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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 -【天誓】(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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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6:44:51
第三集 菊中秘 第三章 死亡車隊

  彎彎的月牙躲在薄如輕紗的雲層裏,一點一點地攀過樹梢,升過屋檐。

  屋檐下,八名在驿館門外守值的屯騎軍如標槍般伫立,長時間紋絲不動的站立,並沒有影響他們挺拔的身姿,猶如威武的雕像,忠實地履行著他們的職守。

  “真靜啊……”站在大門左邊最外側的什長望著台階下空蕩蕩的街道,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辦完這趟差,自己準能再升一級,至少不必再通宵站崗,也能夠像自己的頂頭上司一樣,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一覺睡到大天亮。

  其實,今晚本不該由他領班值夜,大門外的守衛配置在正常情況下是四個人。但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把張透著邪氣的絹書釘在了驿館的門匾上,害得這裏的空氣驟然緊張了起來。

  或許,這不過是個惡意的玩笑。畢竟,這裏駐紮的是鼎鼎大名、四海皆知的屯騎軍;畢竟,在此壓陣的是李敢李校尉。難道有人活得不耐煩了?

  “咄、咄、咄……”忽然,空寂的街道上傳來竹杖清脆和緩地敲擊路面的聲音。

  是誰,會深更半夜在空曠冷清的街道上獨自行走?

  什長警覺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薄薄的霧氣籠罩著街道,並沒有人。

  “咄、咄、咄……”敲擊聲分明越來越清晰,薄霧裏好像有誰正向門前走近。什長瞪大眼睛打量四周,也看到了自己七名部下臉上流露出的詫異和警惕。

  “取燈!”他低喝一聲,身旁的一名屯騎軍,立即摘下懸掛在門外的一盞辟鬼燈。

  什長將它抓到手裏,探身向台階下照去。能夠照清鬼影的暗紅色燈光映在青石闆鋪成的路面上,驅散了夜晚的寒霧,卻依舊看不見霧中的身影。

  “不是鬼?”什長怔了怔,耳邊的竹杖敲擊聲戛然而止。

  四周,靜得可怖。

  奇怪啊,背後怎麽會有一絲一絲的涼風輕輕吹在自己的脖頸上?像是誰在呼氣。他打了個寒噤,忍不住慢慢回過頭,看到了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夜空,什長的面孔由于驚恐而扭曲變形,雙手向空空如也的黑暗中推去,像是在拼命掙脫什麽。

  “什長!”身旁部下錯愕地叫喊,伸手抓住他在身前胡亂揮舞的胳膊。

  “唰——”一束亮麗的劍光越過驿館門樓,緊貼住什長的肩頭掠向他背後的虛空。

  “噗!”劍光一凝,彷佛刺中了什麽,黑色的血花迸現。

  一道虛無缥缈的淡綠色霧影在劍光裏一閃而逝,悄無聲息地隱沒在薄霧中。

  李敢一抖腕,傲世神劍铿然入鞘,托住搖搖欲墜的什長沉聲問道:“你看見什麽?”

  “臉……狗臉……”什長的脖頸後側赫然多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伴隨著他艱難的呼吸向外嗤嗤漏風,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他體內的血在短短瞬間已被偷襲者全部抽幹。

  李敢將什長的屍體交給他的同伴,吩咐說:“你帶兩個人將他埋了。”

  “是!”接過什長的屍體,這名手足發軟的屯騎軍差點坐倒在台階上。

  “怕什麽,不過是巫師的障眼妖法。”李敢低頭望了望地上留下的幾滴黑血,冷冷一笑道:“下一次他絕不會有這樣的幸運!”

  高凡從外面轉了一圈後蹑手蹑腳地回到院子裏,小聲比劃著說道:“剛才在門外死人了,脖子上不知被什麽東西咬出一個血洞,當場就沒命了。

  “有人聽見了街道上竹杖敲地的聲響,可就是沒見著半個人影。然後那個什長莫名其妙的一回頭,就被吸幹了全身的血液。他說他看到了一張可怕的狗臉,可在場的其它人卻連根狗毛都沒瞧見。這事可有點邪門。”

  “故弄玄虛!”魯鵬啃著從驿館廚房裏搜刮來的雞腿,不以爲然道:“殺個普普通通的什長哪用費那麽大勁兒?我說,那家夥肯定是在故意制造恐怖氣氛,好逼李敢低頭。”

  “李敢也不含糊,出手一劍便傷了那家夥。”高凡啧啧贊歎道:“針尖對麥芒啊,這回可有好戲看了。”

  “你們別忘了,對方是沖著小霍來的。”厲虹如瞪著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萬一李敢爲了甯事息人,把小霍交出去,我看你們倆誰還笑得出來?”

  “咱們要不打個賭吧?”魯鵬瞥了眼在囚車裏總睡不醒的霍去病,低聲說:“我猜明天李敢就會把小霍交出去。”

  “三天吧。”厲虹如想了想說:“再怎麽著,這家夥也是終南山翠華宗掌門清醒真人最得意的嫡傳弟子,好歹也能多堅持兩天吧?”

  高凡突然有點怒了,說:“你們怎麽能拿好朋友的命打賭玩兒?再說李敢不也傷了那家夥嗎?撐個七八天的我看不成問題。”

  “算我一個,不過咱們先得把賭注講清楚。”霍去病似乎被這番爭論吵醒,別別扭扭地在囚籠裏伸了個懶腰說。

  “你們三個輸了,就乖乖地每天替我刮胡子、梳頭發、打洗臉水。”

  “成!”魯鵬不假思索地答應道:“可要是你輸了呢?”

  霍去病輕輕笑出聲道:“要是我輸了,命就沒了,你還想要什麽?”

  “你小子說老實話,到底是什麽人一心一意要你的命,甚至不惜招惹屯騎軍?”魯鵬惡意地揣測道:“是不是在淮南的幾個月裏,又偷了哪家惹不起的姑娘?”

  “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誰知道這回來的是哪路神仙。”霍去病不理會魯鵬的奚落,穿過囚籠的鐵條縫隙,一把從他左手上奪過剛掏出袖兜的扁酒壺,喝了口扔還給他道:“味道不錯,難得你在喝酒上還有點品味。”

  “見鬼。”魯鵬接過酒壺不甘道:“下回老子一定要在這壺裏灌上馬尿,看你再搶!”

  霍去病吐了口酒氣,緩緩說:“李敢,他是不會把我交出去的。雖然這家夥巴不得我早死,但絕不肯因爲受人威脅就把我乖乖送出。這樣做第一沒法向朝廷交代,第二會讓他顔面丟盡。

  “所以想要我命的人這回是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了咱們心高氣傲的李校尉。接下來的日子裏,李敢會竭盡全力保護我的安全。”他慢條斯理地豎起三根手指,一邊點一邊說:“而我要做的不過是三件事,吃飯、睡覺、坐車。”

  “不行!”厲虹如搖頭說:“雖然我看不慣李敢的做派,可他畢竟是李廣老將軍唯一活在世上的愛子。再說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瞧著這些屯騎軍因爲小霍,一個接一個的無辜慘死。必須想個法子,阻止那惡徒繼續行兇。”

  “是啊,這兇手也太惡毒了。有種就直接沖咱們來,拿普通軍士開刀算什麽本事?我浪子高凡,說不得要替天行道,除惡揚善……”高凡深以爲然,正準備滔滔不絕地慷慨陳詞,抒發心中的憤慨,卻無奈地發現,囚車裏的霍去病已經惡形惡狀地睡著了。

  “這家夥怎麽可以面對一個變態暴徒卻無動于衷?”厲虹如瞪著他徹底失語道。

  可霍去病已經聽不到了,輕輕的酣聲彷佛在告知周圍的保護者們,他睡得很舒坦,很安穩。

  次日中午,第二具屍體被發現了,在一家小飯館後院的茅廁裏。

  死者是一個年輕的隨軍五行師,天靈蓋被抓得粉碎,腦漿和血液流滿一地,五髒六腑不翼而飛,隻剩下一具蔫癟空洞的皮囊。

  “第二個——也許下一次輪到的人就是我。”

  說話的是追隨李廣父子二十多年的家將李豐。他曾經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北地劍客,大約四十歲左右,身材削長相貌清俊,和站在身旁的五行宗師李放、燕趙大豪李響,以及留侍在李廣身邊的陰陽宗師李藩、神箭手李準並稱爲“飛將五翼”。

  這些人原本都不姓李,但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先後成了李府的家將,多年以來追隨家主出生入死,和李廣素來以兄弟相稱,看著李敢從小長大。

  “他是在出恭時被人暗算的。”李敢蹲在屍體前,望著脫落到膝蓋下的褲腰,忍住一股股鑽入鼻孔的反胃惡臭說:“襲擊他的人應該是藏在糞坑裏,趁著周適蹲身大解時出其不意地暴起襲擊,一擊緻命。”

  “呃——”厲虹如捂住嘴,勉強抑制住一陣陣翻上的酸水,扭過頭去不敢多看,鄙夷地道:“那種地方也能躲,也太……太惡心了!”

  “這才是真正的殺手。”五大三粗一點兒都不像五行宗師的李放說道:“厲姑娘聽說過豫讓的故事嗎?他將漆塗在身上使皮膚潰爛成癞瘡,又吞下炭火令自己的聲音變得嘶啞,隻爲讓別人無法認出,好刺殺仇人替家主雪恨。”

  “瘋子,十足的瘋子。”厲虹如退到茅廁外大口喘息,說道:“簡直不把自己當人。”

  “你說對了,我們遇見的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李敢冷冷道:“他故意采取這樣一種極端而不討好的做法,將整個過程當成了一場遊戲,肆意發洩殺戮和偷襲的快感——讓我們恐懼,讓我們驚惶失措,以此滿足他變態的心理。”

  “王八蛋!”李響突然抽出湛青色的重劍,撥開擠站在茅廁外的屯騎軍,大步流星沖出後院來到停放的囚車前。

  守著霍去病的高凡見他來勢洶洶,急忙挺身攔阻道:“喂,你幹嘛?”

  “閃開!”李響一把推開高凡,舉劍指向囚車裏的霍去病喝罵道:“小兔崽子,因爲你咱們已經接連死了兩個兄弟!你還心安理得地睡在車裏曬太陽?”

  “铿!”高凡用風水神簽架住重劍,叫道:“喂,是他自己想關在裏面曬太陽的麽?你動他一根寒毛試試!”

  爭端既起,散布在附近的十幾名屯騎軍掣槍拔劍一擁而上,同仇敵忾地嚷道:“殺了他,殺了這個禍害!”

  “看誰敢?”厲虹如跳到旁邊一輛囚車頂上,張開後羿神弓居高臨下大聲警告道。

  另一群屯騎軍射手不甘示弱,也拉開弓弦瞄準厲虹如。

  魯鵬抽出裂魂鬼斧,像座山似地擋在霍去病身前,虎視眈眈瞅著欲將霍去病亂刃分屍的屯騎軍大吼道:“不要命的盡管上來!”

  更多的屯騎軍聞訊從各處奔出,將霍去病的囚車團團圍住。

  “都給我收了兵刃,退下去!”李敢分開劍拔弩張的人群,姗姗來遲。

  一衆屯騎軍將士不敢違令,默默收起槍劍弓弩,緩緩向後退開。

  “霍兄,小弟想和你聊聊——就咱們兩個人,在飯館後院裏。”

  李敢打開掛在囚車上的銅鎖,帶著霍去病穿過人群來到飯館後的院落裏。

  年輕的隨軍五行師屍體已被人安放在了一張門闆上,蓋著塊黑布,隻有雙腳露在外面。

  “從昨晚第一個人死去開始,我一直在等李兄。”霍去病彎下身,揭開蒙在死者臉上的黑布一角,看了眼又慢慢放下,低聲問道:“他很年輕,不到二十歲吧?”

  “半個月前剛滿十八歲,我們在壽春爲他過的生日。”李敢凝視著黑布覆蓋下的屍體,回答說:“他叫周適,是一名頗有潛質的驅火師,出身隴西望族,本來打算從軍入伍光大門楣,如今一切都完了。

  “他風華正茂,本不該死在一間龌龊的茅廁裏,而這都是因爲你招來了巫妖!我不知道,巫域爲什麽不直接殺死你?也許他們不知道,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你的命!”

  “你大可不必裝出這副多愁善感,苦大仇深的樣子。”霍去病冷笑說:“我對你,和你對我的想法完全相同,咱們彼此心知肚明。可是現在,你我的恩怨可以暫時放到一邊,先解決巫妖。”

  “我要的就是這句話。”李敢點了點頭,說道:“因爲巫妖比你更該死!”

  “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和李兄觀點一緻。比起那些來自巫域的怪物,你多少還有點兒人味。”霍去病的臉上顯露出一縷剽悍的神氣:“但有一條,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準動我的朋友。”

  李敢點點頭道:“我答應你。”取出鑰匙打開了霍去病的鐐铐,接著道:“李某從未想過,要跟你連手抗敵,但願霍兄不是個喜歡在背後出刀的人。”

  “盡管放心,我若殺你,那一刀一定是從李兄的胸口進去。”霍去病乓啷一聲丟下鐐铐,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微笑說:“這樣,我就能看到你臨死的表情。”

  “主人,我們去哪兒?”前方的路越走越荒涼,此地離車隊打尖的小鎮已有十幾裏遠。

  “釣魚。”霍去病走得不緊不慢,背後的飲雪魔刀黑穗輕擺,在陽光底下閃光。

  隻有他一個人,一柄刀,和一個骷髅頭。尚不知情的厲虹如、高凡和魯鵬此刻還在小鎮上,有他們在,李敢便不擔心自己會假戲真做地逃走。

  況且,霍去病的心裏很清楚,無論自己走到哪裏,在暗處都會有一雙刀鋒般的目光始終悄然監視。或者,還要加上巫妖冰冷的窺觑。

  “可我怎麽覺得咱們就是李敢放出的魚餌?”骷髅頭小聲咕哝說:“這下慘大了。”

  “呼——”一陣陰冷的風吹來,從道路兩邊的林木後湧出一團團淡綠色的雲氣。

  一道人影在前方的雲氣中慢慢露出輪廓,是個身著黑色巫袍的老人。

  她的腳下匍匐著一條體型巨大的魔犬,卻長著一張布滿銀白茸毛的人臉,一對裸露在嘴角外的獠牙白森森地閃著寒光,猶如兩柄鋒利的彎刀。

  在她的肩膀上,有一頭魔鷹蹲踞,雙目像用紅漆點過般放出駭人兇光。

  老人的左手拄著一根長約八尺的黑色靈幡,背面是一幅千鬼狂歡圖,正面隻有一個鬥大的血紅篆字——“戮”如同一頭張牙舞爪的魔獸在巫符環繞裏獵獵飄動。

  她的左半邊臉枯槁醜陋,另一側卻是半張豔絕人寰的少女臉龐,天真而可愛。

  不僅相貌如此,她的身體包括四肢彷似也是由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拼接而成,一邊是冰肌玉骨麗色無雙,一邊是幹癟枯槁老態龍鍾。

  “戾天巫!”骷髅頭的慘叫就像驚恐的呻吟:“主人,我們逃吧!”

  “逃得了嗎?”霍去病冷冷地低哼,在距離戾天巫六丈遠的路中央停下腳步。

  “霍去病,你的路已走到盡頭。”戾天巫左半邊的嘴唇緩緩翕合,嗓音沙啞陰寒。

  “你有兩種結果可以選擇。”右半邊的少女用嬌嫩清脆的聲音說道:“要麽魂飛魄散永世不得翻身;要麽像它一樣,成爲犬奴。”

  戾天巫羊脂玉般嫩滑的右手輕輕撫摸在魔犬的頭上,問道:“你喜歡哪一樣?”

  “爲什麽從巫域走出來的,都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霍去病摸摸胡子拉茬的下巴,回答道:“原來真有『枯榮巫功』這門妖法,據說修煉到最頂層的境界會令一個人的魂魄徹底分裂,一枯一榮相輔相成,連外貌體態也迥然相異,實在是匪夷所思的逆天妖法。”

  “有點見識。”屬于老妪的半張臉露出一縷詫異:“難怪風回雪死在了你的手裏。”

  “風回雪死了?”霍去病愣了愣,看對方的表情明顯不像在對自己開玩笑,聳了聳肩膀道:“就當他是我殺的吧,反正我否認了你也不會相信。”

  老妪說道:“我是風回雪的召導師,按照巫域的傳統,隻有挖出你的心來獻祭,才能使他的冤魂得到安息。

  “當然,如果你能交代出伍被的下落,我也可以施加額外的恩典,讓你成爲犬奴,從此脫離恐懼和痛苦,踏上永生之路。”

  “其實做狗也不錯啊,不是有句話叫作『狗』延殘喘麽?”少女的嗓音嬌笑說。

  “伍被麽……也許在閻王爺那兒可以找到他。可惜,我不能替你帶路。反正要去陰曹地府有很多種辦法,如果圖省事路邊就有樹,我可以再借根繩子給你。”

  “棺椁裏是空的。”老妪陰森森道:“這種金蟬脫殼的小伎倆豈能騙得了我?”

  “空的?”霍去病一臉驚訝與茫然地拍拍額頭,說道:“一定是你把他嚇跑了,由此可見,巫域何等的威風,連死人都要聞風而逃。”

  “不吃點苦頭,料你也不肯說!”老妪的半張臉龐煞氣湧現,顯然被霍去病刻薄尖酸的挖苦激怒,決定用另一種更爲直截了當的方式來解決雙方的問題。

  “嗚——”犬奴一聲低吼,從戾天巫的身邊如銀色利箭般向霍去病射出。

  “頭兒,把它交給我!”骷髅頭的語速比犬奴的撲擊速度更勝一籌:“我先來個『鈍身咒』,教它爬得比烏龜還慢;再加個『亂神訣』,最後補道『裂心術』,讓它變得和條死狗差不多。您要做的,隻是舉起刀輕松割下它的腦袋,結束……”

  可憐的犬奴——它哪裏知道在霍去病的袖袂裏藏著個欺軟怕硬又一心喜歡顯擺的兩星鬼王?

  它的身子剛剛竄出,遽然發現有兩道冷厲碧綠的幽光,從霍去病的袖口中迸出,像冰刀一樣刺入自己的眼睛。還沒有等到它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全身登時産生一股異樣的麻痺感覺,流逝的光陰在身旁彷佛被無限地拖長放慢……

  緊跟著耳朵裏響起淒厲懾人的鬼哭狼嚎聲,無數五顔六色的鬼魂在四周飄來蕩去,鋪天蓋地般鑽入了它的腦海。如同一腳蹬空從萬丈高崖上呼呼墜落,頭腦裏霎時混沌,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麽,該幹什麽?周圍的空間變得遙不可及。

  “轟——”又一記驚天動地的炸雷幾乎將它的心髒轟成碎片,殘存的意識瘋狂地震蕩搖晃,一口滾燙的血就像卷裹著五髒六腑,從喉嚨噴濺而出。

  “噗!”霍去病手起刀落,切下犬奴的頭顱,再一腳將它的屍體踢還戾天巫。

  “這就是所謂的永生之路?”霍去病吹落刀鋒上懸垂而下的一滴鮮紅血珠。

  “咿——呀——”伴隨著一聲尖銳刺耳的咒音,猶如一條地獄之鞭破土而出。一切有形的乃至無形的,在這串波紋般滾蕩的聲浪中,如玻璃般粉碎,繼而凝束成一柄犀利寒冷的鋒刃,深深切入霍去病的腦海。

  每一根神經彷似都在碎裂,意識在轉瞬間沉淪到萬丈淵底,好像還有一塊塊重逾千鈞的巨石不停地砸落,要將它徹底埋葬。

  “劫魂之咒!”骷髅頭心驚膽寒地大叫:“閉上眼,快逃……”

  霍去病卻沒有聽從他的勸告,將自己的眼睛閉上,失去視線的指引,在面對一個天巫師時隻會死得更快。

  天地驟然轉暗,烏雲洶湧如濤,從蔚藍色的天幕背後湧出,壓蓋住這片曠野。

  隆隆的雷聲像雷神的重錘,密集而沉重的轟擊在他的心頭。每一下,都會令人心旌搖蕩,視野戰栗。還有一道道探出雲層的眩目電光,閃著銀芒從四面八方卷挾著銳利的呼嘯,劈頭蓋臉轟向他挺伫的身軀。

  這就是頂級天巫師的力量?比起她,風回雪的巫功隻能算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呼——”紅霧噴薄,雲龍乍現。霍去病將他的九陽龍罡催動到極緻。

  銀色的閃電劈擊在紅色的霧光上,激起一蓬蓬石破天驚的亂雲。

  他的神情冷靜而桀骜,背後的八對锆龍風馭逆風舒展,像無形中遮天蔽日的旌旗飛舞,承載著主人身影撞破暴虐的雨幕,無所畏懼地沖向戾天巫。

  刀在手,與心合一。

  一式睥睨四海的“月冷龍沙”穿越過身前層層飄蕩的恐怖幻象,似一束乘風破浪的血紅色帆影,直掛蒼穹。

  “帥!”骷髅頭怔怔望著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覺喝采道。

  彷佛是受到霍去病一往無前氣勢的鼓舞,骷髅頭霍然振奮地向戾天巫發出一道“亂神訣”,無論如何,這麽精采的決戰,怎能少了自己這樣一位不可或缺的參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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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6:45:15
三集 菊中秘 第四章 懷玉其罪

  “啪!”戾天巫柔軟纖秀的玉掌清脆地拍中飲雪魔刀爆出一團紅綠交織的焰光。

  一道排山倒海的陰冷氣勁碾碎淩厲的刀氣,沖入霍去病的右臂。

  霍去病“嘿”地悶哼藉勢高高彈起,避過下方激蕩喧囂的掌風侵襲。

  但齊肘以下的胳膊如同結冰變得一片麻木,透過黑色的衣衫向外冒出綠氣。

  “啊漫漠演漼,搫摲摑摜見鬼——巫鏡咒!”與此同時,骷髅頭大聲慘叫。企圖混水摸魚施加給戾天巫的“亂神訣”被對方十分客氣地雙倍奉還銡銅銣銔,熊熔熄煻強烈的幻覺沖擊著他的魂魄,要不是本身已是實力可觀的雙星鬼王,隻這一下就完蛋了。

  戾天巫在飲雪魔刀的催壓下身軀微微一晃,畢竟近戰不是她的特長,但有人卻抓住了這個轉瞬即逝的機會,從背後向她發動了突然襲擊。

  “铿!”劍鋒因爲在高速飛掠中受到罡風的激蕩,發出清冷悅耳的震顫響鳴。

  一道銀白色的寒芒借助漫天雷雨的掩護,在戾天巫身軀向後震晃的刹那刺入了她的後背。閃亮的劍尖穿過她單薄的身體,在血光中歡呼。

  “呃——”戾天巫痛楚的低吼。普通的劍刃根本不可能刺入她的身體,而尋常的傷口也絕不會令她感覺到絲毫的痛苦。

  然而從偷襲者劍刃上散發出的清冽靈氣,卻是她修煉近百年的巫功天敵。就像一管充滿腐蝕性的酸液從破入的傷處迅速擴散,肆意燒灼著她的神經,譬如不死之身的肌體也在這一刻響起淒厲的呻吟。

  她惡狠狠回過頭,看到一張冷傲英俊的年輕臉龐,嘴角含著酷意的笑。

  她頓時醒悟,自己落入了別人設下的陷阱。在捕捉獵物的同時,卻不知不覺成了獵物鎖定的目標。

  巨大的羞怒令她的體內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碧綠色的血液從傷口飙射而出,沿著晶瑩如水的劍身飛速襲向年輕人的右手。

  “滅神血蠱,快松手!”盡管骷髅頭巴不得李敢早死早好,但在解決戾天巫之前還是希望他能多活一會兒。

  李敢的笑容凝結,全身也開始産生麻痺的僵化感。雖然滅神血蠱尚未觸及他的手指,可無形無影的血氣卻已經發揮了效用。

  他試圖拔劍,陡然驚異地察覺自己的“傲世神劍”宛若陷入泥濘的沼澤,勁力催發下竟然紋絲不動,像在戾天巫的身體裏落地生根。

  “喝——”半空中,霍去病刀交左手弧光回轉,又一式“清角吹寒”削向戾天巫。

  “叮!”戾天巫左手黑幡輕點,蕩開飲雪魔刀。肩頭的魔鷹趁機掠起,如一蓬黑雲直啄霍去病咽喉。

  霍去病騰身向高空飛退,魔鷹張開雙翅在後緊追不舍。冷不防三條護體雲龍從霍去病身周的紅霧裏探出真身,憤怒咆哮著給予魔鷹迎頭一記痛擊。

  魔鷹長唳飛遁,拼命掙脫三條雲龍如同鎖鏈般的勒綁,一片片烏黑似鐵的羽毛雨點一樣當空灑落。

  李敢乘勢抽出傲世神劍,吐氣揚聲右腕一抖,翠華真罡所到之處,劍刃上的碧綠色血氣冉冉蒸騰,重新露出亮麗的銀白色鋒芒。

  他不敢怠慢,翻身朝後飄飛出足足七丈,落回地面。

  于是三個人構成了一條微妙的直線:戾天巫位居中央,承受著兩大青年高手的前後夾擊,身上的傷口在蒙蒙綠色霧氣裏神奇地愈合,僅留下一縷碧色血線。

  李敢橫劍胸前,俊挺身姿在幕天席地的電閃雷鳴中昂然而立,雙眸帶著濃重殺機緊緊鎖定七丈外的戾天巫,一滴滴雨珠從烏黑的發上淌落。

  在另一面的六丈開外,霍去病懸浮半空居高臨下,如一羽黑色雄鷹亮出噬血的刀鋒,而那對鼓蕩的袍袖便是他飛揚的雙翼。

  “你們——都得死!”戾天巫左半邊臉怨毒而森冷,每一個字好似都是從牙齒縫裏惡狠狠地迸出,黑色的靈幡緩緩舉向天空。

  “不要啊……”少女的聲音嬌滴滴地說道:“我想讓那位李校尉多活幾天,像這樣英俊不凡的年輕男子,在巫域可是絕無僅有。”

  “騷貨,是個男人你就動心!”老妪暴怒道:“難道沒看到他一劍差點殺了我們?”

