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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田中芳樹 -【夏日魔術】(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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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08:13:51


  在跌跌撞撞滾進門之後,一行人都無法馬上站起來。雖然目前還稱不上已經得
救,但也都暫時鬆了一口氣。

  第一個站起來的耕平準備將門關起來,卻發現這扇門一動也不動。接著來夢、
豐永和根岸也站起來幫忙;結果九個人一同出力也移動不了門。這麼一來,最要緊
的就是進入建築物內。

  然而,貓怪並沒有從敞開的大門進來,應該說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四周的貓叫
聲聽起來充滿威嚇、也充滿懊悔,想必它正在為到手的獵物飛了而沮喪吧?

  突然,貓叫聲消失了,只有九個人的呼吸及腳步聲在空氣中。

  這個山丘不知道是天然的、還是人造的?上面長滿了灌木,每一棵幾乎有五公
尺高。當他們繞到山的的右邊時,才清楚地看到整座建築物。

  十分正統的維多利亞式石造洋館。不太像民家,反而比較像博物館或美術館。
洋館共三層,除了有開天窗的閣樓,應該還有地下室才對,從外面看很難猜測總坪
數。三樓多半裝著鐵窗,只有兩扇窗透過窗簾將屋內的亮光投向屋外。對幽靈列車
的乘客們來說,這是名副其實的「暗夜燈火」。

  這間屋子大得超乎常理。連接走廊的樓梯寬的可以讓九個人排成一橫排;一個
小隊的兵士就算在走廊整隊也不會嫌擠;玄關的大門即使讓職籃選手惦著腳尖走也
可以悠然地通過。豐永握著青銅製的門環,臉上的表情因為緊張而顯得僵硬,當他
們用門環敲著門時,站在後面的根岸小聲地和北本先生說話。

  「接下來到底會怎麼樣啊?」

  「那要視情況而定囉。有推理的、科幻的、恐怖的,狀況不同的話,後續發展
也會不同。」

  「您的意思是……?」

  「假如是『推理』的話,到最後總會出現合理的答案;『科幻』的話,雖然會
和我們的常識有些出入,但也會有個合乎邏輯的結果;不過如果是『恐怖』的狀況
,就很難去預料結果。」

  「是這樣子嗎?」

  「當然啊!『恐怖』的目的就是在刺激情緒起伏,而不是為了解釋某項事實的
原因;我們現在就在討論往後的狀況似乎太早了點。」

  耕平在一旁聽了,心想:「那你就別說那麼多!」不過他也瞭解,身為「怪異
幻想文學館」的館長,北本先生也有自己的一套見解。

  在根岸和北本先生談話時,豐永仍繼續敲門;當他停下來沒多久,裡面便傳來
鎖被打開的聲音。

  玄關的門緩緩地被打開,橘色的亮光在走廊形成一塊長方形。一行人稍微退後
了一些。

  站在那裡的,是個又高、又魁梧的男人,因為逆光,所以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
情。由於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看起來只像個黑影。但至少他不是獸頭人身的怪物,
也不是貓怪。

  男人用不甚清楚的低音說著。

  「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你是這個家的主人嗎?」

  「不是,我是管家。」

  「管家」這個古典的職稱,讓豐永不禁緊張起來。他很快地向對方說明他們的
遭遇,並請對方收留大家一夜。但是得到的回答卻是很冷淡。

  「那真是太不幸了。不過,我家主人很討厭訪客,所以無法讓各位住下。各位
請回吧!」

  「喂!等一下!我們又累又辛苦,現在叫我們回去太過分了吧?」

  這個自稱是管家的人依舊不為所動。

  「很抱歉,那是你們的事,我們沒有必要配合。我受雇於我家主人,他的意見
比什麼都重要。」

  管家看了答不出話的豐永一眼就準備回到屋內,豐永立刻把他攔下。

  「我們當中有女人還有小孩,這裡又暗又危險又沒路,根本沒辦法走回去。能
不能向你家主人拜託一下?天一亮我們就離開,或者只收留女人和小孩也可以。」

  豐永可算是盡心盡力地說服對方吧?不久之前,他還說過要綁住小孩子、不讓
她逃跑什麼的話。

  「那麼……讓我去問問主人的意見。不過,請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管家把門關了起床,走廊上只剩下異樣的紅色月光。一行人互相注視著對方充
滿不安的臉。

  豐永不禁脫口:「哼!拽什麼拽!」但是其他人卻沒什麼力氣附和他。

  過了十分鐘左右,門總算再次打開,黑衣管家又面無表情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但這次卻對呆站在走廊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主人請各位留在這裡過夜,請進。」

  大家總算鬆了一口氣。回頭確定貓怪沒有追來之後,一行人便各自拿起放在走
廊的行李踏進了豪華宅邸。自認是領隊的豐永又說話了。

  「我想先見見你家主人,向他道謝。」

  「很抱歉,不行。」

  「為什麼?」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況且各位也不是為了找我家主人才來的。」

  管家的臉擺明了「別太放肆」的態度,豐永氣得漲紅了臉,但又不能回嘴或生
氣,這時北本先生則出來打了圓場。

  「無論如何,我們非常感謝他的好意,請代我們向你家主人道謝。」

  九名男女被管家帶到大廳,那裡足足有小學教室那麼大,天花板的高度也超過
三公尺。室內的空氣乾燥而涼爽,只穿著夏天的服裝還感到有點冷。而約有五公尺
寬的暖爐正燒著火,並不單只是裝飾品。

  接著管家做了個手勢,一角的門便打開,一個穿著灰色服裝和圍裙的中年女性
走了出來。她看來不愛說話,走路也沒有發出聲音。

  「一樓有餐廳、沙龍和圖書室,主人交代各位可以自由使用;客房在二樓,我
請侍女帶各位上去。」

  管家的態度有禮但卻冰冷,以至於大家雖然還有許多疑問卻不得不閉嘴。

  「三樓是我家主人的私人場所,請各位千萬不要上去。」

  當管家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眼充滿了威勢的光芒。

  「為了你我雙方,請務必遵守這一點。我知道各位都是很守禮儀的人,因此我
不再多說。」

  其實要挑起對方的好奇心,最有效的就是禁止對方去做那件事,不知道管家懂
不懂這個道理?豐永以領隊的身份,代替大家回答「知道了」。

  房間的分配則按照以下的規定。

  黃水仙之間--雪繪、香津子及來夢三名女性。

  黑水仙之間--豐永、長田及唐繹。

  白蘭之間--北本、根岸及耕平。

  耕平對房間的分配還算滿意。雖然和來夢不同房間令他有點掛心,不過其他二
位女性至少可以信任,而且又不用和豐永同一間。耕平看了豐永一眼,知道他似乎
有什麼不滿卻無法開口抗議。但是,誰知道他會不會做出無視於管家再三警告的反
抗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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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08:14:13


  「三十分鐘後,請各位到一樓的餐廳,我們會為各位準備消夜。」

  侍女說完後便離開白蘭之間,留下北本先生、根岸和耕平。他們三個人不知怎
麼搞的,互望一眼後就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這裡不知道有幾間像這樣的房間?真了不得的房子啊!」

  根岸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白蘭之間足足有七平方公尺大,傢俱方面有:
床和床頭櫃三組、茶幾和搖椅三隻、附有一面大鏡子的矮櫃、幾乎可以「掛」進五
個人的衣櫥、餐具櫥及立燈各一個,不過沒有電視。

  「全是深咖啡色系的胡桃木傢俱,八成值不少錢。」

  北本先生邊摸著下巴邊喃喃地說著,然後他注意到掛在牆角的一幅古老銅版畫
,上面畫著蘭花,這間房間的名字大概就是從這裡來的吧?

  「對了,我們忘了問這是哪裡那!這裡是福島縣?桔木縣?還是山形縣?或者
是新瀉縣呢……」

  根岸一邊翻著時刻表,一邊這麼說著;而他列出來的地名,都讓耕平感覺印象
很遠、不真實。根岸搖搖頭,把時刻表收回自己的行李袋中,然後坐在床上。

  「不過我真服了那管家耶!不但稱職得令人敬而遠之,連本人也有點像幽靈。


  「那管家應該有腳吧!」

  「那他就是外國的幽靈囉?自江戶時代後,大家看到的幽靈才是沒有腳的。」

  耕平一邊聽著根岸和北本先生的對話,一邊順手把背包扔向靠窗的床上。他推
開窗子看了一下,淺紅色的天空下,有著一片淺紅色的草地和森林;然後他關起窗
子,打開了浴室的門。

  這間純白色浴室比耕平住的公寓還要大。他轉開大理石製的洗臉台上的水龍頭
,熱水便流了出來。

  在洗了一個舒服的澡後,耕平的腦細胞便開始靈活起來了。他再次打開窗戶,
聚精會神地看著外面,外頭到處都看不到電纜,但是他們房間內的電燈卻亮著……

  耕平他們在半夜強行闖入別人家、要求對方讓自己留下過夜,甚至還讓對方準
備消夜,所以即使端出來的是狗食和白開水,他們也沒有立場抗議。但是,擺在餐
桌上的料理卻一點也不馬虎,雖然不是標準的全套法國料理,卻也準備了巴塞爾風
味的燉牛肉、醋漬鱒魚、洋蔥沙拉、法國麵包和小餐包、奶油和醋栗果醬、咖啡和
牛奶、以及三種不同的葡萄酒;服務態度雖然陰暗,味道卻不是錯的,況且他們每
個人還都帶著一種叫做「餓」的調味料。

