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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雷米 -【心理罪(畫像)】(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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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16:29:04
杜宇不在。還好,要不這傢伙又要問個沒完。方木把書包扔在椅子上,重重地躺在床上。渾身都疼得要命,臉上的淤傷還沒有消腫,剛挨到枕頭的時候,方木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方木費力地翻了個身,很想睡一覺,可是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總是有兩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玻璃上的符號!

  方木翻身而起,坐到桌前,拿出紙和筆,一邊竭力回憶當晚自己看到的情景,一邊在紙上塗塗寫寫。其實他自己也不確定那究竟是水汽散開,水珠流淌下來的痕跡,還是有人刻意為之。隨著記憶裡的影子一點點清晰,筆下的痕跡也漸漸顯出輪廓。

  那符號一共有兩個︰左邊這個有點像個「9」(中間還有一個短短的橫),右邊那個有點像個字母「A」。

  方木拿起紙,顛來倒去的看,可是無論怎樣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扔在桌上,掏出煙來悶悶地吸。

  有人趕在自己前面去了孟凡哲家,不僅取走了那封信,還殺死了孟凡哲的媽媽。那麼就可以推斷出兩件事︰第一,他知道這封信,而且知道方木要去孟凡哲家;第二,他知道孟凡哲的媽媽心臟不好,而且害怕老鼠。

  方木回憶著自己當天在圖書館裡接聽電話的情景,身邊有沒有人,有什麼人,卻完全記不得了。當時自己完全被電話裡的消息吸引了,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的情形。

  當時要是讓孟凡哲的媽媽在電話裡把信的內容複述一遍就好了,只是擔心老太太別過分激動,免得犯了心臟病,到頭來卻害得她丟了性命。方木疲憊地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

  孟凡哲曾經養過貓,那麼他大概害怕老鼠。其實,人對任何事物的恐懼,都來自於後天的生活經驗。孟凡哲對老鼠的恐懼,大概來自於他媽媽。也許在他小的時候,曾親眼目睹他媽媽畏懼老鼠的情形,於是他也會慢慢形成對老鼠的恐懼心理。

  那麼,知道孟凡哲媽媽害怕老鼠的人,應該是非常了解孟凡哲的人。能夠讓孟凡哲吐露心聲的人,也許就是那個醫生!

  如果真的有這個人,那麼方木最初的推斷就沒有錯︰起初,這個醫生給孟凡哲作了一定的心理治療,幫助他初步克服了害怕點名的心理障礙,也許還試圖幫助他克服害怕老鼠的心理障礙(建議他養一隻貓)。就這樣,孟凡哲對那個醫生表現出極大的信任和倚賴,甚至可以說言聽計從。

  那麼,從今年7月1日以來發生的一系列殺人案,是否是孟凡哲在他的操縱下進行的呢?

  應該不會。方木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首先,即使孟凡哲性格再軟弱,他也是個法學研究生,讓他去殺人,他是不可能同意的。其次,假定孟凡哲被那個醫生催眠,那麼這種可能性也不大。儘管有的影視作品把催眠描寫得神乎其神,但是從司法實踐中的個案來看,還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可以催眠他人去實施殺人這樣的行為。而且,從已經發生的六起案件來看,僅靠催眠,不可能完成那樣計畫周詳、行事縝密的犯罪。
那麼,會不會所有的案件都是那個醫生做的呢?

  方木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要針對我?

  有人敲門。方木拉開門一看,是鄧琳。

  方木一見是她,下意識的扭過頭去,可是鄧琳還是一眼就發現了他臉上的傷痕。

  「我的天哪,你這是怎麼搞的?」

  「沒事沒事。」方木一邊含糊其辭的應付著,一邊把她讓進屋裡。

  鄧琳卻問個不停,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方木拗不過她,只好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她。聽完,鄧琳反而好半天沒有出聲,一言不發的坐在床邊。沈默了半晌,鄧琳開口說道︰「你……一定要這麼做下去嗎?」

  「唔,什麼?」

  鄧琳抬起頭,把手放在方木的膝蓋上,盯著他的眼睛說︰「做個普通人不好嗎?踏踏實實的讀書,順順利利的畢業,然後我們一起去國外,這樣不好嗎?」

  方木低著頭不說話,把鄧琳的手輕輕地拿開,搖了搖頭。

  「為什麼?」鄧琳的眼中有了淚光,「你覺得你的生活正常嗎?你覺得你這樣快樂嗎?」

  方木輕輕地說︰「不。」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下去!」鄧琳騰的一下站起來,「你是警察嗎?你有這樣的職責嗎?還是有人逼著你這麼做?」

  見方木低著頭不說話,她咬著嘴唇,竭力平緩自己的語氣︰「方木,我承認,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一個有過很多經歷的男人。你身上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力量,讓我好奇,也讓我感到著迷,感到踏實。可是當我愛上你之後,我發現那種力量讓我害怕。為什麼你的身邊總是圍繞著這麼多死亡,為什麼你總要讓自己陷入那麼危險的境地中?那個姓孟的人死了,那是罪有應得,這關你什麼事?你為什麼還要糾纏不清?為什麼還要惹上那麼多無謂的麻煩?」她頓了一下,「你這麼做的時候,想過我嗎?」

  方木抬起頭,「孟凡哲不是兇手,兇手另有其人。」

  「那又怎麼樣?不去理他好不好?讓警察去做好不好?你就老老實實的當一個平凡的學生好不好?」

  方木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不可能。」他看看鄧琳,「很多事情……你不會明白的。」

  「有什麼是我不明白的,你說給我聽!」鄧琳坐在方木身邊,擦擦眼淚,目不轉睛的看著方木。

  方木看著她光潔無暇的臉,張了張嘴,吐出的卻是這樣幾個字︰「你……沒必要知道。」

  鄧琳盯著方木的眼睛,直到他低下頭去。

  不知過了多久,鄧琳擦擦臉上的淚水,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門邊,輕輕地說︰「無論怎樣,我希望你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說完,她就拉開門,走了。

  一瞬間,方木很想叫住她,然後把她抱在懷裡,對她說「對不起」、「原諒我」。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看著她消失在門那邊。

  幾天後,邰偉打來電話,告知李維東已經在S市對現場重新進行了勘察,由於現場被破壞的比較厲害,因此無法證明在方木到達之前,是否曾有人進入過現場。此外,對周遭鄰居的調查走訪也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警方在屋裡屋外仔細搜查了幾遍後,證實方木所說的那封信並不在現場。

  邰偉在電話裡並沒有下結論的意思,不過他的立場已經很清楚了︰那封信並不存在。有個人在撒謊,至於這個人是方木還是董桂枝,那就不得而知了。

  方木懶得跟他較真,匆匆說了幾句之後就掛斷了電話。他感到身邊的鄧琳一直在傾聽電話裡的內容,頭也不回的解釋了一句︰「邰偉。S市的調查情況。」

  鄧琳果真說到做到,幾天來,除了睡覺,她都寸步不離方木。無論方木什麼時候走出宿舍樓,都能看到鄧琳等在樓下。只是她的話越來越少,即使是吃飯的時候,她也常常是一言不發。很多時候,方木偶爾抬起頭來看她,會發現她正盯著自己看。這種注視,已經不是最初相處時那種溫柔的凝望,而是帶著審視的味道。這種目光常常讓方木感到心慌意亂,往往和她對視幾秒鐘後就敗下陣來。

  晚上回寢室的時候,鄧琳總會在女生宿舍樓下默默地站幾分鐘,方木站在他的身邊,或吸煙,或默立,同樣也是一言不發。鄧琳常常會毫無徵兆地轉身上樓,方木等了她幾次,都沒見她像那天晚上那樣去而復返。

  好久沒有親吻了。

  張瑤曾經找方木談過一次。她告訴方木,最近幾天鄧琳的情緒很反常,常常是一天都看不到人影,回寢室後也是直接上床睡覺。有一次,張瑤發現鄧琳在半夜偷偷地躲在被子裡哭,問她怎麼回事,她只是回答說做惡夢了,別的閉口不提。

  張瑤不無威脅的對方木說,鄧琳曾問她︰「自己的選擇究竟對不對,如果你再不表現得好一點的話,小心鄧琳蹬了你!」

  蹬與不蹬,方木倒不是十分在意。只是他聽到鄧琳傷心的表現,倒是有些心疼。所以,當鄧琳試探著邀請他參加耶誕party的時候,他很痛快地答應了。

  大學裡,耶誕節絕對是一個最受重視的節日。儘管是洋鬼子的節日,可是這些黃皮膚、黑頭髮的年輕人卻過得比春節還積極。12月中旬開始,學校周遭的飯店、鮮花禮品店就開始了宣傳活動,校園裡隨處可見措辭誇張的海報和廣告,還有那個紅衣紅帽的白胡子老頭的形象。女孩子們開始憧憬會受到什麼禮物,男孩子們開始攢錢,只為了搏女友一笑,或者追到心儀的女孩。

  方木對這種氣氛毫不感冒,以前單身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耶誕節的概念。現下也是一樣,杜宇約他一起去買禮物的時候,他還直犯迷糊。杜宇像個女人似的在國貿商廈裡耐心地逛來逛去,不時問問方木覺得這個怎樣,那個如何。方木一律聳聳肩說「還行」。這傢伙也覺得帶方木來幫他挑禮物相當地不明智,索性不再理他。方木倒也落得清閑,插著兜跟著他四處亂走。

  無聊歸無聊,難能可貴的是這份輕鬆的心情,緊張得太久了,也發生了太多不願回首的事,這樣腦子空空的閒逛,實在是愜意得很。路過一個擺滿了小物件的櫃台的時候,方木無意間看到了一個帶著玻璃球的玩意,明晃晃的很是顯眼,就多看了兩眼。售貨員小姐馬上熱情地招呼他,方木心想閑著也是閑著,就走上前去細看。

  這是一個音樂盒,下面是一個方形的塑膠盒子,上面罩著一個大大的玻璃球,玻璃球裡是一個小小的景觀︰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並排站在一盞路燈下,女孩甜蜜的依偎在男孩的懷裡。玻璃球裡還有一些小????

  售貨員小姐按動底座上的一個開關,那盞小小的路燈一下子亮起來,而那些白色顆粒也開始在玻璃球內旋轉飛舞,隨著叮叮咚咚的音樂聲,玻璃球內的景觀霎時鮮活起來,一對小小的情侶在漫天的雪花裡緊緊依偎。方木的嘴邊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

  下雪了。

  讓人想起空氣中乾燥的枯枝的味道。

  讓人想起那踏在雪地上的「吱吱」的聲音。

  讓人想起長長的馬尾辮掃過臉龐的麻癢。

  讓人想起路燈下兩個不斷試探,時而分開時而靠緊的身體。

  「晚上看的時候,效果會更好。」售貨員小姐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個多少錢?」方木拿出錢包。

  付完錢,杜宇也從購物的人群中擠過來,手裡拎著一個小小的塑膠袋。

  「咦,你也買了,這是什麼?」他一把搶過方木手裡的紙盒,「音樂盒?你也太沒創意了吧?這玩藝幾年前就不流行了。」

  方木笑笑,「你呢,買什麼了?」

  「嘿嘿,我這個嘛,就比較厲害了。」他小心翼翼從塑膠袋裡拿出一個看起來頗為精美的小盒子,「CD,毒藥,450塊呢。」

  「哇,你小子挺有錢啊。」

  「這個張瑤一定喜歡。」杜宇眉開眼笑地說。

  12月24日,平安夜。

  外語學院2001級研究生在市區內的一家賓館包了一個大廳,舉辦耶誕party,活動費AA製,而且要求有情侶的,一定要帶來一起參加。晚餐是自助餐,大家邊吃邊參加一些自己編排的娛樂節目。方木沒什麼興趣,吃了點水果沙拉和炸雞塊就坐在窗邊的一張桌子旁,靜靜的看著窗外依舊車水馬龍的街道。

  大廳裡很熱,玻璃上佈滿了水珠,方木百無聊賴地用手在玻璃上劃來劃去。劃著劃著他才發現自己畫的正是當晚在孟凡哲家裡看到的那兩個奇怪的符號。

  這究竟代表什麼含義呢?

  方木始終堅信孟凡哲並不是兇手。如果先他一步趕到孟凡哲家裡的,真的是那個醫生的話,那麼畫在玻璃窗上的這兩個符號就應該是留給方木看的。難道這是兇手對下一起案件的提示嗎?

  他看著左邊那個腰上帶著短短一橫的「9」,搖了搖頭。如果鄧琳是「6」,自己是「7」的話,那麼下一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9」,所以,這個符號不應該是「9」。而且,這個「9」寫得有點奇怪,腰上多了一橫不說,大多數人寫「9」的時候,下面的部分多少會有些傾斜,而這個人在一筆寫下這個「9」的時候,是與地面幾乎垂直的。

  不是9,難道是字母「q」?

  至於右面那個,怎麼看都像是A。

  如果是字母的話,為什麼一個大寫,一個小寫?

  正在方木冥思苦想的時候,玻璃窗裡忽然映出了鄧琳的身影。

  「想什麼呢?」鄧琳剛剛跳了一會舞回來,熱得滿臉通紅,不時揪起衣領呼扇著。

  「哦,沒什麼。」

  「你怎麼不去玩啊?」

  「啊,我不會跳舞。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鄧琳把手放在方木的手上,柔聲說︰「那我也不去了,陪著你。」

  正在這時,主持party的一個小伙子高聲說道︰「下面,是交換禮物的時間。請把你們對另一位的濃濃愛意,盡情表現出來吧……」

  鄧琳把手抽回來,迫不及待的在包裡翻著,一轉眼的功夫,手裡多了一個小小的金屬盒子。

  她把手向前一遞︰「送給你!耶誕快樂!」

  「嗯,謝謝。」方木接過來,看見作工精美的盒子上寫著「zippo」的字樣,他明白了,是打火機。

  「打開看看啊。」鄧琳雙手托腮,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方木打開盒子,是限量版的永恆星,市場價絕不會低於1200元。掀開機蓋,撥一下,一束火苗噌地竄起來。

  「喜歡嗎?」鄧琳眨著大大的眼睛,「可是你要知道,不能抽太多的煙哦。那,我的呢?」

  方木猶豫了一下,伸手拿出了那個音樂盒。

  鄧琳眉開眼笑的拆開包裝的時候,旁邊一張桌子上的一個男孩明顯發出了「嗤」的聲音。方木看看他,他正在往女朋友手上戴一枚戒指。
「哇,好漂亮啊。」鄧琳沒有理會他,笑瞇瞇的捧起音樂盒。

  「開關在哪兒?哦,不要告訴我,我自己找。」她在底座上撥弄了幾下,音樂盒叮叮咚咚地響起來。

  路燈亮了。雪花飛舞。

  鄧琳把下巴墊在胳膊上,看著玻璃球裡那兩個緊緊依偎的小人,直到一曲終了。

  「我很喜歡。」她把音樂盒小心的包好,抬起頭沖方木嫣然一笑,「謝謝你。」

  旁邊那張桌子上,女孩在小聲地抱怨戒指太小了,男孩的汗都下來了,最後馬馬虎虎的套在小指上。

  方木和鄧琳看了,不由得相視一笑。

  杜宇摟著張瑤走過來。他收到的禮物是一雙NIKE籃球鞋,這傢伙當時就套在了腳上。

  「怎麼樣?史考特‧皮蓬大『AIR』複古版,帥吧?」他得意洋洋地說。

  「得了吧你,看把你美的。」張瑤笑著點點他的頭,「琳,一會我們要去唱歌,一起去吧。」

  鄧琳看看方木,似乎想聽聽他的意見。

  杜宇見狀,一把把方木拉起來,「不用問了,他肯定去!」

  三輛計程車拉著十幾個年輕人去了「夜飛行」KTV,方木還沒等下車,就看見杜宇從前一輛車上下來,正舉著手機說著什麼。可是幾秒鐘後,電話似乎就被對方掛斷了,杜宇看著手機螢幕,臉上是莫名其妙的表情。張瑤走到他身邊,似乎想問個究竟,可是電話又響了,杜宇翻開手機,「喂」了幾聲後,對方似乎沒有應答。杜宇掛斷電話,沖張瑤聳聳肩,張瑤站在一邊,一臉狐疑。

  大家陸陸續續走進了KTV,門外只剩下方木、鄧琳、杜宇和張????

  鄧琳走過去,跟張瑤說了幾句話,就回來挽著方木進了KTV。

  「怎麼了?」方木問她。

  「不知道,可能是鬧了點誤會,我們先進去吧,別妨礙他們。張瑤說過一會就進來。」

  大家一共要了兩個包房,點了啤酒和零食後,就開始鬧哄哄地K歌。方木禁不住大家起哄,也跟鄧琳合唱了一首《我不夠愛你》。

  可是,杜宇和張瑤始終沒有回來。期間,方木給杜宇打了個電話,他沒有接。鄧琳給張瑤打電話,同樣沒有回音。方木有些著急,拿起衣服說要去找找他們。另外幾個男生七手八腳地把他按到沙發上,「唉,人家兩個都在一起好久了,平安夜,你去攪合什麼啊。」方木心想也是,如果兩個人去了賓館,那自己毫無疑問是大煞風景了。

  玩到凌晨3點的時候,大家都累了,有幾個挺不住的,就歪在沙發上呼呼大睡。還沒玩夠的幾個人,也沒力氣唱歌了,圍坐在桌前喝啤酒聊天。有人提議講恐怖故事,馬上得到了其他人的贊同。

  於是,你一個,我一個,什麼山村僵屍啊,辦公室鬧鬼啊,幾個膽小的女生嚇得躲在男生背後,只露出兩只眼睛,膽戰心驚地聽著。

  「咳,你們說的這些,都是瞎扯蛋。要說恐怖啊,還得聽他的。」一個男生一把拍在正在打盹的方木肩上,「人家那才叫真材實料呢。」

  大家一下子來了精神。

  「對啊。方木,你不是幫警察查過案嗎?說幾個聽聽。」

  「聽說那個法學院研究生幹的系列殺人案,你也參與破案了,快講講吧。」

  「嗯,聽說你差點被那個兇手殺死,快給我們講講。」

  方木看著周遭一張張好奇的臉,突然想起自己被副校長叫上台去講話的那一幕。他們並不關心死者的痛苦,也不在意孟凡哲的命運。別人的生死,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尋求刺激的談資而已。

  方木冷冷地說︰「沒什麼好講的。」

  準備聽到內幕消息的聽眾們失望地發出「切」的一聲,幾個剛才還躲在男朋友身後的女孩子不甘心地慫恿著方木︰「別這麼小氣嘛,說來聽聽啊。」一個女孩子更是罔顧男朋友的白眼,一把摟住方木的胳膊來回晃著,「說嘛說嘛,帥哥。我最喜歡聽破案的故事了,多刺激啊。」

  方木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直到她有點害怕的停止了搖晃。

  「刺激?哼,」方木的嘴角牽出一絲微笑,「有人把你的全身皮膚都剝下來,再做成衣服穿到塑膠模特身上,你會不會覺得很刺激?」

  那個女孩子用手掩住嘴,嚇得臉色煞白。她的男朋友不滿地嚷了一句︰「你怎麼回事?不講就不講,你嚇唬她幹嘛?」

  其他人趕忙打圓場,方木拿起外套和書包,大步走出了包房。還沒走幾步,就聽見鄧琳在身後叫他。

  「你別生氣了,他們沒有惡意的。」她拉住方木的胳膊,眼中閃動著祈求,「留下來,好不好?」

  方木輕輕抽出手,「不了,你們好好玩,早點回去。」說完,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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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六號泳道

  杜宇居然在寢室裡。方木開門進去的時候嵹嶇幓幛,颮颭餃餌他正斜靠在椅子上打電話,腳上還是那雙扎眼的嶄新的NIKE鞋綴緌綾緉,綽罰罳翟桌子上擺著半瓶啤酒。

  「咦,你怎麼在寢室裡?」方木朝門後看看銙銛銘鉸,銗銖銪銋「張瑤呢?」

  杜宇沖他擺擺手,注意聆聽著電話那邊的動靜。幾秒鐘後廒弊彃彄,瘍瘖瘕瘋他把電話「啪」地一聲摔在桌子上,抓起酒瓶大口灌起來。

  「你怎麼了?」

  杜宇放下酒瓶鉿鉺銦銗,誨誥認誙打著嗝說︰「沒……沒事。」

  方木看看他通紅的眼睛,「到底怎麼了?」

  「操,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杜宇彷彿憋了很久似的,絮絮叨叨地說起來︰「咱們剛到KTV的時候,有人給我打電話,接通了,對方卻不說話。剛剛掛斷,又打了一遍過來,還是不說話。我正納悶呢,張瑤就起疑心了,非讓我說清楚。」

  「唉,也難怪,那麼晚了還給你打電話,再說又是平安夜,我要是張瑤也得問清楚。再說,你小子平時也不老實。」

  「我指天發願,我絕沒做過對不起張瑤的事情。」杜宇指天劃地地說。

  「嗯,好,我相信你。後來呢?」

  「後來她就生氣了,轉身就走,我追過去想拉住她,這娘們,劈頭就是一個耳光。」杜宇摸摸臉頰,好像還在疼似的,「後來我他媽也急眼了,沒管她,自己打車回來了。」

  方木看看手錶,快凌晨4點了,「她呢?回宿舍了嗎?」

  「不知道,她宿舍的電話沒人接。我打了她的手機幾次,每次都是剛接通她就掛斷。」

  「唉,估計還生你氣呢。明天,哦,今天好好哄哄她吧。」

  杜宇沒有搭腔,盯著自己的手機念叨著︰「這娘們,脾氣太他媽壞了,都是平時慣的。」一伸腳,一隻球鞋飛向了屋角。

  「靠,別拿禮物撒氣啊。」

  方木趿著拖鞋,從屋角把鞋撿回來,正要扔在杜宇腳邊,卻看著它愣住了。

  這是史考特‧皮蓬的大「AIR」球鞋複古版,鞋身兩側是兩個大大的英文字母「AIR」,設計者非常巧妙地利用了A和R兩個字母的變形。鞋身外側,字母「R」在鞋跟的部位,鞋身內側,字母「R」稍稍變形後,縫製在鞋尖的位置,看起來十分協調。

  也就是說,字母「R」稍作變形後就跟「A」是很像的。

  那麼,當晚寫在右側的那個符號,會不會是「R」呢?

  qR?是什麼呢?

