五名匈奴騎兵,而且這個數字還在迅速地被刷新。

  剩餘的五六十名匈奴騎士在百長的號令下分出大半,將小霍三人圍困在正中。

  “誰教你來的?老子甯可死,也不要你這個王八蛋救我!”魯鵬沖著小霍大吼。

  “笨蛋!”小霍理都不理魯鵬,揮刀又斬落一名匈奴騎兵。

  “殺!”呼喊著匈奴蠻語,一圈匈奴騎士彎刀並舉,向圓陣中心攻擊。

  “殺不完的狗崽子!”魯鵬鋼齒咬破舌尖,迎風大吼:“天罡破!”

  “呼……”他的身上遽然升騰起暗紅色的獵獵火焰,魁梧的身軀“喀喇喇”骨骼爆響,轉眼化作一個高逾一丈五尺的巨靈魔神,揮舞手中那對噴射著一道道血紅電芒的裂魂鬼斧,闖入正東方的騎士戰群。

  匈奴騎士被突如其來的異變驚得目瞪口呆,擡頭仰望著這個腰部高過自己頭頂的暴怒大漢,情不自禁地生出懼意。

  “血魇狂化,是血魇狂化!”匈奴百長高聲吼叫:“撐住,一定要撐住!隻要頂過百息的時間,他的血就會燒乾成爲一具僵屍!”

  聽到百長的命令,他的部下卻更加絕望——一百次呼吸,那是多久?

  面對這樣一個聞所未聞的可怖魔神,匈奴人自負的強壯和彪悍簡直不值一提。

  “喀嚓、喀嚓!”裂魂鬼斧猶如在收割田野裏的小麥,殺得匈奴騎兵人仰馬翻。

  “老魯真牛!”高凡發出由衷的贊歎。看到氣勢洶洶的匈奴騎兵即將沖到自己身前,他手中的“風水神簽”往腳下的泥地一戳,身體像是從下往上融化了一樣,不可思議地連同鐵簽隱沒在地底。

  “噗!”烏黑的鐵簽陡然從地下冒出,洞穿馬肚狠狠紮入上方匈奴騎士的下體。那名倒黴的騎士撕心裂肺地慘叫,至死都不明白高凡是如何在地底找準自己。

  “嗚……”小霍的身影忽然像被一陣清風托起,離開馬背飛升到半空。用以驅動風元的神器锆龍風馭在後背顯現,舒展開八對無形風翼,讓他能夠如同雄鷹一樣振翅翺翔在蔚藍天宇之下。

  從空中,從地下,從正面,三個年輕人盡情揮發著他們驚世駭俗的卓越才華,把一次次死神的召喚傳送給前一刻還在耀武揚威的匈奴騎士。

  “怎麽可能?”匈奴百長徒勞無益地揮動彎刀,作夢也料不到在這座小小的牧場中,竟然會一下子撞見三個身懷絕藝的修煉者。而且他們每個人的實力都遠遠超乎了常人的想像,甚至達到了傳說中的大師級。

  一個年輕的樵夫、一個牧場的少主、還有一個盜墓者的兒子,此刻彙流成匈奴騎士們的噩耗,歇斯底裏的反抗隻會招來愈加兇猛的屠戮。

  “殺了我吧,惡魔!”百長的意志徹底崩潰,狂亂地舞刀沖向魯鵬。

  “去死!”魯鵬口中雷吼,渾然不顧劈向自己小腹的彎刀,雙斧合攏拍碎了百長的腦殼。彎刀在他的身上劃出一條白痕,無力地隨著主人跌落。

  “天哪……”幸存的二十多名匈奴騎兵驚恐地望著這一幕,心中的恐懼終于蓋過騎士的榮耀,一窩蜂向牧場外奔逃。

  但這三個年輕人又豈能容忍這群入侵者從眼皮底下溜走?一場追擊隨即開始。匈奴騎兵的坐騎畢竟奔跑不過死神的腳步,逃的最遠的一個也教高凡用一枚雪虹追月結束了生命。

  戰後,牧場裏突然變得一片死寂,隻有人們的哭泣與牲畜的哀鳴。滿地都是屍體,有敵人的,更有親人的。

  魯鵬身上的烈焰緩緩熄滅,體格恢複成正常模樣,彎下腰呼呼喘著粗氣,面色發黑。

  高凡頭頂水汽冉冉蒸騰,白皙的臉龐這時顯得更加蒼白。他從亢奮中慢慢回過神,有點發呆道:“我剛才殺了這麽多人?從小老爸就看不起我,說我連一隻雞都不敢殺,不配做他的兒子……”

  “有你這樣的兒子是他的榮幸。”小霍撿起一柄長槍用力在地上挖坑。

  通常情況下,每當他恭維一個人的時候,語氣裏總會帶著刻意、不加掩飾的嘲弄意味,好似生怕對方會誤解自己的意思。但這一次,他的語調低沉而平淡,沒了以往那種說話時標志性的語氣特征。

  “你在幹什麽?”高凡稍稍鎮定了一些,疑惑地瞧著正用長槍挖坑的小霍問道。

  “安葬伯母。”小霍回答。

  高凡一省,連忙也揀了一柄彎刀跑過來幫忙。兩人將老人的遺體安放進挖好的坑中,小心翼翼覆蓋上黃土,堆起高高的墳頭。

  高凡伏在墳頭上哭得死去活來,小霍默默望著他痛苦的宣洩,眼裏藏起一絲悲哀。

  “霍去病,你個王八蛋,老子殺了你!”魯鵬突然瘋了似地向小霍沖來。他妹妹的遺體伏倒牆邊,身上還留存著被暴徒抓傷的淤痕,死狀極慘。

  “砰!”小霍猝不及防,被魯鵬一拳打翻在地,還沒等站起來,對方已撲到他的身上。

  “王八蛋,王八蛋!”魯鵬聲嘶力竭地怒吼,缽大的拳頭像雨點一樣砸向小霍。

  小霍一連挨了七八拳,面頰高高腫起,嘴唇溢出血絲。他冷然看著睚眦欲裂的魯鵬,問道:“你打夠了沒有?”

  “沒有!”魯鵬吼聲如雷,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拳又一拳,接連不斷地砸落。

  “老魯,你幹什麽?”高凡奮力抓住魯鵬的胳膊:“你這家夥瘋了?”

  “我是瘋了!”魯鵬甩開高凡:“是這混蛋害死了我妹妹!不是他,老子今天就不會到鎮上去。不去鎮上,老子的妹妹就不會死!”

  “砰!”小霍猛然一拳轟中魯鵬的臉頰,兩縷殷紅的血滴頓時從他鼻孔裏淌落。

  魯鵬仰面摔倒,緊接著魚躍而起,惡狠狠瞪視小霍,大叫道:“你敢打老子!”

  小霍吐了口血沫,渾身泥沙的從地上站起,用拇指拭去嘴角的血跡,像一頭負傷的蒼狼,眼神兇狠而淩厲地注視魯鵬:“怨天尤人的懦夫!如果將憤怒發洩到我身上,能夠抵償你無力保護親人的愧疚,那就來吧!”

  魯鵬愣了愣,蓦地像個孩子似地雙手撓頭,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高凡勸說:“老魯,冷靜點。被殺的不止你妹妹一個。我的娘親也死了,姐姐被匈奴人搶走,你說老子該打誰?”他剛止住的淚水又潸然流淌。

  “不報此仇,老子誓不爲人!”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3:07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二章 帝女花

  黑夜如期來臨,曠野中萬籁俱寂,一片死寂沉沉。繁星滿天,空氣裏還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一群群禿鹫不知疲倦地在星空下盤旋,趕赴它們今晚的盛宴。

  幸免于難的人們躲藏在山林深處,低聲抽泣著彼此安慰,撫平流血的創傷。多少年來,和平總是與他們漸行漸遠,安居樂業已成爲一個奢侈而遙不可及的理想。

  定襄城西北方向,匈奴蠻族的軍營星羅密布,就像一頭頭虎視眈眈的餓狼,在黑暗中窺觑著這座古老而飽經血火洗禮的大漢北疆要塞。

  在一座駐紮著上百頂帳篷的匈奴軍營外,三個年輕人潛伏在小山丘後遠遠監視。他們的身上都換成了匈奴騎兵的裝束,帶來的坐騎在山丘下歇息。

  “我查探清楚了。”剛利用土遁從匈奴軍營裏打探動靜回來的高凡,小聲向兩名同伴彙報道:“我姐姐和一百多個缙雲鎮的鄉親,都被關押在大營中央的一塊空地上,隻有十來個匈奴蠻子看管。

  “殺死這些看管不難,但要把一百多個婦孺從軍營裏救出來,憑我們三個人的力量很難辦到。”

  “主將大帳在什麽方位?”小霍的眼睛在黑夜裏顯得越發明亮。

  “大帳?”高凡一怔,立刻醒悟到小霍的意圖。

  他用一塊石頭在泥地上畫出匈奴軍營的大緻地形,介紹說:“就在大營正中央,周圍有一圈六座軍帳護衛。門外還有八名護衛,不過……都是年輕的匈奴女人。”

  魯鵬詫異道:“女人?女人也打仗?說不定這蠻子將軍是個色鬼。”

  小霍擡眼眺望深紫夜幕下的閃爍天星,時當戌時,匈奴人即將入睡。

  高凡站起身低聲說道:“我必須救自己的姐姐,如果你們要放棄,還來得及。”

  “放屁!”魯鵬一骨碌起身,穩了穩背後的裂魂鬼斧,當先沖下山丘。

  三個年輕人悄悄混入靜谧的匈奴軍營,裝作巡夜的衛兵大模大樣從敵人的眼皮底下通過,很快遠遠望見了那座高凡在地圖上畫出的主將大帳。

  “還真是八個女人。”魯鵬小聲嘀咕說:“小高,交給你了。老子一向不打女人。”

  “我不行。”高凡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見了女人就臉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原來你們比我還懂得憐香惜玉。”小霍的口吻裏,含有明顯的戲谑和譏笑。

  “酸棗你個熊,交給老子了!”魯鵬受到刺激,拔出裂魂鬼斧闊步向大帳闖去。

  小霍拽住想要緊隨而上的高凡,冷笑道:“你的土遁是擺設嗎?”

  目送魯鵬的背影,小霍催動锆龍風馭,背後兩條黑色龍紋顯現,在八對無形風翼的鼓蕩之下騰空飛起。周圍尚未入帳休息的匈奴騎兵紛紛發出錯愕的驚呼,衛兵吹響報警號角。

  “噗!”柴刀切開大帳頂篷,小霍人刀合一從天而降,撲入帳內。

  大帳裏亮著燈火,兩名年輕的匈奴女郎好像早有防備,揮刀夾擊半空中的小霍。

  藉助锆龍風馭,小霍挺腰翻轉躲避過彎刀的襲擊,俯沖向坐在榻邊的匈奴主將。

  對方居然也是個女郎,臉上佩戴著面目猙獰的青銅面具,一身輕柔潔白的絲袍,下擺拖曳到地如同一朵盛開的百合花。體態優雅修長,裸露在絲袍外的冰肌玉骨,在燈下泛起淡淡的玫瑰紅,一隻充滿靈秀氣息的右手裏竟提著盞五光琉璃寶燈。

  琉璃燈內蓦然煥發出一團白光,在匈奴女郎的身前驟然亮起無數似粉塵般的銀白色光點,瞬間凝鑄成一方直徑超過六尺的白金圓盾。

  “铿!”小霍勢不可擋地一刀劈斬在白金圓盾上,激濺起一串串耀眼火星。柴刀應聲彈起,盾面也隨之迸裂開一條條龜紋。

  自己的這式“月冷龍沙”竟然失手了!小霍心頭微凜道:“五行師!”

  與傳說中能與鬼神交通的陰陽師一樣,五行師是這世界上最爲神秘的一群精神修煉者。他們能夠運用驚人的精神力量,呼喚控制充盈于自然中的五行元氣,産生無法抵禦的強大力量,是煉氣師的天敵。

  然而通常情況下,五行師又會被分爲煉金師、築土師、驅火師、善水師和伐木師五大類別。因爲一個人的精神力量畢竟有限,終其一生往往也隻能掌握到五行元氣中的其中一行。

  但,從這個匈奴女郎手中的五彩琉璃寶燈判斷,她很有可能竟是個不折不扣的五行師,並且至少跨越了大師境界,從而能與五行宗師比肩。

  “嗤嗤……”背後寒風刺骨,兩名匈奴女侍從的彎刀如影隨形劈向小霍雙肩。

  小霍隻得暫時舍棄對匈奴女郎的進一步攻擊,往後上方淩空倒翻,揮刀斜劈左側那名匈奴女侍從的右肩。

  “铛!”那名匈奴女侍果然不是普通士兵可比,在彎刀走空的不利局面下迅速彎腰後仰,回刀招架。然而柴刀中迫出的雄渾而淩厲的可怕刀氣,依舊壓得她嘤咛低呼,整個上身好似折斷一般,後腦勺已觸抵到地面絨毯。

  右側的匈奴女侍惟恐同伴吃虧,急忙翻腕橫刀削向小霍的後腰。

  小霍不理對手襲來的刀鋒,柴刀順勢外推,反掃這名匈奴女侍的柳腰。

  匈奴女侍在電光石火中驚訝地意識到,盡管自己的彎刀先出半拍,但在削中這個少年之前,對方的柴刀卻會將她的腰部斬成兩截!

  她慌忙撤步飛退,面前冷風如芒一掃而過,腰間衣衫已被小霍的刀氣撕裂一道口子。幸虧裏面還有一件辟璐甲護身,否則轉瞬便要失去戰鬥力。

  “住手!”黃莺出谷一樣的嗓音在大帳裏響起,兩名匈奴女侍聞聲後撤到榻前。

  小霍冷冷橫刀,注視發出聲音的匈奴女郎,大帳外傳來激烈的打鬥聲。

  能夠在成百匈奴騎士中縱橫馳騁的血魇後裔魯鵬,居然也被八名匈奴女子擋在了帳外,無法越雷池一步。更奇怪的是,利用土遁先行潛入的高凡直到此刻仍然沒有消息,顯然也遇到麻煩。

  “月冷龍沙、塵清虎落還有清角吹寒!是誰教你的斬舞刀訣?”

  面對匈奴女郎的提問,小霍微露驚訝。他默然凝視對方隱藏在青銅面具後的那雙明亮眼眸,感覺它像清泉一般透澈甘甜,又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測。

  “你果然不肯說。”匈奴女郎微微一笑從榻上站起,勻稱優美的身影宛若一羽驕傲而不可亵渎的白天鵝,而她的漢語談吐更是像仙樂般動聽柔和:“漢人都是像你這樣藏頭露尾,不敢光明磊落地與對手正面決鬥麽?”

  “學會幾句漢人的語言,便當自己不是茹毛飲血的蠻族了?”小霍似乎存心激怒對手:“知道烏鴉嗎?愚蠢地以爲漂白了羽毛便能夠化作天鵝,可骨子裏還是黑的。”

  “放肆!”兩名女侍憤然變色,彎刀沒有揮出,那眼神卻足以殺死對手一千次。

  “啪、啪!”匈奴女郎從容不迫地輕輕拊掌,向帳外吩咐,“把兩位勇士都請進來。”

  帳外的打鬥停歇,模樣有些狼狽的高凡和魯鵬滿臉警惕與驚愕,走入大帳。高凡望著小霍苦笑了聲,“這大帳周圍的地面都被結界禁制住了。”

  “你們是想抓住我作爲人質,交換外面那些被擄來的鎮民吧?”匈奴女郎和顔悅色,似乎一點沒把對方當作敵人:“你們找對人了,我是伊稚斜大單于的長女龍城公主。漢人有句諺語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三位也該自報家門吧?”

  竟是位貨真價實的公主!今晚我們是釣到大魚了呢,還是鬼撞牆了?

  三人悄然對視,從彼此的眼神裏尋找到準備誓死一搏的決心。

  “來而不往非禮也,難得你聽說過這句古話。今天匈奴人欠下的血債,來日我們漢人必定加倍奉還。老子魯鵬,缙雲鎮奮揚牧場少東主!”

  “我叫高凡,你們的人殺死了我媽媽,搶走了我姐姐,簡直是禽獸不如的畜生!”

  “霍去病,以前砍柴,現在殺豬。”小霍仍在不斷尋找對方的破綻。

  然而,這位風華絕代的匈奴公主看似毫無戒備地立在自己面前,卻一直無法讓他找尋到可以出刀的機會。她就如同一片融于自然天地間的雲絮,與周圍的萬物渾然一體無懈可擊,讓人油然生出不敵之念。

  “這位霍兄的話真有趣。”龍城公主莞爾一笑,想了想說:“這樣吧,我給三位一次救人的機會。你們可以利用任何方式向我發起攻擊,如果三個回合之內能夠碰觸到我的薩滿神袍,就能領回這座軍營中所有被抓的漢人。

  “如果失敗了,你們便留下來接受戰敗者的命運,做我的奴隸。三位勇士,敢不敢嘗試我的建議?”

  高凡和魯鵬不約而同看向小霍。小霍忽然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教人無法生氣的壞笑:“爲什麽你輸了就不能成爲我的奴隸?或許這樣的提議會讓我更感興趣。”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聽呆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男人。”龍城公主平和的語調終于起了一絲波動,“好,我接受你的條件。希望閣下的刀法不會讓我失望!”

  “現在,決鬥已經成爲你和我之間的協議。”小霍如同絲毫沒有聽出龍城公主的怒意,淡淡說道:“所以無論勝負,殿下都必須保證我身後的兩個笨蛋安全離開。”

  魯鵬怒罵:“放屁!你把老子當成縮頭烏龜?要完蛋大家一塊完蛋!”

  龍城公主向小霍徐徐颔首,語氣又變得柔和許多,“我可以再寬限三個回合。”

  “不必!”刀鋒般銳利的目光射落在龍城公主的青銅面具上,小霍手中的柴刀漸漸蕩漾起一層濃烈的殷紅色光暈,像漣漪似地緩緩擴展散發到虛無的空氣中,隱隱地仿似有無數魔獸在黑暗裏猙獰咆哮。

  似乎感受到澎湃的刀氣侵襲,龍城公主隱藏在面具後的秀眉微微蹙動,纖手提拎的五彩琉璃寶燈變得越來越亮,煥放出如霧般朦胧的絢麗光華,將她絕世脫俗的倩影徐徐籠罩。

  小霍的目光猶如撞在了一堵堅不可摧的無形牆垣上,始終尋找不到突破口,手裏的柴刀呼嘯顫動,隱隱釋放出噬血的低吼。

  面對一名傑出的五行宗師,遠距離作戰絕非上策。欺近對手身前,利用斬舞刀訣無堅不摧的可怕攻擊力,才有獲勝的機會。

  他與她之間相距三丈,猶如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裁決著雙方的生死輸贏。如何攻破對手的法術防禦圈迫到龍城公主身前,將是小霍制勝的關鍵。

  大帳中每個人都意識到了這點,無聲地關注著這場行將爆發的決戰。

  一條若隱若現的暗紅色雲龍,緩緩從彌漫在小霍身體周圍的紅霧中浮出,龍首向下,龍尾朝天,盤旋纏繞神威凜凜。

  “難怪這麽自負,原來你已經修煉成九陽龍罡中的“潛龍入淵”心訣,擁有足夠的囂張資本。”這回輪到龍城公主發出訝異低咦。

  一方是手握柴刀的少年樵夫,一方是金枝玉葉的匈奴公主,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陌生男女在這一刻狹路相逢,揭開了此後連綿多年的恩怨情仇。

  隻是此際,他與她都未曾明白,這一戰給雙方帶來的影響將要伴隨彼此一生。唯一的信念便是:如何擊敗對面的敵人!

  小霍的衣袂飄動,他的雙眼,他的柴刀,甚至全身的發膚都在散放令人膽寒的鬥志。就如一頭正匍匐在草叢後,隨時準備出擊攫取獵物的雄獅,爪牙尚未亮出,便已經激蕩起兇狠狂放的殺氣。

  但龍城公主會是小霍的獵物麽?旁觀的高凡和魯鵬都在心裏打鼓。

  這個身分尊貴的異族女郎好似漂浮在峰尖浪口的一道亮麗白帆,不論對面的氣勢如何猛烈雄壯地迫面襲來,永遠表現的都是那樣的淡定自若。

  柴刀迸發出雷電般恢宏壯闊的神光,劈裂三丈空間斜斬龍城公主香肩。

  盡管小霍所修煉的六式斬舞刀訣,每一式雖都隻有簡簡單單一刀,卻擁有無與倫比的超強威力,將身體所有的潛能都激發在洶湧刀意之中銳不可當,縱然手中緊握的僅是一把柴刀,也同樣能令山河辟易,天地失色!

  “嘩!”一束晶瑩閃爍的黑色水練倏然幻生,似靈動的魔蛇纏上刀鋒,飛速向小霍手腕繞轉逼近,將殷紅色的刀光淹沒。

  烏晶水鏈!

  小霍手中的柴刀陡地有萬鈞之重,不由自主地欲要向上脫飛。一股神秘而森寒的氣息滲入刀鋒,轉瞬迫進他的五指,不斷吸食九陽龍罡。

  刀,一刹那彷佛定格在空中,在嗡嗡的顫動中奮力掙紮。黑色水練的推進速度,也由于遭遇九陽龍罡有力的阻擊而不得不漸漸放緩,在兩尺七寸的刀刃之間來回拉鋸絞殺,演繹著力與道的張揚神奇。

  “呵!”小霍目光炯炯,古銅色的臉龐上血光三閃三沒,將九陽龍罡催向極緻。

  纏繞在刀刃上的烏晶水鏈如玻璃般支離破碎,重新化作杳不可見的虛無水元。柴刀宛若破繭而出的蝴蝶振翅高飛,在小霍飛騰于空的身形策動下,一式“驚風驅雁”反拉弧線旋向龍城公主潔白優美的脖頸。

  五彩琉璃寶燈幾近不可察覺地輕輕震動,在迫人刀氣中煥發出幽藍絢光。一層透明的藍色冰光匪夷所思地從虛空中聚攏,凝鑄成一道大約三尺直徑的奇妙冰柱,將龍城公主的嬌軀封閉在內,如同閃爍冰光的堅固堡壘。

  “喀!”柴刀削中冰柱,隻留下一絲深藍色的裂痕便狠狠彈回。

  隱藏在冰柱中的龍城公主微微晃了晃,眉宇不經意裏逸出一抹驿動。

  那絲刀痕霍然開裂,如蛛網一般迅速蔓延到整座冰柱。

  柴刀去而複返,精確地切入一道裂縫,直插龍城公主前胸。如同一個老練的獵手,在與獵物反覆而耐心地周旋後,他終于尋找到對方的一絲破綻。

  “叮!”一朵聖潔無瑕的白蓮猛然盛綻在龍城公主挺茁嬌美的酥胸前,花芯剛好抵住迫入的刀鋒,成功阻斷了對手的攻勢。四周的花瓣隨即向內收縮,將柴刀層層包裹,冒起絲絲紅色輕煙。

  所有人的呼吸都身不由己地停止,緊張注視著那朵合起的白蓮。

  勝負一發,生死轉瞬。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怦怦躍動的心跳。

  是時候了,高凡與魯鵬相互一瞥,便要沖上去幫助小霍制服龍城公主。

  “都不準動!”大帳外蓦地亮起一聲少女的警告。

  “公主殿下,你說過:我們可以利用任何方式向你發起攻擊,隻要能碰觸到薩滿袍服就算成功。”這位少女顯然聽到了龍城公主和小霍等人的對話,“現在我的“後羿神箭”正對準殿下背心,不知你有幾分把握躲過?”

  帳外居然還有同路人?高凡和魯鵬一怔,中止了出手,打算靜觀其變。

  龍城公主不悅地嬌哼:“厲虹如,這是我們今天第二次交手吧?爲何每一趟你都隻會遠遠躲著,向我偷偷施放冷箭?”

  “少說廢話,你到底認不認輸?”帳外少女催問道。

  龍城公主沒有應答,眼眸中是一抹被激怒後的寒光——比冰還要冷三分的寒光。

  突然,小霍做了一樁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收起了柴刀!