  “那有什麽,反正咱們不是沒死嗎?”少女不以爲然地反駁道:“再說他的劍插進的是左半邊身子,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老妪近乎氣結,轉念想到,單憑自己的巫力,在遭受傲世神劍重創的情況下,要同時對付兩大強敵未免力不從心,隻好忍氣吞聲道:“好,我準你留他三天。時辰一過,我要將他的骨頭從腳到頭一寸寸地搓碎捏爆,你可不準阻攔!”

  “三天啊……好像短了點兒。”少女側目打量著李敢,歎了口氣說:“你不覺得他是煉制犬奴的上佳材料嗎?磨成粉也太可惜了。”

  “得了,別再嗲聲嗲氣地賣弄風騷。”霍去病譏诮道:“看著眼前這張不人不鬼的陰陽臉,我很慶幸自己沒吃午飯。實在想象不出,該有怎樣的勇氣才能促使一個人喪心病狂地修煉『枯榮巫功』,然後白癡到整天自說自話的可悲地步……”

  “霍去病,你——”戾天巫絕望地發現,即使巫域最高深的毒咒也惡毒不過對方那條舌頭,今天自己最大的失策,就是不該讓他有機會開口說話。

  敏銳地捕捉到戾天巫情緒上些微的波動,霍去病突然長嘯出刀。

  這時候“劫魂之咒”的威力已逐漸弱化,一絲絲陽光透過正在散去的雲層,照耀在飲雪魔刀熠熠閃亮的鋒刃上,像死神的斧鋒削向戾天巫的脖頸。

  這一次,沒有“劫魂之咒”的幹擾,他無需分出近乎一半的心神去和虛無缥缈的幻象作戰,九陽龍罡在身體中燃燒到極緻,全力以赴地劈出這勢逾雷霆的一刀。

  而李敢的傲世神劍幾乎在同一刻遽然發動,白衣如雪身劍合一,直取戾天巫的後腦。不論是角度、路線、速度,還是出手的時機和火候,都和霍去病的這一式“虎落塵清”遙相呼應,配合得完美無缺。

  “呀——”戾天巫口中爆發出一串蒼老與嬌嫩混合,憤怒與輕蔑摻雜的尖聲嘶吼。

  黑幡迎風晃動,上面那個血紅的“戮”字光華盛綻,從幡面漫溢而出,如一團變得越來越大的光化流星轟向正面的霍去病。

  而她的右手則靈巧地架在腰後,變幻出一系列眼花撩亂的巫印,最終凝鑄成一蓬碧光從掌心爆開。

  “轟!”地面豁然裂開一道深不可測的巨大縫隙,一團團綠色的流光自縫隙之下升騰而起,將李敢的身影完全吞噬。

  流光中,無數冤魂鬼魄猶如獲得自由的囚徒,瘋狂奔湧出大地,窮兇極惡地撲向它們所遇到的第一個人間生靈。

  李敢的眼前慘綠一片,連雪白的衣衫也被映照出熒熒的綠光。濃烈的腐氣無孔不入地湧到,就似嗜血的蚊蠅爭先恐後地叮咬向他,迫不及待地想撕開自己的護體罡氣,享受重返人世後的第一頓大餐。

  “破!”李敢的白衣下迸發出翠綠如洗的絢麗光團,如滾動的雪球轉眼膨脹,驚人的爆破力將周圍逼近的綠色流光絞得支離破碎,一條條冤魂鬼魄的影子,在驚駭的嚎叫裏熔化淡漠。

  “铿!”耳畔一記沉重的金屬響動,從綠光背後猛然豎起一道烏黑閃光的巨大光盾,像座不可逾越的山嶽堵住他的去路。

  “當!”傲世神劍一往無前地刺中盾心,千百束烏光爆濺,龐大的巫力滲入李敢的經脈,使得他身軀登時僵直抖動,嘴角溢出一抹血絲。

  “喀喇喇——”一條條裂痕由盾心朝四面龜裂蔓延,每一下光盾發出的震動都帶給李敢強烈的痛感刺激,好像有數不勝數的電流通過他的身體。

  他握劍的手行將麻木,凝聚起丹田修煉二十餘年的翠華真罡再次揚聲大吼:“破!”

  “砰!”光盾破裂成幾十塊大小不等的殘片,映射出相同數量的屬于自己的面容,而後一一在劍華中幻滅。

  直到這刻,他才重新看到戾天巫的身影,還有更遠處的霍去病。

  “喀!”飲雪魔刀斬中“戮”字光符中央,聽到的是脆生生一記輕響。

  霍去病眼簾裏一陣天旋地轉,彷佛在電光石火間被移離了自己熟悉的世界,蓦然置身于一座空蕪肅殺的彤紅色天地中。

  血,無邊無際的血海從四面八方,從頭頂,從腳下朝著他狂暴地湧來。

  然而他卻看不見一個敵人,更看不到戾天巫,像是一個溺水者窒息在一片浩瀚無垠的殺戮之海中。

  “老天,我快受不了啊!”骷髅頭驚惶失措地大叫:“是『亡戮血咒』,再這樣下去咱們很快會精神錯亂,殺了自己!”

  “閉嘴!”霍去病臉上異乎尋常的冷靜,目光在血海裏飄移,似在找尋著什麽。他知道,在這片虛無的幻境中必定有一處作爲能量源泉的樞紐真實存在。破壞它,是唯一能夠使自己順利離開的方法。

  漸漸地,周圍顯現出一道道無比熟稔又古怪之至的影子——每一個他都認得,因爲那正是自己的鏡像。

  可這些鏡像卻似並不認得霍去病的真身,一柄柄飲雪魔刀彙流成潮,飽含讓人顫栗的殺意劈斬向他。

  鈍身咒、亂神訣、裂心術……一個個隱藏在鏡像袍袖中的骷髅頭率先發起法術攻擊,這個倒黴的家夥手忙腳亂疲于應付,哭喪著臉很想叫一聲:“兄弟們,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求求你們快停下!”

  好在,這些鏡像的實力遠遜于真身,甫一接觸便如泡沫般碎滅。但真正的危險卻在于每破滅一道,後面生成的那道鏡像所具備的實力便無端地增加一分,如此循環往複,縱然是大羅金仙也吃不消。

  骷髅頭第一次感到殺人並不總是賞心悅目的樂事,苦笑道:“主人,它們是殺不完的。咱們完了……我真想大哭一場啊。可我有眼淚嗎?沒有,所以我隻能在意念裏痛哭流涕,用淚水淹沒這該死的血海。”

  “沒出息!”霍去病的靈識突然生出一縷微妙的感應,當即振腕揮臂,一式“元戎歌吹”將飲雪魔刀擲向頭頂上方的蒼莽血海。

  “嗤、嗤——”四周的鏡像趁虛而入,一柄柄似真似幻的飲雪魔刀割破他的肌膚,帶來電流過身一般的強烈麻木。

  “轟!”飲雪魔刀消失處傳來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響,整片血海像是在彈指中炸開,碎裂成一塊塊玻璃片。那些鏡像的身上出現無數縷黑色的裂紋,而後在罡風激烈的吹蕩下煙消雲散。

  骷髅頭的神智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看到霍去病騰身掠去,攝住回旋的魔刀。

  血海奇跡般退去,如同被吸納進存在于虛空內的另一個世界,眼前陽光耀眼,又露出了戾天巫的身影。

  刀如雷,身如龍,霍去病彷佛絲毫沒有受到時空轉換的影響,招式一氣呵成攻向戾天巫眉心。

  “啪!”霍去病氣吞山河的一刀竟被戾天巫右掌輕描淡寫地推偏走空。

  她的嘴唇猛地一張,一條青光磷磷的怪蛇從口中激射而出,噬向霍去病胸口。

  “啊,不得了——”在骷髅頭驚惶的叫聲裏,怪蛇已咬中霍去病的胸膛,卻發出“叮”地一聲金屬般激響。

  霍去病反應奇快,回刀反削“嚓”地切落蛇頭。怪蛇“嘶嘶”扭曲,倏地收縮回戾天巫的口中。

  “當!”蛇頭頹然墜地,嘴裏卻緊緊咬著一隻兩寸多高的彤紅三腳圓鼎,在濕漉漉的泥地裏脈脈閃光。

  “火熠神鼎!”戾天巫側身用靈幡架開背後襲來的傲世神劍,又驚又喜地失聲叫道,右臂暴漲數尺,五指戟張向圓鼎攫取去。

  “見鬼!”霍去病低聲咒罵,左腳腳尖搶先在鼎身上運勁一挑。

  “飕——”火熠神鼎側飛而起,魔鷹展翅撲上,探出一雙利爪抓向圓鼎。

  不料李敢一聲不響從側旁殺出,傲世神劍疾點魔鷹右眼,順勢揚袖飛卷。

  眼看他就要得手,卻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古諺,骷髅頭瞅準時機一道黑電打出,迫得李敢不得不中途變招,揮袖自保。

  “還敢說你不曉得伍被的下落!”戾天巫尖聲大笑,靈幡揮舞放出背面蘊藏的千萬鬼魂,如黑雲壓城撲向霍去病與李敢。

  霍去病一言不發,斷然舍棄對火熠神鼎的爭奪,身周三條雲龍並駕齊驅,拱托身體合刀撞向戾天巫。

  李敢也立刻清醒過來,明白三人之中以戾天巫的實力最強,如果無法首先除去這個魔頭,那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自己得到這火熠神鼎。

  他頓時改弦易轍,傲世神劍幻動出八八六十四朵璀璨光花,猶如落英缤紛白雪漫空,罩向戾天巫頭頂。

  戾天巫做夢也沒想到,李敢和霍去病竟會不約而同丟下火熠神鼎,齊心協力向自己發動突襲。倉促之間她已經來不及施展巫術,急忙晃身閃躲,黑幡如雲飛卷頭頂上方,分化出一條條烏黑的光影。

  “劈啪劈啪!”一陣爆響,六十四朵光花接踵凋零。傲世神劍的光芒陡地合爲一束,刺向她腦後的玉枕穴。

  “呀!”戾天巫一聲怪叫,滿頭半黑半白的發絲應聲爆起,如千絲萬縷的觸須纏上傲世神劍無堅不摧的鋒芒。

  “唰!”青絲白雪無情飄落,劍光過處,戾天巫頭頂大半的發絲落去,露出半邊光禿禿的頭皮。她顧不得驚怒,右掌平舉迎向霍去病劈來的飲雪魔刀。

  “啪!”當她的掌力甫一擊中飲雪魔刀時,心裏立時産生了不妙的預感。

  霍去病這看似力拔山兮的刀勢之中,蘊含的九陽龍罡甚至連兩成都不到!手中的魔刀輕輕巧巧地就被擊飛上天。

  又中計了!戾天巫心念急轉,可是爲時已晚。霍去病的右手緊攥成拳,結結實實轟中了她的胸口。

  “哇——”摧枯拉朽的九陽龍罡似長江大河迫入戾天巫的體內,這一記重擊所帶給她的傷害,甚而超過了李敢一劍穿身的成功偷襲。

  “該死!”她厲聲大喝,同樣一掌快逾閃電拍向霍去病。

  “砰!”掌勁穿透一條護體的雲龍,被消去了五六成的力量,但依舊重重拍在了霍去病的左肋上,將他的身軀擊飛。

  “砰!”趁著戾天巫心神出現紊亂的空隙,李敢落井下石的一腳也踹中她後心。

  戾天巫連遭重創,不禁怒火勃發,對即將從最高點墜落的火熠神鼎置之不理,強壓傷勢飛身揮幡戳向霍去病咽喉。

  “飕——”遠處響起破空聲,但比這聲音更快的,是一束射向戾天巫的箭光。

  “碎!”戾天巫口中爆喝,空氣中遽然形成一團強大的漩流,竟將那束金色的箭光在半途中絞得粉碎。

  “飕、飕——”第二支、第三支金色的光箭緊隨而來,穿過波動的氣旋,閃爍著如同太陽般耀眼的光芒,鎖定戾天巫的眉心與小腹。

  “後羿神箭!”戾天巫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四個字,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對霍去病的追殺,靈幡一卷一蕩撥偏光箭。

  “小霍!”魯鵬駕馭青雲璁一馬當先地趕到,躍起接住霍去病兀自在飛彈的身體,巨大的沖擊力牽扯著他差點失去平衡,趕緊落回到馬背上。

  “李校尉!”李響等人率著百餘名殺氣騰騰的屯騎軍也飛馬趕到。

  李敢沒有回答,他的視線重新回到那隻正墜落向地面的火熠神鼎上。戾天巫和霍去病全都身負重傷,而自己的強援已至,這隻神鼎無疑勢在必得。

  但他並不急于立即出手奪取,而是又一劍掠向戾天巫的後心!

  這樣可怕的敵人,一旦結仇就必須鏟除,否則必將後患無窮。

  “你們等著!”戾天巫心有不甘地瞥了火熠神鼎最後一眼,體內爆出一團綠霧,身影也如霧氣一樣飄散消失。

  “咦?”傲世神劍落空,李敢遺憾地輕歎,沒想到這樣都沒能殺死她。

  可更加令他意外和懊喪的事緊接著發生:在火熠神鼎即將落回地面的一瞬,從地底下猛然冒出了個腦袋,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下墜的圓鼎,茫然四顧破口大罵道:“誰那麽沒公德,到處亂拋垃圾?”

  “拿來!”李敢已經顧及不了一貫的風度和斯文,掠身俯沖探手抓向火熠神鼎。

  “啊?”高凡登時明白,自己手中所握,能夠令李敢出手搶奪的這尊小鼎,絕不是什麽“垃圾”。雖然他還沒徹底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第一感告訴他,這絕對應該是個寶貝。于是高凡腦袋一縮,飛快地抓著火熠神鼎遁回地下。

  “小霍、小霍!”厲虹如收起後羿神弓,催動風馭追上魯鵬。

  魯鵬停住青雲璁,看到霍去病的嘴角不斷冒出血沫,蒼白的臉因爲要壓抑痛苦而狠狠繃緊的模樣,罵道:“還逞啥英雄?疼了就喊,誰他娘敢笑你?”

  “铿!”飲雪魔刀被骷髅頭用操縱術悄悄送回霍去病背後的刀鞘,發出清脆一響。

  霍去病皺了皺眉,低罵道:“笨蛋,手往哪兒按,沒發現我左邊肋骨斷了三根?”

  “哦!”魯鵬趕忙挪開大手,嘴裏卻咕哝說:“該,誰讓你又甩下老子單幹?”

  “小霍!”高凡從地下躍出,舉起火熠神鼎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火熠神鼎——”霍去病的額頭一顆顆豆大的冷汗滲出,魯鵬貼在他衣衫上的手早已濕漉漉一片。

  “什麽!”高凡到底是出身盜墓世家,驚訝地張大嘴巴道:“咱們發大了!”

  “別鬧了!”厲虹如小聲道:“李敢的眼神有點兒不對勁,咱們被包圍了。”

  可不是嘛?魯鵬轉眼一瞧,隻見李響等人率著一百多名如狼似虎的屯騎軍,已將他們四個人圍得水洩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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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菊中秘 第五章 高凡的身世

  “李校尉你這是什麽意思?”高凡攥緊火熠神鼎叫道。

  李敢冷冷一笑,道:“衆將士聽令!欽犯霍去病不思悔改夥同高凡、魯鵬、厲虹如三人越獄逃跑,按律當誅!”

  厲虹如俏臉一變醒悟到對方的居心,恨不得一箭射穿李敢的喉嚨。但今天她的後羿神箭已用過三次無力再放了。

  “看來爲了火熠神鼎,李校尉是打算將我們四個人就地執行了。”

  霍去病神色鎮定靾好像早就預料到李敢會對自己翻臉下手,嘴角微微向上一翹,譏诮道:“翠華宗的名門高弟,行事果然雷厲風行、不同凡響。”

  “沒有用的。”李敢漠然道:“這些人都是追隨我和家父出生入死多年的心腹,早已學會守口如瓶。在剛才咱們一同對付戾天巫的時候,我幾乎動搖了殺你的念頭。無奈造化弄人,上天注定你我隻能是一對死敵。”

  “是啊,李兄本可以借刀殺人,任由戾天巫除去霍某。但你終究還是抓住第一個機會,出手重創了她。沖著這一點,我佩服你。”

  霍去病悠悠道:“不知道爲什麽,老天總是安排最好的盟友成爲最大的對手。先前我走出鎮子的時候就在想,或許我該感謝戾天巫給了咱們一次連手的機會。能和李兄並肩而戰,哪怕隻是極短的片刻,也是一種享受。”

  “彼此彼此——”李敢的眼神柔化了一下,可迅速又變得冰冷:“我會把霍兄的一席話當作臨終的遺言,永記在心。”

  “那倒不必。”霍去病淡淡地笑了起來:“我不過是和李兄告個別,好留下日後重見的話茬。莫要以爲設下了土遁禁制就能留下我——免費告訴李兄一個道理,東西還沒到手,千萬別笑的太早……”

  “呼——”他的左手突然亮起一道金色的符光,在空氣中飄散成一團薄薄的霧岚,瞬間將自己和三名同伴的身影吞沒。

  “伏羲換天符!”李敢第一時間作出反應,揮手擲出一束光符,企圖趕在霍去病等人身影消失前,阻止對方符力的發揮。

  “李兄,後會有期。”霍去病戲谑的笑聲中,符光溶化了他們四個人的身影。

  “這是什麽地方?”符光緩緩褪淡,魯鵬坐在馬背上訝異地東張西望。

  “啊,該死!”身旁傳來高凡憤怒的叫聲,這家夥的身體被纏在了一圈樹杈間,上不去下不來,正在努力解套。

  “哈哈,小高,你啥時候成了吊死鬼了?”魯鵬幸災樂禍地大笑。

  “喀嚓!”架在青雲璁馬腹下的樹枝禁受不住沉重的壓力,脆聲斷裂,魯鵬在笑聲中連人帶馬從高空栽向樹下。

  “酸棗你個熊!”魯鵬氣急敗壞地大罵,抱著霍去病騰身躍離馬鞍。

  青雲璁不愧是千挑百選的神駿,居然在空中沒有失去平衡,穩穩當當落到松軟的草地上,驚魂未定地長嘶一聲。

  “大嘴魯,沒事吧?”厲虹如從樹上輕盈地躍下,像一片火紅的彩雲。

  魯鵬咧開嘴滿不在乎地笑道:“沒事,沒事,我能有什麽事?”

  “搞錯沒,你皮糙肉厚當然不會有事。”厲虹如不滿地說道:“我問的是小霍。”

  “他?”魯鵬低頭瞅了眼:“也沒事,好像又睡著了。”

  “笨熊!”厲虹如氣得直翻白眼:“那是睡著麽,明明是昏死了!”

  “不可能啊?”魯鵬詫異道:“剛才這家夥還神氣活現地和李敢聊天,哪能一聲不吭就昏死了?再說不過斷了三根肋骨,小菜一碟嘛。”

  這下骷髅頭也聽不過去了,從霍去病的袖口裏飙射而出,嚇了魯鵬一大跳,“三根肋骨?你讓戾天巫在身上拍一掌試試?這小子的護體雲龍都被打爆了一條,要不是爲了強撐著騙過李敢,好拖延時間發動伏羲換天符,他早就不知道昏死多少回了!”

  “媽的,沒人說我怎麽知道?”魯鵬也慌了手腳,急忙將霍去病小心翼翼地平躺到草地上,扯著喉嚨叫道:“你們幾個有什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趕快掏出來!”

  高凡一急,全身發力震斷纏繞不清的枝蔓,跳到霍去病身邊抓起他手腕,貼住脈搏一測苦笑道:“好家夥,經脈裂了兩根,丹田也差點被打爆了,他怎麽撐下來的?”

  “少廢話!”厲虹如推開高凡,半扶住霍去病取出兩顆朱紅色的丹丸道:“先試試我師門秘制的『玉蟾百參丸』。”

  可好不容易撬開霍去病的齒縫,兩顆朱丹含在他的嘴裏無論如何都吞不下去。

  “水,快找點兒水來!”厲虹如急道,左掌拼命將真氣輸入他背後的大椎穴。

  “這荒山野嶺的,到哪兒去找水?我的口水要不要?”骷髅頭叫道。

  “熊!”魯鵬一巴掌將這家夥拍飛,轉身從青雲璁鞍上取下一隻皮囊送到霍去病嘴邊。和著流入口中的液體,兩顆朱丹總算融成稠體順喉而下,幾個人大松了口氣。

  厲虹如忽然吸了吸鼻子,瞪視魯鵬道:“你給小霍喂的是什麽,怎麽有股酒味?”

  “本來就是酒嘛。”魯鵬舉起皮囊咕噜咕噜灌了口說:“我從來都是拿它當水喝。”

  “壞了!”高凡臉一慘,揮拳就想按住魯鵬一頓痛扁。

  這時霍去病突然在厲虹如的懷中發出劇烈的抖動,一邊猛咳一邊嗆出血沫。

  “快想個法子,別讓他把丹丸吐出來!”厲虹如抱緊霍去病的身軀,用真氣助他疏通血脈,可是收效甚微。

  “我來!”方才討了沒趣的骷髅頭自告奮勇地飛到霍去病面前,對準他的嘴巴就親了下去,“噗”地一口陰冷鬼元噴入喉中,硬是壓下了沸騰欲出的氣血。

  霍去病一聲痛哼,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白森森的骷髅頭正呲著嘴,將鬼氣源源不斷地吹進自己口中,想也不想擡起拳頭砰地揍在對方亮晶晶的腦門上。

  骷髅頭慘叫一聲飛出,哭訴道:“你爲什麽打我?這可全是爲了救你才義無反顧獻出我做鬼後的初吻。你怎麽能恩將仇報?”

  霍去病咽下一口沖到喉嚨的氣血,喘息道:“下一次,能不能換個美女?”

  “色鬼,還想有下次?”厲虹如見霍去病蘇醒,心定許多,問道:“你用伏羲換天符把咱們送到了什麽地方?”

  “我怎麽知道?”霍去病疲憊地閉起眼睛,輕聲回答說:“你們……”

  “『你們』什麽?”厲虹如等了半天,沒聽到霍去病說出下半句,趕緊追問。

  但霍去病沒有響應,又昏了過去。

  “怎麽辦?”厲虹如望著高凡和魯鵬:“你們兩個大男人想點辦法呀!”

  “首先,我們要設法救治小霍。”高凡咳嗽一聲,一面絞盡腦汁地挖掘腦海中那些父傳的盜墓經驗,一面回答道:“其次,咱們得搞清楚這裏的具體方位;第三,破解出小霍那半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統統是廢話!”魯鵬打斷道:“小霍這麽重的傷,庸醫是治不好的。可有本事的神醫嘛,咱們又該到哪兒去找?”

  “要不咱們去峨嵋。”厲虹如擡頭說道:“我師父鐵冠真人一定會有辦法。”

  “開玩笑,鐵冠真人會給頭兒療傷?”骷髅頭插嘴說:“他是仙道領袖,除非腦子進水,否則怎麽可能出手救治北鬥宮宮主的弟子?”

  “我去懇求師父!”厲虹如遲疑道:“他最心疼我了,一定會答應的!”

  “我終于知道咱們被這該死的伏羲換天符送到哪兒來了。”高凡歎了口氣,用風水神簽撥開一叢雜草,露出背後的青石界碑。

  “颍川,這兒離峨眉山十萬八千裏,小霍能撐住麽?”魯鵬望著界碑傻了眼。

  “能的,一定能!”厲虹如咬牙切齒道:“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像他這樣的惡棍,早死不了……”

  “別爭了。”高凡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奇怪,緩緩道:“這裏距離嵩山不遠,我知道在少室山腳下住著一個人,他能夠救活小霍。”

  “你小子爲啥不早說?”魯鵬興奮地捶了高凡一拳:“這人是誰,跟你有交情嗎?”

  “他是我的幹爹——尋龍天師邪寒鴉。”高凡揉了揉被打疼的肩膀,苦笑著反問道:“你說這交情夠不夠?”

  魯鵬剛剛露出的興奮笑容一下消失,搖頭說:“別犯傻,你不能去找他!”

  “管不了那麽多了。”高凡深吸口氣,道:“也許天意如此,說不定此行還能幫我找出當年家父死亡的真正原因。這麽多年,這個謎就像一根刺紮在我心裏,遲早都得拔……”

  少室山南麓有一座靜棲于梅花林中的幽靜莊園,主人姓邪,據說家財萬貫,庫房裏珍藏的珠寶古玩,若全換成銅錢堆積起來,能比嵩山還高三尺。

  但要是有誰想打邪二先生的主意,當地人一定會勸他趁早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別的不說,光是莊園周圍的那片梅花林,假如沒有莊內的人出面引導,陷在裏面一輩子也轉不出來。

  高凡進入莊園時並沒有人領路,但他對梅花林的一草一木卻似熟悉無比,即使閉起眼睛,也十分清楚在什麽地方該拐彎,在什麽地方必須繞圈。

  林中很靜,聽不到一點兒人聲。因爲昨夜剛下過一場大雪,地上積起了寸許深的白雪,青雲璁的四蹄踏在雪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小高的父親高廉風,曾經是赫赫有名的盜墓高手。他和邪寒鴉、馬流王、奇鳳雨、舍不群四個人在二十年前歃血爲盟,義結金蘭。連手做了二十多起大案,從來沒有失手過。”

  魯鵬牽著青雲璁的缰繩,緩緩跟在高凡身後,向坐在馬背上抱著霍去病的厲虹如低聲介紹說:“直到幾年前的一天,五個人決定掘開傳說中燕太子丹設在易水河畔的陵墓時,情況出現了變化。

  “五個人中,除了留在衣冠冢外望風的邪寒鴉,結果隻有三個人活著走了出來,高廉風不知所終。高凡的母親曾經設法找到與高廉風同時進入陵墓的舍不群、馬流王和奇鳳雨追問丈夫的下落,他們每一個人都說高廉風不慎中了機關埋伏,已經屍骨無存。再後來,這些人便一個個離奇失蹤,隻有邪寒鴉在少室山下隱居了起來。”

  魯鵬接著道:“所以小高的母親一直在懷疑,是這幾個結義兄妹合謀害死了高廉風。爲避免兇手斬草除根,她帶著高凡姐弟遠避定襄,並立下規矩,不許他繼承父業重蹈覆轍。這些事……我也隻聽小高隱約提過一回,這小子,不大願意說太多關于他父親的事。”

  “所以說,咱們來少室山冒了極大的風險。”厲虹如問道:“可能邪寒鴉非但不會救小霍,反而要殺小高?”

