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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 -【天誓】(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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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6:55:50
第五集 玉華傷 第五章 逃亡



  “鈍身咒”、“亂神訣”、“裂心術”……一連七道陰陽術精神攻擊借著如鬼焰般燃燒的目光襲向霍去病腦海。

  隻要對方心神稍有疏忽從“鬼羅寶扇”中召喚出的魔蛇便能在第一時間撕咬開霍去病的腦殼。而龍城公主多半也將喪生在飲雪魔刀飽含絕望憤怒的垂死一擊之下。

  即使有人會識破他的用心,即使玉後會愠怒怪罪金不炎也不會有絲毫忌憚。這世上金不炎唯一必須對得起的人便是自己。

  然而一連串地精神攻擊發出,竟似石沉大海
  霍去病目光依舊澄清深邃沒有受到半點影響,甚至嘴角還露出了一縷譏笑彷佛是在嘲諷他不自量力。
  “找死!”性命攸關的當口,骷髅頭也忘記了害怕猛地掠起在空中暴漲十數倍,張開嘴巴一口將蛇頭吞下。

  “嗤嗤”聲中綠煙冒動,窮兇極惡的魔蛇就這樣被他一截截毫不留情地吞食而下,好似正享受一頓豪饕盛宴。

  在將魔蛇蘊藏的精氣吮食一空後,他意猶未盡地咋咋嘴巴道:“滋味還行。”

  金不炎面色有些僵硬,作夢也想不到如今的霍去病已擁有三千年來九十八位魔衍者積蓄傳承的智能與記憶,如此強大到無以複加的精神力量又豈是“亂神訣”之流可以動搖?這回的如意算盤卻是打得錯到家了。

  “沒有下一次。”霍去病冷冷警告道:“除非有誰覺得我的命比公主殿下更值錢。”

  “放開龍城,我親自送你下山!”玉後淡然瞥過金不炎,令他心頭莫名一寒,然後繼續說道:“一出狼居胥山,玉華殿將立刻展開追殺。生死由命,你想清楚了!”

  “玉後!”濕阗幹愕然道:“您怎可以拿自己當人質送他下山?”

  霍去病搖搖頭道:“何必這麽麻煩。一事不勞二主,便請公主送我一程吧。離開狼居胥山三個時辰後,我會放她回來。但在此期間一旦發現有人跟蹤設伏,或者暗中玩弄一些讓人不愉快的花樣,我也不在乎臨死前多找一個墊背的。”

  “三個時辰?”與拓寒同時抵達玉華殿的北鬥天權潔霜笑盈盈道:“小霍,你可真會獅子大開口。如果騎馬狂奔,足夠你逃出四五百裏遠。到時萬一你改變主意將龍城公主挾持入漢,咱們豈不是隻能幹瞪眼?”

  “沒辦法,你們隻有祈求老天爺讓我良心發現,恪守承諾準時放人。”霍去病聳聳肩膀道:“做人要心黑皮厚才能活得長久,過得快活——潔霜師叔,這可是你很早以前便身體力行教誨過弟子的寶貴經驗,我從不敢忘。”

  “雜種!”科槐匈怒容滿面,怒罵道:“北鬥宮怎會教導出你這樣的無恥之徒!”

  霍去病不溫不火,悠然道:“匈奴語裏翻來覆去不過就這麽幾句無聊乏味的罵人話,長安城裏的潑婦罵街都比這精彩。科槐師伯,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你不會以爲我爲了證明自己不是雜種,就放開懷裏香噴噴的美人兒拿刀子跟你拼命吧?真夠幼稚,你是怎麽無病無災活過了這麽多年的?”

  “讓路!”玉後向一旁退出三丈,橫過天元魔杖朝山下一指道:“三個時辰!”

  “多謝成全。”霍去病微微訝異地拂視過玉後諱莫如深的雙眸,有些意外她會這樣輕易地答應了自己提出的條件。

  或忿忿不平、或心懷叵測、或無可奈何,衆人紛紛閃向兩旁,讓出一條通道。

  于是霍去病押著龍城公主從人群中緩緩通過,骷髅頭緊張地在旁保護監視,唯恐又有什麽人暴施殺手,讓自己成了冤死鬼。

  拓寒目送霍去病走出人群,雙拳捏得“喀吧”作響,猛地大喝道:“小霍!”

  霍去病停步側目,就聽拓寒說道:“昨晚謝謝你救了我。匈奴男兒恩怨分明,日後我也會救你一次!但這兩次三番你屠殺我匈奴將士,殘害我同門師友的血海深仇奇恥大辱,拓寒也會矢志不忘!”

  他拔出腰間的徑路刀,在面頰上狠狠一劃,頓時鮮血染紅半張臉龐,卻似毫不知疼痛的繼續道:“他日相見,不必留情。我誓取你項上人頭!”

  霍去病靜靜注視著他,忽然眨了眨眼睛笑道:“自作多情的傻瓜!”然後催動锆龍風馭騰空而起,手挾龍城公主朝前山的方向飛去。

  許多人不由自主便欲舒展各自的風馭飛隨升空,卻聽玉後道:“不要追!既然我已答應給他三個時辰,就必須遵守承諾。”

  呼衍噩猶豫道:“可至少我們應該派人悄悄跟蹤,好掌握他的去向。”

  玉後搖頭道:“不必了,除非他能在三個時辰裏逃出一千裏,否則依舊難逃天法!”

  呼衍噩一省道:“該死,我怎忘了您已修煉成『谛土神識』!”

  鸠陽婆道:“玉後,這件事敝宮難辭其咎,如有需要差遣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龍邪禅歎道:“可惜傲霍師兄仍未趕到,如有他在也不至于讓霍去病這般猖狂。”

  科槐匈悶悶道:“他在場又能如何?當年咱們便曾苦勸過萬萬不能收養漢家孩童。可傲霍一意孤行,還將『九陽龍罡』和『斬舞刀訣』傾囊傳授,終于造成今日禍害。唉,早在四年前我一槍捅了他,也不至于有今天!”

  金不炎瞧著憂心忡忡的呼衍噩問道:“我想知道,明天三派較藝是否如常舉行?”

  “沒有必要了。”石洞內玉後托起翹楚軒的遺體,徐徐說道:“霍去病已將帝尊身上的物品洗劫一空,其中便包括那尊『水柔神鼎』!”

  霍去病禦風下山,在來時上筏的河岸邊取過三匹自己騎來狼居胥山的快馬,將龍城公主抱在身前,策動坐騎取道向南。

  奔出一段,已看不到守在河岸邊的玉華殿弟子,霍去病微微松開了環在龍城公主小腹前的左手問道:“你剛才救我,是因爲良心不安麽?”

  龍城公主道:“因爲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也相信帝尊的死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霍去病不以爲然地翹起嘴角:“他不過是用這種極端的法子撂挑子給我。難道你會不知情?”

  “請相信,我了解的內情遠遠比你想象的要少。”龍城公主道:“我隻是從帝尊的口中得知他正在焦急地尋找一個來自魔門三大派中的年輕弟子,而且預知到此人昨晚便在玉華殿內。他說這個人將關乎魔門三千年的氣運興衰,而且絕不能讓其它人知曉過多。我更沒有料到……他會兵解。”

  “好,我相信你。可誰又會相信我?這一下我成了魔門所有人必欲除之而後快的公敵了。”

  霍去病策馬揚鞭,腦海裏閃動過每一代魔衍者記憶中都清晰留存的一條禁忌:“到任何時候,即使面迎死亡,都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

  “狗屎!”他心裏低罵了一句,將這念頭一甩拋到了腦後。

  龍城公主仰起臉,輕輕道:“你的眼神告訴我,其實你並不在意是否有人相信自己,更不在乎是否會與全天下的人爲敵。但無論如何,我會站在你這一邊。”

  “即便欺騙師門也在所不惜?”霍去病目視前方,看似隨意地問道。

  龍城公主沉默了。

  霍去病臉上悄然隱過一抹歉意,隨即湧起壞笑道:“說一個秘密給你聽,我發現你是我曾經摟抱過的少女中,唯一不會觸及其它念頭的特例。但到今天我仍在後悔,那晚在柳莺院真該揭開殿下臉上的面具看上一眼。”

  他成功地轉移了話題,卻令龍城公主掩藏在面具之後的玉頰泛起紅暈,幽幽歎息道:“如果那晚霍兄果真揭開了面具,或許我就不會再有現在這麽多的煩惱。”

  霍去病哈哈大笑起來,戲谑道:“這麽說來我簡直成了公主殿下所有煩惱的罪惡來源,不由得受寵若驚而又誠惶誠恐呐。”

  龍城公主倚靠在霍去病懷中的嬌軀稍稍向前傾,意識到絕不可跟這個臉皮刀槍不入的無賴繼續就此話題糾纏下去,當下不再做回應。

  隔了一會兒,骷髅頭問道:“公主殿下,你在想什麽,是否在擔心玉華殿和北鬥宮的追殺?”

  對于這位在自己腦袋上加諸禁咒的始作俑者,他著實地敬畏有加。

  “我在想帝尊。”龍城公主眼眸裏流露出一縷緬懷與哀傷:“雖然他如願羽化,解脫了塵世的一切煩惱。可對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來說,他終究是永遠地離開了。

  “我還記得,到玉華殿的第一年,曾有一回我特別想吃大漢商人進貢給父皇的梨膏糖。帝尊無計可施,隻好運用神通,一夜之間從玉華殿往返長安城,給我買了足足三十斤梨膏糖。看到我破涕爲笑,他便誇張地抹汗喘氣。”

  她頓了頓,彷佛完全沉浸在對往日的追憶中:“我想替他捶腿,可帝尊卻握住我的手說:『丫頭,你的這雙小手應該用來光大魔門,救贖蒼生,而不是給我捶腿』……”說著語音微微哽噎,眸中閃動起淚光。

  霍去病沒有插嘴,靜靜聽她說道:“不久之後,他就在石洞中閉關參悟《萬法寶券》,希望尋找到白日飛升羽化成仙的途徑。起初的修煉極爲順利,直到兩年之後,他終于碰到了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關……”

  龍城公主的心緒稍稍平靜,低低敘說道:“恰好一位魔門前輩來訪,帝尊便向他求教。兩人在石洞中不眠不休的長談了整整六日六夜,那位前輩含笑坐化,而帝尊也突然變了一個人,時而癡呆時而癫狂,說著一些莫名其妙讓人無從理解的話語。

  “三個月後,他索性再次閉關,除了恩師和我之外誰也不見……”

  “他是不是經常會癡笑著說:『怎麽是我,你爲什麽要害我?』又或者反複念叨:『三千年,三千年……快了,快了,就快重返榮耀之土』”

  “你怎麽會知道?”龍城公主駭然擡頭:“是帝尊告訴你的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霍去病嘿嘿地一笑說:“這個老瘋子,一定沒有讀過《論語》。嗯,我還知道其實你隻吃了五六斤梨膏糖便倒了胃口,剩下的全部變質長黴。所以從此以後你再也不吃梨膏糖,也不再強求任何人。”

  過了許久,龍城公主眼中的驚疑才漸漸消失,輕輕道:“你就是他的傳人,對嗎?”

  同一時刻,玉後獨自靜坐在華帝翹楚軒的遺體前。

  屋子裏靜谧幽暗,所有人都以爲她正在施展“谛土神識”追索霍去病的行蹤,故此不敢驚擾。

  她的視線須臾不離地看著翹楚軒頭頂上的那道刀口,用一種十分奇異的語氣說道:“翹楚,你囑托的事情我已辦到。他已挾持龍城順利突圍離去,接下來我所爲有限,能否達成你最終的心願,隻有看這年輕人自己的實力和運氣了。”

  “呼——”屋中幽光一亮,一個青衣人站在了玉後面前,兩者之間隔著翹楚軒停放在棺椁內的屍體。

  按照匈奴人的風俗,這具棺椁由外向內分做鐵、銀、金三層,等到夜間下葬。

  青衣人冷冷問道:“翹楚軒爲何要兵解?你爲何要下令追殺霍去病?”

  “你都看到了?”玉後的目光依舊垂落在翹楚軒頭上:“翹楚是用自己的死亡完成了他在人世的最後一項使命。而霍去病,他將繼承這一切。”

  “魔衍者……”青衣人的眼裏爆出神光,陰冷一笑道:“我費盡心機培養出的弟子,居然是爲他人做了嫁衣。梨雲姬,你和翹楚軒竟敢算計到我的頭上?”

  “你明白就好。”玉後不動聲色道:“事情已經發生,便不可能更改。傲霍,翹楚所付出的代價,應該足夠抵償你的怨怒了。而且,我也很有可能賠上一個最心愛的弟子,甚至是玉華殿未來的玉後繼任者。”

  青衣人哼了聲,說道:“兩個時辰後,玉華殿和北鬥宮即將展開追殺。如果他死了,你們所做的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如果他僥幸逃回長安,身後勢必流下一長串魔門子弟的鮮血。這也是你和翹楚軒樂見其成的事?”

  “爲了培養他,你不是也在冷眼旁觀飲雪魔刀砍下無數匈奴族人的頭顱麽?其中也包括了北鬥宮的嫡系門人,對不對?”玉後反問道:“你有試圖阻止嗎,你有在乎過那些人的死亡嗎?”

  青衣人漠然道:“我是他的師父,有責任保護弟子不受任何人傷害。”

  “隻是這麽簡單嗎?”玉後微微笑了起來:“至少我相信,倒在飲雪魔刀下的每個人都會死得其所。因爲改寫我們先祖三千年前失敗命運的重任,無論他是否願意,都必須而且已然挑負了起來。”

  青衣人瞳孔收縮如針芒一樣刺向玉後,徐徐道:“你在說『我們』?”