  龍城公主如釋重負,琉璃寶燈在空中滴溜溜急轉,猛聽帳外傳來少女的驚呼,一支金黃色的光箭穿透帳幕橫貫而出,在極遠的地方爆開璀璨光芒。

  “轟!”整座大帳猶如早已繃緊的弓弦,在刀氣與箭罡的催壓下終于粉身碎骨。成百上千片碎布飄揚夜空,好似漫天的大雪紛紛灑散。

  一名明眸皓齒,氣質潑辣的紅衣少女,手握金色彎弓,滿身塵土站立在大帳後方的五丈開外,眼眸中滿是掩飾不住的驚愕與不服。

  “你剛才不該告訴我隱藏的方位,更不該站到距離我不到十丈的地方。”龍城公主面容泛起淡淡倦意,平淡說道:“我隻是想讓厲姑娘明白,在殺死我的同時,你也同樣會玉石俱焚。”

  “傻瓜,笨蛋!”厲虹如瞪視小霍,那樣子像要把他一口吃下去:“爲什麽收刀?這一下我們誰都走不成了。你知道我爲了找這樣一個好機會在外面潛伏了多久?全被你毀了!”

  小霍沒有說話,甚至不看厲虹如一眼,隻有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似笑非笑。

  沒有想到龍城公主居然爲他解圍道:“他這樣做隻有一個原因,他是個男人。”

  “狗屁男人!”厲虹如餘怒未消,“你一收刀,把定襄城的十幾萬百姓全部白白送到匈奴蠻子的刀口下,很了不起麽?”

  魯鵬聽不下去,仗義出頭道:“酸棗你個熊,有種就自己去抓,罵小霍幹嘛?”

  厲虹如怒聲道:“你知不知道她不僅是伊稚斜大單于的長女,更是狼居胥山玉華殿的四大天師薩滿之一?我自己要能抓到她,還罵你們幹嘛?”

  魯鵬被她罵得心中火起,剛想奮起反擊,卻發現厲虹如的眼眸裏淚光盈盈,充滿憂傷和懊喪。他突然想起一人,問道:“定襄城都尉厲定邊是你什麽人?”

  “他是我父親。”厲虹如哀色更濃:“他在下午的戰鬥中身負重傷,至今仍硬挺在城樓上不肯下來。像我父親這樣,才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英雄!”

  “厲姑娘,因爲你的突然出現,我和霍公子的決鬥隻能終止。雖然你想用我要脅族人退兵已不可能,但我決定釋放營內所有的漢人。”

  龍城公主從身旁的桌案上取起一支金色令箭,遞向小霍道:“有我的令箭,可以保證你的人安然回到定襄城內。希望我們再次相見的地方,不會是兩軍對陣的戰場。”

  “我很渴望能與殿下共同完成今晚之戰。”

  龍城公主怔了怔,微笑說:“明年九月,我會在狼居胥山的玉華神殿恭候霍公子大駕。如果覺得我占有地利,霍公子可以另選一處地方,屆時我會如約前往。”

  “不必了。”小霍回答說:“明年九月,但願我能夠活到那個時候。”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分明有一縷罕有的認真,但很快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3:34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三章 定襄城

  東方破曉時,超過三萬的匈奴騎兵緩緩迫近,在定襄城西北城牆外的一片廣袤曠野上,擺開了攻擊陣形。這片昨天飽受摧殘的沃土,被匈奴人的高高飄揚的旌旗與寒光閃閃的彎刀所吞沒,在清晨的薄霧之中哀傷呻吟。

  其他各方向的匈奴軍營則依然按兵不動,隱隱起到牽制包圍的作用。

  “匈奴人是準備攻城麽?”定襄都尉厲定邊敦實厚重的身影,伫立在城樓上,遙遙看去,像一座橫亘在匈奴鐵騎面前的山嶽。

  在昨天出城接應逃入定襄城百姓的時候,他率領的漢軍與一支人數過萬的匈奴軍隊發生了遭遇戰。爲了救援一名落馬的部下,厲定邊的左大腿被彎刀狠狠砍中。

  可是他依舊堅持站立在定襄城樓之上,身後是飛揚的大漢旌旗和一望無垠的壯闊山河。即使戰死,他也絕不能容忍敵人有一兵一卒登上定襄城樓!

  這是一場擺明了會被動挨打的苦戰。幾千定襄守軍面對三萬匈奴騎兵,唯一可以憑藉的便是堅固高聳的城牆,盡管他已經在第一時間命人快馬飛報,但等到朝廷大軍集結完畢,開拔到定襄城,卻不知是多少天後的事情。

  過去匈奴鐵騎的幾次入侵,都會繞過定襄城深入大漢腹地進行掠奪殺戮,可這一回的情況似乎大不相同。

  可能是由于去年被大將軍衛青率部迎頭痛擊,損失慘重的匈奴人決心要屠戮邊城,作爲對仇敵最嚴厲血腥的報複。他們的軍隊陣列在定襄城下,將隨時發動沖鋒。

  “我已經五十四歲了,今日馬革裹屍爲國捐軀也毫無遺憾。可是……”厲定邊悄然回望站在自己背後的愛女,心頭一疼。

  他原本還有兩個兒子,追隨在大將軍衛青的麾下,先後戰死在漠北疆埸。厲虹如成了厲家僅存的香火,難道也要犧牲在定襄城上嗎?

  厲定邊的視線從愛女的臉上緩緩拂過,看到了小霍,看到了高凡,也看到了魯鵬和無數跟隨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部下將士。如此大好熱血男兒,此戰過後,不知能有幾人活著回望故國家園?

  勁風吹拂,旗幟獵獵舞動,定襄城上下彌漫著山雨欲來前的可怕死寂。

  晨霧慢慢散去,令人詫異的是匈奴軍隊依舊保持著攻擊陣形,在原地靜靜伫立,好像在耐心地等待著什麽。

  小霍站在城垛後,沉默而落寞,好像也在安靜地等待著什麽,目光遙望遠方不可企及的天宇盡頭,一雙烏黑的濃眉不經意裏微微鎖緊,隱約透露出他內心的一縷煩躁,與周圍鬥志昂揚的大漢將士顯得那樣的格格不入。

  “小霍,你在想什麽?”高凡走到他身旁問道。

  盡管彼此結交成爲朋友這麽多年,但高凡卻發覺自己始終猜不透小霍的心思——他幾乎從不將自己的情緒直截了當地表露出來,好像一隻曾經受到過傷害並且害怕再次受傷的刺猬,緊緊縮成一團,用別人難以忍受的譏诮眼神回應著這個世界,將自己用冰冷的鋼針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

  即使他在笑的時候,也忘不了在嘴角帶上一抹滿不在乎的高傲,永遠不讓其他人讀到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靈魂。

  “這傻瓜一定是在惋惜自己昨晚失去了成爲驸馬的好機會。”厲虹如至今仍對小霍收刀的舉動耿耿于懷。更令厲虹如鄙夷的,卻還是這個少年遠近皆知的放蕩惡名。

  她無法想像,一個成天沉迷于吃喝嫖賭肆意妄爲的家夥,此刻居然會心甘情願站在定襄城樓上,與自己並肩作戰。

  果然,小霍接下來的回答間接驗證了這一猜疑的正確性。

  “無聊的丫頭。”小霍悠悠道:“我在想,自己究竟是昏了頭,還是出于某種瘋狂的原因,居然願意在此時此刻進行一場無望的戰爭,從而讓自己贏得烈士的美名,並成爲城裏成千上萬陌生人的陪葬品。”

  雖然厲虹如先入爲主,早就預料到對方的狗嘴裏絕對不會吐出象牙,但還是被小霍這一番驚世駭俗的表述驚呆了,繼而令她産生了一種深感羞辱與厭惡的憤怒。

  “膽小鬼!如果不是因爲你昨晚救回那麽多父老鄉親,我會一腳把你踢下城樓!”

  小霍無視于從四面八方射向自己的目光,咧嘴一笑道:“是嘛,看來我該感謝小高。假如不是他的姐姐失陷在敵營,現在我已成爲一灘肉餅。”

  “對不起,小霍絕不是那個意思,更不可能是膽小鬼。他面對龍城公主時候的那種鎮定和從容,我們自愧不如。”高凡趕忙替他的朋友向周圍義憤填膺的人群作出解釋,但這遠不足以平息大家的怒火。

  小霍毫不在乎地掃視衆人,那種鄙視的眼神就像是正在看著一群不可救藥的傻瓜,微笑道:“死,我無所謂。問題在于我爲什麽而死?”

  “小霍,別說了!”焦頭爛額的高凡窘迫地勸說:“這問題咱們回頭討論好不好?”

  “年輕人,你的問題我也無法回答。”厲定邊說道:“其實我們每個人站在這裏,都有著不同的理由。假如你覺得無法說服自己留下,那麽隨時可以離開。我不會將你看作逃兵,但我更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殺敵!”

  小霍笑了起來,又露出那兩排讓厲虹如恨不得全部敲碎的潔白牙齒,懶懶散散地打了個哈欠說:“那就讓我先睡一覺吧。”

  “這幫王八蛋,死不死活不活的,木樁子似的矗在那兒,究竟想幹什麽?”

  太陽升得更高,酷暑讓重甲在身的守城將士汗流浃背。魯鵬朝城樓下狠狠吐了口唾沫,向對面的匈奴大軍高聲喊道:“喂,你們再不攻城,老子也要回去睡覺了!”

  對面當然不會有人回答他。厲虹如的目光在重重疊疊的匈奴鐵騎間搜索著龍城公主的身影,作爲神射手的她具備了遠超常人的視力和敏銳觀察力,但一圈找下來居然並未發現她所要搜尋的對手。

  “好猖狂的匈奴蠻子,連雲梯都懶得打造,想直接破門而入嗎?”對于一位盜墓世家的傳人而言,用蠻力敲開門戶無疑是最沒創意和藝術感的粗暴做法。

  “要是這樣,老子就守在城門口,進來一個殺一個,進來一雙殺一雙!”魯鵬當當敲擊手中的一對裂魂鬼斧,滿不在乎地說。

  “如果沒有戰爭,這時候我應該坐在自家院子裏開始讀書了。”高凡眺望從東方地平線冉冉升騰而起的旭日,用風水神簽拍打著城垛吟誦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予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他搖頭晃腦在嘀咕什麽?”魯鵬大爲不滿,扭頭問厲虹如。

  “他在唱“無衣”,是《詩經》裏的一首戰歌。”厲虹如回答,“可惜跑調得厲害。”

  “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但絕不能羞辱我的歌喉!”高凡的白臉漲得通紅,爭辯說:“敝人唱歌,足以驚天地,泣鬼神!”

  “這也叫唱歌?”睡醒一覺的小霍忽然睜眼,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但除了他的兩個朋友,此刻的城樓上幾乎沒有人還會理睬他。基于先前那通大逆不道的發言,小霍在衆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由昨晚年少有爲的孤膽英雄,迅速淪落爲怪僻懦弱的膽小鬼。

  但就在這時,小霍卻旁若無人地拍打城垛,高聲唱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九陽龍罡雄渾剛勁的催發之下,铿锵激越的歌聲頃刻響徹大半座定襄城上空。

  歌聲裏,有一股發自肺腑而震撼人心的力量。漸漸地,每一個伫立在城樓之上的大漢將士俱都血脈贲張,豪氣激揚。

  “居然是高祖皇帝的《大風歌》。”高凡驚訝地望向小霍,不禁自言自語道:“這家夥敢拿先帝的歌來壓我,太卑……不,是太振奮人心了!”

  城樓上、街道邊,正禁受戰火考驗的人們,安靜地聆聽著激揚在晴空之下的大風歌,彷佛忘記了恐懼,忘記了悲傷,甚至無視于城外劍拔弩張的匈奴鐵騎……

  在小霍歌聲徐徐歇落之際,厲定邊突然再次唱響了這曲大風歌。

  一個人、兩個人、百個人,成千上萬的定襄軍民沒有誰發動指揮,不約而同齊聲唱起這首高祖皇帝作于八十年前的古歌。

  一時間慷慨豪邁的歌聲在巍巍群山間回蕩卷湧,向城樓下三萬匈奴鐵騎宣示著大漢子民最強勁憤慨的死戰決心!

  厲虹如熱淚盈眶,也不知道是身邊的誰趁機握起她顫抖的纖手,然後是一個接一個串連下去,圍繞過定襄城樓,圍繞過十萬裏遼闊山川……

  “來了。”在人們熱血沸騰的歌聲中,小霍遙望北方天宇,輕輕說道。

  來了!一蓬烏雲般的狂潮遮住北方天空,用難以置信的速度俯沖向定襄城。

  等到稍近一些,人們這才看清楚居然是是百餘頭體態酷似大雕的巨鳥,黑色的翅膀展開足足超過五丈長,遠遠出乎了每個人以往的想像。而在每頭巨鳥背脊上,居然還端坐著一名渾身黑甲手持重劍背負弓矢的威武騎士!

  “這是什麽玩意兒?”一名小校擡頭仰望烏黑狂潮,訝異地在問高凡。

  高凡認真地沉思,然後頹然歎道:“可惜我那卷《山海經》丟在家裏了,不然在書上仔細翻造一遍,肯定能找到答案。”

  “是燕然山北鬥宮的玄甲雕騎。這東西的名稱和來曆,你翻破《山海經》也不可能找到。”小霍的柴刀已握在手中,手穩如磐石。

  “該死,從不涉足世俗戰爭的北鬥魔宮,爲什麽會突然派出玄甲雕騎爲匈奴騎兵助陣?”厲虹如的玉容在頭頂巨雕陰影的投射下變得晦暗。

  “匈奴右賢王世子拓寒是北鬥宮宮主的第一高徒,玄甲雕騎統領。”

  “咦?”厲虹如忍不住看了小霍一眼,疑惑這少年怎會知道這麽多?

  “將所有弓箭手和隨軍五行師,全部調到城樓上!”厲定邊大聲下令。

  “飕……”一蓬密集的箭雨從城樓上向高空中的玄甲雕騎幕天席地射去。然而魔雕雙翼拍擊生成的巨大罡風,使得這些羽箭還來不及接近就被吹得歪歪斜斜。縱然有一兩支能夠幸運的命中目標,也不過是打落一兩片烏黑的鐵翎,對魔雕和雕背上的騎士絲毫不構成威脅。

  黑雲壓城。一聲聲弓弦拉放的聲響清脆起伏,上百束烏黑的箭光從高空射落。

  “轟轟……”魔箭射落在城樓上發出爆響,將守城的官兵炸得血肉橫飛。官兵們的盾牌和甲胄在所向披靡的魔箭激射下竟成了擺設,被一一無助地穿透。

  城頭的隨軍五行師開始向玄甲雕騎發動還擊,五光十色的法術攻擊猶如盛大的禮花綻放在萬裏無雲的晴空之上。可惜,玄甲雕騎飛得太高,遠在這些五行師能夠進行有效攻擊的距離之外,使得他們的五行術攻擊不能及身。

  “飕!”一支奪目的金色光箭如長虹貫日,精準地射穿了一頭魔雕粗壯的脖頸。

  魔雕淒唳,在一團從內而外迸放出的金煌神光中灰飛煙滅。座駕上的玄甲雕騎見勢不妙搶先放棄魔雕,發動風馭朝城外的匈奴軍陣徐徐飄落。

  定襄城上下歡聲雷動,魯鵬興奮地使勁拍打厲虹如背心:“別停啊,把這些扁毛畜生全給我打下來!”

  厲虹如深吸一口氣,挽在弓弦上的纖手徐徐拉伸,一束金色光箭又慢慢生成。她沒有告訴受到鼓舞的人們,以自己目前的修爲,最多可以不間歇地全力射出三支後羿神箭,而後的六個時辰裏便將無能爲力。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厲虹如聽到身邊有人在低聲地對自己說。

  “不用你管!”昨晚功敗垂成的懊喪使得她對小霍的餘怒還沒有消除,剛才又增添了新的鄙視。

  “飕!”第二箭射出,又一頭魔雕粉身碎骨。

  “躲開!”小霍突然用肩膀將厲虹如撞開數尺,險些摔倒在城樓上。

  “叮叮叮叮……”柴刀幻動出一團紅光,將十餘支射向厲虹如的魔箭一一劈飛。灌注了雄渾九陽龍罡的刀鋒竟也無法斬斷箭桿,一支支魔箭遠遠濺落下城外。

  “什麽呀!”厲虹如倚靠在城垛上,情不自禁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望著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的小霍,明明心裏産生了一絲感激,可仍覺得對方是故意逞能而非真心地救護。

  “想以救命恩人自居嗎?我才不會讓這家夥得意呢!”她暗暗自省。

  這時玄甲雕騎改變了戰術,攻擊重點由守城的高級軍官轉移到了隨軍五行師和厲虹如等人身上。當然,他們也不會放過對定襄城最高軍事長官的密集攻擊——如果能射殺厲定邊,這場攻城戰就等于勝利了一半。

  厲定邊寸步不退,身旁是高凡、魯鵬和一群忠心耿耿的精銳侍衛。

  “你們圍著我幹什麽?我能照顧自己!”厲定邊大吼:“快去保護隨軍五行師!”

  他說這話時,城牆上的五行師還有三人幸存,幾乎已經失去了對玄甲雕騎的作戰力。

  厲虹如的手指勒在弓弦上,貝齒緊緊咬住,櫻唇滲出一縷血絲。她要將第三箭保留到最關鍵的時刻使用,現在所能做的便是痛苦的煎熬和等待。

  判斷守軍的防空功能基本喪失後,玄甲雕騎肆無忌憚地向下俯沖,無限接近城頭。

  “呼呼……”從魔雕的鐵喙內噴射出一股股深青色冷焰,令定襄城轉瞬陷入火海。

  人們驚恐地發現,這種從未見過的青色冷焰,一旦點著衣衫盔甲便無法熄滅,澆上一盆盆清水後,反而隻會令火勢更加旺盛。

  “用砂土!”小霍揮刀劈開一袋堆在樓道口的沙包,倒在一名身上著火滿地翻滾的弓箭手身上。

  “噗!”塵煙飛揚,一縷縷輕煙冒起,冷焰頓時被沙土撲滅。

  “用砂土,快用沙土!”、“趕緊找沙袋來!”

  “沙袋,哪裏還有沙袋?”

  “喂,傻瓜!”厲虹如清澈的眼眸盯著小霍,充滿了好奇和懷疑,“你爲什麽會知道這麽多有關北鬥宮的秘密?”

  “等有命活到明天再說!”迫不容緩的緊張戰局裏,小霍也失去了說笑的心情。他猛然沖天而起,柴刀切落在一頭落單低飛的魔雕脖頸上。刀鋒過處,藍色的腥臭血液四濺,魔雕慘嚎著搖搖晃晃載著玄甲騎士掠過定襄城樓,奮力上行。

  “嗚……”號角頻仍,數裏之外的匈奴大軍緩緩開動,逼近城關。

  “將、將軍!”一名四十餘歲的漢軍侯官奔到厲定邊身前,顫抖的長劍指向排山倒海湧來的匈奴鐵騎:“定襄城守不住了,快突圍吧!”

  “膽小鬼!”厲定邊怒喝,“滾回去戰鬥,再有動搖軍心者殺無赦!”

  “可是……”侯官還想爭辯,冷不防背後刀光閃過,血湧頭落。

  “奉厲都尉令,再有動搖軍心者殺無赦!”小霍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厲定邊身旁,將他的軍令用九陽龍罡傳遍全城。

  “好樣的!”厲定邊愣了愣,隨即贊賞道:“此戰過後,我爲你們保奏軍功!”

  “反覆無常的家夥,剛才還在恬不知恥地想當逃兵,可會兒又來充英雄。”厲虹如打心眼裏覺得小霍此舉更像是在演戲:“不過這傻瓜出手可真夠狠的。他既然這麽能殺人,爲什麽偏偏昨晚放過了龍城公主?哼,男人啊,不管老少都是色鬼!”

  她卻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將自己素來景仰的父親也一起包納在內了。好在厲定邊正忙著指揮守城,根本沒有機會留意到女兒的眼神有些異樣。

  “咚、咚、咚!”城上,是金盔浴血的厲定邊奮力揮槌,一聲聲擊打戰鼓;城下,是一排排匈奴力士推動圓木,一次次轟擊城門。天空彷佛被鮮血染紅,不到半個時辰戰鬥便進入驚心動魄的白熱化階段。

  魯鵬和高凡早已奔下城樓,幫助守軍拼命加固城門,延緩敵人的攻勢。

  第五頭!小霍飄落在城樓上,腳步踉跄差點跌倒,背後是一道血肉翻卷的槍傷。

  “軍醫,快叫軍醫!”厲虹如扶住了他,向附近站著的一個小校大喊。

  “放心,我沒那麽嬌嫩。”小霍卻還有閑心說笑:“去保護厲將軍!”

  厲虹如猶豫了一下,轉身奔向厲定邊。“爹,讓我代你擊鼓吧!”

  “鼓是軍中魂,你明白麽,虹如?”厲定邊大笑搖頭,用早就吼得嘶啞的喉嚨唱起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歌聲雄勁悲壯,刹那之間好似壓過了金戈鐵馬的喧囂、你死我活的呼吼,伴隨著夏日自南方而來的萬裏長風,吹度巍巍關山、漠北城南。

  聽,那是厲都尉的歌聲!人們這樣相互傳頌著——厲都尉還在城樓上,他在擊鼓,在高歌,在匈奴鐵騎無堅不摧的洪流前傲然屹立!

  受傷的人從擔架上掙紮爬起,重新拿起武器沖上城樓;城裏的青壯年拿起家中的斧頭棍棒,也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

  膽小的人忘記了怯弱,悲傷的人抹幹了眼淚,他們的耳畔隻有同一首戰歌,同一個聲音在回蕩、在激揚:“大風起兮雲飛揚!”

  即使在若幹年後,這場血戰的幸存者們,跟隨著漢大司馬骠騎將軍霍去病北出定襄,橫掃大漠滌蕩強仇的時候,在他們的耳畔,唯一能夠讓定襄血戰記憶猶新的聲音,便是這首大風戰歌!

  “噗!”厲定邊的歌聲猛地戛然而止,一支烏黑色的魔箭穿過金甲插入胸膛。

  “爹!”厲虹如剛剛擊退兩名玄甲雕騎對厲定邊的空襲,一回身卻驚駭地發現自己的父親倚靠在城牆上,胸口鮮血汩汩流淌,手裏的鼓槌依舊握得很緊很緊。

  “厲將軍!”小霍縱身趕到,將厲定邊慢慢放倒在懷中,卻不敢伸手將魔箭拔出。

  “虹如……代、代我擊鼓!”厲定邊吃力地擡手,想將鼓槌遞給女兒。

  “爹!”厲虹如看著氣若遊絲的父親,淚珠終究不爭氣地順著玉頰流了下來。

  “快啊,鼓聲不能停!”厲定邊的臉上現出焦急,喘息著催促愛女。

  厲虹如點點頭,接過父親手中的鼓槌,返身揮舞雙臂,重重地擊打在鼓面上。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3:59
第一集 大風歌 第四章 大風歌

  “咚、咚、咚咚!”鼓舞人心的鼓聲在喑啞須臾後再次在定襄城上頑強響起。厲虹如嬌小的身影站立在前一刻屬于厲定邊的位置上,奮力擊打著戰鼓。

  鼓聲隆隆傳揚著炎黃子孫積澱千年的英勇氣概,向城下密密麻麻的匈奴鐵騎铿锵宣告:定襄城可以毀滅定襄人可以戰死,但永不屈服的漢魂絕不會消亡!

  “這孩子真的長大了……”彌留之際的厲定邊躺倒在小霍懷中欣慰地注視著女兒的背影,喃喃道:“當年我追隨飛將軍李廣北擊匈奴摟摓撂摝,褊褘褕裬因軍功受封定邊將軍。從此索性就改名厲定邊……”

  他灰暗的眼眸裏蓦然閃爍起一抹亮光,彷佛是沉浸在往昔峥嵘戎馬之中,喘著急促的呼吸說:“慚愧啊,定襄城就將丟在我的手裏!年輕人,你和虹如都要好好活下去,來日定要將我……大漢王旗插上龍城城關!”

  小霍靜靜地聽著,掌心九陽龍罡綿綿汨汨注入厲定邊的體內,支撐著他說完最後的遺言:“告訴李老將軍,厲定邊有負所托,要先走一步了!”

