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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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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16:01
卷三 雲譎波詭 第四百五十二章 重組千牛
     
    長安,李隆基的北犯並沒有引起長安的騷亂,除了他公《告天下書》曾引發大量宗室權貴南逃,長安一度混亂。但隨著兩軍進入對峙狀態,南逃之路被堵死,長安的局勢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這天上午,紫宸殿監國李亨的會議室內,正舉行一次小型的秘密會議。參加者都是李亨派系的骨干大臣,包括政事堂的三名大員王珙、房琯和崔渙,以及他的軍師,現任太子賓客的令狐飛以及太常寺少卿李俅、金吾衛大將軍陳玄禮,加上李亨,一共是七個人。
      
    房琯和崔渙原本就是李亨原來的東宮黨人,一直便信奉李亨為正統。這次李亨做了監國攝政王,他們二人的地位也水漲船高,最終取代楊國忠和陳希烈,進入了政事堂。
     
    “這次招募軍隊,我們共招募到七萬五千人,低於安西軍的十一萬人,但又高於關內朔方軍的四萬人。”
     
    說話說是陳玄禮,他也是一名六十餘歲的老將,長期擔任羽林軍大將軍,現任關中軍副帥兼金吾衛大將軍。這次關中軍招募新軍便是由他全權負責。
        
    陳玄禮和李亨的關係極好,早在李亨為太子時間,他便不止一次暗示李亨,他將會堅決支持他登基。這次出任金吾衛大將軍,李亨也是希望他能替自己控制長安城。
         
    陳玄禮在這次會議上按照李亨的安排,先向幾位重臣匯報各派的軍力情況,陳玄禮見眾人十分關注,便又繼續道:“這樣一來,加上原有的關中軍、金吾衛和潼關守軍,我們的軍隊將達到二十六萬之多。但據我得到的情報,李慶安又調了六七萬安西軍趕赴中原,再加上他招募的新軍和現有的安西軍,以及河西的軍隊。那他在中原的軍隊已經近三十萬,無論戰鬥力還是裝備,我們都遠遠不如安西軍。”
     
    “那郭子儀的軍隊戰鬥力如何?”王珙問道。
        
    陳玄禮笑了笑,又道:“別看李慶安被尊為尚父,可真正支持聖上的軍隊卻是郭子儀。這次他招募了四萬軍,加上他現有的軍隊和羽林軍,他們這一派也有十一萬人。至於戰鬥力,主要還是以郭子儀手中的五萬軍為主力,新兵訓練尚需時日。”
        
    陳玄禮說完便坐下了,這時李亨徐徐道:“我之所以先讓陳將軍給大家分析一下各方的軍隊對比,就是因為軍隊實力會是將來我們利益分配的關鍵。毫無疑問,李慶安在將來的利益分配上會佔優,這一點我不否認,也不想迴避。”
        
    昨天晚上李亨接到消息,他的父皇已經撤兵南下了,這就意味著關中局勢會逐漸穩定下來,一場新一輪的權力鬥爭和權力分配即將開始。李亨便緊急召開了這次會議,商量他們以後的對策。
         
    李亨從桌上拿起一封信,對眾人道:“這是李慶安去郿縣之前寫給我的信,在信中他提了幾個要求。有些要求我必須答應,可有些要求我不想答應,所以今天和大家商量一下。”
      
    李亨取出信,先遞給了王珙對眾人道:“他在信中提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將來兩軍在關中的控制範圍,我也認為這是必須要面對的大事。郭子儀的軍隊已經明確不在關中駐軍,這是李慶安把關內道和朔方還給他時的條件,這樣一來關中就只有我們兩支軍隊。那該怎麼駐紮才不會生出矛盾,李慶安提出的建議是,以長安朱雀大街為界,關中以東由我們的軍隊控制關中以西由他的軍隊控制。也就是說長安萬年縣以東是我們的地盤,長安縣以西是他的地盤。”
     
    “殿下臣有一個疑問?”房琯眉頭一皺問道:“長安城從來都是由十二衛負責安全,我們有金吾衛可以名正言順地管理長安城。可長安城如果一分為二,總不能是安西騎兵在長安縣街頭上巡邏吧!”
     
    “這就是李慶安向我提出的第二個要求,他要重建千牛衛,將來就是由千牛衛負責長安縣的治安巡防。說實話,他這兩個要求我都已經答應了,以朱雀大街為界將整個關中一分為二,他在西面我在東面,那就意味著防御劍南軍將來都是他的事情,其實我並不吃虧。但我想和大家商量的是他的第三要求。”
     
    李亨走到地圖旁,他拾起木棍指著河東地圖道:“安祿山在關內道慘敗後,他已經上書朝廷,要求辭去河東節度使一職。也就是說安祿山將放棄河東駐軍。河東便空了出來。李慶安提出的第三個條件就是以太原為界,同樣將河東的駐軍權一分為二,太原以南十一州由我來駐軍,包括太原在內的北河七州一府由他來駐軍。他的這個要求我沒有答應,因為他這個要求已經突破了他不過黃河的承諾,我想和各位商量一下。”
      
    會議室內一片安靜,李慶安要求平分關中這倒沒有問題,眾人都能接受。畢竟李慶安大軍已經進駐關中,而且他又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可李慶安卻提出平分河東,眾人都覺得有些過分了。
        
    儘管是安西軍擊敗了安祿山,但他們得到了隴右作為補償。他們已經佔據了黃河以西遼闊土地,竟然還不滿足,手又伸進了腹地,打上了河東的主意。這就給人一種得隴望蜀之意思,李慶安也未免也太貪心了一點。
        
    更讓人擔心的是李慶安的身份,他是建成太子之後,他得到太原這座龍興之城,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眾人心中都充滿擔憂。
        
    這時,令狐飛道:“殿下能不能說明確一點,是哪七州一府?”
     
    “可以。
        
    李亨指著地圖一一介紹道:“石、嵐、忻、代、朔、雲、蔚七州,再加上太原府。而且我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大家,實際上雲州已經在李慶安的手中了。他已任命安西大將雷萬春為雲州都督、振武軍節度。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派手下去佔領了雲州,我估計是他和安祿山作戰之時發生的事情。”
      
    令狐飛沉吟了片刻道:“殿下,臣建議答應李慶安的要求。”
        
    令狐飛的這個建議引起一片嘩然,幾名文官還沉得住氣,陳玄禮站起身怒道:“令狐使君為何要答應?若讓他伸手進了河東,那他就從四面將關內道包圍。他下一步必然會吃掉關內道,使他的控制地連為一片,如他再吃掉關內道,那麼長安還保得住嗎?令狐使君難道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儘管李亨也為令狐飛的建議感到一絲不滿和驚訝,但他知道令狐飛不是妄言之人,便擺擺手道:“大家先安靜一下,請令狐使君把話說完。”
     
    會議室又一次安靜下來,令狐飛看了眾人一眼,淡淡一笑道:“我並非是想把河東膏腴之地給李慶安,其實我和殿下讓出朱雀大街以西一樣,也是迫於形勢。大家不妨把我當做李慶安,我現在提出要河東七州一府,大家都反對,那好,我可以放棄河東,我改要河南道,你們給不給?”
     
    令狐飛的最後一句話問得所有人張口結舌。是啊!如果李慶安不要河東,改要河南道,他們給還是不給?名義上河東河南都屬於朝廷,但朝廷又屬於誰,還不就是他們這兩大勢力嗎?李亨又要河東,又要河南,李慶安會答應嗎?按照利益對等原則,河東河南應該是他們各自佔領一塊。
      
    半晌,崔渙對李亨道:“殿下,臣支持令狐使君的建議,李慶安既然已經佔領雲州,那麼他對河東北部就勢在必得,總不能因為我們的反對,他就撤軍離開雲州吧!我們考慮問題應該實際一點,索性就答應李慶安控制河東北部。然後我們控制河東南部以及河​​南道,這樣我才有實力和劍南、荊州、揚州等軍隊抗衡。也正好把對付安祿山之事就交給李慶安去,我們全力對付荊州和揚州之軍。”
         
    如果說令狐飛的地位稍低,話語權還比較弱的話。那麼崔渙的表態便份量重了很多,隨後房琯和王珙也先後表示了同意。
      
    李亨本來是處於猶豫之間,才想和大家商量。既然大部分人都讚同把河東北部劃給李慶安,李亨也就順從了眾人的意見,他隨即對李俅道:“那李少卿就辛苦一趟,替我去找李慶安,就說我同意他的三個方案。”
                 
    ……………………………………
     
    隨著李隆基南撤回蜀中,一場危機化解,關中的局勢漸漸恢復成子正常秩序。郭子儀的軍隊返回了關內道,李慶安大軍則向長安進發。
         
    這天晚上,大軍行至咸陽境內,天色已晚,李慶安便下令就地駐紮休息。行軍了一天,眾人又飢又累,便立刻埋鍋造飯,安營扎家,大營內忙碌吵嚷,格外熱鬧。
        
    中軍大帳已經安好了,李慶安正和新幕僚韋青平談論著哥舒翰之事。韋青平的底細李慶安已經摸清楚了,他其實是關隴名門韋氏家族的成員,是禮部侍郎韋見素的侄子,從小在家族中長大。
         
    因為出身庶子而被家族所欺,十八歲那年便帶母親去了同州,那裡有他父親留下的幾畝薄田。從此他躬身苦讀,頗有詩名,與李白杜甫舉岑參等人為友。雖然平時放蕩不羈,但他卻心怀大志,一心想做一番大事,可惜找不到投奔明主的機會。
        
    這次李慶安回京,他便斗膽在街頭放歌,終得李慶安的重視,聘他為幕僚,連連給李慶安出了幾條大計。包括這次離間哥舒翰和李隆基,也是他的計策。但韋青平卻沒有想到李慶安竟會利用楊暄來做信使,這不僅離間了哥舒翰和李隆基,還把楊國忠也收買。可謂一箭雙雕,這個結果讓韋青平讚歎不已。
     
    “大將果然目光長遠,懂得放長線釣大魚。我看不出兩年,哥舒翰必死在李隆基的刀下。”
        
    李慶安微微嘆息一聲道:“其實哥舒翰死不死我並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他手下的五萬隴右軍。這支軍隊很多人都有高原作戰的經驗,讓他們去兩湖魚米之鄉,未免可惜了。他們應該回隴右對付吐蕃才對,好在大部分士兵的家人都在隴右,我們倒要想想辦法,讓這些士兵都回來。就煩勞先生替我謀劃一下此事。”
     
    “大將軍有令,屬下自當遵從,不過請給我幾天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
        
    “不妨!不妨!此事​​不急,可慢慢來。”
     
    兩人正在說話,帳外忽然傳來了親兵的禀報:“禀報大將軍,南將軍來了。”
      
    “讓他進來!”
      
    李慶安笑了笑,對韋青平道:“我這員大將臉皮比較薄,我等會兒要刮他,先生先迴避一下吧!”
     
    “好!我這就離去。”
        
    韋青平連忙起身走了,片刻,南霽雲匆匆走了大帳,單膝跪下施禮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這次南霽雲沒有參加郿縣的防禦,他和嚴莊去奉天縣編理新兵去了,得到了李慶安的命令,急急趕了回來。
     
    李慶安瞥了他一眼道:“新兵情況怎麼樣?”
     
    南霽雲現在的軍職只是中郎將,而比他還晚的崔乾佑已經是大將軍了,雷萬春也成了雲州都督,從三品雲麾將軍,甚至一些他從前的手下都當了將軍。這倒並不是南霽雲能力不行,相反,他箭法高絕,屢立戰功,對李慶安忠心耿耿。在但怛羅斯戰役後,他便被封為千牛衛將軍,只是因為幾年前的一次重大失誤,使他被李慶安貶為郎將,連降三級。

     大約在兩年前,李慶安奇襲關中,支持李豫登基,當時在長安的流民中招募了兩萬軍隊,為安西軍駐長安之軍。當時李慶安離開長安時,將這支軍隊交給了南霽雲,反復交代他要握緊這支軍隊。
      
     不料半年後,李豫提升南霽雲為左武衛大將軍,南霽雲一時糊塗,便接受了任命,最後導致他權力被架空,軍隊被李豫奪走。事後南霽雲追悔莫及,回安西向李慶安請罪,李慶安雖然饒恕了南霽雲,但連降他三級,貶為郎將。

     這件事給了南霽雲難以磨滅的恥辱,他從此沉默寡言,跟隨李慶安南征北戰,再次立下了累累戰功。這次回長安,南霽雲舊地重遊,百感交集。

     南霽雲沉聲道:“回禀大將軍,十一萬新兵已在奉先縣集結完畢,三天后將回涼州訓練。”

     “你感覺這批招募的新兵和前年那兩萬軍相比,是不是要更強一點?”李慶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問道。

     南霽雲的臉驀地脹得通紅,舊事重提,他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他低低嘆息一聲,道:“上次兩萬軍雖是流民,但大多數都是府兵,稍加訓練便可作戰。而這批新兵雖然也有不少府兵,但至少一半都還是普通農民,比不上那兩萬軍。”

     “你臉紅什麼,是不是當年的事情,我把你處罰錯了?”

     南霽雲頭深深垂下,痛苦道:“當年我一時貪圖名爵,鑄下大錯,大將軍處罰得沒錯,我只恨大將軍處罰得太輕了。若大將軍將我處斬,我也毫無怨言。”

     李慶安注視著他道:“真的嗎?我殺了你,你真的沒有怨言?”

     “卑職絕無怨言!”

     “那好,我就再給你一個機會。這次對安祿山作戰,你立下了大功,我論功行賞,提升你為千牛衛將軍,替我在長安縣組建兩萬軍隊的新千牛衛。你從那裡跌倒,我就給你機會從那裡爬起,若你這次還做不好,那你就自己了斷吧!”

     南霽雲心中激動萬分,他鼻子一酸,忍不住眼含熱淚道:“卑職就是肝腦塗地,也難報大將軍的知遇之恩。”
      
     ………………………………

     南霽雲走了,李慶安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由笑著搖了搖頭,他相信這一次南霽雲能做好。一個人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錯不知道錯,不肯改,如果是那樣,他李慶安就看錯人了。這兩年來,他知道南霽雲一直生活在痛苦和自責之中,從沒有因為被貶為郎將就耿耿於懷。從這一點來說,南霽雲真的知錯了,此人依然可以大用。

     李慶安也知道,就算他饒恕了南霽雲,南霽雲也不會饒恕自己。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再重走一遍當年的路,只要他能走過這一關,他的心結也就解了。

     李慶安轉身正要回大帳,一名執勤軍官跑來禀報導:“大將軍,大營外有人求見。”

     “是什麼人?”

     “就是上次被我們趕走之人,他又來了。”

     “李俅!”

     李慶安一下子反應過來,便微微笑道:“這次讓他進來。”

     李俅的到來自然是李亨所派,不用說,一定是為了那三個條件之事,李亨要給自己答復了。

     李慶安也心知肚明,第一和第二個各件沒有問題,李亨必然會答應。關鍵是第三個條件,他要河東北部的七州一府,尤其太原府極為重要,關係到他的身份正宗問題。太原是大唐龍興之地,有很多文章可以做。李慶安已經下定了決心,就算李亨不答應,他也會強行佔領。

     片刻,李俅在幾名親兵的帶領下,忐忑不安地走進了李慶安的大帳,他急忙躬身施禮道:“太常少卿李俅參見大將軍趙王殿下!”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他不敢再和李慶安套近乎了,態度變得畢恭畢敬,李慶安點點頭笑道:“李少卿請坐!”

     “多謝殿下,卑職奉監國攝政王之命,給大將軍送一封信,不敢久呆。”

     “信在哪裡?”

     李俅取出信,雙手恭敬地遞給李慶安,道:“上次大將軍趙王殿下提出的三個條件,監國全部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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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雲譎波詭 第四百五十三章 明珠來請
     
    長安城以朱雀大街為界,分為兩個縣,東面是萬年縣,西面則是長安縣。一直以來,長安的巡街治安主要由金吾衛擔任,晝夜巡察,執捕姦非。長安城門大街隨處可見金吾衛的鍍金銅棍在陽光下閃爍。

    但從今天清晨開始,長安縣的居民們便發現,以前威風赫赫的金吾衛士兵不見了,而變成了另一種裝束的士兵。他們頭戴黑盔,身著黑色細甲,後背弓箭,腰持銀裝長刀,一些士兵步行,也有騎兵隊,戰馬神駿,威風凜凜。從銀裝長刀不少長安縣居民便猜出了他們的身份,他們應該是千牛衛,只是他們的盔甲和金吾衛完全不同。

    很快,真相便大白了,在長安的大街城門處都貼滿了佈告,告之長安民眾,從即日起,金吾衛只負責萬年縣的治安巡查,長安縣將由千牛衛接管治安,下面的落款是千牛衛大將軍李慶安。
     
    也就是說,長安縣由安西軍接管了,這個消息讓長安縣民眾歡欣鼓舞。安西軍一向以軍紀嚴明著稱,據說他們在關內道時便設立了軍紀檢查署,嚴查士兵違紀情況。這個消息傳到西市時,商人們更是歡聲如雷,從早上到中午,爆竹聲都震響不絕。

    上午,長安明德門附近的一棵大樹邊站著一今年輕的女子,從一大早開始,她便焦急地向明德門方向張望,她似乎在等人。

    如果我們把視線拉近,便會認出來,這今年輕的女子赫然就是明珠。此時的明珠已經不再是幾年前的那個調皮女孩了,她已經長成了一個花顏月貌般的俏麗女子。和她姐姐明月相比,她的身材要略略矮一點,但肌膚雪白,細潤如脂,粉光若膩,兩頰笑渦如霞光蕩漾,令路人無不駐足回望。這會是誰家的美貌女子?

    她也並不是一人,在她身後站著幾名身高體壯的健婦,各自栓了一匹馬,目光凶狠,幾個想上前搭訕的登徒子嚇得不敢靠近。

    明珠今天是受母親之命來這裡等候李慶安進城,她已經向千牛衛士兵打聽過了,他們的大將軍今天上午就會回來。這時,一名僕婦從明德門處飛奔而來,氣喘吁籲道:“姑娘,來了!我看見他的隊伍來了!”

    明珠心中激動,翹首向城門方向探望,片刻,開始有騎兵進城了。進城的騎兵並不多,只有五百餘人,很快,明珠便看見了一輛寬大的馬車從城門進來,她立刻提著長裙奔跑上去。

    “姐夫!”
     
    她高聲喊道,幾名親衛用長矛指著她,厲聲喝道:“不准靠近!”

    “我找你們大將軍,他是我姐夫。”

    馬車裡,李慶安正在批閱幾本從安西傳來的報告,忽然聽見有年輕女孩的聲音,很熟悉。他拉開車簾,見竟然是明珠在外面,便對親兵笑道:“開車門,讓她上來。”

    馬車停下,車門打開了,明珠歡喜地跑上前,“姐夫,我等你好久了。”

    “來!上車再說。”
     
    李慶安把手遞給子她,輕輕將她拉上了馬車,明珠上了馬車,便對幾名僕婦擺手道:“劉大娘,你們先回去吧!等會兒我自己回來。”
     
    幾名僕婦無可奈何,只得牽馬走了,馬車門關上了,隊伍再次徐徐進發。馬車裡,明珠坐了下來,又取出銅鏡照了照。還好,剛才奔跑時髮鬢未亂,她放了心。

    “怎麼,現在也要注意容貌了嗎?”李慶安給明珠端了一杯茶,打趣她笑道。
     
    “什麼現在,人家以前也注意的,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明珠瞪了他一眼,端起茶喝了兩口,她又看了看李慶安,有些不滿道:“回來這麼久了,怎麼也不來看看丈人丈母?”