  “我幹爹是嫌疑最小的一個。”在前引路的高凡蓦然開口說:“他當時留在了陵墓外,十有八九沒有參與其中,否則我也不會將小霍帶到這裏。”

  他頓了一頓,又道:“但我確信,他肯定知道一些內情,至少知道我父親究竟爲什麽而死?那幾個人又爲什麽一個接一個地失蹤。”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骷髅頭自作聰明地說道:“這還不簡單嗎?”

  “你知道他們五個人在二十年裏盜了多少墓穴嗎?”高凡回過頭沉聲說:“什麽樣的寶貝沒見過?卻從沒有發生過一次因爲分配不均而引起的爭執。何況我父親死後,其它四個人爲什麽不約而同地收手隱退?我相信這裏面一定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說完,他停下腳步,像腦後長了眼睛般,道:“兄弟們,咱們到了。”

  厲虹如擡眼望去,在梅花林的環抱中,一座白牆紅瓦的莊園靜靜伫立。朱紅色的大門緊閉,門外並沒有守護的家丁。

  高凡走上台階,扣動門環。一會兒朱漆大門打開,從門縫裏露出一個眉清目秀的童子臉龐,彬彬有禮地說道:“您是高公子?主人已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你不是說邪寒鴉寡身獨居,並沒有侍奉的徒弟子侄嗎?”魯鵬牽馬進門,好奇問道:“這小童子又是打哪兒來的?”

  “看清楚了,這是我幹爹用剪紙化出的式奴。”高凡忍不住揶揄道:“敢情你老魯也有少見多怪的時候。”

  “娘的,跟真人一模一樣,老子乍一眼哪能瞧得出來?”魯鵬將霍去病背到身上。

  厲虹如下了馬,將缰繩交給另一名迎上的童子問道:“你家主人在哪兒?”

  “枕雪聽梅閣。”童子回答,領著衆人穿過空曠無人的院子。

  “發現沒有?這裏到處設有陣法禁制。”厲虹如壓低聲音說。

  “該是爲了防備什麽仇家吧?”魯鵬猜道:“不然幹嘛費這麽大力氣?”

  走出一條臨水回廊,前方一座高閣聳立在梅樹叢中。一位身穿青袍領口高挑幾乎將脖頸完全卷裹,端坐輪椅的清俊中年人候在門前,手搖羽扇微笑道:“小凡,這些年你們母子躲到哪兒去了?”

  “我這不是來給幹爹問安了嗎?”高凡單膝跪地行禮說:“您老人家的日子逍遙快活勝過神仙,我也不敢無事叨擾啊。”

  邪寒鴉一笑,望著魯鵬背上的霍去病道:“這是你的朋友?傷得可不輕啊。”

  “邪二先生,那他還有沒有救?”厲虹如緊張地問道。

  “有救,當然有救。”邪寒鴉傲然道:“隻要進門時還有一口氣,我就能讓他生龍活虎的走出去。小凡,帶你的朋友一起進來吧!”

  天邊最後一抹彤紅的殘陽,正在被黑夜漸漸吞噬,枕雪聽梅閣中的光線也慢慢地變得晦暗朦胧,四周靜谧清幽的意味更濃。

  “你的朋友已沒有生命危險了,多虧那兩顆峨嵋清微宗玉蟾百參丸。”

  邪寒鴉坐在他的輪椅裏,悠然品嘗著熱茶,對高凡說:“不過他的丹田受損嚴重,要想完全康複,至少得等到開春以後,而且必須精心護理,切忌妄動真氣與人動手。否則很容易氣血逆行迸裂經脈,到那時候,可是誰也救不了他。”

  “多謝幹爹!”高凡和魯鵬在旁陪坐,厲虹如則留在後堂照料霍去病。

  “謝什麽?我是你幹爹,你的朋友就是老夫的子侄,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邪寒鴉微笑道:“在莊上多住幾天吧,等你的朋友傷勢穩定了再走不遲。”

  高凡應了,一陣沉默後終又躊躇道:“幹爹,我父親……在燕太子丹的陵墓內中的到底是什麽機關?”

  “你一直在懷疑你爹的死因?”邪寒鴉放下茶盞,注視著高凡有些心虛的眼睛,搖搖頭說:“也怪不得你心疑,當時進入陵墓的有四個人,可隻有你父親慘遭不測屍骨無存。

  “但你問我,卻是找錯人了。因爲高大哥死時,老夫並不在場。當中過程我也是事後從馬三弟他們口中知道一點,並不比你們母子了解得更多。”

  “可是馬三叔他們都已下落不明,您清楚其中的原因嗎?”

  “我怎麽知道?”邪寒鴉淡淡地說道:“其實這些年,老夫也在設法找尋他們。小凡,我唯一可以肯定告訴你的,就是高大哥絕非死于我們五個人之間的恩怨仇殺。如果有誰敢對令尊下手,老夫第一個饒不了他!”

  高凡默然,他隱約覺得邪寒鴉了解的真相遠不止這些,卻出于某種緣故不願告訴自己。難道,父親的死果真是由于大意之下中了陵墓中的機關埋伏,而和其它的四個人毫無關系?

  “邪二先生,後院的那座墳頭裏面埋的是誰,爲何沒有立碑?”魯鵬的目光透過開啓的窗戶,俯視著枕雪聽梅閣後院角落裏孤零零伫立的一座墳頭,上面長滿荒蕪的青草和幾簇業已凋零的花枝,若不凝神觀察,幾乎無法發覺。

  “那是高大哥的衣冠冢。”邪寒鴉回答道:“他的遺體被地下河水沖走,無法尋回。老夫隻能在後院中建上一座衣冠冢,聊寄哀思。”

  “我能去看看嗎?”高凡心一酸,問邪寒鴉。

  “等明天吧,要下雪了。”邪寒鴉望向枕雪聽梅閣外的天宇,聲音變得有些滄桑沙啞:“記得我們偷盜燕太子丹陵墓的那晚,天空中也飄起了好大的雪花……”

  這場大雪一連五六天下下停停,始終不見天放晴空。

  霍去病的傷勢逐漸有了起色,已經能夠下地緩慢行走。反倒是厲虹如衣不解帶地日夜照料他,人又瘦了一圈,更加顯得嬌小玲珑。

  這天午後雪又飄揚而下,邪寒鴉獨自外出采藥已有兩日,那些式奴也不見了蹤影。

  高凡等人搬了個火爐,圍在枕雪聽梅閣裏取暖聊天,打發著冗長無聊的時光。

  魯鵬熟門熟路地從廚房裏搞來兩壇酒,又弄了點下酒小菜回到了廳裏。

  “大嘴魯,誰讓你把酒帶進來的?”厲虹如沒好氣地訓斥道:“邪二先生再三關照,小霍一個月內必須滴酒不沾。上回你害得他還不夠慘嗎?”

  “我喝我的,和小霍有啥關系?”魯鵬顯然也憋了一肚子火:“這個鬼地方,除了咱們幾個連鬼都沒有,悶壞老子了。不喝酒,幹啥?”

  “圍爐賞雪啊。”厲虹如道:“你不覺得這漫天大雪充滿詩意嗎?”

  “屁個詩意,跟鹽巴有啥兩樣?”魯鵬嗤之以鼻道:“還不能吃不能喝的。”

  “俗,太俗了!”高凡一臉的鄙視:“像你這種粗人隻會玩刀弄槍,焚琴煮鶴。”

  “要是這兒有幾隻仙鶴,我倒不介意老魯把它們弄來烤了吃。”霍去病蜷縮在厚重的冬衣裏,由于丹田重傷、經脈斷裂,他的九陽龍罡已無法運轉,現在的狀況比普通人還不如,異常的畏寒懼冷。

  “哪有仙鶴,連耗子都不見一隻。”魯鵬頹然歎道:“該死的邪寒鴉,老子這兩天翻遍了廚房就沒搜出一點兒葷腥來。小霍,咱們啥時候離開這裏?”

  “問小高吧。”霍去病將雙手放在爐火上慢慢烘烤:“這裏他說了算。”

  “總該等我幹爹回來,向他道謝告辭後再走吧?”高凡猶豫著回答說。

  “你不打算繼續追查你父親的死因了麽?”厲虹如問道。

  高凡正準備答話,忽然聽見枕雪聽梅閣外有人喊道:“裏面有活人嗎,邪二哥?”

  “有,當然有!”魯鵬聽到莊上有訪客來,大喜過望,撲到窗前朝外應道。

  “他娘的,好大的雪啊。”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頭戴鬥笠走進閣中。

  他先在門口抖了抖羽衣上的冰雪,然後打量著廳裏的四個年輕人詫異道:“你們是誰?邪寒鴉呢?”

  “舍四叔,您不認識我了?”高凡神情裏透著古怪,緩緩站起身回答。

  “你是——”中年男子盯著高凡瞅了半天,猛然眼睛裏閃過一道光,嘿嘿笑道:“小凡,好幾年不見,我差點沒認出來。你怎麽會住在邪二哥莊上?”

  “我是帶一位好朋友來求醫。舍四叔,你來這兒又是爲了什麽?”

  “想我二哥了呗,順道來看望他。”舍不群摘下鬥笠,厲虹如和魯鵬這時才看清他的臉上有一道並不起眼的疤痕,像是被割傷過。

  “四叔來得不巧,幹爹外出采藥,不在莊上。”高凡對舍不群流露出明顯的戒備和敵意,眼睛須臾不離地盯在他的身上:“四叔,請坐。”

  “他不在家?”舍不群愣了愣,似乎並不相信高凡的話,針般犀利的目光繞著廳內掃了一圈,在高凡對面落坐。

  “這幾位是我的朋友。”高凡將霍去病、魯鵬和厲虹如一一介紹給舍不群。

  “好啊,都他娘的英雄年少啊。”舍不群毫不生分地拿起魯鵬從廚房找來的那壇酒,給自己滿了一大碗。

  高凡靜靜看著他喝完碗裏的白酒,突然沉聲問道:“舍四叔,我爹是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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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菊中秘 第六章 五年前的往事謎團

  “老大是中了機關,掉到地下河裏被激流卷走的。當時我就站在他身邊,就差一點沒能把他拽回來。”舍不群又滿了碗酒,低罵道:“娘的,五年了,老子每回想起你爹臨死時的情形就忍不住做惡夢。小凡,咱們兄弟幾個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你娘和你姐,將來更沒臉去見高老大啊。”

  “真是義氣深重。”霍去病朝手裏呵著氣,道:“我想高廉風在天有靈,也會被這番話感動的。可大家都很好奇,他是如何觸發機關又掉進地下河裏的?”

  “我沒瞧見——事實上沒人瞧見他是怎麽掉下去的。”舍不群的回答讓在場的所有人大吃一驚,除了高凡以外。

  “當時我們已經拿到東西了,正沿著原路返回地上。高老大和我舉著『不夜火』在前面開道,馬老三和鳳婆子走在後排。有一段路,是道淩空架在地下河上的石橋,橋面很窄,隻夠讓兩個人並肩通過的。”

  舍不群喝了口酒,臉上竟漸漸浮現出一縷恐懼之色。

  “我們四個走到石橋中段,突然老大叫了聲『有埋伏』,腳底下的石橋轟隆隆抖動,躥起一蓬怪風,前後兩支『不夜火』一齊熄滅,周圍變得漆黑一團。我嚇了一跳,剛想招呼大夥兒小心,橋便塌了。

  “跟著就聽到老大一聲慘叫,好像栽了下去。我懸在空中本能地伸右手去抓,卻撈了個空。這時候怪風猛地停了,我趕忙點上『不夜火』,便瞧見老大的身子沉進了水裏,轉眼就被沖得沒了影。”

  說著他摸了摸臉上的那道傷疤,苦笑道:“後來出了陵墓,老子才發現自個兒的左臉上也讓怪風卷起的碎石片割了道口子。可比起老大來,那又算得了什麽?”

  厲虹如問道:“假如那兒真有機關禁制,爲什麽你們進去的時候沒有觸發?”

  “你問我,我問誰?”舍不群不耐煩道:“待會兒馬老三多半會到,他是擺弄機關禁制的行家,比老子強多了。”

  “你怎麽知道馬三叔也會來?”高凡詫異而警覺的凝視舍不群。

  舍不群自知說漏了嘴,有些尴尬地喝了口酒,支吾道:“邪二哥沒跟你說嗎?他給我發了張請柬,約老子今晚在莊上會面。我猜馬老三他們也應該收到,隻要沒死沒病準會趕來。”

  “請柬在哪兒?”厲虹如道:“我們能看看嗎?”

  “娘的,請柬呢?”舍不群在身上摸了半晌,抱歉道:“可能忘在家了。”

  高凡明知他在說謊,但也無可奈何,隻好問道:“那這些年四叔爲什麽沒露面?”

  “我已經洗手不幹啦。那晚親眼目睹了老大慘死,老子便下定決心,就算有金山銀海堆在跟前,也絕不再幹這行。”

  高凡有些失望地“哦”了聲,明明覺得舍不群沒說實話,可偏偏又找不出突入的破綻,不由自主看向了霍去病。

  可是霍去病病怏怏地靠在軟墊上,合起兩眼好像在打盹。

  厲虹如氣不過,問道:“既然你和高廉風並肩而行,爲什麽他中了機關摔落地下河死于非命,你卻幾乎毫發無傷?難道那陣怪風長了眼睛,專找高伯父?”

  舍不群不悅道:“丫頭,你是懷疑老子在撒謊?”

  “你當然是在撒謊,因爲說出實話隻會對你更加不利!”

  蓦然,從枕雪聽梅閣外咆哮的風雪中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冷道:“舍四哥,爲了將這番謊話背得滾瓜爛熟對答如流,你下了不少苦功吧?”

  “鳳婆子!”舍不群面色一變,轉頭望向門外。

  一名素衣美女出現在門前的暴風雪中,她看似二十五六歲,但眼角的魚尾紋卻暗示其真實年齡應該遠不止于此,相貌清秀絕倫,肌膚雪白,體態單薄惹人憐惜。

  奇鳳雨步入廳中,從袖口裏取出一塊竹簡振腕一甩,平平飛向高凡。

  “請柬?”高凡接過,看見竹簡上寫著:“失寶已有下落,臘月初三晚請到嵩山梅莊,知名不具。”

  “明白了吧——爲什麽舍四哥不肯出示請柬?”奇鳳雨坐到了高凡身邊,冷笑說:“他不想讓外人知道,咱們那晚進入燕太子丹陵墓,偷的到底是什麽!”

  “鳳婆子!”舍不群惡狠狠一聲低吼:“你忘記了咱們五個當年的誓言?”

  “我沒忘,可小凡不是外人,他有權知道!”奇鳳雨盯著舍不群的眼睛道:“四哥,你怕什麽?莫非那個人真的是你?”

  “你胡說八道什麽?”舍不群借著舉起的酒碗掩飾自己的怒意,卻冷不丁被魯鵬一把奪過,連碗帶酒扔了出去。

  “這酒是老子從廚房搞來的。想喝你自己找去。”

  舍不群瞅著對自己橫眉立目的魯鵬,強忍心中的火氣,重重地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高老大的土遁和偷盜技藝舉世無雙;邪二哥通古博今,識風水,擅布陣,又有妙手回春的醫術;馬三哥膽大心細,擅長破解機關埋伏……”

  奇鳳雨不理會舍不群的不滿,緩緩敘述道:“至于舍四哥的妙手空空和暗器手法,也是天下一絕;加上我下毒解毒的神功和易容奇術,咱們五人連手,其實真正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齊心協力尋找傳說中的黃帝九鼎!但二十年中,始終一無所獲。”

  高凡“嗯”地輕咦一聲,眼光偷偷瞟向沉睡中的霍去病,在這家夥的懷裏,正藏著一尊火熠神鼎。要是讓舍不群和奇鳳雨知道,八成會立刻引來殺身之禍。

  “高老大出事的那個夜晚,我們終于在燕太子丹陵墓中發現了黃帝九鼎之一的『木亢神鼎』。接下來的事,四哥已經說了,我不必重複。”

  奇鳳雨頓了頓,說道:“隻是有一點,四哥沒有說清楚,我們離開陵墓時,那隻木亢神鼎便在老大身上的褡裢裏。在不夜火熄滅的一瞬,我正好走在高老大身後,聽到他的慘叫聲,當即伸手去拉。可我沒能拽回高老大,隻扯下了從他身上斷落下的那條褡裢……”

  高凡一震,霍然明白了父親的真正死因!但兇手到底是誰?

  舍不群嘿嘿冷笑著打斷奇鳳雨道:“鳳婆子,原來那條褡裢是落在了你的手裏!”

  “不錯,褡裢是我拿走的。但裏面是空的,那隻木亢神鼎早已被人捷足先登。我擔心你們不肯相信,給自己惹來麻煩,便趕緊把褡裢藏進了懷裏。”

  舍不群點點頭,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是老子先下手爲強,偷走了裝在褡裢裏的木亢神鼎。娘的,要是那隻神鼎真在老子手裏,我今天幹嘛還要跑到這兒來?我還懷疑你做賊喊捉賊,栽贓老子呢!”

  奇鳳雨森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四哥,蒼天有眼,正瞧著你呢!”

  舍不群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旋即怒道:“鳳婆子,你幹嘛存心要和老子過不去?”

  “我哪兒敢啊?”奇鳳雨淡淡一笑,說:“四哥的暗器功夫,誰不怕?”

  這時候天色慢慢變暗,已是黃昏。屋外的大雪依舊紛紛揚揚下個不停,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皚皚的一片。

  入夜後,厲虹如照顧霍去病回後堂休息,廳裏隻留下魯鵬陪著高凡。

  “你猜舍不群和奇鳳雨都幹嘛去了?”魯鵬站起身道:“老子也該去喂馬了。”

  “我和你一塊兒去。”高凡取了兩頂鬥笠,和魯鵬一起走出大門。

  “小時候,我最害怕的人就是舍四叔。”高凡低聲說道:“可回頭想來,其實他待我一直不錯。有一年冬天,我得了很重的病。是他和我爹輪流背著我,連夜奔了上千裏的路,將我送到梅莊醫治。”

  魯鵬輕輕地拍了拍高凡的肩膀,說道:“可惜小霍半死不活,不然也能替你拿個主意。唉,我嘛,也總覺著哪兒不對,可又說不上來……”

  “啊!”突然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天際,在黑茫茫的夜空中不斷回響。

  “奇鳳雨!”魯鵬一驚,身邊的高凡已經像支利箭般,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出事的地方是一棟小庭院,正位于枕雪聽梅閣的西側,奇鳳雨臉朝下,背向天空,倒在正堂外石階下的雪地中。

  第一個趕到奇鳳雨身旁的,是一位魯鵬從未見過的矮胖男子,渾身绫羅綢緞珠光寶氣,左手握著一支不夜火,想在黑夜裏看不見他都難。

  “馬三叔!”高凡的身形飄落在矮胖男子旁,問道:“鳳姨怎麽了?”

  “她死了。”馬流王回答說:“可惜我趕到的時候,兇手早已離開。”

  “這是什麽?”厲虹如看見馬流王手心裏握著一小簇黃色的菊花瓣。

  馬流王回答道:“是在鳳婆子的屍體旁找到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先……把她抱進屋裏。”背後響起霍去病斷斷續續的聲音,高凡回頭,就見他正靠著厲虹如喘氣。

  “我來!”舍不群從左側的屋頂上躍下,正準備彎腰將奇鳳雨抱起,霍去病又有氣無力地道:“小如,還是你來吧,你是女孩子也方便些。”

  厲虹如明白,霍去病是不願有人趁機在奇鳳雨的屍體上偷偷做手腳。她想得到,馬流王的反應卻更快,推開屋門道:“我給厲姑娘照亮。”

  衆人進屋,厲虹如將奇鳳雨的屍體放在了一張竹榻上。馬流王點著燈,端到近前從頭到腳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傷口。

  “奇怪,她傷在哪兒了?”魯鵬撓撓頭,疑惑地問道:“莫非是被巫師咒死的?”

  “大家最好都背過身去。”霍去病冷靜道:“小如,你脫光奇鳳雨身上所有的衣衫,再查看一遍,尤其注意她的後背。”

  片刻之後,厲虹如的一聲驚呼,引得屋裏的其它人紛紛回頭。

  “找到了!”

  在奇鳳雨赤裸的背心上,有一處微小的殷紅色出血點,正對著心髒的位置。

  “嚇一跳!”馬流王抽了口寒氣,轉眼望向舍不群:“四弟,真的是你?”

  “放屁,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老子!”舍不群面色鐵青,怒聲辯解。

  “舍四叔,我記得『嚇一跳』是您的獨門暗器,十丈之內黑光一閃百發百中。”高凡說道:“除了你,誰還能有這樣出神入化的本事?”

  “不是我,我沒殺她!”舍不群慢慢鎮定下來,搖頭說:“這事兒透著蹊跷,擺明是針對咱們的一個局。說不定……是邪寒鴉的陰謀!”

  “不必扯到邪二哥身上。”馬流王說道:“事發的時候,你在哪兒?”

  “我在東邊的那棟小樓裏溜達,想找個睡覺的地方。”

  “誰能證明?”馬流王一記獰笑,道:“別人不清楚,我卻明白你對鳳婆子驟下殺手的真正原因!四弟,是你自己說,還是讓我代勞?”

  屋外風雪呼嘯,舍不群的額頭上卻滲出冷汗,低聲問道:“老三,你早就到了?”

  “沒錯,其實我到得比你們都早。所以你和鳳婆子在枕雪聽梅閣裏的那席對話,愚兄聽得一字不差。”

  馬流王咄咄逼人的目光射在舍不群的臉上,緩緩道:“那天晚上不夜火熄滅後,從高大哥褡裢裏偷走木亢神鼎的人就是你!鳳婆子隱約猜到了真相,你爲了保全自己,就在剛才殺人滅口,對不對?”

  舍不群沉默了很久,猛然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事情鬧到這步,老子索性把自個兒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娘的,老子憋了五年了,做夢時候都怕說漏了嘴,今晚總算解脫了!

  “是,不夜火熄滅以後,老子就立即動手,從高老大的褡裢裏偷出了木亢神鼎。我原本擔心,憑高老大的實力和警覺性,很難得手。誰曉得幾乎是輕而易舉就把東西弄到了手,然後就聽見了高老大的慘叫聲……”

  舍不群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嗓音有些抖:“沒等我反應過來,一道冷風就直割老子的面門。我下意識一甩頭,僥幸躲過一劫,隻在臉頰上留下了道疤,可就在這時,老子剛到手的神鼎又被人一把奪走!

  “我趕快重新點起不夜火,想看看是誰暗算了老子,又搶走了木亢神鼎?可燈火亮起的時候,一切好像又恢複了正常,隻有高老大莫名其妙地死了……”

  高凡鐵青著臉道:“你們……終于肯承認,我爹是被人害死的!”

  “小凡,不要沖動,事實上我們也在追查真相。”馬流王說道:“當時因爲找不到真兇,又不想把木亢神鼎的秘密洩漏出去,所以我們幾個商量後,決定暫時將你爹爹的死說成誤中機關,墜河而亡。”

  舍不群苦笑道:“和鳳婆子一樣,老子不敢告訴任何人,木亢神鼎是我從高老大的褡裢裏偷出來的。因爲我無法證明,有人偷襲了我,還搶走了神鼎,老子要說了實話,隻會給自己找麻煩。”

  “至少我可以證明,當時的確有人偷襲了你……”馬流王徐徐說道:“那個割傷你面頰的人,正是我!”

  “什麽!”屋中的人愕然看向馬流王。

  “今天是什麽日子?”舍不群也驚訝地望著馬流王,嘿然道:“好像每個人說話都變得特別爽快。”

  “在不夜火熄滅,怪風竄起以前,我其實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悄悄集中在高大哥的身上,擔心他會突然施展土遁逃走,將神鼎獨吞。”

  馬流王瞥了舍不群一眼,像是在說:“你當時的想法不也跟老子一樣麽?”

  然後他繼續說道:“不夜火熄滅時,我猜到舍四弟會忍不住出手盜鼎。于是等了一息左右才偷偷拔出烏雀短匕,借著混亂刺向他的面門,左手則去搶鼎。誰知道,我的左手和另一個人的手掌遇上。飛快地拆解了三招,又聽到不夜火要點亮的聲響,隻好趕緊撤回。”

  舍不群苦笑說:“原來是你和我過了三招。我一直以爲,會是那個從我手中奪走木亢神鼎的混蛋。”

  霍去病病怏怏地問道:“如果兩位所言非虛,那麽這拿走木亢神鼎的人究竟是誰?”

  舍不群哼道:“那還用問嗎,肯定是邪寒鴉。我這就去找他!”

  馬流王身形一晃,像塊厚重的門闆堵住舍不群的去路,冷冷道:“你想走?”

  舍不群一愣,怒道:“娘的,說了半天你就是信不過老子!”

  “這兒有誰信得過你?別的不說,鳳婆子的死你就難逃嫌疑。”馬流王低哼道:“你說木亢神鼎被人搶走,有誰能證明這不是謊話?”