  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時,北本先生便打開話匣子。

  「對了,管家先生,這附近好像住著很奇怪的貓,我想你應該知道吧?」

  「你是說『貓』嗎?這位客人。」

  「是啊!全長大約有兩公尺長的貓。有那種怪貓在附近徘徊,我們可不敢輕易
出去外面呢!」

  雪繪的話對那個面無表情的管家一點都沒有影響。

  「我想陸地上沒有那種貓存在。」

  豐永的聲音和表情,都跟著緊張起來。

  「實際上就是有!」

  「我沒有見過。」

  「我們都看到了!」

  「世上不可能有兩公尺長的貓,我說的沒錯吧?」

  管家的回答彷彿在責備不速之客的無知。當豐永無法馬上回嘴時,管家又說了
一句把他們打入谷底的話。

  「很抱歉,我想各位是在做夢吧?」

  管家的回答,讓九個人產生了九種不滿的情緒。香津子盯著沉澱在咖啡杯底的
砂糖,決定開口問管家。

  「對不起,可以借個電話嗎?我想跟我的家人聯絡,免得他們擔心。」

  「想打電話請到電話室,稍後讓我為您帶路。」

  香津子點點頭。聽到這個房子裡有電話,雖然有些意外卻十分高興。

  「對了,這裡是哪裡啊?是福島縣?還是新瀉縣呢?」

  根岸提出的疑問,聽起來很平常,實際上卻非常重要。其他人都等著聽管家的
回答。

  「都不是。」

  地板的一角突然傳來「喵……」的一聲,所有人都嚇得縮成一團。銀行行員長
田甚至發出叫聲,從椅子上彈了起采。

  那不是身長兩公尺的怪貓,而是普通的貓,是來夢可以抱在手臂中、普通大小
的暹羅貓。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發出有點神經質的笑聲。這是從過度緊張中被解放出來的
自然反應吧!

  來夢從椅子站了起來,把手伸向貓。但是貓卻豎著尾巴,一聲不響地跑出餐廳


  這真是間安靜的太安靜的宅邸。

  香津子再次請人帶她去電話室。穿著灰色衣服的侍女毫無表情地為她帶路。看
著香津子離去,豐永咳了一聲,再度要求是否能和屋子的主人見面。

  「我們又不是想做什麼壞事,只不過想當面向他道謝嘛!」

  「很抱歉……」

  管家先說了一句他的慣用句。

  「我家主人並沒有邀請各位,是各位擅自闖進來的。我已經說明過這個家中的
規矩,假如有任何不滿,各位隨時可以離開。」

  雪繪的眼睛似乎正說著「該適可而止了吧?」一直保持沉默的銀行行員長田,
雙手轉著空的咖啡杯,第一次開口說了話。

  「離這裡最近的車站有多遠呢?」

  「大概三十公裡左右。」

  「那麼買東西一定很不方便吧?你都是開車出門的嗎?」

  「是的。」

  「不過,這裡的路也不像條路,很辛苦吧?」

  「是的。但是用不著各位來替我們擔心。」

  「唔,你說的沒錯……」

  長田抓抓頭,不得不承認管家的話。

  去電話室打電話的香津子帶著失望的表情回到了餐廳。

  「電話一直占線中,完全打不通。」

  「這種情形經常發生。我們不斷向電信局抱怨,但是對方不太願意來這種深山
裡,我們也很困擾。」

  管家把責任推給了電信局,眾人都拿他沒辦法。一群人互相對看,發現彼此的
臉上都顯出孤立無援的表情。

  「我看各位都已經吃飽了,那麼我帶各位到沙龍去,請各位在那裡充分休息一
下。」

  管家首先站起來,接著所有人便往隔著一條走廊的沙龍移動。那裡比餐廳還要
寬敞,放置在暖爐前的沙發及搖椅,也都事先計算過足夠的數量,每個人都各自找
好自己的位子。

  等不及管家離開,「萬年不平分子」豐永便大聲咆哮。

  「這家人到底怎麼回事?瞧不起我們這些客人!」

  北本先生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別太囉嗦,免得被誤認是忘恩負義。那管家說得很對,我們是不請自來的客
人,他隨時都可以趕我們走,所以只好安分一點。」

  「我真搞不懂!為什麼這家的主人收留我們過夜,卻不願意露面,這不是很奇
怪嗎?」

  「你問我也沒用。說不定他很怕生,或者是生病了,總之我們不能強迫對方和
我們見面。」

  「就是啊!我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對於這房子的一切,我們沒有任何要
求的權利。」

  自稱是畫家的唐澤譏笑豐永的任性與無理。耕平覺得唐澤說的好,他認為無論
碰到什麼情況,豐永都會心懷不滿、滿口怨言。

  豐永正想反駁唐澤時,管家推著推車回到了沙龍來。推車上的咖啡杯是麥仙牌
的陶器,咖啡壺也是純銀的。

  「管家先生,這棟房子有名字嗎?」

  一直處於旁觀者立場的耕平這麼問著。

  「有的,這位客人。它叫做『黃昏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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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08:14:37
第四章 黃昏莊園

                  Ⅰ

  在大廳的角落,一個像棺材那麼大的鐘擺落地鐘沉重地告訴大家時間。現在是
半夜十二點,也就是凌晨零時,好不容易多事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但是,沒有人敢保證一覺醒來,這一連串奇怪的事件就會結束。如果這些事件
能化為一個晚上的惡夢,那就再好不過了;不過也可能有更可怕的惡夢來臨也說不
定。一行人的表情看起來並不開心。

  「來夢,差不多是小孩子睡覺的時間囉!」

  坐在沙龍角落的來夢,看起來很睏。聽到雪繪這麼說,她雖然點點頭示意,卻
沒有馬上採取行動。

  大人們也沒有離開沙龍的意思。他們的關係不能說是非常好,卻因為害怕落單
,所以都沒有動靜。到頭來並不是耕平一定要擔任來夢的保護者,而是其他人都已
經這麼認定了。

  「來夢,我送你回房間。」

  當耕平從自己的椅子站起來時,一直沉默寡言的豐永用不善的眼光看了他一下
。耕平無視豐永的視線,把來夢叫了起來。

  出了沙龍,來夢就好像睡意全消,邊走邊跳地走在耕平前面,耕平則變成跟在
她後面一樣。

  不過好像弄錯了轉彎處,眼前看到的全是沒見過的景色。

  「真糟糕,我們迷路了嗎?」

  耕平不禁苦笑。他記起了小時候曾在爸媽的醫院中迷路,邊哭邊走的時候,被
新來的護士發現抱了起來,但是那個新來的護士也迷了路,兩個人差點一起哭了起
來。當時仍是少女的護士,如今已成了資歷十五年的老資格……

  如果回到東京,就有間六張塌塌米大、沒有浴室的公寓在等著主人歸來;即使
迷路也無法迷路。這麼一想,「迷路」這件事還滿有趣的。由於管家只嚴禁上三樓
去,所以耕乎他們即使在一樓徘徊,也不怕會被斥責。不久,他們走到了一個微暗
、寬廣的空間,好像是個大廳,卻不是當初一行人被帶領到的那個大廳。

  「這個大廳和之前那個不一樣耶!」

  「好像是吧。這裡和東京附近的格局不一樣,空間好像很多。」

  這個大廳的形狀很奇怪,是圓形的。等到眼睛習慣黑暗後,耕平不禁被眼前的
光景嚇了一跳。

  那裡排列著一群高度約兩公尺的雕像。它們沿著牆壁排列,臉則朝向房間的中
心。雕像的材質不是石頭,而是像青銅類的金屬。那些雕像散發著奇特的光澤及無
法形容的瘴氣。耕乎正面的雕像有著獅子的頭部;左一的雕像,頭部是長著角的公
牛;左二的雕像頭部則吐著舌頭;左三的是老鷹的頭;再過去則是熊的頭、狗的頭
,然後是驢子的頭。

  「來夢……」

  「六變成七、七變成八、Alpha(a)變成OmegaO()、雷威俄丹變成貝黑莫
特、於是圓沒有了兩端……」

  「來夢……!」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獅子變成驢子、於是兩者合而為一……」

  來夢的口中,不停地念著耕平無法理解的話。這個時候,面前的女孩不是來夢
,而是披著來夢的皮的人形麥克風;她的雙眼雖然睜得很大,卻顯得很空虛。耕平
用力移動幾乎黏在地板上的雙腳,向前拉了來夢的手,來夢像幽魂一般被他拉著走
,動作遲緩卻讓人感受不到力量。

  「來夢,我們離開這裡吧!」

  耕平所說的「這裡」不是指這個大廳,而是指這間屋子。他認為幽靈列車及貓
怪,都是為了將所有人引進這間屋子的道具。

  他們兩人毫不回頭地走出圓形大廳,由於有著「身後的雕像說不定會移動」這
種不合理的恐懼,因此耕平的腳步雖然快速,卻不順暢。

  「耕平哥哥……?」

  當他們回到沙龍附近時,來夢好不容易像是從夢裡醒來,開口叫了耕平。此時
,走廊深處響起了腳步聲,是北本先生漸漸地走向他們。

  「原來你們在這裡啊!我們親愛的豐永先生很擔心你們呢!他怕你們逃到別的
地方去。」

  「那我來實現他的期待吧!我現在就和來夢一起離開這間房子。」

  「你來真的?」

  北本先生將眼睛和嘴巴張得大大的,像三個圓形一樣。

  「你的眼神看來不像是在開玩笑。不過,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你突然決定這麼做
呢?」

  「這間屋子還有另一個大廳,那裡排列著我們從車上看到的雕像。」

  「真的嗎?想不到雕像竟然會在這裡。」

  北本先生似乎陷入沉思。

  耕平並沒有將來夢剛剛在大廳發生的事說出來,假如說溜嘴,事態一定會更惡
化吧?他慌忙地帶著來夢跑上二樓,拿了自己的背包,也叫來夢去拿她自己的背包
。當他們下樓,卻被從沙龍出來的豐永擋住了去路。