    “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忙,前段時間當那個右相,每天要處理的文書有這麼高。”李慶安比了個誇張的手勢,又笑道:“好不容易把那個累死人的職務推給你舅舅,可是又遇到打仗。這不,今天才回來,幾次都想去看看你們,可就沒有時間。”

    “那現在呢?現在有時間了嗎?”李慶安笑道:“現在好一點了,準備明後天就去看你們。”
     
    見李慶安答應了,明珠轉嗔為喜,她得意洋洋道:“告訴你,你再不來看我們,我就去安西找姐姐去,說你不敬長輩。”

    停一下,她又好奇地問道:“姐夫,你真的不當右相了嗎?”
     
    “這有什麼好騙你的,我確實已經辭職了。”
     
    “可是……當右相不是好事嗎?我爹爹想了這麼多年就是當不上,你居然還不願當,難怪我爹爹那麼失落呢!”

    李慶安見她這麼大了,依然孩子氣十足,便微微一笑道:“婆家找到了嗎?”
     
    明珠臉一紅道:“我倒是想,可是沒人肯要我。”

    “是你不要別人,還是別人不要你?”
     
    “都有啦!向我求親的人也有,但我不喜歡。”明珠瞟了他一眼,輕輕咬了下嘴唇又道:“可是我喜歡的,但人家看不上我,那你說怎麼辦?”

    “明珠,相信緣分,緣分到了,是你的,跑也跑不掉。”李慶安笑了笑,又問道:“稱急著找我,有事嗎?”
     
    明珠見李慶安扯開了話題,她心中不由些失落,可又一轉念,她忽然明白了李慶安說的緣分。心中一下子湧入了無限的希望,眼睛裡流露出喜悅的光芒,圓潤的小嘴略略一撅,嬌嗔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當然可以,只是你來找我,都是偷偷跑出來,不會有僕婦同在,難道不是嗎?”
     
    明珠'扑哧'一聲笑道:“你還算聰明,嗯!是有正事找你,是你的丈母娘大人讓我來的,她說有重要事情和你商量,請你今天過去一趟。”

    “沒有問題,我要去一趟大明宮,你就在呆在馬車裡,等會兒我就和你一起回去。”明珠聽李慶安不趕自己走,心中歡喜無限,便道:“我也正好沒事,那就等你一下。”

    馬車加快了速度,李慶安繼續批閱文書,明珠則坐在一旁,手中裝模作樣地拿著一本書,一雙嬌美可愛的眼睛不時偷偷地瞟向李慶安。這時,她忽然想起一事,便小聲道:“李大哥,前段時間我娘生病了。”

    “她怎麼了?”李慶安停下筆問道。
     
    “她是思念姐姐,雖然她沒說,但我明白她的心思。”
     
    李慶安沉思了片刻,便笑道:“我也打算讓你姐姐回來,還有孩子,讓外祖母也看看他。”
     
    “可是……姐夫不擔心安全問題嗎?”

    “不用擔心,整個長安縣都已被我控制,只要加強保安,安全不會有問題。倒是你們,我也希望你們能搬到長安縣,這樣我更放心一點。”

    “其實可以的,娘說孤獨家在太平坊也有一座宅子,姐夫可以和娘商量一下。”
     
    李慶安點了點頭,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已經到大明宮丹鳳門了,李慶安向外面看了看,便笑道:“你在車裡等我,我應該很快就能出來。”

    “姐夫放心去吧!我會等你。”
     
    李慶安平了馬車,便在幾名親兵的護衛下快步去了。
     
    …………………………………………………………
     

    一個時辰後,李慶安的馬車停在了獨孤府前,李慶安的到來,早已驚動了獨孤府的老老小小。獨孤府的族人二三十人迎了出來,每個人都帶著一種熱情過度的諂笑。
     
    一個花白鬍子的老者激動握著李慶安的手,再三道:“趙王殿下,後天老朽過壽,殿下一定要賞光啊!”
     
    李慶安已經記不清楚這個老者是誰了,好像是孤獨家的長輩,明珠在他身後小聲道:“這是三爺爺!”
     
    李慶安一下想起來了,獨孤敬,原來的華州太守,已經退仕了,他連忙拱手笑道:“三爺過壽,我怎麼能不去,一定來。”

    “那好,我們一言為定,哎!明月小時候最得我疼愛,什麼時候能回來看看我這個快入土的老朽?”
     
    “三爺放心,明月很快就會回來。”

    這時,獨孤浩然走了過來,微微對李慶安笑道:“今天很巧,正好家裡開族會,一大家子人都在我這裡。”
     
    李慶安躬身施禮道:“參見岳丈大人!”

    “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了,來!隨我進府裡去,明月的母親還有事和你商量呢!”

    獨孤浩然現任東宮詹事,也就是東宮百官之首,從官職上說,這也是屬於正三品的高官。但皇帝年少,尚無太子,所以他這個官也是個閒官,沒有什麼事情,也沒有什麼權力。

    雖然獨孤浩然過去與李慶安有一點不愉快的回憶,但那已經走過去的事情,現在孤獨浩然自然是全力支持女婿。不僅是他,他們整個獨孤家族將來都要依靠李慶安,這個女婿就是他們家的金飯碗,他們怎麼能不抓緊。

    獨孤家族一直便是皇親國戚,是隋唐八大家族之一。雖然他們不像裴家和崔家那樣人才輩出,但他們也是人脈極廣,和各大家族都互有聯姻。而且獨孤家子弟也大多在外為官,有三個太守、七個縣令,還有一些朝中低級小官。至於縣承、主簿以及宮廷侍衛等等更是有不少人,也屬於長安的名門望族。

    李慶安也需要讒個家族的支持,但僅僅是獨孤家還是不夠,還有和獨孤家關係極好的裴家、盧家和長孫家等等,這些大世家將來都會是李慶安爭取的對象。

    李慶安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了大堂,正好是午飯時間,眾人正準備進餐。獨孤浩然給李慶安使了個眼色,李慶安便對眾人拱拱手笑道:“我先和岳丈岳母去說幾句話,等會兒再來和大家喝上幾杯,大家先吃,不用等我了。 ”

    眾人見李慶安為人謙和,對他均有好感,便笑道:“趙王殿下先去,等會兒我們來敬酒。”

    李慶安笑了笑,便隨獨孤浩然向內宅而去,過了一道門,獨孤浩然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對李慶安道:“七郎或許還不知道吧!敬宗之死可能和監國有關。”

    “岳父這個消息從哪裡得來?”李慶安不露聲色地問道。

    “我三叔的別子,就是剛才你見到的三爺。他的長孫便是當時皇莊的侍衛之一,前兩天剛剛被放回家。據他所說,當時刺客根本就沒有靠近敬宗皇帝所在的小樓,敬宗皇帝是中毒而亡,他臨死時大喊一聲父親。正好此時關中軍將整個皇莊包圍了,把所有刺客殺得乾乾淨淨,一口咬定是刺客用毒箭射殺敬宗皇帝,很蹊蹺啊!”

    李慶安點了點頭道:“其實我也煩為懷疑,敬宗皇帝駕崩,監國便急不可耐要登基,這應該是他早就做好的謀刑。”

    “哼!虎毒尚不食子,可他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要殺,天道何在?”獨孤浩然心中憤恨不已,這時,只聽前面環珮聲響起,穿著一襲薄錦長裙的裴夫人在女兒明珠的陪同下走了過來。正好遇到丈夫和李慶安,她老遠便笑道:“七郎怎麼個天才回家來?”

    李慶安對明月的母親一直心懷感激,當初就是她頂住了李隆基的壓力,沒有把明月送進宮去,當初如果她不堅持,他李慶安可能就會抱恨終生了。

    李慶安連忙上前施禮道:“岳母大人,小婿朝務繁忙,個天才回長安。請岳母大人多多諒解。”

    裴夫人只是說說罷了,她現在可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她的女婿不僅是大唐第一大實力人物,更重要是,他雖然貴為趙王,還做了相國,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他卻沒有像別的宗室權貴那樣荒淫無忌,廣納妻妾,對女兒關懷備至。女兒嫁給這樣的丈夫,才是她的福氣。

    裴夫人笑道:“先來說說話,我們馬上就去吃飯。”

    獨孤浩然也笑道:“咱們就簡單說幾句,七郎還餓著肚子呢!”

    夫妻二人便帶著李慶安進了內宅,坐了下來,明珠給父母和李慶安各上了一杯茶,裴夫人驚訝地看了一眼女兒,不由笑道:“這個死妮子,居然會上茶了。如果不是你姐夫來,可能我這輩子都休想喝到你上的茶。”

    明珠羞得滿臉通紅,在身後不依地推母親道:“娘,別胡說了,給你們上茶是應該的啊!”

    獨孤浩然也捋鬚笑道:“這說明咱們明珠終於長大了。”
     
    李慶安也笑而不語,這時,裴夫人道:“七郎,剛才聽明珠說,你打算讓明月回京,是真的嗎?”

    李慶安點點頭道:“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打算子,畢竟早晚要回長安。從前主要是擔心他們母子的安全,如果我不在長安,我擔心她們母子會成為人質。但現在我不擔心了,以後安西軍將長駐關中,尤其長安縣也歸屬我控制。這樣,假如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們也可以從容離開長安。”

    裴夫人見李慶安確實是要女兒回來,便欣喜地問道:“那她們母子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已經寫信回安西了,屆時會有軍隊護送她們回來,最快也要兩三個月吧!”停了一下,李慶安又道:“還有我也希望岳父岳母能搬到長安縣去,這樣將來她們母子也能常在家裡小住。”

    裴夫人和丈夫對視一眼,孤獨浩然笑道:“其實上午我還和你岳母說起此事,既然長安縣由賢婿控制,我們自然也要沾沾光。我們正好在太平坊也有一處宅子,大小和這裡差不多,那索性我們就搬到太平坊去。”

    裴夫人想到將來女兒和外孫要來住,確實住太平坊更方便,儘管她更喜歡這邊一點,但她還是答應了。外孫可是李慶安的嫡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可大意不得。

    把這些閒話說完,她便把話題轉到了今天的正題上,裴夫人笑了笑道:“七郎,今天我讓明珠找你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岳母大人請講!”
     
    “是這樣,過五天便是我大伯七十五大壽,我大伯就是老相國裴寬。他的身體今年以來越來越惡化,估計已經不能長久了,所以裴家商量,便準備好好給大伯過一次大壽,沖一沖喜,屆時長安的各大名門世家都會來祝賀。這次裴家一共要選出七名壽禮籌辦者,包括你舅父在內,本來你岳父也要去參與籌辦,但這一陣你岳父的身體不太好,明月的大哥又不在長安。七郎,你好歹也算是裴家的半個女婿,這件事我就想麻煩你,不知你有沒有時間?”,

    “我再來補充一句。”旁邊的獨孤浩然捋鬚笑道:“你丈母給裴家說,讓你替我去,裴家人都一致贊同。他們知道你的影響力和地位,他們都想見見你,七郎就答應吧!”

    李慶安大喜,他明白岳父岳母的良苦用心,他們是希望自己能被長安的名門望族所接受,而不僅僅是一個強勢軍閥。能參加裴寬壽禮的籌建,那就意味著他不僅可以和裴家的關係深化,而且還能藉助裴家的名義廣泛接觸各大名門世家,這對他將來的大事至關重要。

    他衷心地感謝道:“多謝二老對小婿的厚愛,小婿一定會盡力而為。”

    “那明天你就先去一趟裴家,可以先找你舅父。”
     
    裴夫人笑著把一面銀牌放在桌上道:“這是籌辦者的銀牌,憑它可以隨意進出裴家,雖說也沒有什麼必要,但你還是拿著吧!”

    說到這,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明珠,笑道:“估計你和裴家人也不太熟,明珠可是常去,裴家上下都喜歡她,就讓她去幫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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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雲譎波詭 第四百五十四章 裴家大壽(上)

     “姐夫,你為什麼不喜歡騎馬呢?我覺得騎馬很自由,可以看見藍天白雲,可以遇到熟悉的朋友,那種偶然相逢的感覺讓人欣喜,可坐在這間屋子似的馬車裡又悶又暗,姐夫,你怎麼受得了。”

     李慶安並沒有等到第二天才去裴府,他辭了右相後,一下子清閒下來,下午正好無事,便帶明珠去了裴府,一路之上,她就在抱怨坐馬車的不舒服。

     李慶安微微笑道:“我怎麼不想騎馬,可騎了馬很可能我就會變成刺猬,刺猬你見過嗎?身上插滿了刺,我是身上插滿了箭,新品種,箭刺猬。 ”

     “那倒也是,騎在馬上,總擔心被人射冷箭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姐夫,那你值多少錢,我是說把你變成刺猬能賺多少錢?”

     “大概值一百萬​​貫吧你問這個做什麼?”

     明珠托著腮眉開眼笑道:“我在想,怎麼沒有人找我呢?我只要一成,十萬貫錢就可以了。”

     “你可殺不了我,對了,明珠,裴家有沒有人想娶你?”

     明珠眉頭一皺道:“剛剛說點有趣的事情,你就來掃人家興,有朱雀大街都排隊轉彎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我只是隨便問問,姐夫關心小姨子,不可以嗎?”

     “你還是關心你的天下大事吧我這種小女子哪配讓你關心。”

     明珠賭氣地轉過身去,抓過一個枕頭往耳朵上一堵,不再理會李慶安了。

     李慶安笑著搖了搖頭,他已經是過來人了,怎麼會不明白明珠的心思,其實他也很喜歡這個美麗而可愛的女子,從前她就像自己的妹妹,像隻小麻雀似的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可隨著她慢慢長大,她已經成了一個成熟漂亮的大姑娘,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明快氣質。

     但明珠畢竟是自己的小姨子,涉及到很複雜家庭關係,他暫時還不能往那方面想。

     李慶安也頗有感慨,已經是二十歲的大姑娘了,可他總忘不了她十三歲的模樣,李慶安不由又想起初見她時的情形,一個躲在屏風後的小姑娘,總以為自己長大了,臉上塗得亂七八糟,還美其名曰:血暈妝。

     “餵!你在想什麼,笑得那麼怪怪的。”明珠忍不住又掀開枕頭問他道。

     “我在想初見你時的樣子。”

     “我是什麼樣子?”

     明珠忽地一下坐了起來,笑道:“你說說看,初見我時是什麼樣子?”

     “你啊化妝得像狐狸精一樣,還自以為很美,現在怎麼不化妝了?”

     明珠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時還小,大家都那樣化妝,便以為很美,現在想起來真是蠢得要死。”

     “其實也不是蠢,我覺得蠻有個性的,至少我很喜歡。”

     “你再喜歡我也不會那樣化妝了,那樣對皮膚不好。”

     明珠又取出鏡子照了照,問道:“姐夫,人家都說我變得比從前好看多了,你覺得呢?”

     “呵呵是比從前好看多了,就是有一樣沒有改變,幾年前很任性,現在好像還是一樣。”李慶安打趣她道。

     明珠沒有聽出李慶安話中調笑口氣,她心中一陣沮喪,從前和她一起玩的小娘們都嫁人的嫁人,生孩子的生孩子,一個個心裡只有夫君,眼中只有孩子,上次有一個從前和她玩得最好的朋友來找她借錢,才兩三年不見,朋友就彷佛老了十歲,張口閉口都是錢,嘆生活艱難,確實變得很成熟,可是這種成熟她寧可不要,她不想變得那麼市儈,變得那麼蒼老,她想留一點點屬於自己的快樂。

     可是很多人都不喜歡她的這種性格,甚至包括眼前的李慶安,她覺得李慶安是希望她變得更成熟一點。

     她又左右看了看鏡子,嘆了口氣道:“我娘也總這樣說我,說我就是長不大,我也曾經想變得成熟一點,甚至不惜假裝,可是這種假裝幾乎要把人累死,哎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長大一點。”

     她又偷偷看了一眼李慶安,小心翼翼問道:“姐夫,你說著這長不大是不是和緣分有關係,是緣分還沒到的原因,對嗎?”

     “或許是有那麼一點點關係。”

     李慶安笑道:“其實單純一點也沒什麼不好,年輕時盼著成熟,成熟後又想念年輕,我覺得沒必要刻意去裝,就像一樹蘋果,朝陽的一面就會又大又紅,背陰的一面就顯得略小略青澀,其實它也已經成熟,它很脆,略帶一絲酸甜,更有一種蘋果的原汁原味。”

     “那你喜歡青澀的果子嗎?”

     “我?我都喜歡,明珠,我不是給你說過了嗎?要相信緣分,緣分到了,自然會有結果。”

     明珠不敢看李慶安,她羞澀得低下了頭,手指繞動裙帶,心裡卻在想那一樹的果子,李慶安選了良久,最終摘下了略顯青澀的一個。

     . . . . . . .