  舍不群靜靜聽完,搖頭道:“老子這回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突然他揚起雙手,“嗤嗤嗤——”破空聲密如雨注,數十縷寒森森的電光從周身激射而出,分別打向站在屋裏的五個人。

  衆人紛紛出手自保,“噗!”屋中燈火熄滅,頓時陷入一片黑暗裏。就聽“喀喇”一響,舍不群撞破窗戶躍出屋外。

  馬流王急追出門,黑漆漆的夜幕下,大雪飛揚朔風怒號,已不見其蹤。

  這時候高凡重新點起屋中燈火,隨即便聽到厲虹如驚叫道:“屍體呢?”

  馬流王一凜,顧不得追索舍不群的蹤跡,急忙返身回到屋內。

  那張剛才擺放著奇鳳雨屍體的軟榻上此刻空空蕩蕩。

  “出鬼了……”魯鵬驚疑不定地咕哝道,睜大眼睛在屋中尋找著蛛絲馬跡。

  對于屋裏的五個人而言,即使真的有一群惡鬼站在他們面前,也隻會砍瓜切菜而已。然而一具咫尺之遙的屍體卻在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匪夷所思中又隱約透著一絲讓人不寒而栗的古怪。

  “這屋裏有機關暗門?”

  霍去病的話使得馬流王一醒,一對圓溜溜的小眼珠骨碌碌轉動,閃爍著精明警惕的厲光四處打量著屋內的陳設。

  須臾之後,他蹲下身在軟榻的木飾雕紋上用力一扳一按。

  “喀嗒。”榻闆從中間一分爲二,向下翻落,下方的木闆朝兩邊抽開,露出一個黑咕隆咚的地道入口。

  馬流王精神一振,從高凡手裏取過燈盞,招呼道:“走,下去瞧瞧!”

  霍去病問道:“馬先生確定這是屋裏唯一的暗門?”

  馬流王一邊走下地道裏的石階,一邊自負答道:“除非老夫瞎了眼。”

  衆人魚貫而入,厲虹如扶著霍去病走在最後,低聲道:“小霍,不對啊。如果是有人通過這條地道運走奇鳳雨的屍體,咱們怎麽連一點兒動靜都沒聽見?而且時間上也根本來不及。”

  “有道理。”霍去病微微一笑,似乎不習慣地道裏彌漫的陰冷黴味,皺了皺眉說:“這裏很久沒人進來了吧?你不覺得這條地道出現得太及時,好像有人早就算準我們會發現它。”

  “邪寒鴉!這一切十有八九都是他設的圈套!咦,你盯著我看什麽?本姑娘臉上又沒長花?”

  “你什麽時候開始學會用自己的小腦瓜兒思考問題了?”霍去病像是在誇贊她,可神情裏卻不經意地又流露出一種戲谑之色,慢條斯理道:“不過,經驗告訴我,太快下的結論往往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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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菊中秘 第七章 高廉風之死

  “地上有車輪碾壓過的印痕!”在一條岔道口,馬流王彎下腰用燈光照著地面,嘿然笑道:“輪印很新,說明邪二哥最近到過這裏。”

  “咱們順著輪印走!”高凡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劇,在這兩條輪印迤逦延伸的黑暗盡頭,是否會有真相正等待著自己?

  五個人沿著輪印前行,在燈火的微光中,地道裏死寂無聲,唯有輕微的呼吸聲在提示著彼此的存在。

  在一扇虛掩的門外,輪印消失。就像是它前進的腳步,被這大門生生截斷。

  “你們幾個往後退。”馬流王將燈盞交給身後的高凡,拔出烏雀匕,小心翼翼地伸左手推開了門。

  一股冷風撲面,門後毫無異常,更感覺不到其它人的存在。

  衆人暗松了口氣,在燈火的照明下走進去,地面的積灰上卻找不到進入的輪印。

  “這是邪二哥的一間藏寶室。”馬流王環顧擺滿架櫃的珍寶古玩,歎道:“我這個二哥,就喜歡把弄來的寶物收藏起來,誰也不給看。自己整日把玩,就差沒抱在懷裏睡覺……”

  蓦地,他的話音戛然而止,一雙眼睛如同中邪般,死死盯著對面一座玉器架上陳列的青色小圓鼎,身體宛若泥塑。

  “木亢神鼎,真的是木亢神鼎……”他不由自主地往前兩步,喃喃自語道:“這東西怎麽會在這裏?”

  “真的?假的?”魯鵬驚奇地問道:“先讓老子瞧瞧這玩意兒到底有啥了不起?”

  “都不準動!”馬流王晃身攔在玉器架前,說道:“小凡,把燈拿過來。”

  高凡依言將燈遞過。不料馬流王突然側身探臂抓住高凡執燈的手腕,向自己身前一扯,鋒利的烏雀匕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馬三叔,你要幹什麽?”高凡猝不及防,驚怒交集地叫道。

  “馬流王,放開小高!”魯鵬掣出裂魂鬼斧逼近馬流王,但卻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別沖動,我這麽做隻是爲了有備無患。”馬流王一聲冷笑,飛快封上高凡背後的幾處大穴,禁制住他體內真氣的運行。

  “馬流王,你無恥!”厲虹如怒聲叱罵,彎弓搭箭對準他的眉心。

  “雖然無恥,但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馬流王並不動怒,笑嘻嘻說道:“有誰能保證今晚的圈套不是你們和邪寒鴉合謀設下的?你們幾個不早不晚,偏偏這時候出現在梅莊,難道真的是湊巧?”

  “我說過,我朋友傷重,咱們是來求醫的。”高凡氣得滿臉漲紅:“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卑鄙了,太無恥了!”

  “財寶動人心啊!”馬流王勝券在握,悠然道:“你一心一意惦記著殺父之仇,老夫豈能不防?何況木亢神鼎近在眼前,隻要不是白癡,哪個人不想將它據爲已有。當年要不是爲了它,我們兄弟五人也不會反目成仇,自相殘殺!”

  “哈哈哈哈……”石室裏蓦然響起霍去病的笑聲,彷佛馬流王說的是個天大的笑話,讓他無論如何都忍不住笑。

  “你笑什麽?”馬流王詫異問道:“想耍花招,你還嫩點!”

  “馬流王,恰恰你就是一個白癡,而且還是個睜眼瞎。”霍去病搖搖頭,眼神裏像是憐憫,又像是嘲弄。

  “那東西你隻管拿去,我們不跟你爭,更不會眼紅。因爲,它壓根是個假的。”

  “假的?”馬流王一驚,下意識瞟向木亢神鼎:“你從沒有見過它,憑什麽斷定真假?”

  “這還用問嗎?”霍去病道:“門外的輪印分明是有人故意把我們引到這間石室。誰會那麽好心給你指路?我要是你,連碰都不會碰它一下。”

  “我不信!”馬流王早有疑慮,聽霍去病直言說出,已信了一大半。但依舊抑制不住自己的貪婪之念,一面警覺地監視著衆人,一面從架上取起神鼎。

  “這鼎是假是真?”霍去病一笑,看似好心地建議說:“如果覺得光線太暗,我可以再借支火折給你。”

  “不必!”馬流王注視圓鼎,徐徐道:“果然是假鼎,除了鼎內沒有青氣浮動,其它地方做得和真鼎一模一樣。”

  “這下你可以放了小高吧?”魯鵬看到馬流王爽然若失的神情,心裏大感解氣。

  馬流王獰笑道:“我當然可以放了高凡,隻要你們拿真鼎來換!”

  “你瘋了?”厲虹如怒道:“我們怎麽知道真鼎在誰手裏?”

  “誰做了這假貨,真的木亢神鼎就一定在他手中!”馬流王說道:“高老大和鳳婆子已經死了,隻剩下舍不群和邪寒鴉。這樣的範圍豈不是很小?”

  “的確很小。”高凡怒極反笑道:“可休想用我要挾朋友!”

  “我可以先提個問題嗎?”霍去病緊了緊裹在身上的棉襖,問道:“你剛才說要防備小高報殺父之仇,又提到五個人曾經自相殘殺,那麽高廉風的死,馬先生也難辭其咎?”

  馬流王坦然承認道:“不錯,我是在高老大的背心上插了一刀,順手割斷了褡裢。沒辦法,誰教他想乘亂攜寶土遁逃走?要不是石橋塌了,差點就讓他得逞。”

  “馬流王,你這狼心狗肺背信棄義的小人,我要殺了你!”高凡嘶聲大喊。

  “這就對了,否則僅僅是落入地下河,你們怎能一口咬定高廉風必死無疑?”霍去病微笑說:“石橋上並沒有機關,這點你很清楚,對麽?所以高廉風大叫『有埋伏』的時候,你立即斷定他企圖制造混亂逃之夭夭,于是毫不猶豫地出手刺他後背。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白白辛苦了一場居然是爲別人做了嫁衣。”

  “豈止是我,奇鳳雨、舍不群,甚至是守在陵墓外望風的邪寒鴉,他們每個人都有一萬個殺死高廉風的理由!”

  馬流王冷笑說:“他能活到五年前才死,完全是因爲大家不得不倚重他的盜墓經驗和土遁法術。等木亢神鼎出土,高廉風的死期也就到了!”

  霍去病的眼睛裏神光微微閃動,說道:“沒想到小高的父親這麽遭人痛恨,這老大做的真失敗。”

  “高廉風霸道冷酷,翻臉無情,除了對邪寒鴉忌憚三分,誰都吃過他的苦頭。可就算是邪寒鴉,他暗戀的奇鳳雨到底還是讓高廉風霸占多年,敢怒而不敢言。”馬流王木無表情地道:“這種人能活著當了二十年的老大,已經是奇跡。”

  魯鵬感慨道:“這年頭老大不好當啊,下面一堆等著造反的兄弟。”

  馬流王不耐煩道:“少廢話,你們三個到底答不答應老夫的條件?”

  “呼——”他的眼前倏地綠光爆閃,腦海不由自主地一陣恍惚,周邊景物齊齊暗淡,耳朵裏充滿喧囂尖銳的惡鬼嚎哭,五光十色的光焰像鮮花般盛開在黑暗裏。

  “亂神訣!”

  馬流王集中意念,抵禦破入腦海的邪異力量,做夢也料想不到,在這幾個年輕人中,居然隱藏著一個精擅陰陽法術的宗師級高手。

  “看斧!”魯鵬抓住時機搶步上前,裂魂鬼斧削向馬流王腦袋。

  馬流王畢竟實力非凡,瞬間從亂神訣的混沌中掙脫,急忙橫匕首點中斧頭。

  “飕!”厲虹如的後羿神箭接踵而至,化作一束金芒射向馬流王眉心。

  馬流王倉促閃身,魯鵬斧交左手,手臂一振抓到高凡腰帶,將他救出。

  馬流王大驚,剛想趁魯鵬立足未穩從他手中奪回高凡,卻猛然身軀一抖,驚恐地大叫道:“毒,鼎上有毒!”

  厲虹如本打算向馬流王補上一箭,聞言不禁玉手一頓,側目觀瞧。

  馬流王驚懼地倚靠在玉器架前,握鼎的左手布滿詭異的青色毒氣,轉瞬已蔓延到了他的臉上。一滴滴漆黑如墨的毒血,不可抑制地從鼻孔和耳朵裏滲出,頭發“嘶嘶”冒著青煙迅速枯萎斷落。

  “我勸過你,不要碰假鼎。”霍去病冷靜道:“活了大半輩子,你依然不明白,越容易到手的東西越要命。”

  “是鳳婆子的『青絲蛇吻』!”馬流王面色灰白,全身肌肉不斷潰爛,散發出刺鼻惡臭:“這毒婦,臨死前還算計了老夫一……”

  他的話沒有說完,身體驟然劇烈地抽搐了兩下,靠坐在玉器架前,氣絕身亡。

  “當啷!”假鼎跌落地上清脆一響,滾落到高凡的腳邊。

  “菊花!”厲虹如顫聲叫道,手指假鼎。向鼎口裏望去,一簇明黃色的菊花瓣隱隱探出了頭。

  “奇鳳雨的屍體邊也有這玩意兒!”魯鵬驚訝道,卻不敢伸手去碰。

  “顯然,這幹枯的菊花瓣是真兇留下的某種暗示,可惜無人能解。”霍去病注視著黃燦燦花瓣,說道:“像一道催命符,馬流王是第二個。”

  “報應!”高凡恨恨瞪了眼馬流王的屍體,卻又覺得惡心,身不由己地踉跄了一步,胸口發悶,耳朵裏嗡嗡轟鳴。

  “小高?”魯鵬已經解開高凡的穴道禁制,以爲他血脈受封導緻手足麻痺,趕忙伸手去扶。

  “別碰小高!”霍去病忽地想到了什麽,素來漫不經心的臉上閃過一絲焦急:“去邪寒鴉的丹房,快!”

  “怎麽了,去丹房幹啥?”魯鵬的腦子還有些沒拐過彎來。

  厲虹如卻玉容變色,跺腳叫道:“糟糕,小高也染上毒了。”

  “沒事。”高凡蒼白的面容上隱隱浮現起青色的毒氣,脖子上馬流王手臂留下的勒痕漸漸由紅轉青,發出懾人的熒光,嘴裏安慰他的朋友道:“這一點毒我還抗得住,用真氣迫住它過會兒就好。”

  “放屁!”霍去病少有地像魯鵬一樣爆出粗口,惡狠狠道:“不想死就趕緊離開地道,別逼我給你放血釋毒。小如,淩空點上他的穴道!”

  厲虹如纖手連彈,指力嗤嗤破空,將高凡脖子附近的穴位全部封上,暫時阻止毒氣的進一步擴張。

  “頭兒,咱們原路返回嗎?”骷髅頭道:“可邪寒鴉的丹房裏未必會有解藥。”

  “閉上你的烏鴉嘴。”霍去病冷哼說:“他們五個人同床異夢,相互猜忌,邪寒鴉豈會對奇鳳雨的使毒手段毫無防備?丹房裏即使沒有對症的解藥,也肯定會備有抑制延緩毒氣發作的藥物。”

  “對,還是小霍腦子靈光。”魯鵬不敢再拿馬流王碰過的燈盞,舉著火折照亮:“還好戾天巫沒一巴掌拍在這小子的腦瓜上。”

  “乓乓乓!”他的話音尚未落下,門外毫無征兆地飛入一蓬黑色的球狀物體轟然炸響,頓時石室內粉紅色的濃烈煙霧彌漫,帶著一股極其刺鼻的氣味直鑽人鼻孔,使得眼睛發澀難以視物。

  “噗!”火折被卷入的陰風吹滅,厲虹如叫道:“屏息運氣,小心有毒!”

  “是誰?”黑暗裏,猛然聽見高凡發出一聲驚叫,然後便沒了聲響。

  “頭兒!”骷髅頭從霍去病的袖兜裏噴出一串碧綠色的鬼火,勉強照亮石室。

  “小高!”魯鵬流轉虎翺魔氣抵禦粉色煙霧對身體的侵蝕,撲向高凡站立的位置。可是高凡的身影便像空氣一般在石室中遽然消失。

  “喀喇喇!”魯鵬又急又怒,裂魂鬼斧狠狠劈在石壁上,轟出一道深逾半尺的狹長裂縫。

  粉紅色的煙霧在鬼火的燃燒下迅速幻滅,衆人的視線逐漸恢複清晰。

  魯鵬點燃火折,雙目射出的怒焰彷佛比鬼火還亮,運氣大吼道:“邪寒鴉,你個鳥人!有種放了小高,咱們拼個你死我活!”

  雄渾的怒罵聲在石室裏嗡嗡回蕩,卻聽不到任何回應。

  骷髅頭收了鬼火,瑟縮道:“頭兒,咱們趕緊離開這兒吧。”

  霍去病不理睬他,點起火折走到高凡失蹤的位置,地上散落著幾瓣黃色的小菊。花瓣之下壓著一張絹紙:“若想活命,速離梅莊。”

  “小高……他可能兇多吉少了!”想到高凡身中的劇毒和離奇的失蹤,厲虹如眼眶發紅,用力咬著嘴唇。

  “放屁,老子偏不信這個邪!”魯鵬紅了眼:“我把這間石室的牆壁全部挖開!”

  “不必,先離開這裏。”霍去病放棄了查尋,轉身往來時的路吃力地蹒跚行去。

  “要走你們走,我留下來找小高!”魯鵬倔強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霍去病漠然問道:“你走不走?”

  “老子不走!”魯鵬賭氣大叫:“霍去病,小高跟咱們是過命交情,他如今出了事,你小子竟想一走了之,你算個狗屁兄弟!”

  霍去病冷冷回敬道:“我是不是狗屁兄弟無需聽你評議。勇敢不等于魯莽,更不是無謂的找死,否則隻算是愚蠢。”

  他悄悄發出訊息,骷髅頭低聲嘟囔道:“倒黴,這種見不得人的活兒爲什麽總是讓我來幹?”趁著魯鵬心緒激動,怒視霍去病的機會,又發出一道亂神訣。

  魯鵬沒料到霍去病竟會給自己玩這手,毫無防備便著了道,腦海嗡地發沉。

  霍去病脫開厲虹如的纖手,沒有半分重傷在身的樣子,動作快如閃電欺近到魯鵬身前,彈指點住他胸前大穴。

  “霍去病,你想幹什麽?”魯鵬魁梧的身軀無力地往地上軟倒。

  霍去病咽下沖出喉嚨的氣血,急促喘息著手扶石壁,吩咐道:“扛上他,走!”

  “是,主人!”骷髅頭嘴裏念念有詞,召喚出一名猛鬼力士,扛起了魯鵬。

  厲虹如急忙扶住霍去病,察覺到他的衣衫盡爲冷汗浸濕,一縷血絲從嘴角溢出。

  “放下我,老子自己會走!”魯鵬羞怒大叫:“霍去病,小高是爲了你才來這個鬼地方的,你沒良心,沒義氣!”

  “夠了,大嘴魯!你好好看看小霍,爲了讓你離開這裏,他強運真氣牽動內傷,都疼成什麽樣子了?”厲虹如的話情不自禁地帶了哭音:“就你是好漢不怕死,就你有良心夠義氣?”

  魯鵬這才注意到霍去病的樣子,愕然張大嘴巴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好姑娘,還是你厲害,能讓老魯這張臭嘴乖乖閉上。而且聽你這麽說,連我都情不自禁地覺得自己真的很偉大。”霍去病用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跡,略略平複胸口翻騰的氣血,說道:“講良心,論義氣……這是在跟我說話嗎?小如,我建議你改行做史官,不然可就屈才了。”

  “你個混蛋!”厲虹如得意勁沒過,便氣得在霍去病小臂上狠狠一掐。

  三個人有驚無險的從原路返回到那間堂屋,厲虹如便順手解了魯鵬的穴道。

  魯鵬不叫不嚷,一反常態地呆呆坐在地上,盯著地道入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休息過一陣,霍去病的精神略微好轉,忽然道:“小如,老魯,有個疑問我百思不得其解,青絲蛇吻是誰塗在假鼎上的?”

  “當然是奇鳳雨死前幹的,原本想害誰,卻先被舍不群殺了。”魯鵬怒哼哼回答。

  厲虹如想了想說:“我猜是邪寒鴉,事先偷了奇鳳雨的青絲蛇吻,又將馬流王誘殺在藏寶室裏。如果不是奇鳳雨被殺在前,這個黑鍋就背定了。”

  “小霍,你怎麽啞巴了?”厲虹如道:“你覺得我和老魯誰說得對?”

  “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令我大受啓發。”霍去病笑了笑,道:“其實,我猜問題應該沒那麽複雜。”

  他的話音剛落,又一聲淒厲的慘叫從枕雪聽梅閣方向傳來。

  三人一驚趕到枕雪聽梅閣前,台階下舍不群的屍首撲倒在雪地中,腳邊赫然又有一簇黃色的菊花瓣,半露半埋在白皚皚的雪地中。

  “烏雀匕!”魯鵬瞧向舍不群的屍體,驚叫道:“這不是馬流王的隨身短匕嗎?”

  “又是黃色的菊花瓣,他的臉……好可怕。”厲虹如不由得在風雪中打了個冷顫,望著舍不群由于驚恐而扭曲變形,被霜雪永遠封凍定格的臉龐。

  “舍不群的暗器殺了奇鳳雨,奇鳳雨的青絲蛇吻毒死了馬流王,如今馬流王的烏雀匕又刺殺了舍不群,這算他媽的怎麽回事?”

  魯鵬撓撓腦袋,覺得自己的頭已經有平時的兩個那麽大,而且還在不停地膨脹。

  “你還不明白,現在五個人裏唯一活著的便是邪寒鴉。所有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陰謀。咱們放把火燒了枕雪聽梅閣,看他出不出來?”厲虹如得意地望著霍去病。

  “我來。”魯鵬躍躍欲試:“殺人放火的事,老子最在行。”

  “還真把自己當土匪了。”霍去病搖頭道:“走,我們去聽梅閣後院。”

  魯鵬疑惑道:“去那兒幹什麽?”

  “找邪寒鴉。”霍去病道:“我變個戲法給你們看。”

  三個人來到枕雪聽梅閣後的那座衣冠冢前,霍去病喝令道:“鬼頭,去,挖開!”

  “是!”骷髅頭躍出霍去病的袖口,嘴巴裏念念有詞不知在叨咕什麽。

  須臾之後衆人身前爆出一蓬黑霧,兩名猛鬼力士齊齊現身。

  厲虹如詫異道:“小霍,你要挖墳,這可是小高父親的衣冠冢!”

  霍去病揮揮手,吩咐道:“挖!”鬼頭又是一陣念念有詞,兩名猛鬼力士掣出腰間的闆斧劈開墳頭,向下挖掘。不一刻被刨開的墳墓裏露出一具棺椁,劈開棺蓋,裏面竟露出一具腐爛的烏黑屍體。

  魯鵬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棺材道:“衣冠冢裏怎會有死人?”

  霍去病胸有成竹地一笑,問道:“猜猜看,這人是誰?”

  厲虹如仔細打量屍首,猛然驚叫道:“快看,這人的膑骨都斷了!”

  “難道是邪寒鴉?你怎麽知道他的屍體藏在這裏面?”魯鵬驚異地望了霍去病一眼。他雖然行事魯莽,但肯動腦筋的時候,遠不像平日裏表現出來的那麽笨。

  霍去病道:“如果邪寒鴉果真對高老大情深意切,爲他立下衣冠冢,又爲什麽從不打掃祭拜,任由墳頭荒蕪長草?我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一旦覺得有蹊跷,便忍不住想知道這墳裏到底埋的是什麽。果然,鬼頭找到了這位老兄。”

  魯鵬苦笑道:“這下倒好,全部死光!這下到哪兒去找抓小高的兇手?”

  “不對呀。”厲虹如道:“從屍體腐爛的程度判斷,邪寒鴉至少也死了一兩年。那咱們見到的邪寒鴉又是誰,他爲什麽要替小霍療傷?”

  “奇鳳雨,遊戲到此結束。”霍去病將目光投向黑沉沉的風雪背後,揚聲叫道:“我們還是開誠布公的好。”

  “我低估了你。”黑暗中邪寒鴉的身影徐徐走出。這次他沒有坐在輪椅上。

  “彼此彼此。”霍去病微笑道:“事實上我也差點低估了夫人報仇的決心。”

  “他是奇鳳雨?”魯鵬錯愕道:“怎麽可能,奇鳳雨不是死了嗎?”

  “在石室裏,我本可以殺了你。”邪寒鴉徐徐舉起手,從臉上撕下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然後又用袖口輕輕一抹,移開後呈現在人們眼前的,已是一張清秀脫俗的美麗臉龐。

  “她當然是在裝死。以她對舍不群的熟悉程度,要在自己身上僞造被『嚇一跳』偷襲斃命的痕跡,顯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隻要事先服下某種可以令身體進入假死狀態的毒物,便能欺騙所有人。”

  霍去病回答道:“等到舍不群施放暗器破窗逃跑,她便乘亂隱身。至于消失的方式,根本不可能是利用軟榻下隱藏的暗門,而是用了另一種更直截了當的方法。”

  “什麽方法?”厲虹如問題出口後,不由自主睜圓閃亮的眼睛,低呼道:“土遁!”

  “正是。我們不妨從頭將這個故事再梳理一遍,如果有謬誤之處還請夫人指正。”

  霍去病說道:“五年前的那個風雪之夜,高廉風將盜來的木亢神鼎放入褡裢背在身上。當他走到石橋中段時猛然察覺異常,于是大喊了聲『有埋伏』。隨後怪風竄升,不夜火被撲熄,石橋也瞬間坍塌斷了高老大土遁的生路。

  “接下來,舍不群和馬流王不約而同出手偷襲,高廉風可能受到怪風影響無法躲閃招架,接連中招死于非命。舍不群從褡裢裏偷出木亢神鼎,誰知轉眼就被另一人奪去。

  “夫人聽到高廉風慘叫,便伸手去拉,一把抓到了他身上的褡裢。可褡裢已被馬流王用烏雀匕削斷,導緻你終究沒能拽回高廉風。”

  “原來你想爲高廉風複仇?”厲虹如醒悟道:“可馬流王卻說……”

  “說高廉風霸占了我,所以我對他恨之入骨?”奇鳳雨冷笑道:“沒有人比我更愛他,想知道其中原因嗎?”

  她用手指輕輕撫過自己那張花容月貌的臉龐:“你們看到的這張臉並不是真正的我,這世上隻有高廉風見過我真實的容貌,他也是唯一一個真正欣賞我,愛我的男人。至于邪寒鴉或者其它人,他們貪圖的,不過是那份虛假的美麗。”

  魯鵬問道:“既然如此,你爲什麽要故意裝作仇視高廉風?”

  “我當然有不得已而爲之的理由。但那二十年,我已很滿足了,因爲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遠遠比他們知道的多得多。”

  漸漸的,她的聲音有若夢呓,眼眸裏閃爍著溫柔的光芒:“他待我很好,很體貼,甚至將一枚傳家至寶『混土珠』送給了我,還教會我使用土遁。”

  厲虹如多愁善感的少女情懷不由被打動,同情道:“他死了,你一定很傷心。”

  “是啊,我很傷心,但我不敢有絲毫的表露。否則不僅沒法給他複仇,甚至會立刻死在馬流王他們的手上。但在走出陵墓的時候,我便悄悄對天發誓,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將殺害他的兇手碎屍萬段!”

