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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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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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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7 12:16:04
第二九〇章 心事 巨網
               
  從這巷道里出來時,天還不算很晚,但畢竟是要回去了。蘇檀兒送著他到了路口。

  遠遠的屋頂上,陸紅提站在那片黑暗裡,看著這身影的遠去。

  如果說對方本就在江寧享福,要把人劫去呂梁受苦,這種事情很不厚道。但生存是第一原則,看見有本領的人,或威逼利誘,或設計陷害,令人入夥,加強自身,這樣的事情在如今各個造反或是落草的勢力中屢見不鮮,無論是這邊的方臘,或是梁山宋江,河北田虎還是淮西的王慶,都有幹過這類的事情。呂梁山的寨子原本是太小,但在目前來說,也已經到了可以考慮擴大的時候了。

  縱然如此,陸紅提離開呂梁之時,還是沒有認真地考慮過這件事的可行性。她的性子中,對于于自己有善意者,終究還是光明磊落的一面居多,呂梁如今過得是比以前好了些,但比之江寧,依舊只是個吃糠咽菜的小山溝,把人劫來,那就是害人,太過分了。不過在下山之時,梁爺爺跟她說過一些話,或是正面或是旁敲側擊的,她理解了那些話的意思,然後……雖然表面上並不承認,但在某些時候,午夜夢迴之時,會經意或不經意地想起來。

  「……呂梁山這邊,大家都過得不好,你師父過世得早,你身邊沒有親人,又顧著這個寨子,好些事情,總是耽擱了……」

  「……你從小聰明,跟了你師父見些世面,眼界也高,過往幾年。附近沒什麼好人家,爺爺也知道你瞧不上,像是附近寨子來提親的你也推了……他們確實算不得好,但女人一輩子,總得有個男人護著的,你武藝再高,也是一樣……」

  「……原本呢,想說你年紀大了。找個人將就。但你這次下山,有件事情爺爺要問問你的想法,你自己也考慮一下……這幾年在山上山下,能得你誇獎的男人沒有幾個,唯有你說的那個姓寧的書生,看得出來,雖然他很多方面好像不著調,但你還是挺佩服他。你……是不是……」

  「……嗯,爺爺也是想啊,若只是直接去,就讓人過來落草入夥,恐怕不太可能。但聽說他乃是商賈之家的入贅女婿,胸有這等韜略之人,到底是為何入的贅,爺爺是想不通。但男子漢大丈夫,總要建功立業一番的。你便可以如此勸勸他,他若真有本領。能過來,咱們山寨唯他馬首是瞻又如何?另外,你若是對他有意……呃,這些事……」

  梁爺爺說到這些總有點吞吞吐吐,但意思自然是明顯的。你年歲大了總得找個男人嫁,那邊雖然說成了親,但畢竟是入贅,他若也有意來呂梁,破家出戶,你又何妨嫁了他。這些話。當時聽時,她只是紅了臉,不做反駁,卻也未必真的上心了,一路之上,想起來只是覺得有些荒謬,慌慌張張地又把心思收到了腦海深處。但隨著一路的南下,時間的過去,最令她難堪的。是這些心思就像雜草的種子一樣,落下來了,甚至還有些生根發芽的趨勢,每每想起,令她覺得面紅耳赤,便又是慌慌張張地收整起來。

  或者……並不是不可以。她的年紀其實是要比寧毅大上一兩歲的了,一般女子到了這個年紀,基本上已經會被人說嫁不出去。混江湖的女人也確實難有歸宿,早些年還是少女時就已經在刀槍劍戟中來去,屍山血海的,轉眼間就已經耽擱了,師父死時也是獨身,自己可能是學了她的樣。但老實說,心中作為女子,渴望能有個夫君的一面,她也是有的,如今想來,師父或許也是這樣,只是被生活逼得喘不過氣,又未曾遇上動心的人,心思便被掩埋了而已。

  呂梁山上,附近的寨子也有過幾次提親,自家寨子的人不敢提,但也有旁敲側擊地問過。她都回絕了,她是個女山大王,未必還要找個山大王,自家寨子的,或者有人會讓她感到未必不能將就,但最終還是沒答應。若是寧立恆出了戶,去了呂梁落了草,她想她是可以嫁的,反正也大了不是嗎,好在這些年行走刀劍之中,臉還沒有受傷破相,樣子還是能看的,他若願意,身子便也可以給了他。

  想法有些突兀,令人臉紅,但對一路上的她而言,更多的還是平靜的。只是在湖州見到了蘇檀兒狀況之後,一些想法就開始改變了,待到此時來到杭州,她心中便知道,有些想法,沒有什麼可能性了。

  無論如何,這些念頭,心中是想過了。此時在屋頂上看著寧毅的遠去,緩緩放下的同時,那些想法的餘波,也如同葉子落在水面上一般,在新湖泛起了點點的、令人繾綣的漣漪。算了,別去想它了吧,也不是沒人要,也不是非要嫁人,在杭州保護他一陣子,也儘量詳細地與他合計,記下他的意見,回到呂梁之後,專心去弄好那個什麼五年計劃,只要寨子裡的人過得好了,她也就……開心了吧……

  ********************

  隨後的兩天,寧毅開始變得忙起來了。

  有關於人人平等之類的民主思想如何去建立推廣並且形成制度,目前還屬於醞釀期,只要為思考中的劉西瓜不斷答疑便可。但相對務實性的工作,是劉西瓜將對付包道乙的前期工作扔在了他身上,對此陳凡也好,劉天南等人也好,都相信寧毅會有這方面的才幹,而在寧毅來說,這個時候也是很願意讓霸刀營跟包道乙真的對上的。