     這時馬車進入了靖善坊,車速漸漸慢了下來。

     裴寬的府宅位于靖善坊,是一​​座佔地近六十畝的巨宅,這也是裴氏家族在長安的幾處重宅之一,裴氏家族是河東聞喜縣望族,歷史悠遠,繁衍近千年,裴氏子弟文攻武略,百年來人才輩出,在大唐名門中,也是僅次於李氏和崔氏,排名第三,中唐裴家更是名相輩出,裴寬、裴遵慶、裴耀卿等等,皆是乾才卓著之人,其中又裴寬最為著名,文武雙全,既做過范陽節度使,又兩次拜相,兩次被貶,一生歷經坎坷。

     這些年裴寬已經極少出門,自從當年太子李亨被廢一案爆發後,時任禮部尚書的裴寬也被牽連,被迫退仕,之後他便徹底沉寂了,這幾年裴寬虔誠於佛教,終日在家念佛讀經,但隨著年事日高,他的也逐漸開始衰老,尤其今年,他一連生了三次大病,儘管都被御醫搶救回來,但他的身體已經極度衰弱,禦醫已經暗示裴家, 裴寬可能熬不過今年,鑑於這種情況,裴家便決定在裴寬七十五歲壽辰之際,給他隆重慶賀一番,一則沖喜,二則也希望裴家子弟都能來最後看一看這位年邁垂老的族長,讓裴寬不帶遺憾而去。

     儘管裴寬晚年信佛,生性淡泊節儉,但這一次祝壽,裴家則下了血本,耗資數萬貫給這位裴家的老族長過壽,為此,裴寬的長子河南尹裴諝也特地從洛陽趕來, 主持父親壽辰,這次裴寬過壽,裴氏家族一共選了七人為壽禮籌劃人,這七人都為裴家的名望之人,比如同樣年過七旬的門下侍郎裴遵慶,右相兼禮部尚書裴旻、河南尹裴諝、大理寺卿裴向等等,其中也包括獨孤浩然這樣的裴家女婿,但由於獨孤浩然稱病,便將這個差事讓給了自己的女婿李慶安來做,雖然李慶安和裴家的姻親關係已經稍遠,但裴遵慶和裴旻的強力支持下,裴家也樂意讓這位裴家的外孫女婿參與進來,裴遵慶更是在核心家族會議上明言,若讓李慶安成為裴家一員,這對裴家在大唐的地位提高將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裴家和崔家的競爭在大唐已經人人皆知,崔圓、崔翹投靠了蜀中的李隆基,成為李隆基的重臣,崔渙也是長安的政事堂相國,而裴家只有裴旻一人為相,雖地位略高,但在從三品以上官員的數量上,裴家還是比不崔家,尤其在地方勢力上,崔家子弟所擔任的地方官更是遠遠超過裴家。

     所以如果李慶安能加入裴家,無疑在崔裴兩家的競爭天平上,將加上重重一個砝碼。

     李慶安的馬車在靖善坊裴寬的府前緩緩停下,今天正好是休朝日,裴家的核心族人皆趕到了裴寬府,商議為裴寬做壽一事,聽說李慶安到來,裴遵慶、裴旻等裴家主要成員皆紛紛來大門前迎接。

     明珠挑開車簾,從簾縫中偷眼望去,只見台階前黑壓壓地站了一片白鬍子黑鬍子老頭,皆是裴家長輩,她嚇得吐了下舌頭,母親讓她來給李慶安引薦裴家子弟, 可她熟悉的裴家子弟都是年輕人,要不就是內院的女眷,裴家的長輩當家人她哪裡可能熟悉,明珠心中一陣發虛,便苦著臉對李慶安道:“姐夫,我肚子有點不舒服,我就不下去了,你就一個人去吧反正舅父在,也不需要我。”

     李慶安明白她的心思,沖她微微一笑,也不勉強她,直接下車去了,台階前站住裴遵慶和裴旻二人,儘管裴旻是右相中書令,在家族中擔任代理族長,但裴遵慶卻是長輩,裴旻不敢和長輩爭先,由裴遵慶上前迎接李慶安,裴遵慶屬於大器晚成型,五十多歲才出任吏部員外郎,因得罪楊國忠被貶為汾州太守,李豫即位後升他為吏部侍郎,不久又任命為門下侍郎,位高權重,在裴家僅次於裴旻,裴遵慶今年已年過七旬,一尺長的鬍鬚已經花白,但他精神矍鑠,動作敏捷不亞於年輕人,他快步走上前,對李慶安拱手笑道:“我聽瑜兒總是大將軍長大將軍短的,那我就隨晚輩,也稱一聲大將軍,有些失禮,請多多包涵了。”

     裴遵慶所說的瑜兒就是裴寬長孫裴瑜,他去年已從碎葉回京,現任兵部職方司郎中,就站在裴遵慶身後,他眼中對李慶安充滿了久別重逢的激動之情,但他不敢造次,只向李慶安微微欠了欠身,李慶安也對他笑了笑,便給裴遵慶回禮呵呵笑道:“今天我是來參加族會,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們隨意一點。”

     “好好”裴遵慶也大笑道:“大將軍說得非常好,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們就隨意一點。”

     裴尊慶便轉身給李慶安一一介紹裴家族人,“這位是裴諝,也就是裴瑜的父親,官拜河南尹。”

     裴諝年約四十餘歲,目光有神,容貌清瘦俊朗,李慶安當年出任河南道觀察使時曾見過他一面,便微微笑道:“裴使君,當年洛陽一別,我們多年未見了。”

     裴諝連忙給李慶安施一禮,誠懇道:“當年在洛陽我慢待了大將軍,但大將軍卻在安西厚待瑜兒,彼薄此厚,裴諝慚愧萬分。”

     “裴使君不用客氣,安西可是唯才是舉,是令郎自身努力,和我無關,令郎可是安西乃至大唐官員中唯一會拜占庭語言的官員,裴瑜,拜占庭的語言還記得嗎?”

     裴瑜連忙上前躬身道:“回禀大將軍,昨天還和兩個拜占庭商人聊天,沒有忘。”

     “很好,你精通突厥語、大食語和拜占庭語言,這在朝廷也是極為難得的人才,你在兵部發揮不了你的作用,我已決定升你為鴻臚寺少卿,你準備一下吧這兩天就會有調令來。”

     旁邊裴諝大喜,他兒子現在是從五品的職方郎中,而鴻臚少卿是從四品,足足升了兩級,而且這只是開始,兒子是安西系骨幹,將來必定前途無量,裴諝這才理解當年父親一定要送裴瑜去安西的深意,果然目光長遠,他深深感謝道:“大將軍對犬子提攜,卑職銘記於心。”

     李慶安笑了起來,“我不是說了嗎?今天不談公事,我關照一下自己的妹夫,不算公事。”

     李慶安這句話一出,除了裴諝、裴瑜父子外,裴家人都轟動起來,他們只知道裴瑜的妻子李小蓮是在安西所娶,但他們誰都不知道,李小蓮居然是李慶安的妹妹。

     裴家的子弟都不由對裴瑜投去了羨慕的目光,娶了李慶安的妹妹,還不前途無量嗎?李慶安見眾人都驚訝萬分,不由有些愕然,難道裴瑜沒告訴族人嗎?

     其實李慶安不知道,小蓮十分低調,她不准夫君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族人,所以除了裴瑜和他父親裴諝外,其他人真不知道,裴諝苦笑一聲道:“小蓮非常賢惠孝順,是我的好兒媳。”

     說到這,他指了指門內,李慶安這才看見門內站著三個年輕的女子,前面一人正是小蓮,她雖然已為**,但容貌更加俏麗,目光明亮,舉止中多了一絲成熟的風韻,見她穿著一件寬大的長裙,遮住了身材,李慶安便略略猜到,小蓮可能有身孕了。

     小蓮確實有了四個月身孕,她聽說大哥來了,便偷偷從內宅出來,不料被李慶安看見了,她只得走了出來,明亮的目光中難掩重逢的喜悅,她給李慶安盈盈施了一禮,“小蓮參見大哥。”

     “最近一直很忙,也沒有時間來看看你。”

     李慶安歉然道:“不過看你氣色很好,也讓我放心了。”

     “請大哥放心,小蓮在這裡生活得很好。”

     這時,李慶安見出來的年輕少女不止小蓮一人,還有兩人,穿著一襲紅裙的是裴雨,裴旻的女兒,她長得瘦瘦弱弱,身子略顯單薄,李慶安曾經見過,而另一個少女年約十六七歲,身著一襲長長的綠羅裙,婀娜多姿,裙色青翠欲滴,她身材苗條高挑,容貌清秀絕倫,她和裴雨說話時臉上掛著恬靜的笑容,帶著幾分靦腆,她低下頭,卻又掀起一雙秀目,半似認真半像好玩般的看著他,李慶安眼睛一亮,不由暗暗喝彩,裴家也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嗎?

     小蓮又笑道:“剛才姑母派人來說,明珠也來了,怎麼不見她?”

     “她在馬車裡呢見這麼多裴家長輩在,不敢出來,你先帶她去內宅吧”

     馬車裡明珠見到了小蓮,她像見到救星一樣,連忙從馬車裡跳了出來,拉著小蓮的手低聲埋怨道:“你怎麼才出來?”

     唐朝風氣開放,不像後世那樣男女大防,姐夫和小姨同乘一車也是很正常之事,裴家人大都認識明珠,也並不怎麼見怪,大多一笑了之,不過裴遵慶見明珠居然在馬車裡,眼中卻閃過了一絲異樣,明珠見到其他兩個少女,高興得跳了起來,“婉兒、雨兒你們也來了,太好了。”

     小蓮又對李慶安笑道:“大哥,那我就先帶明珠去後宅,晚一點再和你敘話。”

     “去吧”

     李慶安又對明珠道:“別忘了你母親囑咐你之事,向老祖母問安。”

     “忘不了”

     明珠拉著兩個少女之手,像蝴蝶一樣跑進了府內,小蓮則慢慢跟在後面,李慶安含笑著望她們走遠,目光不由又落在那個穿綠羅裙的少女身上,這個女孩是誰?

     這時,裴遵慶輕輕咳了一聲,微微笑道:“那兩個女孩兒,一個是裴相國之女,裴雨,另一個是我的孫女裴婉兒,她父親便是我的次子,寧州太守裴揚,大將軍應該見過。”

     “哦原來是裴太守之女,裴太守為官清廉能幹,在民間聲望極高,是個難得的好官。”

     “多謝大將軍對犬子的讚譽,來我們進府吧在台階上談這麼久,有點怠慢了。”

     “也好,我也想看看裴老相國,當年老相國對我有恩,能為他的壽辰盡一點力,也是我平生所願。”

     裴遵慶肅然一擺手,對李慶安道:“大將軍請”

     “請”

     眾人一起走進了裴府大門,直到這時,裴旻才有機會靠近李慶安,笑道:“籌備壽禮是忙碌的,你真有時間麼?”

     李慶安也笑道:“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你為右國,日理萬機,你有時間嗎?”

     “我確實太忙,只能商議一些大事,具體忙碌之事都由子侄去做。”

     “我可是虔心來替裴老相國做壽”

     這時,裴瑜匆匆跑來,對李慶安躬身施禮道:“大將軍,我祖父請你過去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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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16:57
第四百五十五章 裴家大壽(中)

     當李慶安再一次看到裴寬,不禁驚訝他變化之大。當年裴寬身材高大魁梧,雖年邁卻不​​嫌老,走路步履生風,而此時的裴寬卻又瘦又小,幾乎讓人不敢相認。

     李慶安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也看得出,裴寬的時日不多了,他連忙上前施禮,“李慶安參見裴閣老!”

     裴寬是在他的佛堂接見李慶安,他坐靠在一張寬大的軟椅上,周圍簇擁著幾十名孫子孫女。裴寬很看重孫輩,這些子孫都將是擔負起裴家興盛的棟樑,明珠也在裴家子孫中,在她身旁,李慶安看見了剛才的綠裙女孩裴婉兒。她對李慶安淺淺一笑,低下了頭。

     裴寬雖然身體虛弱之極,但他思路依然清醒,臉上帶著一種老人特有的慈祥和睿智,他對李慶安擺擺手,氣息微弱地笑道:“是李大將軍來了,快請坐下!”

     裴瑜拿了一隻坐墩放下,低聲道:“大將軍請坐!”

     “那就多謝裴閣老了。”

     李慶安坐了下來,笑道:“閣老七十五大壽,我特來給閣老做壽,略盡綿薄之力。”

     “安西有多少漢人了?”裴寬似乎沒有聽見李慶安的話,他的話和李慶安剛才的意思完全沒有關係。

     李慶安笑了笑,便順著他的話道:“有二十九萬五千四百戶,今年準備再動遷五萬戶過去,已經開始著手了。”

     “我記得在開元二十四年就給聖上說過,要想長期控制,最好的辦法就是遷移漢民,使兵源有保障。過去了十幾年,還是在你的手中漸漸實現了,不容易啊!”

     裴寬嘆了一聲,回頭對孫子孫女們道:“你們看見沒有,李大將軍比你們大不了幾歲,便能替我大唐開疆闢土,統率數十萬大軍。你們當以他為榜樣,我裴家才能真正的繁盛。”
      
     …………………………………………

      
     在霏霏細雨中,李慶安的馬車駛入了通義坊,緩緩停在一座大宅前。這裡是尚書右丞盧奐的宅子。

     按照裴寬壽禮籌劃組的分工,李慶安主動接覽下了給長安從三品以上高官送請柬的任務,裴瑜做他的助手。其實人數也並不多,林林總總四五十人,但並不是每一家李慶安都要親自去送。有的人家他派裴瑜去送,一併附帶一份他的名帖,也就算是他的面子了。

     但有的人家李慶安卻要親自上門,比如盧家,儘管尚書右丞只是正四品下階,但李慶安還是親自上門了。

     盧家是河北范陽的望族,也是唐初七大名門之一,尚書右丞盧奐並非李慶安當年在揚州遇到揚州太守盧渙。此盧奐是為開元初年相國盧懷慎的長子,天寶年間曾任陝州太守,去年調回朝廷,出任尚書右丞一職。
      
     尚書右丞的品階雖然不是很高,但權力卻很大,左丞負責吏、戶、禮三部,右丞負責兵、刑、工三部。尚書省六部的批准文案必須要經過左右丞勾檢後,方下達到九寺五監等具體執行部門去執行。

     由於尚書左丞崔翹投奔了李隆基,左丞的職權也暫由盧奐代行。盧家和獨孤家以及裴家的關係都極好,裴旻的妻子便是盧奐之妹,因此李慶安的到來受到了盧家隆重的禮遇。

     也是巧,盧奐的兄弟,御史中丞盧奕也在兄長家,他帶妻兒來兄長家做客,聽說李慶安到來,盧奐命家人開大門迎接,以表示他的誠意。這可是盧家幾年來的第一次,隨著大門吱吱嘎嘎打開,盧氏兄弟一起迎出了大門。

     “趙王殿下親臨寒舍,令寒舍蓬蓽生輝,盧家歡迎之至!”

     李慶安拱手笑道:“來得唐突,沒有事先通報,打擾二位的休息了。”

     “哪裡!哪裡!趙王殿下這種貴客我請都請不來,談什麼打擾。”

     兄弟二人連忙請李慶安進門,李慶安隨他們進門,剛進大門,忽然一名少年從門後上前躬身行禮,“小子請教大將軍!”

     盧奕臉一沉,喝道:“杞兒不得無禮!”

     李慶安這才看清楚眼前少年的模樣,不過十二三歲,但長雞胸駝背,臉藍鬼貌,容貌極醜。李慶安聽盧奐喝他為'杞兒',他便知道這是誰了,中唐歷史上有名的醜相國盧杞。

     盧奕連忙歉然道:“這是犬子盧杞,家教不嚴,失禮了。”

     他又喝道:“還不快退下去!”

     李慶安知道盧杞後來雖被稱為奸相,凡大奸大惡者,也必有過人之處,他便微微笑道:“不妨,賢侄有事儘管問。”

     盧杞雖年少,但他勤奮好家博覽群書,最近突然對安西感興趣,一直便在研究安西的戰略地形,可惜他不能親自前去查看,正好聽說李慶安來了,他便壯膽來詢問。

     他見李慶安准他問了,心中不由大喜,連忙道:“小子前幾天看到了大唐西域圖,說高昌盛產糧食​​,一年所出,可供安西全軍。但我在其他書中看見高昌炎熱風大,我就奇怪,這麼炎熱之地,灌溉農田的水源從哪裡來?無水哪能盛產糧食?”

     李慶安見他對安西很感興趣,不由喜歡,便笑道:“既然研究地理,最重要就是要實地勘察,就算路途遙遠不能去,那也應該問一問當地高昌的商人,能得到第一手詳實的資料。高昌雖然炎熱,水份蒸發迅速,但地下卻不熱,再加上高昌北有博格達山,西有喀拉烏成山,每當夏季大量融雪和雨水流向盆地,滲入戈壁,匯成潛流。所以當地便開鑿井渠,縱橫交錯,長約千里,就算是炎熱夏日,也有潺潺清水不絕,有水又有充足的陽光和肥沃的土地。所以高昌是安西盛產糧食之處,這下,你明白了吧!”

     盧杞一拍腦門,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井渠,關中也有,我怎麼就沒有想到?”

     他又見李慶安高大威武,心中不由自卑異常,便向李慶安深深施禮,黯然道:“大將軍位高權重,卻心胸博大,不嫌小子丑陋,盧杞多謝大將軍垂教。”

     李慶安點點頭道:“男兒大丈夫當以建功報國為榮,不必考慮自己容貌,你若有大志,可去安西一遊。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你走一圈回來,就不會再妄自菲薄了。”

     盧杞心潮激動,他眼中也露出了嚮往之色,安西,他一定要去。

     盧氏兄弟見李慶安短短幾句話,便激起了盧家這個一直自卑沉默少年的遠大志向,他們倆心中都不由暗暗感動。一葉知秋,從這件小事便可看出李慶安寬廣的心胸和待人的誠意。

     盧奐連忙道:“大將軍請至書房一敘。”

     李慶安向盧杞微笑著點點頭,便隨著盧氏兄弟去了,盧杞望著李慶安的背影,忽然脫口而出道:“男兒當學李慶安,騎馬帶劍入天山!”

     說完,他毅然轉身而走。
      
     …………………………………
      

     書房內,盧氏兄弟和李慶安分賓客落坐,一名侍女給他們上了茶,李慶安便取出裴寬做壽的請柬,遞給他們兄弟二人,又對盧弈歉然道:“今天沒有想到盧中丞也在這裡,盧中丞的請柬也有,我明天派人送上門去,請兩位攜妻兒前往裴家一聚。”

     盧奐看了看請柬,是裴寬七十五歲大壽的請柬,但吸引他的是請柬下方的邀請人。下方寫著裴家七個核心人物的名字,而李慶安也居然在七人之中,排在裴遵慶之後,裴旻之前,赫然列第二位。他暗暗不由心驚,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妹妹就是裴旻之妻,他當然知道李慶安和裴家的關係。李慶安參與裴寬的壽禮籌備,這並無不可,從人情世故上也完全說得過去,但事情不能想得這麼簡單。這份請柬不知要送給多少人,所有人都會看到這七個人的名字,這其實就是向天下昭示,李慶安和裴家正式結盟。

     他把請柬慢慢遞給了兄弟,心中在想著這件事對盧家的影響,其實崔、裴、韋、盧、張這些大世家名門都互有聯姻。雖然崔、裴兩家有競爭之勢,但也不是水火不容。大家都奉一個帝王,同在一個屋簷下,競爭中有和睦、有反目、也有聯姻。

     但現在形勢大變,大唐出現了南北雙帝的局面,從某種程度上,南北雙帝也撕裂了世家之間的關係。不僅如此,李慶安、安祿山以及吳王、荊王這些地方勢力又有藩鎮割據的跡象,大唐面臨著建國百年來從未有過之亂局。在這種情況下,盧家該何去何從?

     盧奐當然也知道,李慶安親自登門,不是送送請柬那麼簡單,他其實是在拉攏盧家。盧奐在當年的派系鬥爭中,屬於李林甫的相國黨,李林甫死後,相國黨解散,一部分人投靠了王珙,一部分人則屬於中間派。盧家就屬於中間派之一,是各個派系爭奪的重點對象,現在李慶安也來拉攏他們了。

     這時,盧弈也看完了請柬,他和大哥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需要商量一下,盧奐便笑道:“多謝趙王殿下親自來送請柬,這份人情我領了,我們一定會準時去參加裴閣老的壽辰,另外,我還有一事想和殿下商量。”

     “盧右丞請說!”

     “是這樣,崔翹棄左丞去了成都,位子空了已有半月,他留下的諸事都由我代為處理,前天裴相國找到我,準備任命我為左丞,又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為右丞。我便推薦了刑部侍郎王縉之兄王維為右丞,但王左相卻堅決反對,所以我希望殿下能支持我的推薦。”

     李慶安微微一怔,便問道:“可是那個十七歲便寫下每逢佳節倍思親的王摩詰?”

     “正是此人!”

     “可他不是在隱居藍田嗎?他肯出來為官?”