  「看來你們準備離開這裡吧?你們要到哪裡去?」

  「我不知道。如果豐永先生知道的話,我倒希望你來告訴我呢!」

  站在耕平旁邊的來夢,抬頭看了豐永。雖然她的眼神並沒有挑釁意味,但豐永
卻很不高興。

  「我不許你們擅自行動。各自回你們的房間去,天亮之前給我乖乖地睡覺!」

  「恕不從命!」

  「你到底不滿意這屋子的哪一點?你知道些什麼?又瞞著我們什麼事?」

  在這種情況下,也難怪豐永要懷疑他們。他不知道該不該將雕像的事也告訴豐
永。

  然後,他從獵裝胸前的口袋,掏出三張紙幣遞給悄悄出現在大家面前的管家。

  「這是消夜和叨擾你們的費用。雖然我認為用錢來換算你們的好意很下流,但
是我沒有其他可以用來答謝你們的東西……」

  管家沒有收下,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耕平。不甘受冷落的豐永,怒氣沖沖地想
奪回主導權。

  「我說過不許你們任意行動!況且這對管家實在太失禮了!如果你說什麼都要
離開這裡,那就靠自己走到玄關去吧!」

  耕平實在受不了豐永。在進來之前,豐永利用來夢她們讓管家收留他們;現在
卻反過來利用管家想阻止耕平。對於豐永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耕平
實在無法忍受。不過,管家冷靜的聲音適時制止了他們兩人。

  「請兩位不要在別人家裡動粗。我說過想離開的人可以自由離開。這位年輕的
客人,我不知道有什麼地方讓您不滿意,假使您真的想走就請離開吧。但是現在是
深夜,您帶著小孩子不是很危險嗎?」

  「來夢要和耕平哥哥一起走。」

  小女孩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決定。耕平則默默地將眼光投向佇立在一旁的紳
士。

  「北本先生你呢?」

  他沒有把圓型大廳的事說出來。北本先生挽著胳臂考慮了一秒半左右。

  「嗯……我要留下來。因為我今天實在太累了。雖然我的精神和頭腦是二十多
歲的狀態,可惜身體卻辦不到。」

  「是嗎?我懂了。」

  耕平沒有強迫北本先生。比起豐永,他實在算是個好人,但不知為什麼,耕平
也並不是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他總覺得北本先生知道很多事,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我不能收下這些錢,請您拿回去吧。」

  管家把話說得很清楚,於是耕平便收了回來。既然金錢無法代替感謝,就沒有
必要強迫對方收下,而且日後說不定還需要用到錢;再者,由耕平拿錢出來本來就
是件不自然的事。

  「謝謝你們的照顧!」

  耕平先發制人發出這麼大的聲音,是為了不讓豐永再插嘴。

  「謝謝你們的照顧!」

  來夢學著耕平低頭道謝之後,兩個人便浩浩蕩蕩地往右轉、穿過大廳。在豐永
就要拉開嗓門制止他們的時候,玄關的門已經開了又關。

  「雖然少了兩位客人,但是房間的分配並不會改變。請各位回房休息吧!」管
家用著低沉的聲音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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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08:14:59


  黃昏莊園這群不請自來的賓客們又再度集合到沙龍,只是人數從九個人變成七
個人,在聽了豐永對耕平的一陣抱怨後,北本先生靜靜地提出反駁。

  「不需要這麼生氣吧?豐永老弟。」

  豐永雖不情願被北本先生叫做「老弟」,卻也不能責備這個相當於自己父親年
紀的長輩。他的臉上雖然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卻至少表現出願意聽對方說話的態度


  北本先生繼續說著。

  「你似乎認為來夢那個孩子是引起所有事件的原因,沒錯吧?」

  「沒錯!我現在還是這麼想!」

  「這就對啦!她現在自動離開了,那我們不就安全了嗎?從你的論點來看,應
該是這樣不是嗎?」

  北本先生的話,擺明了是故意在刁難人,但卻踩到了豐永的痛處。豐永的臉一
下子漲紅了,他用力地從沙發站了起來,然後踏著幾乎要把地毯踩破的步伐走出了
沙龍。大概他所擁有的「忍耐」,突然全部用完了吧?

  「北本先生,為什麼耕平他們突然要離開這間屋子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請你告訴我嘛!」

  聽到根岸這麼問,北本先生有點猶豫地從沙發站了起來。

  「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站起身的只有康澤和根岸兩個人,兩位女性和長田則留在沙龍。

  他們三個人默默地走在昏暗的走廊,轉過好幾個彎、經過一些鎧甲、雕刻、標
本及繪畫的行列,他們再次感受到這間豪華的宅邸實在是陰氣森森。一直走到快要
弄不清楚方向的時候,北本先生就將唐澤和根岸兩人引到一個拱型的入口,帶著他
們進入一個比剛才更加昏暗的空間。踏人圓型大廳的兩人,不禁摒住呼吸環視著四
周。

  「這是……」

  根岸和唐澤異口同聲地說著。來夢和耕平看到的來西,也就是那些身高將近兩
公尺的人身獸頭雕像們現在正在他們面前。獅子及公牛的眼睛,似乎懷著惡意俯看
著他們三人。唐澤和根岸,雖然有想從這個怪地方逃走的衝動,可是看到北本先生
一動也不動,只好忍耐地留在原地。根岸嚥了三次口水之後,壓低聲音,害怕地問
著。

  「北本先生,這些雕像到底是什麼?」

  「拜蛇教的七大天使。」

  北本先生的聲音也很低。

  「拜蛇教……?」

  「基督教初期的一個分派。羅馬帝國分裂成東西時,受到正統派的壓制而解散
了……」

  北本先生用下巴指著面前的雕像行列。

  「有著獅子頭是天使米迦勒,公牛頭是天使斯列埃。」

  北本先生繼續往下說:蛇頭是天使拉斐爾、老鷹頭是天使加百列、熊頭是天使
陶塔包特、狗頭是天使艾拉陶特、驢子頭則是天使奧諾維。北本先生的語氣並不得
意,反倒有點疲憊的感覺。唐澤一邊胡亂地摸著鬍子,一邊問著。

  「我聽過米迦勒或是加百列這些大使的名字,這些和它們是相同的地位的嗎?


  「『天使』並非是正統基督教的專屬人物,天使米迦勒也曾出現在回教聖典中
。況且拜蛇教是基督內部的異數?正因為如此,才會如此意識到『天使』的所有權
。」

  「話雖如此,不過蛇在基督教中不是惡魔的象徵嗎?因為崇拜他們而遭到壓制
,也是沒辦法的事。」

  「對拜蛇教來說,比起強調人類是無知及迷信的上帝,讓夏娃吃下禁果的蛇,
才是給與人類理性和智慧的恩人呢!就像是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詳註:Prom
etheus,為人類偷來火種的巨人)一樣。」

  「原來也可以解釋成這樣啊!」

  「不過再怎麼說,這雕像實在很噁心耶!」

  根岸說出了滿淺顯易懂的意見。七座人身獸頭的雕像,確實像他所形容的,缺
少討人喜歡、親切的感覺。甚至還散發著令人感到胃痛、心悸的氣息。

  「北本先生,這種雕像會被放在這裡,是不是表示這裡是個不好的地方?」

  「話雖這麼說,也不能因為這裡有著和鐵軌相同的雕像,就斷定這裡是邪惡的
根據地。」

  北本先生像是在苦笑著,抬頭望了望排列在旁邊的兩座雕像--獅子頭米迦勒
和驢子頭奧諾維。

  「可是,耕平不是覺得危險才離開的嗎?」

  「那是耕平的自由,我們沒有權利干涉。假如根岸老弟你有相同的想法,你也
可以現在就離開這裡。」

  根岸被長輩這麼一說,似乎有點不太舒服地轉過身去。

  「我還是搞不懂。為什麼北本先生能這麼冷靜呢?」

  「我也不是冷靜啦……」

  這次北本先生是真的在苦笑,還陷入沉思。七座雕像從平台上俯看著三名侵入
者。北本先生好像是被雕像們催促一樣的又開口說話。

  「你們不覺得我們該從頭想想看嗎?我們今天……不對,已經過了十二點,應
該說昨天,似乎遭遇到了許多不幸的事,但我們有受到什麼傷害嗎?」

  「哦……」

  根岸和唐澤互看了對方一眼。北本先生說得沒錯,從被丟在無人車站開始、坐
上無人列車、然後在黑暗中看到不知道一共是六座還是七座的雕像,接著在黑暗中
下車、被巨大的貓怪追趕、一直到逃到這間屋子裡。雖然經歷了許多恐怖和不愉快
,但這一切都像一場惡夢,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傷。

  「說得也是,確實還沒有任何人受到傷害,不過……不愉快的感受則是經歷了
不少,最糟的就是豐永那傢伙,真希望他只是夢裡出現的東西,夢醒了就會消失。


  唐澤的話很毒。其他兩人不反對也不表贊同。雖然,自認是領隊的豐永並沒有
讓事情有什麼轉機,但也不能斷言只要把他排除在外就能改善什麼。

  「耕平他們不要緊吧?」

  「說得也是。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兩個人還會回到這裡來哦!」

  北本先生稍微聳了聳眉。

  「應該說他們不得不回來這裡,因為他們大概也走不了多遠。」

  「為……為什麼呢?」

  「看看雕像的排列方法吧!它們是排列成圓形,圓既沒有兩端、也沒有終點,
可以說是拜蛇教的思想特徵。好了!這裡待久了也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他們離開了圓形大廳,準備走回沙龍,還沒到達目的地,就意外地有人出來迎
接。銀行行員長田,似乎十分不安地在找他們三個人。