  厲定邊的眼皮漸漸合上,在女兒的戰鼓擂響聲中,面向長安馬革裹屍。

  “父親!”沒有回頭,厲虹如清晰地感應到,自己這世上僅有的親人已不在了!

  流著淚,她將手中的鼓槌敲擊得更嘹亮更有力!

  “不好了,城門要關不住了!”下方城關的守軍裏響起驚慌的叫聲。

  小霍眼睛血紅,緩緩將厲定邊的遺體交給身旁一名血染戰袍的校尉,吩咐道:“火化了他,不能讓厲將軍遺體再受匈奴人侮辱!”校尉含淚接過。

  “傻瓜,你要幹什麽?”厲虹如瞧見小霍跳上城垛,腳下是密密麻麻的敵兵。

  小霍回頭向她微微一笑,然後什麽也沒說,催動锆龍風馭振臂向城樓下躍落!他的雙腳穩穩踏在匈奴騎兵以高舉的盾牌築成的,用來抵禦城上弓箭射擊的護牆上,柴刀劈落,盾牌登時一分爲二,連帶底下的那名匈奴騎兵也被刀鋒活活斬裂作兩爿。

  “傻瓜!”在高聳的城樓上,厲虹如目睹小霍的身影瞬間隱沒在潮水般的匈奴鐵騎中,熱淚如注。

  “真是個傻瓜!”她的心口酸熱,一下子什麽都原諒了他。

  在這滔滔亂世中,總有一群人平時毫不起眼平凡的生活勞作。一旦鐵騎襲來,他們卻會毫不遲疑地銳身擋難,用血肉之軀扞衛著心中最神聖的那片淨土。

  人們常說時勢造英雄,其實正是這一個個看似普通的英雄書就了曆史。

  “小霍!”高凡利用土遁從城內沖出,風水神簽下匈奴鐵騎人仰馬翻。

  小霍的神情冷峻而充滿血腥的猙獰,與高凡並肩殺開血路,沖到城門前。“铿铿铿!”他一鼓作氣劈斷三根直徑超過五尺的攻城巨木。

  “我老魯來啦!”頭頂一聲驚吼,血魇狂化的魯鵬揮舞裂魂鬼斧,和十幾名大漢校尉一塊視死如歸地強行躍下,奮不顧身地聚攏到小霍和高凡四周,與兩人並肩將猶如洪水湧來的敵兵頑強阻擋在城門前。

  “我早說過,小霍不是膽小鬼!”高凡滿臉自豪,巴不得所有人都能聽到。

  “小霍,咱們的過節一筆勾銷!”魯鵬也在大叫,“老子服了你!”

  小霍冷峻的面容上彷佛浮現過一絲感動,但隻有他的心裏最清楚——

  自己這麽做,絕非是爲了向別人證明自己的勇氣,更不是爲了得到誰的認可。

  城門口數百匈奴騎兵爲這一幕深深震撼,面對人數百倍輸于己方的小霍等人不由自主放緩了前進的步伐。

  不斷的有人倒下,站著的人也全都傷痕累累,筋疲力盡。但是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後退、要逃跑,彷佛背後的這座定襄城能夠賜予他們無限的勇氣與力量!

  “小霍!”一頭體態格外健碩的魔雕從高空俯沖而下,雕背上渾身烏甲的年輕人朝著數丈外的小霍洪聲喊叫。“你還認不認得我?”

  小霍頭也不擡,冷冷回答道:“拓寒,這不是你我敘舊的地方!”

  “怎麽,你真認識這家夥?”高凡驚訝地問道,上面那可是匈奴右賢王世子啊!

  “可你正在用從北鬥宮學來的斬舞刀訣,屠殺我的戰士!”拓寒的魔雕懸浮在匈奴騎兵的頭頂,揮槍命令他們向後撤退。

  “他們死有餘辜!”小霍生硬地頂回對方的質問,依舊沒有擡頭。但他的前方已無人可殺,所有的敵兵在拓寒的命令下向後退出五丈。

  “伯母還好吧?”也許意識到繼續在剛才的問題上爭辯,兩人之間的氣氛隻會越來越僵,拓寒主動轉換了話題。

  “她已經過世近三年了!”小霍的眼神黯滅了一下。

  “伯母死了?”拓寒一驚:“我很抱歉,但你實在不該遺忘自己過去的身分。”

  “我過去的身分?”小霍落寞地笑了笑,眼中憂郁更濃。

  “在北鬥宮第二代弟子中,你是唯一能夠和我並駕齊驅的天才!”拓寒說道:“如果不是你半途而廢,今日的成就將遠不止于此!”

  “酸棗你個熊!”魯鵬睜圓銅鈴般的大眼,驚歎道:“你小子居然是拓寒的師兄弟!”

  “沒辦法,我受不了北鬥宮的夥食。聽口氣,你似乎已經吃定了我不是對手。”

  “三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拓寒道:“小霍,我很爲你可惜。”

  “收起你廉價的憐憫,此時此地,還是用閣下手中的辟海魔槍說話罷。”

  拓寒瞧到小霍手中血跡斑斑的柴刀,搖了搖頭:“我不能占你便宜!”

  振臂將辟海魔槍擲給上空的一名玄甲雕騎,拓寒從另一個匈奴騎兵的手中取來了一柄質地相對普通的長槍,掂了掂笑道:“分量輕了不少,好在長短還湊合。”

  “好小子,真夠狂的!”魯鵬臉上不禁浮起一縷欣賞之色,躍躍欲試地說:“小霍,讓我先上去鬥一陣怎麽樣?”

  “他是我的!”小霍將柴刀插回後腰,從身旁的校尉腰間借過佩刀,騰身飄起。

  “你真是一點兒也不肯吃虧啊。”拓寒望著小霍的佩刀,臉龐上露出豪放笑容。

  “傻瓜!人家放棄了手裏的魔槍,他就撇下使慣的柴刀。”厲虹如目不轉睛俯瞰著城下的小霍,暗暗埋怨可又忍不住偷偷欽佩。

  鼓聲停了,因爲匈奴軍隊的攻城在拓寒和小霍血路相逢的一刻,業已悄然暫歇。城上城下,幾萬雙眼睛聚焦在兩個人的身上,各自期盼己方的少年能夠獲勝。

  “你說小霍能贏嗎?”魯鵬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問身邊的高凡。

  “三年的差距可不短啊!”高凡心中如是想,嘴上卻說道:“小霍當然是贏定了。要怪就怪這位右賢王世子的名字不咋樣,又拖拉又寒酸,能贏得了嗎?”

  “呵!”小霍率先出刀搶攻。比慣用的柴刀稍短幾寸的漢軍定制佩刀在厚度上也略有不如,在九陽龍罡的灌注下嗡嗡顫動,輝映出晃眼的寒光,劈向拓寒眉心。

  “铿!”拓寒坐在雕背上橫槍招架,反推槍尖挑向小霍左太陽穴。

  數萬人鴉雀無聲,屏息觀戰,那種緊張的氣氛好似比方才慘烈的血戰更加濃重。

  盡管小霍和拓寒所用的兵器不同,招式也明顯有異,但是大開大阖、淩厲雄渾的刀槍之意如出一轍。即使剛才還有誰在懷疑這兩個出身懸殊的少年怎可能是同門師兄弟,此刻亦要無話可說。

  “铿铿铿!”刀光槍影風馳電掣,驚震長空。兩人對彼此的招式變化均都胸有成竹,二十多個回合你來我往,簡直和同門切磋喂招沒什麽兩樣。

  但從第二十四個回合開始,拓寒槍招陡變,急轉陰柔舞動如輪,槍鋒吞吐閃爍,片刻不離小霍正面要害,漸漸占據了上風。

  “洗天九槍?”小霍唇邊有絲痛楚。他幾次想用僅會的六式斬舞刀訣奮起反擊扭轉頹勢,卻屢屢被拓寒密不透風的槍勢擋回。

  “回北鬥宮吧,小霍!”拓寒有意控制槍上的節奏,勸說昔日的好友。

  “如果你是位美女,我或許會考慮考慮。”盡管局面不利,小霍依舊充滿鬥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在燃料耗盡之前沒有任何可能將它撲滅。

  城樓上如死一樣的寂靜,人們期待著奇跡的發生,期待著小霍反敗爲勝。厲虹如手捧父親的骨灰,掌心裏滲著汗水,咬唇觀看著這一場已無懸念的對決。

  “噗!”槍尖穿過小霍佩刀的防守,輕輕點中他的小腿。

  拓寒一發即收,回槍蕩開小霍的還擊,苦笑道:“你還想我怎樣?”

  小霍不吭聲,揮刀血戰,眼睛裏閃耀的堅毅早已超越了勝負生死之念。

  “飕……”一支金色光箭遽然從城上激射而下,直奔拓寒的眉心襲到。

  拓寒猝不及防,急忙仰身將後背貼到魔雕脊背上,橫槍擋格。金箭迸飛,拓寒的長槍轟然爆裂,隻剩不到一尺長的槍桿分持在左右手。

  他粗犷英武的臉龐上不禁流露出憤怒與驚悸——隻要小霍趁機一刀劈落,門戶大開、兵刃被毀的自己,惟有任人宰割的命運。

  但是出乎拓寒的意料之外,小霍沒有殺他。那柄佩刀,順勢橫架在他的脖子上。

  拓寒的身體變得僵硬,神情驚愕,躺在雕背上一動不動。

  “你居然也會趁火打劫?”拓寒嘴角逸出譏諷的微笑,“這不是我認識的小霍。”

  小霍握刀的手在微微顫抖,譏诮道:“你說過,三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以免引起對方的誤解。

  “我還是不相信你敢殺我!否則你的手就不會抖的那麽厲害。”

  “但我的刀會。”小霍深吸一口氣,手不再抖,語氣像是在跟拓寒開著玩笑。

  “你想幹什麽?”拓寒問,“想用我迫使父王退兵?”

  “我想你的命在王爺心目中,應該遠比定襄城珍貴百倍。”小霍承認了他的企圖。

  “你錯了,在匈奴人心目中,勇士的榮耀才是唯一值得珍視的瑰寶。”

  拓寒說:“所以我甯可死在你的刀下,也絕不會求父王退兵!”

  “不用你求。”小霍搖搖頭,“我猜顔海王爺肯定舍不得,咱們要不要打賭?”

  “不用打賭,我無法左右父王的決定。”拓寒微微一笑,說:“但我可以決定自己的死活!”話音落下,他的身軀猛向上擡,將咽喉迎向刀鋒。

  衆人的驚呼聲裏,早有預料的小霍一把將拓寒牢牢按定,但對方的脖子上仍被犀利的刀鋒劃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嗚……”匈奴軍陣裏響起號角,城下的騎兵徐徐向後撤退。

  “你贏了!”拓寒的眼睛裏掩飾不住怒火和鄙視:“我改變主意了,小霍。我要活下去,即使被族人羞辱譏笑也一定會活下去!”

  “這很好。”小霍笑了笑說:“好死不如賴活,這句話雖然不中聽,但很有道理。”

  “你想知道爲什麽嗎?”拓寒問,“因爲我要親手殺了你這背信棄義的小人!”

  小霍眉毛輕挑:“你這笨蛋,除了殺人和自殺,就不會幹點別的?”

  “我是右賢王,厲定邊死了,你們誰能代表定襄城說話?”一名匈奴王者裝束的中年人在騎士與薩滿保護下,從陣列中行出,停在距離定襄城半裏之外的空地上。

  城上所有人的視線齊齊指向厲虹如,她卻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就是那個用刀抵住你兒子脖頸的那個傻瓜!”

  “霍去病,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景下見面。”右賢王目光轉向小霍,問道:“那個女孩子似乎將定襄城的存亡交在了你的手上。”

  “你錯了,顔海王爺。決定定襄城存亡和拓寒生死的,正是您自己。”

  “好,你要我退兵,對不對?”右賢王高聲說:“我答應你!但必須先放了拓寒!”

  小霍看著右賢王不語。顔海醒悟到他的用意,取出佩刀劃破手腕,將鮮血抹在掌上,高舉朝天,面對數萬部下,用匈奴語朗聲道:“我顔海對天發誓,六個月內不使部下一兵一卒跨入定襄城半步。如違背誓諾,就讓上天毀滅我的靈魂!”

  小霍深知,匈奴人極守信用,更對上天充滿敬畏,右賢王如果食言,不僅王位不穩,連他的親人朋友都會遭到所有同族的唾棄和歧視。

  他點點頭,將佩刀緩緩擡起,誰也不清楚這少年接下來想幹什麽。

  “呸!”拓寒一口唾沫吐在小霍臉上,“混蛋,我怎麽會把你當成最好的兄弟!”

  小霍扭過臉,沉靜道:“不夠還可以在我右臉來一口。”

  “唾沫寒!小霍饒了你,你還這麽囂張!”魯鵬勃然大怒,沖上前大罵道:“有種就從雜毛鳥背上滾下來,讓老子好好教訓你!”

  拓寒不理睬魯鵬,怒視小霍道:“你以爲這樣就能洗刷我所受的恥辱嗎?我要抓你回北鬥宮。等你學齊斬舞刀訣,咱們再作生死一決。到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說完,他探臂膀拿向小霍肩頭。

  小霍沒有躲。誰都沒有注意到,在他眼眸深處有一種極爲厭倦後的解脫。人們隻看到他靜靜地注視拓寒那隻抓向自己的大手,嘴角詭異地微笑。

  “不能讓他帶走這個傻瓜!”厲虹如腦海裏念頭閃過,執起後羿天弓就想凝箭射向拓寒。但一陣頭暈目眩,弓弦“嗡嗡”彈回,被勒破的玉手無力垂落——她已經沒有力量再發出今天的第四支後羿神箭了。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耳畔不知爲什麽,又響起了小霍冷漠的話音,剛幹的淚水一下又湧出來:“這個傻瓜,居然救下了定襄城,可誰又能救他呀?”

  就在拓寒的大手即將觸摸到肩頭之際,小霍的背後蓦然現出一道青色身影,一把提起他的後領向西飛掠,如同一束讓人看不真切的鬼影轉瞬去遠。

  “見鬼!”拓寒眼睜睜瞧著小霍被青衫人從自己手中搶走,竟然追之不及,不由又驚又怒,卻又隱約感到來人的背影有種莫名的熟悉。

  “啪!”青衫人將小霍重重摔落在石地上,一個響亮的耳光緊接著甩在他臉上。

  這是一座距離定襄城西北方兩百多裏外的荒山山麓中,四周杳無人煙。

  “蠢才!”青衫人無視小霍臉上的掌痕和嘴角流出的鮮血,劈頭蓋臉地斥罵他。

  小霍沒有應聲。並非因爲對方救了他,而是由于這個青衫人就是他的授業師父。

  “就憑半生不熟的六式斬舞刀訣便敢向拓寒挑戰?知不知道剛才至少有四次機會他可以輕易殺了你?”青衫人背對小霍,看不清他的神情。

  “如果讓拓寒把你帶回北鬥宮,顔面丟盡的就不止是你,更是我這個師父!”青衫人冷笑道:“你不想跟我修煉斬舞刀訣半途而廢,那又爲什麽不逃得遠遠的?偏偏在定襄城給老夫丟人現眼?”

  “師父!”小霍慢慢站起身,少有地表露出尊敬神情,說道:“因爲我無處可去。”

  “別叫我師父!這三年多你一直躲在缙雲鎮砍柴,以爲我不知道?你成天流連賭場青樓自暴自棄,以爲我不知道?”青衫人冷冷說:“小小年紀便學會憤世嫉俗、玩世不恭,難道你以爲用這樣的方式就可以來報複我?”

  小霍沒有半句辯解。青衫人話鋒一轉問道:“說實話,如果你能活著回到定襄,接下來打算幹什麽?”

  “我想去長安碰碰運氣,”小霍有些訝異,他知道師父從不無的放矢。

  青衫人平淡地“哦”了聲,說道:“這麽說,你在小鎮上的賭場青樓玩厭了,想換換口味?”

  “我不知道。”小霍搖搖頭,樣子很老實。“隻是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厭倦了從前的那種生活方式,希望能在長安找到一些讓我感覺有趣的事情。”

  “你終于放棄繼續墮落下去,是受到了龍城公主和拓寒的刺激吧?”

  青衫人縱聲大笑道:“你對養母的死深感愧疚,便用這種荒唐的方法折磨自己,麻痺自己,以爲這樣就能逃避現實。

  “你錯了,錯得厲害。因爲你骨子裏天生倔強好勝,如同高傲自負的龍,又豈肯終生將自己困頓在泥潭裏?”

  小霍苦笑道:“聽起來好像您比我更加了解自己。”

  “扔了你身上自我捆綁的枷鎖,去做你想做的事!”青衫人蓦然回身,目光犀利而深沉,直洞穿到小霍的內心。

  “你用三年光陰解開心魔,走出了自己設置的困局,還不算太晚。可畢竟這三年是荒廢了。”青衫人說道:“將來你還會有機會碰到龍城公主,碰到拓寒。他們現在都比你強,你拿什麽和這兩人抗衡?

  “你的天賦不輸于他們中任何一個,但要努力彌補上這段差距,甚至超越這兩個人,不是嘴上說說就能夠做到!”

  “是用我後腰上插的這柄柴刀嗎?”小霍下意識地摸到刀柄。

  “你自以爲在北鬥宮受到傷害,便趁我閉關不辭而別,什麽都沒有從宮裏帶走,的確夠骨氣、夠血性。如果不是锆龍風馭已經融入精血無法分割,你連它也要留下吧?”青衫人彷佛背後也長著眼睛,輕嗤道:“可用一把破柴刀施展斬舞刀訣,虧你想得出來!”

  聽到師父說起自己離開北鬥宮的舊事,小霍表情中又多了縷淡淡的痛楚和怒恨。

  “如今,你是否還願意聽我的話?”青衫人忽然又問,“我要你在這裏待上三天。三天之後,便當過去的小霍就此葬身荒山;走出定襄的,是另一個你!”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4:35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五章 去長安

  一柄兩尺三寸長,佩有黑鞘的北鬥宮鎮宮至寶魔刀“飲雪”,一支載有斬舞刀訣後六式秘笈的卷軸。

  三天後霍去病離開荒山時,身上多了這樣兩件東西。

  當日他被青衫人突然出手點倒,然後在山洞裏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不清楚,在自己意識全然空白的這三天光陰裏,師父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麽?

  但,醒來時,霍去病領略到一種浴火重生、脫胎換骨的奇妙感覺,並清晰地察覺到體內的九陽龍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彷佛經曆過一場盛大的甘霖滋潤,昔日的涓涓溪流,霍然成長爲一條浩蕩奔騰、生生不息的長河大川。

  由此他的九陽龍罡境界,也從第五層的“潛龍入淵”不可思議地一舉邁入到更高層次的“亢龍有悔”。

  “這是爲什麽?”帶著難以解釋的疑惑,霍去病走下荒山向定襄城行去。但他已經無法向師父求證了——青衫人在霍去病蘇醒前便已飄然離去,卻在他的身邊留下了一柄刀、一支卷軸。

  右賢王顔海果然信守誓諾,撤走了所有圍攻定襄的兵馬。然而劫難之後的定襄城外已是十室九空,滿目瘡痍。

  紅色的是鮮血,黑色的是餘燼,往日蔥郁肥沃的大地面目全非,分外寂寥。唯有幾羽禿鷹在高空盤旋,不時發出一兩聲淒厲的長唳。

  行出四十多裏,霍去病終于碰到一支從定襄城中派出的漢軍斥候小隊。小隊長姓趙,曾在定襄城樓上親睹霍去病力斬魔雕,刀壓拓寒的凜凜神威,對這位年紀幾乎僅和自己軍齡等同的少年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毫不遲疑讓出一匹坐騎,並命令兩名部下護送霍去病回返定襄城——盡管霍去病用不著他們的保護。

  剛到定襄城北門外,三個人便遇見了意想不到的狀況。一見霍去病,正聚集在城門口觀看告示牌的一群男女老少中,也不曉得是誰先喊了一嗓子“他不就是霍英雄嗎!”衆人登時蜂擁而上,將他們圍得水洩不通。

  “是我先發現他的!”說話的人拼命抱住霍去病右腿高喊。

  “什麽嘛,明明是我第一個瞧見的!”另一個人也沖上來,緊緊抱住馬脖子不放。

  “是我!”、“是我!”、“都別爭了,見者有份!”人們七嘴八舌地叫嚷,一隻隻胳膊揮舞著尋找霍去病身上可以下手的空間。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陪同霍去病返城的兩名斥候急了,坐在馬上大聲呵斥。

  “別擋道,都給我閃開!”霍去病作出了令任何人都難以想像的舉動,揮鞭將一隻隻拉拽自己的手從身上抽開,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英雄形象登時又一落千丈。

  “哎喲,霍英雄怎麽打人啊?”、“英雄怎麽能打人?”憤怒與不解的叫嚷四起。

  “讓你們的英雄見鬼去!”霍去病毫不顧慮他的行爲會令這群熱情的民衆有多麽傷心、多麽失望,縱馬沖出重重包圍的人群。

  “霍英雄,等等我!”、“霍英雄跑了,快追啊!”、“喂,我的鞋子,鞋子!”撲空的人們立刻轉身,前呼後擁穿過城門,一個個健步如飛地追趕霍去病。

  于是,從北門到定襄都尉府的這段路上赫然出現了一幕百年難遇的奇景:一個少年在前旁若無人地飛馬狂奔,一大群越聚越多的人們在後面浩浩蕩蕩地苦追不停,即使跑得氣喘籲籲也不肯停下來緩一緩。

  “偶像的力量真是強大啊!”兩個被遠遠拋在後頭的斥候,望著如同滾滾洪流尾隨霍去病而去的壯觀人群由衷感歎。

  但等他們愕然看見那塊新立在城門邊的告示牌時,才發覺這個結論下得太早了。

  “呼。”像一陣風似的,霍去病在都尉府大門前躍下坐騎,足不點地強闖了進去。守在門口的衛兵甚至還沒看清剛才過去的人是誰,便瞠目結舌地望見,在他身後正有數百定襄軍民爭先恐後洶湧奔來。

  面對數萬窮兇極惡的匈奴騎兵也未曾驚惶失措的衛兵,頓時慌了手腳,一面努力封鎖大門阻攔浩蕩的人流,一面急忙向府內通禀。

  “喂,快出去!這裏是都尉府,嚴禁閑雜人等入內!”霍去病腳步剛停,背後追上來的兩名衛兵便大聲斥喝道。

  “我找高凡和魯鵬。”霍去病猜想,他們應該會在這裏。

  “小霍!”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高凡從議事廳奔出,開心地將霍去病一把抱住。魯鵬、厲虹如,還有幾名正在商議軍情的侯官也沖出了議事廳,興奮得如在過節。

  “似乎一夜之間,我就成了全定襄城最受歡迎地人物。”霍去病回頭望著那些衛兵正奮力阻擋往府內奔湧的人群,有些迷惑地自嘲。

  “你想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嗎?”高凡用大拇指向身後的厲虹如一挑。

  “是我又怎麽樣?”厲虹如莫名地俏臉微紅,嬌哼道:“誰讓這傻瓜莫名其妙失蹤了三天?”

  “幸好是三天,要是三十天,定襄城準會被揭地三尺。瞧瞧這個吧!”

  高凡奔到府門外,千辛萬苦地從人群裏取出一塊豎立在台階前的告示牌,回身交給霍去病。

  “懸賞一百兩銀子尋找我的下落?”霍去病瞟過告示牌,問道:“誰想的馊主意?”

  “當然是厲大小姐咯。”魯鵬回答:“在一個時辰前繪有你相貌的懸賞告示已經布滿全城,連城外都放了十幾塊。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霍去病微覺詫異地看了厲虹如一眼。厲虹如的臉更紅了,嗔道:“看什麽看?沒見過有錢人嗎?”

  霍去病搖頭說:“隻是有點好奇,你憑什麽確定我還活著?”

  “這是本小姐的直覺!”厲虹如有些得意,“如果帶走你的那人要害你,根本不必多此一舉。現在你該知道誰是定襄城最聰明的人了吧?”