     盧奐呵呵笑道:“那就是殿下不了解王摩詰了,他現在只能說是半隱半官,他還擔任著門下省給事中一職,因為和王左相關係惡劣,所以才隱居藍田。他和我是摯友,前些天寫信來請我幫他調離門下省,由此可見他仕祿之心尚在。此人雖寫詩著名,但年輕時便有大志,能力也不錯,希望殿下能給他個機會。”

     李慶安點點頭道:“這件事我會和裴相國商量一下,如果他贊成,我就全力支持。”

     李慶安還要去別處送請柬,便起身笑道:“那好,我就不打擾昆仲,先告辭了,下次再來拜訪二位。”

     盧氏兄弟連忙站起身道:“殿下親自來送請柬,我們感激不定會準時參加裴閣老的壽辰。”

     他們把李慶安送出了大門,兩人又回了書房,將門關上,這時盧奐對兄弟道:“你應該明白李慶安來給我們送請柬的真實用意吧!”

     盧弈點了點頭,“他的用意很明顯,就是來拉攏我們盧家。”

     盧奐微微嘆道:“李慶安一直便是強勢軍閥,怕他者多,敬他者少,可這兩年看他的所作所為,不簡單啊!發行安西銀元,控制住了大唐的錢幣,又私下接濟底層官員,收買人心,這才發兵關中,擊敗了安祿山,更是以進城殺人的強勢姿態登上右相之位。其實我也明白他的用意,他是趙王,建成太子之後,他應該也是想完成先祖未盡之業吧!”

     “大哥的意思是說,他也是想登基大統?”

     盧奐默默地點了點頭道:“儘管他一直在掩飾自己的野心,但我想還是有很多人都看出來了,包括裴家。看裴家對他下注之重,如果只是普通的權貴,以裴家的勢力背景,可能會這樣巴結他嗎?”

     盧弈聽兄長用了'野心、巴結'這種略帶貶義的詞彙,不由有些憂慮道:“大哥是不想投靠他嗎?”

     “那你說呢?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盧弈沉思了一下便道:“其實最早我對李慶安的感覺一般,總覺得他只是一介武夫。但自從安西推出限奴令和限田令後,我便覺得此人不簡單了,尤其是限奴令,這也是我所主張的。他在安西做得很徹底,包括他自己,聽說他府中沒有一個奴隸,只有三十幾名家傭,每月支付月錢,就憑這一點,我就很敬佩他。尤其今天他對杞兒的寬和,那絕不是故意在我們面前做作,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誠懇。說實話,我願意投靠他,支持他向上的努力。”

     盧奐微微一笑道:“其實我也是支持他,但我們不能急,不能就因為他一次拜訪便倒向他。得到太容易了,他反而不會珍惜,我需要他拿出誠意來。我想知道,如果我盧家支持他,會得到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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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雲譎波詭 第四百五十六章 裴家大壽(下)
      
     經過裴家人幾天緊張的籌備,時間便漸漸到了裴寬七十五歲壽辰的日子。五更時分,李慶安便來到了裴府,此時,裴府上下已聚集了從大唐各地趕來祝壽的裴氏子弟數百人。其中從河東祖地趕來裴家子弟便有兩百餘人,裴府上下熱鬧異常。

     但他們是主人,長安各坊趕來賀壽的大唐高官以及名門世家才是客人。所以裴氏子弟們便被組織起來,迎接客人,安排馬車,清掃垃圾,搬抬重物,總之每一個人都有自己任務。

     天不亮,大家便起來開始進行最後緊張忙碌了。

     裴寬的壽禮在裴府大堂裡舉行,這是一座足以容納數千人的大堂,氣勢宏大。此時天還沒有完全亮,大堂的燈籠已經熄滅了一半,光線顯得有些昏暗,一百名裴家子弟正忙碌地佈置會場。
      
     幾千張矮桌已經擺好,每張矮桌可坐兩人,桌上已經擺上了鮮花和果蔬,上面還沾著清晨的露珠。這次裴家的菜餚將有長安最著名的十家大酒肆提供,菜餚將在中午時分陸續送到,而此時裴家要先進行會場的佈置。

     李慶安從忙碌的大堂中穿過,在大堂前台的牆上,張貼了一個巨大的用金箔製成的'壽'字,下面擺滿了各種壽桃,壽麵以及一座白玉雕成的百子祝壽屏風。在屏風前面擺放著一隻寬大的圈椅,這將是裴寬的座椅。
      
     雖然唐人的習慣是席地跪坐,但中唐時椅子已經從西域傳入,宮廷和許多富貴人家都使用了圈椅。裴寬身體虛弱,很難跪坐,因此寬大的圈椅正好適合他。在裴寬主位的兩側也同樣擺了七張圈椅,這是給七個壽禮籌備人所坐,其實也就是裴家的七個核心人物。此時,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在鋪設裴寬的座位,正是裴遵慶的孫女裴婉兒。
      
     她做得是如此專注,以至於李慶安走近了,她都沒有發現。坐墊是三張上等的羔羊皮,為了讓裴寬坐得盡量軟和舒適,羔羊皮上面再鋪上一張柔軟雪白的白狐皮。這張名貴的狐皮是裴寬當范陽節度使時契丹人送給他的禮物,已經過去幾十年,白狐皮依舊光鮮如新,椅背上卻鋪了一張黑豹皮,正是這張黑豹皮吸引了李慶安的注意。

     裴婉兒正彎腰小心地整理黑豹皮,她忽然若有所感,一回頭,見一個男子站在她身後,嚇得她'啊'輕呼一聲,慌忙走開。她這才看清楚是來人是李慶安,頓時驚疑似的略呆了一呆,同時臉上飛過了一抹紅暈,一雙大眼睛眨了幾眨,深深地吸了口氣,她似乎已經鎮靜下來了,很靦腆地對李慶安一笑。

     “李將軍,你有事嗎?”

     李慶安指著黑豹皮,歉然笑道:“我是想看這張黑豹皮,讓姑娘受驚了。”

     “沒有關係!”

     裴婉兒向旁邊退了一步,將位子讓給了李慶安,李慶安慢慢走上前,輕輕撫摸著這張黑得發亮的豹皮。柔軟的皮質使他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栗樓烽戍堡,冰封的凌山,一個初到大唐的戍堡新丁。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倒流了,使李慶安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中。

     一旁的裴婉兒沒有打擾李慶安的沉思,她手中還拿著一幅金黃色的緞布,在佈置完椅子後,她需要用緞布將椅子蓋上。她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著沉思中的李慶安,她聽大祖父說過,這個男子是大唐最強勢之人,連皇帝都害怕他。

     可是他哪裡強勢了?裴婉兒絲毫感覺不到李慶安的強勢,他的舉止是那麼彬彬有禮,笑容溫文爾雅,聲音低沉而柔和,他簡直就是一個飽讀經文的讀書人。

     裴婉兒從十歲起便不斷聽大人提起這個人,六年來,他的英雄事蹟,他的軼聞奇事,總是在她的族姐之間流傳。他率軍擊敗了大食人,他將回紇人趕回草原,後來他成婚了,婚禮盛大。各種各樣的傳聞使李慶安在她心中成了一個高不可及的人物,他彷彿就是雲端上的一尊神,在她心中充滿了神秘和敬畏。

     但此刻,李慶安就在她眼前,這個在大唐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就站在她面前,她甚至看到了他額頭上的那道長長的傷疤。她的兩個堂姐曾經打賭,他額頭上的傷疤是月牙形還是北斗形,現在她看到了。既不是月牙形也不是北斗形,而是一道細細長長的傷疤。

     這時,裴婉兒感覺到李慶安的炯炯目光向自己望來,她心虛地低下了頭,心中怦怦直跳,就像做了壞事被當場抓住一樣。過了一​​會兒,她偷偷又看了一眼李慶安,這才發現他並不是在看自己,他在看自己身旁的白玉屏風,裴婉兒緊張的心才微微落下,可心中又平添一絲沮喪。

     “姑娘,可知這黑豹皮是從哪裡得來?”

     聽李慶安問自己,裴婉兒的心不由又緊張起來,她慌亂地搖搖頭道:“這是我大祖父的心愛之物,將軍如果喜歡它,可以問一問大祖父,他對將軍很推崇,說不定他就會送給你。“

     “姑娘想到哪裡去了,我怎麼會想要裴閣老的心愛之物。”

     李慶安笑道:“我不是想要這塊黑豹皮,而是這塊黑豹皮當年就是我所獵,觸物思故,讓我想起了一些當年的事情。”

     裴婉兒一愣,她立刻掩口笑道:“原來它是李將軍打獵得來的。”

     李慶安見她笑得怪異,便不解地問道:“怎麼,不相信是我打的獵物嗎?”

     “不!不!”

     裴婉兒慌忙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是今天上午... ...”

     後面的話裴婉兒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了

     “今天上午怎麼了?”李慶安笑著問道。

     “那我說了,李將軍可別生氣。”

     李慶安一擺手道:“你說就是了,我怎麼會對姑娘生氣。”

     裴婉兒克制住臉上的笑意,道:“今天上午,大祖父把這塊豹皮給我,他說打獵這只豹子的人事天底下最蹩腳的獵手。這麼珍貴的黑豹皮居然被射了個大洞,簡直是糟蹋珍寶,他若找到這個獵手,非要好好教訓他不可。“

     李慶安啞然失笑,道:“這也是我很遺憾的事,本來這只豹子是被我掐得半死,再一刀捅在它心臟上... ...”

     “啊!”裴婉兒低呼一聲,用手掩住了心口,眼中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李將軍,這太殘忍了。”

     “可是我若不殺死他,我就會被它咬死。當時得到的是一張完整的黑豹皮,可惜在酒肆被人一箭射穿。”

     李慶安撫摸著那個小小的箭洞,雖然已經被補起來了,但仍有很明顯的瑕疵。他不由又想起了當年拔煥城的那個刁蠻的小娘,也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李慶安暗暗嘆了口氣,便對裴婉兒笑道:“老爺子那邊我會投案自首,姑娘繼續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說完,李慶安便向內院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停住腳回頭問道:“你叫裴婉兒,對嗎?”

     “嗯!”裴婉兒紅著臉點了點頭。

     “名字很好聽。”

     李慶安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李林甫是幾時和老對頭和解了?”便轉身走了,裴婉兒望著他的背影,半天也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 ... ... ... ... ... ... ... ... ... ...

     就在李慶安和裴婉兒說話之時,裴遵慶卻站在不遠處的另一扇屏風後​​,注視著他們二人,他的目光中充滿了得意。他看出了李慶安對自己的孫女婉兒有那麼一點意思,而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裴遵慶是一個非常務實之人,他不像裴寬那樣熱衷佛教,也不像裴旻專注於政務,他更看重家族的發展。現在裴家在朝廷的地位已經上升到了一個相當高的程度,他是門下侍郎,而裴旻是中書令右相,​​這種一個家族既佔據門下省高位,又掌握了中書省大權的情況,是極其少見的,可以說,裴家已經走到了一個頂峰。
      
     但裴遵慶依然不滿足,因為現在的朝廷是大唐建國以來國勢最薄弱的時刻,所能控制的地方不過是關中,關​​內道,河東道和河南道四個地方罷了。

     而朝廷中有監國,有強藩,裴家的權力要大大地打個折扣。裴遵慶想到的是以後,當大唐重新統一,國力又重新恢復到最強盛之時,裴家的地位又如何?能不能全面超越崔家。

     超越崔家一直是裴遵慶最關心之事,為此,他必須要給裴家找一棵大樹,讓裴家能得到這棵大樹的依靠,能得到這棵大樹的樹蔭。當李慶安進城第一天,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像宰一隻雞似的殺了孟雲時,他便認准了李慶安這種殺雞儆猴的風格。李慶安無疑就是這棵最適合大樹。

     他也看出了李慶安想拉攏世家的急切,他懂李慶安的野心,裴遵慶不由想起“戰國策”之言:

     濮陽人呂不韋賈於邯鄲,見秦質子異人,歸而謂父曰:“耕田之利幾倍?”

     曰:“十倍。”

     “珠玉之贏幾倍?”

     曰:“百倍。”

     “立國家之主贏幾倍?”

     曰:“無數。”

     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餘食,今建國立君,澤可以遺世,願往事之。”

     在李慶安急於得到世家支持之時,他為什麼不效呂不韋加倍資之?

     裴遵慶背著手走到了孫女裴婉兒面前,裴婉兒見祖父到來,盈盈行禮道:“婉兒向祖父問安!”

     裴遵慶一擺手,微微一笑道:“婉兒是不是不明白李慶安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裴婉兒點了點頭,“孫女確實不明白。”

     “不僅你不明白,恐怕朝廷中絕大多數官員聽了這句話都會一頭霧水,你知道為什麼嗎?”

     裴婉兒茫然地望著祖父,她一點也聽不懂,裴遵慶輕輕撫摸黑豹皮,嘆了口氣道:“因為這塊黑豹皮曾是李林甫的心愛之物,他彌留前命兒子把這塊豹皮給我,請我轉贈給你大祖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林甫一生中有幾個大對頭,你大祖父就是其中之一,李林甫臨終前請我把這豹皮送給你大祖父,就是想與裴家和解。只不過我從沒有告訴你大祖父,這塊豹皮是李林甫所贈,李慶安最後一句話,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裴婉兒這才明白過來,她低聲嘆道:“原來他隨便說一句話,就這麼有深意。”

     裴遵慶瞇著眼笑了,他的孫女似乎也對李慶安有那麼一點意思,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也不說破,便吩咐道:“黑豹皮和白狐皮都暫時不鋪,你先收好,等第一撥客人來了以後再鋪上去。“

     “是,孫女明白。”

     裴遵慶看了看大堂外,天色已亮,應該有性急的客人先來了。

     ... ... ... ... ... ... ... ... ... ... ... ... ...
      

     太陽已經從長安宏偉的東城牆上露出了臉,射出道道金光,像是在大聲的歡笑,藐視著那層淡霧不堪一擊。蔚藍色的天空上,沒有一絲雲彩,越發顯示它的深邃無邊。

     靖善坊內已經熱鬧起來,十幾名裴家子弟趕著牛車,將一袋袋用紅布包著的壽禮送給坊內的每一戶人家。每一個紅袋中有壽桃兩個,壽酒一瓶,以及三百文錢,這既是給鄉親的心意,也是一種賠禮。今天裴府面前的大路將臨時封閉一天,用來停放客人馬車,裴家的厚道知禮引來了坊中民眾的一片讚譽之聲。

     爆竹也燃響起來了,'呯嘭!'聲震耳欲聾,一大群孩子捂著耳朵在火堆前蹦跳,第一輛客人的馬車正緩緩地駛進了靖善坊,這是裴家的第一個客人。

     一名放爆竹的裴家子弟立刻飛奔進府去禀報,片刻,裴遵慶和裴諝一起出門來迎接。馬車在裴府門前停下,第一個趕來的客人竟然是韋滔。

     韋氏家族曾在長安各大世家中僅次於裴家,排名第三,但幾次沉重的打擊使韋家漸漸衰落下去。一次是天寶年間的韋堅案,在各地為官的韋家子弟大多被清理,第二次便是李亨東宮罷免案,韋滔和韋渙雙雙被免職。雖然韋見素後來還擔任過相國,但李豫在罷免楊國忠的勢力中,韋見素也被罷免,後來又被任命為兵部左侍郎。而李亨上台後,根本不念舊情,也不考慮韋家為他做出的犧牲,甚至他從前被迫出家的韋妃也不去看一眼,讓韋氏家族上上下下都十分寒心。

     韋滔雖然沒有職務在身,但他還有散官頭銜,正三品的金紫光祿大夫,又曾是太子少師,地位尊貴,加上他是韋氏家族的族長,因此他的到來受到了裴家的禮遇。

     “想不到第一個到來的客人居然是韋兄!”

     裴遵慶哈哈大笑地迎了上來,和韋滔親熱地擁抱了一下,韋滔也笑道:“以裴韋兩家的交情,裴閣老過壽,我怎敢不第一個來。”

     韋家和裴家的關係非常不錯,聯姻極深,裴遵慶去世的妻子就是韋家之女。當然,韋滔這麼早來,也並不是因為韋家和裴家的關係,他是另有目的,他眼一瞥,看見了李慶安的馬車停在一旁,心中暗暗高興。

     他早早到來,是想來找李慶安談一談。前幾天,李慶安親自給他送請柬,不料他正好不在家,弟弟韋江替他收了請柬,這件事讓韋滔一直後悔。如果他知道李慶安來,他絕對不會離開家門一步。

     韋滔當年在揚州和李慶安打過交道,還結下一段仇怨,當年李慶安剛到揚州被刺,便是韋滔的一手策劃。他是受女婿棣王李琰的指使所為,儘管他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但後來李慶安和他關係也頗好,還在他府上借酒勁砍了一張桌子,揚州之事似乎也淡化了。

     這時,李慶安也快步走了出來,老遠便拱手笑道:“原來是韋少師,前幾天我去府上送請柬,你正好不在。”

     “讓殿下白跑一趟,韋滔心中不安。今天早點來,也是想向大將軍道歉,順便想敘敘舊。”

     李慶安自然明白韋滔想敘舊言外之意,便笑道:“正好我也無事,我們一起說說話,談一談揚州之事。”

     他又對裴遵慶笑道:“裴侍郎,這第一個客人,就我來接待了。”

     “呵呵大將軍儘管隨意!”

     ... ... ... ... ... ... ... ... ... ... ...

     李慶安是籌備組成員之一,也算是裴家的半個主人了。他將韋滔請進了小客房,兩人分賓主落座,李慶安的親兵給他們上了茶。這時,韋滔忽然站起身,向李慶安深深行一禮道:“我先要向大將軍賠罪!”

     李慶安連忙擺手笑道:“這有什麼好賠罪的,韋少師臨時有事出門,我又沒有事先約好,應該是我道歉才對。”

     “不!”韋滔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前兩天送請柬一事,我是為當年揚州刺殺大將軍一事而賠罪。”

     李慶安的眼睛慢慢瞇了起來,“原來揚州驛館刺殺案是你所為!”

     那件事一直是李慶安心中的謎,他剛到揚州便遭遇了刺殺,一直沒有查明兇手,此事有些不了了之。直到現在,李慶安才明白,原來是韋滔所為,他當時任揚州大都督府長史。

     韋滔嘆了口​​氣,誠懇地說道:“我與大將軍無冤無​​仇,那件案子也是被棣王李琰所強迫,包括後面去搶黃金,也是棣王的命令。這件事過去了多年,但一直讓我耿耿於懷,不說出來,我恐怕此生都不得安寧。“

     說完,他竟跪了下來,向李慶安磕了一個頭,痛苦道:“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大將軍雖然逃過一難,但也險些被我所殺。我不敢懇求大將軍原諒,但我確實是追悔莫及。“

     李慶安將他扶了起來,默默地點了點頭,道:“正如韋太師所言,我素來無冤無仇,韋太師也是被棣王逼迫。現在棣王也死了,冤仇宜解不宜結,那件事就過去了,我原諒韋太師。“

     說到這,他又笑道:“我記得我還欠韋太師一張桌子,這樣,我們雙方所欠正好抵消,我們誰也不欠誰了。”

     韋滔心中感動異常,他長嘆一聲,感慨萬分道:“大將軍的心胸寬廣,讓韋滔萬分敬仰。若大將軍不棄,我們韋氏家族願為大將軍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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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17:38
第四百五十七章 成都來信
      
     李慶安暗地拉攏聯絡世家大族,吊然是藉了裴寬大壽的名義。但畢竟紙包不住火,一些蛛絲馬跡還是在不經意間洩露了出去,被有心人放在了心上。

     左相王珙也同樣收到了裴家的請柬,為了給裴​​寬賀壽,朝廷特地休朝一日,以示對裴家的體恤,王珙也落得半日清閒。中午時分,他換了身衣服,準備去裴家赴宴,其實從上午開始,便陸陸續續有大小官員趕去裴府了。
      
     自古以來,權貴的壽宴都是官場交際的重要場合,尤其對於一些中小官員來說,一次富有成效的交談,往往就決定了他的官場命運。所以中小官員們一般都會早早趕去會場,尋找會晤高官的機會。

     但王珙卻不同,他是堂堂的左相,政事堂相國,已經位極人臣,他不需要再眼巴巴地跑去,找某個高官懇談,只有人家找他的份。因此王珙不慌不忙,悠閒地吃了午飯,又準備去書房小睡片刻,這是他雷打不動的規矩,剛到書房,一名丫鬟便跑來禀報,“老爺,夫人有請!”