  杜宇看方木盯著他的鞋發愣,奇怪地問︰「怎麼了?」

  方木回過神來,「哦,沒什麼。」抬手把鞋扔在了杜宇腳下。

  「靠,輕點,這是新的。」這傢伙,你把鞋甩到屋角的時候怎麼不說這些?

  方木又好氣又好笑,從床底拿出臉盆去了衛生間。方木洗漱完畢,回到寢室的時候,杜宇又在打電話。

  「怎麼樣,接通了嗎?」

  「關機。」杜宇把手機扔在桌上,「媽的,去哪了呢?」

  「別想了,睡覺吧,不早了。」方木鋪好被子,摘下眼鏡,鑽進了被窩。

  杜宇絲毫沒有就寢的意思,依然斜靠在椅子上,盯著腳上的鞋出神。過了好一會,他突然開口說道︰「方木。」聲音中竟有一絲顫抖。

  「嗯?」

  「瑤瑤……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應該不會。」方木頓了一下,「今天晚上到處都有人活動的,不會出什麼事的。你別多想了,睡吧。」

  杜宇站了起來,在寢室裡煩躁不堪地走了幾圈,又抓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你跑哪兒……哦,鄧琳啊,瑤瑤回來了麼……哦,知道了……嗯,他回來了……要跟他說話麼……哦,好的,再見。」

  杜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頭也不回地說︰「鄧琳問你回來沒有。」

  「張瑤呢?」

  杜宇沒有回答。

  「再不,我們出去找找吧。」方木伸手去拿褲子。

  「不找!」杜宇突然爆發了,「不慣她這臭毛病!」他騰地站起來,大步走到門邊,狠狠地按滅了電燈,「睡覺!」

  早上6點半的時候,方木被手機的鬧鈴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找手機,卻看見杜宇還坐在椅子上,手裡捏著電話。

  「你一直沒睡?」

  鬍子拉碴的杜宇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他瞇縫著眼睛,沖方木點了點頭。方木注意到他的另一隻手捂在肚子上。

  「怎麼了?」

  「胃有點疼,大概是昨晚喝酒喝多了。」

  方木披衣下床,「走吧,我們去食堂喝點粥,然後我幫你去找找張瑤。」

  食堂裡人不多,也許昨晚上大家都玩得比較晚。方木讓杜宇先找個座位坐下,自己去視窗那裡買早飯。身邊是兩個女生,邊挑茶蛋邊絮絮叨叨地說著昨晚舞會上的情形。

  方木端著一個大大的托盤,路過這兩個女生身邊的時候,無意中聽到其中一個女孩說︰「……真奇怪,這麼冷的天,游泳池裡幹嘛還注水啊……」

  方木的腳步驟然慢了下來,他一邊向杜宇那邊走,一邊回頭看了看那兩個女孩。突然,他把托盤往身邊的桌子上一放,撒腿就向食堂外面跑。

  「R」是river的意思!

  左邊那個不是什麼「q」,而是大寫的「G」!水珠順著筆畫的方向流下來,所以看起來像中間帶了一橫的「q」!

  GR! Green River!

  綠河殺手!

  沖出食堂大門的時候,把一個男生撞倒在地,可是,方木已經顧不得了!

  跑!跑!!跑!!!

  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

  穿過枯黃的草坪,繞過網球場……看見游泳池了,灰色的池水微微蕩漾。

  不管你是誰,不要死!

  方木沿著鐵絲網拉就的牆飛快的跑,牆邊的松樹枝打在臉上,竟然感覺不到疼。到入口處的時候,看見鎖門的鐵鏈已經被撬掉,像一條死蛇一樣蜷曲在地上。

  方木拉開門,沖了進去。

  面前是一個大大的游泳池,已經注滿了水。方木沿著池邊向池水裡緊張的搜尋著,還沒等走幾步,就看見深水區那邊似乎有東西在飄動。

  水底有人!

  我靠!

  方木來不及多想,疾跑幾步後飛身躍入了泳池。

  冰冷的觸覺從指尖迅速蔓延到腳底,一瞬間,方木幾乎要窒息。

  他感覺踩到了池底,用力一蹬,浮出水面,然後看準方向,深吸一口氣,潛了下去。

  池水雖然污濁不堪,可是方木還是看見了︰一個身著黃色毛衣,皮短裙,黑色高筒皮靴女孩正站在池底,雙手微抬,低垂著頭,染成黃色的頭髮隨著池水漂來蕩去。

  方木游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衣服,用力向上一提,卻提不動。他向她的腳下看去,一條粗粗的繩子把她的腳腕和排水口的塞子綁在了一起。他明白了,為什麼女孩看起來是站在池底。

  方木向上浮出水面,在口袋裡瘋狂地摸索著,找到軍刀,打開來,咬在嘴裡,又深吸一口氣,潛下水去。

  他一口氣潛到女孩的腳下,用力割斷了繩子,女孩的雙腳離開了池底,他抓住她的衣服,奮力向水面游去。

  方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女孩拖到池邊,女孩緊閉雙眼,躺在池邊一動不動。方木顧不得歇口氣,用手在女孩臉上啪啪的打著,女孩的頭被打得擺來擺去。

  醒醒啊,醒醒,求你!

  他把女孩的上身拉起來,拼命搖晃著,一些水從女孩嘴裡冒出來。方木見狀,急忙把女孩扛在肩膀上,沿著池邊來回拼命的跑。

  有些過路的學生看到了泳池邊這駭人的一幕,都跑進來,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肩扛著一具屍體,行為幾近瘋狂的人。

  方木頭上的水已經結成了冰,褲腿和袖子也已經凍得硬梆梆的了。他渾身發抖,步履僵硬地扛著那個女孩來回奔跑著。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在打電話報警,有人在竊竊私語,有人發出小聲的哭泣,有人發出尖叫。

  方木對這一切都渾然不覺,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機械地來回奔跑著,嘴裡反反覆複地念叨著︰醒醒,醒一醒,求求你……

  終於,他沒力氣了,腳下一軟,癱倒在地上,女孩手腳攤開地躺在他身邊。

  方木喘了幾口氣,又撲過去,雙手交疊在女孩的胸口,用力壓下去,壓了幾下後,捏住女孩的鼻子,把嘴貼在她的嘴上用力吹氣。

  醒醒!醒一醒……

  幾個來回後,女孩還是軟塌塌的一點回應也沒有。方木切牙切齒的重複著動作,感到臉上有熱熱的液體流進嘴裡︰

  醒一醒啊,我求求你!

  一雙手扳住了方木的肩膀,是杜宇。

  「算了,方木,別這樣,????

  方木甩開他的手,又要把嘴湊過去。

  杜宇用力向後扳著他的身子,方木的手不甘心地向前伸去,一把抓住了女孩的頭髮。兩個人都跌坐在地上。方木手裡攥著一個黃色的假髮套。地上的女屍露出黑色的短髮。

  杜宇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盯著女屍,幾秒鐘後,失聲叫道︰「瑤瑤?」

  方木的心陡然沉了下去,他幾步爬到女屍身邊,朝她的臉上看過去。

  的確,雖然臉上曾經畫了很濃的妝,可是方木還是認出她是張瑤。

  一瞬間,方木什麼也聽不到了。

  他看見杜宇撲在張瑤身上,拼命搖晃著她,大聲呼喊著。

  他看見圍觀的人群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他看見泳池外有警燈閃爍的警車。

  他看見警察們匆匆走進來,向人群大聲呼喝著。

  可是他什麼也聽不到,周遭的事物彷彿都變成了混沌的一團。

  有甜腥的東西在胸口翻湧,胸膛憋悶得彷彿要爆炸了一樣!

  「啊──」一聲振聾發聵的嘶吼從方木的胸腔裡噴湧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我,就直接來殺死我!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來呀,殺我!殺我!」

  一張張臉在方木眼前飛速旋轉著,他面容扭曲,目欲裂,耳中是難以辨明的混響。

  杜宇愣愣地看著方木,接著從地上爬起來,揪住方木的衣領,大聲質問著什麼。方木的目光從他的臉上茫然地滑落,看見人群中鄧琳正盯著自己的那張驚恐萬狀的臉。

  兩個警察把杜宇從方木身邊拉開,一隻手臂摟在方木肩膀上,推著他往前走。

  穿過人群自動閃開的通道,迎著無數或驚恐、或懷疑的目光,方木表情呆滯,腳步僵硬地被那個人推著走出了游泳池。走了很遠,他才掙扎著向後望去,彷彿辨認了很久,他才認出那個人是邰偉。

  「先回去吧。」邰偉緊緊摟住方木的肩膀,語氣少有的低沈,溫和。

  回到宿舍裡,渾身濕透,不住發抖的方木被邰偉按倒在床上,邰偉先用被子把他包住,又扔給他一條毛巾,方木沒有伸手去接,任由毛巾掉在地上。

  邰偉暗暗嘆了口氣,打開方木的衣櫃。

  「你的衣服都放在哪兒了?」

  邰偉話音未落,就看到方木一把掀起身上的被子,渾身哆嗦著又要向外跑。

  邰偉忙攔住他,「你幹什麼去?」

  「我要回去……回去……」方木一邊扒拉著邰偉的胳膊,一邊喃喃自語。

  「回去幹什麼?」

  「看看現場!」方木突然爆發了,「王八蛋!王八蛋!!我要抓住他!」

  他雙眼通紅,眼眶潮濕,兩片灰白的嘴唇哆嗦著。

  邰偉不容置疑的抓住他的雙手,「這些事情,我們來做。」

  方木用力掙脫,狠狠地把邰偉推開,拉開門,卻迎面撞見了杜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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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16:29:50
杜宇什麼也沒有說,當胸猛推了方木一把。方木被推得猝不及防,仰面摔倒在寢室中央。還沒等他爬起來,杜宇已經撲過來,一把揪住方木的衣領。

  「方木,你到底是什麼人?」平日裡嬉皮笑臉的杜宇此刻像一隻要吃人的獅子,遍佈淚痕的臉抽搐著。

  「你說什麼?」

  「我問你是什麼人?!」杜宇拼命搖晃著方木的脖子,「你剛才說那個人是要殺你,你這話什麼意思?上次你那個同學來的時候,他說你們寢室以前死過很多人。這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杜宇的手越來越緊,方木感到呼吸困難,臉都憋成了豬肝色。

  邰偉見狀,急忙把杜宇從方木身上拉起來,杜宇拼命的掙扎著,切牙切齒的沖方木吼道︰「說啊,你到底是什麼人?」

  方木癱坐在地上,撕心裂肺般咳嗽著,咳到最後變成了乾嘔,一絲涎水從嘴角一直拖到胸前。

  邰偉用力拉住不斷掙扎的杜宇的衣服,大聲喝道︰「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否則我不客氣了!」

  「好!」杜宇示威似的高舉起雙手,「好!我不動手,讓他說!」

  方木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擦擦嘴角,喘息了幾下說︰「對。兇手的確是沖著我來的……他在考我……對不起……」

  杜宇緊抿著嘴角看著方木,「這麼說,那些人被殺死,包括鄧琳、劉建軍、孟凡哲,還有……」他哽咽了一下,「還有瑤瑤,都是因為你。」

  方木沒有說話,抬頭看了杜宇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點了點頭。

  杜宇抬起一隻手,指了指方木,嘴唇顫抖著,「也就是說,你早就知道他會殺人對麼,而且,還可能會殺你身邊的人?」

  方木的眼淚湧了出來,「對不起……」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出來?」杜宇突然爆發了,「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所有的人?為什麼要害死這麼多人!」

  方木渾身顫抖著,口中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

  突然,杜宇猛衝過去,一把揪住方木的頭髮,拼命抽打著他的臉。「說話……為什麼……你說啊……」

  邰偉忙上前阻止他,還沒等他靠近,就看見杜宇的身子往後一縮。

  方木的手上赫然多了一把軍刀。

  杜宇的外套胸前被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他目瞪口呆的看看胸前,又看了看面前手握軍刀,嘴角淌血的方木。

  杜宇慘然一笑,「也想殺了我對嗎?來吧,省得那個兇手動手了,來啊!」

  「不是!」方木聲嘶力竭地大喊︰「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有意隱瞞你們……我……」

  「你把刀給我收起來。」邰偉跳到二人中間,「你,給我出去!」他指著杜宇喝道。

  杜宇狠狠地瞪了方木一眼,轉身拉開門走了。

  寢室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聽見方木急促的呼吸聲。

  忽然,方木手裡的軍刀「當」一聲落在地上,他蹲下身子,揪著頭髮,「啊──啊──」的大聲嚎哭起來。

  邰偉從未見過方木哭????

  方木哭了很久。等他稍微平靜下來,邰偉把他扶坐到床上,披上被子,又倒了杯熱水給他,想了想,點了根煙遞過去。滿臉淚痕的方木表情木然的坐著,偶爾抽一口煙,手裡的水杯只是端著,一口都沒喝。

  「把濕衣服換下來吧,否則你會感冒的。」邰偉在衣櫃裡一陣亂翻,找出了幾件乾淨的衣服。

  邰偉費了好大力氣,才幫方木把衣服換好。換上乾燥衣服的方木精神好了點,也不顫抖得那麼厲害了。

  「我說,」邰偉拉了把椅子坐在方木床前,試探著問︰「剛才杜宇說,你的寢室過去死過人?是怎麼回事?」

  方木沈默了半晌,深吸了幾口煙,慢慢地說︰「我讀本科的時候,寢室裡有一個同學跟宿舍管理員有不正當的關係。後來那女的懷孕了,就寫了封信告訴他。結果我那個同學以為自己把信夾在一本書裡還到了圖書館。正好他當時遭遇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結果,他就懷疑是有人把信的內容透露了出去。」

  「後來呢?」

  「他是那本書的第七個讀者,為了報復,他就想把他之後的讀者統統殺掉,即使後來他發現其實那封信並沒有被別人發現,可是他已經從殺人裡找到了支配他人生命的快感。我發現了那張借書卡,他也索性按照借書卡上的名單一個個殺死那些讀者。被害人裡包括我的寢室的另一個同學,我第一次喜歡的女孩子……我是唯一的倖存者。」

  「你說的是發生在C市師大的那起案件嗎?聽說兇手最後也死了。」

  「對。」方木顫抖了一下,「他被燒死了。當時……我也在場。」

  邰偉沈默了一會,「你後來對行為證據分析這麼感興趣,包括你辦的那些案子,都是因為這段經歷?」

  方木扔掉煙頭,雙手抓住頭髮,用力向後捋著。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兩年多來,我一直在做惡夢。害怕走廊,害怕燒烤的味道,不敢跟其他人接觸。我只有不斷的查案,不斷的幫助死者討回公道,我才能讓我自己平靜一點。因為,」方木頓了一下,聲音驟然低了下去,「那些人的死,歸根結底是因為我。」

  邰偉點了點頭。他終於明白方木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人,也能夠體會到,這一次,兇手為了向他挑戰而殺了這麼多人,他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死者是杜宇的女朋友?」

  方木點了點頭。

  「你確定還是那個兇手幹的嗎?」

  方木苦笑著搖了搖頭,「你還是不相信我。」他盯著腳下的地面,「肯定是他。他非常了解我,他知道杜宇的友誼對我來講有多麼重要。現下是第六個,無論第七個是不是我,他都希望一步步摧垮我的心理。」

  邰偉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要告訴方木,「我剛才在現場的時候,發現死者被拴住的位置,就處在游泳池的6號泳道裡。」

  方木盯著邰偉看了幾秒鐘,掀開被子下床,「走吧,去現場。」

  屍體已經被移走,圍觀的人群卻久久不願散去。方木意外地看見喬教授也在人群中,正對著游泳池蹙眉思索。看見方木走過來,他卻連招呼也不打,轉身離開了。

  警察們弄了一個大網罩放在排水口上,搜尋著每一點可疑的東西。趙永貴站在池邊,抱著肩膀,盯著一點點降下去的池水,臉色很難看。

  邰偉走過去拍拍他,「老趙,有什麼發現嗎?」

  趙永貴看看邰偉,又看看方木,搖了搖頭,「沒有。」

  這個答案在方木的意料中,他看著站在齊腰深的水裡仔細搜尋的警察,很想告訴他們這是白費力氣,兇手是不可能留下任何破綻的。

  趙永貴看看眼睛紅腫的方木,開口問道︰「是你第一個發現屍體的?」

  「嗯。」

  「當時你發現什麼異常情況沒有?」

  方木想了想,「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泳池裡有人?」

  「我聽到兩個女生在議論說泳池裡注滿了水。而且,我去孟凡哲的家裡的時候,看見窗戶上有兩個……」

  「行了!」趙永貴打斷了方木的話,他瞥了一眼邰偉,「你還堅持認為我們抓錯人了對嗎?」

  方木一時語塞,剛要開口爭辯,就看見邰偉在沖他使眼色。

  「一會跟我們回去做個筆錄吧。」說完,趙永貴就走到泳池的另一邊,不再理他了。

  去市局的路上,方木忍不住開口問邰偉︰「趙永貴怎麼老是對我這種態度?」

  邰偉沉吟了一會說︰「你也得理解他。孟凡哲那個案子雖然最後被撤銷了,可是局裡還是表揚了老趙和我。你現下跟他說那是個錯案,他肯定接受不了。另外,他好像也不太相信你那一套。」

  方木想了想,「那,你相信我的話嗎?」

  邰偉半天沒有回答,「查檢視吧。」

  從市局回來已經是下午了,方木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顯得很猶豫,他不知道杜宇如果在宿舍裡的話,該如何面對他。門開了,室內空無一人。那雙NIKE鞋還靜靜地躺在杜宇的床邊,方木的眼眶一下子就濕了。

  如果在一天前,他可以非常輕鬆的列舉出張瑤的若干缺點,而此刻,他只會想起張瑤的種種好處。如果能讓我在拉開門的時候看見張瑤和杜宇手忙腳亂的在屋子裡坐著,讓我拿什麼去換都行。

  寢室裡靜得可怕,方木突然非常迫切的希望杜宇能出現下他眼前,感到有很多話要對他說。然而,如果杜宇真的出現的話,該對他說些什麼呢?