  如今在杭州城裡,霸刀營一方也好,包道乙一方也好,都算得上是義軍中的一方大佬。起義軍不比朝堂,到了這個地步,彼此之間都是相熟的,人情大於道理。這種破壞內部平衡的事情。很多人都會出來勸阻,想要做,就得有兩方面的準備。

  第一,要讓所有人知道,我跟包道乙實在是翻臉了,沒得扯架調和的餘地,不是他幹掉我就是我幹掉他。這種氣氛鋪墊到一個程度上,大家才會真正接受這件事。如果在翻臉那天就直接過去把人砍了,那上層的人是絕對受不了的,不分青紅皂白不跟大家商量,沒有默契就殺包道乙這種大員,那不是私人恩怨,簡直就是要造反奪權的氣勢了。

  這一點要做到無非是各種找茬,交給劉天南、杜殺等人就行。第二點才是最重要的:你非得殺包道乙,我也許可以接受。但不能在幹掉包道乙之後城裡就亂掉了,他的生意要有人能接,勢力得有人能補上,他的手下得有人安撫。只有滿足第二點,劉西瓜幹掉包道乙之後,才有可能不引起太大的反彈,也只有滿足這點,劉西瓜才可能下決心出手,因此,這件事。才是最為務實的一件。

  調查包道乙手下的情況,調查他負責的各種生意,手上的各種權力,大大小小的每一項,都要考慮安排人準備接手,調查他手下又多少人可以分化,可以拉攏,有多少鐵桿、死黨,多少人可以說服多少人需要控制。每一項都得有一個預案,這些預案可以不需要完全有效。但有效的部分必須在一定的比例以上,才能保證將來局勢不至於崩盤,也讓人感覺到,霸刀營在幹掉包道乙之後,是不會引起太大的波瀾的。這樣周圍權衡的各個勢力,就只需要考慮自己對包道乙的好惡就行了。

  以往若是要做這樣的事情,從上面往下的。頂多是一個個籠統的命令,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基本上也是不可控的。但這一次。霸刀營中出現的情況就委實不同起來。在接到劉西瓜的委託之後,僅僅是半天的時間,寧毅就在霸刀營中糾集各人組織成一個戰略小組,每一項怎麼去做、怎麼去分,需要打聽的事情有多少等等等等,都開始做出整理。

  這類事情不需要劉天南、杜殺之類的高手去,只要讓霸刀營內部的包打聽、消息靈通人士蒐集就行。對於包道乙那邊的情況,霸刀營原本就有不少瞭解,即便不瞭解的,當天讓人出去打聽,當天也會有結果,畢竟不是什麼大的機密。例如誰管鹽啊,誰管兵器啊,誰負責收保護費管著一幫混混啊,所有與安定有關的消息都開始蒐集、歸檔,然後考慮附近有關係的人,誰能在之後作為替補,壓下局面。有想法的做預案,有問題的立刻拿出來討論。

  在古桐觀中被救下來的一幫女子只是社會底層,用她們做文章沒什麼大的意義,煽動一下輿論也是有限。不過,書院中的一幫孩子卻是掌握著很大一股助力的,他們的家人都是方臘陣營中的中層,有的人親霸刀營,有的則相對疏離,但只在第一天裡,寧毅就做了分類,並且寫下書信,找了人過去與這些家長聯繫,說的倒也簡單:你家孩子與包道乙有了過節,我們也不要你做太多,只是若有一天出了雙方翻臉的事情,希望你能站在我們這邊,接收包道乙在某個方面的地盤……

  一件件小事,整理歸檔,當數量到達一定程度的時候,整個規模就會變得可怕了。

  流水般的模式,機械化的流程,這是寧毅自來到武朝之後第一次在運籌帷幄的務實性事例上真正出力。特別是在來到杭州之後,形勢比人強,有力無處使,到得此時,他才終於可以找到機會,按動手中的巨大槓桿,開始攪動風雨。

  這時的武朝,不是沒有手上能管許多帳還能井井有條的師爺,不是沒有手頭管著無數事情的務實性官員。然而要將一個關於「奪權」的有機問題細分到這個程度,手下組織十幾數十甚至擴展到上百個人讓他們每一個都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讓他們擁有這麼高的效率,多線並行的,恐怕就不會有第二個人。在這上面,無論劉西瓜還是劉天南,甚至是遠在京城的務實派秦嗣源,一時間恐怕也只能處理一條線或者幾條線作為重點,其餘的,便只能忽略了。

  如同蜘蛛一般,它在霸刀營中吐出了絲,籍著一個一個人之間的聯繫迅速地擴張了出去,幾天的時間內,在整個杭州城裡,便結成了一隻巨網,持續擴散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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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章 滔滔大勢 小小渦流

  「慫恿了霸刀營對包道乙動手,但規矩還是要守一守,更何況,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在包道乙身上……」

  在四季齋與一名學生的父親見了面,送走人之後,寧毅與聞人不二在房間裡碰了碰頭。作為如今城裡的特務頭子之一,得知了霸刀營將對包道乙動手,聞人不二也覺得興奮,但聽得寧毅說起主要目的不放在包道乙身上,一時之間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為何?童樞密的大軍將到杭州,以如今杭州的架勢,怕是鐵了心要拖時間了,這時若能以此為契機,擴大影響,引致杭州內訌,豈不是最好的機會?」