     王珙知道,這必然是妻子來催他出發了,從早到現在已經催了三次了,他便不高興地揮揮手道:“去告訴她別急,到時間我自然會帶她去。”
      
     丫鬟笑著又施一禮道:“老爺,不是出發的事情,是夫人有客人來了,請老爺也過去一下。

     “客人?是誰?”王珙奇怪地問道。

     “是夫人的內侄女來了。”

     ‘原來是她! '王珙眼睛裡閃過一絲亮色,便點了點頭,笑道:“讓夫人稍等,我馬上就來。”
      
     他再也沒有睡意了,立刻向內宅而去。
      
     ……………………………………
      

      王珙的妻子是益州太守崔圓之妹,名門世家之女,嫁給王珙已近二十年。正是崔家對王珙的助力才使得王珙在天寶年間的官場行情一步步見漲,最終成為大唐最有權勢的相國之一。所以崔王兩家在官場上已經形成了一種共損共榮的局面。

     儘管崔圓成為了李隆基的相國,在一定程度上對王珙也產生了不利影響,但王珙的勢力已根深蒂固,一個小小的聯姻關係已動不了他。況且他又是李亨賴以支撐局面的柱粱,萬萬不敢動他,這樣一來,王珙和崔圓的關係便被人看淡了。

     別人看淡了,王井自己可沒有看淡,否則他也不會像此時這樣,連午睡的慣例都不顧了,匆匆趕去內宅。

     今天來的客人是王珙夫人的侄女,也就是崔圓的女兒,小名叫春娘。四年前嫁給了工部員外郎趙勳,前段時間權貴大量奔蜀時,她和丈夫也逃去了成都。但今天又回來了,第一件事就是來找她的姑母。

     春娘長得著實普通,因化妝濃艷而平添了三分姿色,但她快人快語做事精明能幹,她正和姑母談論著蜀地人情。

     “成都雖然也算不錯,但我覺得還是比不上長安的繁盛,光是東市的商舖,整個成都加起來也不到一半。我說的是賺錢還有朱雀大街,長安高大的城牆,大明宮的壯麗等等,成都更是望塵莫及。”
      
     “那吃穿用度怎麼樣?”王珙的妻子畢竟是女人,比較關心這些細節上的東西。

     “吃穿的價格比長安稍微便宜一點,二十文錢一斤肉,七十文錢一斗米。而且那裡的安西銀元價格極高,一塊銀元可兌換一貫三百文錢,虧得這次我們帶了不少銀元去大賺了一筆,才沒有被買房虧死。”
   
     “房子貴嗎?”

     “不止貴那麼簡單,一天一個價,天天向上走。貴倒也罷了,關鍵是我們這些南下人,硬生生被分出個三六九等來。親王宗室去了成都就有良田美宅,不用掏一文錢,那些高官權貴也有官宅免費提供,一點不用擔心。只有我們這些小官吏,必須自己掏錢買房,現在隨便一處兩畝的小宅都要兩千貫錢,我們雖然有點積蓄,可若全部用來買宅,我們吃什麼?更沒有錢買丫鬟雜僕了,所以我這次回京就想把長安的宅子賣了,湊點錢回去。”

     “我勸侄女還是不要賣的好!”王珙笑著走了進來。

     春娘連忙起身行禮道:“參見姑父!”
      
     “不用這麼客氣了,坐下吧!”
      
     春娘又坐了下來,王珙的妻子連忙問道:“老爺,你勸春娘不要賣長安的房子,這是為什麼?”
      
     “是啊!姑父為什麼不讓我賣房子?”春娘也好奇地問道。

     王珙微微笑道:“狡兔尚有三窟,難道你們將來不想回長安嗎?真以為大唐的分裂會延續幾十年?”
      
     “可是我們聽說不少宗室權貴的府第都被長安的朝廷沒收了,南下的官員們人人驚惶。現在成都到處是流言,我們都很擔心自己的房子會不會也被沒收。”

     “你們這種小人物就不用擔心了,你就放心吧!除了南逃的宗宴外,連楊國忠的宅子都沒有被沒收,你還擔心什麼?”
      
     春娘拍了拍胸脯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其實我們也有點猶豫,萬一又要回長安,家也沒有了,住在哪裡去?姑父這樣一說,我就不賣了”
      
     說到這,春娘取出了一封信,遞給王珙道:“姑父,這是我父親寫給您的信,我順便帶來。”
      
     王珙心領袖會地笑了,他知道,崔圓一定會讓春娘帶信給他,他接過信便笑道:“你們先聊,我去書房看看信。”

     王珙夫人連忙道:“老爺,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這個不用急,若你想先去,那就帶永兒先去吧!我稍晚一點再來。”
      
     王珙快步返回了書房,坐下打開了崔圓給他的信。從拿到信他便知道信中有內容,崔圓寫信從來不會超過一頁,但這封信卻頗厚,至少有三頁,信中很可能另有玄機。

     果然,王珙拆開信立刻發現了藏在信中的一張疊好的小紙,竟然是李隆基的手諭。王珙大吃一驚,慌忙把門窗都關嚴了這才緊張地打開了李隆基的手諭。

     '愛卿跟隨朕多年,朕素知愛卿忠義,古人云,坐廟堂之高者,方能見天下之大。愛卿已官居高位,所思所想當是大唐社稷之安危。今天長安的天空被安西魔障所迷,淒風戾雨,大唐神器被迫入蜀。朕哀嘆祖宗社稷,恨己力單勢薄,望愛卿能帶王氏家族走出魔障,與朕攜手,共還大唐朗朗青天,朕拭目以待。 ’
      
     王珙慢慢合上了信,腦海中一片空白​​,李隆基的手諭並沒有給他帶來狂喜,相反他有一種莫名的恐懼。被李隆基盯上固然可以證明他的價值,但同樣也給他帶來了壓力。王珙很清楚李隆基的為人,一旦他的要求得不到回應或者滿足,他便會視為仇敵讓你一死方休。現在李隆基看上了他王珙,他該怎麼回應,不理不睬嗎?

     王珙的心中亂作一團,他剛剛勸春娘狡兔三窟可轉眼便輪到他自己了,難道他也要狡兔三窟嗎?

     王珙將李隆基的手諭放在一邊,暫時不去想他,他又打開了崔圓的信,信中的內容讓他鬆了一口氣。信中沒有提到李隆基手諭一事,只是希望加強崔王兩家合作,在南北兩唐中皆能保持住最大的利益。在信的末尾,崔圓提到了一件事,兵部侍郎韋見素已經暗中投靠了李隆基,他最近可能會有大舉動,讓王珙不妨留意,這將是徹底扳倒韋家的機會。

     ‘扳倒韋家! ’

     王珙的腦海裡閃過了這個念頭,其實王珙想扳倒的是裴家,尤其是裴旻,他更是想除之而後快。但裴旻他動不了,裴旻是李慶安的代言人,不過能除掉韋見素也不錯。當年韋見素跟隨楊國忠時,便是自己的對頭,韋家又和裴家一直關係密切,扳倒韋見素,對最近日益囂張的裴家也是一個警告。王珙知道,這其實也就是崔圓的意思。

     王珙不由又想到了最近李慶安對各大世家的拉攏,長安有名的名門大族,裴、盧、韋、蕭、張、獨孤、長孫等等數十戶人家他都親自登門,勢頭迅猛,昨天李亨還和他商量,如何阻止李慶安的野心。

     狠狠敲打一下韋家,不就是對這些世家的一次警告嗎?

     這時,門外傳來了丫鬟的聲音,“老爺,夫人說該出發了,她已在馬車上等候老爺。”

     “我知道了!”

     王珙被催得一陣心煩,便換了一件衣服,戴上紗帽,匆匆地出門了。
      
     ……………………………
      

     裴府此時已是熱鬧非常,大門前的街道上停滿了客人的馬車,仍不斷有源源不斷的馬車前來。十幾名裴家子弟騎著馬,正忙碌地引導馬車停駐,三百多名李慶安的親兵也來幫忙,幫忙維持秩序。

     這次裴寬過壽,共送出去一千二百份請柬,絕大部分都是長安的頭面人物。再加上裴寬從前豪爽好交友,人緣極佳,因此王元寶等長安巨商也得到了請柬,備厚禮前來拜壽。

     一般而言,裴家這種世家名門是不會和商賈往來,但裴家考慮到這可能是裘寬人生的最後一個壽辰了。因此無論貴賤,凡與裴寬有交情之人,一併請來,也算是最後給裴寬一個交代。

     在裴府門前,裴遵慶、裴旻、裴諝、裴向、裴瑜等裴家的長輩晚輩都出來迎客了,倒不見李慶安的影子,裴家人也不多問。

     一群群客人帶著妻兒走上前來,唐朝男子的打扮大多大同小異,穿著加襴的袍衫,束有腰帶,腳穿烏皮靴,頭戴紗帽或璞頭,個個臉色紅潤,精神抖擻。而女人的打扮卻是千姿百態,身著寬幅長裙,這裡面還有個緣故。李豫即位後要求節儉,嚴禁使用蜀錦,嚴禁穿六幅長裙,沈皇后以身作則,率先穿了四幅裙,長安六幅大裙紛紛絕跡。但李豫駕崩後,他的禁令失效,長安貴婦們又紛紛從箱底翻出寬裙,裙拖六幅湘江水的盛況再次出現。

     只見紅、黃、綠、紫,長裙色彩艷麗,裙口齊胸,兩輪新月半露,雪白如脂,穿著短衫,肩披紗帛大多梳高髻,如烏雲蔽日,臉上濃妝豔抹,步搖、玉簪、金環走路一步三搖,各種首飾環佩叮噹作響,格外地婀娜多姿。

     這時,門下左侍郎張鎬快步走上前,他原是太原尹,三個月才被調來長安,妻兒還在太原未過來。因此只有他一人前來祝壽,走上前,張鍋拱手笑道:“裴閣老大壽,我特來祝壽!”

     門下侍郎一般有兩人,一左一右,左侍郎是張鎬,而右侍郎便是裴遵慶了。雖然張鎬也是李亨之人,但他為人正直,剛毅正大,在朝中頗有官譽,和裴遵慶的關係也極好。

     裴遵慶見他到來,連忙笑著迎了上來道:“我不管你來不來,你只要把壽禮​​送來便可以了。”
      
     張鎬指著裴遵慶對裴旻笑道:“裴相國,你看看這人,還是朝廷高官,竟然說出如此勢利的話,我要彈劾他。”

     三人一起大笑起來,裴遵慶拍了拍張鎬的後背笑道:“來!我給你留了一個最好的位置,先讓人偷偷給你上壺好酒,你可千萬別說是我安排的!”
      
     “有數!有數!”

     張鎬笑道:“你儘管去待客,我自去找酒喝。”
      
     裴遵慶連忙招來一名裴氏子弟,給他吩咐了幾句,讓他帶張鎬進去。這時,又來了幾名重要的客人,王珙帶著他的妻子來了,裴遵慶便向張鎬告一聲罪,便裴旻一起笑著迎了上來。

     “王相國現在才來,當罰酒三杯!”
      
     …………………………………
      

     裴府中人聲嘈雜,假山旁、花叢中、涼亭內,隨處可見一群群聚在一起聊天的客人。這時一名削瘦的中年男子從一座小院走過,很隨意地和幾名熟人打了招呼,他似乎沒有談話的興致,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讓他有點心煩。他喜歡安靜,一心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靜思。

     一連走了幾個院子,客人越來越少,這時他來到了一座似乎沒有客人的小院門口,裡面綠樹成蔭,花團錦簇,令人賞心悅目。他心情大好,剛要走進院子,卻不知從何處轉出兩名士兵,攔住了他,“抱歉,這裡面是禁地,普通客人不得入內。”

     “我只是想看看裡面的花木!”中年男子指了指小院笑道。

     兩個士兵搖了搖頭,“先生在這裡看就行了,不能進去!”
      
     就在這時,院半里傳來了說話聲,士兵連忙對中年男子道:“我家大將軍來了,先生請迴避!”

     中年男子無處可去,連忙閃身躲在一棵大樹後,這時,李慶安將客人送了出來。

     從上午開始,他就不斷約見了許多重要客人,和他一起走出的男子是刑部左侍郎蕭華。蕭華也是名門出身,他是六朝貴族蕭氏之後,蕭氏在大唐已有三人拜相,蕭華的父親便開元名相蕭嵩。他的弟弟蕭衡因娶李隆基之女新昌公主為妻,以帝婿的身份官拜光祿寺卿。

     不過在前段時間的南下潮中,蕭衡在妻子的鼓動下,也南下了成都,去蜀京為官。為此,蕭華心中頗為惶恐,今天李慶安專門約見他,就是要安撫他,不要受兄弟之事影響。

     “蕭侍郎不用擔心,兄弟各奔南北絕不止蕭家,就拿崔家來說,崔渙和崔圓不就各在南北為相嗎?也不見有什麼不妥,各位其主罷了。”
      
     “多謝大將軍的勸言,我總算一顆心落下來,要不然我寢食不安。”
      
     李慶安也呵呵笑道:“那今天蕭侍郎可要多喝幾杯,不醉不歸!”
      
     “一定!一定!今天一定要多喝幾杯。”

     李慶安將蕭華送出了小院,他感覺有些疲憊了,正要回屋休息片刻。一轉身,正好看見了躲在大樹後的中年男子,便笑道:“你怎麼躲在那裡?”
      
     他的親兵連忙上前解釋道:“這位先生想進院欣賞花木,正好大將軍出來,他便躲過去了。”
      
     中年男子認識李慶安,他連忙上前施禮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李慶安指了指遠處一棵高大的杏樹,笑道:“這院子裡種的也是幾株小杏樹,這位使君蘇喜歡欣賞,可去北碧苑。那裡有兩株五百年的老杏樹,還有著名的太湖石,亭台樓閣都格外精緻,我建議使君去那裡欣賞。”

     中年男子苦笑一聲道:“園林的精華就在一個'靜'字,北碧苑人滿為患,嘈雜喧鬧,再是精緻,也不過是一堆土木罷了,哪有什麼欣賞可言。”

     李慶安見他說得有道理,便點了點頭,笑道:“使君說得不錯,我也是喜歡靜之人,最頭疼和人應酬,還是一個人隨意點好。使君儘管進來看風景,看多久都行,不會再有人打擾你。”
      
     中年男子大喜,連忙躬身謝道:“多謝大將軍美意。”
      
     李慶安笑了笑,便朝院子走遠,走到門口,他忽然感覺到,怎麼這名官員怎麼自己從來沒見過?

     他停住腳步回頭問道:“請問使君尊名,在哪個部寺供職?”

     中年男子向李慶安躬身長施一禮道:“下官是門下省給事中,姓王名維,字摩詰,和盧右丞一起來裴府祝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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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17:57
第四百五十八章 枝節橫生
      
     “你就是寫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王維?”
      
     李慶安上下打量著這個皮膚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他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在他印像中,王維應該是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之人,即使已到中年,也應該具有儒雅清矍,白面長須的風度。怎麼會又黑又瘦,這般其貌不揚。
            
     李慶安並不是以貌取人,而是王維的形象和他的想像落差太大,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王維因得罪了楊國忠,從天寶十一年開始,便處於一種半隱半官的狀態。他幾次想辭官全隱,可又放不下苦熬了近二十年的官場。他深通佛理,把佛理當做一種學問,但他又不是那種厭倦塵世,看破紅塵之人。

     在很大程度上,他是因為他官場不得意。如今楊國忠南去,清流改革派裴旻、李硯等人掌握了大權,王維便又生出了一絲念棧之心,便寫信給和他關係極好的盧奐,想重返官場,再做一番事業。

     今天盧奐帶他來參加裴寬的壽辰,他想尋找安靜之地,不料正好碰到了李慶安。李慶安雖然不認識王維,王維卻認識李慶安,早在天寶八年,王維便在含元大殿上見過他。

     大唐每一個詩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西域夢,王維也不例外。開元二十五年,張鎬齡被貶,王維也被罷黜為涼州河西節度使判官,在河西度過了兩年的時光。在河西,他寫下了無數篇膾炙人口的詩篇,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等等。
      
     曾經的邊塞生涯使他對西域有一種獨特的情思,當他無意中遇到李慶安時,又引發了他對西域的懷念,他的心中便多了一分觸感。
      
     他當然明白李慶安在這小院裡有特殊安排,便躬身施禮道:“下官實不知大將軍在這裡,打擾了,下官告辭!”
            
     “王使君不進去坐一坐嗎?”李慶安笑道。

     “不了,下官去別處。”
            
     王維恭敬地向李慶安施了一禮,便轉身走了。李慶安望著他的背影走遠,心中也頗為感慨,盛唐這些赫赫有名的詩人,李白、杜甫、王維、王昌齡、岑參、高適,除了杜甫他尚未見到外,其餘他都一一接觸到了。杜甫在天寶十年被任命為右衛率府冑曹參軍,李豫登基後,他又被吏部任命為河北道易州遂城縣縣丞。

     不過此時的杜甫還不能和李白、王維等名滿天下大詩人相比,他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二流詩人。如果沒有了安史之亂,杜甫還是杜甫嗎?

     李慶安心有感慨,這時,裴府的鐘聲響了,這是在催促客人們進大堂。李慶安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不再回小院,直接向大堂而去。
            
     ………………………………
      

     下午時分,幾乎所有的長安權貴大臣都去了裴府,整個長安治安防御也集中在靖善坊一帶。尤其萬年縣的金吾衛,​​都密佈在靖善坊的周圍,別坊的金吾衛明顯地減少了。

     天氣依然很熱,午後路上的行人少見踪影,青龍坊內的街道上冷冷清清,這時,韋見素府宅中駛出了一輛馬車。馬車顯得很普通,和長安街頭常見的出租馬車沒有什麼區別,速度卻極快,從府中出來,便向城南方向疾奔而去。
            
     馬車剛剛離開,從韋見素府​​對面的小巷裡閃出一個人影,他翻身上馬,也加快速度向馬車追去。

     片刻時分,馬車便奔至府夏門前,守城的士兵立刻攔住了馬車,要例行檢查。

     “站住!”
            
     幾名士兵奔了上來,一般而言是不用檢查,但大量官員南逃後,長安城也逐漸加強了往來車輛的檢查,尤其是馬車,幾乎都要被攔下盤問。

     幾名士兵攔住了馬車,一名當值校尉上前問車夫道:“是什麼人?去哪裡?”

     車窗開了一條縫,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遞出一塊銀牌,這時臨時通行證,可以免受檢查,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員才有,校尉見到這塊,立刻肅然起敬,一擺手道:“放行!”
      