  「北本先生,我有話想告訴你……」

  「怎麼了?」

  「豐永先生叫我別說出去,你可不可以阻止他呢?不,我已經試著阻止過他了
,但是他是不可能會聽我的話的……」

  「豐永老弟到底怎麼了?」

  話才說一半,北本先生的眼神露出不該有的不安。

  「他該不會要到三樓去吧?管家不是明確地禁止我們了嗎?」

  「就是您說的『該不會』。」

  北本先生低聲地自言自語,這種事情即猜對了也不會令人覺得高興。然後北本
先生竟然看也不看長田一眼,便著急地往前走去,一點都不像他平日的作風。

  「有那麼糟嗎?」

  「當然!這次說不定真的會出事呢!被禁止的事一定有它的理由,我們不能去
破壞禁忌。」

  北本先生加快了腳步,唐澤和根岸也跟了上去,而前來通知他們的長田,也急
忙小跑步追上他們。

  「北本先生!您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聽到唐澤這麼問,北本先生回過頭來,兩眼露出苦澀的光芒。

  「我知道的只有一點點,而這『一點點』說不定還是我的自以為是呢。」

  他的回答,使得唐澤無法再往下問。

  「大概沒有人能夠知道全部的事實吧?我們只能推測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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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08:15:22


  豐永剛過的三十年人生,塗滿了「自負」及「不滿」兩種色彩。就像耕平及北
本先生所觀察、判斷的一樣,豐永是個去哪裡都無法完全滿足的人,因為他非常需
要別人的讚賞及服從,但是他從未自別人那裡得到這方面的滿足。

  豐永從小就希望受到他人注目,在小學的時候想當班級幹部、中學的時候則想
當學生會長。高中的時候好不容易當上橄欖球社社長,卻因為社員們造反而結束了
他短暫的政權。豐永在六星期的暑假中,沒有一天停止練習;由於他自己非常熱衷
、勤奮又充滿精力,便也要求社員們也這麼做,但是其餘的社員們並不像他那麼努
力,於是想要自由及空間的社員們便團結起來罷免了他。

  「可惡,每個人都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到底哪裡做錯了?」

  這種想法成了豐永的人生態度。為了不讓別人瞧不起自己,他便自己站起來領
導大家,以實力和成績得到他人的認同。豐永一直這麼想著,並在各種情況下實行
自己的想法。高中時代,校方介入了橄欖球社的造反騷動,使得豐永辭去了社長的
職位;這個痛苦的經驗讓他學習到一件事:想要實行什麼想法的時候,必須要有強
者給自己撐腰。大學時代,豐永加入了「應援團」(譯註:指專門在各種比賽時,
到會場替學校校隊加油的隊伍,與啦啦隊相似,但沒有女生,全是男生,以口號、
吆喝為主。),並兼作校長的私人秘書及保鏢;雖然他的成績不是特別好,卻一畢
業就當上附屬高中的體育老師。但是在高中任教時,也有學生因為太嚴苛的練習而
住院,因此豐永便被調到新成立的人材開發中心。

  然後,豐永現在為了保住領隊的權威及自尊心,竟然要觸犯黃昏莊園的的禁忌


  當然,豐永有他自己的一套正義。他是坐上幽靈列車乘客的領隊,至少他是這
麼想的,而因為他當上了領隊,他就要讓所有人平安地到達目的地。

  儘管這是豐永單方面的自以為是,但他的責任感卻是如假包換的。即使他想看
到像耕平那樣愛造反的人,或是像唐澤那樣愛抱怨的人能夠降伏於他的樣子,他仍
具有身為領隊的責任感。

  「不過這屋子還真大!光是這條走廊就比我住的大廈還要大。」

  雖然豐永自己不覺得在做什麼虧心事,但觸犯了管家所說的禁忌卻是事實。這
位自稱是領隊的人,躡手躡腳地走進又長又寬又昏暗的走廊深處。走廊兩側的牆壁
,裝飾著銅版畫及中古世紀西歐的鎧甲,似乎正冷眼看著這個被自我意識沖昏頭的
侵入者。

  豐永試著開啟一扇以橡木做成的門。在眼睛還未習慣黑暗前,有團黑黑小小的
東西,溜過了豐永的腳邊,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感嚇得他的心臟差點從嘴裡跳了出來
。因為他發覺到,剛才溜過他腳邊的就是在餐廳的那隻暹羅貓。

  那隻暹羅貓發出低低的叫聲,似乎在嘲笑豐永。豐永在心裡臭罵了貓一頓後立
刻將視線轉移,不去理會貓的事情。好不容易黑暗暗漸漸消去,室內的陳設輪廓也
漸漸地呈現出來。豐永本來就不是屋主歡迎的客人,現在更是明目張膽的入侵者;
他調整自己的呼吸和聲調,清清嗓子咳了一聲。

  「對不起,請問您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嗎?我叫豐永……」

  由於對方蜷曲在黑暗中毫無反應,豐永的感情立刻受到了傷害。因為他認為對
方應該是有完美無缺的禮儀二以及善意表現的人。即使這樣,這次他仍壓抑自己,
忍了下來。

  「今晚真是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但這也不是我們所願意的。實在是因為連續發
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使得我們不得不在半夜來打擾您……」

  對方沒有回答。當豐永覺得被忽視時,他那軟弱的耐心便蒸發,憤怒的水蒸氣
則充滿在他的意識空間。

  「我……我可是專程來打招呼的,你也該說句話吧?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但是總該懂得一點禮貌吧?」

  豐永一氣之下,忘了是自己理虧在先,他伸手抓了那人的肩,硬是要看對方的
臉。

  三秒鐘後,豐永聽到了自己發出來的尖叫聲。

  四名男子在樓梯下聽到了尖叫聲,用十分驚恐的視線互看了對方。銀行行員長
田,躲在其他三個人的身後,用害怕的眼神望上看去。

  「發、發生什麼事了……?」

  「哎,反正不會是好事。」

  北本先生的聲音也非常沉重而痛苦。當尖叫聲的回音漸漸消失時,四個人身後
傳來了開門聲及腳步聲。

  「剛才的叫聲是什麼?」

  雪繪和香津子站在男士們的背後,臉色十分蒼白。香津子大概剛洗完澡吧?頭
髮還濕濕亮亮的。男士們露出蹩扭的樣子,保持沉默的狀態。女士們也沒有七嘴八
舌的發問,只是用恐懼的眼神望著樓梯上方的黑暗。這樣子的「默劇」竟然持續了
二十秒之久。

  「各位,發生什麼事嗎?」

  管家出現了。說他是正義的化身,有點不夠氣氛;要說他是死神,則又適合得
令人害怕。

  「客人們」雖然猶豫了一會兒,卻不得不將他們那位領隊的舉動說出來。

  「各位是說他上三樓去了嗎?」

  管家的聲音又冰冷又嚴肅,他們用抽筋的臉點頭示意,他們的地位一下子便從
「客人」變成了「犯人」。

  「請各位待在這裡不要動,我不會再警告各位第二次了。」

  要說是「魄力」還是「威嚴」好呢?總之,這些話讓這群「客人們」毫無反抗
的餘地。管家命令他們原地不動,接著上了三樓。等到管家壯碩的身軀消失在黑暗
後,一行人便發出了一連串的歎息聲。他們不能做的,就讓管家代勞了。

  經過有如一個世紀長的時間,管家再度出現在樓梯上。

  四名男士啞口無言,女士的其中一人則發出了低吟;另外二名女士,則發出了
又高又尖的叫聲,而管家一邊摟著豐永的身體,一邊開口說話了。

  「放心吧?至少他還活著……」

  原本有九個人的外來客,現在卻少了三分之一。最年輕的兩個人離開了這間宅
邸,自稱是領隊的男子,則半生不死地躺在床上。其餘的同行者,只能在事後乖乖
遵照管家的處理方式。長田用很洩氣的聲音說了。

  「我們是不是該叫警察比較好呢?各位。」

  「要怎麼聯絡警察?」

  「假耶穌」唐澤的聲音,帶有一點乾燥的毒氣。

  「電話打不通,只能走路去通知警察。即使真的想去,也不一定走得到警察那
裡。況且也沒有真的發生什麼事,只不過是豐永那傢伙自己昏倒罷了。」

  雪繪也開口了。

  「我認為大家還是早點離開這間怪裡怪氣的屋子比較好。我們去追耕平和來夢
,和他們一起走吧!」

  「不,我覺得至少要等到早上,豐永這傢伙是因為觸犯了禁忌,所以遭到報應
。我認為只要遵守規定,就一定會很安全。」

  看來豐永從領隊的位子上掉下來之後,似乎是唐澤最有條件坐上這個位子。

  不過,到底被禁止踏入的聖域--三樓有什麼呢?管家說過他們家的主人就在
那裡,那麼這家的主人又是何人?為什麼不露出他的真面目?而打破禁忌爬上三樓
的豐永,又在黑暗中看到了什麼?

  所有人的心中,都藏著這些疑問。連豐永這麼固執的人都得不到答案,也沒有
任何一個人敢向管家提出疑問。

  「雖然我們目前很安全,但有誰能保證危險不會從三樓走下來呢?」

  雪繪的聲音,幾乎接近歇斯底裡狀態,也難怪她會這麼害怕。

  「警告我們別上三樓去,反而讓人覺得很奇怪;好像故意在煽動我們的好奇心
嘛!說不定那是個陷阱也說不定!」

  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因為所有人都同意她的意見。

  「北本先生,您從剛才就一直沒說話;你有什麼意見嗎?」

  根岸問了一行人中最年長的人。接著所有人都注視著北本先生。一直凝視著地
板的北本先生似乎被視線勾引了一般,把頭抬了起來。

  「我並沒有什麼意見……」

  北本先生看起來就像突然失去光彩、老了很多一樣,他原本只是個剛邁入老年
的人,現在看起來則是不折不扣的老人家。

  說不定現在的情況比自己想像的要糟得多。沒想到干涉了「這邊的世界」的力
量會這麼的強、這麼的容易。而這股干涉的力量,假如變得更強、影響的範圍變得
更大的話,兩個世界一定會失去平衡及調節,維持這個狀況的制度也會崩壞。如果
真的變成這樣,修復一定要花很長的時間。不,說不定想修復也做不到。

  北本先生打從心裡希望來夢和耕平能夠盡快回到這間宅邸,而且是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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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同心圓上的華爾滋

                  Ⅰ

  耕平並不認為自己的判斷和行動,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但是除了這麼做,他沒
有其他選擇。

  耕平也不認為繼續留在那間宅邸,事件就能夠平穩地結束。與其在那裡靜靜思
考、等待事態的轉變,不如起身行動比較好--這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不得不這麼決
定。

  假如這許多奇怪的現象都是朝著來夢而來,那麼即使逃出那間怪異的屋子也沒
有什麼意義。

  奇怪的現象一定會尾隨著他們而來,然後在兩個人的周圍掀起狂瀾。但是現在
他們只能認為:到時候再說吧!

