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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星子 ─-【日落後】無名指(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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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28:27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8 15:31 編輯

【作者簡介】:

化名:星子
特技:偽裝成乖孩子
嗜好:啤酒
檔案:十歲那年自卡卡星聯邦國家實驗室中盜竊一只「胡思亂想」儀,潛逃至銀河系地球亞洲台灣台北深坑後,被卡卡星聯邦特務追殺至今,據說只要用完「胡思亂想儀」中1111篇故事配額,卡卡星人就再也找不到他了,粗步估算還要繼續逃亡70年。

【內容簡介】:

接近凌晨的巷弄,原本應當相當寧靜,但此時卻不然——
對面公寓三樓窗沿坐著一個神情淡然的中年婦人;不遠處的電線桿下倚著一個幼齡孩童;另一旁一戶人家門前,聚著兩、三個老人,高聲談論著。
他自幼生長在這條街上,他認識這些人——
他們都是附近過世的街坊。

有個日落後的世界。
在那兒,所有你我熟知的現實,
都將改變面貌⋯⋯

在叔叔的遺物筆記本上,夏又離發現前所未見的文字,
記載著神奇的法術「墨繪」。
他第一次發現,世界還有著另外一種面貌。
神奇的法術、飄蕩在人間的幽靈、有著各式各樣成員的異能者祕密組織⋯⋯
又離想要加入那個神祕世界,想要嘗試叔叔經歷過的一切,
於是,他開始追尋著叔叔的足跡,一腳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屬於我們城市的法術傳奇、苦澀的少年成長故事
================================================================
一、神秘的地下酒吧 .01

前進中的捷運車廂微微震動著,迴盪著低沈的嗡鳴聲,乘客們隨著列車轉彎或是減速而搖晃,有人望著窗外景色,有人獨自講著手機,有人低頭看著自己或是別人的腳尖,也有三五成群的女學生們嘻笑談天。

在接近尾端的車廂裡,有兩個頑皮孩子大聲笑鬧,他們拉著吊環晃蕩,完全不理會周遭乘客皺起的眉頭和瞪視的目光。

其中一個孩子雙腿亂蹬,腳尖踢著了身旁一個老先生的衣角,老先生再也按捺不住,扯開喉嚨高聲大罵:「誰家的孩子這麼沒教養!」

兩個小孩放開拉環,落在地上,竊笑著縮回母親身邊,對著那老先生指指點點。

他們的母親正和友人談天,聽了老先生叫罵,一臉不悅地拉了拉兩個孩子的胳臂,敷衍地訓誡兩句,跟著皺起眉頭,清了清嗓子,睨眼瞥著那老先生,高聲向朋友說:「我的孩子我自己會教,就是有人愛管人家務事!」

「若做母親的教得好,誰愛多管閒事!」老先生瞪著眼睛低叱。

「好啦、好啦!」身旁的老太太瞇眼苦笑,拉扯老先生的手臂,阻止他繼續說話,此時列車正好到站,車門開啟,老太太拉著老先生離去。

「吃飽撐著,死老頭子。」那孩子的媽皺著眉頭,向身旁的友人抱怨。

「就是。」友人也訕笑著附和。

「老不死的!」「死老頭子!」兩個小孩朝著外頭離去的老先生和老太太大做鬼臉,嘻嘻笑著,又吵鬧起來。

一旁幾個乘客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一個女學生鐵著臉似乎不服氣地想要上前和那太太理論,但又怕無端端挑起事端,最終她沒有出聲。

夏又離坐在列車後端靠窗的位置,低頭凝視自己的左手掌心,像是一點也沒注意到方才數個座位前發生的小小爭端,他只是相當、相當專心地看著自己的左手掌。

他的左手掌心看起來和一般人沒有兩樣,但是當他稍稍瞇起眼睛、專注凝神、用極細的聲音反覆禱唸著什麼時,他便能夠看見掌心中漸漸滲出像是墨汁一般的黑色水點,這一點一滴的黑水點在他的掌心上緩緩變大,交碰之後相互吸凝,匯集成一小灘墨跡。

他接下來的動作極小,周遭沒人注意到他任何舉動,他伸出右手食指,在掌心中那墨跡中輕輕一點,沾起一點黑,然後快速地在空中一畫,如同揮舞中的仙女棒在空中留下螢光軌跡般地,繪出一道烏黑墨跡,像是書寫在空中的毛筆字,且那烏黑墨跡滯留在空中的時間遠遠超過仙女棒,那可不是生理上的視覺暫留,而是實實在在寫在空中的墨色。

那似乎是某種神秘異教的圖騰符籙,他熟練地在這符籙收尾時順勢彈了彈指,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騰臨於半空的墨黑符籙旋即發出了亮光,一個約莫拳頭大小的瑩黃火團自那符籙光陣中央穿出,在空中緩緩旋動、飄搖、燃燒、昂頭、展翅──那並不是一團火,而是一隻燃著火焰的幼鳥,牠輕靈撲拍著火焰翅膀,在空中緩緩飛旋。

掌心滲出的墨,化成為火之鳥,只有又離看得見。

幼鳥緩緩地降下,他伸手接著這隻火雛鳥,手掌一點也不覺得燙,反而覺得輕柔暖和,那雛鳥身上的火羽,比起一般家禽羽毛還要柔軟,幼鳥時而抖抖翅,時而對著又離的手掌輕啄幾下,身上的火溫暖燃動著。

他雙手托著這幼小的火鳥,饒富興味地觀賞著,他的身旁坐著一個翻看雜誌的中年大叔,那大叔只有在又離彈指時瞅了他一眼,便又將視線放回八卦雜誌上的政商醜聞上。

又離看看車廂其他人,再看看車窗外,再看看自己手上那團火鳥,他感到滿滿的優越感──所有的人都看不見他手上的火鳥,只有他看得見;所有的人都不會這把戲,只有他會。

他胸中除了滿溢的優越感之外,還充滿莫名的興奮、期待和憧憬。

一直到不久之前,他都還覺得自己像是一隻隨波逐流的玩具鴨子,或是一具依照指令行事的機械人,沒有理想、沒有目標,只會抬腳往前走,卻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但現在不同了,他覺得自己彷若一具行屍走肉被注入了靈魂般,終於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甚至是一個比絕大多數人更加優秀的人。

然而他心中除了優越感、期待和憧憬之外,卻又夾雜著與日俱增的不安和焦躁,他嚥下一口口水,突地感到身後有股尖銳寒意逼來,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危機感,他雙手一閤,將手上那異術幻化出的火鳥揉熄,他挪了挪身子,起身離座。

他來到車廂門邊站立,取出手機,緩緩轉頭四顧張望,不時亂按手機按鍵,拙劣地想要掩飾他四顧張望的動作。

他想要知道又是那個傢伙在跟蹤他了,是的,他非常確定方才那突如其來的危機感並非是他的胡思亂想、疑神疑鬼,而是確確實實地有人在跟蹤他,那些傢伙已經跟了他大約一週左右,他們騷擾他、監視他,令他忍無可忍,他想要知道那些傢伙到底是誰,究竟有什麼目的。

他越是四顧張望,心中的不安就更加強烈,他更加清楚地感到一股微弱卻又十分明顯的氣息在車廂中飄移,那股氣息沈穩清晰,沒有一絲掩飾的意圖,像是明示著「我來了」一般。

他皺起眉頭、有些氣惱,本來心中的優越感像是被人用扇子吹散,他自認為獨一無二的能力,顯然不被那些傢伙放在眼裡。

究竟是誰?



.02

又離的目光很快停在斜對面座椅上一個身材削瘦的年輕男人臉上,那年輕男人年紀大約三十出頭,身穿休閒襯衫,斜揹一只灰色包包,在銀框眼鏡底下是嚴重的黑眼圈和像是一觸就要裂開來般的粗糙蒼白的皮膚,年輕男人手上拿著一本資訊雜誌,雙眼空洞無神。

年輕男人仰起頭,和又離對視一眼,又低下頭,將視線放回手中的雜誌,但心神卻明顯地並沒有放在雜誌裡的文字上頭。

又離看得出來那削瘦男人在和他互視時,眼神流露出一種「我知道你是那種人,因為我和你是同一種人」的神色。

「唔。」又離挪了挪身子,他必須有些反應,斜前方這個乍看之下一點也不起眼的上班族模樣的年輕男人,和這些天騷擾他的那些傢伙們,想必是同一批人,當然這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氣質與之前幾個怪傢伙卻又有些不同,似乎苦澀、堅毅許多,這讓又離更加地不安,前些天那些傢伙只是騷擾他而已,但他覺得眼前這男人,似乎會對他做出更可怕的事來。

「對不起,讓讓……」上車的乘客不悅地推了推擋在門邊的又離,他這才知道捷運列車已經到站,且開了門。

雖然這一站並非他的目的地,他要去的地方其實在下一站,但他還是轉身步出車廂,他要遠離那個戴著銀框眼鏡的年輕男人。

他走了幾步,回頭見到那男人面無表情地起身,將座位讓給了一個年邁老人,且在車門即將關閉之前,也閃身出了車廂,這讓又離感到極大的壓力,那傢伙這樣毫不掩飾地跟著他,究竟想幹什麼?

又離加快步伐出站,來到大街,朝著下一個捷運站、也就是他目的地的方向趕去,那男人散發出的氣息仍然不時自身後逼來,他回頭,男人便大剌剌地跟在他身後不遠處,若無其事地走著。

又離對那男人的神態和行徑感到十分厭惡,這般明目張膽,根本已不算是跟蹤,而是一種輕視和挑釁。又離皺著眉頭加快腳步,與一個又一個的路人擦肩而過,在他將要與第十七個路人擦身而過時,不自主地頓了頓。那「路人」模樣青慘,雙眼上翻,一雙眼瞳是青綠色的,且蓄著一頭灰白亂髮,穿著灰黑色的睡衣。

那「人」面無表情地倚靠在騎樓牆柱邊,一旁還有一個拿著手機,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的年輕女孩,那年輕女孩一面說話,不時揮著手,或是捧腹大笑,好幾次她揮動的手穿過了那灰衣怪人的身軀中,像是穿過幻影一般。

又離定了定神,儘管他這些日子來見過太多次這樣子的傢伙,對這些傢伙早已沒有懼意,但偶而突然撞見他們時,還是會習慣性地縮縮身子。

在前方不遠處也有一個同樣的傢伙,是個年輕小伙子,歪斜著腦袋在大道上空飄盪盤旋,又離這次沒再被嚇著,他只是撇過頭去,不看那小伙子,在過往的生活中,這些傢伙有個人盡皆知的稱呼──

「鬼」。

或者是「靈魂」、「亡魂」之類的稱呼,但人們習慣上對這些傢伙最普遍的稱呼仍然是「鬼」這個字眼。

在數週之前,又離終於見到了他以往只曾聽聞而從未目睹過的傢伙們,尤其在日落之後,這些被稱作「鬼」的傢伙,是白晝時的十倍之多,這許多天下來,他也早就見怪不怪了,絕大多數的鬼都是人畜無害,幽幽靜靜地獨自遊蕩。

此時的又離並不特別在意對這些偶然撞上的鬼傢伙們,他更介意那個跟在他身後十來公尺左右的年輕男人,那男人當然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但那男人和他一樣,是能夠見到鬼的人。

一陣急促步行之後,又離覺得身後那股纏人的氣息仍不停歇,他心中的厭煩、焦慮、惱火也到達了某種程度,他覺得到了是該向那男人攤牌的地步了。

他左手握拳、眉頭緊皺、口中喃喃唸了些話,他感到左手掌心開始出現液體流動感。

他轉入一條不寬也不窄的死巷裡,那是兩棟高聳大樓的防火大樓的防火巷,裡頭停了幾輛機車,算是空曠整潔。

又離默默地深入巷中,貼靠在一側牆邊,仰起頭看著被前後大樓高牆擠壓後殘餘的天空。

天上積著厚重的濃雲,是一個灰色的天空。

又離低下頭,盯視著緊跟在他之後轉入死巷中的男人,男人面無表情,在與又離相隔約莫五公尺左右的距離時不再逼近,而是轉了個身背牆而立,攤開他手上那資訊雜誌,推了推眼鏡,卻沒有在閱讀,而是隨意翻動,用一雙上吊且滿布血絲的眼睛,盯視著又離,那眼神依然是那樣深邃無神,視焦雖然對著又離雙眼,但卻又像是在看著更遠方。

這讓又離感到惶恐,和方才捷運上的氣息相較,此時男人在這無人巷中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更加地令人不安了,他慌亂地用右手指頭沾了左手掌心上的黑墨,畫了個凌亂符籙,再彈了彈手指。

那符籙隨著又離的彈指聲,倏地炸開,墨灑一般地在空中炸散,那些墨點快速凝聚成形,又離趕忙將之抓在手上,那是一截長一公尺、直徑五公分左右的粗樹枝,上頭還帶著幾根細枝和一些葉子,就好像剛從樹上摘下來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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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28:54
03

「先生……」又離他揚了揚手中墨凝而出、歪曲還帶著葉的樹枝,強裝出一副兇狠模樣,像是要動手打人一般,但他從來也不擅長挑釁打架,甚至不知道當一個人在即將動手打架之前,該說些什麼樣子的開場白才恰當。

那男人盯著又離做出這一連串動作,本來無神的雙眼似乎有了些光彩,他抿了抿嘴,稍稍將雜誌放低了些,像是在評鑑著又離施展出的異術。

「我……我受夠你們了,你們是同一夥的對吧!為什麼一直跟著我?為什麼一直騷擾我?你們到底想幹嘛,到底想要我怎樣?」又離大聲將這些天來積壓的困惑和怒火一口氣爆發。

男人一雙死寂眼神來回地在又離右手上的木棒和左掌心那灘黑墨上遊移,對又離憤怒的問話倒是充耳未聞。

「我在跟你說話……」又離惱怒地向那男人走去,揚起手中的帶葉樹枝,作勢要往他身上打,但那男人仍然一動也不動地隨手翻著雜誌。

又離舉著樹枝的手僵凝在半空中,他自己也不曉得這一棒子敲下去,打在那男人的身上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畢竟他可不是飆車流氓之類的傢伙,他只是個平凡的重考生,長這麼大,還沒主動打過人。