  “反正不是大小姐你。”魯鵬檢舉說:“不知是誰在今天早上還說過“死馬當作活馬醫”來著?我和小高可都有聽……”

  話沒說完,厲虹如已飛腿踹向魯鵬。魯鵬吃疼大叫,忽然“咦”了聲問道:“小霍,你背後這柄刀哪兒來的,能不能拔出來給我瞅瞅?”

  “不能。”霍去病看向門外,轉移了話題:“厲大小姐,你打算怎麽打發他們?”

  “看來一百兩銀子是不夠用了。”魯鵬說:“沒想到會産生這麽巨大的轟動效果。”

  “要不抓阄吧,既公平又簡單。”高凡建議說。

  “用不著。”厲虹如轉頭向一名侯官低聲耳語了幾句。侯官面露驚詫,猶疑地問道:“可是這樣行嗎?”

  “孫二叔,就按我說的辦吧。”厲虹如點點頭,眼睛裏泛起一抹不舍。

  “她是把厲將軍留下的祖宅賣了,才湊足了三千多兩銀子,全部分發給了外面那些百姓。每人十兩,連看熱鬧的都沒拉下。”當天晚上,高凡從那位孫侯官的口中探聽到真相,悄悄告訴了霍去病和魯鵬。

  “本小姐總不能對定襄城的百姓食言吧?況且……很多人都因爲戰亂一貧如洗,連房子都被匈奴騎兵燒了。就當我用父親留下的遺産爲定襄做點善事吧。”

  幾年後,當霍去病問起厲虹如爲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時,她淺淺笑著回答說。

  但厲虹如並未告訴霍去病,其實在將三千多兩銀子分發一空後,她很快就開始後悔:當時也許應該偷偷藏起幾兩銀子,那樣就不至于爲了一日三餐而淪落到被迫替人做保镖的地步……

  “全怨你,昨晚點了一大桌酒菜,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太奢侈了!”

  “是,我沒吃幾口。可那些酒菜到哪去了?喂豬喂狗還是喂笨熊了?”

  “好啊,你罵我!看來孔夫子的話一點不假,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你比我好養?不見得吧,一天下來消耗的飼料比八頭牛還多!”

  吵架的是魯鵬和厲虹如,有幸旁聽的是霍去病和高凡。

  隻是霍去病始終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而高凡平日掛在嘴邊的詩詞歌賦此刻也全然派不上用場,連插嘴的機會都找不到,隻好呆呆瞧著這兩人如鬥雞般,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兩人爭吵的原因很簡單,從定襄到長安的旅途剛過一多半,盤纏就快見底了。

  在定襄城休整了幾天後,確認匈奴大軍的確已經退出漢境,四個身世來曆各不相同的年輕男女一緻決定前往長安,連魯鵬也放棄了前往成都與父母團聚的計劃。

  他們此行的目的各不相同,但一根無形的絲線卻已將四個人的命運連接在一起。

  “我看,還是賣馬吧。”高凡無可奈何地提議,“咱們總不能餓著肚子爬到長安。”

  “不成!”魯鵬斷然否決,“賣你也不能賣了老子的青雲骢。”

  “開什麽玩笑,這兒離長安還有好遠,沒有馬你要我們走著去嗎?”

  剛才還和魯鵬吵得不可開交的厲虹如也幫腔道。

  “那怎麽辦?”高凡兩手一攤問魯鵬,“要不你賣藝,我賣唱,隻要不賣身就成。”

  “五音不全的家夥,你一開口還不把所有的聽衆都嚇跑了?”魯鵬一拍巴掌,說道:“小高,幹脆你重操舊業,解決咱們存亡大計。”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的手指憤怒所向正是魯鵬的鼻尖,“我曾對亡母發誓終生不再偷盜。爲了填抱閣下的肚子,就要高某破誓,你這是在逼良爲娼!”

  “原來你以前幹這行的啊?”厲虹如睜大杏目:“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是過去,那是過去,而且是被先父棍棒逼迫,不得已而爲之。”

  高凡面紅耳赤,急忙表白說:“敝人早已痛改前非。”

  “你們想吵架,不妨等吃過午飯有了力氣以後再吵。”霍去病問道:“還剩多少錢?”

  厲虹如將她負責看管的荷包攤開,沒好氣地說:“都在這兒了,我可沒貪污。”

  “酸棗你個熊,足夠今天中午吃頓好的!”魯鵬松了口氣,瞧見街邊的一家酒樓。

  “鼠目寸光!”留下正準備反擊的魯鵬,霍去病轉身向那家酒樓走去。

  “王八蛋,你罵誰呢?別以爲救了定襄城,老子就得對你低三下四。”

  魯鵬甩膀子追上去,那模樣擺足了想跟霍去病幹上一架。

  高凡回過神來,扭頭對厲虹如苦笑:“好像又是我們兩個落在後面。”

  目光落處他不禁一怔,原來厲虹如一聲不吭早就沖到了酒樓門口。

  “天啊,人心不古!”高凡痛苦地抱頭反省:“既然如此,我也隻能同流合污了!”

  四個人將坐騎交給夥計照管,登登登登上了二樓,找了張臨窗的桌子落座。

  點菜的照例還是厲虹如。她千方百計地想節省一點兒,猶豫了半晌才點完酒菜。

  “我已經很節儉了。”當一大桌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山珍海味上齊,面對高凡幾乎可以殺死人的眼神,厲虹如很委屈地說:“你剛才也沒說不要點嘛。”

  她在自我檢討的時候,魯鵬已經敞開胃口,開始享受最後的午餐。

  “喂,朋友!別嚼得那麽響。”隔壁桌邊,一名侍立在主人身後的中年男子說。

  “咦,奇怪了。”魯鵬用油膩膩的大手抹拭嘴角,回敬道:“是不是你沒得吃,瞧著老子覺得眼紅?沒關系,過來坐,我請你!”

  中年男子濃眉的眉毛微微一挑,看了眼正在靜靜享用午飯的主人,忍著沒吭聲。

  “老魯,注意點兒吃相。都快到長安了,可不像咱們定襄是個小地方。”厲虹如也看不慣魯鵬惡形惡狀的模樣,提醒他說。

  “原來四位是從定襄來的。”坐在隔壁桌上的人忽然回過頭問道。他是位三十歲左右的青年,濃眉虎目,方形臉龐,雖然微微含笑卻讓人覺得不怒自威。

  “聽說定襄之戰打得十分慘烈,連厲都尉都壯烈殉國,血染城樓。”

  “那是!”高凡偷偷瞥了眼厲虹如,吹噓說:“其實“慘烈”二字遠不足形容當日定襄大戰的景象。若非有三位……嗯,是四位少年豪傑橫空出世力挽狂瀾,隻怕十幾萬定襄城軍民就要被匈奴蠻子屠殺得一乾二淨。”

  “這個我也有聽聞。好像有位姓霍的少年勇士力擒拓寒世子,逼迫右賢王顔海簽訂城下之盟,才僥幸保全定襄城。”青年人微笑道:“不知幾位是否見過他本人?”

  “是否見過?嘿嘿……”魯鵬得意道:“我告訴你,此人遠在……”

  “此人遠在定襄,我們也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霍去病打斷魯鵬。

  “哦。”青年人略感遺憾地點點頭,回轉過身不再繼續攀談。

  “你幹嘛不讓我說?”魯鵬盡力壓低嗓門,終于把話音成功控制在二樓範圍之內。

  “出門在外,小心爲上。”厲虹如瞟過青年人,反問魯鵬:“你清楚他是什麽人?”

  “不清楚,那又怎麽樣?咱們幹的又不是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醜事,爲什麽不讓說?”魯鵬嗓門又大起來,指了指背後斜插的一對裂魂鬼斧說:“就算碰見有不長眼的小賊,老子這玩意兒也不是吃素的!”

  “是啊,今晚你想吃素都沒門。”霍去病的話噎得魯鵬半天說不出話,滿嘴塞著駝峰肉喀吧喀吧一通猛嚼,把郁悶發洩到了食物上。

  “今朝有酒今早醉,休管明天街上睡。”高凡很有點徹底看開的味道,高舉酒杯說:“大不了咱們風餐露宿,向老天爺要溫飽。”

  “長安啊長安,如果通向你的官道都是用五芳齋的桂花糕鋪築,那該多好?”厲虹如感慨萬千地東望漢都,又補充說:“當然,前提是能讓我們免費享用。”

  “最好路邊的柳樹上都掛滿豬頭肉,河塘裏也裝滿了好酒。”魯鵬接著憧憬說。

  “四位是去長安?正巧我家主公也要到長安公幹。”那名中年男子似乎得到青年人的指示,忽然問道:“不如我們一起上路,你們的食宿全由我家主公承擔。”

  “咦?無事獻殷勤非……”在將後半句說出前,魯鵬的油嘴已被高凡一巴掌堵住。

  “萍水相逢,這麽做不太好意思吧?”高凡像是在推辭,但誰都能聽出他已動心。

  “這個嘛……”中年男子笑著道:“其實是我家主公想聘請四位作一回臨時保镖,和在下一起護送他安全抵達長安。”

  “我說嘛,天上哪會白掉餡餅?”魯鵬突然有了牧場主的精明,“雇主管吃管住天經地義,不另給酬金,傻瓜才會答應當你們的保镖。”

  青年人不假思索地說:“每人一百兩黃金,做不做?”

  “什麽?”高凡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急忙掰著手指開算四個人該得多少。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厲虹如反應奇快,好像害怕對方會反悔。

  “就這麽定了。公孫,結賬!”青年人站起身,又道:“連他們那桌也算我的。”

  “你憑什麽肯定咱們能勝任保镖?”總算高凡在钜金面前沒有完全喪失警覺。

  “四位身佩刀劍,又是從定襄城遠道而來。”青年人笑道:“敢和匈奴蠻子拼命的人,又豈會怕了打劫的小毛賊?我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

  他大笑下樓,公孫侍從在桌上放了塊金錠,亦步亦趨地跟在青年人身後離開。

  “我有預感,這事有點邪門。小霍,你怎麽說?”高凡這才想起徵詢同伴意見。

  “那個姓公孫的中年人,高手中的高手。”霍去病站起身,眼眸裏又有了一絲戲谑,“也許比你們三個人加起來還要強上許多。”

  “也就是說,事實上那位青年公子根本不需要請我們四個人當他的保镖?”有了從天上掉下來的四百兩黃金,厲虹如似乎也恢複了定襄城第一智者的本色。

  “放屁!”魯鵬怒道:“爲什麽不算上你自己?老子倒很想試試他到底有多高?”

  他大步流星追到公孫侍從身後,假裝刹不住腳步合身往對方背上撞去。

  “砰!”公孫侍從像是絲毫沒有察覺魯鵬的用意,被撞得一晃,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追上青年人。

  “怎麽樣,他有多高?”高凡瞧著龇牙咧嘴的魯鵬,答案不言自明。

  “酸棗你個熊!”魯鵬盯著下到一樓的公孫,揉著肩膀大罵,“高得都沒譜了!”

  然後他便看到霍去病若無其事地從一旁擦身而過往樓下走去。可魯鵬怎麽瞧都覺得,這家夥朝向自己的背影全是在幸災樂禍,但想到自己剛剛大失顔面的表現,隻好頹然低聲咕哝了兩句作罷。

  “看來,從今晚開始,咱們幾個睡覺時都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厲虹如說。

  “我們到底是在替他們防賊呢,還是已經把他們防成了賊?”霍去病悠悠地問。

  聽到這話的三個人,卻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異口同聲道:“防賊之心不可無!”

  當夜,六個人借宿在一家大客棧中,除了青年男子和厲虹如住了單間外,其他四人合宿兩間客房,魯鵬被安排與公孫一間。

  也許是覺得天太熱,魯鵬索性抱著鋪蓋睡到了屋外的過道上,卻驚訝地看見厲虹如正獨自坐在石階上,雙手支頤仰望著夜空明月怔怔出神。

  “喂,在想什麽呐,還不睡?”魯鵬把鋪蓋攤到地上。

  “老魯啊,嚇了我一跳。”厲虹如略微慌張地擦了擦面頰,回過頭來指著公孫住的廂屋,問道:“你幹嘛不睡屋裏?”

  “天太熱,外面涼快。”魯鵬拿著客房裏的蒲扇,呼哧呼哧用力猛扇。

  原來她剛哭過。瞥見厲虹如眼角未曾拭幹的淚痕,魯鵬心裏一動。

  這些天來,厲虹如和大家談笑風生,好像漸漸忘卻了喪父之痛。直到現在魯鵬才醒悟到,她隻是用開朗活潑的僞裝將悲傷埋得更深。

  其實,自己和小霍、高凡,以及每一個經曆戰亂失去了親人的幸存者,又有誰能真的忘卻了心中的創傷和痛楚?這一切,都需要用時間來沉澱,用友情來溫暖。

  厲虹如湊到跟前,享受著魯鵬的風扇,“你是怕被人家半夜裏黑吃黑吧?”

  “熊!”魯鵬好像完全沒把厲虹如當作少女,習慣性地口吐髒字,“老子會怕他?”

  厲虹如笑笑,問道:“聽說定襄大戰前,你和小霍還鬧過不愉快,差點當街決鬥?”

  “小高說的吧,小霍是不可能多嘴的。”魯鵬怅然一笑道:“其實我已經不恨小霍了。這家夥總讓人琢磨不透,有時像個十足的混蛋,有時又讓你佩服得不行。”

  “你恨過小霍?”厲虹如驚訝地睜大眼睛:“爲什麽,是他幹了對不起你的事?”

  “原來小高沒告訴你我找小霍決鬥的原因?”魯鵬一愣,搖頭說:“都是過去的事,再提也沒啥意思。”

  兩人陷入沉默,片刻後厲虹如又問:“老魯,你和小霍怎麽認識的?”

  魯鵬回答說:“那是兩年多前,有一回我和幾個牧場上的朋友到得意居喝酒。正巧小霍送完柴禾從後堂出來,跟我一個喝醉的朋友撞了個滿懷。”

  “小霍修爲很高,應該能躲過去才對。”厲虹如打斷魯鵬,異議道。

  “他能深藏不露啊。不是匈奴蠻子打過來,有誰曉得小霍的刀法那麽厲害?”魯鵬繼續說道:“我那朋友一身挺值錢的新袍子被酒打濕了,他抓著小霍要賠。”

  “你這朋友要倒黴了。”厲虹如同情道:“惹上這個家夥的人,很難有好下場。”

  “我那個朋友其實是在借題發揮。他早對小霍的做派看不過眼,便對小霍說衣服可以不賠,但必須把桌上的三碗酒全喝幹了,算是賠罪。”魯鵬搖搖頭:“這個小霍,二話不說三碗酒一滴沒剩全喝了下去。”

  “那這事不就了結了嗎?”厲虹如問。

  “要這樣了結啦,我的那位朋友倒也走運了。”魯鵬笑道:“他當時也沒想到小霍真能喝,又不甘心就這麽放他過門。于是提出跟小霍拼酒,誰輸了就把他身上的那件濕袍子頂在頭上到鎮子裏轉一大圈,一邊走一邊還得吆喝“我尿褲子啦”!”

  厲虹如噗哧一笑,說:“你們這些大男人真是無聊。結果呢?”

  “結果才拼到第三碗,我那朋友就吐了。”魯鵬回憶道:“可他還不肯服輸,覺著自己先前喝了半壇多,讓小霍占了便宜。”

  “我要是小霍,就一腳把這醉鬼踹到椅子底下去!”厲虹如怒道。

  “小霍可沒踹他。”魯鵬搖著頭說:“他一仰脖,連喝兩壇。然後把空壇子往桌上一放,問那人還比不比?

  “我這朋友早醉的認不得東南西北,趴在桌上直點腦袋。小霍拍拍他後背,說了句“朋友,你要尿褲子了”。說來也怪,那家夥真個稀裏嘩啦屎尿齊流,搞得酒樓裏臊氣熏天。”

  “這一定是小霍在暗中使壞。”厲虹如笑吟吟說:“這個惡棍什麽壞事做不來?”

  “現在我是清楚了,但那時候還以爲事有湊巧,該當我朋友喝醉了出醜。”魯鵬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忍不住也笑出了聲,“就這麽著,我和小霍算是認識了。”

  厲虹如眼眸裏閃爍著光,喃喃道:“唉,我要是能早一點兒認識你們該多有趣。”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5:16
第一集 大風歌 第六章 夢入京華

  兩天後一行六人平安無事抵達霸上巍峨雄偉的漢都長安遙遙在望。

  “主公,酒菜都沒有問題。”公孫先用銀針試毒裶又親口嘗過每一道菜後說。

  青年人姓王,笑了笑說:“都快到長安城了哪會有黑店,你也太謹小慎微了。”

  “您是萬金之體不能有任何差錯。請主公體諒下屬的難處。”公孫躬身退下。

  主僕二人說話的時候,旁邊一桌那四人早已風卷殘雲吃得碗翻碟空。

  “王公子,這頓就算散夥飯了。”魯鵬喝酒說話兩不誤:“可有件事不能不問。我怎麽瞧,你身上都不像帶著四百兩黃金的樣子,不會跟咱們賴帳吧?”

  王公子夾了一小口菜放進嘴裏,淡淡說:“放心,我會如數把錢付給你們。”

  “如數是多少?可不許給我們打折扣。”厲虹如在商言商,毫不含糊。

  公孫不悅地哼了聲,“我家主公金口玉言,不會少四位半兩金子!”

  “公孫大哥別生氣。”厲虹如笑吟吟道:“四百兩金子對王公子也許不算什麽,可對咱們卻像雨露甘霖。我們還指望靠它在長安城安身立命呢。”

  王公子道:“再多的錢財,坐吃山空總有用光時候,不知四位對將來有什麽打算?”

  “打算,暫時還沒有。”霍去病咧嘴一笑:“等金子用完了再想也不遲。”

  “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如今大漢正在向匈奴用兵,四位年輕有爲,爲什麽不考慮一下從軍呢?”王公子停箸不食,向衆人建議說。

  “我們上長安,本來就是要……”魯鵬的嘴巴從來沒有把門的,脫口而出說。

  “就是要吃喝享樂一番。”霍去病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大嘴魯一腳,然後懶散地笑了聲,說:“人生在世,總不能太虧待自己。”

  王公子搖搖頭:“四位沒說真話,我不信你們萬裏迢迢來長安,隻是爲了享樂。”

  “各位,我們是淮南王座下的門客,有事要找一位朋友商量。請大家立即離開,這頓飯就算我請了!”

  說話的,是站在門外一個三十多歲的高個男子,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正在角落裏用餐的黑衣人。在他身後還有一胖一瘦兩名同伴,同樣的面色不善。

  “淮南王是誰,手底下的一個門客就那麽囂張?”魯鵬瞥了眼門外,明知故問。

  “是當今天子的堂叔,倍受朝廷寵信,坐擁淮安膏腴之地,麾下甲兵數萬、門客上千。人家當然有資本囂張啦。”厲虹如回答說。

  “聽上去挺了不起啊!唉,我怎麽沒攤上那麽一個好爸爸?”高凡羨慕不已。

  “生在帝王家,未必是幸事。”王公子悠然道:“我們又何必理會三隻瘋狗狂吠?”

  霍去病用奇怪的眼神瞥過王公子,卻什麽也沒說。他自始至終都沒向門口的三個不速之客打量上一眼,但嘴角的不屑和傲慢顯然已是最好的反應。

  “都出去!”隨高個男人而來的胖子拔出背後的重劍,砰地劈開門邊的水缸。

  酒館裏的客人紛紛拔腿出門,躲到大街對面好奇地往裏張望。

  “主公,我們也走吧。犯不著和這班奴才見識。”看到王公子面如寒霜,公孫俯身在主人的耳邊輕聲勸告。

  “笑話,難道我還不如他們嗎?”王公子用摺扇一指端坐不動的四個年輕人。

  “喂,你們幾個聾了,爲什麽還不走?”胖子大步沖進酒館,兇神惡煞似地大吼。

  “老子吃多了,走不動,咋的?”魯鵬嗓門明顯比胖子高八度,像在和對方較勁。

  “李尚,別管他們了。這幾位並非常人,不怕被誤傷。”高個男子制止住同伴,又向王公子和霍去病等人抱拳說:“在下蘇飛,奉淮南王口谕捉拿叛逆雷被,若有驚擾幾位的地方,請多包涵。”

  厲虹如明白這家夥嘴裏說的客氣,其實是在警告他們不準插手生事,嬌哼道:“我隻管看熱鬧,不惹到咱們頭上就行。”

  “喂,雷先生!”魯鵬多嘴問道:“你沒事惹淮南王幹嘛?”

  “一言難盡!”雷被瞧了這群陌生人一眼。也許是郁悶久了,好不容易有一舒胸臆的機會,苦笑說道:“半個多月前,淮南王世子硬逼雷某和他比劍,我推辭不過隻好答應。

  “比劍時雷某一再相讓,世子卻步步進逼毫不手軟。我一時不慎誤傷世子左肩,自知大禍臨頭,隻好連夜逃離。”

  “原來是這樣,”厲虹如搖頭:“可惜有些事躲是躲不過的。不過你也太不會拍馬屁了,身爲門客怎麽能贏過自己的主子?今後應該多向高人請教,別再犯傻。”

  公孫明白厲虹如是在譏諷自己,但他涵養極好,若無其事的一聲不吭。

  “隻怕我沒有機會請教高人了。”雷被歎口氣搖搖頭,“我聽說天子下诏要召開天下英雄大會,就一路奔向長安,希望躲過災禍。沒想到淮南王還是不依不饒。”

  “雷被,你是束手就擒跟咱們回淮南,還是要客死異鄉?”瘦子打斷衆人的交談。

  “左吳,你想抓我就放馬過來!”雷被緩緩起身,拔出長劍準備一搏。

  瘦子左吳冷笑說:“不到黃河心不死,真當自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淮南第一劍客?”

  左吳手中亮出一柄七星玉如意,嘴唇念念有詞默誦咒語,一團閃爍不定的黃色光點在身前幻生,頃刻凝鑄成三排筍狀的青色石箭,每一支都有超過碗口粗的直徑,密密麻麻懸浮空中,好像一座枕戈待旦的方陣。

  “破!”左吳的低吼彷佛是從地獄盡頭發出,相當于幾十部投石車一起發動的威力,青色的鋒利石筍密如飛蝗,鋪天蓋地射向雷被轟去。

  “居然是個築土師!”厲虹如心想:“不過比起龍城公主還差得遠。”

  “呀……”雷被騰身躍起,身軀幾乎平貼到屋頂,長劍舞動出一蓬耀眼光團“铿铿铿铿”的將射來的石筍劈落。

  李尚猶如一團肉球蹦起,重劍虎虎生風斬向雷被左肩。那名高個男子蘇飛也手握一柄長戟上前圍攻。

  四個人頓時在酒館裏鬥得天昏地暗桌倒椅飛,一道道犀利的罡風四散迸濺,但甫一接近王公子身前便莫名其妙地消弭無影。

  “小霍沒說錯,他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厲虹如注意到公孫微微飄蕩的袖袂,暗暗吃驚,同時對那位王公子的真實身分也更加起疑。

  “公孫。”王公子忽然吩咐說:“讓他們住手,放姓雷的一條生路。”

  公孫應了聲,仍然站在原地,擔心自己稍有離開王公子會遭遇不測。

  “嗚嗚嗚……”霍去病突然抄起桌上的三隻碗碟,揚手擲向戰團。

  “叮當!”瓷器脆響,激戰中的四人霍然分開。

  蘇飛目視霍去病,愠怒道:“剛才蘇某已向幾位打過招呼。你們也答應隻看熱鬧,絕不插手,爲何言而無信?”

  “我有答應過嗎?如果不是我的記性有問題,就是閣下的耳朵出了毛病。”霍去病眼眸裏閃爍著挑釁的光芒,又道:“非常抱歉,我就是看不慣比自己更囂張的人。遇上這樣的家夥,我總忍不住要出手教訓一下,讓他明白,囂張也需要資本。”

  蘇飛一怔,獰笑道:“看來幾位是鐵了心,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霍去病聳了聳肩膀,用拇指往門外一指:“如果閣下想當耗子,我無所謂。請!”

  左吳身爲築土師,不擅長近身肉搏,因此始終站在門口運用土元法術向雷被發起攻擊,聞言陰冷一笑威脅道:“幾位最好掂量清楚,淮南王要抓人誰敢管!”