  道歉?顯得多餘而且蒼白無力。

  帶著這樣矛盾的心情,方木靜靜地坐在寢室裡。從陽光普照一直到夜幕降臨,再到曙光初現,就這樣毫無聲息地坐著。不斷地有人敲門,方木一概不予理會,他只希望????

  整整一夜,杜宇都沒有回來。

  方木一直沒有動,直到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的他被胃痛折磨得難以忍受,他才站起身來,去了食堂。食堂裡人很多,剛剛發生的命案並不會影響所有人的食慾。死的是別人,身體卻是自己的,最關心的依然是饅頭是不是隔夜的,湯裡會不會有小強。

  視窗前排著長隊,方木低著頭排到隊尾。前面的人回頭掃了方木一眼,竟然「啊呀」一聲跳到一旁。他驚恐萬狀的看著方木,伸手拉拉前面的人,「快走,是他!快走!」

  兩個人急急忙忙地跑到別的視窗去。整個隊伍的人都回過頭來,看著排在後面的方木。好像是約好了似的,隊伍自動分開,把視窗的位置留給了方木。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驚人的一致︰恐慌。

  視窗的賣飯師傅也愣住了,他盯著方木看了幾秒鐘,粗聲大嗓地開口問道︰「喂,你打不打飯?」

  方木咬切牙,一步步走向視窗,感到周遭有無數目光像針一樣刺在自己身上。眼前發花,這幾米的距離好像幾公引一樣。

  「一碗粥,兩個茶蛋。」

  方木坐在角落裡吃早飯。儘管他一直低著頭,但是他仍然能夠感覺到周遭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所有人都坐得遠遠的,在他的座位四周,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無人區。就好像方木是一株長滿了有毒觸角的植物,稍稍接近,就性命不保。方木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快步離開了食堂。剛剛轉入三樓走廊,方木就看見自己的寢室門前一片野狼藉。電腦的顯示器和主機被扔在地上,上面覆蓋著方木的幾件衣服。宿舍門口圍著很多人,都盯著屋裡的人的動作。

  杜宇回來了?

  他快步走過去,剛好看見杜宇把自己的被子扔出門來。杜宇看見方木,手上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即彎下腰去,從床底拽出方木的臉盆,揚手扔了出來。方木一閃,塑膠盆撞在走廊的牆上,裡面的香皂盒、牙具稀裡嘩啦的摔出來。

  「你幹什麼?」

  杜宇並不回答,從方木的書架上一把將所有的書都劃拉下來,然後一本本地向外扔。圍觀的人紛紛躲避著。方木沒有躲,任由一本本書砸在自己的身上,腿上。

  他這副樣子激怒了杜宇,他撿起那些書,瞄準了朝方木的臉上、身上砸過去。鮮血很快從方木的鼻子裡、嘴角流出來,順著下巴淌到衣服上。

  鄒團結看不下去了,伸手把方木拉到一邊,對杜宇說︰「杜宇你別鬧了……」話音未落,就被一本書砸到了額頭,「哎呀」一聲縮回頭去。

  方木的東西很快就被扔得一乾二淨。杜宇拍拍手上的灰,走出來盯著方木看了幾秒鐘,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字︰「滾!」

  方木抹了一把鼻子裡流出來的血,蹲下身子拾撿著被扔出來的東西。

  「滾!」杜宇提升了聲音。

  方木好像沒聽到一樣,他整理得很耐心,一支鋼筆的筆帽不見了,他在一堆衣服裡仔細的翻找著。

  「你離開這兒吧,」杜宇的聲音小了點,可是冷冰冰的,「我們還都不想死!」

  方木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站起來,轉過身,感到杜宇和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臉上。他挨個掃視著所有的人,幾乎每個人在接觸到他的目光時都垂下眼睛,只有杜宇死死的盯住他。

  方木跟杜宇對視了幾秒鐘,緩緩開口說道︰「我不會離開這裡,直到我抓住他為止!」說完,他就一把捧起被子和幾件衣服,走到孟凡哲那間已經被鎖住的寢室門前,飛起一腳過去。

  木門應聲而開,他把手裡的東西扔進去,又返回走廊裡一樣樣搬運自己的東西。沒有人阻止他,也沒有人幫助他。方木在眾目睽睽之下撿起了自己的最後一樣東西,走回那間原本屬於孟凡哲的寢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304宿舍在沉寂了一段日子後終於有了新的住宿者。方木直接把東西都放在了左邊的床、寫字台和衣櫃裡。把所有的東西都擺放整齊後,他才想到那張床是屬於孟凡哲的。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動手把東西移到另一張床上,但是後來,他還是脫掉鞋子,直接躺了上去。
方木打量著自己的新窩。孟凡哲死後,這個寢室就再沒住過人,到處都是濃濃的灰塵,一副殘敗不堪的景象。牆上還有噴濺狀的水漬,看起來似乎是有人把水杯扔到了牆上。

  看著,想著,一夜沒有合眼的方木感到眼皮越來越沉……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儘管肚子餓得咕咕叫,方木卻躺在床上不想起來。對面宿舍樓的點點燈光照進這間沒有開燈的寢室,有些東西的影子被投射在牆上,隱隱約約的晃動。

  方木感到有點冷,不由自主地縮緊了身體。他習慣性的向旁邊那張床上望去,卻只看見一張乾癟的草墊。原來,一個人在寢室裡睡,這麼冷。和以前那個擺滿了他和杜宇的東西,擁擠不堪的313宿舍相比,304宿舍顯得寬敞無比。

  寬敞得讓人心慌意亂。

  方木突然想起,孟凡哲獨居的那段日子裡,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躺在黑暗的寢室裡,默默的品嘗孤獨的滋味?直到他徹底瘋掉。

  ……

  我會不會發瘋?

  方木從床上一躍而起,看著窗外那棟宿舍樓裡模糊的燈光,感到身上暖了一點。

  首先,你得弄點吃的。方木對自己說。食堂是無論如何不想去了。方木伸手打開電燈,又翻出一包速食麵,搖搖水壺(還好,杜宇沒有把它摔碎),空的。

  方木拎著水壺在門口站了幾秒鐘,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拉開門走了出去。一樣東西飄落在腳下,方木撿起來一看,是一個信封。

  方木向兩邊望望,走廊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方木坐到床上,從信封裡抽出一張紙,上面是鄧琳的字跡。

  親愛的方木︰

  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也請你相信我在這樣稱呼你的時候,我是愛你的。也許這種愛情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消失,但是我確信,至少在我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我依然是愛你的。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許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別試著去找我(或許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妄想,你也許從來就不曾想過在我離開後去尋找我)。我在短時間內不會回到這所學校來,申請休學的手續我會委托我的家人辦好。
你也許會怨恨我吧?怨恨我的不辭而別,怨恨我的膽小與懦弱。我只是個普通的女孩,渴望被保護,向往寧靜浪漫的日子。當你在體育館裡救了我的一瞬間,我愛上了你。就像所有被王子營救的公主一樣,我毫無選擇的愛上了你。然而我知道,你並不是我的王子。而我,也不如我想像的那般勇敢與堅強。

  昨天早上,我目睹了泳池邊的一切。當你終於說出那個祕密的時候,我第一個回應是害怕,我甚至沒有勇氣上去抱住你,安慰你,而是一個人逃回了寢室。是的,我害怕了,比那天晚上在體育館裡還要害怕。兇手已經殺死了你最好朋友的女朋友,下一個也許就是我。等死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我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他為什麼要殺你,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這些問題你不肯告訴我,對我來講,也已經不重要了。我選擇逃離。儘管我曾經認為自己有勇氣陪你面對一切考驗,然而,當死亡如此真切的降臨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還是選擇了任何一個正常的女孩都會做的事情。

  原諒我吧,原諒這樣一個普通的,曾經自視甚高的女孩。也許你不曾愛過我,我現下真的希望你不曾愛過我,這樣,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會好受一點。

  我會為你祈禱。

                   鄧琳
          2002年12月25日

  信很短,方木卻整整看了半個多小時。

  心如止水。

  方木試圖告訴自己︰你失戀了。你應該悲痛才對。

  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冷,方木卻控制不住地笑出聲來。好,很好。

  終於,又是我一個人了。

  也許,從來就只是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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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16:30:21
第二十五章 304寢室

  死者名叫張瑤,女,23歲,原籍河南省開封市,原系J大外語學院2001級英語專業研究生。死因為機械性窒息,凶器應該是一根麻繩。死者處女膜陳舊性破裂,沒有當晚行房的痕跡。結合屍檢結果與有關證言,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在12月25日凌晨1點至5點之間。兇手將死者勒死後,再飾以濃妝,然後將屍體移至J大游泳池,將其腳腕用一根麻繩與排水口相連,後將池水注滿。

  經現場勘查,兇手是用錘子之類的器具將游泳池外牆的門鎖破壞後實施移屍行為的,現場沒有發現兇手的指紋與腳印。

  經死者同學及男友辨認,案發時死者所穿的黃色毛衣、黑色短皮裙、黑色長筒皮靴及染成黃色的假髮並非其本人所有。死者原有的衣物在現場沒有發現。

  此外,在死者所穿的長筒皮靴內發現一張紙。由於浸泡時間過長,字跡已模糊不清,後經鑑定,確認是民眾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六年製國小四年級下學期國文課本中的一篇課文《火燒雲》的一頁。

  據死者男友稱,案發當晚自己曾接到二個奇怪的電話,之後死者與男友為此發生口角,遂負氣獨自離去。警方在電信部門查找到了該號碼。該號碼的通話記錄顯示除了當晚的兩次通話外,再沒有使用過。繼續對該號碼進行追查後,發現該號碼是在個體銷售商處購得,購買時並不需要出示身分證件。因此,該號碼的真正使用者身分無法查明。

  「目前就查到這些情況。這案子由老趙他們負責,我也是托了關係才了解到這些的。」邰偉把檔案夾遞給方木,「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前段日子我去市裡的幾家醫院做了調查,包括馬凱曾經就醫的那家醫院,重點調查了那些心理醫生。你知道,我現下只能以個人身分調查這些事,所以力度有限。暫時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方木沖他笑笑,「謝謝。」邰偉大大咧咧的揮揮手。

  你還是相信我的,個中情誼,盡在不言中。

  「你這邊怎麼樣,有什麼進展嗎?」

  方木低頭看著一張照片,一身妖艷打扮的張瑤躺在冰冷的泳池邊上。

  「這種打扮,你想到什麼?」他指著照片問邰偉。

  「妓女。」邰偉直言不諱的說︰「這是性工作者的典型裝束。」

  「那就對了。」方木點點頭,「這一次他模仿的是綠河殺手。」

  「綠河殺手?」

  「是的。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兩個符號嗎?就是畫在孟凡哲家窗戶上的。」方木拿過一張紙,在上面勾畫著,「我當時覺得好像是小寫的q和大寫的A。現下看起來,我理解錯了,其實是G和R,當時他在佈滿水珠的窗戶上寫下這兩個字母,水珠滴下來,看起來就像是q和A。」

  「GR?Green River?綠河?」

  「是的。這是1982年發生在美國西雅圖的系列殺人案。兇手名叫蓋理‧裡奇韋,他從1982年開始殺人,被害者高達49人,多是妓女或者離家出走的少女。他把最初幾次犯案的被害人屍體都棄置在西雅圖南郊一條名叫綠河的河中。第一起案件的報案人看到的是死者『站』在河水裡,因為死者被夾在了河底的石縫中。」

  方木抖了一下,「和我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樣。1987年開始,蓋理‧裡奇韋就被警方列為了重點懷疑對象,但是由於沒有證據,而且他兩次透過了測謊器測驗。所以他一直逍遙法外。後來DNA技術進入了刑事鑑定領域。去年,警方將他的唾液中的DNA樣本和被害人體內的精液的DNA樣本進行了比對,結果吻合。但是他被捕後一直拒不認罪。由於前幾個被害人的屍體都是在綠河發現的,而且蓋理‧裡奇韋的姓名縮寫也是G.R,所以他被稱為綠河殺手。」

  邰偉皺著眉頭想了一會︰「被害人多是妓女……所以他把張瑤打扮成那個樣子?」

  方木點點頭。他翻看著手裡的材料,「剛才你說死者沒有當晚行房的痕跡?」

  「是啊,怎嗎?」

  「哼,這就有點意思了。」方木若有所思地說,「蓋理‧裡奇韋的習慣是與被害人發生關係後,再勒死她們。兇手如果想完美地模仿蓋理‧裡奇韋犯罪的話,為什麼不跟張瑤發生性關係呢?」

  「這個,可能原因很多種吧。時間、場合,,也許還有心情。」說完,邰偉嘿嘿的笑起來,可是他馬上覺得不合時宜,收斂了笑容。

  「心情?」方木冷笑了一下,「他想摧垮我的心理,也許,他自己也快到極限了。」

  他伸手拿過另一張照片,上面是那篇課文。

  「《火燒雲》?」方木翻來覆去的看著,「我記得我國小的時候還學過。作者好像是蕭紅。」

  邰偉湊過來,「你說,這會不會是兇手下一次犯案的提示?」

  方木略沉吟了一下,「如果沒有其他異常特徵的話,姑且先把它當作一個線索吧。你們對這篇課文是什麼意見?」

  邰偉猶豫了一下,「老趙認為這張紙是無意間落到靴子裡的。所以,他推測兇手家裡應該有一個正在讀國小的孩子。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他嘆了口氣,「老趙不太想讓我參與這個案子。不過這也沒什麼說不去的,這本來就是經文保處的案子。我只能透過私人關係來打聽一些情況。」

  「嗯,我上網查查吧。」說完,方木就坐到電腦前,搜索到《火燒雲》這篇課文,逐字逐句的看起來。

  邰偉顯得有點無所事事,他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了幾頁,又站到窗前,拿出一根煙抽起來。

  「今天校園裡沒多少人啊。」

  「嗯,快考試了,估計都在複習吧。」方木眼盯著螢幕,心不在焉地說。

  「那你也快考試了吧?」

  「哦?研究生沒有考試。」他苦笑了一下,敲敲顯示器,「我有這個考試。」

  邰偉撇撇嘴,聳聳肩。

  方木的視線重新回到螢幕上,可是上面的字卻一個也看不進去了。

  考試?

  「邰偉……」

  正瞅著樓下一個高個美女的邰偉忽然聽見方木叫他,聲音嘶啞。

  「嗯?」他回過頭,方木正盯著自己,臉上是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我覺得,我們忽視了一個最明顯的線索。」

  「哦?你說說看。」邰偉頓時來了精神。

  「你說,什麼人會出題考別人?」

  「那還用說,當然是老師了。」邰偉脫口而出,可是他馬上就睜大了雙眼,「你的意思是,這個人是學校的老師?」

  「有這種可能。」方木點點頭。

  「等等,」邰偉緊鎖眉頭,看得出他在緊張的思考著,「你上次說,這個人應該是一個年齡在30歲到40歲之間,受過高等教育,經濟條件良好,外表乾淨整潔,嫉妒心強,好勝的一個人?」

  「是啊,我說過。」

  「問題是這樣的人在你們學校太多了。我看大學老師基本上都是你說的那個樣子。」

  「你和我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想有一個人應該知道。」方木抓起衣服,「跟我走!」

  開門的是喬教授。看起來他對方木的突然造訪並不意外,只是看到跟在方木身後的邰偉,臉色稍稍變了變。他指指擺在門口的拖鞋,自己轉身去了書房。

  方木和邰偉換好拖鞋,走進書房的時候,喬教授已經點燃了一根煙坐在沙發上悶悶地抽,臉色陰沈。看他這個樣子,方木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倒是邰偉先來了個自我介紹︰「喬老師……哦,喬教授您好,我是市局的邰偉,這是我的工作證。」

  喬教授頭也不抬地「哦」了一聲,既不看邰偉,也不伸手去接邰偉遞過來的工作證。邰偉的手在空中尷尬地停了幾秒鐘,悻悻地縮了回來。他看方木不說話,在他腰上狠狠地捅了一下。

  方木只好硬著頭皮開口說道︰「喬老師,我有點事想請教你一下。」

  「唔。」

  方木看看邰偉,鼓足勇氣問道︰「喬老師,在學校裡,你知不知道誰比較擅長心理分析?」

  喬教授撣撣煙灰,「知道。」

  「誰?」方木和邰偉一下子豎起耳朵。

  「我。」喬教授頓了一下,「還有你。」

  書房裡的空氣彷彿一下子凝固了。

  「我……我的意思是……」方木軋澀難言地說。

  「我就知道這些。」喬教授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裡,伸手拿起一本書翻起來。

  二人見狀,只好起身告辭。

  邰偉的臉色很差,氣哼哼地蹬上皮鞋,連句招呼也不打就走下樓去。方木穿好鞋,剛直起腰來,就看見喬教授站在面前,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

  「老師……那我先走了。」方木吶吶地說。

  喬教授突然伸出一隻手來,在方木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你保重自己。」他低聲說,「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說完,就把方木推出門去,重重的關上了門。

  邰偉坐在車裡等方木,見他上來,賭氣似的一踩油門,吉普車噌地一下子躥了出去。

  「這老傢伙,明顯是耍我們呢,」邰偉不耐煩地沖著前面騎單車的人按著喇叭,「你說兇手會不會就是他?」

  「別胡說。」

  方木心裡捉摸著喬教授的那句話。

  「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難道他知道兇手是誰,而且有十足地把握能讓兇手被繩之於法?過去當方木得知喬教授參與這個案子的時候,他感到很心安。然而此趟此????

  車子開到方木的宿舍樓下。下車之前,邰偉對方木說︰「看來咱們得自己查查了。媽的,本來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可是我沒法公開調查,只能以個人身分查了。」

  「嗯。你最好查查有沒有老師在醫院兼差做咨詢醫生的。」

  「嗯,知道了。還有,你自己小心點。」說完,邰偉就發動汽車,開走了。

  方木目送著邰偉的車消失在拐角處。抬頭看看天,大朵鉛黑色的烏雲正在頭頂翻滾,似乎預示著一場雪暴正在悄悄逼近。剛剛轉入三樓走廊,方木就看見幾個男生站在313寢室門前,探頭探腦地向裡面張望著。

  方木心裡一驚,難道杜宇出事了?

  他快步走過去,幾個圍觀的男生看見方木,不約而同地把門口的位置讓出來。鬍子拉碴的杜宇低著頭坐在椅子上,褲子上沾著泥。一個人正站在他面前,指手畫腳的訓斥他。方木認得他是法學院辦公室的人。

  「你要是再深更半夜地揣著這玩藝到處轉悠,就不是校保衛處那麼簡單了,直接把你送到派出所去!」他「啪」的一聲把一把裁紙刀拍在桌子上,「報仇?就憑你,能抓住兇手嗎?虧你還是個法學研究生!你要是能報仇的話還要警察幹什麼?」

  杜宇抬起頭來想要爭辯,卻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方木,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只是緊緊地盯著方木。方木看著他臉上青紫的幾塊淤傷,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走了。

  半夜的時候,雪終於下來了。正在電腦前埋頭鑽研那篇課文的方木偶爾抬起頭來,看見窗戶外面的窗台上,已經積起了濃濃一層雪花。方木端起一杯早已冷透的水,走到窗前,看著窗外不停飛舞、旋轉的雪花。

  心頭卻突然暖了一下。不知道人死了之後,是不是真的有靈魂。如果有的話,陳希、老四、王建……

  幫幫我……

  有人敲門。

  這麼晚了,會是誰?