他遲疑了幾秒,手中的樹枝終於揮下,卻是砸在那男人雙手拿著的雜誌上,雜誌嘩啦一聲給打在地上。

「你是啞巴還是聾子?」又離再度揚起樹枝,挑釁似地朝那男人的胸前戳去。

男人終於有所行動。

在男人那銀框眼鏡之後的雙眼瞳孔中閃現藍光,他將手在口邊搖了搖,像是快速地呼了口氣在手上,跟著他一揚手,灑出一片瑩亮青藍的光點,又離手中那帶葉粗枝讓這陣瑩藍光點一潑,登時崩解碎裂,斷成數截後化散消失。

「哇!」又離嚇得向後退了幾步,拋去手上那截緩緩隱滅的斷枝,左手再度緊握,急促唸咒,黑墨又自他左手指縫間染開,他以右手食指沾墨,在空中畫下六個小巧圖騰符籙之後,響亮地彈了手指。

六個凌空小符籙一經彈指聲響,紛紛爆現瑩火,在空中幻化成形,一一落地,是六隻毛躁亂跳、且全身燃動著火焰的大兔子。

「去炸他!」又離吆喝一聲,伸手指向那男人,語氣像是在對兔子下令。火焰兔子四處亂蹦,似乎不大聽話,只有其中兩隻兔子照著又離的號令朝那男人奔躍衝去。

男人放低身子,又朝著自己的手上吹了口氣,朝著一隻向他撲來的兔子一巴掌撈去,揪住了火兔子的雙耳,將之提起,他的手一點也沒讓兔子身上的火燒著,反倒是將手上的火兔子當作鎚子般地照著另一隻奔來的火兔子砸去,兩隻火兔子轟然交撞,炸出一陣曜目光焰,像是煙花爆放一般。

「可惡,聽我的話!」又離氣憤地斥責另外四隻兔子,其中一隻胡蹦亂跳,撞上了牆,炸出火光後便沒了;另兩隻互相玩鬧,撞在一起,也炸沒了;只剩一隻呆頭呆腦地原地繞圈,就是不聽又離的指揮。

「哼……」又離無可奈何地再次伸指沾墨,但卻不在凌空畫咒,而是直接畫在左掌心上,他身子微轉,將隱密畫咒的雙手藏於腰際,口中也同時喃唸不休。

此時又離的動作看起來便像是一個將要施展拔刀術的武士。

「唔?你會的招數還不少……」那男人見又離擺出這樣的動作,倒也有些訝異,他看看死巷外頭川流不息的路人,有些人似乎注意到這巷子裡頭發生的紛爭,他們在經過時會自然而然地轉頭朝裡面望。

男人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符,朝身後的牆面一貼。

又離起初不明白這男人貼符的用意,還以為他要發動什麼厲害的殺招,但很快地他發現周遭開始有些不同,和方才最明顯的差異便是──寂靜。

巷子外頭的人車潮流依舊,但一點聲音也沒有,這死巷子中出現了一種與世隔絕的寂靜,又離能夠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鼻息喘氣聲。

在下一刻,又離眼前這個看來像是個日夜加班而顯得體虛衰弱的平凡上班男人,此時的動作卻和風一樣快、一樣果決、一樣流暢,他行雲流水般地朝著又離走去,同時對著雙手呵了口氣,瑩亮的光霧在男人的手上閃耀,他已經來到了又離面前。

又離哪裡沈得住氣,他感到手裡抓著的東西已經不安分地掙扎亂動了,他沈哼一聲,對著那向他逼近的男人「拔刀」。

他在空中斬出一輪半圓黑。

男人急時向後仰身,避開了這一斬,但臉上卻仍多了兩道血痕。

男人有些驚訝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痕,當他定睛往又離手上那黑傢伙看去時,不禁莞爾一笑。

又離手中提著的那東西,是一隻墨黑色的潑猴,又離抓著那潑猴尾巴,潑猴仍兇烈地亂揮手,男人臉上的傷痕,便是讓這潑猴的銳利爪子抓出來的。

男人呼了口氣,像是對自己的輕敵有些自責,他再一次逼來,又離也再次揮動手上的猴子去打那男人,猴子吱嘎亂叫,雙爪亂扒,卻沒能扒到男人身上,而是無端端地抓了張符在手上。

猴子不明就裡地攤開手中的符,符籙轟然一聲炸開,潑猴的上半身登時化成了灰,讓又離抓在手裡的下半身連同尾巴,也逐漸幻隱消失。

「哇!」又離尚未反應過來,男人已經伸手揪住了他的領口,又離跟著感到天地倒轉,他可不知道這男人除了懂得奇咒異術之外,還有一身高段柔術底子。



.04

又離給重重地摔在地上,覺得整個身子都要散開來了,同時,那男人的膝蓋重重地壓上又離胸口,讓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又離生長到大,打過的架屈指可數,論起肉身搏鬥,他顯然不是這男人的對手,他此時只能強忍著疼痛,快速禱唸咒語,他的左手掌滲冒出更多的墨, 他想要沾墨畫咒,但那男人將他左手扣住,朝著他的手掌呵了口氣,一股亮藍瑩點在又離手掌上旋繞,那些滲出的黑墨漸漸地蒸發消去。

「唔!」又離口中的咒語卻仍不停歇,他左手掌心的黑墨再次滲出,且更快地凝聚了一手掌。

「嘿,你的『魄』還真不少,難怪老江要盯著你……」那男人推了推眼鏡,微微一笑,再次深吸氣息,他朝自己手掌呵了口氣,跟著再將自己那閃動光點的手,按在又離的左掌上。

兩人的掌貼和互抓著,又離的掌心不停滲出黑墨,而男人手上影動的亮藍光霧則不斷將黑墨蒸發。

「……」男人漸漸有些不耐,又離手上的黑墨似乎比他想像中還要多,他掏出三張符,貼在又離左手前臂、上臂和手腕處,同時對自己另一隻手也呵了口氣,用兩隻閃動瑩光的手,來壓制又離不斷冒出黑墨的左手。

又離覺得手臂貼符處發出伴隨著奇癢的痠痛感,難受至極,他上半身讓男人壓制在地上,左手又被緊緊扣著,無法掙脫,但他還有右手,他雖不懂打架,但揮拳總是會的,他不停猛力連揮右拳,一拳拳往男人腰腹上砸,對那男人而言,又離的拳頭雖遠不如練家子,但一拳接著一拳,總也會痛。

男人的從容笑意因此減褪了幾份,他也朝著又離的臉狠狠還了一拳,又離的臉面中拳,後腦也連帶撞上堅硬水泥地面,他感到四周都搖晃起來。

男人將注意力放回又離的左手上,只見和又離對握的掌緣處仍不停滴落黑墨,他的符咒和法術都無法止住這源源湧出的黑墨。

「你的『血畫咒』是『吸血喬』教你的?」男人漸漸有些焦躁,他放開又離的手,緩緩起身,居高臨下瞪視著又離,又離趁這機會趕忙要伸右手去沾左掌的墨,卻讓那男人重重一腳踩住了左掌。

又離揮拳搥打著男人小腿,讓那男人在他右臂上也貼了一張符,再將他提起,重重按在牆上,又離只感到右臂貼符處同樣也發出強烈的麻癢感,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只能無力地垂著。

「你呢……你又是誰?」又離莫可奈何,只能氣呼呼地反問,他的鼻血淌過嘴唇、滑過下巴,點點滴落。

「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問我。」男人這麼說,推了推眼鏡,緊盯著又離,緩緩地說:「老江他們看走眼了,你不是『迷路人』,也不是『冒險家』,你是『四指』的『水鬼』,『血畫咒』是『吸血喬』教你的對吧。」

又離對男人這番充斥著怪異行話和術語的提問,倒非全然摸不著頭緒,至少他知道世界上確實有這麼一個叫做『四指』的神秘團體,但他認為在此當下,不論自己知道些什麼,都不應該對這怪男人坦白,他只好抹抹臉上的鼻血,說:「我根本聽不懂你說什麼,這……這些魔術是我自己練好玩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男人冷笑幾聲,眼神中流露出一股莫名恨意,他揪住又離的頭髮,轟隆兩拳狠狠勾在他小腹上,跟著又對著又離的臉頰、胸口重重打了幾拳,這才鬆開他的頭髮。

又離倚著牆坐倒,連連喘著氣,他斜眼看著自己的左手掌仍不停滲出墨色,但此時他雙手給貼了符,無法畫咒,且他覺得即便自己把所有會用的怪異招數全部使出,也奈何不了眼前這個看來斯文,但身手卻十分了得的男人。

「先生,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又離搖搖頭。

男人冷笑了笑,瞪著他說:「哼哼,本來按照規定,我應該要把你帶回『矯治組』,但是……我恨四指,我恨吸血喬,我恨不得拆他的骨,喝他的血,我再也不想管那些狗屁規定了……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你說,我應該把你交給『光』,還是……」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啦……」又離見那男人像是著了魔一般地呢喃自語,且不時發出笑聲,笑中散發著濃烈的兇氣,讓又離覺得頭皮發麻,急急打斷了男人繼續說話,掙扎著想要逃離這兒,他的雙臂麻癢無力,只得背頂著牆,費力站起,卻又讓男人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或者……直接殺了你……順理成章加入『光』。」男人在又離身旁緩緩蹲下,歪斜著頭,迷茫無神地與又離對望,但再下一刻,男人像是有所覺悟,他的眼神剎時變得精銳逼人。

又離這時真正地感到害怕了,他感到這男人的眼中流露出強烈的殺戮氣息。

即便又離也從電影或是漫畫當中看過無數次打殺場面,但當他真正身臨其境,被殺氣籠罩住全身時,還是令他忍不住發起了抖,眼前這本來看起來蒼白削瘦、茫然無神的男人,此時的氣勢卻兇厲如惡鬼,殺意自他糾結的臉上每個毛細孔中瀰漫而出,又離甚至覺得或許在下一秒,自己的生命就要結束在這男人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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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29:19
05

「先生……我根本……不認識你……你為什麼……」又離發著抖,開始求饒。

「的確……你沒有對不起我。」男人深吸口氣,扯開自己胸前襯衫,又離見到他的胸口上有一個銅板大小的圓形印記,那圓形印記似真似幻,尋常人是看不到的。

「從現在開始,我碇夫退出協會──」男人的名字叫做「碇夫」,他喊出這句話時,露出一種「本來彎腰挑著重擔的人,突而站直將背上的重擔抖下了身」的那種輕鬆感。

莫名的輕鬆感之後,緊接著在碇夫臉上浮現的是一種恐怖的堅決。

碇夫一把將自己胸前的圓形圖騰處的皮肉,抓得血肉模糊,那圓形圖騰漸漸地消失了。

碇夫沙啞地仰頭吼叫,猶如一匹懷著滿腔怒火的惡狼,緊跟著,惡狼的目光轉移到了又離身上,碇夫跨上又離的身子,一拳一拳轟打著又離的胸腹,此時的碇夫和方才從容的碇夫似乎有些不同,他不再施展咒術、不再和又離「作戰」,而更像是個暴躁的孩童,用著原始而殘暴的方式,對待著另一個活生生的人。

「啊!你這瘋子……」又離的雙手無法動彈,僅能奮力扭動身子來躲避碇夫的狂毆或是踢踹,他望向巷外行經的路人,他聽不見巷外大街上的任何聲音,街上的人也彷彿完全見不到巷子裡的殘暴。

碇夫似乎打得累了,停下了動作,站起身甩了甩手,又離掙扎著、蠕動著身軀,向街外扭去。

碇夫低身抓住了他一隻腳,將他拖回死巷深處。

碇夫將又離翻了個身,臉面向天,又離也已無力掙扎,只能茫然地看著兩側大樓頂端形成的狹長天際,濃雲密佈。

碇夫再次坐上又離的胸腹,雙手掐住了又離的頸子,緩緩地施力。

「告訴我『吸血喬』躲在哪,我饒你一條命。」碇夫這麼問時,稍稍鬆開手,讓又離透氣和說話。

「咳……大哥,我不認識你說的吸血喬……」又離側著頭說,他的左手掌心仍然不停滲泌出墨色,那墨色一滴落在地上,便漸漸隱去。

「你嘴巴很硬,我很好奇如果你落在『晝之光』的手上,他們會怎麼讓你說實話。」碇夫的額上滲出了汗水,顯然他沒有多少逼供的經驗,他只能加重掐頸的力道。

又離的臉漲得通紅,他的目光越過猙獰碇夫的臉龐,向更高更遠處望去,他看見兩側大樓上空的天滾動著濃雲。

他漸漸無法呼吸了,他感到全身開始發麻,胸口有種極端難受感,他的意識漸漸消失。

他望著天,只見到怒雷一閃,卻是無聲無息,大雨傾洩而下,同樣寂靜無聲。

跟著他將目光又從遙遠的天際拉回到碇夫的臉上。

碇夫的雙眼中也噙著淚水,神色興奮夾雜著痛苦,令又離有種錯覺,彷彿被掐著頸子的人,是碇夫本身,而不是自己。



「年輕人,你怎麼了?」

又離緩緩睜開眼睛,他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駝著背的拾荒老人,那老人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又離的肩,又問:「你沒事吧,要不要幫你叫醫生?」

「不用……謝謝你……」又離撐著痠疼的身子站起,苦笑地對那拾荒老人搖了搖頭,跟著撫著腰走出這防火小巷。

此時天色已暗,他身上的外套、衣褲全是濕透的,雙手滿是泡水之後的浮腫縐折,想來他在雨中倒臥了好幾個小時,他大大打了個噴嚏,感到有些暈眩,想必是感冒了,又離走了幾步,來到牆柱旁倚著牆深深吸著氣,他動了動左手,握緊拳頭唸了幾句咒語,拳頭張開時,是一手墨黑。

他用指沾著左掌心上的墨,凌空畫了個符印,又是一隻燃燒著火焰的鳥在空中展翅出現,又離伸手接了,托至胸口,呼呼呵著氣。

深秋大雨之後的夜晚已略微寒冷,何況又離身上穿著的是濕透的衣褲,他懷中的火鳥,體型比先前捷運上的火鳥略大了些,顏色也是偏紅的橙,且溫度高出不少,足夠讓他取暖了。

又離將火鳥塞進外套中,他感到有些憤怒,他本想趁著白天閒暇時分出外散散心,他滿懷著好奇試圖前往某個地方,但在半途中卻無緣無故讓那個叫做碇夫的傢伙纏上,被他狠打了一頓,昏睡了幾個小時,身為重考生的他可不能在外頭待上太久,他還得回家繼續用功,至少得做個樣子,讓返家的父母看看,但此時他即便趕緊回家,想來也得花好一番唇舌向爸媽解釋自己變成這副狼狽樣子的原因。

當然他心中的不甘和憤慨很快地讓疑惑給取代,他很好奇那個本來一副要取他性命的碇夫上哪兒去了,在他昏厥的幾小時當中發生了什麼事?