  「劉大彪不是笨蛋,這個機會唯一的結果就是我死,而霸刀營跟包道乙和解,大家什麼好處都沒有。」打開窗戶朝外面看了看,寧毅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朝廷的軍隊下來還有一段時間,這個時候想要搞事,方臘一定會親自出手壓住局面,劉大彪也不會把這件事真的做到內訌的程度上。在朝廷壓力就要壓死杭州的這個時候殺包道乙這樣的大員,只要稍微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去做的。」

  他喝了口茶,咂咂嘴巴「所以我盡量做完善的善後,就是要讓劉大彪下這個決心。善後充分也是要做給其他人看,告訴他們,包道乙就算死了,影響也不會太大……只要不撼動大局,要考慮的就只是對這個人的好惡了,我覺得在杭州城裡,對包道乙有私人好感的人,終究是不多的。方臘以前也許能忍受他的各種事情,但如今建國了,想當皇帝。他不想再當婊子,當然就要立貞節牌坊,免不了就會想。包道乙這傢伙整天搶女人,壞我永樂朝名聲,如果沒手尾的話,死了也就死了……」

  聞人不二皺起眉頭「那於我們又有什麼好處?」

  「塞人啊。」寧毅看了他一眼,「包道乙死了。亂上一場又能有什麼好處?頂多是在朝廷大軍到杭州之前,其他人就把局面穩定下來了。決定勝負的終究不是這些事情,殺包道乙再殺他的手上,讓杭州城亂上一場,看他們內訌,說起來激動人心,實際上沒用。但……風物長宜放眼量,包道乙死後,小亂也是亂,最重要的是,話事人不同。能上位的人也不同,把握這個機會,你就可以把手頭上的資源放到關鍵位置上去。等到大軍圍城,能幫忙遞情報的可以順利傳遞情報,能幫忙開城門的,趁機讓他去守城門……我過來找你。就是要你手頭上的名單,別告訴我經營了這麼久,你們沒有在方臘軍隊裡插釘子。」

  聞人不二的眼睛亮了起來「雖然不多。但可用的人還是有的……」

  「不多啊。」寧毅沉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也行了。」本來以為會很多的,方臘起義畢竟是來者不拒,如果有心安排內應,本來是很容易的事情。不過想來在方臘攻下杭州之前朝廷也並未將這事看得太重,有能用的也就將就了。

  「那現在就看這麼弄死包道乙了。這邊光有善後還是不行的,籌碼還要加下去。你這邊要幫忙散些謠言,我不管你怎麼做,但……包道乙手下龍蛇混雜,肯定會有招安派,這幾天的時間內,你要安排這樣一個人,他拜訪過包道乙,然後被厲天閏抓了,然後他的口中要透露出包道乙有招安的心思……理由隨便編,就說朝廷覺得他是一個可以曉之以利的人,許了什麼官職,或者因為與霸刀營衝突,又受佛帥弟子折辱,因此疑心佛帥,然後他有了投降的想法。」

  聞人不二笑起來「反正不管方臘這些人信不信,總之能聽到也就成了。這個沒問題。」

  「嗯,總之讓他們覺得包道乙死了也好,少很多麻煩……另外,我家娘子那邊,還請照看一下。」

  說到這個,聞人不二肅容起來,拱了拱手「這個是我們的疏忽了,不過弟妹的手段也真是了得,竟能在這個時候進杭州……哦,她身邊的那位女俠,似乎也不簡單。」

  寧毅壓低了聲音「有些私交,但……她的身份是有些見不得光的,最好是不要去查,若是知道什麼,希望也當做沒有看見。」

  「瞭解,我們不是六扇門的人,這些事情,還是可以做主。」

  與聞人不二交代完這些,寧毅出了包廂,在酒樓中坐了一會兒。他等的是到附近街上買東西的小嬋。此時杭州城氣氛詭異,小嬋一般倒是不出門,但今天上街來的不止是她,霸刀營的幾個主婦,以「鴛鴦刀」紀倩兒為首一同出來買東西,也有幾個男人跟隨,小嬋便跟了一塊出來逛。

  寧毅打的主要是跟人談正事的旗號,也要低調些,大家就帶了小嬋一塊去逛,這時候把人送回來,吃了些糕點,又呼呼喝喝地走了,留下寧毅與小嬋在這裡過二人世界。這時候霸刀營與包道乙雖有不睦,但還不到當街殺人的程度。

  退一步說,以霸刀營那種一點就著的作風,包道乙要殺也是殺劉西瓜劉天南等人,不會對上寧毅這種小人物。更何況寧毅自號血手人屠,霸刀營內部多半知道他手段厲害花樣百出,當日他如何斬殺湯寇,至今無人知曉。劉西瓜身邊七把刀中,紀倩兒的鴛鴦刀最是凌厲狠辣,但若非必要,紀倩兒本人恐怕也不願意對上這個看來手段百出深淺難測又老是扮豬吃老虎的傢伙,他終究是有自保能力的。

  杭州一行,原本就是想將與小嬋的事情辦了,可惜未曾有過過門的儀式,便遇上天災,如今雖然在一起,卻是在這樣窘迫、遍地危局的情況下。寧毅本人或許不在意身邊有幾個女子,但在對待的方式上,他還是屬於現代人的思想,既然承諾了。終究還是要盡力讓她過好一點。兩人在這樣的環境裡相依為命,感情也有了加深,但在此時偏偏就要送她離開,對於小嬋,寧毅是有內疚的。