  方木從枕頭下拿出軍刀,踮著腳走到門前,側耳傾聽著。

  門外有粗重的呼吸聲。

  「誰?」

  門外的人沈默了許久才回答道︰「我。」是杜宇的聲音。

  方木猶豫了一下,打開了門。

  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杜宇頭髮蓬亂,面容憔悴地站在門口,臉上的淤傷顯得格外刺目。方木側了側身子,示意他進來。杜宇一邁步,卻踉蹌著撞到了門框上。方木急忙扶住他,杜宇一把打開他的手,搖晃著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方木對面那張床上。

  看著他直喘粗氣,不停打著酒嗝的樣子,方木給他倒了杯熱水。他毫不客氣的接過來一飲而盡,方木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那可是將近70度的熱水,杜宇卻好像沒有感覺似的。

  喝過水,兩個人沈默著面對面坐在兩張床上,他們之間不足2米的距離好像萬丈深淵般難以逾越。不知道過了多久,杜宇啞著嗓子開口問道︰「找到他了嗎?」

  方木緩緩地搖了搖頭,「別做蠢事。」

  杜宇重新陷入沈默,之後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他把頭埋在兩腿間,不停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手上青筋畢露,還有幾處沒有愈合的傷口。哭聲從「嗚嗚」到「啊啊」,聽起來,彷彿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

  方木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記得,你曾經這樣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杜宇卻一掄胳膊,擋開了他的手,「走開!」

  杜宇足足哭了10分鐘。結束的時候,和開始一樣突然。他伸手拿起方木的衛生紙,扯下幾塊擦掉眼淚,響亮地擤著鼻子,又重重地把廢紙扔在地上。

  杜宇站起身來,走到門旁,轉身低聲說道︰「找到他的時候,第一個告訴我。」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活著的話。」說完,拉開門走了。

  方木一直坐在床上,低著頭沒有動,直到杜宇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的那一頭,他才對著緊閉的房門說︰「好的。」

  寢室裡一下子靜下來,好像剛才的拜訪者從未出現過一樣。方木突然覺得有些憋悶,起身拉開了窗戶。一股強風卷著雪花猛然從窗戶拉開的縫隙中沖進寢室,桌子上的紙嘩啦一聲被吹起來,旋轉著落在寢室的各個角落裡。方木急忙又把窗戶關死,雪粒啪啪地打在玻璃上,似乎在為剛才的突襲暗自得意。原來擺放在桌子上的資料被吹得亂七八糟,床上、地上,到處都是。

  方木一張張撿著,整理後發現少了一張。再一找,原來飄到了床底下。方木蹲下身子,手盡量向床底伸去,夠不著。他環顧一下寢室,沒有什麼長桿之類的東西,嘆口氣,向床底爬去。床底的地面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滿是灰塵,手摸上去,只有一層薄薄的浮灰。

  方木心裡一動,伸手把那張紙掏出來之後,又從桌上把打火機拿過來,重新爬入床底。打火機上跳出的小小火苗讓床底的狹窄空間一覽無遺。方木來回照著,發現床底內側的角落裡都積了濃濃的一層灰,而床底正中的地面卻相對乾淨許多,就好像有人曾經特意打掃過一樣。

  方木仔細看著那片只覆蓋著浮灰的地面,想了想,慢慢翻轉過身子,躺在了上面。手上的打火機將上方的床板照亮,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在火光下顯出陰影。

  方木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他的臉正對著的床板上,密密麻麻的刻著一個人的名字︰孟凡哲!

  有些字跡邊緣整齊,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而有的字跡則粗糙得多,似乎是用鑰匙之類的東西硬劃上去的。看起來,孟凡哲並不是一次刻上去的。

  方木在床下來回扭動著,不斷調整位置,結果發現下床頭、床尾的位置上都有孟凡哲的名字。方木突然想到,在那些獨居的日子裡,孟凡哲也許就像自己一樣縮在床底,顫抖著一下下在床板上反覆刻下自己的名字。

  過了好一會,方木才失魂落魄地從床底爬出來,帶著一身的灰塵,坐在椅子上發呆。突然,他好像想到什麼似的,起身向門口跑去。拉開門,方木一下子跳到走廊裡,向門上的門牌看去。

  果真,在「3」「0」「4」三個數字中間,也有兩個淡淡的印記,看起來,非常像「+」。有人特意來清除這兩個加號,只是不知什麼原因,沒有完全擦掉。但是不仔細看的話,根本不會發現。

  孟凡哲果真是被人控制的。

  7個小時後,方木和邰偉坐在寢室裡。

  邰偉在臉盆裡洗過手,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催眠?」

  「是的,我覺得有這種可能。」

  「你是說,孟凡哲那天晚上所作的一切都是被催眠的結果?包括在『3』『1』『3』三個數字之間寫上加號,還有殺你?有這麼神嗎?」

  「催眠術能控制人做一些簡單的動作,但是有目標的殺人恐怕很難。」看見邰偉一臉困惑的表情,方木解釋說︰「孟凡哲在我的門牌上寫加號,包括後來對我進行攻擊,都不是有意為之的。你還記不記得孟凡哲跟我上樓的時候,曾經有過短暫的停頓。」

  邰偉皺著眉頭回憶著,「嗯,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記得他當時曾經在走廊裡停了一下。對,好像就是這個寢室的位置。」

  「好,你來看。」

  方木把邰偉拉到走廊裡,指給他看門牌上的淺淺痕跡。

  邰偉目瞪口呆的看著,嘴裡喃喃自語︰「天啊,當時,光顧著看你們寢室了,沒注意到這裡。」

  「這說明孟凡哲並不是有意選擇我作為目標,他只是在心理暗示下,在這個走廊裡尋找『7』這個數字。」他指指走廊兩側,「這一層,從301到320,321是衛生間,322以後的寢室和我們這邊是有鐵門隔開的,他過不去。所以,能形成『7』這個數字的,只有304和313。」

  「那他要殺你,這難道也是催眠的結果?」

  「過去我也很奇怪,因為催眠一個人,讓他去有目標的殺死另一個人,這個幾乎是不可能的。直到我看見了床底下的那些名字。」

  「唔?什麼意思?」

  「你別著急,我先跟你簡單解釋一下什麼叫催眠。催眠主要是透過心理暗示來導致神經活動和生物學改變,並且產生生理等方面的變化。比方說透過催眠來改善焦慮、抑鬱的情緒或者消除緊張恐懼的情緒等等。催眠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心理、生理和神經的活動過程,往往需要催眠者對被催眠者施加各種暗示信號來幫助被催眠者進入催眠狀態。」

  「哦,這個我知道。有一部日本電影《催眠》,裡面的暗示信號好像是金屬撞擊的聲音。」

  「對。有一種暗示叫後催眠性暗示,是指催眠者給予被催眠者的某種信號,在催眠狀態之後的覺醒狀態中,被催眠者仍然可以對這種信號做出回應。這種後催眠性暗示的持續有效,需要被催眠者對催眠者表現出極大的信任,並且在潛意識裡建立對這種暗示的威權性認識。而據我所知,孟凡哲是一個個性軟弱的人,很容易對其他人形成心理倚賴,是一個再合適不過的後催眠性暗示的對象。那天晚上開始,我一直懷疑孟凡哲受到了這種後催眠性暗示的操縱,但是我一直不知道那個暗示信號究竟是什麼。直到我發現這些名字。」

  「你是說,那些名字就是暗示信號?」

  「對。孟凡哲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祕密︰害怕點名。對他來講,最具深刻印象的大概就是他的名字。而他很有可能曾經找兇手──也就是那個所謂醫生──進行過治療。兇手大概就是利用這一點,將孟凡哲的名字當作後催眠性暗示的信號。我在那天晚上之前,曾經和孟凡哲在衛生間裡有過一次對話,我發現當我喊他的名字的時候,他會發生非常奇怪的情緒波動。而他要殺我的那天晚上,我也曾跟他說過幾句話,他都沒有什麼過激的回應,而當我喊他的名字的時候,他就突然向我發動襲擊。」

  「哦,我想起來了。」邰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在市局,我們審問孟凡哲的時候,最初幾句問話他都毫無回應,當我們的預審人員叫出他的名字的時候,他就一下子變得像瘋子一樣。」

  「是的。我想,兇手對他的暗示就是當他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就會對發出信號的人發動攻擊。」

  邰偉沈思了一會,指指床下問︰「那他在床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究竟是為什麼?」

  方木想了想,「孟凡哲在案發前幾天,大概已經察覺到自己精神狀態的異常。他跟我說過,經常忘記自己做過什麼,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拿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回寢室──就是你們在他的寢室裡發現的那些所謂物證,我判斷那也是兇手控制他帶回來的──他對自己,尤其是自己的名字產生了一種恐懼。人在害怕的時候,可能會選擇躲起來。這張床的床底,」

  他拍拍自己身下的床板,「大概就是他當時的避難所。而他,也許對這一切又感到不甘心。因為他畢竟在那個所謂醫生的幫助下,曾經差點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所以強迫自己一遍遍地在床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希望能夠說服自己並不懼怕自己的名字。」

  方木頓了一下,低聲說︰「他那個時候,也許對那個醫生抱著一種既懷疑,又倚賴的複雜心態。所以,才會給他媽媽寫那封信。」

  在那一瞬間,方木彷彿聽到了床下有一個人在急促的喘息,小聲的哭泣,床板也發出了硬物劃過的「咯吱咯吱」的聲音,還伴隨著含混不清的反覆念叨︰「孟凡哲、????

  方木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邰偉皺著眉頭抽煙,一言不發。

  方木看看他,「怎麼樣?現有證據能不能說服你們重新調查?」

  「恐怕很難。」邰偉沈默了好一會才說,「第一,那封信和窗戶玻璃上寫著的『G』『R』只有你才知道;第二,『6』『7』兩宗案件表面上都已經完成了,要說服局裡第六泳道其實是兇手完成第六次犯罪,恐怕他們很難接受。另外,你也知道,局裡的意見是堅決不讓你參與這些案件。所以,你的話,不見得有人相信。」

  方木的神色有些黯然,低下了頭。

  邰偉見他那副樣子,心中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了,那篇課文你查得怎麼樣了?」

  「沒什麼頭緒。」方木搖搖頭,「我把那篇課文翻來覆去的看了很多遍。找不到一點線索和提示。」

  他起身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遞給邰偉,「我把這篇課文的出處──《呼蘭河傳》也借來了,希望能找到些線索。」

  邰偉看著濃濃的一本《呼蘭河傳》,「靠,這要看多長時間啊。」

  「我再去找找登載這篇課文的那部教材吧,仔細研究研究。」

  「哎,方木,你說兇手會不會在那篇課文上用了什麼隱形墨水之類的東西寫了提示和線索?」

  方木顯然對這種設想早就考慮過,很快回答道︰「應該不會。他應該知道那張紙會在水裡浸泡一段時間,如果不能復原的話,寫了也是白寫。所以我覺得提示可能還是這篇課文本身。」

  「靠,國小教材裡居然會有殺人的線索,說出去誰會相信?」邰偉伸了個懶腰,伸到一半突然停住了,「難道下個死者是一個四年級的國小生?」

  方木苦笑了一下,「誰知道呢,也有可能。」

  他看了看電腦桌上堆積如山的資料,「我記得從前考試的時候,最後一道題往往是最難的,老師經常告誡我們,先做前面那些簡單的,有時間了,再集中精力解答最後一道難題。」

  第七道題,答案究竟是什麼?

  又是一個寒冷、乾燥的冬日清晨。方木背著書包匆匆地向教學樓走。校園裡依舊是一派忙碌景象,大學生們在懶散了一個學期後終於又緊張起來,期末考試快到了。

  今天的1、2節課是喬教授給本科生上的犯罪學。由於在師大的時候沒怎麼系統的聽過犯罪學,所以方木一直在跟班聽課。

  此外,從那天開始,方木就沒見過喬教授。喬教授那句「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一直讓方木心緒不寧。他很想找喬教授談談,哪怕不說話,給自己一個暗示的眼神也好。教室裡比往日多了許多人,也許是因為快到期末了,怕被抓到缺勤吧。

  方木挑了一個角落裡的座位坐下,有些認識方木的人在對他指指點點,他一概裝作看不見。

  已經過了八點,喬教授卻還沒有出現。本來在靜候上課的教室裡開始有些喧鬧。

  過了八點十五分,喬教授還是沒來。一些坐不住的學生開始要求學習股長給老師打電話詢問情況。

  學習股長捏著電話跑到走廊裡,很快就回來了,「關機。」

  「教務處,給教務處打電話。」

  八點半的時候,一個教務處的老師匆匆趕到教室,宣佈今天的課取消了。

  「歐……」學生們開始七手八腳地收拾書包,不一會的工夫就跑得一乾二淨,只剩下在角落裡發呆的方木。

  方木掏出手機,按下喬教授的手機號碼,關機。

  再撥他家裡的電話,占線。

  連撥了好多次,都是占線。

  方木的心中陡生一種不祥的第六感。

  下午的時候,這個第六感終於變成了現實。一個馬上要畢業的師兄跑來找方木,問他知不知道喬教授的去向。方木搖頭說不知道,他顯得焦急萬分。

  「媽的,論文還沒寫完呢。該不會臨時要我換導師吧。」

  方木聽了這話,突然很想罵人。可是還沒等他開口,那個師兄已經拉開門,一溜煙跑了。方木壓壓火氣,拿出手機撥打了喬教授家的電話,還是占線。

  繼續打,終於通了。

  一個急切的女聲在電話那頭響起︰「喂,誰啊?」

  是師母。「師母您好,我是方木,喬老師在家嗎?」

  師母開始小聲抽泣,「老喬已經一天一夜沒回家了……」

  「什麼?!」方木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喬教授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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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16:30:56
 第二十六章 師兄

  喬教授家裡滿滿登登地擠了一屋子人本來就不大的客廳顯得擁擠無比。有同屆的同學,也有師兄師姐省公安廳的邊平也在,看見方木進來微微頷首。

  方木沖他點點頭,急不可待地問坐在沙發上抹眼淚的師母︰「師母怎麼回事?」

  師母擦擦早已哭紅的雙眼,哽咽著說︰「這老頭前天晚上說出去見個朋友,也沒說見誰,就走了。我一直等他到11點多,還沒回來,打他手機,關機。我心想可能出去吃飯,然後洗澡去了。我就自己先睡了。昨天一整天也沒回來,手機還是關機。我以為他直接去學校了,誰知一直到現下,還是沒消息……」

  電話突然響起來,剛才還似乎全身無力的師母一躍而起,幾乎是撲到電話機旁,一把抓起話筒︰「喂?嗯……」她的聲音驟然低落下來,「訂到機票了……晚上?嗯,回來吧,幫媽找找你爸,嗯,好,好。」

  掛斷電話,師母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嗚嗚的哭起來。邊平站起身來,把師母扶坐到沙發上,好言勸慰著。

  「把喬羽叫回來了?」

  「嗯。」師母拉住邊平的手,「小邊,師母拜托你,一定要幫忙找找喬老師,他年紀這麼大了,真要是出了什麼事……」

  「師母,您別想得太多。」邊平急忙說,「喬老師也不見得是出了什麼事。也許……是到什麼地方搞調查去了也說不定。」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話缺乏說服力,他忙補充道︰「我已經把人派下去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旁邊的人也隨聲附和著,師母卻顯得更加六神無主。

  來探訪的人越來越多,法學院院長和學校領導也到了喬教授家。電話鈴再次響起,師母又是滿懷希望的接起電話,聽到對方的聲音後依舊是失望。

  「嗯……那你來吧,小孫,嗯,好的。」

  估計又有人來家裡探視。邊平看看屋子裡的人,對學生們說︰「要不你們先回去吧,有消息再通知你們。」

  學生們紛紛起身告辭,方木走到門旁的時候,突然想起喬教授那天站在這裡跟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扭頭對邊平說︰「邊處長,喬老師有消息的話,請盡快通知我。」

  邊平一邊跟校長說話,一邊沖他揮揮手,「知道了。」

  回到寢室裡,方木一直坐在床邊發呆,直到夜幕降臨。方木沒法不把喬教授對他說過的話和他的失蹤聯繫在一起。

  「你保重自己。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喬教授應該認識兇手。難道他單槍匹馬的去找兇手,結果……

  這是一個方木不願深想下去的「結果」。

  截止警方正式立案時為止,喬允平教授已經失蹤了48小時。警方在喬允平教授的工作單位和居住地進行了大量的調查走訪,並去電信部門調取了喬允平教授的手機及住宅電話的通話記錄,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市內各醫院在喬允平教授失蹤後,共送來無主屍體4具。經失蹤人家屬辨認,均不是其本人。在市內各救助站也沒有發現喬允平教授的蹤影。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正當警方尋找喬教授的時候,方木也行走在J市的大街小巷中。沒有目標,沒有線索。方木茫然地穿行在那些或燈紅酒綠或污濁不堪的角落裡,心中卻一直期望能在下一秒看見喬教授從街對面走過來,從某一扇門裡走出來,或是坐在臨街的某一扇櫥窗裡。有好幾次,他幾乎肯定那就是喬教授,拼盡全力追過去,才發現那只不過是年齡、體態相仿的另一個人而已。

  你在哪兒?

  每當臨近午夜,疲憊不堪的方木才會黯然返回學校,胡亂吃點東西,就和衣躺在床上。有時候能睡一會,有時候就一直睜著眼睛到天明。天亮之後,他就像昨天一樣,再次融入到城市的車水馬龍之中,尋找著那個生死未卜的人。

  方木自己也清楚這樣夜以繼日的尋找其實是沒什麼意義的。然而他不能停下來,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寢室裡靜靜地等候消息,他必須做點什麼。為了喬教授,也為了他自己。而且,他一直在迴避這樣一個幾乎可以肯定的事實──喬教授很有可能已經遇害了。

  他不能,或者說不敢面對這種可能性。他寧願相信喬教授是由於突發重病,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裡。

  喬教授是方木最敬重的人,這種感情與劉建軍、張瑤都不同。儘管在這個案子裡,方木從未主動向喬教授求助過,唯一的一次咨詢也被他生硬地回絕了。然而,方木的心中一直抱有這樣的想法︰即使有一天他被殺死了,喬教授決不會袖手旁觀,他一定會將兇手找出來,將其繩之於法。因為他深信喬教授是強大的,經驗豐富的,是最後的希望。

  可是,喬教授現下生死未卜。這讓方木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絕望。在街邊的一家小飯館裡,邰偉邊吸著煙,邊看著眼前蓬頭垢面的方木。

  「再吃幾口。」方木面前的碗裡還剩下大半碗麵條,聽了邰偉的話,他又端起碗來喝了幾口湯。

  邰偉是在市百貨大樓門前找到方木的。當時他正捏著一塊麵包,邊掃視著眼前的人群,邊咬著麵包,合著冷風吞進肚去。

  「再來點別的?」

  方木搖搖頭。

  邰偉注視著眼前這個形容憔悴的年輕人。幾天不見,他瘦了很多,穿在身上的羽絨服顯得肥肥大大的。見他在身上摸索,邰偉把擺在桌上的煙盒推了過去。方木抽出一支,點燃,默默地吸著。

  邰偉嘆了口氣。「我說哥們,你這麼找下去也不是辦法,弄不好喬教授沒找到,你先垮了。」

  方木沈默了一會,「你們那邊怎麼樣?」

  「還是沒有消息。」邰偉搖搖頭,「這事主要是分局在查,公安廳的邊平處長倒是動用了不少個人關係,已經派人去外地找了,不過到現下也沒什麼結果。」

  他看看方木愈加陰沈的臉色,忙補充了一句︰「不過你也別胡思亂想。如果遭遇什麼不測的話,肯定就有人報案了。所以我覺得可能喬教授生了急病什麼的,再說,他那個年齡,突然得了老年癡呆症也說不定。」

  方木猶豫了一下,把那天喬教授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原原本本地複述給了邰偉。

  邰偉聽了之後,好半天沒有說話。猛吸幾口香煙後,他把煙頭狠狠地按滅在煙灰缸裡。

  「這老頭肯定認識那個兇手!他想包庇兇手,結果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喬老師不是那種人!」

  「好好好。」邰偉不想此刻在這個問題上跟他過多糾纏,「這個線索很重要。我去找老趙談談,就算得罪他我也不怕。」

  他站起身來,「方木,你忘了你最擅長什麼嗎?」

  「嗯?」

  「找人不是你的強項,畫像才是。」邰偉伏下身子盯著他,幾乎和方木鼻子碰鼻子。

  「我們去找喬老師,你,回去好好睡一覺。睡醒之後,把這個人給我畫出來。」他拍拍方木的肩膀,「你現下是最後的指望了。」

  最後的指望?