他索性決定更晚一些回家,乾脆就和爸媽聲稱自己和補習班的朋友相約外出吃飯交換筆記心得什麼的,至於身上的傷,就說在路上碰上搶匪好了。

他對這樣的理由還算滿意,便繼續往目的地前進,他一路上左右看著大街上逐漸亮起的燈光,看著川流不息的下班車潮,台北是個繁華都市,有數百萬的人在這個城市共同生活著。

當然現在的他知道在這個熟悉的城市,乃至於整個世界,除了那些車、那些人以外,還有許許多多他以往所不知道的事物,便如同迎面而來的那個輕靈跳躍著的小女孩,小女孩臉色青蒼,卻掛著甜美的微笑,嘻嘻呵呵地手舞足蹈著,和又離錯身而過。



.06

又離站定腳步,回頭望那小女孩,小女孩也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跟著俏皮地穿過了幾個行人的身子,穿過了街後的牆柱和幾輛機車,跟著隱沒於潮水般的人群後。

又離繼續往前走,他從濕透的外套口袋裡取出兩張照片,甩了甩上頭沾著的水露,又用懷中的火鳥微微燒烤一番,那火暖而不燙,一時倒也無法將照片烘乾。

其中一張照片是一條陰暗死巷子,在死巷子的末端,可以見到一扇破舊鐵門外懸掛著一盞暗沈且微微發紫的日光燈,一旁還有個不會發光的小燈箱招牌,這外觀看來像是尋常店面後門的破爛鐵門,似乎是某種營業場所,又離以一般人的常識和經驗判斷,這樣子的場所當中從事著的活動,想來絕不正常,很有可能與賭博、藥物、甚至是色情有關。

他從來也沒有接觸過這類非法活動的經驗,且他對這些玩意兒毫無興趣,但是當他大約瞭解這小鐵門後頭所隱藏的東西時,他便覺得自己非找個機會前往一趟不可,在那小鐵門後頭,有他所感興趣的東西,神秘而誘人,那是在他渡過了十八、九個平凡無趣的年頭之後,所發現的巨大寶藏,他決心想要和以往的人生道別,好好地重新認識和體驗這個他生活了十數年,其實卻十分陌生的世界。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地址,正是照片中那死巷子的地址,是又離將要前往的地方。

那地址並不難找,就在台北某區裡一個老舊市集旁,對又離而言,照片中這處神秘地點,處在這麼個平凡的街道巷弄當中,似乎會讓那股神秘魅力打了些許折扣。

十五分鐘後,又離更加地接近照片中那地址,倘若白天他乘坐捷運直達離該地址最近的站點時,他只要徒步再走個十分鐘便能抵達了,但他讓突然出現的碇夫逼迫得必須提前出站,且仍然沒有逃過碇夫的襲擊,這使他不甘心到了極點。

他看著自己左手掌心,呢喃唸咒,掌心又滲出黑色的墨點,又離也並未畫咒,只是任由墨色汁液在他掌上滑落,當墨點脫離他的手掌時,便會在空中漸漸隱褪消失。

這是他數週前學會的一種神秘奇術,能夠用掌心中滲泌而出的墨書寫符籙,配合咒語之後,變化出許多有各種功用的玩意兒,好比燃著火的鳥和兔子、兇暴且能當作武器的黑色潑猴、或是能當作棍棒使用的樹枝等等。

且同時,他的體內產生了變化,他開始見到以往所見不到的東西──鬼,他對這個世界開始有了新的認知,對奇術、鬼怪等玩意兒深深地著迷,他覺得自己成為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人,但是最近幾日,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些怪人,重重擊潰了他幻想出的優越感,使他覺得自己似乎並沒有那麼地獨特和優秀,那些怪人似乎擁有比他更精鍊的異術,且比他更加地熟悉這個世界,他覺得自己必須更加努力地做些什麼來挽回這種頹勢,這也是他決心在今日前往照片當中所記載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可以在這個地方找到答案。

現在,他已經站在那條巷子外了。

這死巷子外頭的街道看來似乎比照片中還來得乾淨整潔些,即便是巷子裡,也裝設了新的路燈,使得巷子當中明亮許多,照片裡巷子末端鐵門外那小小的燈箱招牌,已經不在了。

這使得又離隱隱覺得有種「古老的傳說被揭破後」的失落感,這種感覺在他步入那死巷之後更加地強烈──

那面紅磚牆上哪兒去了?

照片當中在巷子的末端是一堵紅磚牆,緊鄰著小鐵門旁。

但此時他遠遠望去,前方並沒有紅磚牆,只有一面灰黑色的水泥牆。又離狐疑地拿起另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中有個男人背牆而立,又離比對著照片中那面畫滿紅色奇異圖騰的紅磚牆,和他一步步靠近的水泥牆,按照位置與牆沿高度來看,似乎是同一面牆沒錯,但照片中的紅磚牆,早被塗上厚厚的水泥,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樣。

角落那小鐵門的模樣倒與照片中相去不遠,但懸在門外那盞散發著異魅氣息的老舊日光燈已不知去向,想必是早壞了吧。

又離呆立在門外,遲疑著不知是否該敲門或是喊些什麼,他轉身朝那面水泥牆微微伸出手,似乎想要感應些什麼,他的手略伸得直了些,牽動了腹脅處讓碇夫一陣痛毆造成的淤傷,在他的身上還有不少類似的傷痕,他皺著眉頭,往前多走半步,讓手臂無須抬得那麼直挺。

又離的手指觸及到了那水泥牆面,經過午後那一陣雨,此時的水泥牆面是沁涼而濕濡的。

蹦蹦!蹦蹦!緊接在冰涼感之後傳入又離指尖的是一股澎湃的熱力,和一陣陣如同心臟跳動的震撼感。

又離的眼睛閃耀起光芒,希望復又燃起,他將整個左掌貼上那牆,冰涼之後的熱動感更加明顯了,他閉上眼睛,專注地感應水泥牆深處發出的震動感和那股暖熱氣息。

「喂──」一聲尖銳的喝叱聲響起,將又離嚇得縮回了手,睜開眼睛。

聲音是從又離身側兩公尺處的小鐵門後發出,小鐵門後頭本來還關著一扇灰白的木門,此時木門是開著的,一雙混濁的眼睛透過老舊鐵門向外探視,眼睛的主人似乎是個瘦小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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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29:46
.07

「呃……不好意思,我……」又離退了幾步,攤了攤手,他想要為自己的失禮道歉,但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只是將手放在一面破舊的牆上而已,他連道歉的理由都找不到。

再跟著,又離的注意力又自小鐵門後那傢伙,轉移到了身旁的牆上,那本來濕黑的水泥牆面,此時隱隱透出了光亮。

一道一道、一圈一圈猶如筆畫一般的紅色,浮現在牆面上,像是字跡,又像是圖騰,也有許多如同符印一般的圖樣散佈在四處。

如血一般的殷紅圖騰。

「對!士傑哥背後的牆就是這樣子,就是這個地方沒錯!」又離失聲自語,他又拿出那張照片,照片中的精瘦男子背立在牆前,男子身後那面牆是紅磚牆,但牆上的殷紅圖騰,便與此時又離面前那面水泥牆上的紅圖騰一模一樣。

又離儘管難掩興奮,卻又不知該如何對那鐵門後那個醜怪的瘦小中年人說,他揚了揚手上的照片,支支吾吾地開口:「先生,你……你認不認識照片中的人,他……他是我叔叔。」

「什麼照片啊?」清脆語調伴隨著一隻纖細的手,自又離背後伸來,將那照片奪了過去。

「嗯?」又離立時轉身,他可沒發現什麼時候有人無聲無息地來到了他的身後。

站在又離身後的是一個臉色蒼白、年紀和又離相若的漂亮女孩,她歪著頭端看手中的照片,跟著抬起頭問:「你說照片中的人,是你的誰啊?」

「是我叔叔,我都叫他士傑哥,他以前和我爸住在一起,我們是一家人。」又離急急忙忙地解釋,他向那少女伸手,想要討回照片,但少女手一縮,將那照片擺到了背後。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你想要幹嘛啊?」少女皺起了眉頭,用一種明顯佯裝怒氣的俏皮表情問。

「我想知道更多關於我叔叔的事情……」又離這麼說,跟著他又張揚起左手,唸了兩句咒語,使之滲出黑墨,說:「妳看,我會這個……我……我還想更瞭解法術跟鬼怪的事……」

「耶?」少女見到又離掌心出現的墨跡,眼睛張得老大,她驚訝喊著:「黑色的血畫咒!」

「血畫咒?」又離想起方才碇夫也曾說過這麼一個名詞,他搖搖頭,說:「不,這叫『墨繪』。」

「這叫血畫咒,黑色的血畫咒。」少女十分堅持,他拉住又離的手,往那小鐵門走去,鐵門後的瘦小中年人見到少女步來,便將門打開,且側身讓開。

少女拉著又離的手大步邁進室內,這讓又離有些竊喜,他感到她的手十分柔軟,卻也十分冰冷,而她的臉龐也異常地蒼白……

「咦?」又離呆楞楞地站在漆黑的室內,似乎是一間關門大吉的餐館什麼的,這後門裡頭的位置,想來應該是餐廳廚房,此時漆黑一片,方才那瘦小中年人和拉著她的手進來的少女,都消失無蹤,他一個人呆立在充滿霉味的漆黑廚房當中,不知所措。

「喂……」又離驚愕地連連轉身,突然,他感到後腦袋人拍了一下,那少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傻蛋,你先出去,重新進來一次。」

「喔、喔!」又離照著做了,他轉身奔出門外,回過頭來,又見到了木門後頭的微弱光芒,跟著,他吸了口氣,重新向那門走去。

少女自門後伸出了手,拉住了又離的領口,將他往裡頭一拉。

又離瞪大了眼睛,他無法想像同樣一處地方,在數秒之間變化卻如此的大,本來漆黑陰暗的餐廳廚房,此時卻是截然不同的模樣。

這似乎是一間酒吧,燈光昏暗、煙霧繚繞,中央天花板垂下的那盞古舊吊燈,燈光是摻雜著紫的酒紅色,除了領路的少女之外,酒吧中還有十數個人三三兩兩地各自聚在酒吧各處,他們的手上大都端著酒杯,或是挾著菸。

又離發現這間酒吧裡頭十分寬敞,有一個吧台,十來張方桌,和好幾條不知通向何處的廊道,甚至在某個角落,還有通往地下室的階梯。這地下酒吧,顯然比他第一次進入鐵門後的漆黑廢棄餐廳的實際格局大上許多,也就是說,他現在身處的這間酒吧,是超脫於真實世界的奇異空間。

這使得又離感到一種說不上來的魔幻感,他覺得自己彷彿身處在夢境裡,但拉著他領口向前走的少女卻又是那樣的真實,少女穿著無袖背心和牛仔褲,留著尚不及肩的俏麗中短髮,身材削瘦而面容蒼白。

她帶著他經過了幾張圍著人的方桌,那些人個個神色特異,又離能夠感應到他們的身上散發而出的那種奇異氣息,和碇夫一般,和前些日子不停糾纏他的那幾個怪一般,和自己一般,他們和自己是同一類人──跳脫了原本的世界,見識過「日落世界」的人。



.08

「隨便坐囉。」少女牽著又離來到吧台前,示意他入座,跟著向那吧台調酒師低聲說了些話,轉入了酒吧深處廊道中,又離看了看那調酒師,調酒師面目平凡,看不大出來年紀,緩慢地取出一瓶瓶酒,再熟練地調製成各式各樣的調酒,將之放在吧台邊緣,其他人便會上前將酒取走。

又離不安地回頭張望,他懷中那火焰鳥早在進入死巷之前,便已熄滅化散了,他的咒術還不到家,那些墨畫而出的動物或是工具什麼的都無法持續太久,此時他坐下之後,又覺得有些冷了,畢竟他全身上下的衣褲都是濕的。

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尷尬地抹了抹鼻子,他發現酒吧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將視線放在他的身上,這令他感到有些不安,他只能向那些人稍稍點了頭,趁機打量那些人的面貌。

離他不遠處一張方桌圍著的那幾人,其中有個骨架寬闊的女人,留著平頭,耳朵釘著一排耳環,那女人極其消瘦,手指修長,雙手捧著一杯酒,她和又離對望了一眼,魅笑了笑,咧開嘴伸出那串著兩只銀環的舌頭,舌尖向上挑了挑。

又離趕忙將目光撇開,他隱約聽見幾聲訕笑,跟著他見到另一桌獨自坐了個肥胖的年輕男人,年紀比又離相去不遠,頭髮油膩雜亂,抓著一台掌上遊樂器,搖晃按動著,自又離進來之後,他便吊著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又離,但雙手卻沒停過,顯然電玩技術相當熟練高超。

另一邊還有個身形略矮,但有著一身糾結肌肉的男人,他上身赤裸,倚在門旁,又離只能夠看見他寬闊的肩與猙獰的背肌,和上頭密密麻麻的刺青圖紋,那矮壯男手上還拿著一只握力器,開開閤閤地練著手勁。

「小朋友,你新來的,是小非招呼你來的?」一個西穿筆挺、三十來歲的男人,一手捏著菸,一手端著一只高腳杯,主動來到又離身邊坐下,和又離說話。

「小非?」又離嗯了一聲。

「就是帶你進來的那個女孩子。」西裝男人微微一笑,他摸摸胸前口袋,說:「剛好沒有帶名片在身上,這樣好了,我簡單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宋,我是個整型醫生。」