  在二樓靠窗的地方找了個最好的位置。兩人看著風景,吃些糕點聊著天,算是忙裡偷閒的私人約會。小嬋自然不知道寧毅的心事,笑著跟寧毅比劃方才街上看見的有趣東西,整日裡不出門。她也是悶得慌了,隨即覺得自己有些不顧形象,努力端莊了面孔吃點心,不一會兒又被寧毅逗得興奮比劃起來。

  小嬋今年十七歲快十八歲,若在一般的人家,恐怕孩子都已經生下兩個。她這些日子也已經放下了丫髻,但在寧毅眼中。自然還是個青澀少女而已,放在千年後。恐怕還在背著書包上高中,小嬋或許不能當那種強勢的女班長,但多半可以當勞動委員,由於長相可人也能深受大家喜歡……寧毅幻想了想這些。看著這看來青澀卻又已帶了些許居家氣息的少女笑得開心,心中也稍稍安寧下來。

  無論如何,讓她離開這片地方終究是必要的,來日方長……

  如此想著,已然要到中午時分,寧毅便點了幾分菜餚。此時也已經是四季齋生意的高峰期。倒是在上菜的時候,聞人不二從旁邊走過,悄然說了聲「包道乙也在這宴客。」隨後指了指三樓那邊的一個房間窗戶。

  四季齋內部是環狀。二樓也可以斜斜地看見三樓,坐在那窗戶稍裡面位置的,隱約便是包道乙。不過寧毅倒也不打算走,他認識包道乙,包道乙不認識他,問題不大。轉頭專心與小嬋吃飯說笑。待到快要吃完的時候,包道乙等一群人從樓上下來。寧毅卻在其中發現了一個認識的。

  混在人群中的那是樓書望,寧毅早已知道樓家找了包道乙做庇護傘。不過樓家還算是相對純粹的生意人,當初方七佛讓樓家投靠,並不是將它算作一個大的政治勢力的,此時就算兩邊走得近,但只是些許錢權交易,跟交保護費性質差不多,包道乙在,他們給這邊交保護費,包道乙倒了,他們自然找其他人,倒是無需在意。樓書望朝這邊看過來一眼時,寧毅隨意地點了點頭,對方便也敷衍式的一點頭,沉默地離開。

  下樓之時,包道乙倒也扭頭朝這邊看了一眼,大概是注意到樓書望方纔的點頭吧,寧毅正伸手擦小嬋嘴角上沾的醬汁,感受到目光看過去時,包道乙已經扭頭下樓了。

  這只是發生在滔滔大勢中的小小插曲,寧毅並未在意。回到霸刀營,便被劉西瓜拉去討論想法,他知道劉西瓜在這兩天裡連續參加了兩場詩會。李清照的幾首詞已經被她用掉了,像什麼「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云云,以她平日的作風居然去表現這種小女人的愁思,委實讓人錯愕,別人恐怕會以為她在藕花深處遇上仇家埋伏,因此寫了首詞……

  除了李清照的,還抄了《登金陵鳳凰台》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金陵就是江寧,她一輩子沒去過,也順手亂抄,據說是在慨歎包道乙這種人蒙蔽了方臘,她為之痛心疾首……事實上這些詩詞亂扔出來,大伙就都已經明白她背後有槍手,但能夠隨手寫這種詩詞的槍手還是把許多懂詩文的人嚇得一愣一愣的。當然,詩詞好不好對劉西瓜這種遊戲般的態度沒什麼影響,哪怕打油詩也沒人敢說什麼,但好到這個程度,有些嚇人而已。

  此時北面的戰事不知道已經打成怎樣,朝廷認真起來,寧毅知道方臘的戰線還是全面收縮了,傷兵一直在被運回來,厲天閏則抓了一批批的人,總數上雖然不多,但令得氣氛更加凝固肅殺。

  寧毅操縱著霸刀營的全盤關係,在杭州城內布成為殺包道乙而設的巨網,看起來是要令殺包道乙對杭州的影響降到最低。但實際上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最終目的,還是要在方臘軍系中令朝廷的間諜力量得到合理安插。這已經不是在對付包道乙這個簡單層面上看問題,而是已經在戰略的高度上直面方臘和永樂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童貫的十五萬軍隊在北面面對方七佛,而他則是在這裡以聞人不二的力量面對方臘。要在日後為盡快結束這場戰爭這種影響歷史的高度上做出關鍵的推力。

  不過在日後的歷史記載上,最為人濃墨重彩書寫的並不是這件事,而是在與包道乙發生衝突的三天之後,霸刀營進行了一次選舉,這次的選舉相當兒戲。這是在寧毅與劉西瓜的隨意討論中發生的鬧劇之一——在當時看起來確實是很隨意的舉動。這場選舉讓霸刀營內所有人投票選了幾個原有的官員,大家一頭霧水,選了之後,票數統計的過程未被公開,每人的得票並未公開,結果顯示,選舉後所有的小頭目全部維持原狀。

  在這之前。劉西瓜在考慮著有關寧毅的想法該如何開始,從什麼方向入手,第二天寧毅隨口扔出了一個說法「讓他們選一次」。這種選舉不公平、不公正、不公開,但就是讓人有這樣一個概念「有這麼一回事」,往後也將進行幾次。口頭上要對他們說「這個讓你們自己做主」,但實際上不理他們的想法,幾次之後,他們也許會有人因為利益原因考慮這件事,只要有第一個人出來抗議,上面就會讓步。「你覺得有問題?這次我們公開一點。」「你覺得還有問題?這次我們再這樣公正一點。」「還有問題?你說怎麼辦?」久而久之。有關爭取以及這件事他們確實可以說話的概念就會形成。