  腳下的草原在飛快地倒退,頭頂的秋日在緩緩升向天心。涼爽的風吹在青銅面具上,空氣裏隱隱飄散著發自身後的一股強烈男子氣息。

  除了先前說的,他究竟還窺探到多少有關我的隱私?

  龍城公主坐在馬上,可以清晰聽見霍去病胸中強有力的心跳聲。

  盡管已將坐騎的速度催動到極限,但他神情裏卻沒有半分焦灼與緊張,倒像在飛揚快馬遊踏清秋,壓根不去擔心玉華殿和北鬥宮的連手追殺。

  龍城公主悄悄擡眼望向霍去病古銅色的臉龐,一滴汗珠凝在他的鼻尖上閃爍發光。

  她情不自禁地覺得這家夥簡直是漢人與匈奴人的完美結合體。有時他會裝出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模樣,讓人傾慕,讓人對他深信不疑;有時他又變得玩世不恭、尖酸刻薄,教人恨之入骨;而一旦憤怒起來,全身便會充滿彪悍的力量,連眼神也會變得兇狠決斷,如同一頭可怕的雄獅。

  可有時候,他的神色裏爲什麽會不自禁地露出一絲抑郁與落寞?足以觸動所有少女柔軟善良的情懷。但隻需一轉眼,身上的毒刺便狠狠突起,紮得人滿手是傷。

  “我這是怎麽了,爲何會忽然想起這些?”她恍然一驚,急忙令思緒回到現實。

  “頭兒,咱們的方向好像走偏了。”骷髅頭仰望太陽道:“不是應該一直往南嗎?”

  “沒有錯,我們必須先抵達弓泸水,擺脫玉後『谛土神識』的追蹤。”霍去病冷靜回答道:“河水會阻斷她利用土元鎖定我們的行蹤,然後就可以審時度勢選取最佳的路徑回返長安。”

  這是華帝翹楚軒預先留在記憶中的一條逃亡路線。可奇的是,有關玉後的信息除了谛土神識之外被他一律抹去,隻剩下一些殘缺不全的片段。

  霍去病甚至在懷疑,一些關于龍城公主的記憶也是經過了翹楚軒的精心篩選。否則,他應該能輕而易舉地查找到青銅面具下的謎底。

  翹楚軒似乎是在有意對自己隱瞞什麽,可惜眼下無從追究。

  “這老家夥,到底還有多少事是瞞著我的?”他心裏喃喃低罵,猛地勒停坐騎。

  被奔馬顛簸得暈暈忽忽的骷髅頭一驚道:“頭兒,有什麽問題?”

  霍去病沒有回答,凝目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陽,又朝四周環顧了一轉,忽然策馬走出一條弧線,好像是打算在原地繞上一大圈。

  詭異的情況出現了:無論馬首轉向何方,天空中高懸的那輪金陽自始至終都正對著他們,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將彼此牢牢牽系。

  “陽冥輪轉陣!”龍城公主阖起妙目,凝神冥想須臾後說道:“這兒離狼居胥山不到一百裏,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走了回頭路。”

  霍去病點點頭表示知道:“顯然有人不守約定,提前發動了襲擊。”

  龍城公主睜開眼睛,漆黑的明眸深處閃動著清澈空靈的光彩,擡手向左側點指說:“由此直行便是弓泸水,我會召喚木元指引,破除陽冥輪轉陣的禁制。”

  霍去病勒住坐騎,擡首沉吟半晌,像是在考慮她的建議,忽然出聲喚道:“鬼頭!”

  骷髅頭正心神不甯地四處張望,聽霍去病叫自己急忙應聲道:“什麽事,頭兒?”

  霍去病吩咐道:“你體內的幽冥鬼氣可以不受陽冥輪轉陣影響,隻需閉上眼睛倚靠靈覺引路,藉牧草隱身按照公主殿下所指方位潛行十裏左右,便會遇見十二個手持引陽幡的家夥。他們代表此陣的十二天幹,各自相隔半裏地呈弧狀站列,將自身精血與陣主聯爲一體,以供驅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們,幹掉他們!”

  “什麽?”骷髅頭嚇了一跳道:“這會兒跟他們幹上可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霍去病不以爲然地笑了笑,用手指輕輕在骷髅頭的腦殼上敲了敲道:“去!”

  骷髅頭不敢吱聲,用企盼的眼神望向龍城公主,希望她能夠開口勸說霍去病收回命令。

  龍城公主淡然道:“霍兄,你和鬼頭繼續趕路吧,我留下來阻截金不炎。無論是你還是純陽閣的門人,我不願看到今天有人流血喪生。”

  霍去病沉默了一會兒。正當骷髅頭以爲自己的主人開始回心轉意的時候,霍去病陰冷地一笑道:“鬼頭,讓你把那十二個混蛋放倒在地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麽?”

  “啊,不!”骷髅頭沒來由地打了個激靈,趕緊說道:“老奴這就去搞定他們!”

  他猛地醒悟到什麽,又緊忙糾正說:“對了,是把他們不流血不喪命地放倒在地。”

  霍去病“嘿”地低笑,嘲道:“很好,霍某今天也做一次善男信女。”

  骷髅頭自知再磨蹭下去絕不會有好結果,影子一晃,轉瞬間沒入豐茂的牧草中。

  這時龍城公主默不作聲下了馬。霍去病眉頭一擰問道:“你要去哪裏?”

  “回玉華殿。”龍城公主回答說:“既然霍兄決心迎擊金不炎,我已沒有必要留下。”

  霍去病從對方平和的語氣裏聽出一絲隱隱的怒意,額頭擰起的劍眉卻笑著松開了:“早點返程也好,免得天黑迷路。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利益;隻要有利益,就會有人你死我活不停地爭鬥。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重要的是自己能夠活得自由痛快。”

  “這是霍兄的想法,卻不是我的。”龍城公主道:“比起亘古不變的日月,浩渺無垠的天地,世上的所有榮辱恩怨都不過是短暫而渺小的清晨露珠。不論它閃爍出的光芒如何美麗多彩,終將轉瞬即逝。”

  “可至少它曾經輝煌過璀璨過,不是嗎?”霍去病微笑道:“對我而言,這已足夠。”

  龍城公主不再爭辯,徐徐道:“金不炎青出于藍,一身陰陽奇術的修爲幾乎不在純陽閣主金雲濤之下,尤其要提防他的萬靈法輪。霍兄保重!”

  霍去病漠然目送龍城公主的身影遠去,莫名地隱約盼望著她會重新回轉過身。

  但與外剛內柔的厲虹如截然相反,在龍城公主溫婉柔和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是一顆堅毅而極有主見的心。如同晝夜不息的弓泸水清澈平和,但自有它內在的意志,任誰也不能改變其潺潺東去的軌跡。

  “還是師父說的對。”霍去病注視著她的背影漸漸在眼簾裏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輕聲發出一記苦笑:“我的骨子裏倔強而好勝,從不甘于寂寞……”

  他狠狠地一甩頭,將腦海裏亂七八糟的雜念統統拋飛,眼神裏又湧現出動人心魄的炯炯神光,射向左首。

  駝鈴叮當,打破了草原的靜寂。一匹渾身潔白無瑕,沒有一絲雜毛的神駿雪駝,馱載著金不炎出現在高坡上。

  看到霍去病孤身一人勒馬相待,他微感錯愕地向周圍掃視了一圈,似乎在確定附近是否存在陷阱。

  而後,金不炎催動雪駝走近霍去病,笑容可掬地拱手抱拳說道:“霍兄你好,不知公主殿下何在?”

  “原來金兄有意英雄救美,可惜霍某不識風情,已經放她離去,真是罪該萬死。”霍去病毫不掩飾輕蔑譏嘲的神氣,冷笑說:“你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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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玉華傷 第六章 殺兆燈



  “放了?”金不炎神情中的訝然一閃而沒,

向霍去病挑起大拇指道:“不愧是漢家豪傑,小弟佩服。不過有一件事金某必須先行說明。三個時辰的限制隻是霍兄和玉後之間的約定小弟並非玉華殿弟子,自然不必恪守這也算不得違約。”

  “那是。”霍去病颔首挖苦說:“金兄仗義拔刀,誰敢說你是小人?”

  “霍兄謬贊其實我就是個小人。”金不炎搖動鬼羅寶扇,臉上沒有半點愧色地坦然說道:“當小人有當小人的好處至少在想做某件事的時候不需要到處給自己找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幹也就幹了。”

  霍去病冷臉道:“真遺憾,我不是女人——金兄怕是幹不成了。”

  金不炎一愣,旋即笑道:“霍兄好風趣,正合小弟的脾胃。你我幹脆開門見山,隻要霍兄交出水柔神鼎,小弟便負責將你安全送入漢境。不管隨後追殺而來的是玉華殿高手還是北鬥宮同門,即便玉後親至,也決不會有人能傷到霍兄一根毫毛。”

  霍去病怔了怔,問道:“誰告訴金兄水柔神鼎已落入了霍某手中?”

  “難道不是麽?”金不炎反問道:“我想以玉後的身分,說出的應該不是假話吧?”

  “無論是不是假話,看樣子金兄已經深信不疑。”霍去病說道:“但我很好奇,憑借金兄一人之力,如何能將霍某安然無恙地護送入漢?”

  “這可是小弟的秘密。”金不炎狡黠一笑說:“不過,如果霍兄答應與小弟合作,我也可以在稍後透露少許以證明金某所言不虛。”

  霍去病一面掐算著骷髅頭耗用的時間,一面低哼道:“金兄好像吃定了我。但我能夠找到的交易對象顯然不止金兄一家,說不定把東西交給北鬥宮,霍某與師門的恩怨還能就此一筆勾銷。既然奇貨可居,不妨待價而沽,瞧瞧誰出的價更高,更投我的胃口。”

  金不炎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呵呵笑道:“恐怕霍兄等不到北鬥宮的人追上來。”

  “是嗎?”霍去病留意著金不炎的氣機變化,暗暗提升九陽龍罡,神情卻顯得愈加從容:“這麽說金兄對霍某的命也很感興趣?”

  “這世道,有時不殺人還真不行。”金不炎歎口氣,語重心長道:“其實小弟開出的條件已然十分優厚,霍兄是聰明人,又何苦幹出傻事?”

  “我沒金兄聰明。”霍去病搖搖頭說:“所以不懂什麽叫趁火打劫。”

  金不炎又笑了起來。然而他的笑容在泛起的一霎那便蓦然凍結在嘴角。

  像是什麽東西在心頭重重一錘,他和一名天幹陣奴的聯系遽然斷線。

  “嗚——”

  飲雪魔刀發出猛虎般的咆哮脫鞘飛空。霍去病舒展锆龍風馭從馬背上高高躍起,背後兩道黑色龍紋隱約閃現,凝聚多時的九陽龍罡猶若開閘洪水彙入魔刀,迸射出凜冽赤芒,不可一世地斬落。

  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之下,金不炎的靈台終于現出一縷破綻。他面色微變,雙唇間響起一聲尖銳的哨音,手中折扇迎風怒展。

  天地猛地籠罩上一層幽藍色的鬼光,高空亂雲攢動,“喀喇喇”地劈斬下一束束耀眼的電芒。原本平靜的草原如濤怒舞,從中竄升起無數鬼魂迎向霍去病。

  “千魂斬!”霍去病眼神清明專注,緊緊鎖定金不炎的身影。飲雪魔刀刀鋒上透出的殺氣更烈更銳,將一道道撲來的鬼魂絞殺成煙!

  “呀!”金不炎疾捏法印,已失去了對陣拓寒時那份智珠在握的潇灑。

  鬼魂化作綠色刀芒從四面八方銳嘯疾掠迫向霍去病,十丈方圓的空間裏刀氣磅薄、光瀾映天,下方的草原飛沙走石,已成一片光禿禿的平地。

  藉助十一名天幹陣奴彙聚于一身的精神力量,這式“千魂斬”石破天驚滌蕩長空,氣勢之強較之昨夜一戰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不料霍去病身若蛟龍刀似猛虎,依舊是一式“月冷龍沙”執著不改,就像庖丁解牛般遊刃有餘,徑直切開湧來的刀芒長驅直入,身速之快令人瞠目結舌,兩邊迫至的綠芒連他衣袂都構不到半截!

  “咦?”金不炎倒吸口冷氣,當機立斷,施展出威力至強的“萬靈法輪”。

  鬼羅寶扇光華大盛,符咒從扇面上層層脫落,凝鑄在他胸前,形成一道環環相套的炫目幽綠色法輪。而拓寒勢不可擋地搏命一槍,也正是險些含恨折翼在這式“萬靈法輪”的阻擊之下!

  “铿!”

  飲雪魔刀斬擊在萬靈法輪幻生的幽綠光圈上,刀勢一挫,半截刀鋒沒入法輪之內就似憑空消融了一樣。

  可是這一次霍去病的眼裏不僅沒有絲毫的驚慌,反而露出一抹不屑的戲谑,好似在說:“就這樣了麽?”

  “呼——”一陣狂風起,霍去病身後血霧沸騰、五光沖天。一條赤龍怒嘯升騰,兩隻前爪燃動著烈烈光焰插入光輪撕扯開一道縫隙,隨即合身激撞,“轟”地爆散出一團眩光。

  萬靈法輪四分五裂,金不炎身前的最後一道藩籬又告失守!

  刀鋒重現,穿越過激蕩亂竄的流光,還是那一式“月冷龍沙”毫不留情地劈下!