「嗯,宋醫師。」又離禮貌地點頭回答:「我姓夏。」

「哈,別這麼客氣,我也才加入不久,這裡很有趣,對吧。」宋醫師伸出手,和又離握了握。

「似乎的確很有趣……」又離尷尬地問:「你能告訴我,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嗎?」

宋醫師聳了聳肩,將杯中殘酒喝乾,笑著說:「這裡是我們的聚會所,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閒話家常的地方,嘿嘿……老實說,我也是新人,還是讓前輩來解釋比較好一點。」宋醫師這麼說時,緩緩起身,向走來的小非──便是帶領又離進入這間酒吧的女孩點了點頭,跟著讓開,顯然小非在這酒吧的身份,算得上是宋醫師口中的「前輩」了。

「嘻。」小非開心笑著,她端著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向又離,又離接在手上,端至鼻端嗅了嗅,酒味醇烈之外還散發著一股異香,又離輕輕地啜了一小口,便皺起了眉頭,不曾喝過酒的又離自然分辨不出好酒壞酒,他僅能知道這是烈酒。

小非倒是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去了大半杯,她見到又離皺眉的模樣,俏皮一笑,向調酒師要來一壺果汁,將自己僅剩三分之一的酒杯重新注滿,將又離那杯烈酒要回,將自己那杯沖淡了的調酒推向又離,說:「吶,這杯你應該可以喝了吧,再不行我也沒辦法囉。」

又離端起小非推向他的那杯調酒,在昏暗的酒紅色燈光下,微微可見酒杯上那只小巧的紅粉唇印,他刻意地避開那唇印,再次地啜飲一口,經過稀釋的調酒變得容易入口,他看了小非一眼,小非也望著他,兩人的動作相若,都是端著酒杯,微微啜飲,透過透明的杯身看向另一人。

「這個地方究竟……」又離放下酒杯,問。

「不行,我要先問!你叫什麼名字?」小非打斷了又離的話。

「我叫夏又離……」

「好,又離──」小非放下酒杯時,杯已空了,小非的臉色依然那樣地蒼白。又離有些難以將她的模樣和她的酒量結合在一起,在稍帶稚氣甜美笑容的映襯之下,一又三分之二杯的烈酒似乎更像是果汁或是汽水那樣。

小非見到又離仍然想要問些什麼,便伸出手擋在他的嘴前,說:「別急啊,安迪待會就來了,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問他,但是你知道些什麼,也要通通告訴他喔。」

「安迪?」

「安迪是這裡的老闆,是我們的頭頭。」小非望向酒吧角落那通往地下室的樓梯,笑說:「嘿,他來了。」

「嗯。」又離趕忙朝那方向看去,一個瀟灑高大的男人慵懶地扶著樓梯把手走了上來,男人用手揉按著太陽穴,朝著小非和又離走來。

「安迪酒量沒我好,已經醉一天了哈。」小非向又離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起身將位置讓給搖搖晃晃走來、那叫做安迪的男人。

安迪留著一頭狂傲及肩的長髮,穿著黑色緊身皮褲,上半身僅著一件敞開的褐色背心,他的左肩上有個美麗的酒紅色刺青。

「你好,我叫夏又離,我之所以來這個地方……」又離方才聽小非說安迪是大夥兒的頭頭,此時也趕緊恭敬地起身向安迪自我介紹。

「嘿,幹嘛這麼拘謹。」安迪皺了皺眉,一把將又離按回座位,他隨手從從褲袋裡摸出個髮圈,將雜亂的長髮綁成俐落馬尾。

又離注意到安迪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只華美的暗紅色戒指。

「把這裡當自己家吧,別緊張兮兮的。」安迪伸了個懶腰,調酒師對他揚了揚手中酒瓶,他卻搖搖手說:「不了,快喝掛了,給我一杯檸檬汁。」

安迪接過了調酒師遞來的檸檬汁,大大喝了一口,眉頭緊緊地皺成一團,發出長長「噫」的一聲,那檸檬汁顯然十分地酸。

又離見安迪的表情,似乎也感覺得到檸檬原汁的強烈酸味,他喝了口調酒。

安迪皺著眉,從胸前口袋取出了那張照片,是又離先前讓小非取走了的那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個削瘦男人背立著牆,安迪問:「你說照片裡的人,是你叔叔?」

「嗯。」又離點了點頭。

安迪又喝了一口檸檬汁,這次他只是略皺了皺眉,專注看著照片,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又離說:「還好你帶來這張照片,我幾乎要忘了老周的樣子了。」

「老周?」又離搖搖頭說:「我叔叔姓夏,不姓周。」

安迪笑了笑說:「這沒什麼,我的本名也不是安迪,老周是他替自己取的綽號。」

「安迪大哥,你和我叔叔是朋友?」又離殷切地問。

「順序顛倒囉,你應該先說你自己。」安迪拍了拍又離的肩,將照片推至又離的面前,說:「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好,是三個禮拜前……」又離連連點頭,跟著啊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麼,趕忙從外套內袋中,取出一本包覆著透明書套的黑皮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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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30:08
二、二十二天前 .01

那是個無風無雨的午後,又離趴在書桌前,無神盯著指尖上那晃動著的筆桿,他的雙臂底下壓著課本和參考書,他剛剛踏入重考生涯不久,每天過著同樣的生活,除了用餐和休息之外,其他的時間都必須拿來自修或是補習。

他的父親和母親對他的課業要求極高,又離覺得自己永遠也無法滿足他們的期待;他對父母替他設定的生涯規劃、人生道路,一點也不感興趣,但奇怪的是,他卻一點也無意反抗或是爭取些什麼,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河流裡一片枯葉子上的一隻螞蟻,順著水流向前,向前望去,是霧茫茫的一片,向河岸左右兩端看、回身向上游看、抬頭往天上看,全都是都是霧茫茫的一片,在他所能夠目及的範圍之內,他看不見他想要的東西。

又離伸了個懶腰,再大大打了個哈欠,他覺得睏了,事實上不久前他才從不怎麼甜美的午覺中醒來。

他依稀記得在夢裡似乎說了些話,像是在對人說,又像是對著自己說,這樣子的夢境經驗他並不陌生,每每在早上醒來時,他覺得自己似乎在夢裡說過些什麼,或是聽過些什麼,但沒有一次記得,也因此他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會不經意地自言自語,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別人聽。

又離站起身,瞥了書桌上的課本和參考書一眼,他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他的嘴角微微抽動,他時常得壓抑自己心中那亟欲想要將課本跟參考書撕得粉碎的念頭,他每次的壓抑自然都是成功的,他當然不敢真的這麼做。

他上廁所洗了把臉,走到窗邊吹風,他的家是二樓透天厝,屋齡十分老舊了,這是他爺爺留下的祖屋。

又離倚在窗邊,看著天上流雲,看著院子裡趴在小狗屋外昏睡的老狗皮皮,老皮實在太老了,老到牙都脫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這半年來每天都懶洋洋地趴著,牠在趴著的時候,是完全地靜止的,又離每每見到牠沈靜趴著歇息時,都不免懷疑,老皮是否還會將眼睛睜開。

又離倚在窗邊,向老皮喊了幾聲,老皮這才昂起頭來,對著二樓的又離張了張口,卻沒能叫出聲來,然後又低下頭,繼續靜靜伏著。

又離想起很多年以前老皮的模樣,那時候的牠叫做小皮,是隻神經質、喜歡亂叫亂跳的瑪爾濟斯,是叔叔從街上撿回家的流浪狗,那時又離只有八、九歲,壓根不喜歡看起來娘娘腔兼神經質的小皮,他喜歡的是那種強壯、勇敢、會在危急的時候挺身護衛主人的漂亮大狗。

但小皮是叔叔抱回來的,叔叔是他最崇拜的人,他便也愛屋及烏地照料起小皮,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小皮漸漸變成了皮皮,再漸漸變成了老皮。

跟著,又離想起了叔叔夏士傑。

應該說,他從來也沒忘記叔叔,叔叔夏士傑和爸爸夏士淵相差六歲,和爸媽同住在這間祖屋裡。叔叔的個性和爸爸截然不同,爸爸是個嚴肅的人,在又離的印象裡,爸爸的笑容屈指可數,但叔叔則時常一整天都在笑,他會笑著帶又離到各處去玩,去溪邊、去山上、去打電動玩具,去做許多讓又離也會跟著咧開嘴巴大笑的事情,尤其是每當又離受了爸媽責罵,哽咽抽噎時,叔叔總有辦法讓他立刻開心起來。

又離一直也沒有忘記他的叔叔,這位大哥哥、大朋友。

於是又離下樓,從廚房旁的小門下樓,進入那小小的地下儲藏室。

這十年間,他在爸爸面前,絕口不提叔叔的事,那會使爸爸發怒或是惆悵,但他知道爸爸將叔叔的遺物妥當地收藏在地下室的某個角落,每次當又離感到茫然無措時,他就會進入地下室,翻翻那些陳舊回憶,他一直覺得叔叔的體內具有某種氣魄,那是他所缺乏的,是他十分憧憬卻又不敢放手去追尋的東西。

他按下地下室的小燈開關,昏黃的燈光微微亮起,小燈很久沒換了,上頭沾黏著蜘蛛絲和灰塵,光線閃爍不定。地下室堆積的雜物相當多,又離拉開一具老舊矮櫃,矮櫃之後還有一只五斗櫃,又離蹲下,拉開五斗櫃最底下的抽屜,木板喀吱作響,飄起微微灰塵,又離大約有一年多沒有拉開這抽屜了。

長抽屜裡是三只鐵盒,又離扳開其中一只鏽跡斑斑的灰色鐵盒子,裡頭是滿滿的照片。

最上方的那張照片,是年輕的叔叔捲著袖子,挺著手臂,做出鼓起二頭肌的動作,讓又離抓著騰空晃蕩。

又離捏著那張泛黃照片,露出淺淺微笑,這些年來他回味這些往昔照片已經太多次了,這時再看,也只是淡淡的回憶而已,照片中的叔叔朝氣蓬勃,擺出一副世上任何事都難不倒他的神態。

只是直到現在,又離仍然不明白十年前叔叔為何會突然不辭而別,離開了這個他自小生長的家,整整一年之後,才在一個大雨的夜晚返家。

當時的又離幾乎認不出門外那個枯瘦落魄的男人是他最崇拜的叔叔,又離依稀還記得,那晚爸媽又驚又喜地將叔叔帶進家門,熱了飯菜讓他吃,叔叔像是一頭餓瘋了的野虎,迅速地將所有的剩菜、米飯一掃而空。



.02

又離對於叔叔突然返家,當然是雀躍不已,他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對叔叔說,有好多好多的問題等著叔叔解答,他想知道這一年中叔叔上哪兒去了、發生了哪些事?

當晚,他和叔叔睡同一間房,想要聊個暢快,此時他已經記不太清楚許多年前那晚的談話內容了,他只隱約記得叔叔似乎是這麼解釋自己的狼狽樣子:「碰上幾個流氓,跟他們打了一架。」

「士傑哥,那你打贏了還是打輸了?」

又離記得那時自己曾這麼問,此時他已經忘記當時得到的答案了,他只記得叔叔漸漸露出往常一樣的瀟灑笑容,但與以往相比,當夜叔叔的笑容裡夾雜著苦澀。

又離怎麼也回想不起那晚後來還和叔叔聊過些什麼,當時的回憶如夢似幻,似乎就在那晚上,他開始高燒不退、迷迷濛濛、精神恍惚,他猶然記得大病那幾天當中,他仍然能吃能走,但除了三餐和如廁以外,大半時候他躺在床上昏睡,半睡半醒間有時會感到四周轟轟鬧鬧、有時寧靜死寂,他偶而會聽見爸媽的焦急的談話聲。

這場怪異的大病來得匪夷所思,走得也莫名其妙,他再度清醒時,是數天後的傍晚,他這才知道,叔叔竟在返家當夜的清晨時分,再次地又不告而別。

此後,又離便只能在陳舊的照片裡回憶叔叔的身影了。

叔叔的死訊在再次離家的翌日便傳回家中,他喪命在一間廢棄工廠的大火中,叔叔的屍體被發現時,趴伏在一個小水窪裡,身上受了嚴重的火灼,警方從叔叔身上的證件查出他的身份,進而通知又離的爸爸。

在往後的日子裡,又離好幾次想和爸爸討論關於叔叔的事,不停地問「為什麼」,卻只會換來爸爸冷眼斥責,不耐地要他住口,當某一次又離再度追問,使得爸爸激動地流著眼淚搥牆大吼後,又離便再也不敢向爸爸詢問任何關於叔叔的事情了,又離這才知道爸爸心中的傷痛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爸爸將叔叔過往照片、雜物,以及警方事後交還回來的隨身遺物,全收進這地下儲藏室裡,又離是在好幾年前的某一天,百無聊賴之際下來翻找工具要替那時還被喚作「皮皮」的老皮整修狗屋時,找著了這些舊照片、日記本等等東西,往後他每每想起叔叔,便會獨自下來翻翻舊照片。他沒有讓爸爸知道這件事。

「呵。」又離看著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他背靠著牆,牆上有幾道身高刻度,年幼的他將身子挺得筆直,幾乎就要墊起腳來,惡狠狠地看著鏡頭,他然記得那時他的身高只到叔叔的胸口左右。

「現在我應該和士傑哥一樣高了吧──」又離這麼想,他挪了挪身子,由蹲姿改成坐姿,他背靠著矮櫃,將裝著照片的鐵盒擱在腿上,現在離爸媽下班返家還有好幾個小時,他可以好好回味一下這些舊照片,跟著他打開了第二只較大的鐵盒,裡頭是汽車小模型、明信片、電影票根、木造小屋……等零碎玩意兒。

把玩這些瑣碎小物的時間比他想像中更快,畢竟他打開這些鐵盒子太多次了,幾年前他第一次翻出這些舊東西時的激動感傷,漸漸地被一抹微笑取代。

他打開第三只藍灰色的鐵盒子,裡頭有一些看來黑黑髒髒的玩意兒,那是一只髒皮夾、一本黑皮日記本、一只壞了的手錶、一枝暗沈沈的鋼筆。

這些東西是叔叔陳屍火場時身上僅剩的遺物,警方調查之後,交還給爸爸,爸爸將之裝入鐵盒中,與舊照片一同埋藏在地下室裡。

舊皮夾空空的,只有幾張名片,大都是飯館、餐廳的名片,那黑皮日記本受過火燒,書背三分之一的部分已給燒去,等於只剩下三分之二本,當中大都是一堆零散瑣碎、言不及義的記事,諸如某家餐館的飯菜湯水滋味如何、服務生長相身材如何,或是哪個風景區的遊玩心得等等。