     十幾名士兵讓開了道路,車夫振動長鞭,馬車穿過城洞,迅速向城外駛去。馬車約走遠一里,十幾名黑衣騎士便追了上來,守城的士兵剛要上前盤問,為首騎士卻將手心中的令牌一晃,那可是關中軍高官的令牌,嚇得守城士兵不敢多問,連忙閃開。

     為首騎士見馬車確實走向南方而去,便對身旁手下低聲喝令一句,“通知前方軍隊!”
            
     一隻鴿子騰空而起,振翅向南方飛去,十幾名士兵又再次催馬,銜尾向馬車追上了上去。

     馬車出了長安,又加快了速度,沿著官道向南方疾奔,大約走了一個時辰,馬車進入了前往子午谷的道路,路開始顛簸起來,馬車夫放慢了速度。

     “劉管家,馬匹這樣狂奔可堅持不住,得讓它們休息一下。”
            
     馬車內的胖中年男子見兩邊都是濃密的森林,心中不由有些擔心,便吩咐道:“快點離開這些森林,先離開後再慢慢停下休息。”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聲鑼響,從兩邊森林中衝出了大量騎兵,前後左右,將馬車團團圍住。他們手執長矛弩箭,殺氣騰騰,足有千人之多,全部都是關中軍,馬車夫嚇得一哆嗦,連馬鞭都落地了。

     “你們要做什麼?”他顫抖著聲音道:“我們可是韋侍郎府的馬車。”
            
     一名中郎將催馬上前,冷冷道:“正因為你們是韋府的馬車,才攔截你們。”
            
     車窗拉開了,胖中年男子探頭出來陪笑道:“一定是誤會了,我家老爺就是兵部韋侍郎,老爺還在裴府參加宴會呢!”

     說著,他將一面銀牌遞給了中郎將,又笑道:“都是自己人,你們看看這銀牌就知道了。”
            
     中郎將絲毫不為所動,看都不看銀牌一眼道:“我們奉命搜查南下馬車,不管是誰,一律接受檢查。下車吧!”

     胖中年男子臉色一變喝道:“你們大膽,連韋侍郎的馬車也敢搜查嗎?”
            
     中郎將回頭一揮手,“給我搜,膽敢反抗者,當場格殺!”
            
     數百名如狼似虎的士兵一擁而上,他們將車夫揪下馬車,拉開車門衝了進去。胖管家不敢抵抗,只一聲悶哼,被士兵打翻,捆了起來,隨即扔下馬車。只搜查了片刻,只聽馬車內有士兵喊道:“查到了可疑物品。”

     幾名士兵將一隻沉重的木箱抬下了馬車,放在官道上,中郎將劍一指道:“打開它!”

     上前一名士兵,用刀撬開了木箱,只見滿滿一箱全部都是文書。中郎將接過一本翻了翻,這些文書竟然是關中軍的資料,包括人數、裝備、訓練情況,以及每一名軍隊留在兵部的記錄,所有校尉以上軍官都有,詳細記錄了他們的籍貫、家庭人口,生活背景等等,非常詳細。也就是說,拿到這些資料,想策反任何一名軍官都易如反掌,這時,一名士兵又搜到一封信,遞給了中郎將。

     中郎將看了看便冷笑了一聲,道:“堂堂的韋侍郎想投敵也就罷了,還居然出賣關中軍,證據確鑿,看他怎麼解釋。”

     胖管家扯著嗓子喊道:“我們沒有想投敵,只是想把這些資料放到田莊去。”

     “放屁!這裡明明有韋見素的親筆信,你們的馬車又在通往子午谷的官道上,還想狡辯?”

     中郎將厲聲喝道:“給我帶走!”

     士兵們將胖管家和車夫捆得像粽子一樣,又堵住了他們的嘴,扔進馬車裡,驅趕著馬車向長安而去。
            
     ……………………………………
      

     裴府的壽宴此時已進行了兩個多時辰,漸漸到了高潮。大堂中熱鬧非常,中間的空地上,一隊請來的胡人舞姬在舞樂的伴奏下跳著熱情奔放的胡旋舞。數十名穿著艷紅長裙的舞姬在鼓聲中盤旋,舞裙飛揚,儼如盛開了一朵朵絢麗的鮮花。
      
     一般而言,裴家送出請柬後,並不知道具體客人的人數,是攜妻女而來,還是只帶兒子,這些都不清楚,位子也很難​​安排,只能估算一個總數。所以,除了一些重要的人物有固定位子外,其他客人大多隨意而坐,男女賓客之間也沒有區分那麼嚴格,可以和自己家人坐在一起,也可以和熟悉的朋友同桌。

     正因為男女混坐,所以氣氛格外熱烈,到處是笑語喧闃,男人們說著風趣的話題,逗得貴婦人們不住地掩口嬌笑。許多年輕的男女更是利用這個機會眉目傳情,尋找著心儀的另一半。

     李慶安本來是坐在裴寬主位旁邊,但他堅決把位子讓給了一名從河東趕來的裴家資深長輩,他的位子便轉到了客人席中,和幾名相國坐在一起。門下侍郎張鎬是獨自而來,便正好和李慶安坐在一席。

     張鎬多喝了幾杯酒,顯得興致盎然,他端著酒杯對李慶安道:“我對大將軍有個建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酒桌上有什麼話不好說,張侍郎儘管講。”

     張鎬沉吟一下道:“我想說的是安祿山,我在太原多年,對此人了解極深。大凡去過幽州之人,都說安祿山必反無疑,他私賣鐵器和糧食給回紇人和契丹人,皆以戰馬來交換,所獲馬匹用來招募軍隊。現在除了他定員內的十幾萬人外,他至少還暗自招募了不下十萬人,自從他出兵佔據河東後,他造反的野心便顯露無疑。這次大將軍雖然擊敗了他,但他根基依然在,他現在就像一隻縮回爪子的惡狼,如果朝廷對他不聞不問,讓他得以恢復元氣,他必然會再次進犯河東。等到那時,他就會高舉造反大旗,可就苦了河東河北的民眾了。”
            
     李慶安點了點頭道:“我也知安祿山狼子野心,所以我準備在河東北部部署重兵防範,這次在關中和關內道所招募的軍隊,至少一半要部署在河東。還有我從安西調來的精銳部隊,也會安排一部分在河東,嚴防安祿山再次進犯河東。”

     “我也聽說大將軍將在河東布兵,但我覺得這樣還不夠,我建議大將軍訓練民團,藏兵於民。若安祿山大舉進犯河東後,民眾也能自發組織起來抵抗,我的意思是,在河東暫時放開武器控制,允許民間使用軍弩和長兵器。”

     “我可認為在民間放開兵器管制有些不妥!”
           
     坐在旁邊的王珙忽然插進話來,他一直在偷聽李慶安和張鎬的談話,終於忍不住道:“如果在河東放開了武器控制,那麼關中、關內、以及河南和隴右又怎麼辦?我敢說不出半年,大唐各地都會效仿。那樣一來,若民眾造反,官兵就很難剿滅,就算剿滅也會代價慘重。前幾年各地都有失地農民造反,本來就令朝縫頭疼,再放寬武器限制,民​​難馭之啊!”

     張鎬卻眉頭一皺,反對他道:“王相國這樣說有點本末倒置了,自古以來,人民造反都是被逼無奈,都是活不下去了才會造反。如果朝廷善待人民,減少賦稅,嚴厲控制土地兼併,給人民一條活路,縱​​然有再多的武器堆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會造反。相反,那些想造反的豪強地主,就算你再限​​制武器,他們也一樣會暗藏軍械,這和是否控制武器無關。民眾若有自衛的能力,那麼無論是胡人入侵,還是安賊進犯,民眾便可以自衛抵抗,不至於像羊一樣任人宰殺。”

     李慶安聽得暗暗點頭,'藏兵於民'張鎬所說正是安西的一貫做法,倒一下子提醒了他,中原其實也可以推廣。

     李慶安便笑道:“我說說安西的情況吧!早在三年前,安西便放開了民間的武器限制。尤其是漢人移民,安西是強制每戶人家中都必須有長矛一把,盔甲一副,如果家裡有兩個丁男,還必須有軍弩一把,戰馬一匹,每三個月要集中訓練一個月。這就是安西的民團制度,我看可以在中原推廣。”
            
     王珙卻不滿道:“安西可行,但中原未必能行,養虎可以傷人,但也能噬已。藏兵於民雖然說得好聽,可若被安祿山所利用,我們辛辛苦苦訓練出民團反而成了他進攻朝廷的利器,恐怕那時候,大將軍哭也哭不出來了。”
      
     李慶安哼了一聲,朗聲道:“王相國這是太小看我大唐的子民了,孰是孰非,孰正孰邪,人民比我們更清楚。如果人民擁戴安祿山,願意幫他推翻朝廷,那就說明我們的暴政已使人民不堪忍受,正所謂苛政猛於虎也!那麼安祿山推翻朝廷,也是我們咎由自取。”

     王珙啞口無言,鐵青著臉扭過頭去,張​​鎬卻暗暗一婆大拇指​​,低聲讚道:“大將軍說得好,苛政猛於虎,我張鎬受教了。”

     李慶安心中卻微微一動,因為張鎬一直是李亨的人,所以他也從不注意此人。可從今天的情形來看,這個張鎬倒是很合自己性情,倒是一個可以爭取的對象。

     這時,大堂裡爆發出一片掌聲,李慶安一回頭,這才發現裴寬從後堂出來了,穿著一身吉紅色的長袍,臉上塗了油彩,顯得神采奕奕。但畢竟身子瘦弱,走路顫顫巍巍,他的兩個孫女,裴雨和裴婉兒一左一右攙扶著他,小心地讓他坐在主位上,便站在他的身後。

     樂舞聲停止了,舞姬們退了下去,今天的司儀是裴諝,他站起身面帶微笑地高聲道:“今天是家父的七十五大壽,感謝各位來裴府為家父祝壽。雖然聖上和監國殿下因故沒有能來出席,但他們都送來了賀禮和祝福語,在此我代表家父和裴家深表感謝。其次我還要感謝王相國、感謝李尚書、感謝房尚書、感謝崔尚書……”

     裴諝昰在感謝除李慶安和裴旻外的政事堂成員,這幾個都幾乎坐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這邊望來。這時,李慶安目光一瞥,正好看見了站在裴寬身後的裴婉兒,她一雙如秋水般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李慶安便微微向她笑了笑。裴婉兒白瓷般的臉上頓時飛過一抹紅霞,連忙將頭轉開,去和裴雨低聲說話。

     “除了感謝幾位相國,我更要感謝所有來參加壽禮的貴客們,這第一杯酒就代表裴家敬給大家。”
            
     李慶安卻端起酒杯起身笑道:“這第一杯酒應該敬給我們的老壽星,來!大家一起喝了此杯,祝裴閣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所有人都站起身,舉杯笑道:“祝裴閣老長壽!”
            
     裴寬眼睛都笑瞇成了一條縫,他想起身說幾句感謝話,卻站不起來,只得端起小酒杯,和眾人一起喝了一杯。

     眾人紛紛坐下,就在這時,大堂外匆匆跑進一名管家,神色驚惶,在台階上絆了一下,險些摔倒,“老爺,不好了!”
            
     大堂里數千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向他望去,裴遵慶極為不悅道:“什麼事情?”
            
     “老爺,有官兵來了!”
            
     管家話音剛落,只見大堂外出現了三百多名全副武裝的關中軍,為首者是關中軍的第四號人物,雲麾將軍林劍。他們殺氣騰騰便要闖進大堂,但在大堂外站崗的六十餘名李慶安親兵卻攔住了他們。

     校尉楊雲鳳拔刀喝道:“這裡是裴閣老的壽禮,你們不得放肆!”
            
     “我們奉監國殿下之命,前來抓捕敵軍奸細,這裡有監國殿下的手令,請你們閃開,不要妨礙軍務。否則,我們將格殺無論!”
            
     林劍的聲音極大,大堂中所有人都聽得請清楚楚,人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無比驚訝之色。這裡可是裴家的壽堂,竟然全副武裝闖了進來不說,還要當著幾千客人之面當場抓人,這明擺著是不給裴家面子。李慶安也心中詫異,他這才發現王思禮和陳玄禮都沒來,李亨也沒來。他目光一瞥,只見王珙臉上面有得色,心中不由明白了幾分,他們是有備而來啊!

     李慶安緩緩站起身,冷冷道:“你們想格殺勿論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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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抓捕奸細
      
     林劍是羽林軍出身,是原羽林軍大將軍陳玄禮的心腹愛將。他能坐到關中軍的第四把交椅,就不是一個魯莽愚蠢之人,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裴府此時是權貴雲集,太囂張是要得罪很多人。只是他受了李亨之命,命他來砸裴家的場子,林劍只得硬著頭皮衝闖裴府。
      
     但在李慶安面前,林劍心中還是一陣心虛。他意識到剛才自己說錯話了,在李慶安親兵面前,他怎麼敢說格殺勿論。孟雲是怎麼死的,他就站在旁邊,孟雲被殺的慘狀他一直都忘不了。
      
     林劍連忙抱拳施禮道:“回禀大將軍,卑職是奉監國殿下之命前來抓捕奸細,心中焦急,言語不當,請大將軍見諒!”
      
     “奸細?”
      
     李慶安慢慢走到大堂門口,哼了一聲道:“誰是奸細?”
      
     “回禀大將軍,兵部侍郎韋見素是奸細!”
      
     他這句話一出,滿堂一片大嘩,所有的目光都轉到了韋見素身上。韋見素坐在大堂中間的第一列,和妻子坐在一起,他從林劍出現開始,額頭上就出汗了。他便隱隱感到,林劍說得就是自己,難道劉管家出事了嗎?
      
     直到林劍點出了他的名,韋見素頓時臉色慘白,頭深深地低了下來。大堂裡一片竊竊私語聲,韋見素是奸細?會是誰的奸細?當時是李隆基的奸細了。
      
     這時,坐在裴寬身旁的​​幾名裴家核心人物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在裴寬壽辰最關鍵的時刻,關中軍來砸場子,這無疑是給裴家人重重一記耳光。裴旻大怒,他正要起身,裴遵慶卻一把按住了他。
      
     “你別出面,讓諝兒去!”
        
     姜不愧是老的辣,裴遵慶反應極快,裴旻是右相國,他出面會有利用職權阻礙軍務之嫌,讓裴諝出面最好。
      
     裴諝點點頭,快步走出了大堂,他走到李慶安身邊,對林劍拱手道:“林將軍,今天是家父七十五歲大壽,能否給裴家一個面子,等壽禮結束後再抓人。”
      
     他不等林劍答复,便立刻吩咐道:“來人,給林將軍加一個位子。”
      
     “這……”
           
     林劍十分為難,他就是奉命來砸裴家的壽事,當然不會給裴家面子,可是李慶安站在一旁呢!他又不敢亂來。
      
     李慶安一聲不語,冷冷地看著此人,看他敢怎樣當著自己的面抓人。他上午才和韋渙談過,下午李亨就要抓韋見素,這就是針對李慶安而來,要在數千主要朝臣的面前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你李慶安不是想給裴家撐腰嗎?我就來砸裴家的場子。
      
     林劍不敢在李慶安面前放肆,他正要藉裴諝的話下台,就在這時,王珙卻走了上來,道:“林將軍,這奸細不是你紅口白牙說誰就是誰,你可有什麼證據?”
      
     “證據?有!有!”
      
     林劍急忙取出一封信道:“這是韋見素寫給成都上皇的親筆信,我們還截獲了他準備送去成都的關中軍資料,都是軍中機密,證據確鑿!”
      
     他一揮手,幾名士兵將箱子抬了上來,打開來、裡面滿滿一箱資料,旁邊還捆著兩名韋見素的管家和馬夫。
      
     “怎麼這樣?”
      
     王珙眉頭一皺,對李慶安道:“大將軍,這證據確鑿,我倒不好阻攔了。”
      
     李慶安冷笑一聲道:“既然證據確鑿,你儘管抓人就走了,我只是安西節度使,管不了長安之事。是不是,王相國?”
      
     說完,他給親兵校尉使了個眼色,親兵們立刻閃開,把路讓了出來,擺明了讓林劍抓。林劍更不敢輕舉妄動,他為難地看了看王珙,王珙心中也有些猶豫。如果李慶安強行出頭,阻止抓捕韋見素,他倒可以讓林劍徑行抓人,但李慶安卻讓開了,讓他抓,這讓王珙心中有了一點顧慮。不過,如果此時他讓步了,就達不到打擊李慶安拉攏世家的目的,也無法打擊裴家,人必須要抓。
      
     王珙剛要下令抓人,韋見素卻站了起來,他長長嘆了口氣道:“北也是大唐,南也是大唐,何有奸細之說。你們說我是奸細,我不爭辯,我跟你們走就走了,不要為難裴閣老的壽辰。”
      
     說完,他走了出來,對林劍道:“走吧!我跟你們走。”
      
     林劍看了一眼王珙,王珙點了點頭道:“國法不容,只好先委屈韋侍郎了。”
      
     林劍一擺手,立刻上來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抓住韋見素的胳膊,將他帶了下去,林劍向李慶安躬身道:“大將軍,卑職只是奉命行事,請多多見諒。 ”
      
     李慶安一言不發,林劍心中忐忑不安,只好退下去了,直到他們走遠了,李慶安才淡淡一笑道:“我現在才明白,原來軍隊也可以抓捕大臣。”
      
     他嘲諷地看了一眼王珙,轉身笑道:“各位貴賓,一點小插曲,不要影響裴閣老的壽辰。我們建議政事堂的相國們向裴閣老集體敬酒,等一會兒,聖上也要親自來給裴閣老祝壽,請大家恭候。”
      
     張筠先站起身笑道:“大將軍說得有道理,裴閣老也是政事堂元老,我們當敬裴閣老一杯酒。”
      
     隨著樂曲聲響起,大堂的氣氛又變得熱鬧起來,王珙心卻卻有些沉重,他還在想剛才李慶安說的那句話。
         
     ‘原來軍隊也可以抓捕大臣! '他忽然意識到,讓關中軍來抓捕韋見素,是有此失策了。
           
     ……………………………………
      
      
     關中軍在裴家壽宴上抓人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長安城,這無疑又是一個令人極為感興趣的話題。有好事者將當時的情形描繪得精彩絕倫,長安數千權貴為裴寬祝壽,在最高潮時,關中軍帶兵闖入,抓捕兵部侍郎韋見素,李慶安與王珙發生了爭鋒相對的對峙,最後以韋見素自首而結束了爭鬥。
      
     儘管裴寬的壽辰得以繼續,少年皇帝還特地趕來向裴寬祝壽,似乎裴家壽辰也沒有受到影響。但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關中軍敢在壽宴進行時抓人,這本身就是給了裴家一記耳光。還有李慶安,他最終沒有能保住韋見素,這對他聲望無疑也是一次挫折,會讓很多準備投靠李慶安的世家們都為之卻步。他們會產生疑慮,李慶安在政治方面倒底有多大的能力?
      