  兩個人走在和剛才一樣的紅色月光下。暖濕的微風將草叢吹得沙沙作響。令人
感覺不像走在野外,而像走在一個寬廣卻封閉的紅銅色圓型運動場。

  「來夢,你的腳痛不痛?」

  「不痛。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那個家吧!」

  基於對耕平的信賴感、還有對那七座雕像的恐怖及厭惡感,來夢決定逃離那個
房子。雖然耕平並沒有因為那些雕像受到什麼傷害,但由於來夢害怕雕像,而且還
因而說出那些奇怪的自言自語;光憑這兩件事,就足以讓耕平決定離開那間屋子。
耕平還不至於遲鈍到在發生這些事之後,還能在那屋子裡安眠。

  暗紅色調的風景在來夢及耕平的周圍毫無邊際地蔓延開來,好像走在古老的銅
版畫一樣。耕平想到這裡,心中不禁吹進一陣寒風。他抓著來夢的手,很快地看了
周圍一下。

  在某處、有某個人、正在注視著他們兩人。

  這是耕平近乎恐怖的直覺。他抬頭看了那個紅色的滿月。現在應該不是會出現
滿月的時期才對。

  在大部分的情況下,「疑問」是能夠讓人有所成長的。但是在這個黃昏莊園,
「疑問」只會讓人混亂。耕平搖搖頭,牽著來夢,再次踏出腳步,走在紅色的風景
中。

              ※   ※   ※

  這時,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房間開始有了動靜。巨大的桃木書桌上雜亂地放置
著數十幅銅版畫。書桌前的影子正注視著桌上的畫。

  其中的一幅銅版畫,描繪著丘陵地帶的風景。天空中懸掛著巨大怪異的月亮,
地面上則被高高的草叢覆蓋。但銅版畫的顏色讓觀賞者相當不快。

  在畫面中,有兩個小小的黑點正在移動。如果將這兩個黑點放大,就會看得出
來是人類的頭,從黃昏莊園逃出去的兩個年輕人就在這幅畫裡。這個人影伸出有如
枯木般的手,拿起了另一幅版畫。另一幅版畫上,刻畫著奔馳在鐵軌上的機關車。

  兩幅版畫就這麼被重疊在一起。

              ※   ※   ※

  一股強風從山丘上吹了下來,草叢被吹得沙沙作響。

  耕平有些故意地往右前方前進,因為曾經有人告訴過他,人類即使打算直線前
進,也會不知不覺地往左前進、變成圓型運動。如果耕平記錯了方向、左右弄反了
的話,不過是變成了往右前進的圓型運動,加速回到原來的起點罷了。

  「耕平哥哥!是火車鐵軌!」

  來夢所指的方向,出現了一條被月光照射、發出紅色生銹顏色的軌道。耕平輕
輕地歎了口氣。直到剛剛,他腦中只想到要遠離黃昏莊園這個地方,這下子才握住
方向了。只要能走到那個無人車站,說不定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他們才在鐵路
上走了兩三分鐘,便聽到某種聲音。

  那是機關車發出的汽笛聲。

  蒸氣機關車漸漸地逼近,莫非是那輛幽靈列車嗎?不過,假如是普通的列車,
就不能錯過坐上它、然後遠離這個奇怪地方的機會。耕平四處張望,終於找到汽笛
聲的方向來源,也看到了白煙衝上紅色的天空。於是耕平牽著來夢的手往那個方向
走去。

  突然,他們的腳步停了下來,因為四周的地形和風景產生了明顯的變化。平緩
的山坡突然中斷,出現了斷層及山谷。用目測寬度大約直二十公尺左右,深度則因
為樹木和草叢遮住無法判斷;上面還架著一座鐵橋。

  基於安全問題,耕平認為沒有強行過橋的必要。當他們決定在鐵路旁等待的時
候,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鐵路旁的草叢中跳了出來。嚇人的恐嚇聲隆隆作響。

  「是嗎?我知道了!」

  耕平對著身長兩公尺的貓大吼之後,便牽著來夢的手往鐵橋上跑去。想要避免
一項危機,就必須面對另一項危險,這似乎是充滿惡意的劇本所安排的。

  耕平邊跑邊回頭看,嚇了一跳!貓竟迅速地追了過來,耕平還以為只要把他們
逼上鐵橋,它就會善罷甘休!

  貓的影子掠過他們頭上。當它落下時,來夢竟然離開了耕平的身邊。因為剛才
貓的前腳擦過來夢的肩膀,風壓使得來夢站不穩,小小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來夢摔
了個倒栽蔥,往谷底掉了下去。耕平雖然聽到了尖叫聲,卻弄不清楚是來夢還是自
己的尖叫聲。貓被耕平用背包丟中臉,發出呻吟後就這麼消失了蹤影。一瞬間鐵橋
上只剩下耕平、和用隻手抓住橋桁(建築物的骨架)的來夢。耕平想要思考貓怪到
底消失到哪裡去了,卻中途作罷,因為想了也沒有用。耕平現在是處在一個無法用
常理瞭解的世界,無論有多麼不合理,也沒辦法處理。耕平現在必須做的就是救來
夢、並使自己也得救。來夢的手臂力量撐不了多久,耕平在鐵橋上爬著,鐵軌則開
始強烈地振動他的身體。

  「來夢!抓住我的手!」

  耕平將手伸了出去。汽笛及車輪的聲音急速地接近,耕平的額頭閃著和月亮相
同顏色的汗珠。

  「耕平哥哥!快逃!」

  「胡說什麼!快點抓住我!」

  即使手伸得再遠,只要來夢騰不出手來,就一點辦法也沒有。機關車終於駛上
了鐵橋,汽笛聲正咆哮著。在列車逼近的極短時間裡,耕平實行了剛才在腦中一閃
而過的念頭。

  耕平跳了。

  即使耕平的運動神經很好,邊跳邊躲開的動作,一生中恐怕也做不出第二次。
鐵橋的側面有著突出約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他朝著那裡跳了第一次;接著在第二
次的跳躍中,耕平利用反作用,成功地撲向了來夢,接著耕平滑下了幾乎是垂直的
陡坡,草木的枝幹、突出的石頭都成了他踏腳用的東西。土的煙塵和小石頭彈跳起
來,籠罩了兩個人。

  耕平似乎預支了一生中所有的奇跡。沒多久,他毫髮無傷地跌坐在陡坡的底部


  耕平抬頭看了列車通過上方高高的鐵橋,確定來夢安全無事後,一邊調整呼吸
一邊想著:

  「真是的,要去找背包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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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08:16:07


  黃昏莊園正被「恐怖」、「不安」、「焦慮」、「疑惑」這四個透明的怪物所
支配著。這四個怪物從三樓下來、走遍二樓及一樓,在人們的脖子邊吹了又冷又腥
臭的氣息,不請自來的客人們不禁發冷,身體也縮成一團。他們實在非常疲倦,也
想要鑽進被分配到的房間的被窩中;但是睡眠的精靈卻沒有接近他們。假如蓋上棉
被,會想像有妖魔鬼怪在外徘徊;即使睡著了,也有可能再也無法醒過來。而他們
更無法壓抑住「盡量和多數人在一起比較好」這種心理,於是這六名客人只得聚集
在沙龍,忍耐著共同的不安。

  「我要去看看豐永的情況。」

  說話的是雪繪,真不知該說她是有勇氣、還是說她輕率。對於她的發言,最快
有反應的是畫家唐澤。

  「雪繪小姐,你和豐永那傢伙是什麼關係?」

  唐澤代替大家提出了這個疑問,雪繪並沒有回答的義務,但是她卻簡短有力地
回答了。

  「男女關係啊!」

  唐澤啞口無言。其他人則各自用不同的表情看著雪繪。

  「沒有必要那麼訝異吧?況且我也不認為你們有預期其他的答案。」

  「我不相信耶!」

  說出這話的是北本先生。只要是牽扯到人和人之間的問題,他的能力就會展現


  「為什麼你不相信呢,北本先生?」

  「因為他不是雪繪小姐喜歡的類型啊!對於缺乏獨立心、服從性高的女性來說
,豐永可能是個可靠的對象;但對於擁有獨立思考和生存方式的女性來說,他只會
讓人感到厭煩而已。」

  雪繪笑了一會兒。

  「您認為我是個獨立的女性,真令我非常高興。可是北本先生,男女之間的交
情是沒有什麼理由的哦!」

  雪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點挑釁地看了其他人,然後越過沙龍將另一扇門打
開。

  「哎呀!豐永先生,你好多了嗎?」

  接著安靜了一下子。

  「豐永先生,等一下、你在做什麼呀……」

  雪繪的自言自語使得沙龍中的氣氛掀起了波浪。唐澤一開始猶豫不定,接著便
下定決定站了起來。看來這位畫家似乎認為豐永和雪繪是相當不登對的,而且這種
想法似乎壓過了恐怖及不安的情緒而支配了他。