  方木回到寢室裡,看著幾乎鋪滿桌子的資料,心情陡然沉重。

  下午邰偉的話與其說是勸慰,不如說是壓力。他的潛台詞很清楚︰如果喬教授真的去找那個兇手,那麼他很可能凶多吉少。不過他倒是很贊同邰偉的觀點︰盡快把兇手找出來。問題的關鍵不在喬教授而在他身上。只有找到他,無論喬教授是生是死,才會有最後的答案。

  拯救也好,報仇也好,這是方木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可是,面對著堆積如山的資料,方木枯坐了半個多小時,竟然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這段時間以來,悲痛、憤怒、內疚、絕望,這種種極端的情緒已經把方木的神經折磨到遲鈍。那種察覺犯罪人心理的敏感能力彷彿已經在自己身上消失很久了。

  要冷靜,要冷靜。方木用力敲打著自己的太陽穴。

  方木點燃一支煙,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資料上。目光卻停留在手中的zippo打火機上。他反覆掀動著打火機的機蓋,單調的「啪噠」「啪噠」的聲音在寢室裡回響。這是鄧琳送給他的第一件,也是最後一件禮物。無論是價格還是意義,都應該是彌足珍貴的。

  可是,方木卻一直只把它當作點煙的工具,也許,還可以用來照明。很多事情,說它重要,只是因為我們賦予了它特殊的意義與感情。如果超脫其外,你會發現限量版的zippo永恆星並不比一塊錢一隻的塑膠打火機更好用。

  人也是這樣。

  被害人。劉建軍、孟凡哲、張瑤,也許還有喬允平,都只是被害人。

  而我,是一個心理畫像者。

  翻開手裡的檔案夾,照片上是張瑤永遠不會醒來的臉。方木夾著香煙,一頁頁看下去。

  兇手,男性。年齡在30歲至40歲之間,身高在170-175之間。身體壯碩,動作敏捷,習慣手為右手。頭腦聰明,心計頗深,知識面廣,接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

  童年時父母管教嚴厲但有節製,早期事業順利,養成了自負和爭強好勝的性格。性情自律、嚴謹。家境富裕,平日衣著整潔,注意儀表,社交能力強,可能與他人同居。

  熟練掌握駕駛技術,自己也許有車,並且車況良好。

  從事過教育業或者相關行業,熟悉J大周邊環境,也許曾在J大任教。

  精通犯罪學和犯罪心理學,但對於生理醫學方面的知識,例如解剖學可能一知半解。

  案發後,兇手的心理隨著案情發展產生了變化。也許他的最初動機只是證明自己在某方面的能力與天賦。那麼,一方面,由於警方的無能為力,甚至是錯誤的判斷使他的自負心理得到了進一步深化;另一方面,他也許對自身的心理變化有所察覺,甚至是抗拒。例如可能會改變同居狀態。對自己的犯罪行為產生厭惡感,由此可能導致某些行為不能,例如正常的性交行為(這一點,從他沒有對張瑤進行性侵害就能夠洞悉一二)。

  另外,兇手與喬允平教授相識,並且對方木極為熟悉與了解。

  犯罪學復課了。

  方木是偶然在教學樓的走廊裡看到這個通知的。最初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走上前細看才知道犯罪學的確復課了,而且就安排在當天8點。方木的心臟一陣狂跳︰難道喬教授回來了?

  他看看手錶,還有5分鐘就要8點了。來不及多想,方木直奔教室跑去。跑到教室門口,方木的腳步卻慢下來。他太希望拉開教室的門後,能看見喬教授站在講台上。在門口足足站了三秒鐘後,方木鼓足勇氣,拉開了教室的門。

  講台上空蕩蕩的,並沒有那個腰板挺直,眼神嚴厲的老頭。剛才還喧鬧無比的教室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站在門口的方木,當學生們認出那只是經常來聽課的師兄的時候,教室裡又熱鬧得像菜市場一樣。

  方木低著頭走向教室最後一排座位,心中雖然失望到極點,可還是希望喬教授只是遲到了。時間突然慢得讓人難以忍受。方木坐在那些打著哈欠,吃著從食堂帶來的早餐,不停談笑打鬧的學生中間,緊緊盯著手中的手錶,看分針一點點接近「12」。

  突然,走廊裡傳來腳步聲。也許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去聽,但是方木聽到了,即使在一片喧囂的教室裡,方木仍然聽到那徐徐走向教室的腳步聲。那聲音不急不緩,充滿自信,步伐有力又有彈性。腳步聲越來越近。方木屏住呼吸。

  門開了。走進來的,是圖書館的孫老師。

  孫老師走進教室,回身輕輕帶上門,同時迅速在教室裡掃視一圈。緊接著,他步履輕盈地踏上講台,把手中的檔案夾放在講台上。

  「好了,現下上課。」他微笑著看著台下鴉雀無聲的學生,「主講犯罪學的喬老師由於一些個人原因,不能來上課。所以,這學期剩下的時間,大概還有3次課吧,由我來跟大家一起來研究犯罪學這門科學。」

  他拿起粉筆,「首先來個自我介紹吧,我叫孫普。」他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瀟灑中不乏穩健,「大家可以叫我孫老師,老孫也行。」

  教室裡響起一陣輕輕的笑聲。

  孫普拍拍手上的粉筆灰,抬起頭,剛好和教室後排目瞪口呆的方木目光相對。他笑了笑,沖方木微微頷首。

  孫老師開始上課了。應該說他走進教室後就博得了大多數人的好感。相對於喬教授規範、嚴謹但是不免呆板的講授,他的授課模式別具一格,幽默、輕鬆的氣氛中不乏精辟的見解。孫老師很輕鬆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然而他講的內容,方木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腦子裡只有一句話︰為什麼是他?

  下課後,學生們好像對犯罪學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興趣,圍在孫老師身邊不停的問這問那,孫老師面帶微笑,耐心解答著。等到他返回講台前收拾講義的時候,才發現方木一直在教室門口等著他。

  他看看方木,笑了一下︰「師弟,你也有什麼問題嗎?」

  方木本來有很多話想問他,此刻卻愣住了,「師弟?」

  「是啊。喬教授沒跟你說起過嗎?」

  「沒有。我從來就不知道你也是……」

  「耶,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呢。」孫老師親熱的攬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又猛推了他一把,「快走吧,我沒記錯的話,你還有兩節刑事訴訟法呢,別遲到啊。」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方木還站在原地發愣。

  整整兩節刑事訴訟法課,方木一直處於魂不守舍的狀態中。長期以來,方木好像一直站在深淵邊,盡力俯視著下面那不可知的怪物,隨著案情的一步步發展,那怪物也從深淵裡慢慢浮現,黑色漸漸褪去,輪廓一點點清晰。然而,方木與那怪物之間總有一層濃霧,看不清他,卻能感覺到他在濃霧中暗笑著窺視自己。那是伸手可及的距離,方木甚至能聞見他唇齒間的血腥味,卻不能觸摸到他分毫。

  然而,這濃霧似乎越來越淡了。

  中午,食堂。吃飯對最近的方木而言,純屬負擔。他好像失去了味覺。對所有食物,愛吃的,不愛吃的,只要是能迅速吃完的,就是他的選擇。他端著餐盤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把雞塊燉土豆倒進米飯裡,用勺子攪拌幾下,大口吃起來。偶爾抬起頭,看見幾個人正走進食堂的大門,向包間走去。方木認得其中有趙永貴和邊平。

  邊平也看見了方木,對身邊的趙永貴說了幾句話,趙永貴向方木這邊看了看,帶著幾個人進了包間。邊平向方木走來。

  「吃啥呢?」邊平在方木對面坐下來,向他碗裡打量著,「雞塊燉土豆?。」

  方木沖他勉強笑笑,沒有作聲。

  「好懷念J大的飯菜啊。我們那時候,根本吃不到這種菜。不過看起來,」他指指碗裡少得可憐的幾塊雞肉,「這麼多年,好像也沒什麼進步。」

  方木沒有心思跟他寒暄,「喬老師有消息嗎?」

  邊平的臉色沉了下來,「沒有。我今天也是為這事來的,到法學院了解點情況。」

  方木無語,也沒有胃口繼續吃下去了。

  「你什麼時候畢業?」

  「04年,怎嗎?」

  「哼!」邊平點燃一根煙,「那你恐怕是喬老師最有良心的弟子了。」

  「嗯?為什麼這麼說?」

  「你的那些同學,沒有一個像你這樣著急的。你的師兄、師姐們倒是急得夠嗆,不過我看他們是擔心沒有人指導論文,畢不了業。」他朝地上撣撣煙灰,一個服務生走過他身邊,瞪了他一眼,「法學院的頭頭們要我回來幫忙帶一段時間學生,我哪有時間?後來還是師母推薦了一個人。」

  「孫普?」

  「呃,你怎麼知道?」邊平驚訝地睜大眼睛。

  「上午我剛剛去聽過犯罪學。聽說,他是我的師兄?」

  「是啊。他是91屆的研究生,我是86屆的。」

  「那他怎麼……去圖書館工作了?」

  「咳,那說來可就話長了……」邊平苦笑著搖搖頭,這時趙永貴從包間裡鑽出來,沖邊平揮揮手。

  「好,我一會就過去。」邊平轉過頭對方木說︰「師弟,說點正經事。喬老師很賞識你,不止一次跟我提過你很有天賦,我也覺得你是個人才。怎麼樣,畢業後來幫我?」

  方木搖搖頭,「我沒想過要做警察。」

  邊平顯得有點失望,「嗯,人各有志。不過,如果你能做個好警察的話,也許,能了喬老師一樁心願。」他站起身來,拍拍方木的肩膀,「你慢慢吃吧,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方木走出食堂,在外面的空地上站了幾分鐘,決定去喬老師家一趟。家裡只有師母一個人在家。一進門,方木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中藥味。

  「師母,您病了?」方木向廚房望去,一隻小小的砂鍋正在瓦斯爐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唉,能不病嗎?」幾日不見,師母看起來消瘦了很多,頭髮幾乎全白了,「正好你來了,一會幫我把藥渣濾一濾。唉,小羽又跑出去找他爸了,家裡也沒什麼招待你的,你自己倒水喝吧。」

  方木忙說不客氣,把師母扶到臥室裡躺好,又跑到廚房把湯藥過濾到碗裡,端到師母身邊。

  「學校裡怎麼樣?」師母讓方木坐在床邊,開口問道。

  「還好。犯罪學也復課了。」

  師母輕嘆了一口氣,「老頭最怕耽誤學生的課,即使他不在,我也不能讓學生們缺課。研究生的課就沒辦法了,好歹給本科生先安排好。」

  方木沈默了一會,鼓足勇氣開口問道︰「師母,孫普老師……也是喬老師的學生嗎?」

  「是啊。我想想,」師母用指節輕叩著太陽穴,「他是91屆的研究生。」

  「那,他怎麼沒有搞教學,而是去了圖書館呢?」

  「咳,這孩子,走過不少彎路啊。」師母放下送到嘴邊的藥碗,「孫普當時是他那屆學生中最出色的一個。老喬這個人,輕易不誇獎自己的學生。可是他常常在家裡提到孫普這個學生,看得出,他很賞識孫普。孫普畢業後,老喬向學校推薦他留校,安排在自己身邊做助教。孫普也挺爭氣的,工作搞得很出色,還不到30歲,就破格提了副教授。當時算得上是省內有名的青年才俊。可是後來,唉……」師母搖搖頭,嘆了口氣。

  「後來怎麼了?」方木急切地問。

  「你也知道,法學院有的時候會參與地方公安機關辦案。當時老喬帶著孫普破了幾個案子。帶了一段時間之後,老喬就試著讓孫普獨立辦案。孫普在這方面似乎有特殊的天賦,幾個案子都辦得漂漂亮亮的。當時,各種榮譽啊,讚揚啊,鋪天蓋地的。這孩子當時還年輕,就有點把握不住自己了。98年,郊區那????

  原來是這樣。方木喃喃自語,一低頭,卻看見了幾乎涼透的湯藥,急忙端給師母。

  「這件事,我怎麼從來就沒聽說過?」

  師母皺著眉頭把湯藥喝光,接過方木遞過來的紙巾,擦擦嘴角,喘息了幾下後,繼續說道︰「當時你還沒入學呢。再說,這種事情,學校拼命壓住還來不及,怎麼會大肆宣揚呢。不過說真的,這件事給老喬的刺激很大。從那以後,他的脾氣變得很壞。孫普有好幾次來看望他,都被他連人帶東西推出來。在家裡,這件事絕對是個忌諱。」

  她拍拍身邊的另一個枕頭,「今天是老頭不在家,否則,我是萬萬不敢跟你說這些的。唉,那段時間,他在家裡絕口不提任何學生。不過這幾年,他經常在家裡提到你,看得出,孫普和你,算是老喬最賞識的兩個學生了。最初,我打算向學校推薦你給本科生代課的,後來考慮到你年齡太小。再說,孫普這幾年????

  後面的話,方木已經聽不進去了,他覺得自己必須要馬上找一個人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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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16:31:39
 第二十七章 呼蘭大俠

  「你說什麼?」邰偉一下子從方木的床上跳起來「圖書館的那個人?就是戴個眼鏡那個?」

  方木點點頭。

  「原來老趙是因為這件事被擼下來的,怪不得他一提到犯罪心理畫像就火冒三丈似的。」邰偉皺著眉頭「可是他看起來挺斯文的樣子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也沒說兇手就一定是他。只是我們曾經分析過誓兇手應該是一個精通心理畫像的人。現下看起來,這個學校裡除了我和喬老師,就只有孫普了。」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從目前來看好像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是兇手。」

  方木想了想,「我們都見過兇手,你還追過他一段。怎麼樣,能不能跟孫普對上號?」

  邰偉冥思苦想了一陣,「身高好像差不多。可是那天晚上兇手穿著一件長風衣,而且光線很暗。我也確定不了他們是不是一個人。」

  方木有點洩氣,不吭聲了。

  邰偉見他表情頹然,忙換個話題問道︰「那篇課文你研究得怎麼樣了?」

  方木的臉色更加陰沈,搖了搖頭。

  「你說喬老師的失蹤會不會跟那篇課文有關係呢?我有個想法︰那是從教材上撕下來了,而喬老師的身分恰恰是教師。這是不是意味著第七個被害人是個教師呢?」

  「應該不是。」方木想了想,「那篇課文出現的時候,喬老師還沒有失蹤。我想,對於兇手而言,喬老師的來訪應該是個意外。第七個被害人應該另有其人。」

  「那我們豈不是什麼也做不了!」邰偉有些不耐煩了。

  「也不是。邰偉,搞偵查什麼的你很在行,你先在外圍查查孫普。假設兇手真的是孫普,那麼如果喬老師還活著的話……」方木頓了一下,提升了聲音,盡量顯得不是那麼底氣不足,「……孫普應該把他藏到了什麼地方。查探孫普的行方,也許能找到喬老師的下落。」

  「嗯,我現下就去準備。」邰偉站起身來,突然砰地一拳捶在桌子上,「不管是喬老師還是誰,這一次再也不能讓他得手了!」說完,他大步走向門口,拉開門的時候,忽然轉過身來,「小子,你自己也當心點。」

  方木瞥了一眼扔在床上的書包,裡面裝著那把軍刀,點了點頭。

  噩夢又如期而至。

  那些殘缺不全的軀體默默地圍在方木的床邊,無言地看著床上拼命掙扎卻絲毫動彈不得的方木。儘管眼睛睜不開,方木卻感到圍在身邊的那些逝去的人中間,多了一些似曾相識的面孔。

  曲偉強、王倩、唐玉娥、金巧、辛婷婷、姬兒、孟凡哲、董桂枝、張瑤……

  你們……

  一隻手按上肩膀。

  「其實,你和我一樣。」

  突然,方木感到自己的脖子能動了。他猛地回過頭去。是孫普那微笑著的臉。

  這張臉,是方木幾天來在腦海裡出現最多的形象。他熟悉它甚至勝於熟悉自己的臉。講到精彩處的眼波流轉,微笑時嘴角的牽動,思索時緊蹙的眉頭,還有目光掃過方木時隱隱的笑意。此刻,這張臉的主人正站在講台上,享受著台下崇拜的目光。

  「好了,這堂課的內容就是這些。」孫老師把粉筆扔進黑板槽,拍拍手上的粉筆灰,「離下課還有十幾分鐘,做個小遊戲吧。」

  正準備收拾書包的學生們停下了動作,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孫老師身上。

  「我這裡有幾道智力測試題。據說是美國聯邦調查局對幾十名心理異常的犯罪人所作的心理測試,結果測試的答案驚人的一致,也證明了這些人的心理的確異於常人。你們看看能答對幾道,也許,在座的各位,你們中間就有具有犯罪天賦的人哦。」孫普微笑著擠擠眼睛。

  學生們興奮起來,似乎每個人都覺得具有異常心理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第一題︰某天,一位曾去過南極站參與太陽能設備調試工作的工程師在家裡吃了妻子端給他的肉食後,覺得味道很怪,就問妻子這是什麼肉。妻子回答說這是企鵝肉。那工程師沈默了一會之後,用餐叉刺進了自己的喉嚨。(學生們發出驚呼)我的問題是︰為什麼?」

  原來是這個。方木在心裡說。

  一年前,方木曾經偶爾發現了這幾道題,出於好奇,他也嘗試著尋找答案。一共7道題,方木答對了5道,測評結果是︰方木具有高度心理異常的傾向。

  學生們卻大多沒有看過這些題,紛紛討論著,教室裡熱鬧得像菜市場,卻沒有一個人得出正確的答案。後來還是孫老師揭開了謎底︰工程師在南極曾經遇險,一個同事死掉了。後來他和其他人依靠吃一種據說是企鵝肉的東西才維持到營救人員趕到。他在嘗到了企鵝肉的真正味道之後,才知道他當時吃的其實是死去同事的肉。

  學生們恍然大悟,有幾個人做出噁心欲吐的表情,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對接下來的題充滿興趣。

  第二題︰一名身患宿疾的男子四處求醫,最終在一家醫院內徹底治癒了。可是在他返鄉的火車上,他忽然歇斯底裡地大哭大叫,狂亂中打傷了幾名乘客後,撞碎車窗,跳出了車外。結果被捲入車輪,粉身碎骨。為什麼?

  學生們熱烈的討論著。孫老師背著雙手,悠然自得地在教室裡走來走去,不時否定著學生們的答案。

  後來一個學生答對了這道題︰男子的宿疾是失明。痊愈後,本以為自己可以重見光明,結果列車經過了一個隧道,黑暗中男子以為自己舊疾復發,絕望之餘跳車自盡。

  「非常好,平時成績加10分!」孫老師帶頭鼓掌。

  這下將學生們的積極性徹底調動起來。那個獲得獎勵的學生紅著臉坐下,其他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都眼巴巴的等著第三道題。

  第三題︰有個男子和女友在河邊散步,女友失足落入水中,掙扎了幾下就沈沒了。男子慌忙跳入水中,可是卻沒有將女友救上來。幾年後,男子重游傷心地,看見一個老者在釣魚。男子發現老者釣上的魚身上都乾乾淨淨的,就問老者魚身上為什麼沒有水草。老者回答說︰這條河裡從來就沒有水草。男子聽後,一言不發,跳入河中自殺了。為什麼?