這本日記本又離看過數次,僅能大約知道叔叔在離家的那一年裡,去了什麼地方遊山玩水,上了哪些餐館大快朵頤,向哪些女孩子搭訕,和一些零星發生的瑣事,或是對某個牌子的飲料的飲用心得感想等等。

此時他再一次就著昏黃的燈光揭開那陳舊的黑皮日記本,一頁頁隨意翻過,裡頭夾著一些照片,有些是風景照,有些是街景,似乎是叔叔曾經走過的地方,那些地方也並不稀奇,都是台北與鄰近縣市的一角。

又離翻過一頁頁髒黃頁面,他總覺得叔叔似乎在追尋著什麼,那是一種令叔叔願意拋棄一切去追尋的東西。

日記本中也夾著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叔叔站在一堵紅磚牆前,右手捏著啤酒罐子,左手微微舉起,擺出像是行禮又或是招手的動作;叔叔憔悴面容上的兩隻眼睛,散發著精銳的光芒,露出自傲的微笑,又離依然記得叔叔時常這樣笑,他一直是那麼地有自信,但是照片中叔叔的笑,卻又比以往又離見過任何一次叔叔的笑容,都要來得豪氣萬分。

又離隱隱感到,拍攝這張照片時的叔叔,應當已經尋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那是什麼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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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30:30
.03

「嗯……」又離將那張照片拿近了些,這張照片以往他也看過數次,當中除了叔叔那副豪氣表情以外,也並無稀奇之處,但這時又離的目光在這張照片上停留得稍久了些。

他發現叔叔背後那紅磚牆上,多了些密密麻麻的紅色痕跡,像是街頭塗鴉,又像是符籙圖騰;磚牆是暗沈髒灰的朱紅色,而那紅色圖紋卻是突兀地醒目,像是螢光紅漆塗上去的一般。

又離楞了楞,這張照片他看過好幾次,當然他並不會特別去注意那些陳舊照片當中的細節點滴,但倘若以往曾經見到這醒目的圖騰紋路,應該多少會留下印象的,但他並沒有類似的印象。

他將照片拿近些,他發現照片中叔叔舉起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只黑色戒指,而叔叔的無名指隱約可見圍繞著一股濁黑氣息。

他揉了揉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仔細緊盯著老舊照片,讓他感到眼睛發痠,他再睜開眼時,那無名指看來又沒什麼特殊之處了。

但這反而讓他感到駭然──那面牆上的紅色圖騰紋路,竟也和叔叔無名指指上的異樣一併消失了,恢復成為一面爬著灰苔、東缺一塊西破一角、再平凡也不過的老舊磚牆。

「呃!」又離抓著那日記本,猛而站起身來,往燈光略微明亮的地方走去,仔細翻看那照片,確確實實是一面平凡紅磚牆,哪裡有什麼紅色圖騰紋路。他高舉著照片,湊近小燈下看、拿遠看、放低看、仰著頭看,那面牆上的圖紋有時會隱隱浮現,有時又完全消失,叔叔左手無名指上那些黑氣,時隱時現。

「耶?」又離對這現象感到興奮且好奇,莫非叔叔用了一種特殊的藥水,在照片上留下的記號?

他翻了翻日記,發現每一頁總留下許多空白之處,但此時他快速翻動頁面,偶而會見到那些原先空白的地方,似乎會多出一些東西,像是塗鴉、又像是記事。

他更加興奮地翻頁,像是發現了寶藏一般,然後他感到有些暈眩,這地下室通風不良、燈光昏暗。

他小心翼翼地將鐵盒當中的雜物整理妥當,放回櫃中,再將矮櫃推回原位,他帶著這本日記本離開了地下室。

他返回自己房間,桌面上攤放著的課本和參考書讓他感到反胃,但他也無法豪邁地一把將它們掃在地上,他靜靜坐下,盯著手上那本日記髒黃的封皮,深深吸了口氣,翻開第一頁。

他見到在藍色原子筆墨水記事以外的空白處,隱隱浮現一個塗鴉,那是叔叔的自畫像,筆跡略粗,顏色則是幻移不定,如同幻影一般。又離試著將日記本拿歪、放橫、豎起,那幻影塗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像是一幕對不準焦距的影像。

他翻過第二頁,在原子筆記事以外的空白處有數行文字──



直到現在才發現

我從未懷疑過的世界

其實不是我一直以為的那個樣子

原來在日落之後

才能見到真正的世界

日落後的世界

似乎有趣許多



又離將這幾行文字,與藍色原子筆文字互相比對,確實是叔叔的筆跡。

他一頁一頁地翻著,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臟正激動跳躍著,他覺得有一股強烈的暖流在身體四周流動,他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什麼東西,那或許是他一直以來所憧憬的東西。

又離看著日記中一頁頁裡那些幻影文字記述著叔叔對於追尋「真正的世界」當中的所見所聞,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和好奇,他的雙眼因為要聚精凝看那些幻影文字而發痠,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僵硬,他似乎也一腳踏入了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中遨翔,他一點也不懷疑叔叔那些隻字片語的記載真實度,畢竟那些頁面空白處浮現出來的神秘文字,和照片上隱隱閃動著的奇異畫面,就是最好的證明了,雖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世界上有所謂的隱形墨水或是魔術道具等等,但他很清楚叔叔這本黑皮日記本上所呈現的魔幻神蹟,絕非是那些三流魔術道具能夠製造出來的效果。

那些神秘文字除了記載叔叔離家一年多的見聞之外,且還記載著許多「有趣的把戲」,那似乎是一些古靈精怪的法術、魔法、超能力之類的東西,在日記末端數十頁開始,記載著一種讓又離感到極度好奇的玩意兒,那似乎是一種古老而神秘的法術。

「墨繪」──這是那法術的名字,又離稍稍看了日記中關於「墨繪」的介紹,他毫不遲疑地準備依照日記上的簡易手記,開始學習,他太想要學會這玩意兒了。



.04

晚餐時分,飯桌上的菜餚豐盛美味,是媽媽周文美從餐廳帶回來的現成菜餚,文美在七年前經營起一間小餐廳,生意尚可;爸爸夏士淵則是科技公司主管,夏士淵和平時一樣地默默挾菜入碗,靜靜吃著,他看見又離左手上纏繞著的紗布,隨口問:「手怎麼了?」

「打蚊子,打到圓規。」又離挾菜入口。

「以後注意點。」

「嗯。」

「今天書讀得怎樣。」夏士淵又問。

「跟平常一樣。」又離答。

「用心點。」

「嗯。」又離點點頭,將碗中殘餘的飯菜扒進嘴裡,舀了碗湯喝,這才起身將碗收去廚房。

「又離,你有沒有喝湯?」在客廳的周文美悠閒地看著電視節目,隨口問。

「喝了。」又離答,靜靜地轉身上樓。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背門站著,他看著自己纏繞著紗布的左手掌,這才覺得不那麼寒冷了。

那是一種冰結的氣氛,讓又離感到一股打從心底的寒冷,寒冷從爸爸和媽媽身上散發出來。

又離已經忘了從多久之前開始,爸媽的如膠似漆漸漸變成模糊的回憶,他們在一段不算短的茫然和混亂之後,各自有了另外的情人,彼此也心照不宣。

「等小離大學畢業,我們就分開。」又離不會忘記在某一天夜裡,他無意間聽見爸媽平靜地討論出這個結果,又離在漆黑的樓梯間見到爸爸和媽媽露出久未顯現的笑容之後,彼此禮貌地擁抱了對方。

當然,和許多情形更糟百倍的例子相較,身為高知識份子的爸媽那堪稱異常理智的相處模式雖然稱不上太壞,但又離對此可一點也感覺不到欣慰什麼的。

再那之後,就是漫長的平靜日子,三年了?還是四年?又離已經記不清這樣的平靜日子過了多久,在家中爸媽並不爭吵,也幾乎不交談,甚有默契地過著各自的生活。

對又離而言,這樣的平靜就好似全世界都凍結起來一般。

對許多人而言,學校生涯的結束就是正式踏上人生旅途的開始,但對又離而言,卻像是將要面對生命中一個寶貴東西的終點。

或許這也是又離一直以來,無法對未來抱持任何期待,僅能夠茫然地向前走著的癥結點。

當然他未曾對爸媽的決定表示過什麼意見,他甚至裝作毫不知情。

此時的他背靠著門,纏繞著紗布的左手掌,緊緊握成拳狀,他將拳頭舉至唇邊,用右手握著左拳,猶如祈禱一般,他的左手掌紗布底下包覆著一些藥材,配方古怪,有壁虎尾巴、食鹽、泥土,和數種植物,蒐集這些玩意兒可花了他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尤其是那數種植物,所幸都並非是太難見的植物,配合著植物圖鑑,在後山附近的草坡就能夠找到。

此時這些奇異材料配方,全部黏糊糊地混合為一,敷抹在他的左掌心上,被紗布包紮遮蔽著。

又離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凝神祝禱,口中唸唸有詞,那是一種咒語,由十來個音節組成,他反覆不停地凝想,禱唸著同樣一段咒語。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左掌心瀰漫出酥麻搔癢的蟻爬感,他略回了回神,那掌心上的搔癢感倏然消失,他急急回到書桌前坐下,將課本、參考書端正擺放在面前,但他的心思可無法在眼前的課本上聚焦,他再次舉起手,重複著剛才的默禱動作,掌心上那股爬搔感又回來了,且更強烈,甚至帶著些微的刺痛,那刺痛逐漸加大,讓又離的左手微微發抖,但他並不驚慌,他早知道會產生這樣的情形,他熟讀過叔叔的記事,因此他此時對左掌上一陣又一陣的刺痛不理不睬,專心地重複低吟著那一段奇異咒語。



在又離替左手裹上紗布第四天的深夜,他蜷曲著身子側躺在床上,身下壓著的床單凌亂,被子有一半垂掛在床沿,他的雙眼迷濛半閉,在漆黑的房間中閃爍著微微光亮,他的右手緊緊抓握住左腕,而他包紮著紗布的左手掌心中央,發出一陣一陣有如刨肉刮骨般的劇烈疼痛。

「唔……」他全身汗濕,有無數次幾乎要吼叫出聲,但他仍然忍住了,只有偶而發出微微的低吟聲。

前幾天他每日除了吃飯、休息之外,就是在房間中翻看著叔叔的日記,且反覆修煉著日記中所記載那叫做「墨繪」的神秘奇術,他左手掌的疼痛一日一日增加,入夜之後疼痛還會加倍,而今晚的疼痛遠遠超過了前幾晚。

又離不知此時離清晨尚有多久,只知道當太陽升起時,他必須將手舉近窗邊,讓透入的日光照射,那樣可以消除大部分的疼痛,但此時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床頭上的鬧鐘秒針緩慢地走,曙光像是永遠也不會來到。

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照著叔叔日記本上的方法幹這蠢事了,他開始有些屈服於現實,他想他的手或許會爛掉,要截肢什麼的,此時他或許應該大聲呼救──雖然此時家裡只有他一人。

當然,即便家裡有人,此時的他渾身僵硬顫抖,眼淚鼻涕都淌流了滿臉,甚至難以起身取紙巾擦抹,更別提高呼求救了。

他在疼痛到達頂峰的時候昏厥,像是跌入一個無底深淵,在夢中他依然感覺到一陣又一陣啃噬骨肉的痛,他在夢中流淚,在夢中大喊,他左顧右盼地尋找著菜刀斧頭鋸子之類的工具,他想要將自己的左手給斬下。



『蠢蛋,藥的份量調錯了,你會痛到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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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30:54
.05

依然是深夜,又離眼睛睜得圓大,他輕摀左手,茫然望著門,此時距離他因為激痛而昏厥似乎並沒有太久,窗外仍是無盡的黑。

「我什麼時候醒的?我幹嘛發呆?」又離怔了怔,呢喃自語,當他有時候自睡夢中清醒之後,會覺得自己像是有些話還沒有講完,或是有些話還沒有聽完,他會用自言自語來彌補這些「話沒講完」或是「話沒聽完」的闕漏感。

「呃?」跟著,又離又發現了另一個更令他驚訝的情形,他的左手一點也不痛了,此時的他除了一身汗濕之外,像是什麼事也不曾發生一般。

當又離驚奇地發現這一點時,他陡然坐起身,他全身反而因為僵硬太久而發出一陣陣的痠疼感,但他的左手卻完全不痛了,他掙扎下床,按揉著發痠的肌肉,他來到書桌前坐下,旋開書桌檯燈,看著自己的左手掌發楞半晌,他輕輕地揭開紗布,本來敷在掌心上那片「藥材」已經乾涸成了暗黑色的結塊,他取過紙巾將掌心上殘餘的污跡拭去,掌心一點異樣也沒有,不論他如何揉按拍壓,手掌都沒有任何不適感,他甚至開始懷疑前幾天以及方才的劇痛,其實是一種幻覺。

「我成功了嗎?」他趕緊拉開抽屜,取出叔叔日記,興奮地翻動,他的手不再痛了,按照叔叔日記裡的解釋,他已經完成了學習「墨繪」的準備階段,他要正式練習墨繪術了。

又離仔細閱讀每一頁上頭的幻影文字,此時的他已經能夠清楚地看見那些不知用什麼方法寫在日記頁面上的幻影文字,他只要略為定神,那些本來不存在的字跡便會浮現,稍皺皺眉,浮幻遊移的文字就會更加清晰。

他反覆閱讀某一頁上數行簡短文字,跟著目光轉回自己的左手掌,他將掌心對向自己,凝神看著,同時唸咒,這一段咒語只有簡單幾個音節,是墨繪的入門咒語──「出墨」。

他就這樣專注喃唸出墨咒近五分鐘,他開始見到自己掌心滲出點點如同墨汁一般的黑水。

最初幾個墨黑只有芝麻般大小,接著成為米粒大小,再來則如紅豆一樣大,黑水點擴大相碰凝聚成為更大的黑水灘,同時他也感到整條胳臂發出如同大笑之後的痠軟感。

跟著那股痠軟感由手臂擴張到了全身,他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他見到左手掌心上凝聚而出的黑水越來越大,幾乎要淌出手掌,向下滴落,他這才伸出右食指,在左手掌上的黑水上沾了沾,跟著再一張空白的列印紙上,寫下幾個歪曲奇異的字。