  “五元朝龍!”金不炎的神色在刀光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

  他再也笑不出來,萬靈法輪碎裂後的反噬力量導緻凝集在靈台之上的念力宛如天崩地塌般崩潰,這對陰陽師來說幾乎就是滅頂之災。

  偏偏雪上加霜,這時與第二名天幹陣奴的精神聯系又告失陷,使得他的精神力量再遭重擊!

  而飲雪魔刀根本不容他有哪怕彈指的喘息,鋒芒如電迫在眉睫。

  金不炎一聲怪叫,鬼羅寶扇綠霧如潮噴薄而出,吞沒了他的身影。

  “嚓!”

  飲雪魔刀雷霆萬鈞從上方劈落,將金不炎被迫舍棄的雪駝一斬兩段。

  霍去病落地橫刀,雪駝哀鳴倒下,濺起鮮血碰在護體罡氣上如雨飛彈。

  六丈開外,金不炎的身形重又現出,眉心隱約有一抹殷紅血痕,發髻散亂隨風亂舞,模樣頗是狼狽。

  他惡狠狠地凝視霍去病,鬼羅寶扇阖在胸前微微喘氣道:“差一點就讓霍兄得逞。聽說一年前你還曾在定襄城下敗給拓寒,可如今北鬥宮數百名第二代弟子,包括拓寒,已無人能與兄比肩。小弟大意了。”

  霍去病漠然對視金不炎,並未趁勢猛攻。盡管剛才兩人之間隻打了一個照面,但所消耗的心力與真氣卻足以抵得上一場惡戰。可惜他近乎傾盡全力,並利用對手心神的刹那松動發起突襲,卻依然沒能重創金不炎。

  霍去病伫立在雪駝血泊中悠然道:“金兄不再以爲北鬥宮二代以下後繼無人了?”

  “北鬥宮早已不認霍兄是門下弟子,所以小弟的見解並沒有差錯。”短短瞬間金不炎恢複如常,嘴角掛起笑容道:“那些匈奴蠻子有眼不識金鑲玉,可惜呀——”

  霍去病對他惡毒的攻心戰術不爲所動,問道:“據說純陽閣有一門單傳秘技『殺兆燈』,非閣主欽定的繼承人無緣窺觑。不知金兄眼下修煉到何種境界?”

  金不炎這次不用做作,無比震驚的問道:“霍兄從何處得知?”

  霍去病擡手指指自己的頭腦,微笑道:“我也是剛剛從這兒想到。”

  金不炎以爲霍去病在敷衍自己,嘿笑說:“既然霍兄不願實言相告,小弟也不勉強。不錯,『殺兆燈』確實是敝閣的一項鎮閣絕學。雖說見過的人也有幾個,但能夠說出『殺兆燈』的人絕無僅有。小弟天資驽鈍,竭盡所能也僅僅參悟到第三層境界,較之家父遠有不如。”

  霍去病心中暗笑——在前九十八代魔衍者中,有十一人出身純陽閣,其中更有三位是閣主之尊。

  有關純陽閣的秘辛,他所了解的甚至比金不炎還多。

  “第三層……”霍去病的口氣越來越像教訓徒兒:“那就是『金燈』之境啰?以金兄的年紀能有此成就,在純陽閣的曆史上亦可傲然跻身前三。當然——前提是金兄在今後的日子裏無病無災,活得更長。”

  兩人說話間,金不炎又感應到兩名陣奴倒下,但內心的震撼遠不及霍去病這番話語所帶來的巨大沖擊,在氣勢上不知不覺落入了下風。

  “是,依照小弟的預計,想要追上家父的境界至少還需要二十年苦修。”他的口吻變得罕有的慎重,但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又“咯”地一笑說:“霍兄對敝閣的秘密如數家珍,讓小弟不得不懷疑你身上是否有純陽閣的先賢魂魄附體。”

  “你猜對了。”霍去病詭秘地笑著說:“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金兄該向我頂禮膜拜。”

  “霍兄莫要嚇唬小弟。”金不炎眨動眼睛,像是在揣摩霍去病話裏隱藏的含意。

  “哦,你不信?”霍去病無可奈何地搖頭:“金兄一心要水柔神鼎?”

  迄今爲止,兩人之間的第二輪交談心平氣和如同至交,卻又被霍去病的這句話將火藥味重新燃起。

  金不炎感應到第六名陣奴的精神力量消失,又歎口氣:“沒法子啊,家父對小弟下了死命,不拿到水柔神鼎我就不敢回家。霍兄,請你成全了。”

  霍去病道:“我不是金雲濤,你更不是我兒子,爲什麽要成全你?”

  “假如你肯將神鼎送給小弟,我就算叫霍兄兩聲『親爹』又有何妨?”金不炎臉不紅氣不喘,顯然將無恥的天賦發揮到了極緻,笑嘻嘻道:“其實有我這樣的兒子挺好,又會拍馬屁又能打架,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免了,我可無福享受金兄的孝順。”霍去病生硬道:“若是當你爺爺或可考慮。”

  金不炎苦著臉說:“這對我不是問題。霍兄見諒,就怕家父不同意。”

  “那就沒有辦法了。”霍去病遺憾地攤開手說:“看來你我還是免不了一戰。”

  金不炎深以爲然:“是啊,沒辦法。隻恨家父不像小弟這般好說話。”

  兩人一齊陷入了冗長的沉默,兩雙眼眸中倒映著彼此的身影,濃烈的殺機在無聲中燃燒,彷佛要將眸中的倒影融化。

  經過一番調整,雙方的氣勢與心神均回複到了頂點,再接下來對話已是多餘。

  此時,第七個陣奴失去聯系。

  金不炎毫不心疼,心無旁骛地審視著對面的勁敵,那柄鬼羅寶扇不知何時悄然脫手,如花蝶一般翩然飛舞在他的身周。

  聽得到風動的聲音,聽得到心跳的響動,四周的景物細緻入微地凝縮在霍去病澄淨如鏡的靈台。他猶若泥塑似地屹立著,仿似在等待瞬息的爆發。

  “咄!”這次率先出手的人換成了金不炎——他要搶在骷髅頭解決第八名陣奴之前終結眼前的鏖戰。

  這場惡戰打得太久,而且賠上了座下心愛的雪駝,已然遠遠出乎了金不炎的意料之外。

  天空中湧現出金燦燦的光雲,遮蔽了漸漸升向穹頂的秋陽。

  無數躍動的鉑金色鬼焰星羅密布充斥四野,如同憑空湧來的汪洋大海將兩人的身影瞬間吞沒。

  金不炎拼了——強行施展“殺兆燈”對他來說同樣也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冒險。以往的修煉中,十次釋放此術能夠完全成功的不到三成。而在強敵的龐大氣勢催壓下,甚至會引發心神錯亂走火入魔。

  好在身後還有座殘陣可以倚仗,促使他下定決心與霍去病做最後一搏。

  天地化作銅爐,以萬物爲丹,煌煌燃燒的鉑金色鬼焰層出不窮。

  草原已被點燃,轉眼間過火面積超過百丈方圓,並且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飛快向四周蔓延。

  霍去病的身影就似這銅爐內的一顆微小丹丸,渾身亮著殷紅的光霧乘龍駕風沉浮于汪洋之中。

  心不動,如盤石伫浪尖;身在飄,如雲帆濟滄海。

  一波波狂舞肆虐的精神攻擊隱藏在襲來的鬼焰裏,無孔不入地侵擊他的靈台。

  假如這場激戰發生于昨夜之前,或許無需多久他就會敗下陣來,但如今的霍去病擁有著三千年來每一代魔門最傑出人物所贈與的雄渾精神力量,足以抗衡世上任何一位陰陽師發動的心靈攻勢。

  “呼——”九陽龍罡煥發出的紅霧如被煮沸的開水在不停地蒸發。飲雪魔刀劈波斬浪,撕裂熊熊的金色火焰之海,像一把赤剪順滑地裁過絲綢。

  金不炎隱藏在什麽地方?

  霍去病阖起雙目,以心爲引,以意爲舵,耐心地找尋對手的影蹤。

  時間,他需要時間耗盡金不炎的精神力量,熄滅這漫天的殺兆燈。

  時間,他同樣需要時間堅持搜索到金不炎的藏身之處,給予敵人緻命一擊。

  身外在如火如荼的燃燒,鉑金色的鬼焰漫無邊際卷湧著他,盤繞身周的魔龍急遽收縮,須臾之間已被殺兆燈煉化得不到原先的二分之一。

  就在這時候,他的靈台突然感應到一絲幾乎渺不可覺的細微異動——那是骷髅頭在放倒第八名陣奴後所造成的金不炎心靈波動。

  如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海上,驟然升起一盞明亮的航燈,霍去病意起形生,飲雪魔刀脫手飛掠,赤芒如電激射入茫茫洶湧的金色汪洋深處。

  “砰!”

  天地似被某種龐大的力量撼動,狠狠地一陣搖晃。星星點點的鬼焰似漣漪波動,震蕩出一圈圈谷紋。

  天衣無縫如罩如鼎的殺兆燈登時露出一線龜裂的縫隙。霍去病揚聲長嘯,頭頂霞光暴漲驅動魔龍扶搖直上,在風浪激蕩的金洋裏劃過一道火紅色的光束,譬如彗星的尾翼燦爛燃燒融化天幕,護持著他的身形破繭而出。

  “嗚——”

  飲雪魔刀呼嘯飛轉,憑借自身的靈性追覓到主人身後。

  霍去病反手握緊魔刀,逆風飄飛在蒼穹之上。腳下的光焰徐徐地在熄滅,一卷黑色的濃煙如雲柱滾滾升騰,裸露出焦黑的大地。

  金不炎懸浮在距離霍去病約莫十丈處的半空,半邊身子被鮮血染紅,面色微現蒼白地遙遙凝望著他。那柄鬼羅寶扇在身周飛旋,卻終究未能抵擋住霍去病全力發動的這式“元戎歌吹”反擊。

  但霍去病所付出的代價也不可謂不高昂,以九陽龍罡煉出的魔龍僅隻剩下丈許長短,頭頂水汽騰騰,昭示著丹田真氣業已瀕臨透支。

  而他騎來的三匹快馬連帶承載的食物和清水,也如下方焚作焦土的草原般灰飛煙滅。即使擊敗了金不炎,他接下來的逃亡旅程也隻能利用锆龍風馭的短途飛行和雙腳徒步跋涉。

  “霍兄下手委實夠狠。”金不炎一聲苦笑,用手捂住左肋的傷口擰緊眉頭,忍受著劇烈的痛楚說道:“家父曾有教誨,倘若有人能破解小弟的殺兆燈,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轉頭逃命,否則必死無疑。”

  霍去病抹去嘴角溢出的血絲,等待對方的下文。果然,金不炎“噗嗤”輕笑說:“幸好小弟還有一手連家父也不清楚的保命絕活,今天正可拿來款待霍兄。”

  “哧——”鬼羅寶扇倏然冒出一蓬深藍色的煙霧,藍霧深處光華一閃,頓時現出一道魁梧兇猛的藍面老者元神。

  霍去病的瞳孔緩緩收縮,注視著老者猙厲殘暴的面容一字一頓道:“尺、度、天!”

  “你認得老子?”老者呆了呆,又轉頭問金不炎道:“喚我出來有什麽事?”

  金不炎收住折扇朝霍去病一指,輕描淡寫道:“殺了他!越快越好。”

  尺度天哈哈笑道:“這個容易。但咱們有言在先,這可是老子替你辦的第三樁事……第一樁是神不知鬼不覺宰了你三哥金不孝,第二樁是幫助你煉成了殺兆燈的第三層境界。等到這事辦妥,再有兩樁事你便要將老子的肉身交還。”

  “那是當然。”金不炎笃定道:“尺老不必擔心,我可是爲了這事對你發過毒誓的。”

  尺度天冷哼:“就怕你小子到時不守信用,逼得老子跟你魚死網破。”

  他說完這話,第二次將視線落到霍去病臉上,問道:“老子退隱已有四十年,你最多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爲何能夠認出我來?”

  霍去病淡然道:“認出你並不難,難的是我無論如何也猜不到,曾經叱咤大漠,無敵于魔門的尺度天,居然會淪落爲奴任人差遣。”

  “放屁!”霍去病的話正戳到了尺度天的痛處,令他立時暴跳如雷,掌心青光大盛,亮起兩柄長達四尺的虬龍棒,氣勢洶洶點指道:“看老子將你拍成肉泥!”

  霍去病不驚反笑嘲弄道:“這桿面杖不賴,尺老決定改行做大廚了?”

  “尺老!”金不炎叫道:“別中了霍去病的緩兵之計,他是故意拖延好恢複功力!”

  “就算他恢複到十成又能如何?”尺度天不以爲然地獰笑說:“隻會死得更慘!”話音落下,尺度天身影幻動電光石火間浮現出九道身外化身,齊齊湧向霍去病。

  “嗖嗖嗖——”

  一排排金色長矛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寒光,如飛雲席天破空而至。

  尺度天低“咦”一聲,頓住身形,二十柄虬龍棒化作一團團雄渾兇猛的青色光瀾,“喀喇喇”脆響不絕于耳,將射來的金矛絞得粉碎。

  北方天際,一條窈窕動人的白色身影從熊熊燃燒的草原大火後娉婷而至,朝著近處翩然飛來,手中的五彩琉璃寶燈光芒再閃,向尺度天發出了第二輪攻擊。

  “轟!”焦土爆裂噴空,頃刻凝鑄成一座巨大山丘,直壓尺度天頭頂。

  “開!”尺度天收了身外化身,舉棒怒吼。

  虬龍棒揮擊在山底,砰然轟鳴聲中,塵土飛揚、狂風跌宕。直徑超過十丈的山丘底部應聲現出兩道裂痕,在一陣劇烈的晃動後土崩瓦解,重新散作遊離的土元。

  與此同時,第三道五行術攻擊接踵而至。這一次襲來的是對靈獸,黑色的水墨麒麟和火紅的丹鶴並駕齊驅,馭動水火雙元夾攻尺度天。

  “好本事!”以尺度天的狂傲,在看清來人竟是位豆蔻少女時亦忍不住由衷一贊。

  “铿!”