  其餘的四個人目送著唐澤離開沙龍。根岸的眼神帶著少許厭惡感;長田的眼神
像是那種一心想看好戲、然後自己胡亂想的那種眼神;香津子和北本先生則是各自
思考著自己的事情,單純地目送著那位西畫家離開。

  打破這虛偽的平靜的是十分尖銳的叫聲。門後突然發出很大的聲響,雪繪從裡
面跌跌撞撞地回到沙龍,她倒在唐澤腳邊,於是唐澤一邊急忙將她扶起來,一邊向
昏暗的走廊看了過去。

  「豐永……?」

  唐澤說不出話來。他雖然是看到對方的臉才喊出這個名字的,但是假如他先看
了附在臉部之下的身體,恐怕就不會叫出這個名字!那是灰色和綠色、沒有固定形
狀的果凍狀生物,如果是在一九五○年代的SF(科幻)電影中,八成能夠成為主
角吧?而那蠕動的生物上黏著豐永的頭。

  長田發出一聲怪叫後,連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長田人雖善良,意志力卻很薄
弱,於是他毫無抵抗地掉進「恐慌」裡,如果硬要將他發出的怪聲轉換成文字,可
能就是「嘻嘻嘻嘿嘿嘿嘿啦嘿啦嘿啦……」,不過並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唐澤瞪大了眼睛,上氣不接下氣地攬著雪繪向後退,北本先生也護著身後的香津子
跟著後退。

  灰色和綠色的果凍,有著豐永笑著的臉,開始侵入了沙龍。

  「想個辦法!你們快想個辦法啊!」

  唐澤一邊揮汗,一邊喊叫著;長田則早已翻了白眼,吐著白沫,而且全身痙攣


  有個又黑又大的影子,穿過客人來到門邊,那是管家,他拿著掃帚,看起來就
像帶劍的騎士。「果凍」被掃帚追趕,然後被推出了門外。

  管家的嘴一直緊閉成「一」字,他用力地關上門後,將長田弄倒的椅子扶了起
來。接著傳來了很響亮的鎖門聲。管家像是劇中的男主角一樣,回頭凝視著吵嘈的
旁觀者。他一手拿著鑰匙,一手掌著掃帚,好像是穿著黑衣的法官。

  「真不該讓各位留下來過夜。我們原本每天都過得和平而寧靜,自從各位來了
之後,就一直引起騷動。」

  「你會這麼覺得也是理所當然,等事情稍微穩定下來之後,我們再好好地談一
談吧!現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麻煩你處理一下那個運氣不好的男人?」

  聽了北本先生的發言,管家有一點故意地晃了晃鑰匙串。

  「您是北本先生吧?您知道些什麼?又瞭解多少呢?」

  管家的眼神充滿著黯淡的光芒。

  「每個人都太高估我了。」

  北本先生自言自語了一下,然後用手刀敲敲脖子,好像要消除堆積在那裡的疲
勞一樣。除了還陷在恐懼中的長田之外,其他人全都將視線集中在北本先生身上。

  「我不否認我是這群人當中知識最豐富的。但是,假如把大家比喻為小學生,
我也不過只有高中生程度而已。然而現在所發生的情況卻相當於大學畢業論文的程
度;如果放著不去理它,說不定會變成博士論文也說不定。」

  根岸用僵硬的表情和聲音問著。

  「那麼,那篇畢業論文的題目是什麼呢?北本先生?」

  「這個嘛--『失去的和諧』、『混亂的秩序』、『被破壞的平靜』……你們
隨便選一個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說著,然後改變了表情;兩眼和聲音恢復了意志力。

  「管家先生,我也想問問你。你對你家主人又瞭解多少呢?」

  「我所瞭解的,只有主人一次也沒有拖欠過我的薪水這件事。」

  「真是模範老闆啊!那麼你到現在為止,一共領了多少次月薪呢?九十次還是
一百次?差不多有這麼多次吧?」

  「這個月領的是第九十六次的薪水。我不懂您為什麼會這麼清楚。」

  管家分明是在要求對方說明原因,但是北本先生卻無視他的質問。自從來夢和
耕平脫隊以來,北本先生好像很困惑、又好像是算錯而停了下來一樣。然後現在,
他和管家之間諷刺的問答,又將他一時回復過來的精力消耗光了。

  「到底……豐永他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北本先生回答了唐澤這個最基本的問題。

  「因為我們無法想像、超出物理性的力量造成的。」

  如此回答的北本先生,看起來就像是變成苦悶的囚犯一樣;知識和力量也完全
蒸發光了。

  「具體的答案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束手無策吧?」

  北本先生搖搖他頭髮半白的頭。

  「……豐永也不算是個多壞的人,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雖然很想幫他,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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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08:16:30


  耕平和來夢聽到了貓的叫聲,停下了腳步。腦中浮現了從幽靈列車下車之後,
遇到的那隻令人不愉快的巨大貓怪。但是看看周圍,並沒有發現它的蹤影。

  從被幽靈列車追趕、自鐵橋上跳下來後,來夢和耕平走了大概一公裡半左右。
但是這半天以來的經驗,讓耕平變得無法相信幸運女神的笑臉。他想:現在是連續
劇中討厭的廣告時間,馬上就會回到連續劇的時段了吧?然而這種預感卻老是猜中
。在爬上前方的一個坡道時,他們便宣告了「廣告時間結束」的訊息。

  「耕平哥哥!你看那個!」

  來夢的聲音因為害怕而顯得僵硬。

  如果身邊有個比自己還強壯、值得信賴的同伴,耕平也想躲在那個人背後。但
是現實和理想是差得很遠的,耕平不得不讓來夢躲在自己的背後,面對眼前的恐怖


  沙沙作響的草叢中,有一座雕像立在那裡。這是耕平第三次看到這種高約兩公
尺的青銅質雕像,而來夢恐怕看了第四次了吧?這肩膀以下是人、只有頭部是動物
的雕像,是在表現它的神聖?還是在侮辱、褻瀆人類和動物雙方的東西呢?答案恐
怕不是前者,因為站在紅色月光下的蛇頭人身像,恐怕是不被容許存在於正常的世
界中的。

  耕平轉過身子,準備往反方向逃跑,然而他的腳卻拒絕離開。因為從他的視神
經傳來的情報,使得他動彈不得。在距離他們二十步左右的地方,有個年約三十多
歲的男人站在那裡,他的身高比耕平稍微矮些、身體卻很結實,而且還是曾經見過
的人。不過耕平寧願出現的是陌生人,因為這個男人,不但對來夢不懷好意,對自
己也極不客氣。

  「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

  來夢緊緊抓住耕平,用著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厭惡的眼神看著前來的熟人


  「豐永先生,你才是為什麼會……」

  「那個東西」雖然有著豐永的臉和聲音,卻是褻瀆了這個世界的法則的另外一
種存在。豐永笑了,沒有發出聲音的笑,而這是豐永不可能露出的表情。因為豐永
是個大聲主張自己的意見、沒有表裡的男人。

  豐永突然動了起來!他趴在地上,一邊笑著一邊開始匍匐前進。

  豐永他……不!應該說是有著豐永樣子的「物體」,在月光下爬了起來。

  和豐永相似的「東西」,早已不說半句話,而這卻替耕平他恐怖感的「根部」
澆上了肥料。「說話」是為了表明意思、並且擁有共通的表現方法,以及理解的場
所。即使是像「我要吸你的血」、「我要殺了你們兩個」、「我要征服世界」這種
充滿惡意的話也好,只要說出口,耕平的恐怖就會煙消雲散。

  大概是對於來夢的責任感支撐著他的雙腳吧?耕平將來夢的身子轉了過去,他
讓來夢面向還沒有出現任何障礙物的方向。

  「耕平哥哥?」

  「別回頭,來夢!」

  耕平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機械化。

  「聽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回頭,筆直地跑。不要在意我,知道了嗎?」

  耕平硬是推了似乎有話想說的來夢一下。

  「快跑!」

  在來夢開始往前衝之後,耕平便回過身去。豐永他……不!應該說是假借豐永
樣子的東西,正朝著耕平攻擊過來。他早料到這一點。也訂定了作戰方式:等會兒
轉過去的時候,就要朝對方眼睛的高度揮拳過去,當拳頭打到對方身體的瞬間,還
要把拳頭往身體裡扭轉進去。結果,對方的反應很強烈,原本跳了起來的豐永,正
好被狠狠地打中脾臟的位置,從空中往地面掉了下來。

  耕平心想,對方應該無法馬上站起來。實際上,豐永也沒有爬起來,耕平以為
他蹲在草叢中,卻看到他身體的輪廓突然開始變得模糊,連他穿在身上的衣服,都
一起變成顏色、形狀不明顯,並且難以形容的物體。

  耕平沒有觀察到最後,他回過身子,朝著來夢追了上去。他順利的一拳,為自
己爭取到時間,也在右手腕留下了過度使用的疼痛。而那個像是豐永的「東西」沉
沒在草叢中。耕平沒有回頭,只是往前跑。然後一個不明物體突然出現在他前面,
還移動著。

  地面微微隆起,但看起來並不像是鼴鼠在地下走動。耕平原本想緊急煞車停下
腳步,卻又立刻改變了主意。他準備保持原有的速度往前衝,並且猛蹬隆起土之前
的地面。跳躍起來的耕平,鞋底距離從地面伸出來的觸手,只差二點七公分,他順
利地避開了。耕平在草堆上轉了一圈,接著又馬上跳了起來,踢了地面再度避開了
觸手。一陣塵土飛揚,地面裂開了,長滿刺的觸手和附著灰色及綠色粘液的塊狀物
便爬到地面上來。在凹凹凸凸的身體表面有著豐永的長相。而眼睛、鼻子、嘴角及
眉毛……等的器官則分散在各處,並沒有聚集在一起;即使這樣,卻不知為什麼整
體看來仍看得出來是豐永的臉。

  耕平突然想到,豐永一定是觸犯了什麼禁忌才會變成這個樣子。要不然他不可
能變成現在這個恐怖的狀態。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如何逃離豐永的魔掌要比同情他
來得重要,他不想被豐永抓住。可能要等到來夢和自己安全之後,他才說得出「真
可憐啊」這句話吧?