  答案是︰當時男子跳入河中挽救女友的時候,曾抓住類似水草的東西,男子就放手了。後來從老者的回答中,他終於知道他當時抓住的並不是水草,而是女友的頭髮。

  沒有人答對。

  第四題︰一個人頭朝下死在沙漠裡,身邊是幾個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死者手中緊緊捏著半根火柴。這個人死怎麼死的。

  答案是︰這個人乘坐的飛機發生了故障,所有人需要跳傘逃生,結果發現降落傘少了一個。於是大家決定抽籤決定生死,抽到半根火柴的人只能自己跳下去。結果死者不幸抽到了半根火柴。

  沒有人答對。

  第五題︰姐妹二人去參加母親的葬禮。妹妹在葬禮上看到了一個非常英俊的小伙子,一見傾心。可惜那個小伙子在葬禮結束後就消失了。幾天後,妹妹在廚房裡用刀子殺死了姐姐。為什麼?

  答案是︰妹妹愛上了那個男子,非常渴望跟他再次見面。但是她知道只有在葬禮上才能再次看見他,於是她製造了一個葬禮。

  一個女同學答對了這道題。

  第六題︰馬戲團有兩個侏儒,其中一個是瞎子。某天,馬戲團的經理告訴他們,馬戲團只需要一個侏儒。這兩個侏儒都非常需要這份賴以謀生的工作。結果,第二天一早那個瞎子侏儒在自己的房間裡自殺了。房間裡有木製家具和滿地的木屑。瞎子侏儒為什麼要自殺?

  答案是︰另一個侏儒趁瞎子侏儒睡覺的時候,偷偷溜進他的房間,將所有的木製家具的腿都鋸短。瞎子侏儒醒來後,發現他摸到的每樣東西都變矮了,以為自己一夜之間長高,絕望地自殺了。

  沒有人答對。

  不知不覺中,窗外的天色越來越陰沈。

  「最後一題,」孫老師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上,教室裡一下子安靜下來,「也許是最難的一道。所以你們每個人都要認真聽,認真想,別輕易下結論。」

  每個人都屏氣凝神,靜靜地聽孫老師念出最後一道題。

  「有個人住在山頂的小屋裡。」孫老師的聲音低沈,「某天深夜,大雨滂沱。這個人在小屋裡準備上床睡覺,突然……」他一下子提升了聲音,幾個女生發出了低低的驚呼,「……他聽到了敲門聲。他推開門一瞧……」孫老師停止了講述,掃視著鴉雀無聲的教室,「……卻一個人也沒有。(有人發出笑聲)他就關好門,上床睡覺了。誰知幾十分鐘後,神祕的敲門聲再次響起。(方木注意到幾個女生做掩口驚呼狀,不由得感覺好笑)那個人戰戰兢兢地打開門,還是一個人都沒有。這一夜,敲門聲反反覆複地響了好幾次,可是每次推開門,門外都是空無一人。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下山腳下,躺著一具遍體鱗傷的屍體。」

  孫老師停了幾秒鐘,滿意地看著每個人臉上的恐懼表情,緩緩說道︰「我的問題是,這個人,是怎麼死的?」

  學生們的表現比剛才嚴肅了許多,小聲討論著各種可能性,不時有人急赤白臉的爭論著。

  孫老師似乎對學生們的投入非常自得,他慢慢的穿行在教室裡,大聲說︰「一定要慎重,答案可能超乎你們所有人的想像。」

  方木早就知道這道題的答案,不免對孫老師的故弄玄虛不以為然。他收拾好書包,準備下課鈴響後就離開教室。忽然,方木感到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抬頭,正好碰上孫老師的目光。

  那目光中的笑意依然,只是隱藏在鏡片背後的雙眼中驟然放出一陣陰冷的光,凌厲無比,連那微笑都讓人感到不寒而慄。肩膀上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微笑著的孫老師微微俯下身子,耳語般輕聲說道︰「第七題,最後一題,不知道你猜不猜得到呢?」

  彷彿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一瞬間,身邊的人好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世界都只剩下方木和眼前的這個人。

  六道題,九個死者,一個永遠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的人。血色的回憶在方木的腦海裡電光石火般閃過。方木感到全身的血液「呼」地一下都竄到了頭頂,他猛地站起身來。身邊的幾個學生都被嚇了一跳,轉過頭來詫異的看著方木。

  孫老師毫不退讓,依舊微笑著看著方木的眼睛,「怎麼,你要告訴我答案嗎?」

  方木的雙手死死地抓住桌沿,牙咬的咯吱咯吱響。

  孫老師移開目光,低頭看看手錶,「好了,快下課了。我來公佈答案吧。」

  學生們的注意力又從舉止怪異的方木身上回到了孫老師那裡。

  「答案是︰死者來找那個住在山頂的人──注意,這個人住在山頂──敲門之後,那個人一推門,可憐的死者就被推了下去。(教室裡開始有人發笑)這個倒霉的傢伙不死心,又爬了上來,結果又被那個人一開門給推了下去。(笑聲變大)如此反覆幾次,這個倒霉蛋終於熬不住,掛了。(哄堂大笑,伴隨著掌聲)」

  下課鈴在笑聲中響起,孫老師一揮手,「下課!」

  教室裡的人很快就走得乾乾淨淨。方木回過神來的時候,教室裡只剩下他還在一動不動的站著。講台上空空蕩蕩的,孫普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離開了。方木卻依舊死死盯著孫普曾經站過的地方。

  走到教學樓外,天色已是陰沈一片,抬頭望去,大朵的烏雲正在吞噬最後一角藍天。雖然是下午,可是竟有了暮色深沉的味道。看來又將是一場大雪。

  方木感到心緒煩亂,在乾燥的冷空氣裡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才稍稍平靜了一點。他想起應該給邰偉打個電話,可是連撥了幾次都是無法接通。猶豫了一會之後,方木決定先回寢室。

  擺在方木面前的,是張瑤被殺一案的全部資料。其中擺在最上面的,是那篇課文的照片複印件,向下依次是刊載那篇課文的國小教材、《呼蘭河傳》。

  方木拿起那份複印件,這份複印件他再熟悉不過了,連每一個標點符號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無論他怎麼看,也無法從中找出兇手下一次犯案的提示。他嘗試著從每句話,每個自然段中找到第七個字,可是連在一起的都是一些雜亂無章的詞而已,根本無法表達出哪怕晦澀的含義。

  看來這提示不是來自於這篇課文本身,那麼就應該來自於它的出處。直接出處是那本教材。民眾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六年製國小四年級下學期國文課本。它平平的躺在桌面上,看起來相當無辜。方木對其中的每篇課文,每一道習題都反覆研究過,仍然沒有任何線索。

  間接出處是《呼蘭河傳》。《火燒雲》出自《呼蘭河傳》第一章。《呼蘭河傳》並不算一本很厚的書,可是如果把它當作一個線索來查的話,卻是最麻煩的,所以方木把它放在了最後。現下看起來,這本書大概是唯一的希望了。

  《呼蘭河傳》,作者蕭紅,中國現代著名女作家。1911年6月2日生於黑龍江呼蘭縣一個地主家庭,1942年1月22日在香港病逝。《呼蘭河傳》與其說是一部長篇小說,不如說是作者蕭紅緬懷其童年境遇的一篇大散文。

  方木轉動著手裡的鋼筆──那是喬老師送給他的──耐著性子,一頁頁翻下去。著手查找線索,方木才發現這難度遠非「麻煩」可以形容的。按照兇手作案的習慣,他應該模仿歷史上有名的連環殺人犯的作案手法。可是在這部上個世紀40年代寫就的,描寫一個東北小鎮的風土人情的作品中,要找到連環殺人犯的線索無異於在菜譜中尋找武功秘籍。方木一頁頁翻著,在字裡行間中尋找著諸如「殺」、「打」、「死」之類的字眼,每每發現,就仔細研讀一番,希望能覓得蛛絲馬跡。

  ……

  「那大水泡子又淹死了一匹馬。」太敏感了,只是一匹馬。

  ……

  「母親實在難為情起來,就拾起門旁的燒火的叉子,向著那孩子的肩膀就打了過去。於是孩子一邊哭著一邊跑回家裡去了。」燒火的叉子?曾有人以之作為凶器嗎?

  ……

  「她在大缸裡邊,叫著、跳著,好像她要逃命似的狂喊。她的旁邊站著三四個人從缸裡攪起熱水來往她的頭上澆。不一會,澆得滿臉通紅,她再也不能夠掙扎了,她安穩地在大缸裡邊站著,她再不往外邊跳了,大概她覺得跳也跳不出來了。那大缸是很大的,她站在裡邊僅僅露著一個頭。」難道下一次案件的現場在鍋爐房之類的地方?

  ……

  「那橋下有些冤魂枉鬼,每當陰天下雨,從那橋上經過的人,往往聽到鬼哭的聲音。」

  ……

  方木忽然一把將面前的東西全都劃拉到地上。紙張、書本裡啪啦地散落在地上。一瓶墨水被打翻在床上,頃刻間染黑了一大片褥單。一隻玻璃杯子直接飛到牆上,破碎的聲音淒厲無比。方木用力揪住自己的頭髮,感到自己的太陽穴在????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喬老師生死未卜,下一個被害人危在旦夕。而我卻在這裡一個字一個字的胡亂猜想。方木感到胸中憋悶得難受,五臟六腑都像著了火一般,只想把全身的衣服都撕掉,把手伸進胸腔裡揉!捏!擰!

  他猛地站起身來,透過窗戶,竟看見窗外已是大雪紛飛。臨近午夜的天台上空無一人,這正是方木想要的。天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光滑的雪層上泛著清冷的光,看上去完美無瑕。方木猶豫了許久,竟不忍心踏上去。

  終於還是邁出了第一步,那「咯吱咯吱」的聲音,熟悉得令人心酸。有些微微的風,不時有大片的雪花飄落在方木滾燙的臉上,一瞬間就融化了,順著臉頰緩緩流淌,從冰冷到微溫。

  抬起頭,本該漆黑一片的天空竟有隱隱的光,雪花無邊無際,飄飄灑灑地落在每個角落裡。輕微的「簌簌」聲,是在感嘆離別天空,還是慶幸重歸大地?雪花漸漸披滿方木的全身,輕飄飄地感覺不到一點重量,也感覺不到冷。方木回過頭,身後的腳印深刻卻扭曲,清楚地提醒他的來路。向前看。去處卻依然白茫茫一片,毫無蹤跡可循。

  暗夜。大雪。微風。

  精靈般飛舞、纏繞在方木身邊,絮語。輕撫。真切而溫暖。

  一如那些熟悉的身影和話語。

  你們,無論你們在那裡,我知道你們一定在看著我……

  方木緩緩地跪向雪地。

  請給我多一點時間。

  請給我多一點啟示。

  請給我多一點勇氣。

  食堂裡。方木一邊向嘴裡塞著飯菜,一邊緊盯著手裡的《呼蘭河傳》。他不時用鋼筆在書上標注著,書上佈滿了長長短短的記號。這樣的書在歸還的時候,肯定要挨罵的,可是方木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

  一隻餐盤放在對面。方木抬起頭,面前是趙永貴形容憔悴的臉。

  「這麼用功?」調侃的語氣,卻絲毫聽不出友好的意味。

  方木不願跟他多說話,本想起身離開,可是想到他的身分,還是開口問道︰「案子怎麼樣了?」

  趙永貴無精打采地舀起一勺米飯塞進嘴裡,邊嚼邊搖搖頭。方木無言,埋頭吃飯,只想快點吃完。趙永貴倒是不急,他看著方木,慢慢地嚼著嘴裡的米飯。過了好一會,他開口說道︰「邰偉前幾天找我談過一次。他說你對這個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方木抬起頭看看他,趙永貴皺著眉頭,彷彿審視般打量著他。方木從那目光中看不出任何信任。他重新低下頭,賭氣般大口吃飯。

  趙永貴看方木沒有任何回應,又開口問道︰「你是不是還堅持認為我們那個案子辦錯了?」

  方木沒有作聲。

  「你還是認為我們冤枉了那個變態殺人狂?」

  方木「啪」地一下將勺子扔進餐盤,飯菜濺到桌面上,還有幾粒米飯落在了趙永貴身上。方木壓住火氣,竭力用平靜的語氣說︰「趙警官,你不信任我,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的意見不會變︰孟凡哲是無辜的,兇手另有其人。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方法……」

  「你的方法?」趙永貴打斷方木的話,「還是那一套?虛無縹緲的畫像?」

  他用兩根手指拈起那本《呼蘭河傳》,好像那是什麼髒東西,「就憑這個?就憑看小說就能抓到兇手?」

  方木一把奪過《呼蘭河傳》,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信不信由你,第七起案件的線索就在這裡面!」

  「《呼蘭河傳》裡有連環殺手?嗤!」趙永貴向後一靠,發出大聲的嘲笑,可是那嘲笑聲非常短促,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臉色竟然微微一變。

  方木不想再說下去了,否則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要罵粗話。他把鋼筆塞進褲兜,書朝腋下一夾,端起餐盤就要走。可是他剛邁出一步,就被趙永貴拉住了。

  「你他媽放開……」方木終於按捺不住了。可是話剛一出口,他就驚奇地發現趙永貴跟幾秒鐘前判若兩人。他緊蹙眉頭,表情驚異,似乎在思考某件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坐下!」趙永貴一指對面的椅子,語氣不容辯駁,同時一把抽出方木腋下的《呼蘭河傳》,放在手中反覆端詳著。

  「呼蘭河……呼蘭河……」趙永貴的嘴裡喃喃自語,眉頭越皺越緊,「你剛才說,這本書跟連環殺人犯有關?」

  方木對他的表現充滿疑惑,不由得點了點頭。趙永貴沈思了幾秒鐘,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抬頭問道︰「你聽說過呼蘭大俠嗎?」

  「呼蘭大俠?沒聽說過。」方木急切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80年代的時候,黑龍江省呼蘭縣的一個悍匪,當時製造了不少驚天血案。」

  「可是,好像從來就沒聽過這個人啊。」

  「你當然沒聽說過,因為這案子當時沒破,上頭把消息封鎖了。只有我們這樣的老傢伙才知道一點。」

  「那這個呼蘭大俠究竟犯了什麼案子?為什麼叫大俠呢?」

  「說他是『大俠』,只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封號而已,一個心狠手辣的犯罪分子,什麼大俠?當年,他大概是對社會制度不滿,幾年內連續槍殺了數人。而且他作案有一個特點,就是專挑警察下手……」

  趙永貴的話還沒講完,就看見方木瘋狂地在身上亂摸,然後他就把手伸過來︰「電話,快!」

  趙永貴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手機掏出來。方木幾乎是把手機搶了過來,飛快地按下幾個數字。幾秒鐘後,趙永貴隱隱地聽到自己的手機傳來「你所呼叫的用戶已關機」的聲音。

  方木小聲咒罵著,按下重播鍵。仍然提示關機。

  方木把手機扔還給趙永貴,「快去找邰偉!」說完,他就轉身跑了出去。

  他必須立刻找到邰偉。

  因為下一個被害人,就是他!

  狂奔出幾公引,方木忽然停了下來,他蹲下身子,感覺肺像要炸開一樣。他清楚在這麼大的城市裡,盲目尋找一個人是毫無意義的。要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邰偉,就要先弄清楚他可能在什麼地方。

  方木用力揪住自己的頭髮,感到頭皮傳來的刺痛。這痛感讓他清醒,也促使他冷靜。現有的線索有三個︰孫普、數字7、槍殺。尋找孫普毫無疑問是最省事的,但是因為缺少證據,也有可能是最沒有用處的,弄不好還要害得邰偉提前送命。

  「7、槍殺……7、槍殺……」方木輕輕地念叨著,目光逐一掃過身邊的事物,腦子飛快地轉動。以孫普的性格,他既要完成槍殺,又要全身而退,那麼他打算殺死邰偉的地方一定是一個相對封閉,人跡較少,同時隔音效果好的地方,並且殺人現場或棄屍現場一定與7有關。

  突然,方木的目光投向校園的東北角。

  地下室宛若一個鋼筋水泥的怪物般臥在泥土裡,似乎在這人跡罕至的角落裡靜靜地向四處窺視。那兩扇佈滿鏽跡的鐵門虛掩著,平時加在上面的鐵鎖不見了蹤影。方木小心翼翼地走近鐵門,握住同樣鏽跡斑斑的把手,用力一拉。也許是年代太久的緣故,鐵門僅能拉開勉強可容一人進去的空隙。一股寒氣混著霉味撲面而來,裡面黑洞洞的,只有門口的事物勉強可辨。

  方木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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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16:32:29
 第二十八章 上一層地獄

  借著門口透進的陽光,方木看到腳下是一段通往地下的水泥台階大約有30多級。方木小心地一級級走下去,才走了幾步腳下的路就完全看不清了。回過頭,鐵門那裡的光線只剩下窄窄的一條。他猶豫了幾秒鐘漶咬切牙,用腳尖慢慢試探著繼續走下去,足足一分鐘後,終於踏上了一片平坦的水泥地。

  周遭漆黑一片,靜得可怕。方木在原地站了幾秒鐘,竭力向四處張望著,無奈視力所及之處都是不見五指的黑暗。這黑暗彷彿有質感一般,層層包裹住這個孤獨的闖入者,方木很快就感到這黑暗的分量,身子越來越重,雙腿竟有些發軟。

  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地下室裡太冷,方木的全身都在顫慄著,他甚至都能聽見自己的牙齒在上下打架。忽然,他想起自己身上帶著打火機,急忙在身上摸著。找到了,掀開機蓋,一撥打火輪,一束小小的火苗在方木手中跳了出來。

  方木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40平米左右的大廳裡。大廳全部由水泥澆築而成,呈長方形,除了牆角處堆了幾張破桌子之外,什麼都沒有。正前方的牆壁似乎跟周遭灰黑色的水泥牆不太一樣,搖曳的火光中,看起來似乎是一道門。

  那小小的火苗竟讓方木感到溫暖了很多,身子也抖得不是那麼厲害了。他抽出軍刀,深吸一口氣,慢慢向前走去。

  那果真是一道門,兩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合攏在一起。方木把手放在冰冷、粗糙的把手上,感覺沒有什麼灰塵。看來不久前還有人來過。
他嘗試著用力一拉,鐵門發出難聽的「嘎吱嘎吱」的聲音,打開了。

  一股更加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嗆得方木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站在原地,借著打火機的微弱火光,觀察著自己前方的景象。面前似乎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方木突然感到難以遏止的心慌,手中的打火機也顫抖起來。搖曳不停的火光中,走廊的牆壁似乎也在晃動。方木感到頭暈目眩,他急忙用一隻手扶住鐵門。

  掌心感到軍刀那粗糙的握把,心緒稍稍平靜了些。方木定定神,竭力不去看那黑洞洞的走廊盡頭,用打火機四處照著。前方幾米處,左右兩邊各有兩扇打開的鐵閘極欄門,裡面是大約20多平米的空間,能隱約看見裡面堆著破破爛爛的桌椅。

  右側的拱形門上有一塊發白的地方,仔細去看,是污漬斑斑的中華民國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圖案,下面有一個破損不堪的「1」。方木把打火機照向左側,拱形門上有同樣的圖案,只是下面的數字變成了「2」。

  明白了,這裡就是監房。如果沒猜錯的話,邰偉應該就在右側第四間監房裡。也就是7號監房。

  想到這些,方木心急起來。他舉著已經燒得有點燙手的打火機,一步步向前走去。腳下的地面已經不是水泥的了,踩上去會有輕微的顫動,鞋底的砂石蹭在上面,有刺耳的金屬磨礪的聲音。方木借著火光,隱約看見腳下是細密的鐵網。

  這大概是當年為了能夠讓看守同時警戒上下兩層而設計的吧。

  方木邊想著,邊盯著前面越來越近的3號監房,腳步不停。突然,他感到踩上了一片與鐵網的質地完全不同的地面。當他意識到那可能是一塊腐朽的木板的時候,整個身子突然往下一沉。

  「嘩啦啦」一陣巨響,方木連同那塊被踩斷的木板跌落到地下室的底層,重重地摔在水泥地面上。這一下可把方木摔得夠嗆,足足有幾秒鐘的時間,方木感到胸口疼得幾乎要窒息了。他痛苦地在地上翻轉著身子,終於勉強吐出一口氣,隨之而來的就是劇烈的咳嗽。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方木喘息著爬起來。眼鏡不知道摔到什麼地方去了,眼睛也被灰塵迷住了。方木用一隻手拼命地揉著眼睛,另一隻手在地上胡亂劃拉著,還好,他很快就摸到了軍刀。

  把它握在手裡,方木稍稍心安了些。很快,打火機也摸到了。

  方木撥亮打火機,向上照照,才發現3米左右的上方有一個正方形的大洞,下面連著一架金屬梯子。這大概是上下兩層之間的通道吧,原來應該有一個可以活動的金屬蓋子。後來的人大概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在上面加蓋了幾????