  奇鳳雨的眼神驟然變得怨毒,低聲說道:“可是天不從人願,因爲彼此猜忌對方偷走了木亢神鼎,唯恐遭受暗算,很快大家便陸續失蹤。邪寒鴉是唯一沒有藏起來的人——他因爲行動不便,從來不參與盜墓,隻留在陵墓外負責望風接應。”

  “但你偏偏第一個找上的就是他。”霍去病道:“因爲你早已察覺,那晚襲擊高廉風的人裏,也有邪寒鴉一份。”

  “那要歸功于我的嗅覺。幾十年來我日夜和劇毒爲伍,鼻子的敏銳度遠勝常人。在我們最初連手的一段時間裏,我曾迷戀邪寒鴉的才華和外表,一度和他走得很近。所以,他身體上散發出的氣息,絕逃不過我的嗅覺。”

  奇鳳雨不屑地笑道:“我利用邪寒鴉對美色的癡迷,順利地接近他,卻始終保持若即若離的姿態,這色鬼心癢難熬,不能自已。這樣周旋了數年,我終于找到機會毒死了他。”

  “他死得並不冤枉。在石橋上布下埋伏用風罡卷縛高廉風的人,就是邪寒鴉,對不對?”霍去病道:“甚至,他還暗中下手,奪走了木亢神鼎。”

  “你全都猜對了,除了一件事。由此可見,你也並非無所不知的神人。”

  奇鳳雨略帶得意和驕傲地微笑起來:“邪寒鴉從舍不群手中搶走的木亢神鼎,根本就是赝品。真正的神鼎,高大哥已經偷梁換柱交由我保管。他早就預料到有人會見寶起意,隻是沒想到自己連陵墓都還沒有走出,就慘遭橫禍。”

  “是這樣?”霍去病自嘲地低笑著:“看來我還是低估了愛情的力量和高廉風的精明。我一直以爲你是從邪寒鴉手裏奪回了神鼎,所以投柬約來馬流王等人。”

  奇鳳雨淡淡道:“至于高凡和你們三個人的出現,卻是我意料之外的事。于是我勸高凡多留幾天,好讓他看到自己的殺父仇人一個接一個遭受報應,橫屍梅莊!”

  “幸虧夫人的醫術不差,不然第一個做了送死鬼的就是我。”

  “高凡的懇求我不能拒絕……我欠他們母子的。你的傷勢雖然嚴重,但憑借邪寒鴉留下的丹藥和我多年對醫道的浸淫,要治好並不是難事。”奇鳳雨自負地說道:“會用毒的人,對醫道通常不會是外行。我的醫術也許不如邪寒鴉,但比起那些所謂的國手,無疑勝出許多。”

  霍去病接著道:“然後你就告訴我們出門采藥,提前兩天從梅莊消失,著手準備今晚的複仇計劃。至于那兩個式奴,應該是你弄來的童子吧?也隨著你一並躲藏起來,以免在那些老奸巨猾的對頭面前露出馬腳。

  “黃昏的時候,你又以奇鳳雨的身分露面,故意挑起和舍不群之間的沖突,爲晚上的行動埋下伏筆。而後順理成章 地消失,讓我們以爲你和舍不群一樣,暗中在梅莊內搜尋神鼎的線索。”

  “不錯。”奇鳳雨回答道:“然後我就佯裝中了舍不群的暗算,倒在堂屋門外。這樣後來馬流王中毒身亡,別人也不會懷疑到我。”

  霍去病搖頭道:“可恰巧在看到你倒地的一幕起,我便隱隱感覺到事有蹊跷。”

  “哦,是什麽?”

  “你的慘叫,爲了吸引大家的注意被刻意地拉長。這說明你在死前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轉過頭察看偷襲自己的兇手。對于一個被背後襲擊的人而言,這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舉動,但你倒地後的臉龐,卻是垂直向下陷入積雪,根本沒有側轉。”

  霍去病道:“緊跟著你的屍體在堂屋中莫名其妙地失蹤,在發現絕非通過地道轉移後,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土遁。那時候,我誤以爲高廉風並沒有死,是他趁亂帶走了你。而屍體的消失,更讓我確信你的死大有文章 。

  “如果是爲了一個死人,沒有哪個傻瓜會如此煞費周章 ,冒著暴露的危險出手。”

  “原來我留下了這麽多馬腳。”奇鳳雨的神情有些不服,又有些氣餒:“但你還是跟隨馬流王走下了地道入口。”

  “你利用邪寒鴉留下的假鼎誘殺馬流王,卻意外地險些賠進小高。于是又在石室裏制造混亂,將他救走。但那時候我已基本排除了高廉風,因爲一個人被烏雀匕刺入心髒,是不可能再複活的。”

  霍去病道:“帶走小高的,隻能是另一個精擅土遁的人。由此我聯想到屍體失蹤的事,以及馬流王談到的你和高大先生之間的關系……試問夫人周身是毒,卻被高廉風『霸占多年』,除了心甘情願之外,還能有其它更合理的解釋嗎?”

  魯鵬服氣道:“這小子成天沾花惹草,揣摩姑娘家心思,原來還是有些用處的。”

  “而假鼎的出現,也否定了爲了奪寶而殺人的可能。因爲隻有獲得真鼎的人,才能夠做出如此以假亂真的赝品。于是,殺死馬流王的目的呼之欲出——爲高廉風報仇。我的目標這時才鎖定到你的身上。”

  霍去病有些疲倦地吐了口氣,繼續道:“剩下就是邪寒鴉的問題,爲何他能容忍兇手在梅莊翻雲覆雨,甚至在地道裏來去自如,設置下種種誘餌。難道他也是兇手之一?回到堂屋後,我向小如和老魯提了個問題,果然有了新發現。”

  “我說了什麽?”厲虹如納悶道:“好像是懷疑邪寒鴉在作怪?”

  “你說是邪寒鴉將馬流王引到藏寶室殺死,可對照他進入石室時說過的一句話,我立刻察覺到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奇鳳雨問霍去病道:“馬流王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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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6:47:22
第三集 菊中秘 第八章 回京

  “他說:『我這個二哥,就喜歡把盜來的寶物收藏起來,誰也不給看。自己整日把玩,就差沒抱在懷裏睡覺』……”厲虹如回憶道,忽地眼睛一亮叫道:“如果是邪寒鴉布的局,絕不會把馬流王引到自己最珍愛的藏寶室,而且那裏面擺放的大多是易碎的古董玉器!”

  霍去病補充道:“更重要的是,既然成天把玩,爲什麽地面和玉器架上積滿灰塵?要知道,邪寒鴉離開山莊不過兩天。而一個人的習慣,往往終生難改。

  “如此一來,我不免困惑,我們見到的邪寒鴉又是怎麽回事?而老魯又提到了奇夫人……我記得,在枕雪聽梅閣中,夫人曾誇耀過自己的易容術,恰好我當時聽得很認真。”霍去病目視奇鳳雨,微笑道。

  奇鳳雨道:“所以你吩咐鬼頭掘開後院的衣冠冢,找到了邪寒鴉的屍體?”

  霍去病點點頭,說道:“夫人終究沒忍心讓邪寒鴉暴屍荒野。如果不是這座無碑衣冠冢,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尋邪寒鴉的遺體。”

  奇鳳雨淡然道:“無論如何,他生前待我不錯。”

  霍去病長長地籲了口氣,說道:“再說到舍不群的死,他根本沒有想到邪寒鴉是夫人所扮,也就不會提防你施毒暗算。”

  “舍不群在臨死前已經承認,他的一掌先于馬流王拍在了高大哥的後心上。”奇鳳雨冷冷道:“所以他的死,一點不冤。”

  霍去病點點頭,又問道:“但是我不明白,夫人爲何在每一具屍體旁都灑下一簇黃色的菊花瓣?”

  “高大哥第一次約我的時候,漫山開遍小金菊。以後每次他來找我,都會帶上這麽一束小菊……”

  奇鳳雨幽幽道:“如果你們早來數月,就能看到在邪寒鴉的墳頭上,也種著相同的菊花。”

  霍去病默然片刻,說道:“現在,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小高在哪裏?”

  “他被我弄睡了,藏在一個安全隱密的地方。”奇鳳雨回答說:“這孩子,和他父親一點兒都不像。”

  厲虹如道:“那夫人打算如何處置我們三人?”

  “還有我。”骷髅頭龇牙咧嘴道:“臭婆娘,想殺人滅口可沒那麽容易!”

  奇鳳雨道:“不錯,在石室裏我曾經對你們動過殺人滅口的念頭。但看到你們對小凡真心的關切,我又改了主意。我曾留下警告希望你們盡速離開,可惜你們不走。”

  霍去病道:“我們不會離開,除非夫人交還小高。”

  “如果殺了你們……”奇鳳雨注視面前的三個年輕人,輕輕歎息道:“小凡一定會恨我一輩子。而且有你們在身邊,我相信他會更快樂。”

  她繼續說道:“如果可以,我還希望用幾年的時間,將畢生的毒功和易容心得傳授給小凡。他太善良單純,多學一些防身之術總是好的。”

  霍去病道:“我們無法替代小高做出決定,請夫人和他本人商量。”

  奇鳳雨道:“我猜他是不會同意和你們這群好朋友分離的。不過沒關系,我準備跟在他的身邊,一直等到小凡有足夠的能力自保。如今這世上,隻有我和他是高大哥生前最親的人,我希望能補償小凡點什麽。但願,他不會拒絕我的心意。”

  霍去病道:“我想我們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會對夫人和高大先生的那段往事守口如瓶,小高什麽都不會知道,除非有一天夫人願意親口告訴他。”

  “謝謝,小凡能和你們交朋友,是他的幸運。”

  “是兄弟——朋友是用來送死的;隻有兄弟,才會拿命去爲他拼!”魯鵬糾正說。

  奇鳳雨一笑,道:“跟我來吧。”轉身走向枕雪聽梅閣近乎倒塌的廳門。

  “頭兒。”骷髅頭飄在霍去病的身旁,小聲問道:“以你對花心男人的了解,高廉風真會喜歡上一個要姿色沒姿色,要身段沒身段的老女人嗎?”

  “砰!”霍去病一聲不吭,揮拳把骷髅頭在半空中打得連翻幾圈,龇牙咧嘴地大聲叫喚:“我隻是懷疑嘛……”

  “閉嘴,想讓奇夫人聽見嗎!”厲虹如低聲喝斥。

  “她不壞。”霍去病淡淡道:“無論高廉風是出于何種用心,對她來講都沒有關系,重要的是,她自己感覺很幸福。”

  “這是老子聽你說過最正經的一句話。”魯鵬拍去身上的雪花,感慨道:“如果有一個女人能這樣對我,老子死了也值。”

  “這就是愛。”厲虹如眼裏閃著光,卻是在看著霍去病的背影,輕輕說:“我羨慕她。”

  三個人加快腳步追上奇鳳雨,在一座密室裏見到了兀自沉睡的高凡。

  奇鳳雨在榻前俯下身,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在高凡鼻子底下微微地用掌力催發。

  藥力發散開來,高凡打了個重重地噴嚏,茫然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在哪兒?你不是死了麽?”他的視線從奇鳳雨的臉上掃過,看見了後排站著的霍去病、魯鵬和厲虹如,不由又欣喜叫道:“小霍,你們沒事吧?”

  “我們沒事,大家都沒事。”霍去病笑了。

  高凡困惑地望著霍去病,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忽然驚訝地“咦”了一聲道:“我懷裏硬梆梆的是什麽東西?”

  他順手從懷裏掏出了那個令自己感覺不舒服的東西,聽到魯鵬和厲虹如的驚呼。

  高凡一愣,借著密室裏的燭光,才發現原來自己掌心裏握著的,是一尊青色的小鼎,正脈脈地流動著熠熠光暈。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爲什麽讓我扮丫鬟?”

  厲虹如騎在一頭無精打采的青驢上,跟著身旁的牛車緩緩沿著官道而行。雖然已經過了霸上,她依舊對自己扮演的身分久久不能釋懷。

  “知足吧,至少還有頭毛驢騎。你瞧老子,整個就是趕車的苦力。”魯鵬揚鞭趕著裝滿藥材的牛車,也是滿腹怨氣地道:“要不讓你做少奶奶?不過得先問問小霍同意不同意。”

  “問他?”厲虹如瞥了眼騎著被奇鳳雨改扮過的青雲璁走在隊列最前方的霍去病,不屑的一哼說:“他樂意,我還不樂意呢。”

  “都別吵了,馬上就要進長安城啦,大家都想想自己是幹嘛的。”趕著第二輛牛車一副藥店夥計打扮的高凡,在後頭招呼道。

  “小凡說得對,現在你們每個人都必須把稱呼改過來。萬一進城時說漏了嘴,咱們的功夫就白費了。”

  奇鳳雨像是個老態龍鍾的財主婆,也坐在一頭小毛驢上。除了她可以隨身收納的彎刀外,霍去病的飲雪魔刀、高凡的風水神簽、厲虹如的後羿神弓和魯鵬的裂魂鬼斧,都被藏進了藥材車裏。

  冬日的午後官道上行人稀少,尚未融化的冰渣被踩得“咯吱咯吱”直響。

  高凡團起雙手湊到嘴邊哈了一口白茫茫的熱氣,眺望遠方宏偉的城郭,壓抑住音量興奮地叫道:“長安,我們又回來了!”

  “搞得自己像衣錦還鄉似的。”魯鵬看不過眼:“又想起哪個要好的姑娘了?”

  高凡偷偷瞅了瞅奇鳳雨和厲虹如,尴尬地壓低聲音說:“有女人在場,這種話題免談。等進城歇下來,咱們可以私下交流。”

  “拉倒吧!”魯鵬嗤之以鼻:“就你那點兒經驗,整個就是部被人坑蒙拐騙的血淚史。”

  進城後五個人找了一家僻靜的客棧入住,將藥材卸在院子裏,蓋上防雨的油布。

  用完飯後高凡上街打探消息,回來彙報道:“李敢還沒到京。”

  “雖然車隊走的慢,可估算日子也就這兩天的事。”厲虹如望著在燭火下正慢條斯理用刻刀在竹簡上寫著什麽的霍去病,擔憂道:“小霍,你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咱們可以回定襄,那裏天高皇帝遠,快快樂樂的日子說多逍遙就有多逍遙!”

  在來長安的途中,霍去病已經將受命臥底淮南的實情告訴了她和高凡、魯鵬。但厲虹如的心裏依然忐忑,仍希望霍去病不要冒險。

  “現在回定襄,半年前我又何苦萬裏迢迢地來長安?李敢的胃口再大,也吃不下我。”霍去病沖著她一笑道:“別哭喪著臉,那樣容易變老。”

  “你這人——”厲虹如想笑卻沒有笑的心情,輕輕一歎道:“萬一皇帝爲了安撫李敢有意犧牲你,那咱們豈不是自投羅網?”

  “所以我才給李敢寫信,告訴他如何向朝廷禀報我的事情。他是個聰明人,收到信後一定會明白應該怎麽做。”

  霍去病擱下刻刀,伸了個懶腰道:“小高,這事就交給你辦。”

  高凡“嗯”了聲,若有所思地道:“小霍,不如明早讓我和老魯陪你一起去,你身上的傷勢沒好,總教人放心不下。”

  霍去病搖頭道:“不好吧,我又不是去找皇帝打架。真有事的話,多你們兩個也沒用。”

  “老魯,你幹嘛不吱聲?”厲虹如盯上了坐在一旁的魯鵬:“幫忙勸勸小霍啊。”

  魯鵬苦笑道:“你跟這家夥處了這麽久,啥時候看到他聽人勸過?他要不時幹點出格的事來,他也就不是霍去病了。”

  奇鳳雨道:“不必勸了,我覺得霍公子的計劃可行。最壞的情況也就是劫天牢而已,大不了咱們再把他救出來。”

  “就是奇夫人的這句話。”霍去病用墨筆描完書信,說道:“現在散會,有誰要留下,恕我不招待夜宵。”

  “誰稀罕!”厲虹如站起身,跟在魯鵬和高凡的身後出了門。

  回到自己的客房裏,她洗漱過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無法入睡。

  皎潔的月光透過緊閉的窗戶滲入幽暗的屋裏,映襯著窗外被朔風吹得來回搖動的樹枝倒影,如同她七上八下不能平靜的芳心。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窗外出現了一個黑影,輕輕用手指叩打窗棂。

  “誰?”厲虹如一下坐起,警覺地伸手握起藏在被褥下的後羿神弓。

  “我。”聽出是霍去病的聲音,厲虹如的心沒來由地一跳,松開後羿神弓問道:“這麽晚鬼鬼祟祟敲人家的窗戶幹嘛,我不吃夜宵!”

  “你怕吃成一隻小豬猡?”窗戶打開,露出霍去病帶著壞笑的臉。

  “你找本小姐幹嘛?”厲虹如用被子卷住隻穿了亵衣的上身,把小腦袋露在外邊問道:“有事等明天早上再說吧!”

  “等不及了。”看到厲虹如俏臉上出現一絲微妙的羞惱變化,霍去病的眼神裏又生出那種該死的不正經神氣,把頭探進窗戶裏,幾乎貼到她的臉蛋上,低聲說道:“大小姐,你不會以爲我是來半夜偷香的吧?”

  “死流氓!”厲虹如滿臉彤紅,一把推開霍去病可惡的腦袋,不防身上的被子滑落半截,無可奈何地將玲珑嬌美的身段,暴露在這頭色狼炯炯發光的眼皮底下。

  搶在厲虹如發怒前,霍去病垂在窗台下的右手舉起,將火熠神鼎托到了她的面前。“勞駕,幫我保管幾天。”

  “爲什麽?”厲虹如愣了愣,怒意頓消,猛然明白了霍去病的用意。

  “別擔心,我隻是不想在搜身的時候被人順手牽羊。”霍去病輕描淡寫地安慰她。

  厲虹如接過火熠神鼎,低聲道:“求求你,別去。”

  “你想過一輩子隱姓埋名,時時刻刻害怕被朝廷緝拿的生活嗎?也許你無所謂,但小高呢?老魯呢?”霍去病臉上無賴般的笑容不見了,沉聲說道:“別忘了,我們當初爲什麽離開定襄,爲什麽來到長安。”

  霍去病輕輕捏了捏厲虹如冰涼的臉頰:“喂,你這小傻瓜怎麽又想哭了?歸根結底,我們都是不甘寂寞的人。不過有一件事拜托你,萬一我真的稀裏胡塗爲兄弟們殺身成仁了,記得逢年過節時不時給我送點兒紙錢來。衣冠冢就不必了,我怕哪天小高窮瘋了會重操舊業。”

  “你還說……霍去病,我恨你!”厲虹如克制著泣聲,猛縱身環抱住他的脖子,嬌軀微微抽搐著說道:“我不要你有事,不然我……”

  霍去病伸出食指封住了厲虹如顫抖熾熱的櫻唇,微笑道:“傻姑娘,厲將軍可不會喜歡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女兒。我又不是笨蛋,真有刀山火海在前,早就掉頭另謀生路了。”

  厲虹如抱著霍去病不放,空著的左手中忽然又被塞進了一樣冷冰冰的東西。

  她詫異地望去,這才發覺自己已然淚眼朦胧。手中捏的,是一隻鍍金的小鎖片,上面寫著“去病消災,長命百歲”八個字。

  “這是出生時她掛在我脖子上的。聽養母說,我出生前就有算命先生蔔過一卦,說什麽『多病多災,恐會早夭』。于是她便請人打了這片銅鎖,我的名字也是養父根據刻在鎖上的字後來起的。”

  霍去病拍拍厲虹如捏著長命鎖的小手,又道:“這可是表明我身世的證據,你要妥善保管。一旦我有不測,便拿著它去陳掌的府上,私下求見陳夫人衛少兒。

  將東西交給她後你必須立即離開,接下來的事就由老天來決定。”

  “原來我想岔了。”厲虹如臉上一陣發燙,隱隱察覺到霍去病的出身必然和這位陳夫人有莫大的幹系。而“衛少兒”這個名字,在長安寓居的幾個月裏似乎也聽人說起過……

  “你猜到了。”看到厲虹如蓦地擡起頭,滿臉震驚望著自己,霍去病落寞地一笑:“不要告訴任何人。記住,隻有到了最後關頭才可以去找她。不準求她,更不要鬧,這是我給她也是給自己唯一的一次機會。”

  “我明白了。”厲虹如小心翼翼地收起長命鎖和火熠神鼎。

  依稀,她聽到了他內心的痛苦和掙紮。

  霍去病趁機脫離她的懷抱,道:“你睡吧,我走了,就不和老魯和小高告別了。”

  厲虹如愕然問道:“你不是準備明早才……”

  “就是今晚。”霍去病搖頭道:“這樣才顯得有誠意嘛。”轉頭向院外走去。

  “小霍!”厲虹如在背後低聲呼喊:“你——要小心。”

  霍去病沒有回答,隻是背對著她一邊走一邊擺了擺右手,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淚水在寒夜裏風幹,而長安城已靜靜地安睡,進入了又一夜的夢鄉。

  “公孫府”

  黑夜裏,匾額上的三個金字在燈籠的照明下微微閃光。

  剛剛送走了今晚的最後一批賓客,幾名值夜的守衛盡量把身體蜷縮成一團,使勁揉搓雙手,忍耐著漫漫長夜的煎熬。

  而在府內一間溫暖舒適的小廳裏,此間的主人卻正接待著一位剛到的不速之客。

  “我來,是向公孫將軍複命。”恢複了本來面目的霍去病將劉徹賜予的那塊玉佩,擺在了郎中令公孫敖面前的桌幾上:“淮南王已經伏罪自殺,世子劉遷等一幹要犯也正由屯騎校尉李敢押往長安受審。想來我已沒有繼續留存這塊玉佩的必要。”

  公孫敖坐著沒動,說道:“這塊玉佩既然是陛下的恩賞,自然也隻能由陛下親自下令收回,我不能替你代繳。但據我所知,你本應該在李校尉押送的囚車隊列中,爲何獨自一人提前回了長安?”

  “因爲沒有收到聖谕,我不能擅自向李校尉表露真實身分,被他當作參與淮南王叛亂的重犯關入牢中。後來,便接到旨意,作爲欽定的要犯之一被押赴長安。”

  公孫敖點頭道:“沒有揭開你的身分,作爲欽點要犯押送回長安是陛下的意思,一路上霍兄弟多受委屈了。”

  “你看我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樣嗎?”霍去病滿不在乎地一笑,反倒令公孫敖一怔。

  在他想來,霍去病孤身進京深夜求見,必然是因爲受不了欽犯待遇,強行脫逃而歸。見著自己,或者滿腹委屈大倒苦水,或者怒火中燒興師問罪,絕對不是眼前這種心平氣和的神態。

  “隻是半路上突然遭遇巫妖尋仇,連殺數名屯騎軍官兵,並要挾李校尉將我交出。”霍去病繼續敘述道:“由于事態緊急,我擅作主張私下向李校尉出示玉佩表明身分,決意和他連手抗敵。”

  “巫妖?”公孫敖的眉頭皺了皺,顯然對此類人物不抱任何好感:“他們找上你,是爲了那個風回雪吧?”

  “是,所以當時我和李校尉同仇敵忾,設下陷阱,果然誘出巫妖。經過一場血戰,巫妖重傷逃遁,但我也因傷勢過重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如果不能得到及時救治,繼續坐在囚車裏趕赴長安,隻怕熬不過當晚。”

  霍去病又說道:“但李校尉也不能爲了我一個人滯留途中,導緻歸期延誤。他當即果敢決斷,委托趕來探望的厲姑娘、高凡和魯鵬三人留下來照料我,自己則押送欽犯繼續上路。

  “于是我便和李校尉分開,等到傷勢稍稍穩定後日夜兼程希望能追上大隊,不料走岔了道,反而趕在前頭先到了長安。”

  “是這樣啊。”公孫敖靜靜地聽完,從他的神情裏,絲毫看不出對霍去病講的故事信了幾分。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想起什麽,問道:“厲姑娘他們三人現在哪裏?”

  “他們也到了長安。”霍去病回答說:“但事關陛下的秘密使命,不便讓他們知曉。”

  “做的很對。”公孫敖思忖著說道:“這麽晚你不必回去了,就在府中委屈一宿。”

  “不會收我房錢吧?”霍去病拍拍空癟的袖兜:“不然我隻能去睡大街。”

  “你這小子——到了我府上,便隻管把這當家。”公孫敖啼笑皆非,向廳外傳喚道:“小傑!”

  移門拉開,一名年輕的僕從跪坐在門外,垂手道:“大人!”

  公孫敖吩咐道:“請霍公子到客舍安歇,命人好生照料。”

  霍去病起身走出門,忽然回過頭問道:“公孫將軍,你爲何把『好生』兩個字咬得特別重,難道怕我會半夜溜走?放心吧,像我這樣的窮光蛋到了貴府有吃有睡,就算你用鞭子趕也會賴著不走。”

  公孫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看著小傑將移門合起。接下來,他需要安安靜靜地考慮一下,明天該如何向天子禀報此事,而劉徹又會作何反應。

  這個霍去病,還真是會給自己出難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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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菊中秘 第九章 巫蠱

  漫長的一夜在東方微露的晨曦照耀下,悄悄地收拾起黑色的行裝緩緩離去。冬日的陽光姗姗來遲,溫煦地輕撫著晨風吹拂中的大漢皇宮。

  朝會結束後公孫敖被召見入宮,在禦書房內向劉徹禀告了昨晚的事情。

  “有趣,他的故事你相信幾成?”劉徹擺弄著幾案上的青銅駿馬,問公孫敖。

  “臣曾收到過一封發自淮南中尉的書信,函中提到李敢曾派遣心腹手下,藉峨郡主與世子妃出城遊獵的機會,在林中刺殺霍去病。結果反被霍去病將他們盡數斬殺。事後峨郡主因爲這事,與李校尉大吵一場,憤然陪同世子妃提前回返長安。”

  公孫敖並沒有直接回答天子的提問,但劉徹已經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問道:“你是說,這兩個人在壽春已結下仇怨,李敢根本不可能如此照顧霍去病?”