  “你這話就不對了,”但凡有機會和人鬥嘴,厲虹如從不輕易放過:“淮南王再大,頭頂還有位皇上正坐在長安城裏。別說這兒是天子腳下,就算在淮南的一畝三分地,也不能萬事都由他的性子來。除非他嫌現在的位子太小,還想換張大的。”

  高凡連連點頭,附和道:“古人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看就知道你們小時候家裏太窮,沒讀過多少書……”

  高凡搖頭晃腦還想痛快淋漓地罵下去,李尚已經忍無可忍,怒斥道:“老子宰了你!”手舉重劍沖向高凡。

  “哈,瘋狗咬人啦!”高凡抓過擱在桌腳的風水神簽便準備起身迎敵。

  但有人比他更快。懶洋洋倚靠在椅背上的小霍,蓦然如一頭迅猛的獵豹躍出,血紅色的冷厲寒芒撕裂空氣,以一種難以想像的速度劈向李尚胸口。

  “铿!”李尚橫劍招架,卻被對方絕強的刀勁劈得朝後踉跄,胸前衣衫開裂,毛茸茸的胸膛上泛起一縷淡淡的血痕,已被刀氣所傷。

  魔刀飲雪,重現中原。兩尺三寸長的血紅色刀刃上,镌刻著詭異神秘的符咒紋路,一條威武猙獰的赤龍盤踞刀背,與刀身渾若天成。

  龍首鑄成了刀柄,口中含有一顆紅色的辟火珠、一顆白色的銷金珠和一顆黑色的止水珠。三枚神珠熠熠生輝,再加上鑲嵌在龍眼上的兩顆掩土珠和爆木珠,成爲所有五行師的天然克星。

  黑色的龍須化爲刀穗,在風中擺舞,平添一股凜冽的雄壯氣勢。

  “這小子的刀法狠到家了!”才幾個回合,李尚的鼻尖就冒出了冷汗。

  霍去病的斬舞刀訣如同長江大河奔放雄壯,每一刀都擁有石破天驚的神威,根本不給李尚喘息和還手的空隙。

  蘇飛和左吳見勢不妙,急忙出手相助,反而將主犯雷被撂在了一邊。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義憤填膺,一拎風水神簽遁向左吳腳下。魯鵬更快,嗷嗷狂吼揮舞裂魂鬼斧迎上蘇飛,拉開定襄四人組南下長安城後的第一戰。

  “厲姑娘,你的同伴都出手了。”王公子饒有興趣地望著正在興高采烈觀戰叫好的厲虹如,問道:“爲何你不上前幫忙?”

  “你沒搞錯吧?我是女孩子,打架可是男人的事。”厲虹如白了王公子一眼:“再說,我已經很努力地在呐喊助威了,你看他們是不是越打越有勁?”

  “噗!”血光迸現,魔刀飲雪如切腐竹,將李尚的右臂生生斬斷!李尚一聲慘叫,向後飛退,臉上滿是驚恐和怨毒,疼得幾乎昏死過去。

  “住手!”蘇飛面對魯鵬倒是勢均力敵,但對方高人太多,繼續打下去隻能自討苦吃。他一收長戟跳出戰團,向李尚左吳招呼道:“我們走!”

  “臭小子,留下姓名!”李尚手捂斷臂,惡狠狠瞪視霍去病,“這梁子咱們結定了!”

  “我姓倪,在家排行老八。”霍去病的笑容像個十足的惡棍。

  高凡一愣,低聲問魯鵬:“沒聽說小霍有兄弟姐妹啊,他不是家裏的獨苗嗎?”

  厲虹如忍住笑,說道:“別聽他胡說八道,這家夥壞透了,整天就想著坑人。”

  “倪老八,倪老八……”李尚忍疼喃喃自語,實在想不起江湖上有這號人物,嘿然道:“你爹媽倒真能生,一下就……”突然恍然大悟,面如豬肝破口大罵道:“好小子,占老子的便宜!”

  霍去病嘲弄一笑道:“像你這樣的蠢豬給我當孫子還嫌丟臉,快滾!”

  “山水有相逢,咱們後會有期!”蘇飛色厲內荏,緩緩倒退向門外。

  “你們就這麽走了?”王公子忽然開口,“這裏的酒賬還有打壞的東西怎麽說?”

  “給他!”蘇飛忍氣吞聲吩咐左吳。左吳從褡裢裏取出一塊銀子,丟進酒館。

  望著三個人氣勢洶洶而來,逃之夭夭而去,衆人不禁相視一笑。

  公孫走到門口,似乎是在監視蘇飛等人的動向,垂在腿側的右手卻幾乎不可察覺的動了動。兩名原本蹲坐街邊看熱鬧的樵夫振衣而起,拐進小巷消失不見。

  “多謝諸位拔刀相助。”雷被逃過一劫,兀自覺得自己是在作夢。

  “雷壯士是要參加天下英雄大會?”王公子問道:“憑你的身手闖入殿試跻身三甲也不是沒有可能,但要小心那夥人不肯善罷甘休,卷土重來。”

  “什麽是天下英雄大會?”厲虹如好奇的問:“金殿較藝,比劍奪帥嗎?”

  “是當今天子親自下诏舉辦的一大盛事,希望將那些埋沒山野的英雄豪傑全部請出報效國家。將來跟隨衛大將軍北伐匈奴,戍邊建功。”公孫代主人回答。

  “這樣啊,那一定很熱鬧。”厲虹如興奮道:“我們可以參加嗎?”

  公孫說:“當然可以,隻要有志報國又有一技之長,無論男女老幼都能報名。”

  “獲勝者有什麽獎賞?這才是我最關心的。”霍去病的腦海裏似乎完全沒有忠義報國的概念。別人即使想問卻絕不好意思直白提出的問題,在他口中總能毫不費力的說出,而且語氣裏的平淡會讓人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勢利小人!眼睛裏隻有金子!”厲虹如想繃緊面孔教訓霍去病,不料說到後來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賞金當然不會少。”公孫回答:“不過還有更大的榮耀,凡是能夠順利進入金殿會武的各方豪傑,不論出身貴賤一律破格提拔爲羽林郎。”

  “羽林郎是什麽官?”高凡問魯鵬——誰讓他父親是朝廷將軍呢?

  “酸棗你個熊,羽林郎都不知道?”魯鵬終于有了在高凡面前賣弄學識的機會,口沫橫飛地解釋說:“就是皇帝身邊的侍衛,原來叫做建章 騎營,最近才改了名字。

  “能夠有資格擔當羽林郎的人,大多是高官子弟和爲國捐軀的烈士遺孤。像閣下這樣三代家傳的盜墓賊,給人看門都怕你會監守自盜。”

  高凡覺得很沒面子,正打算想方設法譏嘲魯鵬,門外馬蹄疾響,兩名青衣長隨在酒館前翻身下馬,跪拜到王公子身前。

  “參見主公!”他們滿頭大汗,不敢用手擦拭一下,任由汗水往頸下的衣服流去。

  “東西帶來了?放到桌上。”王公子淡淡說,似乎在責備這兩人讓他等得太久。

  “是!”青衣長隨各自從背後解下一個沉重的包裹,用雙手恭謹地放到桌上。

  “這是你們的酬金。”王公子用摺扇點向兩個包裹:“打開看看吧。”

  不用他說,厲虹如也絕不會忘記驗貨,當仁不讓解開繩結,露出黃燦燦的金錠。

  “四百兩金子,好家夥!”高凡家學淵源,隻用一眼便判斷出了兩包裹金錠的分量和成色,感慨道:“就算先父在世時,夜盜千戶日進鬥金,我也沒見過這麽多。”

  “是夜盜千墓吧?”霍去病毫不留情地揭開同伴老底,並將包裹交給了魯鵬。

  “千裏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王公子站起身說:“我們就在這裏分手。”

  “老兄到底是什麽人?”瞧見公孫臉一沉,霍去病不以爲意地笑起來,說道:“我是在想等到四百兩金子都花完了,咱們再去找你當保镖。”

  王公子哈哈一笑,說:“想當我的保镖還不容易?”隨手摘下腰間佩戴的一塊翡翠,並說:“收好它,憑這東西你們可以直接進入殿試,到時候便是天子保镖了!”

  高凡眼睛盯著翡翠配飾發直,贊歎道:“這可是價值連城的極品啊!”

  王公子不以爲然地笑道:“千金買馬骨,我視金錢如糞土。後會有期!”拂衣出門,在公孫和兩名青衣長隨的拱衛下上馬揚長而去。

  “主公,您對這四個年輕人真是優厚。不僅送上四百兩黃金,還賜下翡翠親自保薦他們進入羽林軍。這樣的際遇,微臣見了都會眼紅。”

  沿著大街走出一段,公孫護從在王公子馬後,低聲地說道。

  “那身穿缟素的姑娘就是厲定邊的愛女吧?另外三個年輕人也都是力抗匈奴的國家棟梁,尤其那個小霍,的確是可造之才。”王公子坐在馬上輕輕扇動摺扇,悠然道:“四百兩黃金相較于我大漢國威和定襄十幾萬百姓生死,又算得了什麽?”

  “是!”公孫神色一正,說:“這個姓霍的年輕人看似膽大妄爲,特立獨行,其實處變不驚果斷幹練,有大將之風。

  “他一次次不著痕跡地拿話套我們,幸虧主公應對自如,換作微臣說不定要就露出馬腳。如果這四個年輕人能進羽林,下次北伐匈奴時請主公將這四人調撥在微臣帳下。”

  “哦?”王公子轉頭笑道:“除了衛青之外,對誰都是不服不忿的公孫將軍,居然也會對這四個籍籍無名的年輕人另眼相看,真是讓我想不到啊。”

  公孫忙躬身道:“啓禀主公,他們的修爲高低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有一腔報國熱血,又年少有爲不畏強權。就憑這幾點,我看好他們將來絕非池中之物。當然……如果能蒙主公親自提拔,前途將會更加不可限量。”

  王公子搖搖頭,顯然是從“不畏強權”這四個字想到了蘇飛等人,臉上的笑容收起:“最近他是鬧得越來越不像話了。不僅磨兵砺馬,四處招攬亡命之徒,還跟田玢在暗地裏眉來眼去勾勾搭搭。還有他的那個寶貝女兒……憑著幾分姿色拼命拉攏朝廷大臣,到底想幹什麽?”

  雖然王公子沒有點名道姓,但公孫非常清楚自己的這位主公在說誰。

  像這種牽涉到皇族的家務事,他是不能多嘴的,隻好引開話題。

  “不過主公的器量實在令微臣欽佩,隻是有點便宜了蘇飛等人。”

  “幾個跳梁小醜而已,我懶得計較。”王公子的面色陰沉:“就像一株長歪了的樹,拍幾下已經無法矯正。想阻止它的枝葉繼續探進屋裏,便隻能連根拔起,希望不會有這麽一天……”

  公孫沒有說話。他知道,在這時候自己最好什麽都別說。

  “哈欠!”魯鵬揉揉鼻子,在大街上東張西望,“是哪個家夥背地裏咒我?”

  “小霍,你是什麽時候猜到王公子身分的?”高凡疑惑的問道。當公孫主僕在談論這四個年輕人時,他們也在悄悄議論著對方的來曆。

  “在你們以爲,真會有傻瓜白白送上四百兩金子的時候。”霍去病悠然說道。

  “那四百兩金子可不是白送的,是咱們替他當保镖辛辛苦苦掙來的!”厲虹如說完後,發覺霍去病正偏著頭盯著自己看,“傻瓜,你色迷迷地瞧著本小姐幹嘛?”

  “我是在觀察。”霍去病笑得很壞,““辛辛苦苦掙來的”,說這話時你虧不虧心?”

  “憑什麽虧心?”厲虹如理直氣壯,“今天可是我們幫他趕走了淮南王爪牙,爲了四百兩金子就和淮南王作對,我還嫌虧呢。”

  “你還虧?”魯鵬大叫起來,“你把這四百兩金子背在身上試試?”

  四個人吵吵嚷嚷,望見了長安城門。高凡騎在馬上張開雙臂,不顧路人詫異的眼神,大喊道:“長安城啊,我終于見到了你雄偉的英姿。今夜我要好好擁抱你!”

  “是擁抱長安城的美女吧?”霍去病一語道破這家夥不堪的用心。

  “這個嘛,長安城太大,我也擁抱不過來啊。所以尋找一兩位其中的代表,也無可厚非吧?”高凡尴尬地咳嗽了兩聲說:“至少咱們有了那麽多金子,今天晚上不必露宿街頭了。”

  “我要找一家全長安最大最豪華的客棧住下!”厲虹如向三人宣布她的雄心壯志。

  不久之後,她的願望便化作現實。四個人在路人的指點下,住進了長安城最大也是最豪華的客棧“長樂居”。據說,這家客棧的真正後台老闆就是當今天子的舅舅,武安侯丞相田玢。

  “今晚你們誰陪本小姐去逛長安夜市?”沐浴更衣用過晚飯後,厲虹如把一雙玉手背在腰後,溜達到院子裏向三位男士發出邀請。

  “夜市有啥好逛的?”魯鵬將一身新衣穿戴整齊,斜挎剛分到的一百兩黃金走出客房,“不如跟我去賭場轉轉,包你長見識。”

  “賭鬼!”厲虹如低罵,好在她的目標原本就不是這個五大三粗的家夥,目光瞟向霍去病那屋,用自以爲最動聽、最溫柔,能使全天下男人都無法拒絕的語氣問道:“小霍,你陪我去好不好嘛?”

  “不好!”霍去病用最生硬、最冷淡,讓全天下少女都爲之心碎的聲音回答說。

  “傻瓜!從今晚起的三天內,別想我和你說話!”厲虹如勃然大怒,一轉頭,她看見高凡衣著光鮮地走出門,賭氣道:“小高,你陪我去!”

  “我?”高凡急忙搖頭,“敝人今晚另有公幹,恕不奉陪。”

  “不行!”厲虹如平生從沒被男人拒絕過,而且是一連三個男人的拒絕!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所以悍然決定采取最直截了當的暴力手段。

  “哎喲,你幹什麽?”高凡被厲虹如擰起耳朵,不由自主地往外走。

  “你,必須陪我逛夜市!”厲虹如的口吻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

  “可我真有要緊事……哎喲,輕點輕點!”高凡無可奈何地求饒。

  “對不起,小高今晚確實有重要的事。”霍去病站到了門口。

  “鬼才相信你們這些男人!”厲虹如趁機要脅道:“要不你們帶我一塊兒去!”

  “抱歉,那地方少女不宜。”霍去病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道:“你沒聽過走馬章 台,風花雪月的傳說麽?”

  “色狼,我瞧不起你!”厲虹如登時俏臉飛紅,那樣子像要把霍去病一口吃下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5:50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七章 長安之夜

  “小霍還是你厲害,三言兩語就打發了這女魔頭。”心情舒暢地行走在入夜後的長安城大街上高凡不絕地感謝著將他從厲虹如魔爪下救出的恩人。

  夜晚的長安擁有別樣的風姿,並沒有因爲天色的黯淡而變得冷清寂靜。大街上車水馬龍閩人流如織,到處洋溢著歡聲笑語。

  站在這裏銢銤銩銚,膋膃腿膂霍去病第一次清晰地感到,定襄城距離自己真的很遠。

  “咱們去章 台大街吧。”高凡眉飛色舞地說著“我已經偷偷向客棧的夥計打聽清楚,長安城最好的青樓和最美麗的姑娘都雲集在這條街上。

  月下聽琴,紅袖添香,那是何等詩酒風流的快意人生?如果能邂逅司馬相如、東方朔這樣名滿京華的大文豪,說不定還能留下一段以文會友的香豔佳話。”

  “我有說過要和你去章 台大街麽?”霍去病聽著高凡夢呓般的憧憬,譏诮道。

  “咦,你不是說那地方少女不宜嗎?”高凡怔怔道:“還有什麽走馬章 台……”

  “少女不宜的地方未必隻有青樓吧?”霍去病說:“你的腦瓜什麽時候才能開竅?”

  “那去哪兒?”高凡連忙問。霍去病在他的耳邊低低說了一句,他立刻跳了起來。

  “什麽?要我去做……”警醒到自己和霍去病正身處繁華街道上,高凡趕緊住嘴。

  “確切的說,是幫我尋找一件東西。”霍去病一把將高凡拽到僻靜的小巷裏。

  “那和做賊有什麽兩樣?我早就金盆洗手了,絕不再幹這勾當!”高凡大義凜然。高凡把頭扭到一邊,氣呼呼道:“說不幹就不幹!”

  霍去病不再說什麽,轉身往外面的街上走去,不給高凡繼續標榜自我的機會。

  “喂,你不會是想一個人幹吧?”高凡追上霍去病:“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要找什麽?”

  “隻是幾卷不值錢的筆記而已。”霍去病腳步不停:“但需要一個會開鎖的人。”

  “可那是平陽公主府啊!”高凡歎氣道:“你倒真會找人家。”

  “連死人的陵墓你都敢盜,何況活人家裏?”霍去病回頭,似笑非笑看著高凡。

  “那倒是!”高凡一咬牙,痛下決心。“爲了朋友,我就兩肋插刀破一回誓。隻此一回,下不爲例!不過……”他話鋒一轉,“你那一百兩金子必須再分我一半!”

  “恭喜你,成交了!”霍去病答應的異常爽快,讓高凡懷疑是不是該多要一點兒?

  “你知不知道平陽公主是當今天子的親姐妹?雖然嫁的丈夫平陽侯曹壽是個短命鬼,讓她過門當晚就成了寡婦,但皇後衛子夫和大將軍衛青原先都是公主府裏的歌伎和騎奴,全靠她的舉薦才有今天。

  “所以說,平陽公主比淮南王更不好惹。萬一被人發現咱們在幹這個勾當,我來長安時憧憬的那些偉大夢想就全泡湯了。”高凡一邊喋喋不休地抱怨,一邊幹淨俐落地將一排排書櫃的銅鎖打開。

  霍去病藉著窗外透入的微光,從容不迫地翻閱著一卷卷堆積如山的竹簡和絹書,淡淡地說:“你用的開鎖工具挺少見,是祖傳的吧?”

  “那當然,這可是敝人三代祖傳的吃飯家夥,給我十匹青雲骢也不賣。”高凡立刻把剛才的話題拋到九霄雲外,猛一省道:“我警告你,不準動它們的歪腦筋。”

  兩人說話的地方是在平陽公主府的書房中。書房很大,尤其是後堂,幾乎像是一座庫房。平陽公主府曆代的藏書和往來公文信箋,幾乎都被收在這裏。

  高凡開下最後一隻書櫃上的銅鎖,長出了口氣,一屁股坐到身後書堆上,擔起二郎腿催促說:“你最好快點兒,夜長夢多。”

  霍去病不理他,高凡百無聊賴,環顧書房擺設,眼前一亮說:“這兒值錢的東西不少。我真弄不明白,你偷點兒什麽不好,偏偏看上了這些一錢不值的破竹簡。”

  大約一個時辰以後,霍去病緩緩展開一卷泛黃的絹書,輕輕道:“找到了。”

  “什麽?”高凡如獲大赦,湊到霍去病身後打量。“咦,這好像是曹壽的曾祖父老平陽侯曹參的筆記,寫的都是他年輕時追隨高祖打天下的故事。”

  “曹參的一生,都已記錄在這三卷絹書中。”霍去病將書櫃裏另外兩卷並排擺放的卷軸取出,說道:“看得出,這是他晚年時依照回憶寫下的平生經曆。”

  “你要這玩意兒幹什麽?”高凡疑惑地問,“想改行做史官嗎?”

  “史官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像是我做的嗎?”霍去病嗤之以鼻,目光飛快地在三卷絹書上搜尋,半晌後重新卷起道:“行了,我們離開這裏。”

  “等等!我決定了,難得來一次公主府,怎麽也該帶點紀念品,不然太可惜了。”

  高凡終于忍不住快步沖到古董架前脫下外衣,將一件件珍品飛快地擺放進去。他遺憾地發現,盡管自己一心想遵循母訓改邪歸正,但來自父親血脈裏的遺傳,到底還是戰勝了那顆念念不忘向善的心。

  “看來我無意中成了教唆犯。”霍去病抱起雙臂靠在書櫃前,頗覺有趣地看著高凡。

  “你說的沒錯,這裏的確是個比章 台街更好的去處。”高凡興奮地搬動古董,問道:“小霍,把你的外罩也借我用一下好不好?”

  “我這兒有麻袋,又大又結實,你要不要?”忽然有人在背後回答他。

  “那再好不過,有多少我……咦?”高凡覺得聲音不對勁,急忙回頭。

  書房的門被人輕輕打開,一位面蒙黑紗、銀發如霜的宮裝老妪漠然站在門外。

  “你是誰?”霍去病漫不經心地向門邊跨出一步,將對方闖入的角度封死。

  宮裝老妪聲音沙啞低沉,徐徐道:“這重要嗎?”

  “很重要。”霍去病像沒聽出對方口吻裏的嘲諷:“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誤會?那你們是幹什麽的?”宮裝老妪輕蔑一笑,“深更半夜來打掃書房的?”

  “不,不!我隻是個很老實很無辜的小鎖匠!是他叫我來幫府裏修鎖的。”高凡慢慢靠近霍去病,猛然將風水神簽往地上一戳,招呼道:“風緊,扯呼!”

  宮裝老妪手中亮起一道金符,丟擲在地化作一圈圈淡金色的光暈,像漣漪一樣從腳邊向四面八方飛快擴展,迅速滲入地下。

  高凡臉一苦,“咦?“辟土金符”!”甩手射出一支雪虹追月道:“從後窗走!”

  “叮!”霍去病反手拔刀,將射向宮裝老妪的雪虹追月擊落在地。

  “小霍,你沒病吧?”高凡愣住了,凝住身形茫然望向霍去病。

  “他沒病,至少遠比你清醒。”宮裝老妪搖頭說:“這樣的人,做毛賊太屈才了。”

  “承蒙誇獎,小高,你可以走了。這位婆婆要留的是我。”霍去病嘿嘿一笑,絲毫不顧忌近在咫尺的宮裝老妪,俯身撿起雪虹追月丟給高凡。

  瞥了高凡一眼,他的眉毛微微挑動:“當然,出于年齡上的差距,你也不必擔心她會看上我。”

  “這怎麽行?”高凡接住雪虹追月,走回霍去病身邊道:“我怎麽能扔下朋友?”

  “你們還挺講義氣啊。”宮裝老妪譏诮道:“的確不是普通的小毛賊。”

  “你錯了!”霍去病搖頭道:“他是怕我不講義氣,還沒上刑就嚇得全招了。”

  宮裝老妪道:“別怕,我不會對你用刑——對聰明人是不需要動刑的。”

  “婆婆應該是公主府裏的人吧?你在門外站了很久,卻沒有召來一個侍衛。”霍去病微笑道:“我猜你一定是有什麽話想跟我單獨聊聊,恰好我也很有興趣。”

  “普通侍衛是攔不住你們的,何況我又不是捕快,從不喜歡抓人。”

  宮裝老妪說:“我隻需要你告訴我,究竟是誰派你來這兒的?”

  “如果我不告訴你呢?”霍去病道:“每個人都有權利保守屬于自己的秘密。你的面紗爲什麽不肯脫下,而且故意改變了嗓音?”

  “飕!”宮裝老妪的雙袖毫無徵兆地揮出,分取霍去病的左右太陽穴。

  霍去病身刀合一,搶在對手雙袖合攏前長驅直入,劈向宮裝老妪胸前。交手的雙方如有默契,刻意收斂勁風,不願驚動公主府中的巡夜侍衛。

  宮裝老妪飄然飛退,用袖袂在飲雪上輕輕一拂帶開刀鋒,說道:“你可以走了。”

  霍去病的身軀晃了晃,剛好跨出門外,收住飲雪魔刀:“婆婆改變主意了?”

  “記得把書房的門鎖上。”宮裝老妪飄然退向庭院中一株銀杏樹,蓦然消隱在樹幹內。夜風吹拂,她的嗓音缥缈而冰冷,彷佛從天外傳來。

  “木遁!”高凡驚疑不定地注視著那株銀杏樹:“她到底是什麽人?”