  方木活動一下手腳,感覺沒什麼大礙,就拿著打火機四處照著。

  這裡應該是水牢。方木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塊水泥平台上,下面是一個巨大的水泥池子,足有將近兩米深。池中空無一物,能隱約看見池壁上排列著一些鐵環,大概是當年為了拴住已決犯用的。

  前面還有一個水泥池子。方木沿著平台慢慢走過去,在微弱的火光的映照下,另一個水泥池子的輪廓一點點清晰。

  突然,方木發現池底似乎有什麼東西。

  那東西黑乎乎的,看起來像個櫃子。方木捏緊軍刀,小心翼翼的一點點挪過去。走到正對著它的位置,方木把握著打火機的手臂盡量伸長,同時睜大眼睛,竭力張望著。

  一瞬間,方木感到呼吸停止了,而心臟卻劇烈的跳動起來。那是一個鐵籠,而籠子裡,似乎臥著一個人!

  方木定定神,顫巍巍地小聲喊道︰「喂──」

  喊聲在空蕩蕩的水牢裡被無限放大,來回撞擊在牆壁間,響亮的可怕。可是那個人卻一動不動。

  他是誰?他還活著嗎?

  方木用打火機照照四周,火光所及的地方沒看見可以下到池子裡的台階。他猶豫了一下,蹲下身子照照腳下的池底,一切牙,跳了下去。

  「!」

  池子比自己想像的要深些,方木感到兩腳被震得生疼。落地後,他沒敢馬上走過去,而是蹲在那裡傾聽著周遭的動靜,同時迅速用打火機把周遭照了一圈。確認身邊再無他物後,他才慢慢站起身來,握著軍刀,一步步向鐵籠走去。

  不錯,那籠子裡的確臥著一個人。

  火光太微弱,方木無法肯定那個人的性別。他一邊緊緊盯著那個人,一邊小心翼翼的靠近。

  是邰偉嗎?不像是他。他比邰偉要矮一點,胖一點。

  那麼,他是誰?

  距離鐵籠越來越近,那個人的輪廓也漸漸清晰。是個男人,蜷曲著側臥在鐵籠裡,背對著方木。那件鐵灰色的毛衣看起來很眼熟……

  搖曳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男人花白的頭髮。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難道是……

  他罔顧一切的繞到鐵籠另一側,蹲下身子,把打火機向男人的臉上照去。

  是喬老師!

  一時間,方木不知道到底是驚是喜,是悲是怒。他急忙跪下來,用力搖晃著鐵籠,大聲呼喊著︰「喬老師,喬老師……」

  頭髮蓬亂,已經瘦脫了相的喬教授在方木的動作下前後搖晃著,緊閉的雙眼卻始終沒有睜開。

  他死了嗎?

  不要,千萬不要!

  方木把手伸進去,探在喬老師的鼻子底下。幸好,還能感到微熱的氣息。

  他把軍刀揣進兜裡,一隻手抓住鐵籠,另一隻手的拇指按住喬老師的人中,死命地掐著。

  「喬老師,你醒醒,喬老師……」

  不知過了多久,喬老師的手忽然動了一下,嘴裡也發出了「唔唔」的聲音。方木欣喜若狂,急忙用手托住喬老師的頭,盡力把他扶坐起來。喬老師咳嗽著,綿軟無力地靠在鐵籠上。

  咳嗽之後便是一陣喘息,「水……水……」喬老師仍舊緊閉著雙眼,口中喃喃自語。

  水,這裡哪有水?

  方木急得團團轉,卻一眼瞥到鐵籠一角有一隻礦泉水瓶。方木忙伸手把它拿出來,晃一晃,還好,還有小半瓶水。他擰開瓶蓋,托起喬老師的上半身,把瓶口湊到喬老師嘴邊。連喝了幾口水後,喬老師的呼吸稍稍平複了一些,眼睛也慢慢睜開了。曾經明亮睿智的雙眼此刻混濁不堪,喬老師緩緩轉動眼球,呆呆地看了方木好一會才認出他來。

  「是你?」

  「是我,喬老師,我是方木。」方木急切地問道,「您怎麼會在這兒?」

  喬老師搖搖頭,嘴角牽出一絲苦笑。

  「唉,別提了。」他嘆了口氣,「我老了,老糊塗了。我以為我能勸說他去自首,我以為他還是當年那個聽話、上進的學生。」

  「是孫普對嗎?」

  「嗯?你也知道了。」喬老師先是一驚,接著微微笑了笑,「我果真沒有看錯你。」

  「別說這麼多了,喬老師,我帶你離開這兒!」方木扶著喬老師靠在鐵籠上,起身反覆打量著這個鐵傢伙。

  鐵籠加上喬老師,足有二百多斤重,移動起來很困難,更別提把它移上水池,再弄到上一層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鎖打開,先把喬老師救出來再說。

  方木找到鎖住鐵籠的鐵鎖,掂一掂,很有分量。他掏出軍刀,把刀刃插進鎖臂裡,稍稍用力就知道行不通,不僅撬不開鎖,而且很有可能把刀身弄斷。

  他舉著打火機,四下照了照,周遭空空蕩蕩的,一件合適的工具都沒有。

  方木想了想,上層堆放破舊桌椅的監房裡,也許能找到鐵條之類的東西。他蹲下身子對喬老師說︰「您等我一會,我找點東西想法把鎖弄開。」

  話音未落,就聽見頭頂上傳來轟隆轟隆的聲音。一道光線直射下來,正照在蹲在鐵籠邊的方木臉上。方木被晃得一陣眩暈,他忙用手遮住眼睛,向上望去。頭頂的天棚出現了一個正方形的大洞,一隻手電正向下照著。

  地下室裡還有另一個人!

  儘管被手電光晃得頭昏眼花,方木還是依稀能夠辨得那是個男人。

  「你是誰?」

  方木的心臟一陣狂跳,是警察嗎?得救了嗎?

  那人並不回答,而是「嘿嘿」地笑了兩聲。一聽到那笑聲,方木的心底霎時一片冰涼。他知道那是誰了。

  沒容他多想,那男人的手中多了一件東西,頃刻間,一股帶著刺鼻氣味的液體從上面淋了下來。方木本能地一閃,還是有一隻袖子被淋上了那種液體。而籠子裡無處躲藏的喬老師,則被淋了個透。

  方木抽抽鼻子,頓時感覺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是汽油。

  頭頂上的男人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四四方方的洞口。那洞口透著細微的光線,彷彿一隻獨眼,不懷好意的看著下面的兩個人。方木嚇呆了,過了好一會才連滾帶爬地撲向鐵籠。

  「喬老師……」

  「你別過來!」喬老師厲聲喝道。

  方木站在原地不敢動了,也不敢去碰那只打火機。黑暗中,方木全身僵直地看著只有幾步之遙的鐵籠,隱隱看到喬老師慢慢坐起來,雙眼竟熠熠生輝,就像他在思考什麼疑難問題一樣。

  「方木,」沈默了幾秒鐘後,喬老師敲敲鐵籠,「你曾經親眼目睹有人被燒死對嗎?」

  方木一愣,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嗯。」

  「哼哼,原來如此。」喬老師喃喃自語,「怪不得他一直沒有殺我。方木,」他提升了聲音,「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能。」

  「好,孫普隨時可能會回來。你站在原地不要動,聽我說,」喬老師的聲音緩慢,「過去,我曾經因為你幫助公安機關辦案嚴厲批評過你,還記得嗎?」

  「嗯,記得。」

  「我老了,老到不敢讓我最賞識的學生去面對考驗,生怕同樣的錯誤在你身上重演。」喬老師頓了一下,「我得承認我錯了,你跟孫普不一樣。所以,你今天一定要活著出去。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阻止他。」

  「喬老師……」

  「聽到了嗎?」喬老師忽然厲聲喝道。

  「聽到了!」方木一震,不由得大聲答道。

  「好,好孩子。」喬老師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聲音越來越低,「快走,離開這兒。」

  淚水盈出方木的眼眶,他第六感到這是和喬老師最後一次對話。他向後退了兩步,淚眼婆娑地看著鐵籠裡搖搖欲墜的喬老師。

  進退兩難。

  忽然,他疾步跑上前去,跪倒在鐵籠前。

  「喬老師,喬老師……」方木終於哭出聲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你這孩子。」喬老師的聲音少有的溫柔,「哭了嗎?真沒有出息。」

  一隻粗糙的,骨節畢現的手撫上方木的臉。

  「死並不可怕。」喬老師輕聲說,「可怕的是一個人沒有靈魂。孫普就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這也是你和他最大的不同點。做你應該做的事吧,用你自己的模式。」

  「嘿嘿。」一陣冷笑在頭頂響起。

  方木抬起頭,洞口再次被那個黑影佔據。他的手裡,是一團燃燒的紙!

  「不──」話音未落,那團紙已經從那黑影的手中飄然而落。

  方木眼睜睜地看著那團紙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旋轉、燃燒,不時有零碎的火星從紙團上散落,彷彿死神絢麗的舞蹈。

  忽然,胸腹間被一隻手猛地一推,這力量如此之大,方木一下子被推到兩米開外。而那團火也在那一瞬間落到了鐵籠裡。

  「轟」地一聲,原本黑暗的水牢裡一下子騰起一個大大的火球。

  喬老師發出短促的一聲「啊」,就再無聲息,只看見他蜷曲在熊熊的烈火中,伸出雙手死死抓住鐵籠,一下下搖晃著。

  方木跌坐在地上,大張著嘴,眼睜睜地看著喬老師在火焰中無聲地掙扎。空氣中充滿了焦糊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那死亡的味道。忽然,方木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水牢、鐵籠、喬老師,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燃燒的走廊。兩邊是火光熊熊的一扇扇門,352寢室裡,能看見被燒得蜷縮扭曲的祝老四和王建。

  我在哪兒?

  牆角裡慢慢站起一個人,那是已經不成人形的孫梅。她張開露出骨頭的雙臂,任憑絲絲縷縷的衣服沾著血肉,冒著青煙,一塊塊往下掉。

  「不要再殺人……」

  孫梅搖晃著,一步步向方木走來。

  「不要再殺人……」

  為什麼要帶我回來?

  為什麼?

  擁抱我吧,一個不知是誰的聲音說,孫梅也好,吳涵也好,只要夠溫暖。即使那是死亡的感覺。這些年,這些事,我已經太累了。請允許我放棄吧。

  「聽到了嗎?」那厲聲的呼喝,卻分明是喬老師。

  「啊──」一聲振聾發聵的吶喊從方木的胸腔中噴湧而出。

  眼前的一切也在這吶喊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方木又回到了水牢那冰冷的地面上。鐵籠裡的烈火已經漸漸小下去,喬老師的身體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還在不屈不撓地燃燒著。

  方木艱難地爬起來,默默地看著眼前燃燒的鐵籠。

  再看你一眼,我的老師。

  方木已經沒有淚,他也絕不會再流一滴淚。從衣袋裡掏出軍刀,方木甩下累贅的外套,竟絲毫不感覺冷。借著火光,方木看見不遠處,他跌下來的那個位置,冰冷的鐵梯默默佇立。

  方木大步向鐵梯走去。手扶在鏽跡斑斑的鐵蹬上,方木向上看著那黑洞洞的走廊。

  上去,方木對自己說。

  哪怕那裡是地獄。

  幾秒鐘後,方木又回到了上層的走廊裡。

  水牢裡還在燃燒的火光讓走廊不再那麼黑暗。方木沒有猶豫,大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3號監房……5號監房……

  走廊在5號監房那裡到了盡頭。面前又是一道鐵門。

  7號監房,在門的那一邊嗎?

  方木握住門把手,用力拉開。

  鐵門轟隆隆地打開,眼前再次一片黑暗。

  撥亮手中的打火機,方木發現自己似乎來到了地下室的盡頭。面前是一堵水泥牆,牆的兩側各有一扇鐵門。與之前的監房不同的是,這兩扇鐵門並不是鐵閘極欄,而是兩塊實心的鐵板。兩扇門中間的地面也不是走廊裡那樣的鐵網,而是水泥澆築而成,中間有一塊1平米見方的可以拉開的鐵板。旁邊的地上扔著一隻塑膠桶,裡面還有少許泛紅的液體。

  方木的手有些顫抖。剛才的汽油,就是從這裡倒下去的。

  他定定神,舉起打火機,朝右面的鐵門上照去。

  不錯,7。

  方木走過去,在「7」的下面站了幾秒鐘,深吸一口氣,伸手拉開了鐵門。眼前豁然一片明亮,早已習慣黑暗的方木不由得用手遮住了眼睛。

  「歡迎光臨。」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對面響起。

  方木放下遮住眼睛的手,循聲望去。

  孫普背靠著牆壁,面帶微笑看著他,手中是一支64式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方木。

  「你正來到這個地下室的核心部分︰7號監房,」他朝旁邊努努嘴。「兼刑訊室。」

  旁邊是一個鐵質十字架,邰偉的雙手被銬在橫架上,嘴上貼著一塊黃色膠帶。此刻,他正拼命扭動著,盯著方木,嘴裡卻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怎嗎?想跟你的朋友打個招呼?」孫普嘿嘿的笑起來,「還是想懇求他救你出去?」

  他故作惋惜地輕輕嘆了一口氣,「可是我們的英雄恐怕也自身難保呢。你說呢,師弟?」

  他把頭轉向方木,「剛才的見面禮怎麼樣,喜歡嗎?」

  方木面無表情的盯著他,而視線只在他臉上停了幾秒鐘後,就彷彿若無其事一般打量著這裡。

  7號監房的面積和其他監房毫無二致,多了一些奇形怪狀的鐵架和鐵椅。頭頂的水泥天棚上有兩個排氣孔,陽光從排氣孔上直射下來,所以7號監房裡並不暗。

  方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之後,才把目光投向孫普,「還不錯,從1到7,費了不少心思吧?」

  孫普似乎對方木既不憤怒也不恐懼的表現感到有些疑惑。他看著好像觀光客一般的方木,臉上的笑容已經有些勉強,「是啊,只是希望你對得起我這一番心血。」

  方木竟然也笑了笑,「是嗎?那你希望我怎樣呢?」

  孫普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希望你怎樣?」他嚓一聲扳下擊槌,「你說呢?」

  邰偉又拼命扭動起來,嗚嗚地低吼著,手腕處已經勒出了一道道血痕。

  方木掃了他一眼,臉上的笑容依舊,「死?呵呵,你不是第一個要殺我的人,」他頓了一下,「恐怕也不是最後一個。」

  「哦?」孫普誇張地做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以為還會有誰來救你嗎?」他跺跺腳,「下面的那個老東西嗎?」

  他舉起手臂,把槍口對準方木,「事實證明,你只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笨蛋而已。」

  「是嗎?」方木緊盯著槍口,「這也是你要殺我的原因對麼。」

  他把目光從槍口轉移到孫普的臉上,輕聲說道︰「你嫉妒我對嗎,師兄?」

  孫普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從你殺死曲偉強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到了你的這種情緒。砍掉守門員的雙手,就像你想剝奪我思考的能力一樣。你嫉妒我的思維對嗎?」

  「閉嘴!」

  方木就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說下去,「是從那次全校大會開始的嗎?你看到我像個英雄一樣被請上台講話,而你,一個卑微的圖書館管理員,只能縮在角落裡看著我。即使你自欺欺人地認為這一切本應屬於你!」

  「閉嘴!」

  邰偉又嗚嗚地叫起來,方木看看他,邰偉的眼神裡充滿了焦慮與乞求,似乎在求方木不要再說下去了。

  「所以你就處心積慮地想跟我較量一番。」方木咬著牙,緩緩向後挪動腳步,繼續說下去,「你殺了一個又一個人,目的就是想證明我在心理畫像上不如你。可是你真的贏我了嗎?你晚上不會做惡夢嗎?你還能跟女朋友做愛嗎?還是托馬斯‧姬兒真的把你……」他意味深長的笑笑,忽然加重了語氣,「嗯?師兄?」

  孫普的臉忽然抽搐了一下,持槍的手臂向前猛地一伸。

  方木急忙向旁邊一閃,幾乎是同時,「砰」的一聲,一顆子彈擦著臉頰飛了過去,響亮地撞擊在8號監房的鐵門上。

  來不及多想,方木轉身跑了出去,他幾步奔到鐵門前,拉開門,沖到了走廊裡。

  「當!」又一顆彈頭撞在鐵門上。

  方木的心似乎都要跳出來了,他在走廊裡跑了幾步,一頭鑽進5號監房裡,背靠在牆上喘著粗氣。急促的腳步聲從鐵門那邊傳了出來,跑到門邊的時候又戛然而止。

  方木竭力屏住呼吸,傾聽著那邊的動靜。

  孫普站在那裡喘著粗氣,幾秒鐘後,他竟然嘿嘿的笑起來。

  「你讓我失控了,師弟。」他頓了一下,「這真丟人,不是麼,大師兄應該比小師弟更沉得住氣才對。」

  2發,他最多還有5發子彈。

  黑暗是最好的屏障。在漆黑一片的走廊裡,孫普也不敢貿然行動,他舉著手槍,側耳傾聽著。

  「你在哪兒,師弟?」他喊了一聲,「別像個老鼠一樣躲著。」

  回聲漸漸消失,孫普屏氣凝神,而黑暗中並無半點聲息。

  「嘿嘿,說到老鼠。」孫普小心地向前邁出一步,「喜歡我在孟凡哲家裡給你留下的那幾只老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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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16:32:54
他瞇縫著眼睛,一邊留意觀察周遭的情況,一邊說道︰「那原本是為了幫助孟凡哲克服心理障礙準備的,沒想到用在了他媽媽身上。師弟,是你害死了她。」孫普的語氣中充滿了揶揄,「如果你不是在走廊裡那麼大聲講電話的話,你早就根據那封信抓到我了。嘿嘿,那張瑤和喬老師也就不用死了。不是嗎?」

  方木感到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沖上了頭頂,在那一瞬間,他恨不得沖出去一刀捅死孫普。

  孫普似乎聽到了那驟然急促的呼吸聲,他竭力捕捉著那聲音的方向。

  「生氣了?那就出來啊。看看你能不能給他們報仇。」

  這句話反而讓方木冷靜下來。他強迫自己的呼吸慢慢平緩,背靠著牆壁一動不動。

  孫普聽了一陣,仍然不能辨別方木的位置,又開口說道︰「還記得孟凡哲嗎?」他故作惋惜的嘆了口氣,「他可真????