  公孫敖欠身道:“陛下明鑒,臣以爲是這樣。”

  劉徹道:“所以霍去病多半是在厲虹如等人的幫助下逃回長安,而並非如他自己所言,是李敢準許他留下養傷的。”

  “陛下聖明,臣大膽揣測霍去病故意編出這樣一個故事,是在給李敢也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他偷偷擡頭看了眼坐在幾案後的天子面色,接著道:“故此,這實屬無奈之舉,並非惡意欺君。”

  “你偷看朕做什麽?看來公孫將軍對霍去病頗有好感啊,難得難得。”劉徹輕笑道:“也許,他這麽做,對大家都有好處。否則鬧將開來,連我也很難處斷呀。”

  公孫敖暗松了口氣,說道:“那是陛下仁厚大度,有意保全霍去病。”

  劉徹感慨道:“開春後衛青就要準備統兵北伐——千軍易求,一將難得,朝廷正在用人之際啊。

  “霍去病是個人才,短短幾個月裏,他就取得劉安信任,掌握了王府禁衛軍。同時又挑起淮南王父子相煎,迫使劉建爲救父親投奔長安狀告祖父,從而揭露出劉安謀逆的真相。

  “再後來他出使閩越,說服駱餘善與劉安斷交,斬去叛黨的一大外援……”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笑看著公孫敖問道:“你一定很奇怪,既然朕如此賞識霍去病,又爲何將他劃入欽定要犯的名單中,命李敢押解到長安?”

  公孫敖含糊其詞道:“陛下聖心獨運,豈是臣等能夠猜度?”

  劉徹哈哈一笑,隨手將那青銅駿馬遞給公孫敖,道:“答得妙,這個賞你了。”。

  公孫敖謝恩接過,就聽劉徹道:“因爲我要試他,試他的人,更試他的心!”

  瞧著公孫敖茫然的表情,明知道這家夥是故意裝出來的,劉徹卻並不想說破,而且他似乎還十分享受這樣的一種感覺。

  “從壽春傳來的各種消息不少——有人說他和劉陵有染,甚至在向李敢自首前,懷裏還抱著她的屍首;又有人說他飛揚跋扈,隨意殺傷屯騎軍……”

  劉徹緩緩道:“我把霍去病當作欽犯關起來,就是想看看他心裏是否有鬼。敢不敢,又能不能忍受屈辱,坐在囚車裏回長安面君?”

  公孫敖眨眨眼,接著道:“禀陛下,現在他回來了,正在宮外候見。”

  “公孫,你也會跟朕打埋伏了。”劉徹把臉一沉:“你賭定了我會見他?”

  公孫敖明白天子並不是真的生氣,而是用他特有的方式在和臣子開玩笑,于是佯裝惶恐地躬身道:“陛下體諒,臣這是有備無患。”

  果然,劉徹大笑著向禦書房外吩咐道:“傳霍去病!”

  公孫敖不知是爲自己,還是爲霍去病,將懸了半天的心悄悄放下了一些。

  很快,霍去病步入禦書房,向劉徹跪拜施禮。

  “霍去病,你欺騙朕!”劉徹突然重重將幾案一拍,喝問道:“明明是強行脫逃,爲何編造說辭妄圖蒙蔽朕?”

  伴君如伴虎啊,公孫敖在心裏暗暗感慨,不知霍去病會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天子盛怒?結果——

  “陛下果然英明,令罪臣欽佩得五體投地。”霍去病啧啧驚歎道:“罪臣愚笨,明知道騙不過陛下卻依然說了慌,結果不出所料,被您輕松看破。”

  “你明白就好。”劉徹鼻子裏哼了聲道:“說說看,朕該如何處置你?”

  霍去病微笑道:“既然陛下也認爲,罪臣是在自知不可能騙到您的情況下進此謊言,那就不能算作欺君之罪了。”

  劉徹腦子裏轉了個彎,立刻明白了霍去病的意思,卻不肯這樣輕易地放這小子過關,緊繃臉道:“不算欺君?那朕總可以治你妄言之罪吧?”

  霍去病俯身叩禮,久久一言不發。

  劉徹有些訝異,問道:“霍去病,你怎麽不詭辯了?”

  霍去病回答道:“禀陛下,腦袋保住了,罪臣已經心滿意足。”

  “就這點出息!”劉徹的話脫口而出,才醒悟到這樣的口吻絕不應該出現在天子和臣民之間,于是又冷哼道:“你該先謝過公孫將軍,是他出力保全你的。還有,李敢那裏,厲虹如他們幾個,也需仰仗他去周旋。”

  公孫敖趕緊道:“這是陛下愛護才俊,臣不敢居功。”

  “接下來,朕會頒布旨意替你恢複身分。”劉徹沉吟道:“這些事咱們一步步慢慢來,別給那些言官留下話柄,找朕的不自在。”

  “陛下,陛下!”一名宦官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從禦書房外奔入,上氣不接下氣道:“大事不好,皇後娘娘她……”

  劉徹心下一沉,從幾案後騰地起身喝問道:“皇後怎麽了?”

  宦官喘著粗氣,一邊叩首一邊禀報道:“娘娘剛才在宮中散步時,突然大叫一聲昏了過去,臉色發黑、神智不清,嘴裏說著些讓人聽不懂的夢話……”

  不等他說完,劉徹已往禦書房外沖去。倒黴的宦官正好擋在門前,被他心急火燎地一腳踹翻在地。

  宦官一個骨碌翻身爬起,忍疼叫道:“陛下,娘娘在未央宮!”一溜小跑趕到前頭爲劉徹引路。

  劉徹出門走了幾步,似乎想起了房裏還站著的公孫敖和霍去病,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兩個隨朕來!”

  君臣三人由宦官引路,不一刻來到皇後衛子夫的寢宮。一群宦官宮女和禦醫正圍在床榻前亂成一團,皇子劉據跪在地上緊抓著娘親的手拼命搖晃,哭的哭、喊的喊,人聲鼎沸,卻是誰都不敢擅做主張。

  劉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榻前,就見皇後衛子夫雙目緊閉神情痛苦,臉上布滿詭異的黑氣,失色的櫻唇輕輕翕動,像是在說著什麽,不過聲音極低,劉徹也聽不清楚。

  “怎麽回事?”他恢複鎮定,問禦醫首領孟回春。

  “啓禀陛下,根據娘娘表現出來的症狀,十有八九是……”

  “是什麽?”劉徹不耐煩地追問道:“快說,皇後的病要不要緊?”

  孟回春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她像是中了巫蠱。”

  “胡說!”劉徹怒道:“皇後深居宮中,與人無爭,誰會向她施蠱?”

  “陛下。”公孫敖開口道:“孟禦醫說的隻怕不假,娘娘是被人下了巫蠱。”

  在當時儒學初興,程朱理學更要等到一千多年後的南宋時期才會出現,因此男女大防遠不像後世有那麽多呆闆的條條框框講究。所以公孫敖站在劉徹身後,已將皇後的病狀瞧得一清二楚。

  “傳李少君!”聽公孫敖也這樣說,劉徹回頭向宦官下旨。

  李少君的大名,霍去病遠在定襄時就曾經聽說,他是位頂尖級的陰陽天師,深受天子寵信,召此人來自然是爲了給皇後驅除巫蠱。

  “不要,不要!”蓦然昏迷中的衛子夫面露驚恐,用力搖頭,耳鼻中冒出淡淡的黑氣,呼吸急促,彷佛隨時都會繃斷。

  “母後!”年幼的皇子劉據嚇得大聲哭喊。

  “子夫,子夫!”劉徹握起皇後的另一隻手,手心涼得幾乎不像人間所有。他倒抽一口冷氣,偏偏一名禦醫又在耳邊不識趣地說道:“陛下,娘娘她快不行了!”

  劉徹猛然回頭,猶如一頭暴怒的雄獅,猙獰道:“酒囊飯袋,朕養著你們有何用,統統滾出去聽候發落!”

  公孫敖甚至比那名心直口快的禦醫更早地看出,皇後恐怕撐不到李少君趕來。

  他是仙道大家,心知隻需自己將手掌按在皇後鳳體上略作檢查,就能尋找到巫蠱的藏身之處,屆時掌心的純陽真氣一吐,頃刻便能將它煉爲烏有。

  問題是,這麽做就必須直接接觸皇後的身體,即使救駕成功,可有誰能保證天子過幾年又或者幾十年後回過味來,不大翻舊帳?

  正在他尋思之際,身邊的霍去病忽然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或能救治皇後。”

  “你?”劉徹一愣,問道:“有把握麽?”見霍去病肯定地點頭,當下退開些道:“那就快點!”

  霍去病一笑,喝令道:“鬼頭!”

  伴隨著宮女宦官們的驚聲尖叫,骷髅頭從霍去病袖口裏鑽出,像模象樣地朝劉徹咧嘴問安道:“黑鬼頭叩見陛下!”

  “黑鬼頭?”劉徹乍見骷髅頭也是一驚,但聽他自報家門又忍不住好笑道:“誰給你取的名字?”

  “禀陛下,他是臣的鬼奴。”霍去病代答道。

  這時鬼頭已飄飛到皇後的頭頂,幸虧衛子夫此刻已深度昏迷氣息奄奄,不然面對面看到這麽一隻白骨森森的骷髅頭,正對著自己龇牙咧嘴,多半驚駕之罪是跑不了的。

  “呼——”骷髅頭口中射出一束黑光,從皇後緊蹙的眉心滲入,轉瞬不見。

  沒一會兒,衛子夫一聲痛楚的呻吟,身軀一陣顫抖扭動。一條粗細長短有如小手指般的毛茸茸蟲子,渾身長滿毛足,遍體發著妖異紅光,從皇後右手的掌心徐徐蠕動而出,“嗡嗡”哀鳴。

  周圍的宦官和宮女紛紛嚷道:“巫蠱,巫蠱出來了!”

  “啵”地輕響,小蟲驟然爆裂冒起一股紅煙,隻在床榻上散落下幾片宛如血痂的物事。

  骷髅頭在天子面前顯露了一手,頗是得意,鼓起腮幫子將一口鬼元渡入皇後的櫻桃小嘴中,而後胸有成竹地鑽回霍去病袖袂裏。

  當然,有了曾經被霍去病一拳揍飛的經驗,這回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將自己的嘴巴湊到皇後的唇上。

  這口鬼元果然立竿見影,衛子夫的眼睫毛微微扇動幾下,迷茫地睜開雙眸,環顧四周後,她將目光投到霍去病的身上,氣息微弱地問道:“我這是怎麽了,你是誰?”

  她就是我的小姨了。

  霍去病也正在注視衛子夫,胸膛裏湧起一股奇怪的心緒。

  “臣霍去病,因爲娘娘中了巫蠱,故而蒙陛下恩準鬥膽出手救治。托娘娘洪福,現在已經沒事了。”

  劉徹長長出了口氣,用極爲滿意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霍去病,又看了看皇後的氣色,說道:“極好,霍去病昨晚才到長安,今早便施展手段驅除了皇後所中的巫蠱,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庇護。”

  說著他轉頭問衛子夫道:“他就是平陽公主兩次向咱們提起過的霍去病。一次是數月前這年輕人初到長安,另一次是上個月他在淮南被拘捕後,你記起來了麽?”

  霍去病和公孫敖俱都一怔,沒有想到在劉徹賞識的背後,居然是平陽公主的舉薦。

  公孫敖無聲地瞟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更是心裏迷惑,低下頭默默揣測這裏面的關節。

  “他說陛下是富家翁,匈奴是餓漢……”衛子夫微笑著道:“當時陛下還說,朝廷幾百文武臣公,想不到居然是一個來自定襄邊城的草莽少年,猜透了我的心思。這話賤妾印象至深,哪會忘了?”

  劉徹舒心一歎道:“找個會溜須拍馬又或埋頭傻幹的人不難,難的是既能見事明白對朝廷赤膽忠心,又果敢幹練勇于擔當——霍去病,朕封你爲侍中,專事在禦書房陪讀。公孫,你看呢?”

  侍中這個官不大,卻是天子近臣。而禦書房往往是劉徹與心腹重臣謀劃天下大事的至要重地,讓霍去病在那裏陪讀,無疑是默許他旁聽參與。這份榮光和提拔,連大將軍衛青當年都不曾有過。

  但人家有擎天保駕之功,背後又有平陽公主這麽紮實的後台撐腰,自己又能說什麽?公孫敖一躬身道:“陛下賞拔是霍侍中的福分,臣由衷贊成。”

  劉徹心情極爽,笑道:“對了,還有那個鬼奴,朕也封他個侍衛銜,仍歸霍去病調派。公孫,這事你也安排一下。”

  公孫敖領命稱諾,鬼頭躲在霍去病袖兜裏聽得真切,不由一陣狂喜,暗道:“從今往後,咱也是有身分有名位的鬼了!”

  正說著話,李少君來了。

  這位名滿四海的大漢禦用陰陽天師樣貌清瘦,道骨仙風,身背一柄桃木劍,氣度悠閑不慌不忙地走到近前,看了看榻上的衛子夫,並未對她的康愈流露出絲毫詫異之色,欠身向劉徹施禮道:“微臣來遲,請陛下恕罪。”

  劉徹收斂笑容,問道:“李仙長,皇後何以中了巫蠱?”

  李少君坦然道:“巫蠱實際上是一種歹毒的『咒術』,施術者不僅需要知道皇後的生辰八字,更必須清楚她日常的起居行蹤,才能作法。下咒時,通常是在一個加持了巫術的小人偶上寫下皇後的名諱和生辰,而後念動咒語,以這人偶爲媒介,引發娘娘體內積郁的污穢之氣,形成蠱蟲。”

  劉徹擺擺手道:“朕是想知道,誰會對皇後下此毒手?”

  李少君婉轉回答說:“啓禀陛下,要施展這樣的咒術,非巫妖不能。但無論他法力有多麽高深,做法下咒的地方,必定是在皇宮之內。這是因爲皇宮四周乃至天上地下,都設有結界保護,任何魑魅妖邪無法侵入。但如果在宮中施法,那些對外防禦的陣法禁制便形同虛設了。”

  “宮內?”劉徹的眼裏閃過一縷寒光,道:“替朕查出來!”

  李少君合上眼靜默片刻,回答道:“臣已感應到殘留在屋內尚未散去的巫氣,正沿痕跡向外追查——咦?”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睜開了眼睛,望著西方久久不語。

  “查到了?”劉徹慢吞吞道:“施咒的人藏在何處?說吧!”

  須臾之後,李少君輕輕一聲歎息道:“啓禀陛下,在長門宮!”

  “啊!”衛子夫一聲驚呼,臉色蒼白。

  長門宮是廢後陳阿嬌的住所,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她早年失寵被廢,郁居長門宮,後來以黃金百斤求得大漢第一才子司馬相如作得《長門賦》進獻天子。劉徹讀後深受觸動,阿嬌由此又得寵信。

  誰曾料想她依舊滿腹怨毒,暗中指使巫師企圖用巫蠱置衛子夫于死地。

  劉徹臉頰上的肌肉輕輕顫動了一下,語氣平靜道:“公孫,你帶人搜查長門宮,找出巫師和施蠱贓物。嗯,此事讓張湯會同你一起辦理,務必查明實情!”

  公孫敖一凜,知道廢後陳阿嬌這回是徹底完了。

  想那張湯乃是當朝第一酷吏,官居廷尉執掌律法多年,一向以用刑殘忍著稱。不管有罪無罪,落在此人手中從沒一個能活著出來。劉徹派張湯徹查此案,擺明不打算給陳阿嬌留下任何後路。

  等他領旨而去,李少君也施禮告退,說道:“陛下,皇後已無大礙。但畢竟禁受了巫蠱作祟,元氣大傷,需要靜養滋補。這些事,陛下的禦醫比臣更在行。”

  劉徹盛怒未消,瞪視門外跪作一排的禦醫,喝道:“孟回春,滾進來!”

  孟回春如獲大赦,戰戰兢兢叩爬入屋,感激地瞧了李少君一眼,道:“陛下,小臣這就爲皇後把脈開藥。”

  等這一通昏天黑地忙完,已經是下午。公孫敖偕同張湯入禦書房向劉徹禀報案情查處的情況。

  果然不出所料,在長門宮內查找出了施蠱用的人偶等一幹贓物。

  張湯施展雷霆手段,很快拷問出下咒的是一個名叫楚服的宮女,至于幕後主使不用他說劉徹也明白,隻能是廢後陳阿嬌。

  “將楚服五牛分屍,立刻執行。還有長門宮內所有的宦官宮女,竟敢知情不報險些害死皇後,一並腰斬。”

  劉徹思考了半晌,緩緩說道:“調遣一批可靠的年老宦官和宮女服侍這賤人,告訴她朕並非忘恩負義之徒,念及舊情,此事到此爲止。公孫,讓衛尉蘇建撥三隊精幹宿衛日夜守衛長門宮,嚴禁任何人與她接觸。”

  張湯和公孫敖躬身領旨退出禦書房,自去按令實施。

  劉徹默坐在幾案後像一尊泥塑,許久後輕輕說道:“阿嬌,是你負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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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一章 長街夜送

  直到入夜,霍去病和公孫敖方才退出皇宮。

  兩人走在天街上,周圍寒風吹拂,萬籁俱寂,滿天的繁星和宮中輝煌的燈火連成一片。有誰曾想到,這裏剛剛才經曆過一場血雨腥風的清洗。

  “焦頭爛額啊!”公孫敖拍拍腦門,好像那兒真的被燒焦了一樣,“回去還得趕緊傳書李敢,你小子真會添亂。”

  霍去病一笑。這不是他第一次在皇宮內行走,但沒有哪一次能像今天這樣堂而皇之、不避行跡地與權傾當朝的郎中令公孫敖並肩而行。

  “忘了告訴公孫將軍,我已經給李校尉送過信了。”他遙望夜空,又道:“不過另有一件事需要麻煩公孫將軍,我的幾個朋友似乎都不是很懂朝廷的規矩,離開長安時忘記向上司告假了。”

  “我來處理。”公孫敖簡短地回道:“提醒你一聲,明早開始到禦書房當差,必須準時。”

  霍去病“嘿”了聲道:“陪天子讀書,還真是無聊。”

  公孫敖一驚。早領教過這年輕人的言辭犀利、鋒芒畢露,但沒想到他尚未走出皇宮,居然就開始編派起天子的任命來了。

  霍去病又道:“公孫將軍,我還欠你一桌酒,這可是陛下親口下達的旨意。忙了一天咱們連午飯都沒吃,不如找個地方我請你喝酒。”

  “還是改天吧。”公孫敖笑道:“回府後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我先告辭。”

  他在宮門前上馬,與霍去病拱手作別,徑自返回自己的府邸。

  霍去病安步當車,沿著大街向昨晚借住的客棧方向行去。

  衛子夫的面容不斷在他眼前浮現,並非因爲她的美麗,而是因爲自己內心深處被觸動的傷。

  正自出神時,忽然聽到街邊有人輕聲喚道:“霍公子!”

  霍去病從沉思中醒來,側目望去,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震。

  站在街邊手牽坐騎的,是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相貌看似平平,圓圓的臉龐上含著一抹讓人情不自禁生出好感的慵懶微笑。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袍服,一點兒都顯露不出他所擁有的滔天權勢。

  他甚至會不著痕跡地淹沒在人群中,就像融入大海中的一滴水珠。

  但如果你仔細審視,便會驚訝地發現那份隱藏在平凡之下的與衆不同。

  無需任何自我介紹,霍去病已認出了他。

  都說外甥像舅舅,誰說不是呢?

  隻是這位舅舅也太不英俊太不威武了,所有的傳聞在親眼見他的那一刻彷佛都化爲謠言,根本不可能與這樣一個人有關。

  “衛大將軍。”霍去病停下腳步,冷漠的表情似乎在說,此刻的他既無心也無意與大將軍結交。

  “我們一起走走好麽?”衛青牽著馬走過來,像是在與一個朋友攀談。但其實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掌大漢百萬精銳的軍中戰神。

  “大將軍日理萬機,怎麽有空陪我這無名小卒逛街?”

  衛青就像完全沒聽出霍去病口吻裏隱含的敵意,微微一笑說:“我是個閑人,除了統兵打仗什麽也不會。但偏偏我最不喜歡做的,就是這個。”

  “那是因爲大將軍已有今日的成就和地位,才會這麽說。”霍去病按捺詫異,冷冷回答。

  “也是,你說得對。”衛青自嘲地笑笑,陪著霍去病徐徐前行:“看,長安的夜色多美,但我更喜歡明月照耀下一望無垠的大漠與草原,在那裏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的紛紛擾擾,你說是不是?”

  霍去病感到愕然了。正常情況下,自己救了皇後衛子夫的性命,等于保全住衛家日後的榮華富貴。

  衛青見到他,理當表示感激之情,否則根本不必露面。

  但現在,這位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竟然不著邊際地和自己閑聊起大漠和草原的景緻!

  衛青好像並不在意身邊的人是否在用心傾聽,信步道:“我曾來往大漠多次,它的景象恢宏廣闊,深遠多姿。甯靜時,風吹沙流,玉華如洗;激蕩時雷霆萬鈞風雲變色……

  “行走在沙漠上的旅人,需要對這裏的主人懷有一顆敬畏而警醒的心,永遠記得它是不可征服的。

  “當大漠賜予你美麗風景的時候,千萬不要忘乎所以;而當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時,也要明白這是一種更加珍貴的甘露恩賜,讓你不會在幹涸的沙漠裏感到饑渴。”

  霍去病聽懂了,也明白衛青是在用另一種特殊方式,在委婉地表達對自己的謝意。

  這個男子明明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權勢和背景,隻要一句話就能讓地上的草芥轉瞬成爲天上的新星,但他卻甯可花心思陪自己走在這漫漫長街上,娓娓閑談。

  “衛青!”

  突然,街邊的屋頂上有人大吼,打破了兩人間奇異的交流。

  一名魁梧的大漢催動風馭,徐徐朝街心飄落,手裏舉著明晃晃的長槍擋住去路,威風凜凜地叫道:“俺是膠州臧天放,找你多日,今晚總算逮著了機會!”

  衛青愣了愣,似乎在努力回憶自己什麽時候與一個叫臧天放的膠州人有過交往。到最後,他無奈的放棄了努力,抱歉道:“對不起,我實在記不得在哪裏見過你。有什麽事麽?”

  “很快你就會記住臧某了。”臧天放威武地一揮長槍,喝道:“俺要向你挑戰!”

  不會吧?衛青頭皮開始發麻,類似的事情時常發生,害得他隻能盡量避免在公衆場合露面,可臧天放今晚還是把他給逮著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問道:“不打行不行?咱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喝茶聊天。”

  “不行!”臧天放斬釘截鐵地拒絕:“人人都說你是大漢第一高手,老子不服,偏要領教領教。打敗了你,俺就是第一高手了!”

  原來是渾人一個。霍去病冷眼看著衛青,暗自猜測他會如何料理眼前的莽漢。

  “大漢第一高手?”衛青苦笑一聲:“如果比喝茶,或許我還有這份自信,出手決鬥,我甘認倒數第一,這樣總成了吧?”

  臧天放道:“今天由不得你做主,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看槍!”

  “唰!”槍走一溜白光,刺向衛青小腹。雖然功夫不錯,但別說霍去病,就是魯鵬、高凡,也可以在舉手擡足間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擺平。

  衛青往旁邊讓了一讓,說道:“臧兄,你的槍法不錯,怕有十年以上的浸淫吧?”

  霍去病見狀凜然。衛青的避讓簡潔隨意,看不出是何種身法,但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側身,氣機牽引之下已將對手的槍勢完全引開,絕不至于在打鬥中誤傷到近在咫尺的自己。

  如果說天子是衛青口中的大漠,那他本人便是深不可測的浩瀚大海。

  而自己呢─能否成爲躍居萬物之上的無垠蒼穹?他的心在沸騰。

  “果然好眼力,不愧是大將軍!”臧天放渾然不覺,長槍橫掃道:“正好十年!”

  衛青縮身收腹,槍尖從胸前劃過,僅隔一線就挑破他的衣衫。

  臧天放暗叫可惜,奮力猛攻,一槍快似一槍,可始終相差毫厘。

  衛青無奈地笑著,在方寸之間閃展騰挪,而左手還一直牽在坐騎的馬缰之上!

  二十多個回合過去,臧天放猛地一收長槍,氣道:“你閃來閃去,晃得俺眼睛都花了,這算什麽?”

  衛青站定,有點哭笑不得的道:“你用槍戳我,我能不閃嗎?”

  臧天放愣了一下,猛然大吼一聲,槍影如暴風驟雨又攻了上來。

  這時候巡夜的禁衛軍聞聲趕到,等看清楚場中打鬥的兩個人,便習以爲常地自動將四周一圍,也不上前打擾。

  “撲通!”又十幾個回合後,臧天放已是腳步錯亂,眼前發花,一屁股坐倒在地。

  圍觀的禁衛軍哄堂大笑,可他們熟知衛青的脾氣,也沒誰敢出言譏諷。

  衛青伸手拉起臧天放,幫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

  臧天放滿臉血紅猶如醉酒,終于明白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天高地遠,他將長槍往地上一丟,便要狠狠踩下去,嘴裏罵道:“練了十年的槍,有什麽用,有什麽用!”