  兩柄虬龍棒華光澎湃,脫開尺度天雙手在空中幻作青龍迎向水火靈獸。

  萬裏雲空下,四頭人間難得一現的靈獸短兵相接,翻翻滾滾搏殺在一處。

  來人趁勢飄飛到霍去病身旁,臉上的青銅面具遮掩住了她的神秘面容。

  “小姑娘不錯。”尺度天在催動青龍作戰的同時,猶有餘力的上下打量著少女贊道:“小小年紀能有這般修爲也算難得。你是玉華殿的門人?”

  龍城公主目光專注雲空無須臾分神,答道:“晚輩是玉後座下弟子。”

  “你是奢藍牡的徒弟?”尺度天怔了怔道:“這老娘們還沒死翹翹?”

  龍城公主重壓之下也理會不得對方無禮,說道:“晚輩是她的徒孫。”

  “這麽說你是梨雲姬那丫頭的徒兒?”尺度天感慨一聲:“歲月催人老,一不小心打了個盹,晃眼就有下一代了。”

  “砰、砰!”

  水墨麒麟和丹鶴終是不敵青龍,相繼落敗爆裂,龍城公主身形一晃。

  霍去病手疾眼快,攬住她腰肢,生硬道:“你回來做什麽?”

  她微露疲憊地輕輕一笑,沒有開口。盡管迎上的是霍去病的冷臉和一個橫空出世的絕頂老魔,但龍城公主心裏卻沒有絲毫後悔自己的抉擇。

  在回首看到焰光沖天的一瞬,她便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最爲迫切的一件事,就是盡快回到霍去病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生死與共。

  爲何會這樣?

  龍城公主並未想那麽多。或許是爲了報答淮南的救命之恩,或許是爲了不讓華帝翹楚軒的犧牲毫無價值。

  總之,沒有片刻的猶豫,她決定回來。

  隱隱地,她從霍去病冷冰冰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縷異樣的光芒,卻又無從判斷那所洩露的是何種不爲人知的內心意味。

  隻是他的手很溫暖,也由于汗水的浸透顯得非常潮濕,透過衣裳,絲絲縷縷、無聲無息地滲入了她的嬌軀。

  因爲驚愕,金不炎也有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再聰明,也料想不到身爲人質的龍城公主在獲得自由後,居然會奮不顧身地回返,出手解救綁架自己的霍去病。

  而當他留神到青銅面具後流露出的溫柔眼神,隱約,又似猜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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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玉華傷 第七章 神賦



  “公主殿下。”金不炎用鬼羅寶扇敲打掌心說道:“您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金公子不也是一樣嗎?”龍城公主顯然早已將說辭考慮妥當,不疾不徐地響應道:“好像玉後與霍去病約定的三個時辰期限尚未過去。”

  “這點我已向霍兄說明。”金不炎接著道:“在下並非玉華殿弟子,自然不必遵守玉後的鈞命。可殿下回來的動機,卻值得細加推敲。”

  “金兄莫非是在暗示公主殿下對我有點……那個意思?”霍去病眉宇聳動促狹地笑著說道:“承蒙提醒,不過在這方面霍某向來很有自信。假如此過後你我都還有幸活著,不妨找個地方私下交流交流。”

  “什麽嘛?”以龍城公主的涵養也忍不住想在這家夥壞笑著的臉上揍上一記粉拳,輕嗔薄怒道:“這種話題未免有失兩位的身分。”

  金不炎聽霍去病這麽說,反而疑心盡去,暗暗釋然道:“是了,以霍去病漢人身分,又是北鬥宮必欲誅之的叛徒,龍城公主又豈會看得上他?”于是讪讪一笑道:“請公主殿下恕金某唐突。在下和霍兄之間的事情,以我之見您還是不要插手。況且即使您有心搭救霍兄,恐怕也無力辦到。”

  “這話不假。”霍去病居然和金不炎一唱一搭,颔首說道:“有尺度天做後台,金兄足以橫行霸道爲所欲爲。公主殿下最好明哲保身,別蹚這池渾水。”

  “霍兄罵人果然高明。”金不炎噗嗤一樂道:“橫行霸道,那不是螃蟹嗎?”說著左手五指張開在胸前波動模仿螃蟹橫行的姿態。

  “尺度天——”龍城公主芳心一震,可沒心情看金不炎小醜似地逗樂。

  面對這位聖師級別的魔門前輩,她不由大吃一驚。同時醒悟到霍去病故意點出這老魔的來曆,就是要自己乘著未和金不炎鬧僵之前知難而退。

  她的心緒迅速甯和下來,淺笑說:“原來是尺老,難怪金公子如此胸有成竹。”

  尺度天哼了聲沒搭茬,金不炎卻苦笑著說道:“沒辦法,霍兄的厲害遠遠超乎金某預料。在下唯有請出尺老,否則連小命也難保。”

  他說的確也是實話。如果乍遇霍去病便召出尺度天,戰事決不至于拖延到現在。

  但一方面他與尺度天有約,隻能差遣這老魔五次,其後便必須歸還肉身給其自由;而另一方面出于自負,他滿以爲憑自身實力就足以擺平霍去病,所以開始的時候壓根便沒想到要動用尺度天出面幫忙。

  龍城公主問道:“如此說金公子是志在必得。假使我出言相勸,你也不會聽從?”

  “公主殿下何必明知故問呢?”金不炎打開鬼羅寶扇晃悠了兩下,又抱怨道:“這天好悶,怕是待會兒要下雨吧?”

  龍城公主朝前飄移丈許,將霍去病擋在身後,歎道:“是我多此一問。”

  尺度天已等得頗不耐煩,高擎虬龍棒大喝道:“丫頭閃開,不然連你一並拍扁!”

  龍城公主泰然自若地問道:“霍兄,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爲何不肯摘下臉上的青銅面具麽,現在是否還想知道它的秘密?”說著,徐徐擡手將青銅面具摘落。

  金不炎不由自主地定睛望去。傳聞裏龍城公主花容月貌,是當之無愧的匈奴第一美女,可誰也未曾見過她的真容。那張冰涼猙獰的青銅面具在掩蓋住她玉容的同時,也在無意中構成了一種極大的誘惑和懸念,使得他忍不住生出窺觑的念頭。

  青銅面具慢慢從龍城公主的臉上移開,金不炎情不自禁露出震驚之色。

  “啊?”神奪魂移間,他猛覺不妥,身上異變陡生。

  劈啪劈啪一串脆響,金不炎的頭發上、皮膚上乃至衣衫上飛速地凝結起一層烏黑發亮的通透冰霜,一眨眼的工夫已遍及全身,而且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不停加厚,竟似要將他的整個身體完全封凍。

  再看尺度天的遭遇也是大同小異,高大的元神猶如被套上黑黝黝的閃光冰甲,任他如何催動魔氣驅散寒霧卻始終無濟于事,很快就被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怎麽會是這樣?”金不炎駭然望著龍城公主,看到她的神情中竟隱藏著一抹哀婉,一抹痛楚,教人情不自禁地爲之心碎。

  “她的臉……”金不炎的腦海裏閃現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急忙閉眼。

  然而寒冰凍結了他身上每一寸肌膚,眼皮已無法按照主人的意志垂落。他眼眸中流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嘴巴半張半合想叫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砰!”

  如同一座冰雕,金不炎的身軀重重墜地,在焦土上砸出一個大坑,如同給自己掘開的墓穴。

  “呵——”尺度天仰天狂吼,視線艱難地從龍城公主真容上移開,口中噴出一團團烏黑的寒氣,吃力地舉起虬龍棒搖搖晃晃向前迫近。

  龍城公主飄立不動,草原上的風輕輕吹拂過她的衣袂,也讓如瀑的秀發飄起。這時候背後的霍去病才注意到,在烏黑的發絲表面竟已泛起一層紫紅色的光采,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顯現。

  “頭兒!”骷髅頭搞定了十二名天幹陣奴興沖沖地飛了回來,遠遠看見尺度天不禁一愣,隱約察覺這老家夥相當的不好招惹。隨後視線一轉落到龍城公主的臉上,登時步了金、尺二人的後塵,全身起了冰霜。

  “喀喇、喀喇!”

  尺度天身上的冰層越結越厚,彷佛正背負著一座山嶽在前行。

  當他意識到縱然自己有搬山填海的神通,卻也抵敵不過這妙齡少女偶露的峥嵘,終于放棄初衷大吼一聲,挾起冰凍的金不炎返身飛遁。

  龍城公主長籲一口氣,好像耗盡了所有心力般,嬌軀一晃朝後軟倒。

  霍去病探臂來接,卻聽她緊張地叫道:“扭過頭,別看我的臉!”待倒入霍去病的懷中,見他早已閉起了雙目,心情不由一松,費力地重新戴起青銅面具。

  霍去病飛身接住向下疾墜的骷髅頭飄落地上,將龍城公主橫抱在胸前,向南而行。

  龍城公主一雙疲倦的星眸凝望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低聲道:“你不想問我什麽嗎?”

  霍去病托著她柔若無骨的嬌軀,回答道:“如果你想說,我會很樂意洗耳恭聽。”

  龍城公主雙臂環抱在霍去病的脖頸上,好讓他在抱著自己的時候能夠盡可能的輕松省力,輕輕歎了口氣道:“知道嗎,我曾經是一個目不能視的盲童。這得自于母親的遺傳——她終身失明,卻擁有一副天籁般的歌喉。

  “五歲那年母親病逝,我不停地哭,誰勸也沒有用,終于精疲力竭,又累又餓地昏死過去。”

  她頓了頓,似乎回憶起已變得模糊遙遠的母親,目光裏不經意地流露出溫柔之色:“開始的時候大人們對此並不在意,以爲我昏睡上一夜就會好。不料足足七天七夜後,我才醒過來。”

  “這一覺睡得可真舒坦啊。”霍去病聲音低柔,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地發著光亮。

  “我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竟然看到了燈光。然後我慢慢看清自己正睡在一頂氈房裏,壁上有一幅畫像——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父皇請漢人畫師爲母親塗繪的遺像。”

  龍城公主點了點頭,說道:“對于一個剛剛五歲的女孩而言,這一切來得未免太過突然也太過詭異。我驚恐地尖叫起來,驚動了守在氈房外的女僕。她匆匆忙忙奔進屋中……你猜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

  霍去病沒有回答,隻是輕柔地用手掌拍打著她微微顫抖的後背。

  龍城公主面色蒼白地一笑說:“她在轉瞬之間,變成了一具全身閃著幽藍光芒的冰雕。我嚇呆了,掩住雙耳,聲嘶力竭地哭喊著要媽媽。

  “父皇的侍衛隊長峥龍將軍聞聲率領四名衛士沖入氈房。結果除了他仰仗深厚魔功及時退到門外,其它人亦在霎那間化爲冰雕。父皇急忙請來兩位著名的大薩滿,可他們在對我進行了一番短暫的察看後也險些被冰封。

  “于是,再也沒有誰敢走進氈房。周圍的人都說我是受到了上天的詛咒,將會給族人帶來厄運。他們圍在氈房外大聲喧鬧,請求父皇將我燒死,以此平複上天的怒火從而保全族人。”

  說到這裏,似是回憶起了當時的可怕情景,龍城公主的嬌軀不由自主地戰栗一下。

  霍去病並未追問,抱著她一路向東南疾行,盡管沒有催發锆龍風馭,但身法風馳電掣,並不亞于狂奔的駿馬。

  過了許久,她繼續道:“父皇不肯答應,找來霸赤國師商量對策。國師禁不住父皇一再懇求,冒險進入氈房,我捂住小臉求他趕緊出去。然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國師狀況一切如常,並未像其它人那樣變成冰雕。

  “霸赤國師很快醒悟到其中奧妙,便用紗巾將我的臉蒙上,在獲得父皇應允後,帶著我前往玉華殿求醫。師父聽完國師的介紹,拉著我的小手審視半晌,緩緩說道:『公主殿下並非遭到上天詛咒,而是體內神賦在受到巨大刺激後突然覺醒——她是神三族的後裔,上天格外垂青的寵兒。』”

  霍去病安靜地聆聽,明白所謂的“神賦”其實是傳說中的神三族族人天生具備的某種特異能力。

  此類能力千姿百態因人而異,通常潛伏在神族後裔的體內不爲人知。如非強大的外力沖擊又或內在的精神刺激觸發,許多神賦擁有者終其一生也未必能夠獲得如同龍城公主這般霍然覺醒的機會。

  他問道:“你就這樣成爲玉後的嫡傳弟子,從此留在了玉華殿?”

  龍城公主點頭道:“爲了防止紗巾意外脫落,師父特意命人爲我打造了一張青銅面具。她告誡我說,隻有在無人的情況下才可以摘下面具。否則一旦任何擁有自我意識的生靈看到我的面容,與生俱來的神賦便會立刻發作將其冰封凍斃。”

  她情不自禁擡手輕撫臉上冰涼的青銅面具,卻發現霍去病正低頭凝視著自己,眼神柔和而幽深,絲毫沒有習慣的譏诮與冷漠,似在無聲地安慰。

  她的心驟地一暖,深切感覺到,這個抱著自己的男子其實也有一顆善解人意的心。

  可是甫一發現龍城公主也在仰面望向自己,霍去病迅速擡起頭,避開了她的視線,又問道:“那鬼頭會不會有問題?”