他寫完了字,又在那段文字底下,畫了一隻睜開的眼睛,然後,他凝神望著那隻獨眼,口中吟喃唸起咒語。

他將這段咒語反覆唸了六次,但四周靜悄悄地,什麼都沒有發生。

「是我弄錯什麼了嗎?」又離怔了怔,搔搔頭,但他並不氣餒,至少他左手掬著的墨水讓他知道這一切並不是憑空幻想,或許他唸錯了咒語,或是寫錯了符籙上的文字什麼的,他微微俯身,想要仔細檢視叔叔日記上的記載。

就在他將視線往日記挪移的那瞬間,他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列印紙上的獨眼,迅速眨了一下。

「啊!」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的雙眼便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猶如讓人捏著橘子皮在眼睛上擠了汁般地刺痛。

在身子掙動中,他左手掬著的墨水灑下,墨液一脫離他的手掌,便漸漸隱去,並不會留下什麼污跡,又離揉著眼睛,猛力眨著,跟著,又是一陣刺痛,他哇地低喊一聲,緊閉著眼睛搖搖晃晃地向後退,他覺得有個東西在他身上爬竄,他感到十分恐慌,那不停拍打身上那胡亂爬動的怪玩意兒。

他雙眼紅腫,不停分泌出眼淚來抒解那刺痛,他大力眨著眼睛。

他感到那怪東西撲到了他的臉上,然後,雙眼又是猛地一陣刺痛。

「喝!」又離反射性地抓著了那玩意兒,他激痛的眼緊緊閉著,憑著雙手觸感察覺那似乎是一隻動物。

那小傢伙在他手中不停掙扎,且發出吱吱嘎嘎的細微叫聲。

又離用力搖著頭,眨著眼,好不容易將眼睛睜開,透過滿是淚水的眼睛看向自己雙手,他抓著的是一隻黑白毛色相間,狀似土播鼠的怪東西。

那土撥鼠的兩隻爪子,便正抓著一顆柳橙還是檸檬之類的奇異果子,吱吱一叫,又擠出噴射狀的汁液,正中又離的雙眼。

「哇──」又離雙手一拋,將那土播鼠拋離了手,他不停用衣袖擦拭臉龐,他氣惱地微睜著眼,用胳臂保護自己的眼睛,在漆黑的房間裡四處張望,去找那怪異的土播鼠。

土撥鼠的身子泛著微弱的光暈,這使又離很快地看見了牠,但又離尚未來得及撲上去抓牠,牠便拋下了手中的怪果子,跟著搖搖晃晃地在漆黑的角落化散成一片光霧,便連那果子也一同消失。

「這什麼意思……那是什麼怪老鼠?」又離揉著眼睛,在房間繞了繞,一無所獲,他回到書桌前,百思不得其解,他按照日記上記載的方式施展「墨繪」的第一樣奇術,卻變出一隻土撥鼠擠檸檬汁噴他眼睛,這樣子的奇術學來能夠幹嘛?

他深呼吸使自己心情平復,仔細重讀叔叔的日記,他微微默唸著這墨繪的第一樣法術──

開眼



.06

「原來『開眼』就是有一隻老鼠對著我的眼睛噴檸檬汁?」又離猶自不停抽出衛生紙,輕輕擦拭著不停雙眼泌出的眼淚。

由於日記本上這些奇術只有練習的方法,諸如咒語的音節、符籙的樣式等等,對於法術本身的功用與形容卻十分簡短,大都無法清楚理解,這使得體驗了「開眼」的又離,開始對之後那些如「爆炎」、「兇爪」、「火箭」、「小火」、「中火」、「大火」等名稱看來慷慨激昂的招式有些卻步,他覺得自己應該得謹慎些才行,倘若變出一把大火燒了家或是自己,那還得了。

他在書桌前呆坐半晌,起身步出房門,他想上個廁所。

這晚爸媽並不在家,這天是他們各自的約會日,兩對男女,四個靈魂,在這城市的兩個地方各自依偎。

又離早習慣了這樣的孤單,一週之中有三天是這樣的日子,最近增加到四天了,但那也並沒有什麼,對他而言,爸媽在或是不在,其實差不多。

當他獨自一人在家中踱步時,反有一種輕鬆感,他搔著頭走向廁所,沿途經過二樓的待客和室,待客和室連接著二樓陽台,他在經過和室時,停下了腳步,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般,他遲疑了一會兒,轉入和室之中,拉開紗門,來到二樓陽台。

從二樓向外望,在接近凌晨時分的巷弄中,應當是相當寧靜的,但此時卻不然,又離見到了他這輩子耳聞過無數次卻從未親眼看見過的──

對面公寓三樓窗沿坐著一個神情淡然的中年婦人,沒穿鞋的雙腳搖搖晃晃;不遠處的電線桿下,倚著一個幼齡孩童,孩童呆呆立著,偶而左右張望,彷彿在等待著什麼;另一旁一戶人家門前,聚著兩、三個老人,高聲談論著,他們的聲音聽來悠遠而清晰,像是從水底發出,更像是直接穿入腦中一般;在那高談闊論的老人身旁,還有個衣著破爛的流浪漢,歪頭斜眼弓著身子,不停地將不知什麼東西塞入嘴中,胡亂嚼著,不時插上幾句話,那些老人卻一點也不想理睬他。

又離張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他自幼生長在這條街上,他認識這些人──那中年婦人是街上有名的河東獅,吼罵丈夫的音量可以從自家客廳傳揚到二十戶以外,又離還清晰記得小時候他和鄰居幾個孩子調皮地亂按那婦人家門鈴,被自陽台探頭出來的婦人那張闊嘴發出的驚天巨吼震攝得腦袋一片空靈,連逃跑都忘記了。

那婦人去世有三年了。

群聚談論的老人們又離大都認識,都是這些年附近街坊過世的老人;那佇立電線桿下的幼童,又離單只遠望他的長相,一時也想不起來是誰,僅有些模糊印象,但很快地他想起童年時有個年齡相仿的鄰居,時常和大家在附近的電線桿旁玩「木頭人」的遊戲,後來聽說病了,又離與附近的小朋友僅能抬著頭大聲向他家的窗戶叫喚,替他加油打氣,起初他會在窗邊搖手笑,再之後便連搖手的力氣也沒有了,那小孩病逝之後,他一家人搬去了外地,此時又離剎時想起了這些過往回憶,有些茫然失神,彷如墜入夢境,一時間也忘了恐懼。

「他們……他們……」又離漸漸回神,他的呼吸逐漸加大,害怕和興奮同時充湧至他的兄胸口,他緊緊抓著陽台牆沿欄桿,嘴角顫抖,露出似笑非笑的奇異表情。「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士傑哥的日記,寫的全是真的。」又離微微激動呢喃,他確然在叔叔的日記當中約略看到叔叔某些見聞記載中,提及了這個頗為通俗、卻又無可得證的傳說──「鬼」。



在日落以後

世界更熱鬧了



又離想起了叔叔日記中的這小句子,心中又是一陣悸動,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鬼」這個一直以來為人口耳相傳、甚至於被廣泛成為各類商業題材的玩意兒,那些被認為早已與世永別的「人」,依然那樣真實、那麼鮮活地存在於他們過往生活的周遭。

「耶!」底下那流浪漢突然伸手指向又離,同時拉著身旁的老人,朝著又離大喊:「那小弟在看我們耶,他看得見我們耶!」

老人們、那中年婦人同時向又離這方向看來,老人們似乎沒有太大反應,只是隨手擺了擺,繼續著他們的高談闊論,那中年婦人像是有些不自在,挪了挪身子,卻也沒有什麼動作,憂傷地將頭瞥向遠方,那是她丈夫和情婦離去的那個方向。

「看得見又怎樣?」「你別煩人家!」兩三個老人向那流浪漢喝叱,但那流浪漢想像是發現了寶一樣地叫著,他咆哮著,身子緩緩離地飛身,像是在空中游泳一般,手舞足蹈地朝又離身處的陽台逼近。

「哇!」又離這才知道要怕,他轉身奔入屋內,躍過二樓矮沙發,直奔自己臥房,他得去翻翻叔叔的日記,看裡頭有沒有記載一些治鬼方法。

「年輕人,我記得你喔!」那流浪漢「游」進了又離家,飄盪在又離背後,雙手亂揮,去抓摸又離後背。

又離感到背後傳來一陣一陣的電麻搔癢感,他一臉驚恐地奔入臥房,將房門大力甩上,他衝到書桌前,手忙腳亂地翻動日記,亟欲想要找幾則驅鬼口訣之類的玩意兒來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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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31:19
.07

「年輕人,你有陰陽眼啊,你看得見我們啊?」那流浪漢穿過了門,雙手張揚揮舞著向又離走來,他笑嘻嘻地說:「你還記不記得大哥我?嘿嘿……」

又離當然記得這個骯髒落魄的流浪漢,在去年冬天他酒後暴斃街頭之前,可是附近幾條街住家的頭號麻煩人物,平時閒散四處溜達,和拾荒老人爭搶紙箱鐵罐,半夜喝了酒便大吼大叫,或是醉倒在附近街坊門前,又離從小便見過這號人物,看著他從落魄大哥變成落魄大叔。

「記得啊,可是我跟你不熟!」又離緊靠著牆,快速翻動著那叔叔那本黑皮日記,雖然他早在日記本外頭包覆上透明書套,又以膠帶貼黏修補某些脫落和破損的頁面,但此時儘管他驚恐慌張,但翻動本子時仍然儘量地小心,生怕撕破任何一頁,他對這本子當中每一頁乃至於每一則記載、每一個文字,都是那樣的好奇。

「哦,我跟你說啦……我好久沒跟活人說話了,你會怕喔,呵呵,嘻嘻……」那流浪漢在去年冬天寒流酒後凍死在街頭,此時他說起話來,似乎仍有幾分醉意,他捧腹狂笑著,在又離房中四處飄繞,用一種欣賞動物園內的動物的眼神,打量著驚慌無措的又離,然後再哈哈大笑。

「平常那些人都看不到我啦,你看得見我,好好玩喔,呵呵,嘻嘻……你在讀書喔,這麼用功喔,碰見鬼了還讀書喔,呀哈哈。」流浪漢這麼說,還伸出手,要去抓摸又離手中的日記本。

「哇!」又離本能性地揮手去撥打流浪漢伸來的手,一人一鬼的手腕互觸時,又離又感到那種怪異的電麻感。

「還是碰不到,還是碰不到!」流浪漢似乎對無法奪下又離手中的日記感到有些惱火,他皺起眉頭,和生前一樣發起了莫名其妙的古怪脾氣,他胡亂抓著自己的頭髮,撲衝上前,要和又離扭打。

「你很煩耶!」又離不停揮手撥打那流浪漢的攻擊。

一人一鬼說是扭打,不如說是各打各的,雙方揮出去的拳頭都沒能夠觸及對方,又離也只是感到身上發出一陣又一陣如同久跪後站起時的肌肉刺麻感,當他發現這流浪漢對他的騷擾僅是這些刺麻感和擾人的大吼大叫之外,他索性一屁股坐回書桌,深深呼出一口氣,專心地翻看日記,不再理會這流浪漢鬼魂的騷擾。

「開眼……」又離翻到了日記本記載墨繪術其中一項,便是他方才使用過的開眼術,他盯著「開眼」二字若有領悟,明白了他能夠見到鬼魂,正是這開眼術的結果,他抿著嘴翻頁尋找,卻不敢輕易施術,他不明白那些法術的功用,也不知那個是用來驅鬼的,好不容易,他翻到了一頁,這則墨繪術的名字令他眼睛一亮──「鎮魄」

「鎮……魄?」又離難以從字面上理解這二字所為何意,他僅能粗淺地呢喃推測:「鎮壓……魂魄?是這個意思嗎?」又離一面自語,一面仔細看著日記本上頭的符籙樣式和咒語音節,皆十分簡單。

「不給你看,不給你看!」流浪漢將手擋在又離雙眼和日記之間,大聲笑鬧著。

又離氣惱地不停左右挪移腦袋和日記本,好半晌功夫才記住了咒語音節,但那符籙圖樣卻怎麼也無法看個完整,因為流浪漢兩隻髒黑手掌不停地在又離眼前搖晃亂擺。

「煩咧!」又離終於發怒,大喝一聲甩出一巴掌,雖然沒能打著那流浪漢,卻也將流浪漢喝退幾步,那流浪漢似乎讓又離的怒氣嚇得一呆,但隨即便裝出兇狠的模樣,氣呼呼地說:「幹!小伙子,你好大的膽子,你不怕鬼呀!」

「本來應該會怕,但你這死酒鬼比以前還爛,以前你還會拿棍子打我們,現在你能幹麻?我怕你個屁啊!」又離氣罵著,再趕緊轉頭,想趁這難得的空檔,默記下「鎮魄」的符籙圖案,他禱唸「出墨」咒語,他的左手掌心再度滲出點點黑色,握住右手二指,隨時準備畫咒。

「喔,你這是幹嘛?你會法術啊!你不讀書要當道士啊!」那流浪漢雖不明白他究竟要幹嘛,但也直覺認為又離此舉是要對付自己,當然二話不說再次上前干擾。

「你別再煩……」又離記下了大半符籙圖樣,正要伸指畫咒,瞥見一旁的流浪漢又要來作怪,氣得轉頭朝他叫罵。

『你真的有夠煩──』

流浪漢的雙眼突然睜得老大,一副見鬼了的模樣,身子一僵,呀地大叫兩聲,向後一彈,飛撞出了牆外。

經過了好半晌的寂靜無聲,訝異無語的又離終於動了動身子,不解將目光重新放回書桌上的日記本,他搔著頭自語:「怪了,我根本還沒畫符啊……」

儘管如此,他還是仔細地照著日記上的記載,將那鎮魄的符籙圖樣凌空練習數遍,直到他覺得較為熟練時,便配合喃唸咒語,仔細地伸指沾墨畫了個符。

啪──一聲彈指清脆響,在墨繪各項奇術中大半需得加上這一道彈指手續,表示符籙完成。

數道紅光在又離畫下的凌空符籙處陡現,紅光之後緩緩落下的是一隻巴掌大的幼犬,模樣接近巴戈犬,又離伸手接著了這極小的巴戈犬,只見牠腦袋極大,緩慢地左右搖晃,坐姿極為端正,便如同大殿前的守護石獅子一般。