  衛青彎下腰去,用手一托臧天放的靴子,將他的長槍拾起道:“臧兄,你已經很厲害了。”

  臧天放氣餒道:“大將軍,您別安慰俺,俺現在知道自個的分量。”

  “其實我剛才推測臧兄練槍的年頭時,已經出了差錯。我本以爲以臧兄今日的火候,至少需要十幾年的苦練。哪知你才練了十年。”

  衛青笑了笑道:“這說明臧兄對槍法的悟性遠勝常人,隻要繼續刻苦練習,必定能夠取得一番成就。”

  “你說的是真話?”臧天放半信半疑地望著衛青。

  禁衛們紛紛幫腔道:“衛大將軍言行如一,朝野共知,怎麽可能會騙你一個人呢?”

  臧天放頓時信了,咧開嘴傻笑道:“有衛大將軍這句話,俺便再苦練十年。等到槍法大有長進後,再來向您討教。”

  衛青皺了皺眉,歎道:“討教就不必了,我歡迎你來找我喝茶。”

  臧天放似又想到什麽,臉上一悲道:“完了完了,俺原先指望著擊敗您,能名揚天下得到天子賞識,拜將封侯統領著千軍萬馬去打匈奴。這一下,全泡湯了。”

  衛青將長槍塞回臧天放手中,溫言道:“別灰心,打匈奴和打我是兩回事。朝廷正在招攬像臧兄這樣的英雄豪傑,你不如投軍報效國家。將來殺敵立功,照樣能得封萬戶侯,揚名天下。”

  “對啊。”臧天放眼睛一亮,道:“爲啥您說的話總那麽有道理,又能讓老……臧俺聽著十分受用呢?不說了,衛大將軍,俺這就從軍去!”扛起長槍,大步流星地自顧穿過禁衛軍的包圍走了。

  “是個真性情的好漢啊!”衛青目送臧天放,欣慰而笑道:“諸位禁衛兄弟,我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衛大將軍哪裏的話,能爲您效勞,是屬下們的福分!何況咱們也沒幫上什麽忙。”

  衆禁衛向衛青施禮告退,臨走前都忍不住又看了霍去病一眼。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冷臉站在衛大將軍身邊的年輕人,不久之後,將成爲滌蕩大漠、辟土萬裏的又一大漢擎天柱石。

  和衛青作別後,霍去病推開客棧虛掩的大門。

  方才衛青與臧天放的一戰仍舊曆曆在目。帶給他震撼與驚異的,不僅是衛青驚人的實力,更是那種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胸襟氣度。

  他敢肯定,如果日後需要臧天放把腦袋割下來送到衛青手上,這個膠州大漢也一定會毫不含糊地照做。

  這樣的人若非滿腔赤誠的英雄,便肯定是精于僞裝的大奸大惡之徒。

  遺憾的是,即便是慣于逢場作戲的他,也沒能從衛青的神態言語裏找到任何做戲的成分。

  “小霍!”沒等他邁進第二道門,厲虹如便如一隻百靈鳥般飛了出來。

  在她身後是表情激動的高凡和魯鵬,唯有奇鳳雨安靜地站在客房門口,但眼神裏也滿是欣慰之意。

  一群人說說笑笑回到霍去病的客房裏。奇鳳雨問道:“小霍,剛才在客棧門外送你回來的那人是誰?”

  “看,這才是老江湖。”霍去病道:“對出現在周圍的陌生人,任何時候都絕對不放松警惕。”

  “哼,要不她怎麽是鳳姨呢。”厲虹如不屑地朝霍去病皺了皺小鼻子,道:“說,這一天一夜你又勾引上了哪個不三不四的女人?”

  “是衛青。”霍去病老實交代道。

  “衛大將軍?是他送你回來的?你吹牛!”厲虹如瞪圓了眼睛,在她的心目中,父親畢生敬仰的衛青無疑是神,是英雄。

  “你以爲我很高興他送我回客棧?”霍去病鼻子裏一哼,隱去一些敏感細節後,將從昨晚到今晚發生的故事簡單說了。

  “好家夥,你一進宮就救了皇後!”高凡擊掌驚歎道:“難怪外頭亂了一整天。”

  “那個廢後就是阿嬌吧?”奇鳳雨道:“『金屋藏嬌』的故事曾經也傳爲美談,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淒涼。”

  “金屋藏嬌是什麽玩意兒?”骷髅頭冒出來好奇地問道。

  奇鳳雨解釋道:“劉徹還是皇子的時候,先帝並不喜歡他。那時候最受寵愛的是栗妃,她的兒子劉榮被先帝立爲皇儲。先帝的姐姐館陶公主想巴結栗妃,便打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劉榮做妃子。哪知道被栗妃一口回絕。

  “館陶公主心懷恨意,恰巧這時候劉徹的母親主動登門求親。館陶公主便當著先帝的面問劉徹,是否願意娶阿嬌爲妻。

  “那時候劉徹尚在年幼,卻回答說:『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于是這門親事就成了,後來館陶公主與劉徹的母親連手,終究扳倒了栗妃母子,讓劉徹穩穩坐上了太子寶座。”

  “所以說男人啊,沒一個可信的。”厲虹如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不要打擊一大片好不好?”高凡立刻不滿道:“我可是很重情義的一個人。”

  “你?”厲虹如和魯鵬不約而同齊翻白眼:“聽了這話蛤蟆都會笑。”

  高凡紅著臉轉開話題道:“小霍,這麽說你已是侍中大人,明天就要入朝當班。那咱們也不必喬裝改扮,躲躲藏藏了?”

  霍去病回答道:“如果你有興趣,現在就可以大模大樣出去,盡情享受你倚紅偎綠的詩酒人生。”

  奇鳳雨淡淡地道:“小凡,有些地方最好不要去。”

  高凡對這位與父親同輩分的鳳姨多少有些敬畏,瞪了一眼霍去病道:“不去,不去,當然最好不去。”

  冷不丁骷髅頭插嘴道:“偶爾感覺不太好的時候,去去也無妨。”

  “要去你自己去!”高凡不由爲之氣結。

  奇鳳雨道:“看來至少我們不必繼續住客棧了,可以準備在長安找個固定住處。”

  魯鵬道:“我在長安租的那棟小院還在,可以搬到那兒去。”

  “那地方太小了,大家住在一起多熱鬧。”厲虹如建議說。

  霍去病道:“明天你們先去找公孫敖辦點手續,然後就去選一處幽靜寬大的宅子。門外的那些藥材立刻賤價處理掉,免得給找茬的人留下爲官行商的把柄。”

  “太好了!”厲虹如歡呼雀躍:“我要親自去選,老魯小高的眼光實在太差了。”

  高凡忽然一笑,說道:“其實我現在最想的,是欣賞李敢的表情。”

  可惜這點願望高凡是無法達成了。這日朝會後,劉徹在禦書房接見了回京繳旨的李敢。

  雙方如有默契,誰都沒有再提及霍去病脫逃的問題。政務交代完畢後,霍去病送李敢離開禦書房。

  “霍兄,恭喜你了。”李敢的神情裏看不出絲毫嫉妒和仇恨,一邊大步走著,一邊說道:“原來你是陛下派出的繡衣使者。小弟先前還納悶,以霍兄的雄才怎能甘居淮南王帳下?前些天咱們的誤會多多,小弟得罪之處,希望霍兄不要介意。”

  霍去病用最誠懇的語氣回答說:“我怎麽會介意呢?假如不是李兄鼎力相助,霍某豈能因禍得福,入值禦書房。”

  李敢的劍眉聳動了一下。霍去病幾乎可以感應到對方此刻心中的郁悶和憤怒,偏偏還火上澆油道:“李兄是否記得,在壽春時我曾說過,回到長安後我要回請你。不知李兄哪天有空,且容我親自登門相邀。”

  李敢腳步一滯,冷笑著將嗓音壓到極低,說道:“霍去病,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霍去病彬彬有禮地一欠身道:“李校尉走好。”

  李敢好似轉眼就忘記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還禮道:“霍兄不送!”

  到了下午,霍去病交差出宮,立刻被守在外面的厲虹如逮個正著。

  “快,我帶你去看個好地方。”厲虹如興奮地拉著霍去病上馬:“老魯、小高和鳳姨都在那兒,就等著你去拍闆了。”

  “宅子的事,有你們四個人操心就已足夠,幹嘛拽上我?”霍去病抗議道:“我隻要有個睡覺的地方,能躺就行。”

  厲虹如可不管霍去病怎麽想怎麽說,照樣連拉帶拽地把他拖到了一座大宅前。

  這裏原本住的是一名禦史,後來不知怎的屋子就空了出來,雖然一直要價低廉,卻乏人問津。

  因爲街坊傳聞,這座宅院鬧鬼。

  而這點,卻是正中厲虹如下懷。一方面固然是房價便宜,更重要的卻是─

  “鬧鬼才有趣,這樣往後我們每晚都可以玩捉鬼遊戲了。”厲虹如滿心憧憬道。

  于是這樁買賣飛快的成交,有從梅莊帶出的金銀細軟、珠寶古玩,厲虹如付錢時候的那種爽快勁,直叫賣房的人心中懊悔不已。

  等忙活完了,天色漸黑,衆人回返客棧,預備著明天就搬進新居。

  用過晚飯,幾個人又是興奮又是疲憊地各自回屋休息。霍去病叫住厲虹如,道:“厲大小姐,有些東西是否可以物歸原主?”

  厲虹如一噘紅唇,哼道:“不過就是借我玩兩天嘛,那麽計較幹什麽?”

  她伸手入袖一陣摸索,突然哭喪著臉道:“糟糕,東西沒了!”

  霍去病滿臉是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爲什麽每次你說謊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笨孩子,明明嘴裏含著糖,卻不肯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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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二章 千葉小慈與狐狸精

  “說蒗我什麽地方裝得不像,你怎麽知道我是在說謊?”

  厲虹如念念不忘地惦記著這個已困擾了她四五天的疑問頗有一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勁頭。

  長安冬日的夜晚有如一個迫不及待的孩子,總是來得很早。剛吃過晚飯最後一縷玫瑰色的夕陽便匆匆離去,將整片天空

  留給了初升的明月和點點閃爍的星辰。

  幾個人圍在火爐邊閑聊厲虹如嘴裏的零食沒斷過,腳下滿地狼藉。

  高凡捧著卷書簡心不在焉地讀著腦袋裏苦思冥想著一個能讓自己溜出去的完美理由。他無奈的發現,奇鳳雨宛若事無巨

  細一管到底的超級保姆,要想躲過她的眼睛走馬章 台,簡直比背下整卷《詩經》還難。

  今晚魯鵬在軍營值夜,沒有回來。少了他的大嗓門,新居裏似乎冷清了許多。

  霍去病和奇鳳雨在玩陸博,聽到厲虹如又在追問自己,他淡然回答道:“還是那句話,如果我輕易告訴你答案,你轉眼就

  會忘記。來之不易,才會印象更深。”

  五天前,厲虹如佯裝火熠神鼎丟失,想作弄霍去病,卻被對方一眼識破。她不服的追問其中原因,霍去病卻提出了一個交

  換條件─厲大小姐必須載歌載舞的娛樂大衆一次。

  “好,我唱!”厲虹如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分明在咬牙切齒。

  “光唱不行,還得一邊唱一邊跳,是吧?”骷髅頭落井下石道。

  “那是當然,我幫你伴奏。”高凡也來了興緻,用竹簡在掌心擊打節拍問道:“想唱什麽,<淇奧>怎麽樣?『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呸,誰要你假慈悲瞎摻和。再說,憑什麽本小姐要唱讓你們男人得意的歌?”厲虹如氣哼哼地道。

  爐火和燭光的映照下,厲虹如嬌俏的身影伴隨著歌聲翩翩起舞,纖指如花般妩媚綻放,空靈悅耳的嗓音如泉水般從她的歌

  喉中流淌而出,唱的卻是《詩經》<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曦。所

  謂伊人,在水之湄……”

  一時間倒把小廳裏的幾個人看得呆了。

  等到歌停舞歇,高凡還睜大眼睛怔怔地盯著厲虹如,滿臉的不可思議。

  厲虹如雙頰酡紅,微微嬌喘著,不解氣地道:“看什麽看,沒看出本小姐這次被人整慘了!浪子高,還不端水來,渴死我

  了!”

  “是,是!”高凡如夢初醒,忙不疊雙手將茶盞捧到厲虹如的面前,歎道:“原來小如的歌舞造詣如此絕妙。老魯不在,

  可虧大了。”

  厲虹如喝了口茶,剪水雙眸瞟了眼霍去病,恨道:“你還不快說?”

  “丟了東西的人通常會一遍遍的搜查自己身上所有可能存放物事的地方,失物越珍貴越是如此。”

  霍去病將棋盤上的子向前推進了一格,接著說道:“而你厲大小姐,先是噘著可愛的小嘴把手探進袖兜,搗鼓了幾下,然

  後就臉色大變,看似慌張卻一點也不著急,連手都懶得從袖口裏抽出來再找找其它地方,顯而易見,厲大小姐是沒有丟失過重

  要物品的經驗。”

  “我沒有,你就有了?”厲虹如仍忍不住反駁。

  “有,我曾經丟失過一件很珍貴的寶貝。”霍去病淡淡道:“但它是遺失在我心裏。”

  “小霍這話說得大有老莊遺韻。”高凡把身子往霍去病面前湊了湊:“是女人?”

  “咄!”他的腦袋上很快吃了一記爆栗。厲虹如怒道:“肮髒!”

  “什麽嘛!”高凡委屈地揉著發疼的腦殼,“難道你不想知道?”

  “好熱鬧啊,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

  在奇鳳雨新聘的僕人引路下,紅光滿面的鴻運堂二掌櫃馬聚才大咧咧地走進來,那架式一點兒也沒把自己當外人。

  “喂,你是誰,怎麽可以私闖民宅?”高凡叫道,他和厲虹如、奇鳳雨都未曾見過馬聚才,與這位二掌櫃實屬初次相見。

  “小人馬聚才,長安鴻運堂的二當家。”馬老闆將隨身攜帶的兩個禮盒往幾案上一放,笑呵呵的施禮道:“咱和霍公子是

  老相識,好朋友。”

  奇鳳雨不禁想到魯鵬曾經說過的那句經典名言:“朋友是用來送死的;隻有兄弟,才會拿命去爲他拼。”嘴角露出一縷有

  趣的笑意。

  霍去病也沒想到馬聚才會這麽快就登門拜訪。

  淮南王一案卷入了數萬人,抄家殺頭者不計其數。這位馬老闆和他的鴻運堂居然能夠安然無事,顯然頗有道行,絕非尋常

  商人可比,當下問道:“老馬,事情辦得如何?”

  “霍公子交代的差使,咱哪敢怠慢?”

  馬老闆自來熟地一屁股坐到高凡和霍去病中間,嘴唇差點貼上耳朵,壓低聲音道:“六百匹大宛國良馬,全部經過嚴格篩

  選訓練,已經到了雁門。等春暖花開,咱就親自給您送到武夷山。”

  厲虹如詫異道:“小霍,你要那麽多匹馬幹什麽?”

  霍去病沒有回答,伸出兩根手指按在馬老闆腦門上推了推,說道:“啓程前再來找我,還有一筆更大的買賣。”

  馬老闆識趣地朝後縮了縮身子,連聲笑道:“沒問題,和霍兄弟做生意最痛快。”

  這家夥和長安城的大奸商神神秘秘地,又要幹什麽壞事?

  厲虹如正打算威逼利誘刨根問底,突然眼前恍惚了一下。

  一道黑色的霧影懸在空中,無聲無息從門外一晃而過,消失不見。

  “什麽東西?”高凡一躍而起,施展家傳身法掠到門口四處搜索。

  廳外的庭院裏空空蕩蕩,冷月無聲。厲虹如追到高凡身旁,一面凝目張望一面興奮地說道:“哈,真的有鬼欸!”

  馬老闆道:“這座大宅生出鬧鬼的傳聞已經有好些日子。據說是隻得道的狐狸精。”

  “狐狸精?”高凡登時眼睛發亮:“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狐狸精長什麽模樣。”

  “嗚……”

  空曠的宅院中蓦然響起一串低嚎,如同寒風吹過門窗的縫隙,發出幽幽的嗚咽,帶著些許顫音徘徊在夜空裏。

  “唰!”一頭紅茸茸的狐狸從花木後躥出,如團火雲飛快掠過年久失修的院牆缺口,朝西面的小院奔去。

  “別逃!”厲虹如精神一振,催動風馭淩空飄飛,越過院牆緊追不舍。

  她快,有人比她更快。高凡幹脆施展土遁穿牆而過,一門心思要逮住這頭狐狸精。

  火狐感覺到背後有人追趕,穿過小院溜進了後花園,一頭鑽進半人多高的雜草裏消失了蹤影。

  “霍兄弟,你的朋友可真有意思。”馬老闆和霍去病站在拱門邊看著那兩人。

  “老馬,你去雁門的時候派人繞道定襄,替我接一個人到長安。”

  “什麽人?”想到自己打聽到的有關霍去病在定襄的種種傳聞,馬老闆暧昧地笑了笑,小聲問道:“是誰令霍兄弟如此念

  念不忘?”

  霍去病漠然掃過他揶揄的笑臉,回答道:“是高凡的姐姐,暫時不要告訴他。”

  馬老闆被霍去病的目光盯得莫名一窒,急忙收斂笑容應道:“沒問題,這事包在我身上。”

  “出來!”奇鳳雨一聲冷喝,身影如風般刮過,探手抓向假山石後的一蓬亂草。

  “铿!”亂草中亮起兩束耀眼的雪白色刀光,削向奇鳳雨的胳膊。

  “找到了,還是鳳姨眼尖!”厲虹如歡呼著和高凡沖向事發地點。

  奇鳳雨縮手後翻躲過刀斬,飛起左腿點向對方握刀的右腕。

  從草叢裏躍出一名身材嬌小玲珑的黑衣女子,烏發長垂到腰,用一條銀絲帶束起,五官嬌俏肌膚如雪,薄薄的嘴唇緊抿,

  有著一種不屬于女性的剛硬和野性。

  “讓我來!”

  即使認定對方隻是隻狐狸精,憐香惜玉的高凡依舊不願奇鳳雨傷了她,自告奮勇的揮動枯樹枝替代風水神簽,挑開少女左

  手的峨眉刀。

  “嚓!”少女右手刀落,將枯枝一斬兩斷,左手峨眉刀飛旋高凡面門。

  高凡嚇得縮頭後仰,大叫一聲:“好兇的狐狸精!”臉上陰風習習,冰冷的刀鋒掠過鼻尖。

  “活該!”

  厲虹如沒好氣地教訓高凡,掣出後羿神弓點向狐狸精的胸口。

  一人一狐你來我往激戰了二十多個回合。少女刀勢淩厲,漸漸殺得厲虹如左支右绌,不停後退。

  一轉眼的工夫,高凡已取來風水神簽,招著手呼喚道:“小狐狸,還是過來跟我打吧!”

  “住手,不然我就掐死它!”奇鳳雨從少女藏身的草叢裏拎起一隻火狐低喝道。

  少女收刀跳出圈外,惡狠狠瞪視奇鳳雨,用生澀的漢語道:“它死,你也得死!”

  奇鳳雨傲然一笑,將火狐丟還到少女腳下,問道:“你到底是誰?”

  “原來不是鬼,也不是狐狸精。”厲虹如有些失望:“不過這隻小狐狸倒是挺可愛的。”

  “那也不一定。”高凡的眼睛往黑衣少女身後瞟,“聽說鑒別狐狸精的最好辦法,就是瞧一瞧它有沒有一條長毛的……”

  他後面的話被黑衣少女用足以殺死人的目光擋了回去,沒勇氣繼續說下去。

  “我是千葉小慈,從大海上一個遙遠的地方來。”黑衣少女伸出雙手,讓火狐跳進自己懷裏:“你們這些壞蛋,休想讓我

  屈服!”

  “你才是壞蛋,裝神弄鬼,一點兒都不好玩。”厲虹如氣道:“幹嘛扮成狐狸精?”

  千葉小慈毫不畏懼,敵視地瞪著厲虹如道:“這是我住的地方,不準你們霸占它。”

  厲虹如一怔道:“霸占?拜托,這座宅院可是咱們花銀子買的。”

  “我不管!”千葉小慈晃晃手裏的一對峨眉刀:“要麽搬走,要麽吃我兩刀!”

  “天啊,小如,我總算遇見了比你更不講理的女人。”高凡一本正經地試著解釋道:“我們是房東,『房東』你明不明白

  ?就是有地契的人,所以這裏是我們住的地方,不是你的。”

  千葉小慈不說話,冷冷看著他,彷佛隨時準備給高凡的脖子來上一刀。

  高凡有些尴尬地咳了兩聲道:“算了算了,小姑娘,你家大人呢,讓他出來說話。”

  “我母親死了,我來長安找父親。”千葉小慈道:“我就是大人,不是小姑娘。”

  “你來長安沒有找到親人,所以就把這當作了住處?”霍去病道:“不如這樣,咱們打個賭,如果你贏了,咱們立刻連夜

  搬走;如果你輸了……”

  “我就自殺,絕不糾纏。”千葉小慈不耐煩地問道:“說吧,你賭什麽?”

  “就賭我這位兄弟三招之內能夠奪下你的一柄刀。”霍去病微笑著朝高凡一指。

  “我?”高凡指指自己的鼻子叫道:“開什麽玩笑,三招哪夠,三十招也不成啊!”

  霍去病胸有成竹地將高凡招到面前,低聲對他說了幾句。高凡先是愣了愣,旋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般道:“不行,太卑鄙

  了,太無恥了,我豈能用這種手段欺負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馬老闆站得很近,聽到了個大概,笑嘻嘻道:“她像是弱不禁風嗎?不過這種美差我老馬倒是很感興趣,要不換我來?”

  高凡想了想,狠狠一咬牙道:“算了,爲了這座新買的大宅子,我就犧牲一回!”

  千葉小慈放下火狐,雙手叉腰道:“小白臉,唧唧咕咕又說什麽,你過來打!”

  高凡看著千葉小慈自信的小臉,忍不住提醒道:“小姑娘,你可千萬別後悔,看打!”

  話音未落,高凡雙臂運勁,手中的風水神簽向天空中高高拋起。

  千葉小慈不由一呆,愕然擡頭望向風水神簽,不明白高凡在耍什麽花招。等她視線想重新鎖定高凡時,卻驚訝地發現對面

  的“小白臉”已不見了蹤影。

  蓦地,她感到背後有異,不假思索,側轉嬌軀揮刀向後劈落。

  高凡的身影似鬼魅般從地下冒出,探臂抓住了千葉小慈的雙腕,運功回扯,便要奪刀。

  千葉小慈鼻中冷哼一聲,峨眉雙刀向懷中回拽,擡腳便欲朝高凡的左腿膝蓋踢去。

  誰知高凡猛一低頭,用他想象中天下男人所能做出最潇灑的動作,漲紅臉孔鼓起腮幫子,撮唇便往千葉小慈雪白粉嫩的小

  手上吻去。

  “至高無上的天照大神啊,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加惡毒的親吻嗎?”千葉小慈驚得大聲尖叫,猶如被毒蛇噬咬一般,忙不疊

  地縮手。

  高凡趁勢搶到對方左手的峨眉刀,抽身飄退,順勢躲過千葉小慈的飛腿。他接住落下的風水神簽,絲毫不帶勝利者的得意

  之情,讪讪道:“對不起,對不起……”

  “我輸了!”千葉小慈面色慘白,沒有斥責對方取巧,二話不說橫刀便往脖子上抹去。

  也許在她從小到大所接受的近乎殘酷的訓練裏,爲了勝利本就可以不擇手段。所以自己上了高凡和霍去病的惡當,也隻能

  是咎由自取。

  奇鳳雨早有防備,身形一晃,握住千葉小慈的胳膊朝外一扭。

  峨眉刀當啷墜地,千葉小慈又驚又怒道:“老太婆,我可以自殺,但絕不受辱!”

  居然當著奇鳳雨的面罵她是老太婆!高凡倒抽口氣,不由自主地爲這丫頭捏了把汗。

  奇鳳雨哼了聲退開,轉頭瞧向霍去病道:“你看應該如何處置她?”

  霍去病點了點頭說道:“老馬,一千兩黃金,替她找到失蹤的父親。”

  “沒問題。”馬老闆爽快地答應下來:“誰不曉得咱老馬是長安城裏的地頭蛇?”

  千葉小慈聽得一愣,忍不住問道:“你要幫我找回父親大人?可我沒有那麽多錢。”

  “我們這兒還缺個晚上守夜的護院。”霍去病回答道:“每個月三兩黃金,住隔壁的小跨院,一日三餐和我們吃。還完欠

  債,你就可以走人。”

  “一個月三兩,一千兩黃金那就是三百多個月,這簡直就是賣身契啊……”馬老闆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霍去病精明的生

  意頭腦。

  “可以,但是……”千葉小慈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等我還完了錢,你們還沒有幫我找到父親大人,那又怎麽辦

  ?”

  霍去病笃定地笑道:“咱們以三年爲限。如果超過三年依舊沒有找到令尊,不僅債務兩清,這棟宅子的地契也送給姑娘。

  ”

  “一言爲定!”千葉小慈伸出小手。

  霍去病颔首和她擊掌訂約。

  “這位千葉小姐,令尊是什麽人,幹哪行,有什麽特點,你能否先告訴我?”馬老闆既然接下這單價值一千兩黃金的尋人

  生意,替人排憂解難,自然得先打聽一下相關消息。

  千葉小慈回答道:“我父親千葉永钊是位頂尖武士,五年前奉家主之命到長安執行任務。他四十歲,身材結實,唇上留有

  小胡子,有點黑,腰間懸掛彎刀,紅色的刀鞘。”

  “千葉永钊?”馬老闆思忖片刻,搖搖頭道:“沒聽說過,也許你父親改了姓名,有意隱藏了起來。不過千葉小姐請放心

  ,隻要令尊人在長安,我老馬就一定能幫你把他給挖出來!”