  在這之前的歷史上,一件事大家無法決定,舉手表決這樣的選舉實質一直是存在的。但唯有這一次簡單如兒戲的選舉。連同霸刀營、劉西瓜等人接下來數年間進行的一系列事情,確實在後世被認為是民主制的第一次有意識的萌芽。

  儘管這萌芽最初誕生於一片大家都未能看清的混亂與混沌,在最初的幾年裡,那小小的光點飽受各種風吹雨打,經歷了各種顛沛流離的輾轉,兵凶戰危的肆虐。甚至一度被它的創始者扔在無人理會的荒野,它時亮時滅。看不清未來,但在幾年之後,這顆種子還是茁壯地發出了芽來,頂開了頭上的巨石。在後世看來,它在最終得以存活,無疑是一場包含了無數僥倖的奇跡。

  當然,這是後話了。

  寧毅此時,其實也已經有了要扭轉這一次大局的自覺。已經出了手,下了決心,就不用再回頭了,他的手上,確實有這樣的可能性,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決定此後杭州的戰局,將之肆虐的程度、持續的時間盡量減小縮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參與到決定部分歷史的位置上來,當然,這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歷史,與原本的世界,已然不同了。

  相比於這方面的鄭重,對於劉西瓜那邊的想法和作為,他暫時不抱期待,如果有可能持續下去,他也想看看日後這東西會變成什麼樣子,但在眼下,無需太過上心。既然有了機會,立刻把握住,在方臘體系的防洪堤上鑽下幾個最為關鍵的洞才是最實際的。與此同時,他也在關心著妻子那邊的事情,希望能夠讓妻子與小嬋最終得以順利離開。

  時間過去了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矛盾尖銳之後,對包道乙方面的第一次明確動手就要發生,寧毅嚴密而緊張地控制著局面,試圖讓聞人不二安排的人手能夠更合理地參與到這場大事中來,同時,蘇檀兒要與小嬋匯合,離開杭州的時間也將到了。就在這樣的氣氛下,有一件事情,毫無徵兆地插入到了整個局面裡來,或許也證明了凡事總會有一點小小的波折與意外,不可能盡如人意,一帆風順。

  在後世看來,這僅僅是一件小事。不過在當時,當他忽然插入寧毅面前時,作為他來說,倒也委實有一種錯愕,以及哭笑不得的感覺。

  而作為事件另一方的樓家,在當時,其實也僅僅是將這件事作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應對的……

  *************

  話說今天起床脖子很不舒服,路過一盲人按摩醫院,心想也許有用,進去了,是個男技師,雖然不是盲人但確實是專業按摩的,技術還行,兩人聊天聊到職業,我說我在網絡上寫書的,所以很少運動,然後他問是不是在起點,說也在起點看書,問他看什麼,說《武動乾坤》,我說「這個作者我認識。」然後《無盡劍裝》,我說「這個也認識。」,再然後《傲世九重天》,我說「還是認識的……」

  然後說《贅婿》,我「……」

  「就是更新慢了點……」

  「我寫的……」

  然後我活著回來了……

  不過按完之後整個下午還是很痛,不知道是因為第一次做這種按摩正常的痛還是我骨質增生脊椎出問題了還是被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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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二章 最怕神經病

  相對於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杭州城內發生的各種大事,齊元康的死、厲天閏的回歸、平昌街的衝突,作為商人的樓家,應該算是並未涉入其中的另一個系統了。

  雖然已經是整個城內最大的商賈勢力之一,但在真正涉及權力的台面上,樓家終究還只是偏於一隅,不被太多人關注的。但對於杭州城內稍微中層一點的勢力而言,它如今又是一個觸手涉及各個方面的龐然大物了,當然,由於最近才滲入整個系統裡,各個方面的權力角力中,倒也不用給他太多的位置,這個看似龐大的勢力,實際上對於方臘朝堂的眾人來說,還是疏離的。

  這倒也不足為奇,古往今來,這就是商人階級的狀態,武朝如此,永樂朝也如此。而相對於以前,樓家如今在永樂朝至少已經算是最大的皇商之一,當然,永樂朝如今的前景,就實在是最讓人擔心的問題,到頭來樓家是賺是賠,還是得歸類在這一問題上。

  作為樓家來說,當初會留在杭州投靠方臘,有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因為迫不得已。但也有部分是有著樓近臨理性考量的。當時樓家已經與錢希文等人有了些許嫌隙,商人之家,本就敏感,離開了杭州,錢希文等人有著官場的關係,無論是之後到其它地方還是再回到杭州,他們都可以東山再起,樓家的家產卻都在杭州,離開這裡,他這些年來攢下的基業,就什麼都沒了。

  無論如何,樓近臨是不願意接受這種結果的,經營了半輩子的基業就此毀於一旦。更何況當時樓家也已經被方七佛盯上,想走也已經不現實了。杭州被佔之後,樓近臨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迷惘,但很快的,他也拿出了一路打拼而來的梟雄本性。試圖在以後的日子裡,為樓家殺出一條更寬闊穩妥的路來。