  耕平再度跑了起來。在跑的過程中,他只因為蹬了兩次地面而中斷了他的跑步


  青白色的手臂抓住了耕平的腳踝,讓他跌了一跤,耕平咬到雜草,他邊將雜草
吐出來,急忙翻過身去。耕平踢了對方一腳,好不容易獲得自由,站了起來吞了口
氣。

  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厭惡。耕平的四周已經不是草原,而是青白色、像枯
木般的數百隻手臂,從地面長了出來並且蠕動著,朝著耕平伸了過來。耕平想後退
,卻感覺到那些手指碰到了褲腳。

  「你們這些傢伙,說句話呀!」

  耕平說出了不合理的話,手臂不可能會說話,但是土裡會長出手這件事更沒道
理。有著豐永樣子的怪物雖然恐怖,但是不比無言的惡意要令人有壓迫感。

  在小說中有附身在人類身上的惡靈滿口穢言罵人的場面。耕平即使讀到這種內
容也不感覺恐怖。因為耕平覺得話說得越多,就越能摸清對方的底細。但是從昨天
以來,威脅到他和來夢的全是不說話的東西。

  「耕平哥哥!」

  這當然不是那些怪手臂的聲音,而是來夢跑回來要救耕平。來夢一邊甩開那些
伸過來的手臂,一邊忙著踢走它們,耕平已經摸清了來夢的個性,所以沒有像上次
那樣責罵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踢走、折斷了幾支從地面上長出來的手臂,兩個人好
不容易掙脫了「手臂平原」。當他們跑得快喘不過氣來的時侯,前面卻出現了一片
廣大的沼澤。

  「來夢你會游泳嗎?」

  「會啊!我還在暑假前的游泳比賽中得到一百公尺自由式第二名呢!」

  「那真厲害。我不知道怎麼搞的,也老是得第二名。」

  在他們身後有東西追了過來,不能浪費太多時間。耕平和來夢調整好呼吸便跳
進池子裡。

  耕平聽到水聲在頭上響著,便把眼睛張了開來,雖然這應該是很普通的淡水,
他卻仍無法安心。

  雖然耕平的知識和經驗還不夠豐富,但是他知道這個以黃昏莊園為中心的異世
界是被一股力量支配著的。這股力量非常任性,而這些陷阱全都是為了折磨這群「
客人」所準備的。

  耕平浮出水面呼吸。在相隔兩公尺遠的地方,來夢的頭也浮了出來。她在這種
情況下竟然還能朝耕平露出笑容,真是了不起。

  「還好現在是夏天,對不對啊?耕平哥哥?」

  「說的也是,要是現在是冬天,我才不想游泳呢!」

  話才說完,耕乎身邊的水面突然起了泡泡,耕平才心想「來了嗎?」,馬上從
水面躍出了某種東西。那個東西是透明的,因此,瞬間要看清它的真面目還真有點
困難。滑滑的、透明而且富有生命力的細繩子覆蓋了耕平的頭部。感覺就好像被塗
了優格的塑膠布纏住臉部一樣。但是從別人眼裡看來,就像是臉被冬粉纏住一般。

  由於嘴巴和鼻子被堵住,耕乎覺得肺部好像快爆炸了。他做夢也沒想到,竟然
會被「冬粉」纏住窒息而死。他想要取笑自己現在的立場,卻連笑聲也發不出來。
接著他用雙手將「冬粉」剝開,空氣一下子大量地從口灌進肺部。

  下一個瞬間,來夢和耕平竟然是在草原上。周圍沒有水、也沒有池子,連差點
讓耕平窒息的「冬粉」也消失不見了。耕平和來夢,不解地互相看了看對方。

  然而,事情並不是到此就結束了。

  耕平全身都濕透了,令人不舒服的水份遊走在皮膚和襯衫之間。從髮梢滴下來
的水珠,顯示著數秒之前,他們在水中的體驗不是騙人的。

  「竟然捉弄我們!到底是誰……」

  咋了一下舌頭的耕平,將手指伸進了獵裝胸前的口袋,又咋了一次舌頭。

  「哎!我的全部財產都溺死了!」

  二十張的紙鈔吸了水,全都變得沉重、而且都快破了。對耕平來說,這是他工
作得來的寶貴成果,不能因為弄濕了就把它們丟掉。「錢」這種東西,耕平並不特
別看重,他珍惜的是金錢所帶來的少許自由。假如所謂的「自由」是指「餓死的自
由」,那就太悲慘了。

  耕平將紙鈔一張張攤在草上曬乾。這些錢恐怕要等到逃出這個令人害怕的世界
後,才能發揮它們第一次的作用。而耕平這個曬紙鈔的舉動,是在表明他絕對不會
放棄逃出這個世界。

  下一次會出現什麼呢?耕平刻意地將他的心武裝了起來。

              ※   ※   ※

  在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一個房間中,書桌上擺放著銅版畫。和剛才的銅版畫不
一樣,這一幅畫著池塘與森林,有兩個人影蹲坐在池邊,好像正在將什麼東西排在
草地上。而此刻在注視著版畫的黑影,正準備拿起另一張版畫……

              ※   ※   ※

  耕平想起了一件在無人車站時就覺得奇怪的事。

  來夢姓什麼?她的家在哪裡?耕平一直沒有機會追問,也不認為自己有權利問
,他只是一味地覺得有保護來夢的義務;冷靜想想,這不過是他一廂情願、多管閒
事的行動,畢竟他們認識還不到半天。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是他自己要保護
來夢的,現在他也不能半中途放棄。

  「哎!」

  來夢學著耕平的語調說著。

  「照片都弄濕了,這是很重要的照片呢!」

  來夢從牛仔短褲中拿出一張泛黃、濕透了的照片遞給耕平,她似乎非常信賴耕
平,即使私事被他知道也不要緊的樣子。耕平接下照片,發覺到那是張全家福照片
。那個坐在中間的女孩子,大概是三、四歲時的來夢吧?左右則是一對看起來像是
她父母的男女靠著她,男的大約三十歲,帶著眼鏡,瘦瘦的,給人很有學問的印象
;女的則留著一頭長髮,臉蛋圓圓的,看起來很溫柔。照片裡還有第四個人,那個
人站在沙發後面,照片沒有照到脖子以上,穿著黑色的衣服,打著領帶。

  「照片中的人是誰?」

  「來夢和爸爸跟媽媽。」

  「還有一個人是誰?」

  「不知道。我不記得……」

  由於那個人打著領帶,應該是個男的;這個出現在別人全家福照片中的人到底
是誰?

  「那你的爸媽在哪裡?」

  「兩個人都死了。」

  「是嗎?那麼現在……」

  耕平話才說了一半,便把視線集中在照片的一角。他發覺到這個「第四個人」
的一隻手似乎拿著什麼,看起來像是刻著花紋的某種小台座。耕平將眼睛湊近看,
確認了花紋的模樣後喃喃說了。

  「烏羅伯羅斯……」

  將自己的尾巴吞下,使得自己的身體形成無限圓環的蛇--烏羅伯羅斯。不知
是在某本書上、還是某部電影中,耕平曾經看過。它出現在電影中是單純的偶然、
還是意味著什麼?耕平又看了一次照片,來夢及她的雙親都露出十分幸福的笑容。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

  耕平突然想起來夢說過的話。一定是有什麼東西附身在來夢身上,她才會說出
這些話。這並不是意義不明的話,而是包含著耕平不瞭解的意義。原因是出在來夢
本身嗎?難不成是因為來夢的雙親?

  「來夢,你爸爸是做什麼的?」

  「學者。」

  「什麼學者?歷史學?宗教學?還是民族學?你還記得嗎?」

  來夢考慮了幾秒鐘,然後滿臉抱歉地說她不記得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所以耕
平並不想責怪她。

  難不成來夢是個巫女?一瞬間耕平腦中閃過這種念頭。耕平只是個被課業搞得
半死的大一學生。他既不是學者也不是個有學問的人,要擁有正確的判斷力,不是
光靠信念或猜疑,而是要有正確、良好的情報,然而現在的耕平卻欠缺這些。

  米迦勒變成奧諾維、奧諾維變成米迦勒、兩者合而為一……來夢還說了什麼呢
?耕平大吃一驚,他竟然記不清楚。

  如果是對玄怪、科幻作品有興趣的朋友,一定會爽快地解釋這些句子給自己聽
吧?在大學和朋友暢談,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情,耕平現在卻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
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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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08:16:56


  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一間房間裡,發出了巨大聲響。坐在椅子上的黑影,出現
了近乎痙攣的動作。他發抖的手將桌上的銅版畫揮落地面。版畫掉下去時所發出的
聲音迴盪在室內的空氣中。

              ※   ※   ※

  耕平和來夢仍然繼續走在紅色夜晚的原野上。耕平早已因為疲勞而腳步變得很
沉重,但來夢卻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耕平故意不背著來夢走路,主要是怕萬一發
生了什麼狀況,會無法馬上反應而陷入危機。

  不過,假如真的有人想殺了來夢和耕平,應該早就下手了才對。然而,對方只
是嚇唬他們、折磨他們,不取他們的性命。唯一知道的,就是對方是個與「慈悲」
、「體諒」這類單字沾不上邊的人。

  對方有什麼不殺來夢和耕平的理由嗎?或是「不能殺」的理由呢?或許有吧,
但原因不在耕平、而是在來夢身上。假設這一連串怪現象的背後,真的有某個人在
控制著,對那個人來說,來夢八成是個不能輕易殺害的對象。他到底是什麼人?抑
或是還有其他人存在?