  “謝謝馬先生。”千葉小慈顯然大是感激,雙手合在身前,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千葉小姐,你的刀。”高凡倒轉繳獲的峨眉刀遞向千葉小慈。

  千葉小慈接過,又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另一柄峨眉刀。

  “我先帶你去隔壁休息吧。”

  高凡毛遂自薦,彎腰想抱起火狐。不料那小家夥張嘴便是一口狠狠地咬下,好在高凡眼捷手快,趕緊抽手,才沒被咬到手

  指。

  “我要開始值夜了。”千葉小慈垂手一招,火狐跳上她的胳膊:“再說這座宅子我比你們任何人都熟悉,不需要你陪。”

  “千葉小姐,反正今晚我沒什麽事,不如我和你一塊值夜吧!”討了個沒趣的高凡並不氣餒,再接再厲地追著離去的千葉

  小慈大聲叫道。

  “完了,浪子高完了。”厲虹如目送高凡道:“這下好了,一下子多了兩個守夜護院的。”

  “這樣很好,至少我不必擔心他會想方設法溜出去。”奇鳳雨微笑道:“何況這丫頭很不錯,雖然野了點。”

  “難保她不是巫域派來臥底的。”骷髅頭忽然又鑽出來道:“頭兒,萬事小心爲妙。”

  “有道理。”霍去病少有的從善如流:“鬼頭,以後你就負責每日監視千葉小姐。”

  “還是當我什麽都沒說吧!”骷髅頭連聲叫道:“監視她,你還不如把我泡進狗血盆裏洗澡,三天不換水。”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魯鵬滿身酒氣一搖一晃的推開宅院大門,直奔水房。

  在寒冬臘月裏熬了整整一夜,無疑再沒有比泡個熱水澡,然後鑽進暖融融的被窩裏睡上一覺更舒服的事了。

  可是走到水房前,魯鵬意外發現,門口的台階上蹲著一隻渾身火紅毛茸茸的小家夥。

  一隻小紅狐狸睜圓了亮晶晶的雙眼,正龇牙咧嘴的朝著他低吼發聲警告,似乎不允許一身汗臭與酒氣的魯鵬跨進水房半步

  。

  豈有此理!魯鵬的眼睛瞬間瞪得比小狐狸更大更圓,醉醺醺飛起一腳踹了過去。

  小狐狸機敏躍起,張嘴咬向大嘴魯的腳脖子。

  酒喝多了,魯鵬動作不免比平時慢上半拍,更沒想到這小狐狸竟然會“出口傷人”,頓時一股疼痛直鑽心底。

  幸虧他的皮靴厚實,沒有傷及筋骨,但已經惹得他火冒三丈,順手抄起門口的空水桶,往小狐狸身上砸去。

  小狐狸“吱”地一叫,躥進了半開的窗口。

  魯鵬一手拎水桶,一手運力震斷門闩,昏沉沉的腦瓜裏也沒多想,跟著闖入水房。

  棉布簾一動,小狐狸鑽進裏間,還回過身探頭探腦地向魯鵬龇牙挑釁。

  “老子不信,還治不了隻小狐狸?”魯鵬一瘸一拐,揮捅擲向小狐狸。

  “砰!”

  水桶砸在地上滾了幾圈,魯鵬依稀聽到,裏間有嘩啦啦的水響傳出。

  他呆了呆,想不出是誰會這麽大早在水房裏洗澡,一轉念想起昨晚應該在家休息的高凡,不禁笑道:“好小子,終于找機

  會溜出去了,這小狐狸是你買的嗎……”伸手一挑棉布簾,冷不防裏面刀光如電直斬手腕。

  “哎喲!”

  魯鵬大叫縮手,酒醒了大半,右手拔出裂魂鬼斧“嗤啦”劈開棉布簾,左手魔斧正打算一鼓作氣找對方晦氣,舉在半空猛

  又停住。

  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一手用浴巾裹住胴體,一手提刀濕漉漉的站在門內,玉容寒霜,煞氣十足地凝視著他。

  須臾對峙後,呼哧呼哧喘著酒氣的魯鵬拎著雙斧,猛然拔腿朝屋外亡命逃竄:“小霍,鳳姨,這兒真有狐狸精,還是隻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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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6:49:40
第四集 日出瀚海 第三章 夜訪
霍去病上馬離開府宅前往皇宮當差。

  侍中是內廷臣子,官位不大事情不多,卻不受宰相節隻負責侍駕天子,而禦書房陪讀的差使就更加輕松。

  剛剛走到府宅院牆的拐角忽然道旁的一株大樹後有個低低的聲音道:“恩公!”

  霍去病一怔,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自打離開定襄箊盡管短短數月,他已結下不少仇怨,可是會開口稱自己“恩公”的,卻絕無僅有。

  樹下露出半張被鬥笠遮擋的臉龐,居然是在霸上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雷被。

  霍去病坐在馬上問道:“是你,有什麽事麽?”

  雷被小心地環顧四周,再三確認左右無人後,才說道:“恩公,有人要暗中對付你們!”

  霍去病冷靜地打量雷被須臾,似乎是在判斷此話的真實性,然後躍下坐騎走上前道:“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的?”

  雷被回答道:“昨晚我和幾個禦林營的朋友在扶風樓喝酒,話題扯到了恩公的頭上。有個朋友喝多了,脫口就說:『霍去

  病得意不了幾天,李響正要找他麻煩』。

  “我旁敲側擊問他,恰好另外兩位朋友也十分好奇,一起幫腔套問,總算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聽說您在壽春時殺了李校尉的四名心腹手下,又傷了他的一位師兄。其中有三個是追隨李廣將軍多年的得力家將,和李

  響等人交情莫逆。”

  雷被一邊說著,一邊朝路上張望:“李響咽不下這口氣,回到長安城後便四處聯絡昔日道上的兄弟,準備今晚偷襲恩公府

  上,給您一點教訓。正巧我那位朋友認識的一位兄弟也在被邀之列,才隱約獲悉了一些內情。”

  霍去病神色平靜,又聽雷被語速極快地說道:“我原本打算盡快通知恩公,好早做準備。可一來不曉得您的住處,二來昨

  晚入宮值守無法分身,隻好等到今早悄悄綴在魯兄弟的身後,才尋到這裏。”

  霍去病點點頭,取出一枚從李府家將身上繳獲到的木遁珠道:“多謝,這個你拿著。”

  雷被認出木遁珠,急忙推辭道:“您對我有救命之恩,雷某豈能再收恩公的東西?”

  霍去病將木遁珠拋給雷被道:“我出手送人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轉身上馬,輕輕吆喝一聲坐騎自顧自地去了。

  雷被握住木遁珠,隱到樹後注視著霍去病的背影漸漸遠去,隨即轉身消失不見。

  進了禦書房,劉徹已經坐在幾案後批閱堆積如山的奏章 和公文,頭也不擡地問道:“霍去病,你有沒有收到田玢的請帖?

  今晚他要在府中大擺婚宴,朝野上下的王侯公卿、名流士紳都在受邀之列。”

  霍去病豁然朗笑道:“臣既非王侯公卿,也非名流士紳,顯然不在田相眼界之中。”

  “衛青也不在。”劉徹意味深長的微笑道:“在我這位舅舅心目中,好像無論衛青如何戰功彪炳、地位顯赫,終究無法洗

  脫騎奴的身分。”

  田玢與衛青將相不和,在長安城裏早已不是什麽秘密,霍去病也有耳聞。這也難怪,一位是高居文官之首的皇親,一位是

  身爲武將翹楚的國戚,權力傾軋在所難免。

  劉徹接著道:“朕倒是收到了母後的懿旨,要我今晚出席田府的婚宴。不巧早晨起床後,朕便覺得頭疼腦脹身體不適,怕

  是去不成了。”

  霍去病望著埋首處理公文的劉徹,臉色紅潤,氣息悠長,下筆如飛,指點江山,哪裏有半點身體不適的模樣?

  這擺明了是借機發洩田玢故意冷落衛青的不滿,更有甚者,也許在這位九五之尊的內心中,早對自己的舅舅仰仗太後權勢

  飛揚跋扈、貪贓枉法的種種作爲深懷芥蒂。

  從某種角度而言,一朝天子一朝臣。

  雖然田玢曾經爲劉徹登基之事立下汗馬功勞,但畢竟是太後的嫡系心腹,而衛青不僅是皇後衛子夫的親弟弟,更是劉徹親

  手提拔栽培的軍方第一重臣,親疏遠近無疑一目了然。

  但現在不是自作聰明的時候,霍去病點到爲止:“看來衛大將軍今晚並不會孤單。”

  劉徹哈哈笑道:“你也別閑著,索性咱們晚上一起去衛府叨擾一頓。”

  他擡起頭,目光深遠彷佛直入蒼穹:“今夜田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想必熱鬧非凡。朕與你,還有衛青既然不能躬逢其盛

  ,便隻好自得其樂。”

  “臣?”

  霍去病愣了愣,其實今晚自己府上也絕不會冷清。

  “怎麽,你有安排?”劉徹拋下筆伸了個懶腰道:“有天大的事也先放下,聽說衛青府上的大廚做菜可是一絕啊,你怎可

  錯過?”

  霍去病不再多說,過了會兒借著如廁暫離的機會召出骷髅頭。

  依照法例,骷髅頭屬于魑魅鬼怪一類,絕不能涉足皇宮大內半步。但如今他有天子親口冊封的侍衛身分,出入宮禁堂而皇

  之,無人敢管。

  “你立刻回府將雷被密報的消息告訴奇夫人,讓她們做好準備。”霍去病低聲吩咐道:“記住,那些人要麽殺死要麽放走

  ,不準審問。”

  “爲什麽?”骷髅頭詫異道:“我就不信這事李敢毫不知情。”

  “笨蛋,果真查出幕後主使是李敢又能如何,隻會鬧得滿城風雨不可開交。”霍去病冷笑道:“有些事情,該裝胡塗的時

  候,就不能太計較。”

  骷髅頭不甘地道:“那就這麽算了?你是不是怕了翠華宗?”

  霍去病道:“怕與不怕無關緊要,該解決的總要解決,隻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骷髅頭想了想,又問道:“府裏就那麽幾個人,能夠應付得了今晚的事情嗎?”

  “不是還有你嗎?”霍去病的話頓時令骷髅頭原本就沒幾兩重的骨頭又輕了不少:“襲擊尚未發動便漏出了風聲,可見他

  們不過是群單憑血氣之勇的烏合之衆。這種偷襲最多隻能算作一場鬧劇,幫助咱們舒筋活血而已。”

  傍晚,北風呼嘯,寒意漸起,將天邊低垂的夕陽吹散,從屋頂後托起一輪明月。

  衛青倚靠在湘妃竹制成的臥榻上,悠閑地讀著一卷《莊子·逍遙遊》。

  身邊的小爐上紅彤彤的火舌輕輕跳躍,一壺泉水微微翻騰,隱隱冒出冉冉的白色水汽。

  這時候,遠在幾條街外的丞相府前鼓樂喧天、賓客盈門,相形之下今夜的大將軍府中冷冷清清。窗外樹上,歸巢倦鳥唧唧

  喳喳的輕歌曼吟,更增多幾分幽靜之意。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衛大將軍和武安侯田玢勢同水火。

  可當事人之一的衛青倒覺得這其實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他和田玢之間並沒有任何深仇大恨可言,也從沒有在朝堂上發生過爭執,更談不上什麽利益杯葛。

  最多,田玢有點兒看不起自己,而他也從來不喜歡和權貴們打交道。或許用“形同陌路”這四個字會更貼切些。

  就像今晚的事,武安侯很清楚即使向他發出邀請,自己也會婉言謝絕。比起那種人聲鼎沸交杯換盞的喧囂場面,衛青還是

  更喜歡安安靜靜待在自己的書房裏,品著香茗在書卷中尋找先賢們饋贈的睿思與明悟。

  甚至他由衷的感激田玢,若非全長安的權貴名流都雲集到了丞相府內,自己哪裏能夠有眼下難得的清淨閑暇?

  天很冷,但衛青依舊隻穿了一件單衣。這是多年的習慣,如同他始終不願意將厚重威武的盔甲套在自己的身上。因爲那往

  往意味著又一次殺伐,又一場血腥就要到來。

  水開了。 衛青慵懶的將書簡放到大腿上,起身拎起銅壺專心緻志沏茶。那神態彷佛是正在完成著一項極其重要的工作,

  而又充滿了享受的樂趣。

  “衛青、衛青!”

  突然,書房虛掩的門“砰”地一聲粗暴地被腳踹開。

  衛青歎口氣,無可奈何地放下銅壺。不用看也知道,明天早晨又該請木匠修理這扇可憐的門了。

  能夠把衛府甚至皇宮都當作自己家,到處肆無忌憚橫沖直撞的,普天之下也隻有一個人,卻偏偏還是個女子。

  屋門呻吟著耷拉到一邊,一位容顔豔麗的宮裝女郎手捧花盆,風風火火地闖入書房。

  “砰!”她重重將花盆擺到幾案上,一把從衛青手裏奪過那杯剛剛沏好的香茶,看也不看朝窗外甩去,催促道:“快,快

  ,我的花要死了。”

  “呼─”

  宮裝女郎的身前刮過一蓬清風。衛青的身影彷佛隻是一晃,又坐回到自己的躺椅裏,手中小心翼翼捧著從窗外救回的半杯

  茶水。彷佛他壓根沒有動過,更不曾跨越屋門走了一個來回。

  “一杯茶有什麽打緊,要是這盆荨草死了,我就將你這屋裏的瓶瓶罐罐統統丟進渭水!”

  宮裝女郎對衛青來去無蹤的身法見怪不怪,說話的速度就像錢塘江的大潮一瀉千裏,讓人幾乎沒有時間反應。

  “駐顔、明目、瘦身、美膚,本公主全指望這些從青要山上移植來的荨草了!”

  衛青慢吞吞地擡眼瞥著幾案上的那盆荨草,說道:“出門右轉穿過門洞,是花匠老姚住的屋子,他一定十分樂意爲公主殿

  下效勞。”

  “廢話!本公主府裏沒有花匠麽,如果他們能救活荨草,我找你幹嘛?”宮裝女郎見衛青仍然無動于衷坐在那兒,杏目含

  怒,伸手揪住他的耳朵道:“起來!”

  衛青苦笑連連,無奈起身道:“你想我怎麽幫你?先松開手,哎喲,疼、疼啊……”

  宮裝女郎擰住衛青耳朵,由于身高關系,不得不踮起腳尖才能保持原有姿勢,問道:“你的玉清流火罩在哪裏,趕緊拿出

  來給我的花兒罩上。”

  “太奢侈了吧?”衛青艱難地側著頭打量宮裝女郎窈窕勻稱的嬌軀:“其實公主殿下的身材和容貌都已美不勝收,這個…

  …無需改善了。”

  “廢話,女人不會對自己的容貌知足,就像財主不會擔心錢多了放不下。”宮裝女郎明明對衛青的贊美非常得意,手上卻

  不饒人,又加勁一擰:“你拿不拿?”

  “你抓著我的耳朵,想拿也不成啊。”衛青這時在心裏頭也苦笑起來─如果讓那些追隨在自己帳下橫掃大漠、威壓匈奴的

  將士們看見自己這個熊樣,衛大將軍以後是沒臉再發號施令了。

  宮裝女郎松開衛青差點被擰成麻花的耳朵,毫不客氣搶過他手中的香茶一口喝了,皺皺眉道:“怎麽有股子怪味,酸酸的

  ,還有點兒發膻。”

  “這是一位西域茶商傳授給我的奶茶制作新法。隻需要往水裏面加點羊奶就成。應該很好喝啊,至少聞著還是挺……”

  “噗!”宮裝女郎嘴裏含著的半口熱茶結結實實噴在了衛青胸前衣衫上:“爲什麽不早說,不知道本公主對含奶的東西過

  敏,你想害死我?”

  衛青惋惜的瞧著濺了半身的茶漬,無辜道:“你有問過我麽?”

  “廢話,作爲公主府出身的騎奴,就應該事事想到本公主的前面。這種事還需要我問嗎?”宮裝女郎振振有詞:“十足的

  呆頭鵝,還不如我府上的一個小厮機靈。”

  衛青搖搖頭,明白自己眼下最好的選擇便是牢牢把嘴巴閉緊。他的左手在小腹前捏成仙印,凝神默念了一段咒語。見狀,

  身邊的宮裝女郎果然也消停了下來。

  “嗡─”衛青胸前光華一閃,赫然現出一座尺許高的紅色透明仙罩。罩身上由上往下有三圈淡金色的仙家圖符,三頭銀光

  燦燦的玉麒麟鼎足而立圍繞罩璧,底部中空隱隱有團青氣外溢。

  衛青左手仙印一變,低喝道:“疾!”玉清流火罩倏地放大倍餘,穩穩當當將幾案上的那盆荨草罩住。

  旋即仙符驟亮,那三頭玉麒麟沿著罩身走馬燈似地旋轉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從口中噴射出三束青紅色的焰光。

  瞬間整座仙罩內火光熊熊,下方竹制的幾案卻安然無恙,連半分被火熏烤的印痕都沒有出現。顯然衛青對玉清流火罩的火

  候控制已到了爐火純青,隨心所欲的地步。

  “小心,別燒焦了我的寶貝。”

  宮裝女郎瞪大圓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凝視著玉清流火罩中若隱若現的那盆荨草,警告道:“不然我就燒了你的書房。”

  衛青收起仙印,任由玉清流火罩憑借本身的靈性依照主人方才傳遞的意念自行工作,微笑道:“我的書房裏也沒什麽值錢

  的寶貝,愛燒便燒吧。”

  他的屁股剛接觸到躺椅,猛然發覺宮裝女郎又在用一種不懷好意且隱含興奮的眼神關注著自己。依據以往的經驗和慘痛教訓,衛青再次預感到大難臨頭。

  “小衛,我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心血,直到昨天晚上才煉成了三張『女娲神石符』,還不曉得威力如何。你幫我試試好不好?”

  聽到宮裝女郎蓦然變得溫柔而又太過妩媚的嗓音,衛青渾身雞皮疙瘩應聲而起,一股寒氣從腳底心直沖頭頂,險些把頭發凍成冰稜。

  “試試嘛,又不會死人。”

  看到衛青面露難色,宮裝女郎細聲細氣地軟語懇求:“我保證會非常非常小心,不讓你受傷。”

  而事實上,連她本人都很懷疑這後半句話的可信度,衛青更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硬著頭皮拒絕道:“改日吧,要不要喝茶,我重新沏一壺……”

  猛地察覺到宮裝女郎飽滿嬌豔的嘴唇邊泛起一絲笑意,衛青顧不得沒說完的下半截話,閃身用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躍出窗外。

  然而他終究在劫難逃。宮裝女郎纖柔的玉手中亮起一蓬絢光,快逾飛電地掠出窗戶如影隨形,“呼”地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有如點點閃爍的流星雨綻放夜空。

  緊跟著一聲轟然巨響,夜幕下浮現起一道女娲大神的幻影,懸浮高空飄飄欲仙,雙手交替似天女散花般灑下閃耀著五彩光芒的神石。

  衛青駭然叫道:“不要啊,救命!”上空流光溢彩,一塊塊璀璨奪目的神石密如疾雨,鋪天蓋地轟向他的頭頂。

  “敬酒不吃吃罰酒!”宮裝女郎俏生生立在窗口,笑吟吟地看著衛青。

  好吧,躲是躲不了的。衛青歎了口氣,體內蓦地迸射出柔和充盈的乳白色光霧。

  “嗚─”

  光霧裏一羽鲲鵬振翅而起,舒張的雙翼披霞被雲,煥發出純潔無瑕的白光,令人心爲之眩,神爲之奪。

  巨大的羽翼拍蕩席卷間,漫空的五彩神石“砰砰砰砰”應聲爆裂,迸濺起一蓬蓬光花,好似冬日夜空裏綻放的美麗煙火。

  遲鈍地發現宮裝女郎嘴角的笑意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羞惱,衛青不由警醒道:“糟糕,我若不吃點小苦頭,恐怕今晚她會沒完沒了。”于是心念微動,故意將護體神罡暴露出一絲破綻。

  “乓!”

  一塊五彩神石趁虛而入,擊中衛青肩膀炸開朵朵缤紛眩目的光花。

  衛青運功一轉一消,已化去了神石中蘊藏的靈力沖擊,卻佯裝吃疼失聲叫道:“哎喲!”身子晃了晃,一任彌漫的五顔六

  色粉塵沾得滿頭滿臉,狼狽不堪。

  宮裝女郎果然轉嗔爲喜道:“算你聰明,今天咱們點到爲止。看來我的『女娲神石符』還需要改進,下次再來找你幫忙。 ”

  我這不成了她的禦用肉靶麽?衛青撣撣衣衫上的粉塵,看著被毀去大半的花園,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過來!”宮裝女郎在窗戶裏朝他招招手,又道:“今天辛苦你了,我有獎賞。”

  衛青猶豫著走上前,很想告訴對方,目下對自己最好的獎賞莫過于請她趕緊離開。

  “別磨蹭,我又不能吃了你!”宮裝女郎惡狠狠拽過衛青,擡起袖袂替他擦拭臉上的粉塵:“沒有受傷吧,肩膀還疼不疼?”

  “不怎麽疼了。”衛青直挺挺地站在窗外回答說。忽然宮裝女郎的櫻唇裏輕輕吹出一口香風,令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一閉。

  天昏地暗裏,兩片柔軟濕潤的朱唇毫無征兆地吻在了衛青的嘴上。

  衛青如中定身咒,全身都僵直了,眼睛更不敢睜開哪怕半道細縫。

  唇分之際,宮裝女郎嬌笑道:“不錯,姥姥沒騙我,親吻的滋味的確很特別。”

  衛青睜開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情複雜的望著宮裝女郎。

  “這個獎勵還滿意吧?”宮裝女郎拍拍衛青的面頰,嘻地一笑:“你的臉好燙。”

  衛青尴尬地回頭瞧了瞧,幸好花園裏沒有其它人,幹咳道:“那是外面太熱。”

  “嘩!”頭頂一蓬涼水灑下,頃刻將衛青澆成落湯雞。這樣一個催動水元的小法術,對于宮裝女郎而言,顯然是手到擒來閃念間便可生成。

  衛青猝不及防,哭笑不得道:“多謝公主殿下的好意,不過剛才我已洗過澡了。”

  宮裝女郎搖搖頭,有些掃興道:“你這人真沒意思,一點火氣都沒有。我有時候都在懷疑,衛大將軍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

  “對于這點我倒是肯定無疑。”衛青心平氣和道:“而且順利地通過了從軍體檢。”

  宮裝女郎爲之氣結,突然聳了聳鼻子咦道:“屋裏有什麽味道,好像是……”

  不待她說完,衛青似一股旋風沖回書房,仙印連運收起玉清流火罩。

  “我的荨草!”宮裝女郎尖聲叫喊,聲音簡直能像利劍一樣刺破衛府的院牆。

  那盆黃色的荨草業已花朵焦黑枯萎,無精打采的耷拉在枝頭,半死不活。

  衛青激靈靈打個冷戰,下意識地往門口一邊倒退一邊解釋道:“失誤,失誤……”

  宮裝女郎柳眉倒豎鳳目含煞,恰似一頭爆發的雌豹,雙手在胸前變幻印訣,口中的咒語快到令人分辨不清,向衛青爆出一團黃光。

  這回可是玩真的了!衛青感到四周的空氣遽然收縮,一層黃色的石殼自腳下沿著雙腿迅速攀爬覆蓋,轉眼膝蓋以下已被岩壁封合。

  石化術!

  衛青來不及多想,急忙流轉鲲鵬神罡,“喀喇喇!”從體內迸出的白光剎那間震碎腿上的岩石層,將飛濺的殘片絞作飛煙。

  “還敢還手!”宮裝女郎愈發氣急敗壞,接二連三釋放出目不暇給的法術攻擊。

  “不是還手,是自衛……”衛青已退到屋外,焦頭爛額地化解著層出不窮的五行法術轟擊,口中無力的辯解。

  “怎麽回事,衛青?”忽然從花園入口處傳來劉徹的聲音:“匈奴人找你麻煩來了?”

  “陛下!”

  衛青一驚趕緊住手,窘迫地回頭觀瞧,就見一身微服的劉徹在十餘名郎官的護衛下,由衛府的管家引路走進了煙霧升騰、

  碎石亂飛的花園裏。

  在他身側稍稍靠後一些,霍去病也是換了黑色便裝若即若離地相隨。

  “砰!”

  宮裝女郎可不管衛青已經收手停戰,趁機發出一道“金剛錘”轟中他的背心。

  衛青咬牙硬挺,拜倒在地向劉徹行禮道:“禀陛下,是長公主殿下在臣的書房裏。”

  “我說呢,誰能將咱們的衛大將軍折騰得如此慘不忍睹。”劉徹恍然大悟,擡手請衛青起身,笑道:“朕原本擔心你今晚府內冷清,特意過來探望。早知道平陽公主在此,朕又何必多此一舉?”

  “陛下。”平陽公主出現在書房門前:“衛青弄死了我的花,你說該不該賠?”

  這是霍去病第一次見到平陽公主。

  很快他便排除了那夜在公主府遇見的老婦,是由面前這位剽悍兇蠻的美麗女郎喬裝改扮的可能。但爲何她會對自己青眼有加?

  “賠,當然要賠。”劉徹對自己的皇姐顯得十分支持,笑呵呵說道:“要不朕罰他到你府裏做一個月的苦力,好不好?”

  “好啊!”平陽公主眼睛發亮:“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賴帳。”

  “那當然,不過……”劉徹話鋒一轉,“這事隻怕還得往後挪挪,因爲朕準備今年四月對匈奴用兵,還需倚靠咱們的衛大將軍統帥大軍北出高阙,闆蕩大漠。”

  “陛下決意今春出兵匈奴了?”衛青一怔,明白自己的清閑日子又一次到了頭。

  “去年匈奴軍隊連拔我北疆數城,屠殺擄掠朕的子民無數。如果不給他們一點教訓,朕豈能咽下這口惡氣?”

  他的眼睛裏閃爍著寒光,徐徐道:“所以,這一仗你要用心地打,狠狠地打,務必打出我大漢的國威軍威,讓匈奴人知道,天朝盛世,不可輕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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