  龍城公主收斂紛亂的思緒,回答說:“以他的道行應該會在半個時辰之內複原。”

  霍去病“哦”了聲便閉緊了嘴巴,抿起的雙唇在臉上形成了一道剛毅的弧線。

  一種微妙的沉默在兩人間悄然傳遞彌漫,似乎彼此突然變得無話可說。

  真的是這樣麽?

  龍城公主瞥了眼已過中天的秋陽,心底莫名地湧起一縷惆怅。

  猛然,霍去病毫無征兆地煞住身形,眼裏迸射出淩厲而複雜的光芒。

  龍城公主一怔,順著他的視線向前瞧去。十丈外一位容貌冷豔的中年美婦攔住南下的去路,竟是北鬥七星之一的天權潔霜。

  潔霜瞟過龍城公主,冰冷嗓音說道:“好啊,有了新歡便忘了舊愛。”

  龍城公主立時察覺霍去病環抱自己的臂膀一下子變得有些僵硬,不由愕然相望。

  像是憋足了一口氣,然後又輕輕地吐出,霍去病身上的肌肉隨之緩緩松弛下來,鼻子裏低低哼了聲道:“我沒工夫聽你廢話。”

  “怎麽,害怕了?”潔霜的嘴角露出一縷嘲弄的笑意:“是不是擔心我說漏了嘴,讓公主殿下知道在你十三歲的時候,就和我上過床?”

  霍去病的神情遽然變得兇狠而懾人,一字一頓道:“給、我、滾!”

  潔霜玉容一寒,說道:“這句話從來隻有我對你說,什麽時候輪到你用來喝斥我?既然你不念舊情,我也無話可說。將你從華帝翹楚軒身上搶來的東西交出,我或許可以考慮放你們一條生路。”

  “你當我還是那個十三歲的天真小孩麽?”霍去病冷笑道:“潔霜,我太了解你了——殺人滅口,而後嫁禍金不炎。嘿嘿,最毒莫過婦人心。”

  潔霜的柳眉挑了挑,歎口氣道:“你的確長大了,也聰明許多。不錯,今日你必死無疑。但我會讓你在達到最快樂的瞬間毫無痛苦地死去,就算我對你的彌補。”

  龍城公主一轉念,馬上明白過來所謂“最快樂的瞬間”別有所指,忍不住頰泛赧紅背過螓首,暗暗焦灼道:“我和去病皆已是強弩之末,須得趕緊想個法子脫身。”

  可話雖這麽說,但眼下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要想從北鬥宮七大頂尖高手之一的潔霜面前全身而退,卻又談何容易!

  就聽霍去病生硬道:“我最大的快樂莫過于看著你立即從眼前消失,其它免談。”

  “我就那麽令你厭惡麽?”潔霜搖搖頭,猶如一隻貓正盯著走投無路的老鼠,期盼從對方驚慌失措的反應裏得到樂趣。但霍去病的冷靜卻使她感覺失望,也更激起了自己進一步撩撥這年輕人的惡意。

  “別忘了,當年你是如何在半夜裏偷偷摸摸溜進我的屋裏,又是如何按著胸口賭咒發誓非我不娶。然後就如同一個討奶喝的小羊羔,迫不及待鑽進我懷裏……”

  她越說越興奮,完全不顧忌面前的龍城公主,眼眸裏閃著病態的快意火花,揚起下巴陰冷一笑道:“我給了你前所未有的快樂和滿足,你卻用背叛來回報我。我有哪點比不上折蘭胭這賤貨,你說,你說——”

  霍去病的憤怒終于被成功點燃,似受傷的野獸般低吼道:“夠了!”

  潔霜見他發怒,心裏倍感舒爽,但積郁數年的怨毒依舊源源不絕從她的口中湧出。

  “真的夠了麽?從前你可絕不會對我說『夠』。你就像一頭貪得無厭的小狼崽,永遠不會知足。沒錯,今天我說了太多不符身分的瘋話。但這有什麽?等到你和龍城公主一死,我倆之間的所有秘密都將被徹底埋葬,永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

  龍城公主實在不堪卒聞,纖手握住霍去病顫抖的胳膊用力緊了緊以示安慰,幽幽歎息道:“潔霜長老,倘若一個人能將肉麻當有趣,未免活得可悲且可憐。”

  潔霜愣了愣,萬萬沒有料想到雍容高貴的龍城公主竟也能冷不丁地說出如此犀利的譏辭,旋即反諷道:“那你呢,光天化日之下與一個殺死了本門尊長的仇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豈不可恥又可笑?”

  霍去病接過話茬以毒攻毒道:“嫉妒了?沒關系,我可以騰出右胳膊來抱你。”

  “哈哈,不必了!你可曉得龍師弟的弟子魯蓋磨是怎樣死的?”潔霜咬牙切齒道:“他背叛我,偷偷勾引鸠陽師姐門下的一個女弟子。我將他一刀宰了,挖出心髒拋到野地裏喂狼。你死後,我也會如法炮制!”

  霍去病慢慢放下龍城公主,仍舊用左臂輕摟住她的腰肢,右手拔出飲雪魔刀道:“由此可見,即使死亡也好過淪爲你發洩淫欲的工具。”

  潔霜不屑道:“你還有力氣和我動手?又何必裝模作樣的虛張聲勢。”

  “走!”霍去病蓦然左臂運勁將龍城公主的嬌軀拋飛向側旁,自己則揮動飲雪魔刀掠身逼近潔霜,一式“塵輕虎落”剛勁無倫地劈斬而下。

  “當!”

  一記清脆的金石撞響,潔霜掣出如柳葉般狹長的淡青色彎刀擡手封擋。

  霍去病胸口氣血翻滾欲嘔,身不由己的往後踉跄退開。

  潔霜的“晨月彎刀”順勢橫削,刀鋒“嗡嗡”顫鳴,幻動出道道寒光,宛若青蛇狂舞,直取霍去病脖頸。

  霍去病奮力出刀以攻對攻,一紅一青兩柄魔刀激撞出一串串耀眼光花。

  低哼聲中,霍去病鼻中滲血,顯然已被對方的刀氣所傷。他身形一側,滑動到潔霜左邊,飲雪魔刀一式“回光返照”反切她的肩頭。

  潔霜左肩微沉卸去刀氣,晨月彎刀搭住飲雪刀背如風輪般飛速轉動,化作一團精光。

  山窮水盡的霍去病再也抵敵不住兇猛湧來的強勁魔氣,手上飲雪魔刀呼嘯脫飛,直沖向蔚藍天宇。

  就在這時,一道火元幻化巨靈咆哮撲到,張開大手朝潔霜頭頂狠狠拍落。

  原來龍城公主並沒有趁機逃走。她眼看霍去病危在旦夕,竭盡全力發出一道五行攻擊術,明知是杯水車薪,卻也隻能勉力而爲。

  潔霜收刀閃身,探臂抓住霍去病肩膀,將他扯到身前迎上火巨靈大手。

  龍城公主一凜,急忙催動琉璃寶燈令火巨靈停住大手,僅僅這樣一個細微的法術變化,放在平時可以說是意到行止輕而易舉,然而此時此刻竟引起法力反噬,她眼前猛地一黑,冒出無數的金星。

  沒等她回過神來,心口一麻,嬌軀一陣酸軟緩緩倒地,已然被潔霜點了穴道。

  潔霜左手制住霍去病,右手用晨月刀柄一鼓作氣又連點了他七處大穴,微微喘息道:“這一下你的『氣血沖』也不管用了吧?”

  霍去病不理她,卻惡狠狠瞪視龍城公主道:“笨蛋,我原以爲比起其它的蠢丫頭,你會聰明伶俐一點兒。哪曉得居然也是個頭大無腦的傻瓜。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麽?很驚訝我會罵你是不是?”

  他傲慢地笑了起來:“真以爲我會對你感興趣?別傻了,我不過是想引誘一個金枝玉葉的匈奴公主,滿足一下自己可笑的虛榮心。現在一切都完了,我也不必對你繼續表演下去。早知如此,剛才就該將你生米煮成熟飯,臨死也能落個痛快。”

  龍城公主起初被霍去病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但漸漸地醒悟到他的良苦用心。隻是這些話語聽在耳朵裏,不知爲何依舊像刀剜的一樣心痛。

  潔霜同樣意識到了這點,譏笑道:“我看你現在這樣才更像是演戲。想讓我大發慈悲饒了你的小情人,作夢!”

  霍去病臉上現出鄙夷的神氣,哈哈大笑道:“潔霜師叔,你還不了解我是什麽樣的人嗎?我會喜歡上一個整天戴著青銅面具,不敢以面示人的醜八怪?也罷,說這些已經無濟于事。隻可惜到了嘴邊的佳肴,終究至死無福享用。”

  潔霜不以爲然地笑了笑,伸手拍開霍去病身上的兩處穴位,說道:“好吧,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能在臨死前得償所願。”

  霍去病怔了一下似是不信,看著潔霜道:“什麽時候你變得這般慷慨仁慈了?”

  潔霜淡然道:“對于將死之人,我一向樂于大方。快點,別再我的浪費時間。”

  這時候即便再愚鈍的人也能猜到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麽事。龍城公主羞得恨不能施展五行法術轟出條地縫鑽進去,緊緊閉起眼睛怒道:“霍去病,殺了我吧!”

  霍去病像沒聽到她的話,問潔霜道:“你不會是想站在一邊欣賞吧?”

  “爲什麽不呢?”潔霜反問:“否則如何證明你並不是在演戲?”

  霍去病低“嘿”了聲,諷刺道:“沒想到潔霜師叔還有這種不爲人知的癖好。”

  潔霜泰然自若道:“實不相瞞,這種事我以前從未幹過。偶爾爲之,說不定別有樂趣。假如你們的表演十分精彩能夠令我滿意,或許我會暫時留你一命。”

  聽著霍去病與潔霜之間的交談,龍城公主的心不由得沉淪到淵底。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比被一個男子強暴更加悲慘的事情,那就是居然有另一個女人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欣賞。

  與其這樣,不如一死了之。然而她甚至連咬動舌尖的力氣也無法凝聚,唯有眼睜睜地等待著噩運一步步迫近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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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玉華傷 第八章 弒徒




  羅裳褪落徐徐露出半邊有如玉琢的渾圓香肩。

  霎那間,龍城公主的腦海一片空白沒頂的羞辱感塞滿胸臆。如果手中握有一柄短刀,她會毫不遲疑地刺入自己的心口結束這場可怕的噩夢。

  然而此刻,她隻能徒勞而無助地握緊那盞琉璃寶燈緊緊閉起顫動的櫻唇,抑制著流淚的沖動不讓自己哀求出聲。

  潔霜站在霍去病的身後冷眼旁觀,目光卻不覺被龍城公主完美動人的裸肩吸引。縱使身爲一個對自己容貌極端自負的女人,她的心裏也不禁發出了一聲贊歎。

  霍去病俯下身,利用背脊遮擋住潔霜的視線,似乎準備低頭親吻龍城公主的肩頭,卻突然將嘴唇湊到她的耳垂邊用極低的聲音道:“別怕,睜開眼睛看著我!”

  龍城公主愣了愣,若有所悟地趕緊睜開美目。刹那,霍去病猛然揭開了她臉上的青銅面具,閉上眼睛翻身滾到一旁。

  潔霜憤怒地叱喝,淩空飛起一刀劈向龍城公主的胸膛。

  她曾經暗中跟蹤在金不炎身後,遠遠地看到了龍城公主將面具取下後所發生的駭人一幕。盡管一時無法弄清其中奧妙,卻始終在小心提防。

  可是她作夢也想不到,霍去病竟會在此等情形之下向自己發動突襲。

  “喀喇喇——”

  身上驟起一層透明的冰霜,徹骨的寒意令潔霜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晨月彎刀略略偏斜,插入龍城公主身旁的泥土中。

  龍城公主發出輕聲的痛苦呻吟,彷佛電光石火間自己的魂魄正被某種莫名的力量攫取抽空,腦海暴脹欲裂,幾乎昏死過去。

  “啪!”

  冰涼的面具被重新扣在了她的臉上。霍去病合身抱起無法動彈的龍城公主向左拼命翻滾,遠遠逃離潔霜的刀鋒。

  潔霜的面色在冰光映襯下一片黝黑,身軀已被半指厚的魔冰完全包裹。

  她用力拔出晨月彎刀,一邊運氣抗禦一邊恨聲道:“霍去病,你好!”

  霍去病“哇”地一口鮮血噴濺在龍城公主裸露的玉肩。雪白而毫無瑕疵的肌膚映染著紅色的血花,看上去是那樣的淒豔醒目。

  他吃力地吞下又一口沖到喉間的熱血,臉上浮起戲谑的譏笑,嗓音沙啞道:“你我之間有五步的距離,但我卻不信你能強過尺度天!”

  潔霜一言不發艱難地向前邁出一步,身上的冰霜又加厚了些許。

  霍去病將龍城公主壓在身下,側頭笑吟吟地望著她:“瞧,你現在正是名副其實的『冰霜美女』。可惜徐娘半老,也隻有瞎子才會感興趣。”

  潔霜氣得渾身顫抖,心神不免激動浮躁,胸口提起的一股真氣驟然一松,擡在半空的右腳重重往地上一落,差點直挺挺往前撲倒。

  她遽然醒悟到,自己又中了霍去病的激將法。

  從兩人碰面交鋒開始,自己明明占據著絕對優勢,隨時可以將這小子斃于晨月彎刀下,可莫名其妙地屢遭對方算計,居然落得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想到這裏,潔霜心頭暗吃一驚,急忙伫立原地,一動不動地收攝雜念、運轉丹田魔氣,力求盡快消融魔冰,再將霍去病和龍城公主碎屍萬段不遲。

  霍去病見潔霜凝神運息,眉頭不經意地皺了下,將身子從龍城公主柔軟的嬌軀上翻走。這一番動作,又激得他胸口氣血劇烈翻騰,好半天才稍稍緩過一口氣。

  “他是擔心潔霜拼著魚死網破沖到近前,所以用自己身體將我護住。”龍城公主雖然身不能動,卻無礙從心中生出感激。她勉強轉動眼眸望向霍去病,關切道:“你不要緊吧?”