     但很多人心裡都知道,韋見素被抓走,只是一個開端,而不是結束,以李慶安的風格,他必將展開強硬的反擊。
      
     夜幕初降,裴家的壽宴也早已結束,但韋見素被抓一案的序幕卻剛剛拉開。曲池坊,一輛馬車緩緩駛出坊門,向府夏門方向馳去。馬車中,韋滔顯得憂心忡忡,他從裴府中回來不久,便又乘上馬車,向城外而去。
      
     韋滔在為韋家的前途而擔憂,近十年的坎坷,韋家屢屢受挫。今天韋見素被抓,使韋家在朝廷中的最後一個高官也倒下了,韋家將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韋滔回府後便立即找到韋見素的幾個心腹了解情況,應該說情況屬實,韋見素確實有投靠成都的打算。李隆基許給他了相國的位子,而且韋見素也準備將一批關中軍的資料送給成都,問題就嚴重在這裡。韋滔相信,朝廷中幾乎有一半的大臣都會受到李隆基收買,也會和他暗通款曲,以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在這個問題上,沒有誰會絕對乾淨。
      
     但像韋見素這樣,把軍方機密送給李隆基,卻十分少見,韋滔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如果不是這樣,李亨也不敢憑一封信就公然抓人,估計韋見素的罪名會坐實了。
      
     但韋滔還有一線希望,當時壽堂上抓人時,李亨犯了一個錯誤,他竟然走動用關中軍來抓人。儘管關中軍是受害者,但抓人它們卻沒有資格,應該是由金吾衛來抓人。這個漏洞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如果李慶安當時利用這個漏洞來反擊,韋見素就不可能被抓走,但李慶安卻放棄了這個機會。
      
     韋滔相信李慶安也一定明白對方犯下的錯誤,但他卻沒有抓住來反擊,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李慶安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希望韋見素被抓走,他或許是想利用這次機會再次拉攏韋家,也或許是別有打算。但不管怎樣,李慶安肯定不會坐視不管,他必有後手,自己去找他,應該還有扳回的希望。
      
     馬車駛出了府夏門,進行簡單的檢查後,馬車駛出了長安城,向明德門外安西軍的大營駛去。 “
           
     ……………………………………………
      
      
     李慶安一般都住在軍營之中,裴家壽宴結束後,李慶安沒有在裴府久呆,很快便回到了軍營。一回到軍營,李慶安便立刻命人把崔光遠和崔平找來。
           
     崔光遠和崔平皆是博陵崔家子弟,兩人也是崔家在李慶安派系中的代表人物。其實除了他們兩人外,安西還有一個崔漪,出任安西監察署首席監察官,也是崔家的子弟。
      
     此刻崔光遠和崔平都坐在大帳中,李慶安正給他們交代一個重大決定。
      
     “我找你們來,是想明確告訴你們,我準備把你們二人安置到地方為官,暫時離開長安。不知你們兩人有什麼想法,想去哪裡?儘管告訴我,我來給你們安排。 ”
      
     李慶安見兩人表情疑惑,便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們可能一時無法接受,但這確實是我很早就有想法,只不過今天我才下定決心。你們都是我的人,以後自然會受到我的重用,所以讓你們離開長安也是暫時舉措。最多兩三年,你們就會重返長安,怎麼樣?願意聽我的安排嗎?”
      
     崔光遠雖然比崔平大好幾歲,但他們卻是平輩,如果論血緣正統,崔平卻比半光遠更要正統一點,崔光遠屬於崔氏家族中的偏庶一族。
      
     兩人對望一眼,都起身施禮道:“願聽大將軍安排!”
           
     “坐,坐下!”
           
     李慶安連忙擺擺手笑道:“我想先聽聽你們的自己的想法,如果符合我的計劃,我就按照你們的想法來安排。”
      
     他看了一眼崔光遠,道:“光遠先說吧!”
      
     崔光遠現任京兆尹,但京兆尹也是朝廷官員中最難持久的官職之人,一般都當不長,容易得罪權貴,也容易成為權鬥的替罪羊。平均任期大都在一年左右,混得好的人,能繼續高升,出任地方大員,可混不好的人,則會就此沉淪,很難再有翻身之日。
      
     崔光遠已經當京兆尹快一年,隨著安西軍和關中軍平分關中,京兆尹便處於一種尷尬的角色。他的權力被架空了,算一算,自己也該到離任的日子,所以這段時間崔光遠一直在考慮新的去處。崔光遠平身最大的理想並不是當文官,而是統帥三軍,成為一方諸侯。很早以前,他還是長安縣令時他便對李慶安提出過這種想法。現在李慶安問到了他,他沉吟一下便道:“大將軍,我希望能轉為軍職,希望能成為一州都督,統帥三軍。”
      
     ”歷史上,崔光遠雖然官拜劍南節度使,參與過對安慶緒的戰役。但他並不是一個很合格的統帥,儘管他有從軍大志,但他確實不適合領兵。歷史上崔光遠的所作所為,也暴露了他的一些毛病,輕信、浮躁、眼高手低,當然,崔光遠或許也有他的過人之處。但安西軍的規則是'將從戰中出',沒有經過戰役洗禮的人,是不可能讓他獨擋一面。儘管李慶安不知道歷史的細節,但他不會破壞安西軍的規矩。
      
     李慶安便微微一笑道:“你的要求並不高,應該可以實現,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暫時不要轉軍。你去太原,出任太原尹,替我穩住太原的局勢。明天就辭去京兆尹,前去太原赴任,你的任命書會和你同時達到太原,當然,我也會滿足你一部分從軍的要求。你可兼任河東節度營田使,負責河東軍的糧草後勤,可以掌管部分後勤軍隊,你以為如何?”
      
     “屬下遵命!”崔光遠遲疑一下,又問道:“那不知河東節度使是誰?”
      
     ”李慶安指了指自己笑道:“節度使是我,但我只是遙領,不過問具體軍務。具體軍務由雲州都督雷萬春負責,他同時也是河東節度副使。 ”
      
     “屬下明白了,我明天就走。”
      
     李慶安點了點,笑道:“你先回家收拾東西吧!我再和崔平談一談。”
        
     崔光遠行了一禮,便出去了,大帳裡只剩下李慶安和崔平二人。崔平當年為了買宅子而走了李慶安的後門,被調到盱眙縣做了實缺縣令,沒多久又被李慶安推薦,升為泗州太守。不知不覺,他便成了李慶安的心腹之一,和李慶安的交情,他甚至超過崔光遠。現在崔平官拜工部侍郎,也算是一個中高層官員了。
        
     崔平是崔翹的侄子,是博陵崔家正宗嫡系,但他在崔家中的地位並不高,而且因為他和李慶安走得較近的緣故,還受到崔家的排擠。去年崔氏祭祖,他竟然沒有得到邀請,不能參加祭祖,可以說是一種非常嚴重的處罰。為此,崔平一直鬱鬱不樂,他知道問題就出在自己和李慶安走得太近的緣故。儘管如此,但崔平卻堅持自己的原則,那就是抱緊李慶安的大腿,他相信自己會有翻身那一天。
      
     大帳里安靜下來,李慶安喝了一口茶,笑道:“聽說你去年沒有能參與祭祖,是不是感到很失望?”
        
     崔平點了點頭嘆道:“不能參加祭祖,這只有作姦犯科者才有的處罰,我真不明白他們怎麼能這樣對我,我真的很失望。”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你要相信自己的選擇,別看今天崔家不准你祭祖。但總有一天,崔家會恭恭敬敬把你請回去,讓你來主持祭祖大典,而且這一天不會太遠。”
      
     說到這,李慶安又道:“我今天之所以讓你和崔光遠離開長安,是我要做一些事情,你們留在長安會對你們不利。究竟是什麼事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不過很快你就會知道。”
      
     ”崔平默默點了點頭,“我能理解。 ”
        
     “好吧!先說說你的想法,你想做什麼?”
        
     崔平沉吟一下,便道:“我想去安西為官*。”
        
     李慶安一怔,他隨即笑了起來道:​​“果然有眼光,我對你的安排也差不多,你暫時為河西安撫使兼河西節度府長史,主管河西政務。尤其是現在,你要全權負責第一批五萬戶河南道的移民平安抵達安西。”
      
     “卑職明白,卑職明天就出發去河西。”
      
     “不!你也不用急著去河西,先去華州,我剛剛得到消息,第一批移民大約七千餘戶已經抵達華州。這些民眾其實都是災民,來自鄭、汴、宋、陳四州,他們從河南過來不易,儘管有沿途官府接濟,但我擔心他們中的老弱恐怕會堅持不了長途跋涉。前些年的河東移民就在路上死了不少老弱,你肩上的責任十分重大,能把這五萬戶移民平安送至安西,我就算你大功一件”
      
     崔平躬身施禮,誠懇地說道:“卑職明白!”
      
     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去吧!記住我的話,山不轉水轉,崔家一定會為不准你參加祭祖的決定而後悔。”
         
     崔平走了,李慶安又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茶,腦海中在梳理了下一步的思路。今天李亨當著他的面抓走了韋見素,且不論韋見素有沒有投靠李隆基,但李亨等人的目的卻是很明顯的,就是要教訓裴家投靠自己,也是要通過打擊韋家來震懾其他世家。如果他李慶安真的是不聞不問,那他就太讓人失望了。
      
     反擊是肯定的,關鍵是要怎麼反擊,忍耐、等待、狠辣,不反擊則已,一旦反擊就要讓李亨痛得叫起來。
           
     這時,門外傳來了親兵的禀報聲,“啟禀大將軍,韋滔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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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18:38
第四百六十章 以彼之道(上)
      
     韋滔的到來在李慶安的意料之中,韋見素被關中軍帶走,不管他是否被放出,但一旦坐實私通南朝的罪名,他的兵部侍郎一職是無論如何都保不住了。韋見素被免職,這對韋家來說,又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韋滔不來找他李慶安才怪。
            
     “請他進來!”
            
     片刻,韋滔匆匆走了進來,他躬身施禮道:“參見大將軍!”
            
     “韋使君可是為韋侍郎一事而來?”
            
     這一次李慶安沒有繞圈子,而是直奔主題。該繞的圈子上午已經繞過了,此刻李慶安需要用簡潔的辦法來安撫韋滔焦急的內心,給他以希望。
            
     韋滔接過士兵遞上的茶杯,一口氣將茶喝乾,急切地道:“大將軍,請告訴我情況嚴重到什麼程度?”
            
     “嚴重?”李慶安笑了笑,“要看是對誰說,對我們事情並不嚴重,而且或許還是好事。可對監國和王珙,恐怕事情就有點嚴重了。”
            
     韋滔愣住了,半晌才遲疑道:“大將軍的意思是說,韋見素沒有事情嗎?”
            
     “不!”
            
     李慶安否認道:“韋見素私通李隆基,出賣關中軍機密,罪不容恕。這也是我沒有阻攔把他抓走的原因,他應該被抓走定罪。但韋見素被抓走,我會給韋家以補償,而且還是加倍補償。”
            
     “大將軍能否明示?”
            
     “天機不可洩露!”
            
     李慶安背著手微微一笑道:“你再耐心等上幾天,最遲一個月,你就會看到結果。”
            
     ……………………………
            
         
     成都府此時已經改名為蜀京,為李隆基的都城。雖然城內沒有長安那種巍峨宏偉的宮殿群落,但城北翰林坊內卻有一片佔地不小的宮殿。這片宮殿原本是蜀王宮,是蜀王李璬入蜀後特地為自己修建的一座宮殿。佔地足有二百餘畝,水流潺潺,到處可見奇花異草。宮內精雅別緻的殿堂樓閣,掩映在一棵棵茂密的大樹之中。雖然沒有大明宮的氣派威嚴,但精緻奢華,卻更勝大明宮。
            
     李隆基入主成都後,這座宮殿便被改名為南明宮,為李隆基居住的宮殿,宮中原有的數百名宮女宦官又改為伺候李隆基。雖然蜀中有溫暖細潤的氣候,雖然錦衣玉食一如往昔,雖然殿堂樓閣足以讓李隆基過上神仙般的生活。但李隆基卻無比思念長安,思念他的大明宮,他的興慶宮,思念他的四萬后宮,那種佔有萬千女人所得到滿足感,足以讓他產生君臨天下的成就感,而成都沒有這種感覺。
            
     這幾天李隆基的心情極為不好,他得到一個消息,西域數百小國都紛紛派出王子或者特使出使長安,朝賀新皇登基。可他的成都,只有南詔一國派來了王子覲見。
            
     萬邦來朝,這因該是屬於他李隆基的榮譽,可現在卻被他的重孫子搶走了,一個尚未成年的小皇帝。而他這個統治大唐四十年的老皇帝卻被趕在一個角落中,這種強烈的失落感,令李隆基愁緒萬千,整天便將怒火發洩在宮女和宦官的身上。
            
     楊國忠快步走過了紫宸殿,他望著這座和他家客堂差不多大小的小宮殿,不由一陣苦笑。這也配叫紫宸殿嗎?前面一座只能容納千餘人的宮殿竟然也叫含元殿,看來李隆基真的有點走火入魔了,把這里當成了大明宮。
            
     楊國忠搖搖頭,快步走進了內宮,在內宮走廊口對兩名侍衛道:“請禀報聖上,就說我有重要事情,要立刻向他禀報。”
            
     侍衛苦著臉,悄悄對楊國忠道:“楊相國,不如等明天吧聖上又在大發雷霆,今天有一個宮女被打死了。”
            
     “他又怎麼了?”楊國忠眉頭一皺道。
            
     “其實沒什麼大事,就是那個宮女給他上的燕窩粥忘記放糖了,他老人家就大發雷霆,說宮女也欺他,便把那個宮女拖出去活活打死。”
      
     “那你們有沒有叫武娘娘?”
            
     “沒用,聽說連武娘娘也被他打了一記耳光,現在后宮哭呢!”
            
     楊國忠撓了撓後腦勺道:“你還是去替我禀報,就說我給他帶來了好消息。”
            
     “那好,相國稍等,我這就去禀報。”
            
     楊國忠背著手在走廊口來回踱步,他有些心煩意亂。今天下午,他收到長子楊暄派人緊急送來的信件,其實是李慶安下達了新任務。現在楊國忠覺得自己已經成了李慶安的傀儡,指使他做這做那,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把他楊國忠當做了奴僕。可是他不做又不行,他兒子就在李慶安手上,這哪裡是什麼留條後路,分明就是李慶安的人質。一想到這,楊國忠就忿忿不平,他不喜歡這種被李慶安玩弄於股掌的感覺,但他又無可奈何。
            
     還有這個李隆基也讓他一陣心煩,按理他是皇帝,就應該只過問大事,一般的尋常政務就由他楊國忠管管就行了。但李隆基卻不是這樣,他什麼事情都要過問,什麼事情都要管,把什麼權力都緊緊抓住不放。若他有充足的精力也就罷了,偏偏他身體又差,什麼事都做不了,使許多重要的大事都沒有定論,時間一久,就不了了之。比如清查戶口租賦,這件事相當緊迫,但方案他早就遞上去了,人員也安排好了,李隆基就是不批,使清查戶口一事難以進行。
            
     更要命是李隆基的難纏,一件事情他若上心了,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讓楊國忠解釋得疲憊不堪。偏執,楊國忠暗暗嘆了口氣,高力士告訴過他,現在李隆基變得非常頑固,他決定的事情要想說服改變,幾乎就是不可能,有的時候精明無比,有的時候又愚蠢如豬。
            
     這時,侍衛奔了出來,道:“楊相國,聖上召你覲見!”
            
     楊國忠一陣頭痛,他不想去見李隆基,但這個該死的李慶安卻逼得他不得不去見,他整理一下衣冠,便快步向內宮走去。
            
     剛走到李隆基的寢殿前,便聽見了李隆基的罵聲,“朕說過要喝冰燕窩嗎?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們為什麼不事先問朕,欺朕昏庸老邁嗎?”
            
     楊國忠的後脖頸變得有些冰涼了,他呲著牙,探頭探腦向宮殿內張望,只見宮殿內跪著十幾個宮女宦官,像群羊羔一樣嚇得渾身瑟瑟發抖。李隆基駝著背,眼露凶光,像隻野狼一樣盯住這些宮女宦官。
            
     楊國忠忽然不想找李隆基了,李慶安的事情改天再說,他轉身剛要走,侍衛卻一聲長報:“楊相國到!”
            
     楊國忠險些沒跌倒,他暗嘆一聲,垂頭喪氣轉過身,等待召見。
            
     “陛下有旨,召楊相國覲見。”
            
     楊國忠只得向殿內走去,走到門口,只聽李隆基一​​聲怒罵,“拖出去,每人重打三十棍,再敢怠慢朕,統統打死!”
            
     侍衛們如狼似虎地將十幾名宮女和宦官拖了出去,楊國忠嚇得往旁邊一閃。宮女和宦官的哭聲、求饒聲使楊國忠的頭皮一陣發麻,李隆基會不會把他楊國忠也拖出去。
            
     這時,李隆基的心腹宦官魚朝恩走了出來,對楊國忠道:“楊相國,聖上請你進去。”
            
     魚朝恩一直在興慶宮服侍李隆基,有段時間被李隆基懷疑而罷用,李隆基逃走後,他便留在興慶宮中。自從長安掀起南下大潮,魚朝恩也悄悄護帶著武賢儀逃到了成都,恰好這時李隆基又開始煩厭了高力士喋喋不休的勸說,身邊沒有一個可用的大宦官,魚朝恩的到來,正好補了這個缺。
            
     在武賢儀的美言下,李隆基念魚朝恩護主忠誠,便又再次重用他,封他為內侍監令兼掌御筆秘書。這是由於李隆基背駝,批改奏摺吃力,便由他口述,魚朝恩替他執掌御筆。儘管還沒有到高力士獨立批閱奏摺的程度,但也權勢非小了。
            
     很明顯,魚朝恩已漸漸有高力士第二的趨勢,楊國忠對他也是百般討好,派人去長安把他的金銀細軟偷偷運回成都,又給他安排了一座大宅。魚朝恩也投桃報李,時常在李隆基耳邊給楊國忠美言,凡不利於他的奏摺一律扣下,使楊國忠沒有楊玉環的情況下也能深得李隆基信任。
      
     楊國忠快走一步,低聲問道:“魚公,不知聖上為何發怒?”
            
     魚朝恩見左右無人,便也小聲道:“聖上聽說西域百國進長安朝覲,心中惱怒,相國當心了,可千萬別提此事。”
            
     楊國忠眼珠一轉,便笑道:“我心裡有數了,多謝魚公。”
            
     魚朝恩忽然想起一事,又問道:“楊相國,上次那十頃上田之事,不知辦得怎麼樣了?”
            
     “魚公放心,已經過戶到了魚公名下,明天田契就可以出來了。”
            
     魚朝恩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帶著楊國忠進殿了。殿內,李隆基背著手來回踱步,臉色餘怒未消,楊國忠走了進來,連忙上前跪下道:“臣楊國忠參見陛下,請陛下息怒,臣有兩個消息禀報。”
            
     李隆基慢慢坐下,擺擺手道:“愛卿以後不要跪了,朕知道你忠心。”
            
     “回禀陛下,臣從天寶五年就開始跪陛下,已經習慣了。”
            
     “嗯日久見人心,朕記得從前還有御史彈劾你故意討好朕,時間久了才知道,你是真心跪朕,不像有些人嘴上說得好聽,心中想的卻是另一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楊國忠心中一跳,連忙道:“那臣先說第一個消息。”
            
     “說吧!什麼事?”
            