  “怎麽,你對她感興趣?果然眼光獨到。”霍去病總能在別人意想不到的緊張時刻拋出最不正經的話題。

  “什麽呀?”高凡滿臉通紅,急忙解釋說:“我隻是搞不懂她爲何會退走?”

  “因爲我賭對了,她得到了問題的答案,沒有必要和我們繼續周旋。”

  “可你剛才什麽也沒告訴她啊?”高凡忽地恍然大悟:“你的刀法!”

  “你還不算笨。”霍去病的眼睛在黑暗裏閃亮:“還想帶走那些古董嗎?”

  高凡卻沒有這麽好的胃口了,問道:“明知她會試你的刀法,爲啥不直接告訴她?”

  “眼見爲實,耳聽爲虛。不親身試過,她是不會信的。”霍去病回答說:“況且我故意使出師門刀法作爲交換,也得到了想知道的東西。我也不算虧啊。”

  “什麽東西?”高凡好奇的問。

  霍去病諱莫如深地微笑道:“去實現你擁抱長安城的夢想吧。有時候知道的秘密越少越安全,希望你能在溫柔鄉中徹底忘卻剛剛的經曆。”

  霍去病和高凡在平陽公主府外分道揚镳,獨自朝著長樂居緩緩走去。

  直到這時候,霍去病身上的冷汗才漸漸被風吹乾。剛才與宮裝老妪在書房門口的短暫對峙,耗費的心力和其中的驚險,甚至超過了定襄城下的那場大戰。

  幸虧,對方在試出他的師門後,果然及時收手翩然隱退。但這位深不可測的宮裝老妪究竟是什麽來曆,又爲什麽留戀公主府不去?

  霍去病不相信,自己與對方的遭遇隻是一次巧合。最大的可能,這位宮裝老妪所擔負的使命,便是保護書房中珍藏的那三卷曹參筆記!

  夜很靜,路面上空蕩蕩少有車馬行人,霍去病聽到自己的步音在空曠街道上回響。

  “去、去長安……找你、你親生媽媽,她叫衛少兒,是大、大將軍衛青的二姐……”不知什麽原因,霍去病想起了養母臨終時向自己交代的遺言。

  更讓霍去病難以容忍的,自己竟是一個私生子!這讓生性高傲的他,如何接受?

  它就像一條隱伏在心底的毒蛇,每到夜深人靜時便會悄悄鑽出來四處噬咬,讓他痛苦,讓他矛盾。

  “我爲什麽要去找她!”霍去病狠狠地一甩頭,試圖將這念頭拋到九霄雲外。既然生母能絕情地將剛生下不到三個時辰的他親手送人,那自己又何苦在長大成人後再去找尋她,乞求她遲來的憐愛?

  或許,在生母的心目中隻當自己是一個不受歡迎的累贅吧?霍去病的心火辣辣地發疼,如同有錐子在犀利地刺紮。

  在長樂居虛掩的大門前,霍去病停頓腳步,忽然改變主意回到街上。

  或許是爲了舒緩與宮裝老妪對峙的壓力,或許是爲了慶祝自己終于有驚無險地來到了長安城,他的心裏湧起一股想大醉一場的強烈沖動。

  “小霍,你鬼鬼崇崇地在門口兜來轉去,想幹嘛?”頭頂響起厲虹如清脆的嗓音。

  她居然坐在了長樂居大門上方的屋檐上,一雙秀巧的蓮足一晃一晃踢打在門外高懸的大紅燈籠上。天上灑落的月光和燈籠裏散發的燭火,交織輝映在她嬌豔可人充滿靈秀氣韻的臉蛋上,漾起一層朦胧如柔紗般動人的光澤。

  霍去病站在街上,擡起頭望著厲虹如,說道:“我還想問你呢,深更半夜不老老實實回屋睡覺,爬到房頂上吹什麽風。不怕巡夜的禁衛大哥把你當女飛賊抓了?”

  “你和老魯、小高都沒回來,人家一個人覺得無聊嘛。”厲虹如道:“老實交代,你和小高偷偷摸摸地出去幹了什麽壞事?爲什麽不見他回來?”

  “的確壞得不能再壞,我和小高差點就被一個老巫婆捉去當下酒菜。”霍去病的回答半真半假:“至于小高,他正煞費苦心想把今晚賺到的五十兩金子趕緊花光。”

  厲虹如皺了皺秀氣小巧的瓊鼻:“鬼才信你!說,你又打算去哪裏溜達?”

  “我想去喝酒,”霍去病這次沒有隱瞞:“最好能夠不醉不歸。”

  “真的假的?”厲虹如將信將疑盯著霍去病,彷佛想從他臉上找到說謊的痕跡。

  “假的。”霍去病說完,撇下厲虹如沿著來時的路走去,星光將他孤零零的影子在街面上拖曳得格外冗長深沉。

  “好啊,爲了查證你的話是否屬實,本小姐準備委屈自己犧牲今晚的睡眠,舍命陪小人。”厲虹如眼睛裏閃過一縷狡黠的光芒,從屋頂飄然躍落。

  “你該知道我留在定襄的惡名吧。”霍去病皺了皺眉,警告說:“你不怕?”

  “怕你?”厲虹如杏目圓瞪,“你要敢動我半個指頭,本小姐就把你射個透心涼。”

  “天真的丫頭。”霍去病頭也不回往前走:“我指的不是這個。跟像我這樣的人晚上外出,即使沒有事情,別人也總當一定發生了什麽。越漂亮的女孩越是如此。”

  “爲什麽?”厲虹如追上霍去病的腳步,疑惑地問道:“這跟漂亮有什麽關系?”

  “人心很壞。往往喜歡惡意揣測肉眼沒有看到的事情,又特別相信耳朵所聽到的傳言。”霍去病的眉宇湧起一縷哀傷,但很快又嘿嘿一笑說:“尤其是面對漂亮姑娘,男人總有酸葡萄心理。

  “心裏越酸,诋毀的就越厲害。因爲唯有這樣,他才能稍稍彌補沒有得到那顆葡萄的失落之情。現在,你就是這顆酸葡萄。”

  “你再胡說,我真要生氣啦!”可厲虹如臉上一點不像要生氣的樣子,說道:“我知道一家,巴蜀風味特別地道。你能不能吃辣?”

  “再辣也辣不過你吧?”霍去病道:“如果我說不能吃辣,你也不會換地方吧?”

  “也是!”厲虹如嬌笑,一蹦一跳走在寂靜的街道上,如同一羽歡快躍動的小鳥,將悲傷和苦難留給了長安的夜。

  這時已經是深夜,位于熾盛街上的夜市依舊火爆異常。街面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街邊酒肆林立,燈火通明。許多小商販沿街叫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夾雜著天南地北的方言口音,像是一鍋煮沸了的大雜燴。

  盛世長安,在夜幕中展現著她迥異于白天的迷人豐姿,讓多少遊子留戀難舍。

  “就是這家!”厲虹如纖手指著街邊一家掛有“巴山蜀水”金字招牌的酒樓說道。“不過本小姐事先申明,由于要喝酒的是你,我隻是陪同,所以酒賬必須你來付。”

  “你不會把剛分到手的一百兩金子全部花完了吧?”霍去病懷疑地看著厲虹如。

  “當然不會。”厲虹如說:“但我要留下一部分作爲將來回定襄的盤纏,絕不能動。”

  “你要回定襄?”霍去病怔了怔,走進喧囂吵嚷的巴山蜀水酒樓中。

  “那就要看長安好不好玩了。啊,這裏有座,快來!”兩人上了二樓,厲虹如眼明腳快,搶住一張客人剛剛結帳離桌的位子,招呼霍去病。

  霍去病坐下,忙得團團亂轉的酒樓夥計一面麻利地收拾桌面,一面問道:“兩位客官,你們要點些什麽?”

  “毛血旺、酸菜魚、辣子雞、回鍋肉、水煮肉片……”厲虹如看著菜單,也不管自己和霍去病究竟能吃多少,一口氣地連叫了十幾樣巴蜀名菜。

  很快酒菜上齊,厲虹如夾了一筷子酸菜魚吃下,贊道:“嗯,好味道。”

  “通常吃白食的人都會這麽說。”霍去病拍開酒壇封泥,給自己倒了一杯。

  “小氣鬼,不就一頓飯嘛,改天我請還。”厲虹如扭頭觀察二樓坐著的十幾桌客人,其中不少都隨身攜帶著兵刃。她壓低聲音問霍去病:“他們都是來參加天下英雄大會的吧?咱們也報名吧。”

  “報名?”霍去病一愣停下酒杯,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肆意的笑聲引得樓上的食客紛紛側目相望,他卻無所顧忌。

  “你笑什麽嘛?”霍去病的笑聲讓厲虹如又羞又惱。

  “我笑你傻。”半晌後,霍去病的笑聲方才停歇下來:“你忘了那塊翡翠配飾了嗎?如果咱們傻乎乎地像別人那樣正兒八經地去報名,掃的可是那人的面子。”

  兩人正在談笑,樓梯咚咚響動,從底下鬧哄哄上來七八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胖子衣著華麗,神情驕橫,視線掃過酒樓落定在霍去病和厲虹如坐的這桌上,招手喚來身旁的夥計吩咐道:“叫兩個年輕人挪下位,把靠窗的桌子讓出來給我們。快去!”

  夥計面露難色又不敢不聽,走到霍去病跟前低聲下氣地笑道:“客官,您和這位姑娘能不能換張桌子,我讓大廚再加送您兩道炒菜。”

  “不換!樓上還有空桌,憑什麽要咱們讓?”厲虹如打心眼裏看不慣胖子的做派。

  夥計小聲勸道:“您這臨窗的座席是咱們二樓最好的的位子,每回孫二爺帶朋友來都要坐這兒。姑娘,您是外地人吧?難怪您不知道,這位孫二爺是武安侯田丞相的親戚,長安城有名的大富翁,小店的生意全靠他賞光。”

  “武安侯怎麽了?”厲虹如嬌哼道:“他來了我一樣不會讓位。”

  夥計見勸說無效,苦著臉向孫二爺求助。孫二爺晃晃悠悠走上前來,把胡蘿蔔似的又紅又短的胖手按在桌上,說道:“你們開個價,給多少錢才肯讓座?”

  霍去病一聲不吭,優哉遊哉地自斟自飲,但神色中的不屑和厭惡卻表露無遺。

  “臭小子,又想扮豬吃老虎。”厲虹如心裏暗罵一句。她的俏臉上漸漸浮起笑容,向著孫二爺說道:“你早講嘛,我這人最喜歡白吃白拿了。”

  “一兩銀子?好辦,我這就給!”孫二爺看著厲虹如在他面前豎起一根春蔥般的纖指,爽快答應道,隻當對方是剛進城尚未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家。

  “不對,不對,差得遠了。”厲虹如搖晃玉指,笑盈盈說:“你再想想。”

  “那就是十兩?”見厲虹如的手指還在晃,孫二爺哼道:“莫非你想要金子?”

  厲虹如臉上的笑容突然凍結,回答道:“都不對,我就想要你這根手指頭!”

  “臭丫頭,敢耍我?”孫二爺霍然作色,額頭青筋砰砰亂蹦,“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厲虹如說話時卻在瞧著霍去病,一門心思要把這存心看熱鬧的家夥拖下水:“有錢有勢就很了不起嗎?有種挎刀上馬,和匈奴蠻子去拼命!”

  “二爺,交給我來辦。”一個看似孫二爺朋友的瘦高個自告奮勇,用色迷迷的眼光在厲虹如身上來回掃了幾遍,伸手來抓道:“小姑娘,你還是讓一讓吧!”

  厲虹如側身甩手,瘦高個騰雲駕霧般飛過三四張桌子,摔到樓闆上。

  “給我打,出了人命算老子的!”孫二爺臉色紅得如同豬肝,指著厲虹如大叫。

  “飯桶!”霍去病一拳捶在孫二爺橫肉叢生的胖臉上,連血帶門牙噴了一地。他鄙夷地啐了口,用酒水沖洗拳頭,彷佛手被弄髒了一樣。

  “打死這小子!”孫二爺的保镖如餓虎撲食,沖向霍去病和厲虹如。

  霍去病端坐不動,將撲過來的三名保镖腰帶一一用指力捏斷,害得他們緊緊拽住褲子不敢亂動。厲虹如下手也不含糊,一個接一個把人摔飛出去。

  孫二爺這才明白自己今晚命犯煞星,捂著臉牙齒漏風叫道:“有本事你們別逃!”

  “渣滓!”霍去病惡狠狠一笑,隨手將那三根從保镖處奪來的褲帶甩出,在空中結成一條長練精準地套中孫二爺的雙腿,身形向上一躍,便將對方吊到橫梁上。

  孫二爺又怕又窘,玩命蹬著腿叫喊道:“來人,快救我下來!你們兩個小王八蛋,不得……”話沒說話,厲虹如已將一塊夥計肩膀上掛的麻布堵進了他嘴巴。

  “禁衛來了!”亂哄哄的酒樓裏有人叫了一嗓子。霍去病放下一小錠金子,招呼厲虹如道:“玩夠了吧,想不想跟禁衛大哥也過過招?”

  厲虹如嬌俏一吐丁香小舌道:“我可不想到長安的第一個晚上在牢房裏渡過。”兩人從窗戶躍出,催動各自的風馭越飛越高,翺翔在繁星閃耀的長安夜空之下,將繁華似錦的大漢京城夜色盡攬眼底。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6:24
第一集 大風歌 第八章 如此受邀

  直到飛出很遠他們才徐徐飄落在城外一座荒涼的小山丘上。

  厲虹如躺倒在柔軟的草地裏,仰望天空中彷佛在向自己微笑的璀璨星辰微微嬌喘著說道:“真笑死我了,你怎麽不把那個孫胖子的褲子也扒下來?”

  “你怎麽知道我沒想過?”霍去病坐在厲虹如身畔好像很敬佩似地贊歎道:“可他實在太肥了,褲子勒在腰上比用繩子綁的還牢綖緋綴緌,鄱鄪鄮鄭叫我如何下手?”

  “你這惡棍!”厲虹如忍不住咯咯嬌笑出聲,“嘴巴又壞又損寤難怪在定襄時有那麽多姑娘會被你騙得神魂顛倒。”

  “那你算不算其中之一呢?”霍去病伸手在厲虹如吹彈可破的玉頰上輕輕一捏,嘴角又露出他招牌式的惡魔笑容。

  “啊!”厲虹如猝不及防失聲驚呼,從草地上彈坐起身,叱罵道:“流氓!”

  霍去病怔了一下,似乎沒有預料到厲虹如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看到眼前的少女俏臉飛紅羞怒交集的神情,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道:“看來我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厲虹如怒視霍去病,胸脯因爲激動而劇烈起伏,一時卻拿不定主意該怎麽辦?眼眸中晶瑩的淚水忽閃忽閃地順著如櫻桃般通紅的臉頰淌下。

  霍去病不笑了,從懷裏取出一塊潔白的方帕遞到她面前,道:“怎麽,真生氣了?”

  “你欺負我!”厲虹如推開方帕,香肩微微抽動道:“我可不是那種女人!”

  “哪種女人?”霍去病臉上又出現了那該死的笑意,在漫不經心裏透著惡作劇得逞後的快意。“你該知道,我認識的女人可謂五花八門,好的壞的都有。”

  “你還說,我這一輩子都不理你!”厲虹如恨不得狠狠抽這混蛋一巴掌,更埋怨自己引狼入室,居然頭腦發昏跟著這條惡名昭著的色狼外出。

  “好,好,你不聽我就不說。”霍去病像是在哄小孩子,“但你想不想聽我過去的故事?如果答應不哭、不生氣,我就講一點兒給你聽。”

  厲虹如沒回答,但眼睛裏分明在不爭氣地告訴這條色狼,自己對此很感興趣。

  霍去病低沉而充滿磁性沙啞魅力的嗓音緩緩道:“我出生不到三個時辰就被生母送人,後來就一直跟著養父母長大。四歲那年家鄉瘟疫橫行,養父病逝,養母便帶著我背井離鄉,逃荒到缙雲鎮。”

  厲虹如安靜下來,默默聽著霍去病的敘述,沒想到這惡棍也會有如此悲涼的身世。

  “八歲這一年,師父把我帶到北鬥宮。說是帶,其實跟搶差不多。我又哭又叫,養母跟在後面哭著追喊,師父毫不理睬,越走越快。終于,我看不到養母的身影,缙雲鎮也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霍去病再次將方帕遞給厲虹如。厲虹如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地用手接過。

  “接下來便是在北鬥宮遠超常人想像的、殘酷得近乎殘忍的修煉。我不知爲何要修煉?隻知道一旦偷懶,師父的鞭子就會像雨點一樣劈頭打下。

  “或許,我的臉皮能夠有刀槍不入的境界,就是那時練就的。”

  厲虹如“噗哧”笑出聲,旋即想到自己不該給這色狼好臉色,立刻又繃緊臉。

  霍去病看在眼裏,心中暗笑,繼續說道:“北鬥宮收的弟子都是匈奴人,至多有幾個其他蠻族少年,而我是唯一的例外。因此,那些匈奴同門便想方設法地作弄我、欺辱我,並以此爲樂。”

  “啊,你真可憐!”厲虹如登時忘了剛才自己還遭受到這惡棍的輕薄,同情道:“你師父不管嗎?”

  “他爲什麽要管?如果我連這點困境都對付不了,死了活該。”霍去病語氣淡然:“但後來我還是偷偷逃走了,我想家了。當我滿身創傷地回到缙雲鎮,卻發現養母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已經病入膏肓。”

  “怎麽會這樣?”厲虹如深深爲霍去病的故事所打動,問道:“她是太想你吧?”

  “她怎麽會不想我呢?”霍去病的眼神裏慢慢流露出溫柔,“更要命的是,我走後不久,她上山砍柴因爲神情恍惚摔成癱瘓,從此連生活都難以自理。而這一切,我遠在北鬥宮什麽都不知道……

  “她饑寒交迫,窮困潦倒,但因爲她是一個外來人,鄰居們冷眼旁觀,不聞不問。幸虧高凡一家接濟照料,養母才勉強撐到我回家。

  “可那又有什麽用?除了在北鬥宮學會的幾手破爛刀法,我什麽都做不了,眼睜睜看著養母半年後淒涼地離開了人世。”

  霍去病眼中的溫情消失:“我大醉一場,像死了一樣足足睡了三天兩夜才醒過來。連養母的喪事都是高凡一家幫忙辦的。于是,在那些鄰居的嘴裏,我便成了不孝子。”

  厲虹如發現,在這一瞬間,當她看到霍去病眼角隱約的淚光,以前對這家夥所有的討厭、誤解、鄙視都統統煙消雲散,打心靈深處升起一股柔情。

  但很快,霍去病故態複萌,扭過頭去“哈”了聲道:“瞧,我都被自己編的故事打動了。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傻瓜?”

  “流氓!”相同的罵語在這一刻出自同一人的口中,卻已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霍去病轉回頭,眼角的淚光已不見,微笑道:“不生氣了?”

  “我要再生氣,說不定哪天就會被你活活氣死。”厲虹如脫口而出,立即察覺到話中的語病,不禁滿臉紅暈,畫蛇添足地解釋道:“我可沒別的意思。”

  霍去病居然一改常態,沒有窮追猛打,兩個人之間忽然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厲虹如問道:“有件事困惑我很久,但說出來你不準闆臉。我很好奇,那天在定襄城樓上你大言不慚想當逃兵,後來卻反而殺了那個想棄城逃跑的侯官,這是爲什麽?”

  “不爲什麽,”霍去病似乎不願就這話題深談,淡淡說:“就當我是一時興起吧。”

  厲虹如露出小兒女的嬌態,“說嘛,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

  “告訴你也無所謂,我並不想求得任何人的原諒。因爲連我都不理解自己爲什麽會那樣幹。”霍去病緩緩道:“我惱恨自己竟然還會被別人的熱血打動,像個傻瓜似地有了跟人拼命的沖動。但我不後悔……”

  說到這裏,霍去病神色中那種讓厲虹如無比熟悉的玩世不恭又回來了,嘴角上翹似笑似諷地道:“當然,那是因爲我幸運地活了下來,才會這麽說。”

  “不管你怎樣想,我很慶幸你當天的選擇。”厲虹如輕聲說:“因爲你,定襄城才沒有遭受匈奴人的屠殺劫掠。我父親的犧牲才有了價值。”

  “怎麽,我不是流氓惡棍了?”霍去病搖頭說:“一轉眼好像又成了救世主?”

  “少臭美,流氓就是流氓!”厲虹如嗔道,明亮清澈的眼睛裏卻全是笑意。

  霍去病轉開話題,問道:“你說,今後那個孫胖子是否會一看到腰帶就兩腿打顫?”

  厲虹如“咯”地輕笑,突然發現自己長這麽大,從沒有哪個晚上能笑過這麽多次。她得意道:“多虧我,不然你會遇見這麽有趣的事?”

  “還好意思說。”霍去病哼了一聲,“我剛喝出點酒味,就被這胖子攪和了。”

  “我也沒吃飽,還有好多菜沒來得及嘗呢。”厲虹如也頗有遺憾地歎了口氣。忽然,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要不咱們換一家,接著吃?”說完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一齊大笑起來。

  厲虹如的目光從霍去病的臉龐緩緩轉向頭頂無盡的蒼穹。她知道,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今夜的故事。而夜幕裏,有一顆星星特別的明亮,特別的親切——那是父親正在天上向自己默默祝福吧?她的微笑裏隱隱含著淚光。

  天蒙蒙亮,一縷晨曦透過玫瑰色的朝霞悄悄輕撫在初醒的長安城樓上。

  魯鵬滿臉沮喪,蹑手蹑腳往自己的客房走去,昨晚出門時裝金子的包裹已經不見。

  “喂,老魯,賭輸了?”窗戶推開,露出厲虹如笑靥如花的臉蛋,似乎這丫頭今早的心情奇佳,和魯鵬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魯鵬有點尴尬地應了聲,問道:“小霍、小高呢?他們回來沒?”

  厲虹如指指霍去病的房間,鼓起櫻桃小嘴道:“這家夥,睡得像頭豬。”

  “背後說人壞話不是淑女所爲。”房間裏傳來霍去病的聲音。

  “豬,快起床,本小姐還等著你請客喝早茶呢!”厲虹如從窗口跳出。

  “小霍,幹脆連我一塊兒請了吧。”魯鵬精神一振,“老子餓得心裏直發慌。”

  “你把一百兩金子全賭輸了?”厲虹如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魯鵬。

  “這個……開始是贏的,後來遇見一個高手,我也沒辦法。”魯鵬搔搔頭上的亂發,搖頭說:“昨晚運氣太背,好幾局明明要贏了,可還是教人家扳了過去。”

  “那叫釣魚,除了你這傻瓜,三歲的小孩都能懂。”霍去病推門出屋,換了一身黑緞長衫顯得格外精神。

  連一向眼光挑剔的厲虹如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實在很會穿著打扮,一旦擺脫酒鬼的頹廢模樣,再配上英俊的臉龐和壞死人的微笑,全長安城的女人都要有難了。

  “我一定得看緊這頭色狼,不能讓他像在定襄的時候那樣胡作非爲。”她猛然感到一種強烈的正義感在胸懷中激蕩,好像長安城萬千女子的名節清白都已維系到了自己的身上。

  “誰說的?”魯鵬道:“小霍,把你的一百兩金子全部借給我,今晚老子一定要找那家夥再賭一回,連本帶利全給贏回來!”

  “不對,小霍最多隻能借你五十兩。因爲另外的一半他已經作爲酬勞付給我了。”高凡滿面春風地走進來,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他衣服上散發出的脂粉氣息。

  “哈,走馬章 台的高色狼終于想著回來了。”厲虹如道:“你好像很得意?”

  “那是當然。”高凡神采飛揚,“你們不知道,我在涵玉閣有幸遇見了一位紅粉知己。我們秉燭夜談了一個通宵,她彈琴我唱和,臨了我還送了她一首小賦“涵玉有佳麗兮遺世而獨立,北地有遊子兮滿腹而經綸……”

  “直說吧,這一晚你花了多少錢?”魯鵬打斷了高凡的雅興,開門見山地問道。

  “俗,太俗,相當俗!”高凡很不屑地瞪視魯鵬,“這種際遇,這種情感,怎麽能用充滿銅臭味道的金錢衡量?唉,我隻後悔良辰苦短,未能盡興。”

  霍去病冷冷道:“你應該後悔沒把那些古董偷出來換錢,身上的銀兩太少,一個晚上便罄盡所有,最後被人用一錢不值的微笑趕出大門。”

  “不是所有。”高凡一指霍去病身上道:“你這兒不是還欠我五十兩金子沒給嗎?”