  “對不住,我的血弄髒了你。”霍去病粗重地喘息著答非所問:“真該死,我自打生下來還從來沒有哪天像眼前這麽倒黴過。”

  龍城公主也不由得苦笑了聲,心裏說:“我不也是和你一樣嗎?”

  她的心神逐漸冷靜下來,開始尋求下一步能夠讓自己和霍去病安然脫險的辦法。

  三步之外,潔霜身上淡黑色的水汽冉冉蒸騰,魔冰正在緩慢地消融。

  由于不久之前剛剛施展過一次神賦,兼之這一次褪下青銅面具的時間遠較前次爲短,故而潔霜所受的打擊效果比起金不炎和尺度天,無形裏削弱了不少。複原所需消耗的時間,自然也要相應減少一大段。

  龍城公主當然不至于埋怨霍去病過早地將青銅面具蓋上,相反心中湧出了一絲溫暖。

  她將目光重新回落到這個在短短半天裏幾乎改變了她一生命運軌跡的奇異男子身上,卻發覺他又用先前那種古怪的眼神打量著自己。

  不過這次霍去病沒有選擇躲避,而是漫不經心地微笑道:“我是在後悔,剛才爲什麽不將你的衣裳往下多扯幾寸,那樣會更有看頭。”

  龍城公主滿臉飛紅,多年潛修的靈性在這惡棍的隻字詞組下土崩瓦解潰不成軍,可望著對方壞笑的模樣,她的俏臉卻無論如何都沉不下來。

  “瞧,我就喜歡你這樣,別人說什麽都不會生氣。”霍去病搶先又道:“可偏偏這世上某些女人表面裝得冰冷超脫,其實心裏對任何東西都十分在乎,尤其是自己的容貌,委實容不得他人對她有哪怕半分的指摘。”

  說著他故意瞟過潔霜,提高嗓音繼續說道:“比如眉毛濃了點兒,像兩把發馊的黑鍋鏟;比如鼻孔大了點兒,天黑以後騙得蚊子稀裏胡塗地飛進去拿它當家;又比如顴骨高了些,讓人從兩側看過去始終找不見她的鼻子……”

  還能找到比這更尖刻惡毒的對女人容貌品評嗎?近墨者黑,龍城公主禁不住擔心如果繼續和這家夥待在一起,自己的舉止言談遲早也會走樣。

  一旁的潔霜幾乎氣瘋了。盡管攬鏡自照時,隱約也會對自己容貌中存在的微小瑕疵生出遺憾,但絕不至于誇張到霍去病所說的這般地步。

  她好不容易靜下的心氣頓時産生強烈波動,繼而體內魔氣受到感應,魔冰的消融進度由此大幅放緩,要不是全身封凍未解,她早已破口大罵。

  時間隨著日光角度的推移一點一滴從三個人身邊流逝,潔霜身上的魔冰已消去大半,慢慢地露出了面孔和手腳。

  龍城公主心漸漸揪緊,低聲說道:“霍兄,請你將我的頭朝上擡起。”

  霍去病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笃定地笑著道:“別著急,也該輪到我交好運了。”

  龍城公主腦海裏一線靈光閃過,隱藏在面具後的玉容露出了欣喜之色。

  “嗤——”

  一塊塊冰霜加速融化,未等化作水珠滴落便被潔霜用魔功發出的熾熱氣場蒸成縷縷黑色水汽隨風飄散。

  不待身上的魔冰徹底化盡,她目射兇光舉起晨月彎刀冷喝道:“我先殺了你這丫頭!”

  一束烏光自霍去病袖口內電掠而出。通體煥放黑氣的骷髅頭從潔霜門戶大開的胸口洞穿而過,挾起一溜燦爛血線。

  “呃——”潔霜身軀搖晃,低低痛吼。她難以置信地望向自己被穿透的胸膛,才意識到犯了一個嚴重到足以緻命的錯誤。

  “唰!”她勉力側轉過身子,奮盡最後的力量甩手擲出晨月彎刀。

  晨月在半空劃過一道青色的弧光,精準斬中骷髅頭的後腦殼,濺起一蓬火花。

  “喀!”骷髅頭慘叫,腦殼上裂開一條刀痕,往外冒出滾滾黑色鬼氣。

  晨月彎刀高高彈起,斜插進主人的腳邊。

  潔霜手撫胸口,嘴唇動了動,不甘地仰面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未融的魔冰混起流淌的鮮血,閃爍著紅藍交織的瑩光。

  看著潔霜近在咫尺,不肯瞑目的眼睛——龍城公主醒悟到,打從雙方遭遇的一刻起,霍去病便已設定了眼前的結局。

  如同一個老練的獵手,不動聲色地將獵物一步步引誘進陷阱,隨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穩穩在他掌控之內。

  唯一例外便是骷髅頭的負傷,令這場爭鋒鬥智僅以己方慘勝而告終。

  “鬼頭,你沒事吧?”霍去病盯著潔霜屍身愣愣出神片刻,而後問道。

  “沒事?你讓這婆娘用刀砍一下試試!”骷髅頭聲嘶力竭地一邊慘嚎一邊抱怨道:“我的頭好疼,隻怕死了也比這樣好受一點兒。”

  聽到骷髅頭叫喚,霍去病繃緊的面孔徐徐松弛,冷哼道:“要不我再加念段咒語?”

  “別,別……”骷髅頭趕緊討饒:“看在我後腦殼都能塞進一串銅錢分上,還是免開尊口吧。我說頭兒,憑什麽上床的是你,挨刀的卻是我——”

  霍去病眸中光焰一閃又迅速熄滅:“閉嘴!小心拿你當儲錢罐用。”

  “那我後腦勺豈不是永遠得留著這道刀口了?”骷髅頭嚇得猛打一個激靈,好在晨月彎刀沒傷到腦筋的靈光,立即轉移話題道:“頭兒,你什麽時候能解開穴道?”

  “至少還有五個半時辰。”霍去病緩緩道:“到那時候,玉華殿的追兵也該來了。”

  “糟糕,原本我還指望你呢。”骷髅頭哭喪著臉道:“說不定待會兒金不炎就心急火燎地追趕上來,手起掌落將咱們三個人收了去。”

  “金不炎不會去而複返。”龍城公主否定了骷髅頭的猜想幽幽道:“他已元氣大傷,又以爲我們早就東渡弓泸水揚長而去,絕不會做這無用功。”

  “該來的終歸要來。”霍去病仰視西去的太陽,彷佛自己的生命也正在追隨著它的足跡,漸漸向遠方的地平線下沉落。

  三個時辰的期限已然用盡,遠在狼居胥山的玉華殿和北鬥宮的高手正如火如荼地展開追擊。自己卻和龍城公主寸步難行地困坐在這渺無人煙的大草原上,靜靜等待追兵的來臨和宿命的宣判。

  也許用不了三個時辰,玉華殿的靈鹫飛騎就會率先趕到。

  他已無意再拿龍城公主作爲人質要挾,其中的心理變化即使霍去病自己也覺得有些詫異。

  這刻,他抱膝坐在她身旁問道:“趁我還活著,不想說點兒什麽嗎?”

  龍城公主注視他的側臉,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迷人的光亮,神色裏既看不出恐懼沮喪,也瞧不見悲傷憤怒。這不禁讓她懷疑,霍去病是否還有暗藏的保命詭計沒有使出?

  要知道,每逢山窮水盡之際,這家夥總會生出教人琢磨不透的奇思妙想,一次次地轉危爲安逢兇化吉。

  “這回你可猜錯了。”似乎瞧破了龍城公主的心思,霍去病苦澀地一笑說:“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坐以待斃。既然左右都逃不過一死,又何苦白白浪費氣力?

  “這麽做,除了能給那些混蛋增添幾分追殺的趣味外,根本于事無補。所以我想好好地休息一會兒,至少還可以欣賞完人生最後一次日落。”

  龍城公主的芳心一沉,強迫自己理解成這惡棍又一次的撒謊,說道:“如果你企圖用這番英雄末路的話語將我打動到流淚,恐怕要失望了。我已傾盡全力爲了帝尊而幫助你,縱然失敗也可問心無愧。”

  “真的這樣嗎?”霍去病眼裏的光閃了閃,嘴角微微上翹道:“是因爲翹楚軒?”

  龍城公主的心沒來由地猛跳一下,躲開他的凝視說道:“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剩下的有限時間裏,你如何逃過玉華殿和北鬥宮的追殺。”

  “這對我很重要。”霍去病將身子前探,又迎上了她的目光:“你爲何要回避?”

  “霍兄。”龍城公主努力抑制著自己翻騰紊亂的心緒回答:“我不認爲在這世上對你而言,還有比性命更加重要的東西。”

  “哈,也是。”說這話的時候,龍城公主敏銳地覺察到霍去病的眸中有抹失意轉瞬即逝,隱沒在隨之而起的嘲色背後。

  “我這人呀,永遠與真愛無緣。”他指了指潔霜的屍體,悠悠道:“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對了,還有淮南郡主劉陵——總之,與我有關的女人沒一個會有好下場。”

  龍城公主默默觀望霍去病良久,輕聲問道:“霍兄,你生氣了?”

  “可能麽?”霍去病露齒一笑說:“我正偷偷不斷地提醒自己,千萬別把你當成此生最後一位獵取對象。不然公主殿下的性命,遲早也要完蛋。”

  龍城公主猶豫了須臾,低低地回應道:“事實上我也正這樣悄悄地告訴自己。”

  天要黑了。

  渾圓的落日灑出萬道光芒,將西邊的雲空渲染得一片彤紅。暮色裏的秋風微含著涼意吹拂過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草浪翻滾發出沙沙的響聲。這風從遙遠的地平線那端吹來,穿越過千山萬水,也撩動起龍城公主心弦。

  絢爛霞光在她的神袍上襯出一層醉人的玫瑰紅,黃昏的蒼穹下,一群大雁正結伴南飛,尋找著今晚的棲身之地。

  然而身邊男子,今生已無望南歸。

  心亂了,心癡了,她隻期望時光能夠在下一刻驟然靜止,太陽永遠莫要落山。

  “幫個忙,可以嗎?”霍去病忽然將骷髅頭托到她的面前:“我想沒有人敢對你搜身,如此至少可以保住這家夥的一條老命。”

  “頭兒。”骷髅頭居然發現自己的心裏有幾分感動:“我會記得每年給你掃墓。”

  霍去病不以爲意地笑笑,將他塞入龍城公主的袖袂中,說道:“隻怕我不會有墓。”

  一瞬裏,龍城公主的淚水不由自主湧到眸中,忍著落淚的沖動沉著地問道:“告訴我,怎樣才能救你一命?”

  霍去病搖搖頭,又將一面青銅鏡藏入了她另一邊的袖口裏,說道:“這是翹楚軒臨死前硬塞進我懷裏的東西。我用不著它,這也算物歸原主。”

  一滴晶瑩的珠淚沿著青銅面具上雕琢的凹槽徐徐流下,龍城公主也不知道爲何聽了霍去病的這兩句話,自己的心裏會是那樣的難受。

  她勉強微笑著說道:“你是在向我交代遺言麽?”

  霍去病難得鄭重片刻的神情蓦然消失,滿不在乎地笑道:“誰知道呢?天算不如人算,或許這次我會再次大難不死,不然翹楚軒就算是白死了。”

  “是呀。”龍城公主噙淚含笑道:“你是帝尊看準的人,又豈會那麽容易完蛋?”

  霍去病揚起頭朝北方天際矚目眺望,嘴角逸出一抹笑意:“來了……”

  二十餘頭體形巨大的靈鹫散布在天幕下,沿著霍去病和龍城公主來時的軌跡低空疾飛,一轉眼的工夫已能看清楚坐在靈鹫背上的人影。

  霍去病慢吞吞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沾的草屑,高舉右手向靈鹫揮動。

  殘陽灑照在他挺拔桀骜的背影上,猶如偉岸而不可征服的昆侖,屹立于大地中心。

  “潇灑……”骷髅頭躲在龍城公主的袖兜裏偷望著他的主人,嘴裏喃喃低語。

  二十餘頭靈鹫陸續著陸,並肩走在最前面的是玉後梨雲姬和一名青衣男子。

  在兩人身後,呼衍噩、濕阗幹、鸠陽婆、龍邪禅、科槐匈、折蘭胭以及包括拓寒在內的一幹玉華殿、北鬥宮門下的二代弟子鴉雀無聲地緊緊跟隨。

  霍去病在青衣男子的身前單膝跪地,昂首喚道:“師父!”

  傲霍沒有理睬他,漠然掃過一邊的潔霜屍首,才問道:“是你殺了她?”

  “是!”霍去病從容應答,並未向傲霍作出絲毫辯解。

  這時玉後已解開龍城公主的穴道,將她從草地上扶起問道:“你可有受傷?”

  龍城公主搖搖頭,就聽傲霍嘿嘿低笑道:“好得很,連自己的師叔也殺了,真不愧是老夫精心調教了多年的好徒弟!”

  “宮主。”龍城公主見霍去病仍沒有半點爲自己辯護的意思,于是說道:“霍去病殺死潔霜長老純粹爲求自保,錯不在他。”

  傲霍置若罔聞,雙目緊盯霍去病問道:“水柔神鼎是否在你身上?”