  單純的安分守己或者坐以待斃都不是他的性格,讓樓家單純地成為永樂朝的第一大商或者等著朝廷南下打破杭州後被抓,都不是樓近臨要選擇的未來。對於這位五十多歲的老人來說。身體裡仍舊有著能夠抓住一切機會並將現實層面的利益不斷擴大的精明與能力,開拓的火焰,仍舊在他的身體裡燃燒著。

  單純當商人,依附他人,這是不行的,即便此後永樂朝能夠承受住朝廷的攻勢,開拓出一個大的局面。他也不再滿足於成為第一大商家這樣的目標了。此時時勢動亂混沌,樓家有錢,在方七佛的支持下,也有著不被大多數勢力束縛的權力,在這時的杭州城,最為切實的一條路,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一個多月以來,樓家開始試圖招兵買馬。擴展自己的力量。

  方臘本身就是起義造反的性質,杭州城雖然已經立為首都,但龍蛇混雜。軍隊聚集,兵戎不禁,想要在這裡拉一批人擁有自己的勢力,大的原則上來說,都是允許的。不過此時城內的各種勢力也已經趨於飽和,真有人想要在各種好處上分一杯羹,與人搶食,終究搶不過那些從一開始就跟在方臘身邊混飯吃的人。

  樓家並不屬於這一例,他有錢有糧,有諸多生意要做。家裡要請護院、生意上要請打手,都是合情合理,自己也能養得起,而到得如今,人數上已經沒有限制了。如果說這場戰爭教給了樓家什麼,那或許就是兵器一定要抓在自己手上。當然。即便有了這樣的覺悟和便利,一切也不能做得太過火,如果從一開始就表露出自己也要掌兵權的野心,也絕對會將他打死在半途中。

  樓近臨是沉穩之人,走的路上有困難,但這些困難對他來說,其實是不大的。一批揭竿而起的泥腿子雖然也都不是傻子,但在各種運作微操上無論如何比不過他這樣的老狐狸。決定了做事之後,他購入了大量的精良兵器,少量軍馬,招募家丁、延請護院,同時招攬一些有真材實料卻被人漏了的武林人士,一個多月的時間,維持著城內各種物資的運轉,同時也將本身的力量觸手延伸了出去。

  在這期間,當然也會有一些問題,例如樓家可以養得起人,但要養成軍隊,終究不可能。杭州眼下災民也多,他可以招募一千兩千吃不起飯的人,但沒有營房、沒有訓練場地,又有何用?這樣的情況下,樓近臨更加著意的是扶持一些小型的街頭勢力,例如一二十人的小團體,二三十人的小幫派,在樓家附近街頭混飯吃的各種混混。一個多月的時間,樓家招募了近兩百名護院,對外掌控的力量則數倍於這樣的數目,真要拿出去炫耀,這人數上已經不輸於方臘軍中一些中層將領的班底。

  當然,這些人並沒有多少真實戰鬥力可言,往日你可以說這已經算是一個大幫派,但要說是軍隊還早得很。但即便是這樣,到得如今,一些以往並不將樓家當一回事的義軍頭目,也已經不敢再輕易招惹樓家了。

  往日裡,作為方七佛指定的商人之一,雖然在杭州城裡不會被刁難太過,但依舊有許多的人,如水蛭一般的叮在了樓家身上混飯吃。身邊只要有個百十人的將領,就敢到樓家來要吃要喝收保護費,哪怕樓家托庇於包道乙之後也未有收斂,因為大家都知道,包道乙也不可能為這種事替樓家出頭,大家都是兄弟,你家大業大,人家過來分點,又沒有砸了你家,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個商人。

  往日裡對這些人,樓家都是好好招待,絕不失禮數,如今也都是這樣。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雖然樓家並未在外面做過什麼立威的事情,這類人的登門也變得愈發少起來。對於上層例如包道乙這樣的人來說,樓家什麼變化都沒有,不過是有了正常的發展,但對於一些中下層的頭目將領而言,他們還是能敏銳地感到樓家不斷擴張的力量與氣勢。

  「那個樓家,現在不好惹了……」

  茶餘飯後,這些原本並未將樓家的商戶身份放在眼裡的將領免不了發出這樣的感歎。這也證明著,樓家的實力也已經悄然膨脹到足以與這些人相提並論的地步了。

  但商人的身份還是會讓人在這樣的評價中參與低估了的一份考量的。別人以為樓家的力量進入中下層時,樓家其實已經在悄然分化拉攏一些手下有百人左右或是數十人的頭目了。

  別的且不說。樓家的物資、經濟能力就足以讓他在自身擁有力量之後掌控部分稍遜一些的勢力。在樓近臨的輪番運作下,如今已經有兩撥這樣的勢力,在其間頭目與他人爭權失利後,願意投靠樓家以獲得庇護。這樣的情況對樓近臨而言。意味著在勢力發展前期的幾步,已經穩穩當當地踏了出去。

  「要想在這些人中說得上話,還得一段時間。接下來探探那個唐炳章的風,他本身在齊元康手下做事,這次雖然沒有出事,但受到的波及肯定也很大……」

  上午時分,樓家主宅的書房裡。樓近臨便在與長子樓書望說著有關擴張的事。樓家的護院沒必要再招了,他的手下沒有多少有經驗的老兵將,籠絡這一類的勢力,算是最實惠的選擇。再有幾撥人投靠,樓家就真正上得了台面,成為杭州城內的中層勢力之一。而由於方七佛當初的庇護,樓近臨也有把握令得樓家的上位不至於太被排斥,頂多讓人覺得有些投機取巧、趁勢竄起而已。然而一旦有了實力,誰又能真正的對自家不爽?