  方木慢慢蹲下身子,輕輕地在身邊摸索著,很快,他摸到了一根類似於桌腿的東西。

  「什麼時候猜到是我的?」孫普一點點向前挪著,「從我替喬老師上課開始?哼,我知道這有點冒險,可是你知道麼,講台對我的誘惑太大了。你能理解嗎?」他走走停停,留意著周遭的動靜。

  方木輕輕拉動那根木棍,感覺並不是很重,就悄悄地拎起來,小心翼翼的走到監房門口。

  一、二、三。

  方木突然從監房中跑出,同時把手中的桌腿朝鐵門的方向扔過去,隨後鑽進對面的6號監房裡。

  孫普聽到動靜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桌腿重重地打在他的鼻子上,頓時眼前一片金星亂冒。他一隻手護著臉,連退幾步,朝著前方連扣兩下扳機。

  「砰、砰!」

  借著槍口噴出的火光,孫普才發現面前空無一人。

  他不由得惱羞成怒,向前疾走兩步,又似乎覺得不妥,急忙蹲下身子。鼻子又酸又疼,有熱熱的液體順著鼻孔流下來,伸手一抹,滿掌的黏稠與甜腥。

  「做得好啊……」孫普強抑怒火,勉強笑著說,「你比我想的要機靈些,師弟。」

  他呸地吐出一口血痰,「你讓我流血了,小子。還好我不是馬凱,否則我一定要把你的血吸個一乾二淨!」

  方木心裡一驚,不由得失聲說道︰「馬凱?」

  這一聲暴露了方木的位置,孫普馬上意識到方木就在他右側前方的6號監房裡。他握著手槍,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挪過去。

  「你很驚訝嗎?不錯,馬凱曾經是我的病患,就像孟凡哲一樣。他是個很值得研究的素材,可惜,他不信任我,咨詢了幾次就跑掉了。後來,」孫普靠在牆上,伸出一隻手放在牆壁上,慢慢向前摸索著,「當我聽說那些殺人吸血案的時候,我馬上就意識到是馬凱做的。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驚喜嗎?我以為我終於有了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沒想到,被你搶先了一步……」孫普終於感到自己摸到了門邊,也隱隱聽到了方木急促的呼吸聲。

  他就在跟自己一牆之隔的地方,門口邊。

  「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恨你麼!」孫普一個箭步跳上前,同時向右側急轉身,瞄準監房裡靠近門口的地方就是一槍。

  「砰!」

  槍口噴出一道火光,借著這道光,孫普發現子彈飛去的方向竟空空如也。

  還沒等他回應過來,蹲在牆根的方木就猛撲上去,一頭撞在孫普的胸口。

  孫普頓時失去了平衡,食指一緊,手中的槍「砰」「砰」射出兩顆子彈,隨即,就向後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這一撞,方木自己也頭昏眼花,腳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對面發出喀擦喀擦扣動空槍的聲音。方木心裡一鬆。

  這下,你沒有子彈了。

  方木握緊軍刀,慢慢站起身來,同時掏出打火機,撥下打火輪。

  「噗」,一束火苗從方木手中跳出,火焰雖小,可是已把周遭的環境照得清清楚楚。

  孫普坐在幾步開外的地上,滿臉油汗,正在身上瘋狂地摸索著。

  方木握著刀,一步步逼近。

  孫普一點點向後挪著,「別……別……」

  看見他眼中的驚懼與絕望,方木的心中感到一陣暢快。

  「你害怕了?」他放慢腳步,「那些人有沒有求過你放過他們?有沒有!」

  「求求你……別殺我……」孫普的聲音裡帶著哭腔,眼中似乎盈滿了淚水。

  那看似悔悟的淚光中卻閃過了一絲狡黠。

  孫普突然停止了挪動,握著空槍的手按動了彈夾扣,而另一隻手上,赫然多了一隻彈夾!

  方木愣住了,他還有子彈!

  撲過去已經來不及,方木本能地把手裡的打火機向他扔過去,轉身就跑。

  而孫普也以最快的速度插入彈夾、拉動套筒,對準方木就是兩槍。

  方木感到兩顆子彈從他的身邊嗖嗖的飛過,撞在對面的走廊那頭的鐵門上,發出「當」「當」兩聲脆響。

  「砰!」又是一槍,打在方木腳邊。

  方木拼命跑到鐵門旁,用力一推,卻紋絲不動,向下一摸,一把鐵鎖掛在門栓上。

  「當!」又一顆子彈打在鐵門上,火花四濺。

  方木急忙一閃,順勢滾進了旁邊的1號監房。

  孫普眼見他逃進了1號監房,慢慢站起身來,在地上摸索了一陣,找到打火機,一步步走過去。

  站在1號監房門口,孫普撥亮了打火機。

  監房裡一側堆滿了破舊的書桌,另一側空空如也。

  「嘿嘿。」孫普按捺不住滿心的得意,「沒想到吧。邰偉還有一隻備用彈夾,難道你不知道嗎?」

  方木趴在桌椅後面,心中又怕又恨。

  媽的,太大意了。

  「還要較量下去嗎?師弟,」孫普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難道你還不認輸嗎?」

  方木握刀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對方還有3顆子彈,而且知道自己的藏身之處,被他殺死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就這樣完了嗎?

  「還是這麼頑固?」孫普故作惋惜的嘆了口氣,「你怎麼跟老頭一樣?」

  喬老師……

  「做你應該做的事吧,用你自己的模式。」

  「是啊,我和喬老師一樣。」方木慢慢跪伏起來,小心地貼著牆壁坐下,「可是你知道我們和你的差別嗎?」

  「嗯?」孫普顯然有些意外,「差別?」

  「你的確是一個優秀的心理畫像專家,」方木貼著牆壁慢慢站起來,緊盯著門口那一小片火光,「可是你沒有靈魂。所以你沒有對你的專業????

  此刻,方木終於明白為什麼喬老師深陷烈火卻一聲不吭。

  喬老師是孫普擊潰方木心理的最後一張牌,他知道烈火、焦糊味和慘叫聲會喚醒方木心中最慘痛的回憶。而喬老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竭盡所能不發出慘叫,就是為了能減輕自己被活活燒死的場面對方木的心理衝擊。

  「住口!你在胡說!」孫普的聲音顫抖著,向前邁出一步。

  方木小心地挪動著腳步。

  「你知道喬老師為什麼會瞧不起你而器重我嗎?」

  「他是個瞎了眼的老糊塗蟲!」孫普聲嘶力竭的大吼,「我比你強一萬倍,一百萬倍!」

  方木在桌椅間的空隙中慢慢移動著,距離門口越來越近了。

  「因為你是一個自大兼無知,只會用刑訊逼供這樣的手段來保住自己面子的可憐蟲!」

  「住口!」孫普終於失去了理智,他瘋狂地沖進來,對準方木的方向就是一槍。

  時機到了!

  方木使出渾身力氣用力撞過去,堆得高高的桌椅轟隆隆地塌下來。站在下面的孫普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就被砸在了下面。

  方木也摔倒在一張翻倒的桌子上,他顧不得小腿鑽心的疼痛,連滾帶爬地撲向孫普摔倒的位置。

  孫普正用力拉開身上的一張桌子,竭力去拿被甩到一邊的槍。

  方木順手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向他頭上砸過去。

  椅子被砸得四分五裂,孫普的頭上頓時出現一個大口子,鮮血飛濺。

  方木一腳踏在孫普胸口,飛快地抽出軍刀,頂在孫普脖子上。

  「再動我就宰了你!」

  孫普張了張嘴,頭一歪,不動了。

  方木撿起手槍,看著昏死過去的孫普,忽然舉槍向他瞄準。

  他的胸口急速起伏著,牙咬得咯吱咯吱響,幾秒鐘後,他慢慢垂下槍口,彎下腰,一把揪住孫普的衣領,艱難地把他拖出了1號監房。

  腳下的路似乎漫長的難以想像。失去知覺的孫普顯得沉重無比,方木把他拖進7號監房的時候,已經累得筋疲力盡。

  邰偉半閉著眼睛,全身無力的吊在十字架上,手腕處已經血肉模糊。聽到動靜,他睜開眼睛,看見滿身污黑的方木拖著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孫普走進來,眼神中先是驚訝後是狂喜,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又嗚嗚叫著,拼命扭動起來。

  方木把孫普拖到監房中央,喘了幾口粗氣就上前一把撕掉邰偉嘴上的膠帶。

  邰偉顧不得被扯得生疼的嘴角,急忙問道︰「怎麼樣?他死了嗎?」

  「還沒有。」方木有氣無力的回答。他蹲下身子,用刀子割斷捆在邰偉腳上的繩子,又勉強站起身來,看看邰偉血肉模糊的手腕。

  「鑰匙呢?」

  「應該在他身上,你找找看。」

  方木點點頭,搖晃著走到孫普身邊,在他身上摸索著。

  鑰匙被他放在外套胸前的口袋裡,上面的拉鎖也許是剛才搏鬥的時候被弄壞了,怎麼也拉不開。方木掏出軍刀,準備割開他的衣服。
忽然,一動不動的孫普「嘿嘿」地笑起來。

  方木被嚇了一跳,騰地一下從他身上跳起來,拔出手槍向他瞄準。

  滿臉血污的孫普睜開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看看方木,又看看邰偉,越笑越得意。那乾啞的笑聲在空蕩蕩的監房裡回蕩,彷彿被放大了無數倍,讓人忍不住要發狂。

  「別笑了!」方木握槍的手微微顫抖著,感覺那笑聲在一下下猛擊自己的心臟,「我叫你別笑了!」

  「你……你以為你真的戰勝我了嗎?」孫普邊笑邊咳嗽。

  「呸!」邰偉切牙切齒的吐了他一口,看樣子恨不得沖過去狠他一腳,「還不認輸嗎?你他媽就等著挨槍子吧!」

  「挨槍子?!」孫普忽然不笑了,而是換了一副咧嘴皺眉的滑稽面孔,「我是精神病啊!我是瘋子!你能拿我怎麼樣?」

  方木的心一沉。要說精神鑑定的要領,不會有人比孫普更清楚了。如果他裝瘋賣傻,逃脫刑事制裁也不是不可能。

  他轉頭看看邰偉,他也目瞪口呆地看著孫普,似乎也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

  「你別做夢了!你以為司法鑑定中心的人都是傻子嗎?」邰偉大聲駁斥著,可是聽上去明顯底氣不足。

  孫普毫不理會,真的像個瘋子一樣自言自語︰「一個性情敏感的犯罪學專家,由於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心中的抑鬱無處宣洩,終於精神失常,鑄成大錯。哈哈!」他簡直是眉飛色舞了,「二位,你們覺得怎麼樣啊?」

  方木鐵青著臉,死死地盯住孫普。

  「歡迎你們來精神病院看我啊,」孫普兀自喃喃不休地說著,「我請你們吃飯。吃什麼呢,燒烤怎麼樣?嗯,師弟?」他撐起腦袋,笑容滿面的看著方木,「燒烤。嘿嘿,我太喜歡那個味道了……」

  方木低吼一聲,猛地撲過去,騎在孫普身上。

  他丟下刀子,一隻手掐住孫普的臉頰,另一隻手把槍頂在他的腦門上。

  他憤怒的渾身發抖,淚水也慢慢溢出眼眶。

  蜷縮在紙箱裡的金巧……

  絕望求救的孟凡哲……

  至死仍然沈默的喬老師……

  不能放過他……

  絕不能!

  方木嚓一聲扳下擊錘。

  這個動作似乎刺激了孫普,他拼命嚅動被捏得變了型的嘴,含混不清的嘶喊著︰「開槍啊……來啊……殺了我……」

  方木臉上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著,他死死盯住孫普那張挑釁的臉……

  只要一下,只要輕輕扣動一下……

  就能讓這個惡魔下地獄……

  「方木,別開槍!」邰偉急忙大吼,「他在引你上當,別把自己也搭進去!」

  方木全身一震,食指卻依然扣動了扳機。

  「砰!」

  「砰!」

  邰偉絕望地扭過頭去。完了,方木賠上了自己。這代價太大了。

  耳邊突然傳來了幾聲清脆的撞擊,接著,什麼東西骨碌碌地滾到了自己腳下。

  邰偉低頭一看,是一顆已經撞癟的彈頭。

  他急忙抬起頭。

  孫普的腦袋完好無損,他緊閉著眼睛,似乎有一口氣憋在胸腔裡,滿臉漲得通紅。

  在他頭頂不到五公分的水泥地面上,有兩個灰白色的淺淺的小坑。

  方木仍然保持著射擊的姿勢,彷彿定格一般一動不動。手中的槍已經空倉掛機,槍膛裡冒著青煙。

  良久,他猛地一把扯開孫普的衣兜,把手銬鑰匙捏在手裡。而此時,孫普胸中的一口氣才緩緩吐出。

  方木盯著孫普驚魂未定的臉,忽然微笑了一下,他慢慢俯下身子,緩緩而又清晰地說︰「想這麼死?沒那麼便宜。你等著上刑場吧。」

  他直起身子,從褲兜裡掏出一支鋼筆,在孫普眼前晃了晃,「你看這是什麼?」說罷,他就站起來,轉身朝邰偉走去。

  邰偉鬆了口氣,正要誇讚兩句,卻看見向自己走來的方木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他把手從毛衣領口伸了進去,拿出來的時候,手上似乎多了一樣東西。

  孫普仍然躺在原地,盯著天棚愣了兩秒鐘,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手卻一下子摸到了方木丟在一旁的軍刀。

  一瞬間,他彷彿得了神力一般,一骨碌爬起來,抓起軍刀,向背對著自己的方木沖去!

  邰偉看到了孫普的動作,心一下子揪緊了,他剛要大聲提醒方木小心,卻被方木臉上的表情驚呆了。

  方木漫不經心地看著邰偉,臉上似笑非笑。

  是的,我知道孫普在我身後幹什麼。

  我也知道他手裡正舉著那把軍刀。

  方木從容不迫,是的,從容不迫地把手裡的子彈塞進槍膛,然後輕輕拉動套筒,「嚓」,套筒複位。

  他甚至有時間向邰偉挑挑眉毛。

  還記得這顆子彈嗎?

  然後,轉身,舉槍。

  面前目瞪口呆,腳步戛然而止的,是誰?

  同樣是高舉軍刀的吳涵和孫普,在方木的眼中合二為一。

  不管你是誰。我想,做個了斷吧。

  方木扣動了扳機。

  孫普的額頭上霎時出現了一個小洞,他的頭彷彿被猛擊一掌似的向後仰去,幾乎是同時,一股紅白相間的東西從腦後噴湧而出。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叮」,一隻黃銅彈殼輕輕地落在地上。

  直到槍聲的回響在7號監房裡慢慢消失,邰偉大張的嘴依舊沒有合上。

  方木緩緩放下槍,感覺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走了一樣。他看看仍在地上抽搐的孫普,轉身打開手銬,扶住全身僵直的邰偉。

  他盡量躲開邰偉疑惑、驚懼的眼神,輕聲說︰「走吧,我們離開這兒。」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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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16:33:18
尾聲

  在J市看守所裡,方木踏踏實實地睡了幾天好覺。無夢。

  在他的要求下,邰偉給他安排了一個單人監房。每天的吃食都從外面的飯店送進來,方木能看到當天的報紙,每天還有一盒中華煙。閒暇的時候,方木就坐在鐵床上,透過牆上的小窗,靜靜地看著白雲流轉,日月更替。

  偶爾會想起那些人,那些事。只是方木的心情平靜了許多,似乎再難有什麼事在他的心中掀起波瀾。

  原來殺人,也不過如此。

  幾天後,公安機關在孫普的家裡發現大量物證,證實孫普是系列殺人案的兇手,並派專人去J大通報了案件情況,孟凡哲的冤情得以洗清。同時認定方木的行為屬於正當防衛,案件撤銷。邰偉的證詞起了關鍵作用。

  方木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參加喬老師的追悼會。

  邰偉來接方木出看守所。

  那是一個大晴天。方木走出看守所大門的時候,太陽剛好照在頭頂。沐浴在正午的陽光下,渾身麻酥酥的很舒服,方木忍不住像其他人那樣美美地抻了個懶腰。

  在車上,邰偉一言不發地幫助方木清理個人物品,包括那支鋼筆。方木把鋼筆拿在手裡反覆端詳了好久,最後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

  邰偉看著他,忽然問道︰「你是故意那麼做的對嗎?」他指指那支鋼筆,「那只是支普通的鋼筆。」

  方木沒有回答他,他知道邰偉作證的時候沒有提鋼筆的事情。

  邰偉見他不回答,也沒有多問,沈默著發動了汽車。

  開到校門口的時候,邰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

  「哦,對了。」他在身上摸索了一陣子,「我把這個給你要回來了。」

  他把手伸過來,掌心裡平躺著那把軍刀。

  方木沒有馬上去接,默默地看了它幾秒鐘之後,伸手抓了過來。

  「我走了。」他低聲說了一句,就跳下汽車。

  走了幾步,邰偉在身後「哎」了一聲。

  這傢伙怎麼老是這樣。

  方木轉過身,看見邰偉正皺著眉頭盯著他的眼睛。

  良久,他開口問道︰「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建議你做個警察?」

  「嗯。」

  邰偉低下頭,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幾秒鐘後,他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抬起頭。

  「我收回我的話。」說完,他就發動汽車,開走了。

  方木看著吉普車消失在遠處,笑了笑,轉身走進了校門。

  今天是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天。已經考完試的學生迫不及待地拉著大小的包裹,直奔火車站。方木在歸心似箭的人群中,慢慢走向南苑五舍。

  回到304寢室裡,方木坐在床上,看見桌子上依然放著成堆的資料,伸手摸過去,滿手的灰塵。

  方木靜靜地坐了一會,開始動手收拾東西。

  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也就沒必要再在這裡呆下去。下午就去研究生處申請去別的宿舍樓。方木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拍拍滿手的灰塵,拿著臉盆和毛巾,拉開門。

  嗯?

  走廊裡站著很多人,杜宇也在。大家都看著從寢室裡走出來的方木。

  方木不由得愣了。

  杜宇走過來,站到方木面前,默默地看了他幾秒鐘,又扭過頭看看304寢室。

  「你在收拾東西?」他轉過臉看著方木,「要離開這裡嗎?」

  「嗯。」方木不想多說,側身繞過杜宇。

  「喂!」杜宇在身後說,「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呢?」

  方木轉過身,「什麼?」

  杜宇冷著臉,「你答應過我,找到兇手的時候第一個告訴我。」

  方木愣了一下,苦笑著搖搖頭,轉身就走。

  「你想就這麼一走了之嗎?」

  方木忍不住想問︰「你還想怎麼樣?」可是轉過身,看見杜宇正盯著他,笑了。

  「如果,又出現一個像孫普那樣的人,我們該怎麼辦?」他拍拍身邊的鄒團結,鄒團結心領神會地沖方木做了個鬼臉,招呼身邊的幾個同學鑽進了304寢室。

  杜宇還是那樣看著方木,「所以,留下來吧。」

  他慢慢走向方木,身邊是忙碌著把方木的行李搬進313寢室的同學們。

  杜宇站在方木面前,忽然一拳砸向方木的肩窩。

  「還有一個好消息。我上午接到了劉建軍的電話,他恢復得很好,估計很快就能回來了。」

  兩個月後。

  今年的冬天結束的很早。還穿著棉衣的方木走在C市師大校園裡,很快就滿身是汗。

  剛剛接到劉建軍的短信,他快樂地告訴方木自己已經能慢慢地走了。方木嗅著空氣中好聞的花粉味道,感覺心情像今天的天氣一樣。

  靜湖已經解凍了,能看見輕紗般的水霧在湖面上旋轉、飄蕩。方木看看湖對岸,那裡原來栽種著一排柳樹,現下是一間學生商店,門口的大喇叭正放著一首熟悉的歌︰《海闊天空》。

  「風雨裡追趕,霧裡分不清影蹤,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

  方木在岸邊找了塊石頭坐下,想起兩年起自己拄著拐杖的樣子,不覺失笑。

  「一剎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覺,不知不覺已變淡,心裡愛──誰共我……」

  他從口袋裡掏出軍刀,細細地端詳著它。

  墨綠色的刀柄,底端曾被燒化的地方略有起伏,現下已經被摩挲得光滑錚亮。

  打開來,鋒利的刀刃在正午的日光下閃出獵獵寒光。方木的拇指在刀刃上輕輕地來回刮著,沙沙的感覺。

  它曾經跟著它的兩任主人,見證了太多的事情。當年在那條簡陋的生產線裡漸漸成型的時候,它恐怕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豐富的閱歷。而此時,它默契地躺在方木的手裡,愉快地接受著主人的把玩,似乎已經忘了它在另兩個人手裡的時候,是多麼的凶相畢現。

  刀,始終是刀。為什麼要讓它承載這麼多東西呢?

  方木輕輕的笑了笑,懂得承載的,只是我們自己而已。

  方木站起身,掂掂手裡的軍刀,忽然一揚手。

  軍刀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閃亮的弧線,撲通一聲落入湖水中。湖水激起小小的漣漪,可是很快,又平靜如初。

  再見,吳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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