  霍去病一言不發脫下上衣交到傲霍手中,又瞥了瞥玉後、龍城公主等女客,灑逸地一笑問道:“是否要將我的褲子也脫下來檢查一番?”

  折蘭胭見霍去病到這地步竟還有心說笑,不由黯然道:“霍師侄,你究竟有沒有盜走水柔神鼎照實說了就是,何苦如此呢?”

  霍去病朝折蘭胭眨了眨眼,充滿惡作劇意味地笑道:“折蘭師叔是怕我著涼麽?”

  折蘭胭心頭酸楚,看了眼傲霍低下頭去,卻聽自己的丈夫怒喝道:“霍去病,你一日之間連殺華帝翹楚軒和潔霜師妹,血債累累,罪孽深重,怎還不知悔改,反而得意洋洋胡說八道?”

  傲霍將霍去病的衣衫交給玉後道:“看來水柔神鼎的確不在他身上。”

  麻鋒古道:“也許他已將神鼎偷偷藏了起來。”說著掃視過龍城公主。

  龍城公主低聲道:“我可以替霍去病擔保,他的身上沒有水柔神鼎。”

  呼衍噩詫異道:“如果霍去病並未盜取,那水柔神鼎又會在哪裏?”

  玉後把衣衫拋落到霍去病腳下,淡淡道:“傲霍宮主,既然他是你的徒兒,如何處置便由你決定。但無論如何,希望你能夠對玉華殿有一個交代。”

  傲霍轉頭問拓寒道:“你是去病在北鬥宮時唯一的朋友,以你之見該怎樣處置他?”

  拓寒心一顫,跪倒在傲霍面前垂首道:“求師尊饒過霍師弟一命!”

  “這麽說,你也認爲其罪當誅?”傲霍冷然微笑說:“可我有什麽理由饒了他?”

  拓寒心念急轉,沉聲道:“至少在弄清水柔神鼎下落前,應該留住活口。”

  傲霍森然道:“有此孽徒,水柔神鼎不要也罷!”猛然拔出拓寒腰間的徑路刀,勢如閃電插入霍去病的胸膛。

  待衆人驚覺時,他已將徑路刀歸還鞘內,若無其事地問道:“玉後,如此了斷你可滿意?”

  “噗!”

  一股血箭從霍去病赤裸的胸口內噴出,灑濺在傲霍的青衫上。

  他身軀晃了晃,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看著傲霍,緩緩往後仰倒。

  龍城公主呆如木雞,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是真的,隻覺得天旋地轉,自己正置于噩夢裏,腦海空白一片麻木到不知苦痛和驚訝。

  玉後也呆住了,沒有想到傲霍不由分說驟下殺手,快刀斬亂麻地處決了霍去病。以她的眼力,當然清楚這一刀深深插入心髒,不可能再有生機。

  濕阗幹走近霍去病,俯身試了試鼻息,而後朝玉後微微搖了搖頭。

  人群裏,折蘭胭突然一聲尖叫,掩面飛奔而去。科槐匈顧不得旁人驚詫的目光,風風火火地追了下去。

  拓寒望了望自己腰間的徑路刀,露出苦澀的笑容,朝霍去病的遺體拜了三拜,霍然起身一聲不吭地退入人群裏。

  玉後彷佛這才緩過神來,驚疑不定地瞧了眼傲霍,輕歎:“回去吧!”

  傲霍緩步走到龍城公主近前,語氣溫和地說道:“公主殿下,幫我個忙好不好?”

  龍城公主倏然一省,恍惚中差點以爲是霍去病在對自己說話。待看清面前的傲霍,她的星眸又黯淡下來,心不在焉地問道:“我能幫您什麽?”

  “替我將他埋了。”傲霍拾起霍去病的飲雪魔刀塞到她的手裏:“就用這把刀吧。”

  龍城公主就像一個木偶人,茫然不覺地接過飲雪魔刀,甚至沒聽清傲霍在對自己說什麽。

  她隻是意識到,霍去病真的死了,死在了他師父的刀下。

  玉後默默注視龍城公主半晌,吩咐道:“呼衍,將折蘭胭的靈鹫留下。”

  呼衍噩明白玉後這麽說,等于是默許傲霍的建議,應了聲將靈鹫喚來。

  龍城公主握住飲雪魔刀刀柄,癡呆地伫立在原地,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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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玉華傷 第九章 紛飛



  天黑透了,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沒有光,沉沉地壓得自己幾近窒息。

  人走空了,猶如她麻木的芳心——空蕩蕩,像在虛空裏無所依的飄浮。

  她的手緩緩撫過霍去病的面頰,竟能依稀感覺到他肌膚上的餘溫。

  “頭兒。”骷髅頭有氣無力地伏在霍去病胸膛上,沒有一點兒重獲自由的喜悅,歎了口氣說道:“好歹傲霍還給你留了個墳頭,往後我會記得常來掃墓。”

  她的心更難受了,忽然察覺到隨著霍去病的離去,也帶走了自己心裏的很多東西。

  “你一直說想看一看我的臉,可是我卻不能——”她宛如夢呓地對著他低語:“現在可以了,你還願意看麽?無論多久,都沒關系……”

  她揭下臉上的青銅面具,將螓首湊近到霍去病的眼前,似唯恐天太黑令他看不清楚。

  “你看見了麽?”她癡癡問道,眼裏充滿柔情:“爲什麽你不願睜開眼睛?”

  “啪!”一滴淚水順頰而下,墜落在霍去病鼻梁上,閃著晶瑩的光亮。

  “公主,別傷心了。”骷髅頭望著她的背影勸道:“還是讓頭兒入土爲安吧。”

  龍城公主好似沒聽見,喃喃道:“他沒有死,我感覺得到,他還活著……”

  “完了。”骷髅頭傻了眼,咕哝道:“一個死了,一個瘋了。”

  話音未落,他驚愕地看到霍去病頭上的黑發竟在悄然地轉爲詭異的紫紅色。

  “這是怎麽回事?”骷髅頭目瞪口呆,一下子有了種在作夢的錯覺。

  不是幻覺,不是夢境,霍去病的頭發真真切切地發生了顔色的變化,就如龍城公主摘下青銅面具直迎金不炎和尺度天時的景象一樣。

  “心跳,他又有了心跳!”在片刻的發呆後骷髅頭突然大叫起來,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道:“他不會是被人借屍還魂了吧?”

  龍城公主卻異乎尋常地冷靜,隻是朝向霍去病的俏臉業已淚流滿面。

  “他和我一樣,是魔族後裔。”她輕聲自語,眼裏閃爍著喜悅的光:“他擁有不死之軀的神賦——令他死去後又活過來。難怪我剛才感覺到了什麽,竟會是這樣……”

  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霍去病有了呼吸,那模樣便像是沉沉地睡熟了。

  骷髅頭興奮得大喊大叫,忽然意識到霍去病的死而複生同時,也意味著自己在將來的漫長歲月裏依舊要受到這狠毒主人的非人折磨,不由又仰天長歎道:“天啊,這樣他還死不了,還真是禍害活千年呐——”

  嘹亮豪放的牧歌伴著矯健的雄鷹高飛在湛藍色的草原天空下。遠處的山坡上一片雪白如雲,是數以萬計的羊群正在享受著金秋豐盛的草料。

  太陽已升起,昨夜凝結在草葉上的白霜發著晶亮光芒,在晨風裏起舞。

  鮮卑山猶如一尊巨人傲然頂起穹廬,張開寬廣的懷抱迎納著來自四方的遊子。

  遙遙望去層林盡染,萬山紅遍。松樹的綠、柞樹的紅、杏樹的紫、天空的藍,絢若雲霞美不勝收,令人不得不歎服于大自然的妙筆生花。

  一駕馬車從西面的草原上緩緩行來,趕車的是一位普通的匈奴少女。

  她的手兒輕巧熟練地駕馭著馬缰,肌膚便如山坡上的羊群那般潔白無瑕,欣長窈窕的身段在舉手投足間無不美到了極點,隻可惜面容被一張冰冷的青銅面具遮掩,僅僅露出一雙璀若星辰的黑眸。

  在山坡下,少女停住馬車擡頭仰望鮮卑山上壯麗多姿的金秋景緻,眼眸裏蕩漾起醉人的柔波。

  風吹動她的秀發,如一束緞帶飄舞,含著秋日草原的清香。

  “怎麽停下來不走了?”一顆黑乎乎的骷髅頭從低垂的簾帳後探出了腦袋。

  少女隱藏在面具背後的俏臉似微微笑了一笑,轉身揭起簾帳。

  馬車內舒適柔軟的靠墊上懶洋洋坐著一個年輕人。他慢慢起身走出車廂,站到少女的身旁眺望著雄峻瑰奇的大山道:“我從沒有想到過,除了撲面而來的滿天沙塵,塞外還會有如此美麗甯和的地方。”

  他便是大難不死的霍去病。那夜在複活以後,龍城公主便攜著他駕乘玉後所留的靈鹫一路向東飛行渡過弓泸水。

  然而霍去病雖活了過來,但身上的傷勢依舊十分沉重,整日陷于深度的昏迷中。好在經過龍城公主十餘日衣不解寐的悉心照料,他終于悠悠蘇醒。

  爲了給霍去病療傷,龍城公主在弓泸水東岸的一個匈奴人小部落裏暫居下來。等到霍去病醒轉,她又唯恐走漏消息又引來強敵追殺,于是立即啓程繼續東行。

  鑒于霍去病的身體狀況,她將靈鹫放返玉華殿,準備向當地的酋長購買一輛馬車代步。

  誰知盡管龍城公主沒有通報身分,但那酋長已隱約猜到了她的來曆,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肯收下錢財,將家中女眷專用車駕贈予了兩人。龍城公主過意不去,臨行前還是悄悄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副首飾留在了借住的氈房中。

  就這樣,兩人一邊養傷一邊漫無目的地前行,盡量避開在草原上遊牧的部落。

  日子一天天過去,霍去病的身體也一分一分地好轉,而狼居胥山已在萬裏之外。

  有時候,在迤逦朝東而去的馬車裏骷髅頭不免納悶,爲什麽一直沒有聽到頭兒和龍城公主商討今後的行止,難道就要這麽不停地往東面走下去,直到天涯盡頭?

  如今,幾日來遙遙在望的鮮卑山已近在眼前,馬車終于暫時停住了。

  聽了霍去病的贊歎,龍城公主輕輕點頭說道:“真希望自己也能變成鮮卑山腳下的放牧人,過著無憂無慮與世無爭的生活。現在的我,得到了許多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卻也失去了很多別人早已習以爲常的簡單和快樂。”

  “是吧。”霍去病眼神裏透著別樣的深思,問道:“但你真能放下自己的責任,過上簡單快樂的日子嗎?到那時候,你是否能夠無怨無悔?”

  龍城公主怔了許久,幽幽道:“我不知道。也許就像一條渴望飛上天空的魚兒,卻忘記一旦離開了水,它便會很快地死去。”

  霍去病無聲笑了起來。龍城公主反問道:“那麽你呢,是否願意成爲一條爲了飛上天空而甯可犧牲自己生命的小魚?”

  霍去病躲開龍城公主的視線,巧妙地回避道:“這比喻可不太恰當。幾百年前曾經有個無聊透頂的漢人說過:『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既不是魚兒,又豈能斷定它不願留在水中,一心盼望飛上天空?”

  正這時,山坡上放牧的那群匈奴人也發現了他們。

  其中兩人駕著坐騎迎上前來,左邊那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熱情地招呼道:“來自遠方的貴客,請到我的家裏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羊奶,讓我們的歌聲替你們驅散旅途上的困乏。”

  龍城公主瞧向霍去病,顯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草原民族好客,舉世皆知。正如一枚硬幣的兩面,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永遠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形象。

  霍去病用標準的匈奴人禮儀謝道:“你的盛情已使我感受到春天的溫暖。請允許我向這裏的主人送上從遠方帶來的祝福,願天神永遠眷顧這片美麗的土地。”

  霍去病彬彬有禮的回答令中年男子和他的同伴大生好感,更加熱誠地邀請兩人。

  後來的兩天,霍去病和龍城公主便借宿在這名叫基提拉的中年匈奴男子家中。他是部落裏著名的勇士,家資豐厚,牛羊滿山,每日都盛情款待宴請不斷。

  由于地處偏遠的匈奴東疆,與漢人之間經年累月的征戰對這裏的牧民而言彷佛是異常遙遠的一件事。即使挎上弓箭彎刀,男人出門捕獵的對象也隻是爲惡草原的狼群和數不勝數的黃羊。

  這裏的天空晴朗蔚藍,這裏的男人豪邁熱烈,這裏的女人直爽多情,這裏的土地富饒美麗——又有誰會想起殘酷的戰爭,有誰願意訣別親人踏上生死未蔔的沙場?

  可不知爲什麽,這天夜裏霍去病卻失眠了。他獨自坐在氈房外的木墩上,望著沉浸在寂靜夜色中的牧民部落,陷入了冗長的沉思。

  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麽?我是那條祈盼飛上天空的小魚嗎?

  他的眼前徐徐浮現過一個個遠在長安的熟悉人影:厲虹如、高凡、魯鵬……此時此刻,在同一輪明月下,他們又在想著什麽,憧憬著什麽?