  「……杭州這片,暫時按部就班。就這樣發展下去。倒是西面南面的後路,要早做準備,幾個月後……」轉了轉手上的扳指,樓近臨說到這裡,又微微沉默下來,他頭上白髮參差,但梳理得整齊,眼神銳利,精神也依舊充沛,依舊充滿了獅子一般的氣勢。雖然幾個月後的杭州會變成什麼樣也讓他感到焦慮。但後路仍然是可以有的,當然,不久之後想到的另一件事,才讓他有了些許沉悶。

  「對了,你弟弟最近怎麼樣了?」

  相對於長子樓書望,樓近臨心中更為疼愛的其實還是小兒子樓書恆。早些時日杭州城破。樓書恆心中頹廢,但樓近臨身邊反正有大兒子做幫手,對於小兒子心中受到的衝擊也可以理解,就暫時讓他休息一下。不過若是一直吊兒郎當到這個程度,那就實在是過分了一點。樓近臨是希望小兒子對家裡的事情多多瞭解的,特別是在樓家經歷如此變局的時候,能夠發揮出他的才幹,將來這份家業,也可以更安心的交一部分到他的手裡。

  他心中倒並沒有將家業全交給樓書恆這種偏倚的想法,兩個兒子其實關係也還不錯,但長子才華出眾,將來每人分上一半家產,長子這份越來越大,次子家中也難免生出嫌隙來。這自然也是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了。樓書望倒也拱了拱手。

  「小弟最近出門走訪還是挺勤快的,只是他找錯了一些人,想要探知的情況便一直未能打聽清楚。不過他認識的人也是越來越多了,相信很快就能把想做的事情做完,收心回來。」

  樓近臨歎了口氣:「他的那些事情,你心中有數吧?」

  「孩兒知道的,他對那蘇家小姐有些念念不忘,但最在意的,恐怕還是寧毅當初對他的折辱。那寧毅的狀況孩兒如今也知道,先前與父親說過的,這次孩兒並未主動去幫小弟,是希望他能主動辦成這件事,對他來說,也有著特殊的意義。」

  樓近臨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皺眉沉默片刻,終於說道:「大丈夫要報仇無妨,但眼界要廣,那寧毅為父也記得,但在如今這等情況下,還有什麼好念念不忘的!我樓家如今正遇上此等變局,一旦過去,整個杭州……永樂朝與武朝的爭鋒,都有我樓家的參與。當初的些許小事遇上了如蟲子般捏死就行……唉,罷了,此時你看著吧。事情做完,讓書恆收心回正事上來。另外舒婉呢,她最近如何?」

  聽父親問起妹子,樓書望表情有些複雜:「其實……小妹與那寧毅倒是有些關係……」

  「嗯?」

  樓近臨皺起眉頭,樓書望將小妹大概是對寧毅有了好感的事情說了一遍:「依我看來,這寧毅有些本領,也是極懂借勢之人。當初身為贅婿,極是低調,與文人來往,則文質彬彬。待到身在那霸刀營,又故作豪邁慷慨。以我樓家如今的地位,他在這邊故意接近小妹,是有好處的,但小妹其實駕馭不住他……」

  他將自己的看法說完。事實上,樓書望最近事物繁忙,對寧毅雖然有些上心。終究是帶著俯瞰的心情的,一個人這樣子落在匪營裡,甚至厲天祐又對他有敵意,他使盡手段掙扎求存,做得再好,在樓書望眼中看來,也不過是一場好點的表演而已。

  樓書望並不在意寧毅,弟弟跟妹妹跟他有牽連。他在意的終究也是弟弟妹妹而已,這樣的一個外人,死了活了或者生不如死他都無所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假如小妹跟了他真能過得好或者僅僅像以前一樣能夠開心,最後把人甩掉,他也可以去說服小弟高抬貴手,對他作出開導,但小妹終究是駕馭不住這樣的一個人,小弟心心唸唸地想要發洩,那他就只有死了。

  樓近臨自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的,想了片刻,朝他說道:「這事你要看好。」樓書望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與父親說完話。這天中午去了四季齋同包道乙等人一塊吃飯。他只是個陪襯,其實不怎麼說得上話,最近幾天,他也聽說了包道乙與霸刀營因女子之事有了衝突,此後幾天一直都有摩擦。對這件事他並不在意,樓家托庇包道乙。但根基是方七佛,城內的各種物資還是需要樓家來周轉,別人打不到樓家頭上來,反倒是樓家可以靜觀其變,再過些時日,他們也可以在這樣的政治鬥爭中撈到自己的利益了。

  倒是在無意間,看到了坐在樓下吃飯的寧毅與丫鬟小嬋。

  大家吃飯之中,嚴肅的話題自然只是一點點,此後開起玩笑。樓書望知道包道乙是喜歡各種女人的,將話題引了上去,包道乙便也笑著對各類女子的好處侃侃而談,賓主盡歡之時,樓書望指了指樓下的小嬋問包道乙的看法,包道乙倒也真有些本事,捻著鬍鬚看了一眼,便笑著道那是大戶人家調教得極好的丫鬟,最近被旁邊的男子收了房,正是最有韻味的時候。

  有這樣一問,樓書望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他知道包道乙的愛好,小嬋這樣的女子正是投他所好,此時有他這樣一問,說不定待會便會有人將小嬋擄走。這也是隨手給寧毅出的一個難題了。