     “臣前天遇到一個吐火羅商人,他是和他們國度的王子一起來大唐,王子去長安覲見了……”
            
     旁邊魚朝恩嚇了一大跳,不是告訴他不要說嗎?怎麼偏偏要提這件事。魚朝恩偷偷向李隆基望去,只見他臉色陰沉似水,不由心中暗暗叫苦,這可怎麼辦?
            
     “然後呢?”李隆基臉色越來越陰沉,眼看又要發火了。
            
     楊國忠卻不慌不忙道:“臣當時很生氣,就質問這商人,大唐皇帝明明在成都,為什麼不來這裡覲見?那商人說,其實他們國王根本不想來。但如果不來,李慶安就要派兵攻打他們,懼於李慶安的淫威,這些國王才不得不派使前來。”
            
     這時,魚朝恩長長鬆了口氣,暗暗一豎大拇指,這楊國忠果然高明,抓住了李隆基的軟處,此人倒值得結交。
            
     果然,李隆基的臉色大為好轉,他重重哼了一聲,極為不滿道:“朕早就知道,那李慶安分明就是安西的土皇帝,這些小國分明就是來朝覲他的!”
            
     話語雖然不滿,心中的結卻解開了,他忍不住呵呵笑道:“這個商人在哪裡?朕倒想見見他。”
            
     楊國忠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陛下,這個商人昨天去梓州了,臣馬上就派人去找他。”
            
     “好!朕等著見他。”
            
     這時楊國忠便轉到今天的正題上,他取出一封信,笑道:“恭喜陛下了,臣有好消息要禀報陛下。”
            
     李隆基心情大好,便接過信道:“這是誰寫來信?有什麼好消息。”
            
     “陛下,這是長安兵部尚書崔渙寫來的信,他有意要投靠陛下。”
            
     “啊!有這事?”
            
     李隆基大喜,崔渙可是崔家的家主,如果他投靠自己,那就意味整個崔家都歸屬自己了。崔家子弟廣布大唐各地為官,這可是一月殳強大的地方勢力啊
            
     李隆基心花怒髮,他拆開信,仔細看了兩遍,信中崔渙語氣極其懇切,願為故主效命。
            
     “朕就知道崔渙是忠義之士,不枉朕上次寫信招攬他。很好,朕希望所有的長安舊臣都和他一樣。”
            
     楊國忠見李隆基相信了,便小心翼翼地建議道:“陛下,臣以為崔渙在長安替陛下做事要更好一點。畢竟崔圓已經為相,崔渙再過來,恐怕難以安置。”
            
     李隆基點了點頭,楊國忠說得有道理,一個家族兩人為相,確實不妥,讓崔渙在長安做內應,對自己更有利。
            
     “那就依相國之言,讓崔渙留在長安。”
            
     李隆基立刻回頭對魚朝恩道:“準備紙筆,朕要親自寫信鼓勵崔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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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6 19:18:57
第四百六十一章 以彼之道(中)
        
     時間到了八月初,裴府抓人事件也過去了半個月,這件事也漸漸被人遺忘。被抓走的韋見素也承認了他的通敵罪行,他被罷免了一切職務,關押在大理寺中。李亨達到了目的,他便下令淡化此事,不准任何人在任何場所再提此事。半個月的時間,這件事似乎已經成了很遙遠的往事。
        
     這天傍晚,下朝的時間早已經過了,李亨依然在紫宸殿內忙碌。明天將是八月的大朝,他必須要在今天晚上審核好明天朝議的內容,連夜送給四品以上的官員。李適登基後僅僅只是一個傀儡,在他成年之前沒有任何權力,大唐的實際權力掌握在監國李亨和政事堂的手中。
            
     早在達成這種權力平衡的構架前,李亨便和李慶安進行了一系列的談判,其中包括朝會制度。朝會分為固定​​和非固定兩種,非固定是指臨時有大事召開,召開的規模由政事堂決定,而固定朝會有三種,其中小會每旬一次,叫做旬會,主要是正五品以上的職事官參加。而中會是月會,每月一次,所有職事官都必須參加。至於大會就是年會,每年一次,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員必須出席,且不限於職事官,一些不管事務的散官也要參加,主要是年度朝賀,不涉及實際朝政,也涉及人事變動。更多的是一種禮儀性質,因此月會便成了最重要的會議。
        
     會議議題由政事堂擬定,報監國審批,監國不得刪減,但可以隨機加入一兩件比較重要的事務。而明天是李適登基以上的第一次月朝會,因此它的意義就顯得非同尋常,李亨相當重視,從下午開始,他便在朝房中審核政事堂上午提出的議程方案。
        
     朝政事堂提出的議程有四件大事,第一是落實土地重新分配的問題。目前朝廷手中掌握了大量的耕地,基本上都是李豫在任時從各權貴手中奪回的土地。李豫在土地還沒有分配完成便不幸去世,土地分配處於暫停狀態。但在禮部尚書李硯的強烈呼籲下,政事堂便決定再次啟動土地分配,完成李豫的遺願,使關中地區的自耕農比例達到七成。
        
     這個方案政事堂已經一致通過,自耕農的重要性誰都明白,從前是因為會觸犯到權貴的利益,所以難以改革。但現在土地既然已經收回,事情就簡單得多了,這一點李亨也是讚同,所以政事堂才能全票通過。
        
     第二件事是向安西移民三十萬戶漢民,在三年內完成。這是李慶安的方案,目的是加強唐王朝對安西的控制,其實移民安西之事早在李隆基時代便已經開始了,這是大唐高層的全局決定,和權力鬥爭無關。當時是遷移了十萬戶河東赴安西定居,但誰也沒有想到,正是這十萬戶河東移民使李慶安的力量得到了極大的壯大,最終成為大唐第一強藩。
        
     現在又要移民三十萬戶去安西,如果再早一年,李亨肯定不會同意,但現在沒有意義了。李慶安能從關內、關中、隴右、河東征兵,這三十萬戶移民去安西確實也是充實安西漢人的力量,使大唐能在安西永久紮下根基。
        
     第三件事也是和安西有關,修建唐直道,同樣是李慶安提出的建議。從安西第一批移民中選其精壯,加上隴右、關內十萬的青壯勞力,從會州開築,以一年時間修建一條貫穿河西走廊的直道。而西面從吐火羅和信德招募了十五萬勞工開築,西面已經開工了,李慶安希望東面也同時開工,所需二百萬貫銀錢全部由安西負擔,朝廷需要協助出糧募人。
        
     從某種意義上說,李慶安這個建議有先斬後奏的嫌疑。根據李亨得到的情報,唐直道在一個月前便在涼州開工了,李慶安用的是安祿山的戰俘。只不過糧食補給有點困難,所以他便想讓朝廷出面,這樣糧食就有了保證。
         
     修建唐直道的意圖很明顯,加強安西和內地的聯繫。目前從伊州到黃河邊大約需要一個多月,一旦修好了寬敞平坦的唐直道,再加上沿途驛站和馬匹的保證,送信兵半個月便可以抵達黃河,時間足足縮短一半。
        
     李亨當然知道李慶安修唐直道是為了更好地借助安西來控制中原,但反過來想,有唐直道,中原也一樣方便控制安西。這就如同一把劍上的雙刃,既可傷人,也能傷己,正是從這一點考慮,李亨決定同意唐直道的修建。
        
     以上三個議題,問題都不大,李亨都同意了,可讓他疑惑的是第四個議題,部分官員變更。什麼官員變更?上面卻沒有明說,而且王珙、房琯和崔渙都在這個議題上投了反對票,由於張筠投了贊​​成票,使這個議案以四比三獲得通過。
        
     '這究竟是什麼議案,為什麼王珙不來告訴自己? ’
        
     李亨的眉頭皺成了一團,他立刻對心腹宦官李輔國道:“去門下省看一看,如果王相國還在,請他立刻到我這裡來。”
        
     這幾天王珙離開大明宮也頗晚,他很可能還沒有走,李亨背著手在房間裡踱步,他心裡有一種不詳之感,這種感覺從二十天抓捕韋見素開始便有了。當時因為時間緊迫,從王珙告訴韋見素勾結李隆基到抓捕韋見素,中間只間隔了一個時辰,很多細節問題都沒有能落實,以至於犯下了兩個錯誤。
        
     第一個錯誤是沒有經過政事堂討論決定,按照他和政事堂的權力劃分,抓捕四品以上的官員必須經過政事堂決定。而韋見素是兵部侍郎,顯然他越權了。
            
     其次就是讓關中軍去抓捕韋見素,這也同樣越權了。按照他和李慶安達成的分治協議,關中軍和安西軍只負責城外之事,兩軍都不得進城,城內事務由金吾衛和千牛衛負責,羽林軍負責宮城和皇城的事務。由關中軍去抓韋見素,明顯是違反了分治協議。
        
     其實這種低級失誤也不能怪到李亨,當時李亨是命金吾衛大將軍來負責此事,理所當然是由金吾衛抓人,所以李亨沒有特別囑咐。不料陳玄禮為了穩妥起見,竟把任務交給了他的心腹林劍,而林劍卻是關中軍將軍,種種陰差陽錯,便導致犯下了第二個錯誤。
            
     如果李慶安抓住這兩個失誤來反擊的話,完全可以把韋見素從監獄中放出來,甚至官復原職,但李慶安卻沉默了。在這件事情他沒有任何反應,就是這種平靜讓李亨感到了不正常。李慶安為什麼不反擊?他的平靜讓李亨有一種一拳打空的失措。
            
     此刻,看到第四個議題,李亨原本有些淡忘的擔憂再一次湧入心中。明天,李慶安究竟要做什麼?
            
     “殿下,王相國來了。”李林輔在門口禀報導。
            
     “請他進來。”
            
     片刻,王珙匆匆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參見監國殿下。”
            
     “王相國到現在還沒有回去,真是辛苦了。”
            
     李亨寒暄了一句,便將明天的朝會議題遞給王珙道:“給我說說第四條,有什麼人員變動。”
            
     “是兵部侍郎和工部侍郎的新人,韋見素被免職,以及崔平辭職後,這兩個位子一直空著,還有尚書右丞一職。今天上午政事堂開會,李慶安提出了三個人選,調陝州太守苗晉卿為兵部侍郎,調關中漕運使元載為工​​部侍郎,又要求任命給事中王維為尚書右丞。這三個權力職位都被他們佔據了,而房尚書提議的太常少卿王璵被任命為京兆尹,這四個職位的任命我們不服,都投了反對票。但由於張筠投了贊​​成票,使得這四人的任命得以通過,情況大致如此。”
           
     結果是在李亨的意料之中,他們在政事堂本身就處於弱勢,而張筠又要討好李慶安,他們肯定會敗。但李亨關心的不是這個,他關心的是為什麼王珙不告訴他,如果他不問,他是不是就會一無所知。
            
     李亨陰沉著臉道:“既然如此,那為什麼朝議書中不寫清楚?就這麼簡單寫一句其他人事變動,就算對我交代了嗎?”
        
     王珙一怔,這才明白李亨的不滿在哪哩,他連忙道:“這其實是崔尚書的意思,在朝廷上再聽聽其他大臣的意見。如果寫明了,恐怕就很難再挽回,寫得含糊一點,說不定還有轉機。屬下也贊同崔尚書的意見,李慶安等人也沒有發對,於是就這樣定下來了。”
              
     聽完王珙的解釋,李亨臉色稍霽,便點點頭道:“雖說如此,但你們也要向我及時禀報,而不是讓我去問你們。”
            
     “屬下原本是想向殿下禀報,但一時事務繁忙,便忘了此事,請殿下恕罪!”
            
     “算了,你既然無心,我就不追究了。”
            
     李亨提筆在朝議書上簽了字,交給李輔國道:“速交給殿中監,讓他們立刻刻印,連夜送給主要大臣。”
            
     李輔國走了後,李亨這才對王珙又道:“並非是我吹毛求疵,而是第一個月朝會我們要萬分當心。上次韋見素之事,李慶安一直沒有反應,這不符合他的風格,我很擔心他會在明天的朝會上發難。所以我才這樣小心謹慎,唯恐出半點差錯。”
           
     李亨嘆了口氣,又問王珙道:“王相國,你認為呢?”
            
     “屬下也很擔心,從李慶安誅殺孟雲一事來看,此人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之人。我們抓了韋見素,給裴家一記耳光,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屬下也考慮過,他無非是抓我們的把柄,所以這段時間我特地叮囑過我們的骨干人物,千萬要當心,不要有把柄落在他手上,甚至包括家里人也要約束好。總之,屬下不會有半點大意。”
            
     李亨背著手走了幾步,便道:“你們在遷徙移民和修建唐直道上答應了他的要求,從某種程度上就是對他的讓步。我也希望他能明白這一點,但防範嚴一點沒有錯,尤其是你、房琯和崔渙。你們三人不能出任何問題,否則對我將是沉重的打擊。”
        
     ………………………………
            
      
     就在李亨和王珙商量次日朝會之事的同時,李慶安的馬車在數百名親兵的護衛下來到了宣義坊。
            
     馬車緩緩地在張筠的府前停了下來,一名親兵奔上台階,對驚訝萬分的門房道:“速去禀報張尚書,就說安西節度使李大將軍來訪。”
            
     “你們請稍等,我這就去禀報!”門房轉身向宅內飛奔而去,片刻,張筠的三子張知節匆匆走了出來。張知節約二十歲出頭,是張筠最心愛的小兒子,在國子監讀書。去年科舉不中,正等父蔭出仕。
            
     他對李慶安躬身施禮道:“大將軍,家父在外釣魚未歸,大將軍請進府稍候,我這就是派人去把家父找回來。”
            
     李慶安拉開車簾笑道:“不知張尚書在哪裡釣魚?”
            
     “就在前面的宣義橋下,離這裡僅一里,家父總是在那裡。”
            
     “那好,我直接去找他,找不到我再回來。”
            
     張知節猶豫一下便道:“那晚輩帶大將軍去。”
            
     他立刻牽過一匹馬,翻身上馬,引著李慶安向前方的宣義橋而去……
            
     此時張筠正在宣義橋下釣魚,雖然他已重新出仕,但他依然時不時仍在小河裡釣魚,和一幫漁友聊聊市井民生,也是他了解民情的一個途徑。
            
     張筠是翰林大學士出身,也是長安的文壇領袖,在長安文人中具有崇高的威望。儘管學問極好,但他的另一面卻是一個資格極老的政客,很多事情看得清、看得透。比如,李隆基在成都登基,長安權貴趨之若鶩,李隆基也幾次寫信來邀他南下,並許給他吏部尚書的位子,但他卻不為所動。
            
     他知道李隆基不過是看中了他的威望,而並非是信任他,因為他是支持蜀王李璬之人。自從李璬離奇消失後,張筠便猜到李璬肯定被李隆基殺了。自己若去成都,能帶去一批跟隨者還好,若沒有什麼跟隨者,他親密不如楊國忠,勢力不如崔圓,資格不如陳希烈,他在成都怎麼混?那時李隆基就會對他支持李璬進行秋後算賬了。
        
     反之,他留在長安,游刃於李亨和李慶安的兩大勢力之間,他在政事堂的一票就顯得如此關鍵。兩邊人都要討好他,這才是他的最大利益,他怎麼可能丟下這個利益去成都?
            
     張筠今天收穫不錯,一個時辰便釣起了二十幾條鯉魚和鯽魚。這時,天色已經黃昏,他正準備起身回府,眼一挑,卻見一輛馬車向這邊駛來,馬車周圍有大群士兵。
            
     張筠心念一轉,便心裡知曉了,他淡淡一笑,將斗笠向下拉了拉,又不走了。
            
     李慶安在橋邊停了下來,橋邊蹲著幾名大漢,他們是張筠的侍衛,見李慶安過來,立刻緊張地站了起來。
            
     “我父親呢?”張知節奔上前急忙問道。
            
      一名侍衛指了指橋下,“老爺就在下面釣魚。”
            
     這時李慶安已經看到了張筠背影,便擺了擺手,讓張知節不要打擾。他直接從旁邊小徑下了橋,慢慢走到張筠身邊笑道:“張尚書很有雅興啊!”
            
     張筠嚇了一跳,一抬頭見是李慶安,不由驚訝道:“大將軍怎麼來了?”
            
     他又看了看兒子,不由臉一沉道:“這個逆子,竟然不通知我。”
            
     “張尚書不要錯怪令郎,是我不要他通知尚書。”
        
     這時,旁邊的幾個漁友見李慶安過來,都慌忙站起身,對張筠道:“張相國既然有小友來,那我們就先走了。”
        
     張筠笑著給他​​們介紹李慶安道:“這位可不是什麼小友,這位便是你們常提到的李大將軍,趙王殿下。”
        
     幾個老漁友驚得嘴都合不攏,這個年輕人竟然就是威名赫赫的李慶安,他們呆了半晌,一起躬身施禮道:“我們該死,大將軍千萬莫怪。”
        
     李慶安拱手回禮笑道:“我是不速之客,驚擾了幾位老丈釣魚,是我要賠禮才對。”
            
     他又對離他最近的一個老者笑道:“這位老翁,借你的胡凳和魚竿一用,明天我派人還給你。”
            
     “大將軍儘管拿去!”
            
     李慶安也戴上了斗笠,坐在張筠旁邊,笑道:“我在碎葉時也常釣魚,今天就當一次張尚書的漁友吧!”
            
     張筠微微一笑道:“能得大將軍這樣的漁友,張筠三生有幸。”
        
     兩人一起甩桿,將魚線長長地拋了出去。
        
     “我聽說碎葉熱海中無魚,是這樣嗎?”
        
     “熱海波光浩淼,怎會無魚,只是當地人傳說海中有水怪,不敢捕魚罷了。張尚書去過安西嗎?”
        
     “我最遠只去過河西,去過居延海。萬馬奔騰,沿著居延海疾奔,那種壯觀的景色我至今難以忘懷。”
            
     張筠追憶從前,低聲嘆道:“一晃三十年過去了,我也老了,再也走不動了,就終老長安吧!”
            
     “人之雖老,但有子孫延嗣,猶如生命不竭。我剛才和令郎談了幾句,令郎見識獨特,眼光深遠,不愧是張尚書之子。”
        
     “他說了什麼?”
        
     “令郎勸我在安西多用年輕官員,年輕官員大多胸怀大志,銳意進取,非常適合在邊疆拓邊。我告訴他,安西官員的平均年輕只有二十八歲,張志和今年才二十歲,便已是一縣之令,帶領修建城池,開荒種地。民眾感激他,便將一座茶山起名為志和山,可謂流芳百世。我問令郎願不願去安西為官,令郎說要徵得你的同意才行。”
            
     說到這,李慶安輕輕笑了起來,張筠便不露聲色地笑問道:“如果犬子真的去安西,大將軍歡迎嗎?”
            
     “我當然歡迎,去安西鍛煉幾年,能力一般都會遠高於中原的同齡人,回來後前途無量。像裴寬的長孫裴瑜,去了不過幾年,便能代表安西獨立出使大食、拜占庭,才二十五歲,便已出任鴻臚寺少卿。若令郎去安西,我也會給他鍛煉的機會,正好這一批有五萬移民要去安西,我計劃再建十五個縣,令郎可以做一個縣令。帶領民眾白手建縣,鍛煉幾年後回來,我看做太守也綽綽有餘了。”
            
     張筠回頭看了一眼兒子,只見他站在橋上,滿眼期盼地望著自己,看來李慶安已經把他打動​​了,竟然從自己的兒子處下手,果然厲害!
            
     “多謝大將軍美意,這件事讓我再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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