  “什麽?”厲虹如失聲道:“你一個晚上就把一百兩金子全花在了那裏面?”

  高凡道:“那位紅杏姑娘和我聊起了她悲慘的身世遭遇,堪稱感天動地。我不願這樣的好女孩兒誤入風塵不可自拔,就把身上帶的金子毫不吝惜地拱手相贈,希望能夠幫助她早日贖身,脫離苦海。”

  “不可自拔的是你吧?”霍去病冷笑,“你不覺得她很有可能是在欺騙你嗎?”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勃然怒道:“你怎麽可以玷污紅杏姑娘聖潔高尚的品行?她是多麽可憐多麽不幸的一位清純少女?你竟忍心往傷口上灑鹽?我深以有閣下這樣的朋友爲恥!”

  “這家夥比我還不可救藥。”魯鵬覺得有高凡在,自己心裏好受多了。

  “所以,爲了彌補你對紅杏姑娘的不敬,趕緊把欠我的五十兩金子掏出來!”高凡義正辭嚴地向霍去病伸手要錢。

  “好啦,別吵了。”厲虹如解圍說:“趕緊喝完早茶,咱們還要去拜會李老將軍。”

  “喝早茶沒問題,拜會李廣我不去。”霍去病的語氣裏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爲什麽,這不是早就說好的麽?”厲虹如又意外又失望,還帶有一絲憤怒。

  “我不認識他,他也未必認識我,如果僅爲謀面結識恕我殊無興趣;

  如果爲了彙報定襄之戰,攀談敘舊,對我更沒必要。”霍去病毫不在乎厲虹如漸漸豎起的柳眉,生硬道:“何況我說話向來不會客氣,與其鬧得大家沒趣,不如趁早不去。”

  “霍去病,你什麽意思?”厲虹如把昨晚好不容易對這家夥産生的同情和好感全部拋到九霄雲外,兇巴巴警告道:“你要敢不去,本小姐這輩子都恨死你!”

  魯鵬忙做好人,勸道:“算了,小霍的臭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和小高陪你去。”

  霍去病一聲不響慢悠悠往門口走,正當厲虹如以爲這惡棍終于在自己的怒威下屈服了一次,他卻回過頭問道:“你們說早茶是吃涼粉好,還是吃灌湯包子管飽?”

  最後結果不問可知,霍去病到底還是沒有去李廣宅邸拜訪,獨自留在客棧。過了中午,厲虹如三人依舊沒有回返,看來是被李廣留下一起用飯了。

  霍去病擺了把躺椅在院子的樹蔭底下,打算趁此難得的清靜舒舒服服睡個午覺。

  “請問霍公子在不在?”一名禁衛軍官率領著大約十多名部下,在客棧小二的陪同下走進院子。禁衛軍官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變得和緩恭敬些,但說出來時依舊不可避免地帶著傲慢意味。

  “請問霍公子在不在?”半天沒有得到躺椅上少年的回答,他隻好提高嗓門又問。

  霍去病懶洋洋睜開眼,似乎是被下午的烈日刺到,用手打起涼棚朝著禁衛軍官打量許久,才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他不在。”

  禁衛軍官愣了下,回頭望向引路的夥計,在得到對方肯定的暗示後,不免怒氣上撞,勉強克制著說道:“你不就是霍去病嗎?”

  “我是。”霍去病坦然道,眼睛惺忪地半睜半閉,“可你們要找的是霍公子。”

  “霍公子不是你?”禁衛軍官懷疑如果不是自己的耳朵有問題,就是這少年的腦袋出了毛病。

  “沒人叫我霍公子,一般都叫我叫無賴或惡棍。”霍去病不耐煩地解釋道:“所以假如你們想找霍公子,他不在;要是找小霍的話,那就是我。”

  “我們找的就是小霍公子。”禁衛軍官忍住氣,說道:“卑職奉李校尉之命請小霍公子移駕“十裏楊”茶樓。李校尉已訂好茶點,希望小霍公子務必賞光。”

  “李校尉,哪個李校尉?”霍去病那種茫然的可惡表情,讓禁衛軍官恨不能一拳搗扁他的鼻子,“長安城的校尉多如牛毛,如果每個人都來請我喝茶,誰受得了?”

  “是屯騎校尉李敢將軍,你總該聽說過吧?”禁衛軍官牙根發癢,耐著性子說道:“他是李廣老將軍的愛子,因累立戰功深受陛下賞識,特地欽定爲屯騎校尉。在年輕一代的將領中,無人能出李校尉左右!”

  “李敢?”霍去病歪著頭半睡半醒想了想,道:“好像聽誰說起過,將門虎子嘛。”

  這家夥總算說了句人話,禁衛軍官怒氣稍解,催促說:“你怎麽還不起來?”

  霍去病爲難地皺起眉頭,說:“因爲我還有一個問題沒想明白,不好意思起身。”

  “什麽問題?”禁衛軍官發覺自己快被這惡棍折磨瘋了。

  “好像衛青大將軍和你們的李校尉年紀差不多吧?”霍去病苦思冥想著說道:“那麽他該是站在李校尉的左邊呢,抑或是右邊?”

  “你!”禁衛軍官啞口無言,用手指著霍去病氣得全身發抖,卻又窘迫不堪。

  “別光火。”霍去病反而變得和顔悅色起來,“我相信你對衛大將軍的尊敬絲毫不會遜于李校尉,對不對?”

  禁衛軍官傻傻地點頭,意識到在這場毫無準備的交鋒中已大敗虧輸。

  霍去病這才慢條斯理站起來,朝夥計走去。夥計嚇了一跳,問道:“你幹什麽?”霍去病從袖口裏掏出一塊昨晚換下的散碎銀子遞給夥計道:“我得酬謝你啊。”

  夥計目瞪口呆,讷讷道:“你爲什麽要謝我?”

  “多虧你通風報信,我才有茶喝。而且請客的還是位校尉。”霍去病把銀子塞進夥計手裏,微笑說:“往後還要拜托你將我們住在長樂居的消息多加傳揚,說不定沒兩天張司馬、王禦史也會找我請客。”

  夥計臉一紅,辯解道:“不是我,我不過是個帶路的。不關我的事。”

  霍去病頗爲遺憾地搖搖頭,“是這樣啊。看來這銀子你是得不到了。”

  夥計忙往後縮,像表功似地說道:“但今天早上去田丞相府裏跑腿的是我。”

  “蠢才!”禁衛軍官忍無可忍,一巴掌把夥計扇到地上,問道:“其他人呢?”

  霍去病蔑然一瞥,道:“你是奉命來請客的還是來拿人的?”

  禁衛軍官一省,壓下火氣說:“你的三位朋友也在李校尉邀請之列,他們在不在?”

  “不在。”霍去病道:“今天也有人請我三位朋友的客,而且這人來頭很大。你們李校尉見到此人,少磕一個頭都不行。”

  禁衛軍官怒道:“你他媽的少陰陽怪氣,讓他給李校尉磕頭還差不多。”

  霍去病一拳打在禁衛軍官臉頰上,用左手輕撫拳頭若無其事道:“這一拳是替李廣老將軍賞你的。你不想讓李校尉成爲忤逆子吧?”

  禁衛軍官疼得龇牙咧嘴說不出話,幾名部下怒喝拔刀就要教訓霍去病。

  “住手!”禁衛軍官忍疼喝止,惡狠狠盯著霍去病道:“這次算你狠!”

  霍去病哈哈大笑,飛起一腿把剛爬起身的夥計踹飛,大步往門外走去。

  禁衛軍官惱羞成怒,追到身後問道:“你要去哪兒?”

  霍去病回過頭,促狹的目光在禁衛軍官高高腫起的臉頰上轉了一圈,說道:“當然是去赴約啊。我想李校尉在十裏楊茶樓等得越久,不免會顯得閣下越無能。”

  禁衛軍官發作不得,隻好把一股邪火傾洩到部下頭上,喝罵道:“愣什麽,給小霍公子引路開道,去十裏楊茶樓!”

  霍去病拍拍他的肩膀,繼續他一貫的刻薄道:“很好,這才有點狗模狗樣。”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6:56
第一集 大風歌 第九章 夜宴

  李敢獨自坐在十裏楊茶樓二樓的寬敞包間裏,悠然自得地品著茶香。

  他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英俊而勇武,加上顯赫的家世和屯騎校尉的身分,無可爭議地成爲長安城所有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在私下裏議論最多的男子。

  同時他是一個非常懂得享受的人,尤其喜歡凝神靜氣地品茶。因爲他一直都認爲,喝茶是最講求心境的,否則隻能是在暴殄天物。

  但當他看到鼻青臉腫的部下,畏畏縮縮而又苦忍憤怒地走進包間時,所有的心境在這一刻全都壞透,隻差沒有把這蠢貨從二樓丟下去。

  “霍公子,李某冒昧相邀,請多包涵。”李敢說出的話語很客氣,但與他眉宇與生俱來的傲意相映時,就顯得有點兒格格不入了。

  他沒有起身,大馬金刀地高踞主席,渾身充滿年少得意者的盛氣,一襲雪白的便袍將面容襯托得更爲冷峻驕傲,跪坐的腿邊擺了一柄銀鞘佩劍。

  霍去病不等李敢邀請,徑直落座,慢吞吞倒了杯熱茶,又潑到一邊的銀缽中,然後才像是想起李敢正在等待自己的回應,肆意地咧嘴笑笑說:“好茶。”

  李敢心生鄙夷。但他掩藏的很好,點頭道:“是好茶。”

  然而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兩個人說完這三句對白後,竟一齊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他們彼此對坐,彷佛有意在較量什麽,默默地品著香茶,甚至連視線都無從交流。

  光陰從兩個人的身旁不耐煩地溜走,窗外的光線漸漸變暗變紅。

  “謝謝你請我喝茶,告辭。”忽然霍去病推案離席,走向包間門口。

  李敢吃驚地望著霍去病,如同看到了一個怪物。他意識到,自己遇見了一個難纏的對手。

  一直以來他習慣于預先設下套子,然後耐心等待獵物自動落入陷阱。

  但很顯然的,這招套路對霍去病失靈了,面對這種人,最好的辦法隻能是開門見山。

  “李某受朋友托請,想替他化解與霍公子間的一場誤會。不知霍公子可否賞臉?”

  霍去病長長“哦”了一聲,重新落座吟吟笑著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看來李校尉深谙此道啊。”

  李敢聽出這家夥的弦外之音,像是在說自己,其實是譏諷他暗中收了“朋友”的好處。他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霍公子想必不會見怪。”雙掌輕輕一拍,嗓門略略提高道:“出來吧!”

  包間左側的移門拉開,蘇飛、左吳、李尚三人魚貫而入。

  霍去病頓時面露驚奇與敬慕之色,拱手啧啧贊歎說:“原來淮南王也是李校尉的朋友,失敬失敬!”

  李敢忽然發現,世上真有這樣一種人,能夠將最普通的阿谀恭維之語,不著痕跡地轉化成更加惡毒刺耳的嘲諷,讓你滿肚子的火發不出來。

  “李某何德何能敢與淮南王攀交?隻不過和王爺千金劉陵郡主曾有幾面之緣。蒙她信賴,我隻好勉爲其難做回和事佬。”

  他慢慢用碗蓋撇去漂浮的茶葉,接著說道:“那天蘇先生他們急于辦妥淮南王托付的差事,與霍公子發生了不愉快的沖突,事後劉陵郡主方才得知。她對此歉疚不已,本想親自登門道歉,卻擔心你們心存芥蒂不肯見面,故此將這事交給了李某調解。

  “我推托不去,左思右想也隻能請霍公子來十裏楊喝茶了。”

  說完他一打眼色,蘇飛三人木無表情朝著霍去病躬身拜謝道:“向霍公子賠罪!”

  霍去病大咧咧坐在席間,直等到三個人躬身禮畢,猛然發出一串大笑。

  這一次,不僅蘇飛三人露出羞惱神色,李敢的臉色也變得陰沉。

  “霍公子,你覺得李某做的這件事很可笑麽?”

  “對不起,我失態了。”霍去病辛苦地止住笑聲,但臉上仍掛著該死的笑容,說道:“那天在霸上的酒館裏,是我們幾個多管閑事,打傷了李先生。我心裏也在萬分後悔,希望能有機會向他們三位當面謝罪。哪知道今天我還沒開口,蘇先生他們卻搶先向我道歉,你說好笑不好笑?”

  李敢回答道:“的確很好笑。”可是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淡淡道:“這麽說霍公子已經接受蘇先生三位的賠罪了?”

  霍去病一點都不在乎蘇飛等人射向自己的怨毒眼神,含著笑點點頭又搖搖頭。

  “恕李某愚昧,看不懂霍公子點頭又搖頭是什麽意思。”

  “點頭嘛,是我在感謝李校尉不辭勞苦出面調解;搖頭則是說,我不敢接受這三位先生的賠罪。”在對方勃然變色前,霍去病跟著又說道:“他們三人忠于主公,何罪之有?如果我接受了道歉,豈非不明事理的傻瓜?”

  李敢面色緩和了下來,颔首說:“霍公子寬宏大度,李某欽佩。”

  蘇飛三人朝李敢一禮,退回隔壁包間,將移門重新帶起。

  “不知霍公子今晚是否有安排?”李敢放下茶盅,不打算和這個惡棍繼續乾耗。

  霍去病笑而不答,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李敢隻好接著說道:“今晚劉陵郡主在她府邸中要舉行一場盛大夜宴,宴後還有“集玉閣”的珍寶拍賣活動。長安城內一般的官宦名流都將出席,霍公子四位也在郡主特意欽點的邀請名單之列。”

  霍去病聽完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口中的呼吸幾乎噴到了李敢臉上,問道:“那李校尉去不去呢?”

  李敢輕描淡寫地舉起茶盅擋住對面吹來的討厭氣息,回答說:“假如霍公子不介意,可以和李某同行。”

  霍去病和李敢抵達郡主府的時候,晚宴剛剛開始。兩人被分別安排在面對面的第二排席位中,左右都是霍去病不認識的長安名流。

  郡主劉陵幾乎沒有時間端坐在主席上,不停穿梭在酒席間向客人敬酒寒暄。她一身盛裝妖娆豔麗,無疑是今晚酒宴上最引入注目的一顆明珠。

  雖然貴爲郡主,卻絲毫沒有驕橫傲慢的架子,笑語晏晏殷勤備至,不時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爽朗的笑聲,讓與她交往的客人們如沐春風。

  在酒宴上人們談論最多的,還是最近這次匈奴大軍的入侵。不僅定襄受到攻擊,代郡、上郡也遭受了匈奴鐵騎的踐踏,各處軍民傷亡慘重轟動朝野。相較而言,定襄的損失並不算大,其他兩處連城牆都教匈奴人給拆了。

  但不久之後,談論就變成了爭論,筵席上的客人自覺或不知覺地劃分爲兩派。

  武將們說:“匈奴蠻子欺我大漢太甚,這口惡氣說什麽也要爭回來!”

  文官們則說:“屢屢興師遠征,既沒有打垮匈奴,又勞民傷財,有百害而無一利。不如效仿先帝策略,和親綏靖養精蓄銳,不戰而屈人之兵。”

  漸漸地氣氛越來越熱烈,大家忘乎所以地大聲表達著各自的主張,似乎每一個人說的都很有道理,卻又始終無法駁倒對方。

  這時候劉陵到了霍去病的席前,笑盈盈道:“霍公子,日前父王的門客多有得罪。我替父王敬公子一杯,聊表歉意。”

  霍去病懶洋洋站起身,與劉陵將酒幹了。劉陵將酒杯交給侍女,並問道:“我看霍公子沉默寡言,莫非對大家談論的話題不感興趣?”

  霍去病放下酒杯,微笑道:“對于這種無聊的話題,我一向不願浪費口水。”

  劉陵一愣道:“無聊?難道霍公子不認爲與匈奴蠻族的戰和之爭是朝廷大事?”

  霍去病注視劉陵驚訝的玉容,突然像忍不住似地放肆大笑起來。雖然大廳裏人聲鼎沸,但他的笑聲仍顯得異常刺耳和不協調,引得衆人紛紛矚目。

  “這當然是朝廷的大事,可我們在這裏討論它,不過是作秀罷了。自然咯,如果大家是想藉此消磨時間,我也無話可說。”

  霍去病顯然也注意到許多人錯愕的目光被自己吸引了過來,可他毫無局促緊張,侃侃而談道:“郡主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和匈奴人是戰是和,絕對不是席間諸公,動動那條飽嘗人間美味的舌頭就能解決的。”

  “啪!”前排一名武將重重一拍桌案,回頭怒喝道:“胡說八道!”

  霍去病眯起眼瞅著斥罵自己的武將,咯地一笑道:“將軍的門牙怎麽少了一顆,莫非匈奴人對您的牙齒也很感興趣?”

  劉陵忙道:“灌夫將軍莫要生氣,咱們不妨先聽聽霍公子的高見。”

  “我沒有什麽高見,事情明擺著,打與不打取決于匈奴人;和與不和則是大漢天子的決裁。更一進步說,這都是老天爺的意思,我們都不過是他的棋子而已。”

  霍去病滿不在乎地與灌夫對視,說道:“就像有個守著貧瘠土地的窮人,身強力壯但三餐不飽。偏巧他的鄰居家裏有吃有喝,而且養的白白胖胖根本不經打。你說這個窮人會怎麽做?”

  又一名武將目露鋒芒,冷笑道:“你是在譏諷我們大漢王朝是白白胖胖的懦夫?”

  “才不是呢,我要說的是,這位富翁實在是天底下最有勇氣也最有智慧的人。”霍去病沖著對方舉杯笑道:“當他發現無力抵抗時,便會忍辱負重積蓄力量。因爲這位富翁明白,他的家底遠比鄰居殷實,隻要不傷元氣遲早會有翻身的一天。

  “現在富翁家裏的狼狗終于養壯實了,你說他是會將這條狗繼續關在家裏浪費糧食,還是放出去咬那個窮人?”

  不知不覺霍去病彷佛成爲了晚宴的焦點,但他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地樣子,接著又道:“其實富翁也沒得選擇。因爲他不把狼狗放出門和窮人撕咬,終日養尊處優,早晚會變成一條滿身肥膘沒有鬥志的哈巴狗。到那時,窮人再欺負上門,他還是隻有挨揍的分。”

  現場鴉雀無聲,似乎每個人都在思索。忽聽李敢冷冷說:“那麽霍公子的意思,我們這些爲國效勞舍生忘死的大漢將士,都是豢養的狼犬了?”

  “能做陛下身前的一條狗,我是求之不得啊。狼犬也好,哈巴狗也罷,隻要能讓陛下喜歡,多賞幾根骨頭不緻挨餓,其他的又有什麽關系呢?”

  霍去病悠悠道:“總不見得李校尉也想過一把富翁的瘾吧?”

  李敢面色一變,低低哼了聲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扭頭不理霍去病。

  “荒謬!”一個白發蒼蒼的文官叱喝說:“盡管戰和之策是由陛下決斷,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們心懷國事,又有何錯?”

  “沒錯,一點兒都沒錯。”霍去病連連點頭,“假如大人能把萬貫家財全都換成軍馬甲胄,那就更加沒錯了。”

  “你……”那文官氣得拼命咳嗽,大罵道:“你是什麽東西,敢譏罵老朽?”

  劉陵搶先說道:“公孫先生息怒,這位公子便是日前在定襄城下力擒右賢王世子,逼迫十萬匈奴大軍無功而返的霍去病!”

  說完又瞪了霍去病一眼,含笑埋怨道:“霍公子的話也太刻薄了。誰人不曉公孫弘大人兩袖清風家無餘財,是大漢少有德高望重的老臣?”

  霍去病一聳肩膀,說道:“看來我走到哪裏都不受人歡迎,還是識趣地滾蛋爲妙。”

  劉陵拉住他胳膊,嫣然笑道:“公子留步。你席間告辭,豈不讓別人誤會我怠慢貴客?何況稍後還有集玉閣的珍寶拍賣,留下一開眼界也好。”

  霍去病嘿嘿道:“那是有錢人的遊戲,我這窮光蛋看了隻有眼紅的分。”身子卻還是被劉陵按坐了下來。

  約到戊時,拍賣開始。最初幾件都是集玉閣從各地搜羅來的玉器古董,對席間這些大漢上流人物來說早已司空見慣,場面甚爲平淡。

  等到第四件寶物拿出展示的時候,廳中登時響起一聲聲驚歎。

  就聽主持拍賣的集玉閣老闆介紹道:“這條“百戰寶帶”乃曠世之寶,系在腰上能憑空增添三成功力,令人如虎添翼。今日我忍痛割愛將它拿來拍賣,並非爲求錢財,隻盼有哪位將軍能腰系此寶跨馬北伐,爲我大漢百年掃清邊患!”

  拍賣進行的時候,霍去病像是喝醉了,一直靠在那兒旁若無人地呼呼大睡。直到此刻,他才擡了擡眼皮,瞧了百戰寶帶一眼,然後打了個哈欠又合上了眼。

  一石激起千層浪,諸多在場的武將和豪傑競相出價,報價聲此起彼伏,迅速翻倍。最後,竟是劉陵親自出手,以天價將這條百戰寶帶收入囊中。

  在衆人的惋惜與贊歎聲中,一名僕從悄悄走到霍去病身後,俯身低語道:“霍公子,郡主請您到她的書房一敘。”

  霍去病隨僕從離開拍賣會場,耳朵裏兀自聽到集玉閣老闆正在吹噓下一件展品。

  他走進書房,屋裏亮著燈,劉陵還沒到。霍去病負手走到書架前,隨意翻看著郡主府的藏書。正當他轉到一排書架後面,屋外響起腳步聲音。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卻非劉陵。

  “砰!”是門被重重關上的響動。然後是一個怒氣沖沖的少女的聲音:“你真要娶那個隻會繡花和傻笑的蠢丫頭?”

  “是,她的確比不上你。但這是家父的意願,我也無能爲力。”回答的人居然是李敢,他刻意壓低嗓音說:“你應該理解我。”

  “胡扯!”少女似乎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音量,不至于驚動到今晚的其他貴賓,“什麽叫無能爲力,你明明可以退婚。但你卻不敢,對不對?”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李敢的語氣相對平靜,“她是程不識將軍的女兒,與家父是生死之交。而且這婚約,是十年前就訂下的事情,我無法回絕。你也不想讓我成爲被千夫所指的忘恩負義小人吧?”

  “隻要你肯娶我,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小人。”少女的大膽讓人吃驚。

  “真要那樣,我們在長安也待不下去了。況且家父是不可能答應的。”

  “那我們就私奔!我們可以去南方,甚至可以去匈奴人的草原。到時候,你放羊我擠奶,永遠也不用理睬別人怎麽說。我還可以爲你生很多很多孩子。隻要你喜歡,我們還可以在藍天下唱著歌一起流浪。”

  “別說了!”李敢低吼一聲,“這是不可能的,我隻能娶她,而不是你!”

  “那你爲什麽要勾引我?你明明知道自己婚約在身,爲什麽還要喜歡上我?”

  李敢一陣沉默。少女的聲音變得溫柔而得意,“你喜歡我,是嗎?你無法否認,那個蠢丫頭對你毫無吸引力,你的心早已被我俘獲,是嗎?”