又離捧著這小巴戈好半晌,只見牠一點動靜也無,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已是凌晨時分,他想起剛才還沒小便,便捧著小巴戈上了廁所,才回到房中上床看著天花板,他將小巴戈放在枕頭旁,只見那小巴戈腦袋仍然不停晃動,又離看著那小巴戈,漸漸覺得睏了。



.08

他在接近正午時分才在窗外一陣孩童笑鬧聲中醒來,他望著窗外半陰的天,這日是週末,父母依然不會返家,他並不覺得孤單,反而感到十分自在,昨夜他完成了墨繪準備階段,他的手會「出墨」了,且他使用了「開眼」,他能夠見到以往所見不到的東西了。

他伸了個懶腰,很快地想起昨夜的流浪漢,他並不特別害怕,或許那流浪漢的陰魂和印象中的惡鬼大不相同,反倒和生前模樣相去不遠,傳說中的「鬼」少了那種詭譎氣氛,自然也沒什麼好怕的。

跟著他看看身旁,掀掀被子,翻翻枕頭,昨晚他使用「鎮魄」變出的小巴戈已經不見了,他仍然不明白那小巴戈、那「鎮魄」的確切作用為何。

他滿心期待地下床梳洗更衣,隨便從冰箱中拿了些罐頭和牛奶裹腹,他返回臥室披上外套,將那黑皮日記放進外套內側的暗袋中,在出門前,他撇頭看了書桌上的課本和參考書,腦袋一片空白,照理說此時的他應該乖乖地端坐桌前,反覆研讀功課,但對此時的他來說,叔叔的日記好比一客甫上桌的上等牛排,他才剛拿刀切開,香潤熱燙的肉汁自切口湧出;而書桌上的課本與參考書,則像是他吃了無數頓、凍硬了的乾饅頭,即便他知道自己應該吃乾饅頭而非熱牛排,但本能反應早已壓倒了理智,他已經到了看著那些乾饅頭,都會想要嘔吐的地步了。

他拍拍胸口外套內袋的日記,有種如同持著叉子扠下一塊牛排肉,準備要送入口中的興奮感,然後匆匆地下樓。

他替癱趴在院子裡的老皮倒了滿滿的飼料,且換過新鮮飲水,還特地開了個肉罐頭,在老皮還被叫做「皮皮」的時候,總能夠在八秒之內吃完那肉罐頭,但此時的老皮也僅是輕挖了幾口,便再度趴下歇息。

又離望著老皮半閉朦朧的眼,順著牠的視線看去,是一片陰鬱鬱的天,又離撫摸著老皮的背,沈默了一會兒,他離開了家,發動了停在巷子裡的機車。

二十分鐘後,又離將機車停在路邊,他上了附近的便利商店購買零食與飲水,然後匆匆地轉往不遠處的橋下,橋下雜草叢生、蚊蟲不少,他挑了個較為隱密的空曠處,取出了黑皮日記本開始翻看。

「大火、中火、小火?哪一個比較不危險呢?」又離喃唸著各種墨繪奇術的名稱,想先找幾樣簡單的玩玩,他先是找著了昨晚的「鎮魄」,依樣畫葫蘆地出墨、唸咒、畫符,一隻與昨晚相若的巴戈犬凌空閃現,緩緩旋轉落地,一動也不動地直挺坐著,腦袋左顧右盼,身上還隱隱泛著淡淡的橙色光暈。

又離來回踱步,毫無頭緒,他便又使出一次鎮魄,同樣一隻巴戈犬凌空落下,與先前那隻巴戈犬相距不到三公尺。

「……」又離接著又一連施展三次鎮魄,五隻巴戈犬分立在橋下岸邊,一動也不動,腦袋緩緩地轉動,像是稱職的守衛一般。

「這就是『鎮魄』……」又離對這些不會叫也不會跑的巴戈犬開始感到無趣,他翻了幾頁,將目標鎖定在「小火」上頭。

他配合著咒語,小心翼翼地畫了「小火咒」,然後向後躍了大半步,這才彈了彈手指,他生怕這「小火」會出現爆炸之類的效果,但在那凌空閃耀著符光之後卻幻出一隻身上閃著火光的幼鳥,撲撲拍翅落地,便和那三隻巴戈一般,不同的是這幼鳥還會振翅、會繞圈,不像三隻小巴戈只會左右搖頭。

「嗯,小火。」又離似乎有些失望,他走近兩步蹲下,細看那幼鳥身上火焰光芒柔和,他伸手在那小火鳥身旁搖晃,火溫並不燙手,他試著將手伸得更近些,這才感到有些暖熱,但依然不燙,最後,他大著膽子用手指點了點小火鳥,柔和的黃火溫度比溫泉熱水還稍低些,他一把抓起這隻小火鳥,在手上秤秤,將之輕輕向上一托,那小火鳥便會振翅滯空,跟著緩緩地下落。

「冒火的小鳥、發光的笨狗……」又離歪著頭,將那小火鳥隨手一拋,任其隨意飛晃。

接下來,一直在日落之前,又離又成功練會不少奇術──

「花飄」──符光吹出百片五彩花瓣,隨風旋繞,落地之後便隱化不見。

「木枝」──是一截樹枝,握在手上時,便與真的樹枝無異,離手十秒後漸漸化散。

「中火」──燃燒火光的雞,振翅時那火光也大上許多。

「大火」──燃燒的老鷹,身上火焰又比雞大不少。

「怒兔」──不停亂跳的兔子,撞上橋墩之後,炸出了一堆火光。



「難道沒有帥氣一點的招式嗎?」又離將懷中的「大火」拋入了河中,只見那隻火焰老鷹,像是母雞一樣地撲翅掙扎,最終仍然沈入河裡,又離抓了抓頭,他知道這些雞啊狗的都由墨繪幻化而出,並非活物,他變出一隻隻火鳥、火雞,當作棒球來扔,有些一扔之後振翅飛起,飛到了半空中化散消失,有些則沈入河中。

「試試『兇爪』好了。」他決定要嘗試那些較嚇人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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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3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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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離沾墨畫咒,在符光之後,落下的是一隻黑色猴子,黑色猴子的兩隻眼睛是白色的,比起小巴戈、小火鳥等等,這黑猴子的面貌頗為嚇人,只見牠兩隻長臂甚粗,兩隻爪子十指尖銳,如同十支鋼釘一般。

又離和那黑色猴子大眼瞪著小眼,對視了半分鐘,直到那黑猴子漸漸隱去,又離便再一次地施展兇爪,再度和那猴子對視,又離開口對牠說話:「嗯,你聽得懂我說什麼嗎?我不明白你的功用,告訴我吧。」

猴子並沒反應,只是呆楞楞地蹲趴在地上,翹著屁股,高高豎起尾巴。

他又離留意到日記本子上的記載中有個小附註「抓緊牠的尾巴」,他猜測或許要抓著這猴子的尾巴,猴子才會聽話,於是他在猴子消失之前,繞到牠的身後,握住了牠的尾巴。

只聽見猴子尖叫一聲,身上的猴毛像是觸了電一般地豎起,又離感到猴尾巴傳來強大的力道,他隱隱感到有些不妙,這猴子像是發怒了,但是他仍遵照日記上的附註,緊抓著猴尾巴不放,只見那猴子身子胡亂掙扎,雙臂亂揮,兩隻爪子不停亂扒,將河畔石地扒出一個大坑。

「原來是挖洞用的……」又離默然一會兒,將猴子也朝河裡拋去,那猴子在尚未落水之前,便隱化不見。

「全是逗小孩子的把戲……」又離呼了口氣,他挑了個較為乾淨的地方坐下,抱腿看著夕陽落下的河景,對叔叔這本日記上記載的墨繪術,感到些許失望,這神秘法術似乎和他想像中那種英雄電影裡的強悍超能力有些出入,比較像是用來取悅小孩或是女生的魔術戲法。

此時他感到十分心虛,倘若他荒廢許多天的讀書時間所學到的是能夠上天下地的厲害法術,至少還能當個懲奸除惡的大英雄,但變出一些小狗小鳥,連小混混也不會放在眼裡──除了那兇惡的猴子,但抓著一隻憤怒的猴子去打壞人,和拿一把西瓜刀去打壞人,意義似乎沒有相差太多。

又離隨地撿拾身旁的石頭往河中扔,天色漸漸昏暗,飄起了細雨,又離也讓河邊的蚊子咬得一身腫包,他回頭,注意到原本那三隻小巴戈都消失了,想來是法力耗盡了,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沙土,準備返家了。

噓嘶──呼嘶──

他聽見了奇怪的水聲,回頭,卻沒見到什麼,只是暗了些,河岸四周大樓亮起了燈,在河面上反映出一些波光,他往下橋的階梯走去。

沙嘶──唰嘶──

突如其來的水聲更大,像是有什麼東西自水中升起。

又離回頭,河面依舊寧靜,但多了個東西。

多了個人。

女人。

女人濕淋淋地,雙臂低垂,長髮和破爛的上衣沾黏成一塊兒。

又離在短暫的茫然中還以為這女人是他方才扔進河中的猴子、雞什麼的變出來的怪東西,但很快地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凶氣,他對這氣息並不陌生,他昨晚才碰過──鬼氣,河中那傢伙是個鬼。

下一刻,女鬼雙臂向前,倏地已經來到又離身前,猛而抬起頭,雙眼是兩個深邃黑洞,臉皮浮腫破爛,像是被什麼啃噬過,她是個水鬼。

「哇──」又離駭然尖叫,和昨夜那流浪漢的遊魂相較之下,眼前這女鬼的可怕程度明顯高出太多,又離連連後退,轉身要逃,但他的頭髮讓後頭的水鬼一把揪住,在他覺得重心不穩幾乎要跌倒的同時,那女鬼已經猛烈地向後往河的方向後退。

「啊──」又離覺得頭皮一陣劇痛,跟著他覺得自己騰空了半秒,重重落在地上,然後是激烈的拖行。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又離耳邊不停迴盪那女鬼呢喃的聲響,他用力撐住身子,但揪住他後領和頭髮的力道實在太大,讓他覺得自己不是要被拖進河裡,就是頭皮給揪掉一塊。

「『兇爪』、『兇爪』……」又離雙手摸到了泥濘濕土,和冰涼河水,他已經被拖進岸邊了,同時他的左手,已經滲出墨來,他奮力掙扎,想要畫咒,但一陣咆哮,撕心裂肺的尖嚎嚇得他腦袋一片空白。

他感到雙肩劇痛,是女鬼放開他的頭髮和後領,轉而用兩隻森白厲手,掐住了他雙肩。

嘩啦!又離給拖入了河裡。

一片黑暗──這是又離整個身子給壓入河中的第一個反映,跟著才是河水的冰冷,他彎曲著腳,他幾乎就在岸邊,水並不深,但他無法起身,他的雙肩給重重壓著,他雙手亂揮,跟著他總算記得自己要畫咒了。

「兇爪、兇爪……」他心裡記著那兇狠的猴子,但他卻不是畫下兇爪的符籙,他只練過兩次兇爪,此時那稍嫌複雜的符籙圖樣可怎麼也拼湊不出來。

倏!漆黑的河水裡閃現出紅亮符光。

又離感到自己雙肩一鬆,他的上半身因而能夠探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跟著是沒命地向岸上奔逃。

又離狂奔,耳邊還隱約聽見了狗吠聲,是那小巴戈,又離在水中畫下的是「鎮魄」,這是他練習過最多次的墨繪術,符籙和咒語也較簡單,因此得以在情急之下施展而出。



.10

「巴戈術……不……不對,是鎮魄……咳咳……」又離猛烈嗆咳著,他見到那水鬼激烈竄出水面,雙手焦黑,水下已無動靜,想來小巴戈被女鬼給解決了。

「哇!」又離的雙目和女鬼對上,感到一陣冰寒死寂,同時,他見到自頭頂向對岸延伸的長橋,落下一個一個人影,噗通噗通,人影又從水面升起。

全是水鬼。

女水鬼再度伸出雙手,向又離竄來。

「巴戈!」又離在那女水鬼竄來之前,便已畫好了符籙,彈指,符光閃耀,小巴戈又跳了出來,開始狂吠。

只見小巴戈不停張吼的小嘴,吼出一圈一圈的紅光,將女水鬼震得不住後退,女水鬼向左,小巴戈便朝左吼,女水鬼向右,小巴戈便往右吼,像是砲台一般。

「加油!加油!」又離驚慌坐倒,又使出一次鎮魄,於是多了一隻小巴戈,兩隻巴戈犬,便能吼出兩倍的紅圈圈。

那女水鬼這下子無法逼近了,反倒不住往河裡退,兩隻小巴戈則一步一步向前逼去。

這時,方才跳下河的數隻水鬼,通通往岸上逼來,同時,水底下,也站起數隻水鬼,同樣往又離的方向逼來。

「呃!」又離喘著氣,抹抹臉上水滴,後退幾步,他凝神唸起出墨咒,他左手上的黑墨不停滴落下地,他沾了墨,開始不停地畫。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五隻、六隻……一隻一隻的小巴戈自又離週身的符籙光圈中躍出落地,甫落地便是一陣狂吠,又離仍不停唸咒,不停畫符,他發現有隻吉娃娃摻雜在巴戈犬當中,跟著又發現一隻博美,他不明白這些鎮魄犬的品種差異,也沒那閒工夫去多想,他指示不停重複喃唸同一段咒語音節,比劃著重複的符籙手勢。

越來越多巴掌大小的小狗落地,將又離圍得滴水不漏,牠們發出激昂的叫聲,吼出一圈一圈的紅光,將逼來的水鬼全給震回了河裡。

「鎮魄……」又離低頭看著腳下擁擠的巴戈犬中偶而夾雜著其他品種的小狗,狗兒們身上都散發著微微紅光,像是一隊軍隊一樣地守護著他,他心中的恐懼感頓時減去大半,他得意洋洋地在河邊插著腰,左右張望,大聲說:「還有沒有,一起上啊。」他這麼說時,還又多弄出幾隻小巴戈,增添己方軍勢。