  「來夢,你說你小時候曾經和某個人一起搭車旅行過,對吧?」

  「嗯……」

  來夢的表情說明了她不想回憶這件事,然而耕平卻有件不得不向她確認的事。

  「那個男的該不會是北本先生吧?」

  「北本伯伯?」

  來夢瞪大眼睛,沉思了一陣子。四秒半鐘之後,她搖搖頭斬釘截鐵地否定了這
件事。

  「是嗎?那就好。」

  耕平並不是真的在懷疑北本先生,而來夢否定了這件事也讓他安心了許多。雖
然用印象或感覺來判斷人很危險,但耕平並沒有從北本先生身上感覺到任何歹念或
惡意。

  但是,說不定北本先生比耕平還要詳細地掌握著事實的全貌。從這一點來看,
耕平並沒有把北本先生表面上的發言當真。

  來夢從旁邊抬頭看了一下陷入思考的耕平。

  「耕平哥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沒有來夢,或許你的旅行就會很快樂
。」

  「別在意,這不是你的錯。況且,這樣的旅行比較不無聊呢。」

  耕平想起了在無人車站追趕來夢時,心中那個「只要再過個五年」的想法。想
必這一定會成為又甜美、又帶點酸澀的青春回憶。然而他們一個十九歲,另一個卻
只有十二歲,根本談不上什麼羅曼蒂克。假如耕平一開始就只想著戀愛,他現在也
不會這麼勇敢、這麼不求回報。

  四周突然起了急劇的變化。

  視野中的顏色從紅銅色變成了深綠色。耕平嚇了一跳,抬頭看了看天空,並沒
有月亮。那個像是塗滿了血的紅色月亮,從空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天星斗,
有白色的光芒靜靜地撒在地面上。兩個人的眼前出現了一間被光織成的薄紗所包圍
的屋子。

  那是被取名為「黃昏莊園」的屋子。至少像這樣子的房子,耕平只知道「黃昏
莊園」而已。它那超過三公尺高的石牆、敞開的門都保持著沉默,等待兩位年輕人
歸來。

  耕平感覺到來夢用兩手緊抓了他的左手臂。耕平向她點點頭,注視著這間屋子


  他早就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一開始他們就被設定好,在繞了一圈後還是回到原來的地方。來夢和耕平經歷
的種種奇怪現象,不過是排列在同心圓上的裡程碑。

  耕平沒有絕望。他只覺得「原來對方是這種打算」而已,從一開始,他們就被
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中。如果真是這樣,能做的就是適當的應付。耕平覺得很不可思
議,自己竟然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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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08:17:28
第六章 宣戰

                  Ⅰ

  當耕平醒過來時,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陽光。由於太刺眼了,他便用手遮住臉,
吸了幾口涼的高原空氣,讓惺忪的心徹底覺醒。他將薄薄的夏被推到一旁,爬起來
看看時鐘,時間是十點二十五分,已經不能算是早上了。和他同房的兩位室友,似
乎早就起床到樓下去了。

  耕平忍著羞恥回到黃昏莊園,疲憊萬分地倒在床上後,足足睡了七個鐘頭。年
輕的身體差不多已補充完了能量。接著只要再填飽肚子就能夠進入備戰狀態。

  耕平在浴室梳洗過後,便決定到樓下去。

  餐廳裡只有來夢一個人在用餐,她滿臉笑意地向迎面而來的耕平道早安。耕平
也向她道過早安後便坐在隔壁的椅子上。餐桌上擺滿了豐富的家常早餐:玉米片、
冰牛奶、蛋卷、蕃茄汁、咖啡、醋栗果醬、加了蘭姆酒的橘子果醬、火腿、洋芋沙
拉、黑麥麵包、原味優格……等等。餐具很乾淨、牛奶很新鮮、橘子醬的味道聞起
來也很舒服。適合在這種氣氛下登場的應該是歷經了風月、面貌端莊的老人家;而
耕平和來夢足足還差了五十年的人生歷練。

  從餐廳出來直到沙龍,六名同行者紛紛向耕平他們打招呼。耕平和來夢一邊回
答,一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六名大人:北本先生、唐澤、根岸、雪繪、長田和香
津子看起來都很輕鬆,抑或是他們是裝出來的?然而事實卻藏不住也否定不了,因
為那個老是大聲發表意見的人不在這裡,少了他還真有點寂寞,但是假如他再出現
,恐怕又會增加一層厭惡感吧?

  打完招呼後,耕平看著北本先生,慎重地開口說了。

  「其實在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心中還有一點點期待。期待之前發生的事全部都
是夢,然後跟著陽光永遠的消失。」

  當然耕平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胸前口袋裡那些凹凹凸凸、摸起來不舒服
的紙鈔,證明了這一切都曾發生過。

  然而,至少夜晚已經過去,窗外有著舒服的晚夏陽光,以及高原的涼風。甚至
讓人覺得:走出黃昏莊園這間奇怪的屋子,朝著鐵路車間前進,還可順利健行,似
乎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要幾點出發呢?」

  被耕平一問,除了北本先生和雪繪,其餘的人都互相看了對方,沒有人想第一
個開口發言。

  果然除了豐永以外,現場沒有人要挺身出來當領隊。如果豐永在場,不管他是
否會做出客觀的判斷,至少他一定會做出某種決定。

  「或者是要去找豐永先生呢?」

  大家仍然保持沉默、沒有反應。

  「那麼……我們到三樓去見見這個莊園的主人怎麼樣?」

  這一次的沉默包含了膽怯的微粒子。若是侵犯了三樓那處聖域、或者該說是魔
境,會有什麼結果,大家都已經刻骨銘心。

  「不然到底要怎麼辦呢?莫非大家要呆呆地等到有人站出來指導我們嗎?」

  耕平的聲音變得尖銳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被教訓的那一方卻似乎很不愉快。自
稱是畫家的唐澤臉上的表情都變了。

  「別太自以為是,小弟。是誰誇下海口要離開這間屋子,結果迷了路卻又滿不
在乎地回來?你有資格數落別人嗎?」

  耕平無言以對。他並不是自願回到這裡來的,但是如果他回嘴,唐澤他們一定
會沒完沒了。

  但是至少耕平會憑自己的判斷採取行動,他不依賴別人來替他做決定。就這一
點來說,耕平覺得豐永有他的優點。豐永的致命傷在於他的才能完全沒有和他的決
心和責任感一致。

  「我們當然也想早點離開這裡啊!耕平。」

  雪繪似乎想緩和這不愉快的氣氛。

  「但是,說不定我們也會和你們一樣又回到這裡,所以下不了決心。」

  雪繪話說了一半。因為像隻大烏鴉的管家出現了。

  「請問這裡有一位立花來夢小姐嗎?」

  管家畢恭畢敬的聲音,讓所有人不禁都將視線集中在這位最年輕的人身上。而
來夢本身的表情,就像是在等著治療的牙科患者,突然跳過所有人被護士叫到一樣
。她站了起來。

  「來夢小姐,主人說想見您一面。希望您能到三樓去一趟。」

  管家的聲音和態度除了變得更加畢恭畢敬,還增加了幾分威嚴感。為了抵抗那
份威嚴感,耕平站了起來,管家用視線確認了耕平的樣子,非常嚴肅地先發制人。

  「主人只請來夢小姐一個人,其他人請退避。」

  耕平從來不知道來夢姓什麼,沒想到管家竟然將它說了出來。這個事實使得耕
平起了疑心,態度也變得有點挑戰性。

  「你是要我們乖乖地在樓下等嗎?」

  「沒這個必要。天氣這麼好,我想各位也該準備回去了。住在這個沒有任何娛
樂的深山裡,各位一定很無聊。還是請早點起程,路上小心了。」

  這些話可說是把人吃得死死的。這些不速之客像是受到刺激般地站了起來。耕
平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是瞪著管家。

  「豐永先生到底怎麼了?」

  「我們不負責監視客人的行動。無視我們要求的客人,要什麼時候離開,我們
也沒有挽留的權利。」

  管家說話的態度,強而有力、非常無情。

  「來夢她也想回家啊!來夢,你也想和大家一起回去,對不對?」

  耕平心裡雖然這麼想,卻不得不忍受著管家所發散出的威嚴感。他拚命忍耐的
樣子,來夢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抬頭看著站在那裡的管家,然後低下頭去看著地板
;當她再度抬起頭時,心中有了決定。

  「如果來夢肯到三樓去,就會放大家走嗎?」

  「別亂來!來夢!」

  耕平感到危險,叫了出來。假如耕平他對來夢的責任感是不成熟的,那麼來夢
對同行的大人們所抱持的責任感則是更幼稚、而且過於沉重。為了保護大人而讓小
孩子犧牲,不但是違反自然的法則,也違反社會的原則。

  「如果能見到來夢小姐,主人保證一定讓其他的客人安全離開。來夢小姐不用
擔心。」

  「我知道了。來夢會到三樓去的。」

  唐澤用手抹去額頭上的汗珠,他提議將行李收拾好到大廳集合,大家像是怕誤
了火車一樣、慌張地採取行動。見到耕平一動也不動,唐澤便開口問他到底怎麼了


  「我要留下來!我不能丟下來夢不管!」

  「你幫得了什麼忙嗎?」

  「要是幫得上忙就好了。」

  對於耕平的奚落,唐澤原本想再回他些什麼話,但卻打消了念頭。

  「你小心點,別太逞強了。」

  「謝謝。你也是。」

  耕平和來夢站在一起,看著唐澤離開大廳的背影。

  「耕平哥哥,如果來夢碰到危險,你會來救我吧?」

  那是耕平最希望聽到的話,於是他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看我的!」

  管家瞇著眼看了昂然抬起頭來的耕平,卻沒有進一步地要求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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