  突然,對面的氈房裏傳來龍城公主的一聲驚叫。霍去病一驚而醒,腳上像裝了彈簧一樣立時躍起,如一支離弦之箭掠入她的屋中。

  月光灑照進氈房,龍城公主隻穿了身亵衣坐在床上。她的雙手緊緊抓著毛氈裹在胸前,眼睛裏的驚恐尚未完全消散。

  “作夢了?”霍去病點亮屋裏的油燈,托著燈盞坐到她的身前。

  他平和深沉的嗓音令龍城公主的心緒得到安撫,逐漸穩定下來,但她仍然深陷在剛才夢境中可怕景象所帶來的巨大震撼裏,難以複蘇。

  霍去病將油燈放下,朝聞聲趕來的基提拉和他的家人無聲地擺了擺手。

  屋裏靜靜的,龍城公主忽然發覺自己竟倚靠在了霍去病的胸前。而他默然無語地把她像個孩子似地抱起,摟進懷裏。他那結實的肌肉讓她感到寬慰,怦然有力的心跳聲更使得她有了一種安全感。

  “謝謝你,我沒事了。”她輕聲說,卻並未試圖將嬌軀從他的臂膀裏解脫出來。

  “還是那個噩夢麽?”霍去病輕撫她兀自微微戰栗的背脊,柔聲問道。

  “哦,是呀。”她回答說,但一如前幾次夢醒後的反應,依舊不願告訴他在自己的夢境中究竟發生了怎樣可怖的事情。

  霍去病輕輕放下她,替她重新蓋好毛氈,微笑道:“繼續睡吧,我會守在門外。”

  燈光下他的眼睛閃著深邃的光芒,線條粗犷冷峻的臉龐猶若岩石雕琢而成絲毫不露情感,可嘴角的那抹笑意卻給了她無限溫暖。

  她凝望著他,眼神裏似正進行著一場艱難的掙紮,突然輕喚道:“別走,抱緊我!”

  霍去病的臉上刹那間流露出一縷驚訝與欣喜交織的神情,然後什麽也沒有說,伸開堅實的雙臂將她摟入懷中。

  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比起剛才那次,這回他的擁抱是那樣的強而有力,幾乎勒得自己無法呼吸。她的頭埋在他的胸前,看不到他的臉,卻可以聽到他的心跳正在加速,好似草原上馳騁的駿馬。

  “什麽也別說,就這樣抱著我,抱著我……”她低低呢喃道,雙臂死死環抱霍去病的虎腰,唯恐自己一睡著他就會消失,而那噩夢又將卷土重來。

  他把後背靠到矮櫃上,斜身坐在床上舒服地伸展雙腿,剛好托起她的翹臀。

  他的下巴陷入了龍城公主的黑發裏,鼻孔癢癢地嗅到一縷縷誘人的處子芬芳。奇怪的是,他沒有生出半點色欲,就像緊擁著珍貴無比的瑰寶在靜默裏爲她守護。

  不知多久,油燈熄了。

  黑暗裏響起龍城公主細緩柔和的鼾聲,在他懷中睡熟。

  霍去病還是沒有動,閉起雙目就這樣摟著她合衣假寐,靜候天明。

  當一抹晨曦穿過窗戶驚醒了睡夢中的龍城公主時,她睜開眼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龐。霍去病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也已睡著。

  可她的身子隻是稍稍地一動,他便立刻醒來,沖著龍城公主微微一笑。

  盡管明知霍去病看不到自己的面目表情,但她還是對他報之以同樣的微笑。然後從他的懷裏跪坐起來,小聲問道:“你的手腳有沒有發麻?”

  霍去病搖搖頭站起身,舒展身體做了幾下活動,回答道:“我一直在運轉九陽龍罡疏通血脈,就當昨晚打坐了一宿。”

  龍城公主莞爾一笑,卻聽霍去病又道:“小心呀,你的聲名可全毀了。”

  “那你如何賠我?”她仰起臉,嬌憨地道:“這回休想蒙混過關。”

  他哈哈一笑,漫不經心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索性嫁給我,包你幸福如意。”

  像有根針在龍城公主的心頭狠狠紮了一下,她唇角的笑容登時凝結,垂首說道:“你說我該不該答應呢?”

  于是她錯過了霍去病眼眸深處一抹痛楚的光芒,耳中聽到他恢複了嬉笑的語調回答道:“當然不該,聰明的女人,都不會嫁給一個無權無勢一貧如洗,同時又喜歡沾花惹草,到處風流快活的惡棍,對不對?”

  他蹲下身對著龍城公主的臉,又笑著說道:“你不會真以爲我有那種自不量力的想法吧?要知道我從沒有過成家的念頭,更不可能讓任何一個女人把自己栓死——即使她美若天仙風情萬種,至多也隻能玩玩而已。”

  龍城公主展顔一笑,搖頭道:“你這人呐,唯恐別人認爲自己不夠壞。”

  “沒辦法,人善被人欺嘛。”霍去病潇灑地聳了聳雙肩,轉變話題道:“對了,你是否聽說過草原上有這樣一種風俗,如果有陌生人自遠方而來,對款待他的主人來說,第一天是上天派來的貴客,第二天是祖先請來的客人,第三天是魔鬼派來的客人,到了第四天就成了令人厭惡的掃把星了。”

  龍城公主聞弦歌而知雅意,問道:“你想離開這裏了,可我們接下來該去哪兒?翻過鮮卑山就是扶餘人的地界,那兒的人未必會歡迎我們。”

  “那就向南吧。”霍去病注視著龍城公主的反應,緩緩說:“天冷了,南方暖和些。”

  “要往南行嗎?”龍城公主一震,深吸口氣道:“就按你的想法吧。”

  當日上午,兩人辭別基提拉,將馬車贈與了他,隻騎著兩匹駿馬徐徐南行。

  路途中的氣氛變得愈加微妙起來,兩人間的交談也越來越少。

  這一天過了上谷已進入到大漢的國境之中。爲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霍去病和龍城公主都換成漢服,鮮衣怒馬引得無數路人側目觀望。

  可是再往前走,氛圍頓時不對。

  到處都是匈奴大軍過境後殘留下的焦土痕跡,從鐵蹄下幸存的難民驚魂未定地朝西遷徙,生怕再遭到敵軍回程時的順道洗劫。

  也許是看到過多淒涼景象,龍城公主的心情更加低落,也更加沉默,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從同一個噩夢中被驚醒。

  霍去病也變得格外煩躁,動辄便拿骷髅頭出氣。骷髅頭有苦難言,隻好自認倒黴。

  彷佛有一道無形陰霾籠罩在他們頭上,冰封了目光,也冰封了笑容。

  終于,這日清晨在即將上路的時候,龍城公主說道:“我們不要再往前走了吧。”

  “爲什麽?”霍去病目光裏竟透出一絲兇狠,冷冷道:“你不忍再看了?”

  “是,我的確不忍再看。”龍城公主平靜道:“但我更擔心下一刻我們會拔刀相向。”

  “就爲了這些踐踏別人家園的暴徒?”霍去病手指道邊的殘垣斷壁,獰笑道:“莫非你的正義感隻限于對待自己的族人?”

  “霍去病。”龍城公主聲音一沉,徐徐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這並不代表我可以毫無原則地附和你的任何想法。”

  霍去病翻身上馬,漠然道:“我要繼續南下,你自己決定是否要跟隨。”

  “如果我說『不』呢?”龍城公主擡頭對視霍去病,沒有半點屈服。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之際,南面大道上塵土飛揚,數十名匈奴騎兵驅趕著擄掠來的三四百名漢人和幾十車滿載的戰利品正朝這兒行來。

  前隊的七八名匈奴騎兵遠遠看見站在道邊的霍去病和龍城公主,不由眼睛一亮。

  漢族男人的頭顱,女人的嬌美,還有他們座下的兩匹駿馬,對這些意猶未盡的匈奴騎兵而言,實在是抵擋不了的巨大誘惑。

  這隊匈奴騎兵興奮呼喊著縱馬向兩人沖來,手裏的彎刀在日光下閃耀寒光。

  “去病——”在龍城公主預感不妙企圖勸阻的同一刻,霍去病已然催動坐騎迎上那隊匈奴騎兵。

  戰鬥毫無懸念,先是骷髅頭的精神攻擊,而後是霍去病砍瓜切菜般地屠戮。在其它匈奴騎兵還未清醒過來之前,八名同伴的屍體已墜入塵埃。

  猶如一座積郁多日的火山,霍去病毫不停留,更不理睬背後龍城公主的呼喚,單槍匹馬殺入大隊。幾十名匈奴騎兵怒喝著圍了上來,刀在揮舞,血在飛揚,一具又一具地屍體不斷倒下,世界陷入了瘋狂。

  “铿!”

  在飲雪魔刀即將劈開又一名匈奴騎兵頭顱的時候,霍去病眼前光華一閃,一面用金元凝鑄的魔盾擋住了他複仇的斬擊。

  “喀喇喇——”

  魔盾寸寸碎裂,化爲星星點點的白金色光斑隨風飄散。霍去病霍然回首,眼睛血紅嚇人,惡狠狠瞪視拍馬趕至的龍城公主,好像已不認得她。

  “都住手!”龍城公主避開霍去病的怒視,手中高舉一支金箭用匈奴語大聲道:“我是伊稚斜大單于的愛女龍城公主!現在我命令你們放下擄掠來的俘虜和財物,帶著同伴的遺體立即歸營!”

  “您真是公主殿下?”率隊的百騎長難以置信地望著金令,猛想起有關龍城公主終日佩戴青銅面具的傳聞,急忙下馬跪拜。

  龍城公主將金箭交給百騎長,吩咐道:“你將此令呈給統軍大將,便說是依照我的命令釋放了俘虜,他必不至怪罪于你。”

  百騎長恭敬地接過令箭,向部下傳達了公主的旨意,很快率隊離去。隻是習慣于直來直往陣前厮殺的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公主殿下爲何會穿著漢人的裝束,和一個屠殺自己族人的漢族小夥子待在一起?

  那些劫後餘生的漢人們也不明白。他們千恩萬謝地帶著從牛車上分來的豐厚財物,陸續相偕而去,希望能在第一時間找到自己失散的親人。

  期間龍城公主問過一位被俘的工匠才知道,原來匈奴爲報複衛青的進犯,大舉南下侵入代郡,殺死都尉朱英,已然大獲全勝,正準備凱旋北歸。

  霍去病一直在冷眼旁觀,即不幫忙也不阻止,隻是漠然問道:“這下你滿意了?”

  “盡管身爲匈奴人,我同樣不能認同眼前族人的行徑。”龍城公主回答道:“但這是匈奴民族千百年來出于生存所需而被迫形成的生活方式,我希望你也能夠理解。我不願族人擄掠屠殺漢人,但也不願意見到自己的族人被殺。”

  “即使他們是一群沒有人性的屠夫?”霍去病嗤之以鼻:“這樣的民族就該滅亡。”

  龍城公主渾身顫抖了一下,幽幽道:“你忘了,我的族人也曾經那樣熱情洋溢地款待過你——看來我們真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

  “頭兒!”骷髅頭驚叫,可一對上霍去病森冷的眼神便立即噤若寒蟬。

  “知道我在噩夢裏看到了什麽?”龍城公主苦澀地說道:“我夢見了你揮動飲雪魔刀無所顧忌地殺戮著我的族人。我叫你,你不聽;我想拉住你,可怎麽也追不上……然後成千上萬的匈奴騎兵湧了出來,他們包圍了你,吞噬了你。我再也看不到你,隻能發瘋似地一遍遍呼喊你的名字——”

  她的眼裏湧動著淚光,淒然一笑又道:“其實我才是真正的匈奴叛徒。我愛上了一個漢人,而他卻念念不忘滅亡匈奴。我快承負不住了,覺得自己被撕裂成兩丬,隻恨不能生爲貧家女,隻恨你是漢人……”

  霍去病沉默了,眼裏怒意漸漸褪淡,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開口。

  “有時我想,要是能一直陪著你在草原上流浪,不再理睬匈奴與漢人之間的征殺該有多好?但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所以當你提出南歸,我沒有反對。因爲我也想知道,我們的感情和未來是否能禁受住現實的催壓?”

  龍城公主仰起面,似要讓淚水回流,接著說道:“現在,已經有了答案。我該回家了,就像魚兒離不開水。去病,你珍重……”說完用力一鞭坐騎,決絕地回過頭向著北方的大道飛馳而去。

  霍去病坐在馬上一動不動,急得骷髅頭大喊道:“頭兒,快追啊!”

  “我爲什麽要追她?追上了又能如何?”

  霍去病的話與其說是在質問骷髅頭,還不如說在問自己:“她要的我不能給,我想做的她必須阻攔。我們之間注定有一條不可逾越的溝壑,相見爭如不見。”

  “那就這樣算了嗎?”望著遠去的龍城公主背影,骷髅頭傷感地道。

  “算了罷。”

  霍去病落寞一笑,低聲道:“我有我的方向,她有她的方向,那一瞬激撞的火花記得也罷,最好忘記,而後打馬揚鞭各奔前程。”

  他看著龍城公主的背影漸漸成了一個小黑點,繼而隱沒在大道的盡頭,意興闌珊地自言自語道:“也許這已是最好的結局。”

  骷髅頭不禁猛打個寒顫,彷佛已看到了來日疆場之上,這對年輕男女在千軍萬馬的山呼海嘯聲中血濺五步,玉石俱焚。

  他定了定心神,問道:“頭兒,公主殿下已經走遠,咱們也該上路了吧?”

  霍去病笑了笑,似有些魂不守舍,答道:“是啊,咱們也該上路了。”

  “是回長安麽?”骷髅頭試探著問。

  “不錯,就是長安。”霍去病狠狠甩了甩頭,面容又恢複了往日飛揚的神采,揚起馬鞭大聲說道:“走了!”

  駿馬長嘶,載著他向西南而去。

  如同龍城公主,霍去病也未再回頭多望一眼,因爲過往于他已不堪回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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