但他渾身濕透,可等不了太久,他回到街上,那少少的豪氣一下子又失去影蹤,他讓河岸蚊子叮得滿頭是包,衣褲髒濕,狼狽不堪。

且他的機車,消失了。

「啊!我的車呢?」又離來到本來停放機車的街邊,怎麼也找不著他的機車,一連問了幾間路旁商家也是毫無下落。

「不會是被偷了吧……」又離頹喪地朝自家的方向走,他知道可得走上好一大段路,雖然他的皮夾和日記本都還在手中的提袋裡,但他這副模樣,可也沒臉搭公車,更別說坐計程車了,他茫然走著,一面畫咒,沿路不時丟下幾隻巴戈,反正也沒人看得見。

又離自己倒是見到不少四處游離的鬼魂,這也是他不停畫咒的原因,他經過河邊一場驚嚇後,對眼前所見到那些飄浮在空中、斜立在路中、蹲屈在牆角的鬼感到有些忌諱,但這些鬼並沒有河岸那些水鬼兇,路上的鬼大都安靜地遊蕩,有些則三五群聚不知在閒聊些什麼,他們見到又離經過,便都停下聊天,默默看著又離經過,偶而又離剛好扔出一隻小巴戈時,那些鬼也會讓小巴戈的吼叫嚇得四處逃竄。

『傻瓜,不要一直丟狗啦!』

不知從何而來的一句話讓又離呆了一呆,停下腳步,望著身邊來來去去的路人,卻找不著那聲音的來源。

又離對那聲音有種奇異的熟悉感,像是認識了很久的老朋友似地,但卻又分不清年歲、分不清男女、甚至不像是人的說話聲音,更像是一種動物的叫聲,像是從他心中發出一般。



午夜,又離穿著乾淨的衣服,癱躺在客廳沙發上,茶幾角落有些空的食物包裝,正中央則擺放著叔叔的日記,電視機播放的是有線電視的電影台,上演著茅山道長大戰殭屍的經典老舊國片。

又離的注意力卻沒有放在電視機上,而是看著手中的巴戈,在沙發上、桌椅下、整個客廳,擠了近百隻的鎮魄犬,超九成五是巴戈犬,另外半成則是其他品種的小型犬,牠們全端正坐著,搖頭晃腦,即便又離將牠們當作童玩沙包那樣拋扔,也不叫不動,像極了大賣場貨架上的太陽能感光搖頭公仔。

又離對家裡擠滿鎮魄犬感到相當滿意,他覺得有種安全感,至少昨天那個流浪漢鬼魂不會再來騷擾他了,且有種溫馨的熱鬧感,儘管鎮魄犬只會搖頭,但總算驅走了長久以來客廳裡的冰寒感,即便只有他一人,似乎也不那麼冷冽了。

廣告時分,他在家中四處遊晃,這是爺爺留下的祖屋,稱不上豪華,但對三人家庭而言已經相當寬敞了,何況此時家中只有又離一人,對他來說,今晚像是一場派對,他在返家時洗了個澡,又外出買了些食物,他不知該不該將機車失竊的事情告訴爸爸,那會讓他換來一頓責罵,他不應該出門的,他應該好好在家裡讀書的,下週補習班還有測驗要考。

「……」又離刻意不進自己臥房,他不想看見書桌上的課本,他來到二樓待客和室外的陽台,向街上看,昨夜見到的那些鬼魂此時一個也沒出現,都不知上哪兒去了,他本想還期待著那流浪漢鬼魂再找上門,給他個下馬威瞧瞧的。

不知道為什麼,又離的目光開始往同一個方向看去,好幾次他轉開了頭,但最後又往同樣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棟老舊公寓,在這幾條街上,多的是這類老舊公寓,但又離就是覺得其中某幾棟樓有些異樣,那是種說不出的異樣,他能夠感應到一些氣息。

他仔細去感覺那氣息從何而來,範圍逐漸縮小,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某棟公寓的五樓。

廁所的窗戶有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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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8 11:3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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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離呆了呆,他注意到那人影似乎也向自己這方向望來,他撇開頭,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在陽台上隨意晃了晃,跟著回到了自己臥室,從櫃子裡翻出一只望遠鏡,那是他過去生日時收到的生日禮物。

他將望遠鏡拿在後背,又來到了陽台邊,左右張望,然後快速拿起望遠鏡,對準方才那人影所在處,空無一人。

跟著他一面調整望遠鏡倍率,一面四處探找,附近幾棟公寓的窗子都望遍了,他所在的陽台只有二樓高,視野不佳,他想了想,匆匆離開陽台,自二樓浴廁旁的樓梯登上頂樓,頂樓有幾處久未整理的小花圃,長滿雜草。

附近街上除了四、五層樓的公寓,也有二、三十層的高樓,純以樓層高度論,又離家就像是群鶴底下的小雞般地被四面樓房埋沒包圍著,又離高仰著頭用望遠鏡四面探望,他亟欲想要找出那個讓他感到強烈異樣感覺的人影。

他有種難以言喻的焦慮感,像是隱私讓人發現了似地,儘管他並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除了荒廢了幾日讀書以外,他只是照著叔叔留下的日記練習一種神奇的法術而已。

叮咚、叮咚──

樓下門鈴響起,又離陡然一震,他奔跑到朝向小院子方向那面牆邊,向底下望,由於隔著圍牆和大門,儘管他居高臨下,也看不見大門後頭的人,門鈴聲又響了幾聲,院子裡的老皮也豎起了耳朵,回頭望著大門。

又離知道那不是爸爸或媽媽,他們今晚不會回家,即便是突然改變了行程,又弄丟了鑰匙,總也會事先打電話,而不是不停按著門鈴。

但他此時也只得下樓開門,他在匆匆下樓時還差點絆了一跤,他對院子外頭那按門鈴的傢伙有種恐懼感,他在樓頂遠望時,能夠清楚地感應到樓下大門後頭那股氣息,和方才佇身陽台無意間發現的那人影所帶給他的感受一模一樣。

然而當他來到院子之後,那股令他不安的氣息卻又消失無蹤了,門鈴聲卻仍然一聲接一聲地響著。

「來了、來了!」又離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人,那男人不高不矮,身材微胖,面貌毫無出奇之處,就像是那種在都市中每日通勤、溫溫吞吞的上班族大叔,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

「有事嗎?」又離問。

「沒事。」那中年男人略有歉意地笑,稍稍伸長脖子,像是想要向院子裡頭探望,他說:「真是不好意思,現在有點晚了,你們家有點吵,我兒子女兒都睡了……」

「啊,抱歉……」又離想也不想地這麼回答,但他很快地警覺到有些不對勁,他問:「先生,你住附近?」

「也不算附近……」那中年男人伸手一指,指著距離十分遙遠的某棟大樓說:「我家在那邊。」

「……」又離望著那中年男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厭惡感,他獨自一人在家,除了電視機仍播放著經典殭屍電影外,再沒有東西會發出聲響了,他問:「你現在聽得見我家有什麼聲音嗎?」此時二人身處在小院門口,也幾乎聽不見家中電視的聲音。

「我聽得見喔。」那中年男人仍然微微笑著,他說:「我來關切一下。」

中年男人這麼說時,伸手按在門上,似乎想要推門進來。

「喂喂喂,先生……」又離除了愕然之外,還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擋住了門,問:「你到底有何貴幹啊?」

「能不能去你家坐坐?」那中年男人露出些許尷尬神情,臉上仍然掛著微笑,推門的勁道卻不減反增。

「喂!你幹嘛啊?我在忙,沒空招呼你……我們家根本不認識你!」又離略顯惱怒,大力將門推回關上,且將大門兩道鎖全扣上。

「我說真的,我聽得見喔。」那中年男人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聽見個屁!」又離低聲唾罵,後退幾步,他家圍牆牆沿便和許多傳統透天住宅圍牆一般,插了些玻璃碎片以防竊賊,但效用自然不會太大,他轉身進了屋裡,將屋子門上的鎖也全鎖上,他背靠著門,心中那股不安感卻愈漸強烈了,他用腳撥開一隻隻擋路的鎮魄犬,坐回客廳沙發,盯著電視機正播放著飲料廣告,腦袋裡卻全是那中年男人說話的神態,他覺得厭惡極了,這簡直就是一種挑釁,有一種「我知道你在幹嘛喔,嘿嘿……」的討厭感。

「那傢伙到底是誰?跟我學法術有關係嗎?」又離呢喃自語,他站起身,不停踱步,那些鎮魄犬的效力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消失,他便偶而施法畫咒,又化出新的鎮魄犬來補充兵源,這樣會讓他獲得一些安全感,且讓孤寂的房子看來熱鬧些。



『你睡著了嗎?』

『我仍醒著。』

『哈,膽小鬼,你比我想像中還要膽小。』



.12

「又離,你怎麼不回房間睡?睡在客廳?」

爸爸的聲音驚醒了又離,又離愕然從沙發上坐起,昨晚他總覺得那中年男人有什麼詭異企圖,以致於在客廳擔心了一夜,且不停施法變出鎮魄犬來讓自己安心,直到接近清晨時才終於抵抗不了睡意。

又離看了看鐘,此時是上午十點,他默默地起身,將餐桌上的食物包裝收走,他看見還擺在桌上的黑皮日記本,心中砰然一跳,趕緊將本子藏進衣服裡,爸爸似乎沒有留意到那日記本。又離留意到爸爸的臉上堆積著各式各樣的感覺,有一些幸福感,有一些疲累感,有一些愧疚感……

「最近書讀得怎樣?」爸爸正解著領帶,一面從冰箱中翻找著食物材料,似乎想要做點早餐什麼的。

「嗯,還過得去……」又離回答得有些心虛,他看看四下,還有一兩隻鎮魄犬是在他睡著前施法變出的,此時效力已經漸漸褪失,變得有些鬆散透明,緩慢地搖著頭。

夏士淵當然看不見那些鎮魄犬,他和又離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端出了一盤盛著荷包蛋和火腿片的早餐,放上桌,說:「冰箱裡還有牛奶,自己去倒來喝。」

「爸,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你自己吃,我回來拿些東西,待會還有事要出去。」夏士淵這麼說,一面上樓。

「嗯。」



午後下了場雨,雨後的院子略顯得泥濘,又離拿著乾布,替老皮擦拭著身上的雨水,老皮的反應太遲鈍了,在大雨落下的五分鐘後,才搖搖晃晃起身往狗窩鑽,此時身上仍濕透,像是連甩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又離默默地替老皮倒了些食物和飲水,他看著老皮茫然的雙眼,又從牠的眼中,看到了茫然的自己。

叮咚、叮咚!門鈴又響了。

又離起身,開門,門外站著的是一個老人,老人身形略矮,面貌醜怪,眼睛一大一小,額際還有幾道傷疤,唇上一排灰白鬍子倒是修剪整齊,腰背也十分直挺,頭髮堪稱茂密,還綁了個歪斜的馬尾。

「有事嗎?」又離問。

醜老人一語不發,直楞楞地瞪視著又離,也探頭望望又離家的院子和房屋,再望望又離,那尖銳的目光從他的頭臉看到腳底,再掃回頭臉,像是盯著一個小偷一般。

「……」又離感到全身不自在,他吸了口氣,問:「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誰,你要找誰?」

醜老人仍不回答,只是用同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又離。

又離攤了攤手,他要關門了。

醜老人突然伸手,握住又離手腕。

「幹嘛?」又離一愣,趕緊抽回了手,老人卻又伸手去摸又離的臉,在他臉上擰了一把。

「你幹嘛啊!」又離氣憤地撥開那老人的手,重重將門關上,回到客廳呆坐,他自客廳瞥向院子,大門緊閉,但他有種感覺,那醜怪老人依然在門外。

「哪來這麼多怪胎?」又離枯坐了一會兒,心中焦慮更甚,他覺得這些怪人,必定跟叔叔的日記有關,他取出叔叔的日記,仔細翻看,對夾在日記中的照片,也一一仔細檢視,他知道照片中那些地方必定都是叔叔親身去過的。

他想要知道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東西。

又離看著那張叔叔背靠紅磚牆的照片,雙眼中散發出來的光芒,他知道當時叔叔已經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那是什麼樣的東西,能夠讓叔叔捨棄一切去追尋。

又離的腦袋不停地轉動著,又或許,他只是想找點有趣的事情來做而已,他回房取了外套披上,想上外頭走走,他出門後才想起自己的機車讓人偷了,他焦惱地重重將大門甩上,低著頭亂走。

他在一處巷子轉角,讓一個年輕人擋著了去路,那年輕人體態精壯結實,在近冬的天氣中只穿著一件無袖背心,露出黝黑而結實的雙臂和部分胸膛。

又離自然而然地向旁繞行,但那年輕人也刻意地挪了挪腳步,再次擋住了又離。跟著,又離往左,那年輕人便往左,又離往右,年輕人便往右。

「有事嗎?」又離停下腳步,看著那年輕人。

「沒事。」年輕人笑著回答,露出潔白的牙齒,側身讓開。

又離這才得以向前,他不時回頭,那年輕人吹著口哨,自顧自地走遠了,又離繼續漫無目的地閒逛,或者說,他開始在躲避某些東西,那是一些感應,和昨晚那中年人,方才的醜老人,所散發出來的同樣的感應,他略楞了楞,那年輕人身上,似乎也帶著同樣的氣息。

「他們是一夥的。」又離向前走著,他開始覺得這樣子的氣息一直緊跟著他,他四處張望,巷道兩側的樓房都隱隱散發出同樣的氣息,那令他覺得自己像是漫步在熱帶雨林當中,身邊的樹叢裡頭藏著各式各樣的野獸和食人族,全都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

當一滴汗流入他的眼睛當中時,他這才發現自己上衣幾乎要給不停冒出汗浸濕了,他不在亂走,而是轉身回家,沿路上他沒有碰上年輕人或是醜老人,但是他一直覺得他們就在附近。

直到他返回家後沈靜了半晌,又變出一些鎮魄犬之後,這才覺得安心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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