  “你太單純了,小峨。”李敢回答說:“世上的問題遠不是喜歡與不喜歡那樣簡單。請你忘了我,我今後也不會再和你私下會面。”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在書房裏憤怒的嘶叫,繼而是難堪的死寂。

  門打開又輕輕關上,是李敢的步音走出了書房。霍去病很想看看他此時此刻的神情和臉上的那個巴掌印,但一隻擺放在桌案上的玉如意卻呼地一聲被那少女惡狠狠擲向書架。

  “啪!”霍去病從書架後先是伸出一隻手穩穩接住玉如意,而後慢慢露出腦袋向丟擲者微微一笑,說道:“毀壞別人的藏品,這可不像話。”

  少女大吃一驚,完全沒有料想到書架後面竟然還藏著另一個人。但她迅速恢複鎮定,打起精神擺出一副架子,“公子,你在這兒也該讓人知道啊。而且,偷聽別人說話是一種最卑劣的行爲。”

  霍去病饒有興緻地藉著書房裏明亮的燭光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女。

  她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體態豐滿而不失柔弱之姿,身穿一襲華麗的宮裝,顯然是經過精心的打扮,全身散發著眩目的光采。

  她的肌膚如木蘭花般潔白細膩,眼睛又大又黑充滿野性的神氣,也正冷冷看著他。

  “但闖進來的是你呀。我因爲不得不在此等候這裏的主人,所以轉到書架後面想隨意翻翻打發討厭的時間。誰知道你們問也不問地就沖進來大吵一場,即使我願意提醒兩位書房裏有其他人存在,也插不上嘴吧?”

  霍去病笑了笑,肆無忌憚欣賞著少女挺茁豐滿的胸脯說:“何況我也很想聽聽?”

  “下流!”少女並不在意有男人盯著自己的胸脯傻看。相反,如果哪個男人對自己的魅力無動于衷的話,她才真的會生氣呢。

  但她卻受不了霍去病說話時的神情,和那種大言不慚毫不知羞恥的言論,怒氣沖天道:“這下你得意了?”

  “確切的說,我現在很高興。”霍去病的目光回到對方的臉上,發現這少女生氣時的樣子動人極了也有趣極了,忍不住一笑道:“本以爲今晚會是一場無聊的宴會,但由于姑娘的出現,立刻有了令我欣喜的變化。”

  “你是諷刺我?”少女的面色憤怒而不失驕傲,“不要以爲你抓到我的把柄就可以胡言亂語。如果你想宣揚就盡管宣揚,我絕不會害怕!”

  “您誤會了。”霍去病心平氣和地說:“我是在贊賞您哪。像您這樣一位敢愛敢恨,敢作敢爲的姑娘,簡直是長安城裏的一朵奇葩。恕我直言,剛才的那個家夥道貌岸然,卻是個十足的僞君子,他根本配不上您。”

  “狗屎!”少女竟然罵出了一句連許多男人都羞于出口的髒話,隨後像是大出了一口惡氣說道:“你給他提鞋都不配。”

  霍去病一點也不驚異,更沒半點生氣,悠然道:“若是這樣,我甯願爲你提鞋。”

  少女快被這刀槍不入厚顔無恥的惡棍氣瘋了,好在最後關頭她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沖動,向霍去病揚臉蔑然一哼,甩門而去。

  霍去病目送少女背影,微笑自語道:“這丫頭可有點與衆不同,著實是個妙人兒。”

  “霍公子,你和金峨郡主之間怎麽了?”劉陵有些詫異地走進書房,“爲何我看到她臉色鐵青地走了?”

  霍去病果然守口如瓶,“沒什麽,姑娘見了我通常都會這樣。”

  劉陵咯咯一笑,神情妩媚而親切。“公子的言下之意,我馬上也會被你氣壞?”

  “有誰知道呢?”霍去病撇了撇上嘴角,“但我保證盡力避免。”

  “那我就先承你的情了。”劉陵請霍去病落座,贊賞道:“方才公子在酒宴上的一番比喻別開生面,意味悠長,讓我受教匪淺。像你這樣的少年俊彥,不可能長久埋沒山野,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會當面感謝郡主今晚的吉言。”

  “霍公子客氣。不過與其希望你能記得我今晚的祝福,還不如用盡我所能的行動來向你證明。”

  “郡主想向我證明什麽?”霍去病像是沒有聽明白。

  “證明我的眼力和誠意。”劉陵緩緩說:“假如霍公子不拒絕,我願意爲你將來的平步青雲顯要尊貴,稍盡綿薄之力。”

  霍去病笑了起來,說道:“郡主,您是我所見過,最優秀的生意人。”

  “那麽請允許我向公子送出第一筆投資。”劉陵淺笑著將一隻錦盒推到他的面前。

  請繼續期待天誓續集下集預告:通過精心謀劃,霍去病成功打入淮南王府。他張揚的個性和身上所蘊藏的強大實力,很快便令淮南王青睐有加,奉爲上賓。

  然而就當霍去病一步步進行他的計劃,準備將淮南王打入萬劫不複的地獄之時,竟然意外邂逅了一位來自匈奴的故人……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7:22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一章 階下囚

  霍去病回到長樂居已經是後半夜的事。但厲虹如等人居然還在等著他。

  盡管知道霍去病的去向,他們仍舊有些坐臥不甯,直等看見他安然回到客棧,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你還記得回來?”厲虹如挖苦說:“我們還以爲郡主府裏的花天酒地已經讓你昏頭轉向,樂而忘返了。”

  “險些被你們言中。”霍去病心情極佳,把夾在腋下的錦盒拋給高凡道:“送給你!”

  “什麽東西?”高凡接住錦盒,一頭霧水,待打開來一看,又失望道:“腰帶?”

  “百戰寶帶?”厲虹如眼前一亮:“你不會是從郡主府裏偷來的吧?”

  “偷?”霍去病搖搖頭說:“看來,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已無可挽回地壞到極點。這是郡主劉陵送我的見面禮。”

  “她送給你的?她爲什麽要送你如此貴重的寶物?”厲虹如愕然問道。

  “你說呢?憑你這定襄城最聰明的小腦袋瓜,應該不難猜到吧?”霍去病的嘴角逸出一絲譏诮,但顯然不是針對厲虹如的。

  “可你爲什麽要轉送給我?”高凡更加弄不明白,霍去病的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因爲我喜歡你啊。”霍去病湊近身子壓低聲音說:“況且,我還要你幫忙辦事。”

  高凡臉色大變,捧著錦盒如燙手山芋,死命搖晃腦袋說:“你還是把這玩意兒收回去吧,打死我也不幹了。”

  “你真的不想要?”霍去病用懷疑的眼神注視高凡:“有了它,你的功力就能憑空增添三成,你真的不要?”

  “我——”高凡嘴巴張開猶豫了半天,終究舍不得把東西再還回去。

  得逞後,霍去病露出像小孩似的惡作劇笑容,拍拍高凡說:“放心,至少不是今晚。”

  “你們在打什麽啞謎?”魯鵬好奇地插嘴問道。

  “小高,快說,這惡棍要你幫他幹什麽壞事?”厲虹如也在威逼高凡。

  高凡無言以對,又不好意思對朋友說謊,急中生智飛快地念道:“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什麽吱吱吱吱亂七八糟的。”魯鵬罵道:“你好的不學,學耗子叫幹什麽?”

  “小高的意思是,當耗子開始叫起來的時候,我們就該上床睡覺了。”霍去病拉開自己客房的門,說:“諸位,晚安。”

  第二天早上四個人都起的很晚。厲虹如洗漱完畢,決定非要撬開霍去病的嘴巴,看看這惡棍昨晚在郡主府裏到底幹了什麽壞事。

  她剛推開自己客房的門,就看到那位曾經侍奉王公子出遊的公孫侍從帶人走進院子,身上換了一套武將官服,臉沉得更低了。

  “公孫大哥?”厲虹如訝異道:“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難道是王公子又需要保镖了?”

  公孫冷著臉,問道:“厲姑娘,霍去病在不在?”

  “你果然知道我們的身分。”厲虹如可不怕他,嬌笑道:“幹嘛闆臉,是不是小霍昨晚又惹什麽禍了?”

  “不是他惹禍了,而是有了大麻煩。”公孫揚聲叫道:“霍去病,你出來!”

  “我在這兒。”霍去病靠在客房門框邊,伸了個懶腰道:“早啊,公孫將軍。”

  公孫不答,一揮手命令身後的部下道:“鎖上,帶走!”

  “爲什麽?”厲虹如攔在霍去病身前:“你憑什麽帶走他?”

  高凡和魯鵬也匆匆奔出,滿臉驚愕地朝著公孫怒目相視。

  “他是匈奴人的奸細。”公孫冷冷說:“利用你們混入長安,企圖竊取大漢軍情。”

  “怎麽可能?”高凡失聲說:“小霍絕不會是奸細!我敢拿腦袋擔保!”

  “原本我也有所疑慮,但昨晚他在郡主府夜宴上大放厥詞,羞辱朝廷,此事已上達天聽。”公孫又喝道:“還不將霍去病拿下!”

  “老子看你們誰敢動小霍一根毫毛!”魯鵬拔出裂魂鬼斧,一聲爆吼。

  “公孫將軍,如果小霍是奸細,他怎麽可能拼出性命擒拿拓寒,威逼右賢王退兵?”厲虹如道:“這事可是定襄城十幾萬軍民親眼所見!”

  “這正是他的陰險之處。”公孫不爲所動:“我們已經查明,那不過是場苦肉計。他和拓寒是北鬥宮的同門師兄弟,要在你們眼前演上一出戲輕而易舉。”

  “放屁!”情急之下,高凡也學會了魯鵬的口頭禅:“有這樣玩苦肉計的嗎?”

  “怎麽,你們想幫他拒捕?”公孫目光無情而冷厲,俯視三人。

  “能不能聽我這個當事人說一句話?”霍去病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抱著胳膊靠在門邊:“公孫將軍,別難爲那三個笨蛋。我跟你走。”

  “小霍!”厲虹如叫道:“你知道他要帶你去哪裏嗎?”

  “總不可能審也不審就殺頭吧?”霍去病不以爲然道:“隻要有吃有喝,去哪裏我都無所謂。你們也別爲我瞎擔心,先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腳就行了。”

  兩名軍士上前將沉重的鐐铐鎖上,又搜走霍去病的飲雪魔刀。霍去病面帶懶散微笑,好似別人是在請他去喝酒一般,慢吞吞往門外走。

  臨走前,他忽然回頭對厲虹如說道:“傻丫頭,記住我一句話:千萬別來救我,不然你們會害死我。”說完,大搖大擺地在軍士看押下揚長出門。

  “小霍!”三個朋友沖向門口,魯鵬的裂魂鬼斧已經舉了起來。

  “別沖動!”公孫低喝,然後用僅能讓厲虹如聽到的聲音說:“他不會有事。”

  厲虹如一怔望向公孫,見對方向自己重重點了點頭,像是一個鄭重其事的承諾。她心頭亂成一團,不爭氣的眼淚又要奪眶湧出,胸口酸酸地如同失去了什麽。

  霍去病被關押在禁衛南軍的死囚牢裏,一連十幾天,既沒人來提審,也沒有誰能夠進來探望。幸虧那些獄卒沒有爲難他,一日三餐照常供應,而且有魚有肉。

  到了第十二天,公孫來了。他什麽也沒說,押著霍去病離開了死囚牢。

  “這十幾天在牢裏過得怎麽樣?”到了無人的地方,公孫開口問道。

  “很好,要不你也來試試?”霍去病的臉蓦然拉長:“如果不是看在你奉命行事的分上,我很想在閣下的屁股上狠踹一腳。”

  公孫臉露笑容,低聲說:“沒辦法,前些日子一直忙著天下英雄大會的事,根本抽不出空。小霍,那天多虧你幫忙配合。我真有些擔心萬一鬧僵動手,不免會把這個差事辦砸了。”

  “你擔心什麽?”霍去病冷笑:“憑公孫將軍的修爲,抓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公孫苦笑說:“看來你真是滿腹怨氣啊。我給你陪不是還不行嗎?”

  霍去病“哈”地笑了聲,瞧著公孫的目光裏閃過一縷嘲弄,說道:“爲了讓閣下的良心能夠好受點兒,我勉爲其難接受你的道歉。如果你能告訴我厲虹如他們的消息,我將更加感激不盡。”

  “他們幾個沒有參加天下英雄大會,到處想方設法要營救你,隻差沒劫天牢了。”公孫抓到了反擊的機會,問道:“你似乎對厲姑娘很關心?”

  “天底下所有的美女我都樂于關心。”霍去病根本不接招:“公孫將軍應該已經調查過我在定襄的底細了吧?隻用了十來天的工夫,難怪能得陛下賞識。”

  “你這家夥!”公孫發現自己拿這混蛋沒辦法,搖搖頭道:“說真的,你怎麽曉得我是奉命行事?”

  “我念過書,好歹明白‘上達天聽’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霍去病像個惡棍一樣地笑著:“不然的話,似我這般的小人物,又怎能勞動公孫將軍大駕親自抓捕?”

  兩人邊走邊說,進了一棟幽雅的小院。公孫站在院中,向正屋跪拜道:“啓禀陛下,霍公子帶到!”

  “進來!”正屋中傳出王公子的聲音,低沉和緩卻充滿威嚴。

  “是!”公孫向霍去病打了個眼色,兩人走進正屋。

  從嚴格意義上說,這是霍去病第一次見到貴爲九五之尊的大漢天子。他一身便服坐在書案後,手裏拿著大臣的奏章 漫不經心地掃視,案頭的書簡堆積如山,幾乎遮掩去他大半張臉龐。

  “草民霍去病,叩見陛下!”霍去病神色雖然顯現出勉強而少有的恭謹,可那雙眼睛依然膽大包天地在天子臉上來回打量。

  “平身吧。”

  漢武帝劉徹放下奏章 ,說道:“你很聰明,沒有讓朕失望。”

  霍去病笑笑,說道:“如果我是笨蛋的話,豈不很掃陛下的面子?”

  劉徹聽得一愣,瞪著霍去病瞧了半天。公孫站在霍去病的身後,手裏捏著一把汗。

  “公孫!”劉徹突然叫道:“霍去病的百戰寶帶呢,是不是也被你搜走了?”

  “那倒沒有。”霍去病心知肚明,天子是在向自己展示他的耳聰目明。“那條腰帶我當晚就送朋友了,倒也誤打誤撞幸免于難,沒被公孫將軍順手牽羊貪了去。”

  “送人了?”劉徹愣了愣,忽地哈哈笑道:“送得好,送得妙。朕更喜歡你了。”

  霍去病笑吟吟不說話。他很清楚,在這樣的場合下誰才是真正的主角。

  “依照公孫的想法,原本朕不必親自出面見你。但我還是想和你當面談一次。”劉徹收住笑聲,問道:“你知道這是爲什麽嗎?”

  “因爲我們投緣,朕非常欣賞你!”彷佛料定霍去病不可能猜到,劉徹自問自答。

  能讓天子對一個沒沒無聞的年輕人說出這樣的激賞之語,換作其它人,一定會興奮得晚上作夢都笑出聲。與衆不同的霍去病,則是當場就“嘿”地一聲笑出來了。

  “朕很喜歡你那天在郡主府裏說的一席話。朝廷大臣們對朕向匈奴用兵莫衷一是,爭來爭去,卻又有誰能明白朕也是逼不得已?”

  劉徹眼裏閃爍著不屑的光芒,哼了聲說:“物競天擇,強存弱亡,此乃萬古不易之規。朕既爲天下雄主,又豈能抱殘守缺,向蠻族低頭?”

  公孫等劉徹說完,才插話道:“以陛下的雄才大略,我大漢的煌煌天威,總有一日能飲馬龍城,永絕邊患。對此微臣深信不疑!”

  “話是這麽說,但朕一心想對匈奴用兵,偏偏還有人在扯後腿!”劉徹話鋒陡轉道:“近幾年,淮南王打算興兵舉逆的謠言越傳越盛,不將此事查清,朕安能全力以赴地對匈奴用兵?”

  “原來他找我不是爲了匈奴的事,而是因爲這個!”霍去病心想。經過一番拐彎抹角,劉徹終于把話引入了正題。

  “還記得雷被吧?”公孫忽向他說道:“前些日我奉陛下口谕,暗中又見了他一次,查探到不少對淮南王頗爲不利的東西。但歸根結底仍是一些捕風捉影之詞,莫說陛下,就連我都不敢深信。”

  “所以,朕需要有一個可靠又得力的心腹,設法打入淮南王府查明真相。”劉徹道:“公孫向朕舉薦了你。朕本來還在猶豫,恰好劉陵正有意拉攏你,倒成了一個讓你順利打入的好機會。霍去病,這差事你敢不敢接?”

  霍去病稍一欠身,不卑不亢地微笑說:“我曾在那晚的筵席上當衆說過,若能爲陛下效力,求之不得。現在當然不能自食其言。”

  “好!”劉徹眉宇一挑,說道:“朕這就冊封你爲繡衣使者,主查淮南王謀逆之事。但這個冊封目前僅限屋裏的三個人知曉,暫時還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

  他頓了頓,又說:“朕必須提醒你,此行不可先入爲主。淮南王若當真有心謀逆,你固然要禀報于朕;但他若是安分守己,並無非分之想,你也必須如實報上。”

  霍去病明顯聽懂了劉徹話裏隱藏的意思,笑了笑道:“微臣明白。”

  公孫接著說:“淮南王手下的中尉是我心腹門生,必要時你可以手持陛下賞賜的翡翠腰佩前去接頭。陛下已有密诏給他,屆時認佩不認人——你不會已把陛下的翡翠腰佩當了換酒喝吧?”

  “關在牢裏的這些天,我倒很真想這麽作呢。”霍去病笑道:“如今我身爲重犯,被打入死囚牢,還需要陛下給微臣一條名正言順的開釋理由。”

  “釋放你的理由,早已有人主動送上門了。”劉徹笑道:“你在牢裏自然不曉得,前幾天田玢已向公孫過問此事,要求盡快赦免你。”

  “好嘛,我的面子也真夠大的。”霍去病像是在自嘲:“莫非是因爲微臣曾在田丞相開的客棧裏住過兩晚,他有心救助我這個新主顧?”

  “他是受了劉陵之托。”劉徹陰沉一笑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朕的這位堂叔既然想做番大事,又焉能錯過一個能抵匈奴十萬雄兵的人才?

  “何況,劉陵並不清楚抓你是朕的主意。她滿以爲通過田玢壓制公孫,救個尋常草民應是輕而易舉。”

  “所以陛下已決定順水推舟,把這個人情送給田丞相。”公孫接著說道:“但爲了取信劉陵郡主,還要委屈你一下。到時我會下令將你驅逐出長安,永不準入仕。等你走投無路,劉陵自然會抓住機會再施恩惠,把你拉攏到她父親的門下。”

  劉徹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至于你的三個朋友,朕也會妥善安排。高凡和魯鵬簡拔進新組建的禦林營;厲虹如去做北軍射聲營的教官。他們便不隨你同行了,也免得人多壞事。”

  這是把厲虹如和高凡、魯鵬扣作了人質啊。霍去病心裏亮堂似鏡。

  “霍去病,你還有什麽想說的麽?”看話題差不多結束,公孫問道。

  “我想在開釋之前,到國史館查找一些記錄,請陛下恩準。”

  “你要去國史館?”霍去病的要求讓劉徹也是一怔:“你想查什麽?”

  霍去病當然不可能對劉徹說出真相。他要尋找的,其實是一隻石盒,一隻連北鬥宮都夢寐以求的,蓋上刻有日月星三光圖符的石盒。

  數百年前,這隻石盒一直被秦室宮廷珍藏,後來轉而安置在阿房宮內。

  近百年前高祖劉邦率大軍攻入鹹陽,平陽侯曹參身先士卒第一個殺進阿房宮。再後來霸王項羽占據鹹陽,一把大火將三百裏繁華宮宇付之一炬。那隻石盒的下落便也從此成謎。

  十幾天前,霍去病冒險潛入平陽公主府查閱曹參筆記,終于發現這隻石盒的下落。

  當年果然確爲曹參所獲,後獻予高祖劉邦。如今,他需要的就是從宮廷文獻裏進一步尋查石盒的線索,完成連青衫人亦無法辦到的壯舉。

  “查一本北鬥宮失落在中原的古書。微臣曾聽師父說起,它有可能已被留侯張良進獻于高祖皇帝。”霍去病說謊時的神情,自然到讓別人以爲他正在慷慨陳詞,痛訴心曲:“如果真能找到,微臣也隻想當場翻閱一遍,便已心滿意足。”

  劉徹靜靜聽完,想了想,吩咐說:“公孫,這件事由你來安排,不要讓其它人看到。”公孫暗罵霍去病給自己出難題,但天子的號令又豈可違背?隻好躬身領命。

  果然,霍去病與劉徹秘密會面後的第三天晚上,公孫帶著喬裝改扮的他悄然進入國史館。

  經過大半晚的辛苦搜尋,當霍去病從浩瀚的文獻中看到一條關于六十多年前淮南厲王劉長的宮廷記錄時,忍不住從嘴角泛起一縷奇異的笑意。

  原來這隻讓自己苦苦追尋的石盒,居然陰差陽錯地作爲皇室的賞賜,轉贈到了劉長手中。而這位淮南厲王,正是當今淮南王劉安的父親。

  就在他獲悉這條線索的時候,便已下定決心,要將劉安從淮南王寶座上徹底掀翻。

  “匡!”北軍天牢的鐵門重重一響,將霍去病隔絕在那個陰森恐怖的地獄之外。

  在被囚禁了整整二十一天後,他終于重見天日。

  風吹過,背後斜插的飲雪魔刀上黑穗飄展,彷佛也在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自由空氣。

  “小霍!”伴隨著欣喜的叫喊,高凡和同樣早已望眼欲穿的魯鵬、厲虹如兩人沖了上來,迎接重獲自由的好友。

  “裏面的滋味怎麽樣?”厲虹如裝作兇巴巴的樣子:“你這惡棍早該抓進去住一住了。”

  “酸棗你個熊,居然養得白白胖胖,讓老子大失所望。”魯鵬遺憾得直撓頭。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高凡義憤填膺:“你們怎麽可以這樣編排小霍?小霍,患難見真情,現在你該明白誰是真正的好兄弟了吧?”

  “熊!”魯鵬一口揭穿這家夥的虛僞面目:“是誰趁小霍不在,偷拿了他的五十兩金子,傻乎乎孝敬給了那個紅桃姑娘?”

  “是紅杏!”高凡面孔一紅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那五十兩原本就是小霍答應給我的酬勞。倒是你老魯,把小霍剩下的金子全丟進了賭場,怎麽不對他說?”

  “這麽說,我現在已經是一貧如洗的窮光蛋了?”霍去病嘿嘿一笑說:“好啊,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你們都已經開始幫我準備後事了。”

  厲虹如眼眶發紅,泫然說:“早知道你會說這樣沒心沒肺的話,咱們真該替你去訂口棺材!”

  霍去病似乎沒想到厲虹如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眼神裏的不正經緩緩消失,語氣放緩說:“也好,不過在我躺進厲大小姐即將預訂的棺材前,能否先請三位大吃一頓?

  “據說大凡死囚臨刑前,都有一頓好飯送行。我混得再慘,也不至于連這樣的待遇都被你們剝奪了吧?”

  “流氓!”厲虹如終于聽出霍去病是在開玩笑,“噗哧”一笑又繃緊俏臉說:“你不是一貧如洗了嗎,哪裏還有錢請客?”

  霍去病悠悠答道:“憑我的頭腦,我的無賴手段,還怕弄不到錢嗎?”

  四個人邊走邊說,上了拴在天牢對面的坐騎。

  “小霍,你看到朝廷的公文了嗎?”高凡低聲問道:“三天之內你必須離開長安,而且……將來你有什麽打算?”

  霍去病滿不當一回事地笑道:“我正好在長安待膩味了,沒想到朝廷還會興師動衆地爲我送行,求之不得啊。”

  “咱們一起回定襄吧!”厲虹如說完,咬著嘴唇等待霍去病的答複。

  “對,要走一起走!”高凡轉臉問魯鵬:“老魯,你怎麽說?”

  “老子也玩膩味了。雖說我總瞧小霍不順眼,不過要是有人肯出路費,我倒可以請他去成都玩幾天。”魯鵬回答說。

  “你們哪兒都不準去,就留在長安!”霍去病的話令三人一呆。

  “我的確必須離開這裏一陣子,但很快就會回來。”霍去病的臉上沒半點說笑的神情,輕輕道:“不要問我爲什麽,但你們如果能夠留下,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

  在朋友們愕然的目光注視下,霍去病擡起頭,遙望重重屋宇後高聳巍峨的長安城樓,嘴角露出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

  一束午後的陽光,正照耀在他的臉上。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9:4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