  倒是包道乙最近忙著打架,家中又有許多姑娘玩得開心,前幾日與霸刀營槓上之後,對於當街隨便抓姑娘的事情,他終究有了幾分收斂。這次終於沒對小嬋動手。

  這事在樓書望也只是隨手為之,未有太多在意,後來包道乙到底抓不抓,當然也是無所謂。若事情會發生,他可以在小弟對寧毅動手前看看他的應對,而即便沒看到,寧毅的性命,也是丟定了的,他接下來要辦的事情多的是,這類小問題是不會佔用他太多時間。

  接下來,就這樣過了兩天,他聽下人說起樓書恆最近在某個詩會上見到了一名女子,對其詩文風度傾心不已,樓書望心想既然有了新的寄托,也該早些讓他瞭解寧毅的事情,就此收心了。倒是在這天中午找到自家小弟時,樓書恆的進展,讓他嚇了一跳。

  那是在平昌街附近的一家小酒樓上,樓書恆帶著幾名家丁在上面坐著,他這些日子在城內到處尋找寧毅的蹤跡,但找錯了關係,一直沒有得到太過寧毅的情報,此時臉上鬍子都已經出來,不修邊幅的樣子。但兄長上來是,他豎著兩根手指晃啊晃,極是興奮。

  「你知道我找到了誰?大哥,你知道我找到了誰?」

  「誰?」

  「你一定猜不到……嘿嘿,你肯定猜不到……樓書望疑惑地看著樓下一片的景象,不明所以。樓書恆笑了很久,站起來走來走去,雙手合十興奮地摩擦著,神經質地壓低了聲音:「是蘇檀兒……是蘇檀兒……我前天找到了寧毅,然後……然後我請人想辦法監視他,昨天發現他居然往這邊過來,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哈哈,是蘇檀兒,她真厲害,寧毅被陷在這裡,她竟然帶著一批布料悄悄地潛回了杭州。是不是?太厲害了,哈哈……她回來了,她居然為了那個寧毅跑回來了,太厲害了……這女人……」

  樓書恆笑得幾乎流出眼淚來了,樓書望皺著眉頭看著這有些興奮過頭的弟弟,片刻,樓書恆在兄長的目光中停止了他的手舞足蹈,吸了一口氣,表情像是被老師盯著的學生般收斂起來。

  「我要留下她。」他舉起右手食指,強調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手指又用力地晃了晃,露出一個笑容,「她今晚要走,但是……我要留下她……哈哈……哈……」

  娟兒趕到霸刀營時,大概是申時二刻左右,下午四點多,秋天黑的早,這已經接近傍晚了。霸刀營中精英盡出,由不同方向悄然去往之前預定好的包道乙分佈在城中的一個個據點,作為事情的主導人之一,寧毅、劉西瓜、劉天南等人也才剛剛離開細柳街。接到娟兒的是剛剛知道自己要被送走不久的小嬋,她眼眶還是紅彤彤的,正一個人躲在廚房裡哭,得知消息,連忙拉著娟兒,一路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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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三章 我來接人
               
  夕陽斜斜的天際發著光芒,秋風吹過僅剩最後枯葉的枝椏,從城市街道的上空過去。街市間行人來去,馬車穿過其間。

  騎馬而來的霸刀營成員趕上前方的馬車時,寧毅正在車廂裡看著劉西瓜、劉天南等人商議今天行動的一些枝節,傷勢並未痊癒的陳凡也在其中湊熱鬧。

  今天動手的目標主要是包道乙的白鹿觀。幾日以來,旁人大都以為包道乙、劉西瓜這種層次終究還是會保持理性,大規模的衝突並沒有出現,但劉西瓜是明白包道乙睚眥必報的性格的,眼下這場衝突不會等到晚上,而是要在天黑之前破了包道乙的老巢,在所有人的圍觀之下,救出被關在這邊的諸多女子。

  打仗,對外得有個名分,既然霸刀營已經佔了制高點,接下來自然要發揚出來。

  相對而言,古桐觀那邊要麼是包道乙玩膩了的女人要麼是一群手下私自抓的人,只有白鹿觀這裡,才真是屬於包道乙的後宮,一旦碰了,等於在他心中挖出一塊肉來。這件事情一做,霸刀營與包道乙就已經全面宣戰,旁人也就不用考慮過來調停,只能站隊了。

  下了決定動手,當然不能只攻一處做做樣子,以白鹿觀為主要目標,其餘屬於包道乙的許多據點也都針對性地派出了人手。無論如何,這個傍晚都會是最熱鬧的一次狂歡,對於寧毅而言,給聞人不二那邊定下的計劃,日後杭州的局勢,當朝廷軍隊來攻時能夠起到作用的一些關鍵佈置,都將是在這個傍晚啟動。也是因此,當傳訊人從後面追上來,隨後看見娟兒的身影時,寧毅委實是有些錯愕的。

  杭州城裡不太平,娟兒一身男裝打扮。身上也弄得有些髒兮兮的。她有些焦急地與寧毅說了不久前小院被圍的狀況,陸紅提將她送出來讓她報訊的事情,神情焦急。事實上,有陸紅提在。未必不能護著蘇檀兒離開或者反殺掉圍困小院的幾十人,但想要同時做到兩點,甚至保全下所有人,那就很有困難了。

  退一步說,就算她能做到,以蘇檀兒一行人此時的處境,殺死了幾十人之後。出城就成為泡影了。這樣的情況下,蘇檀兒便拜託了陸紅提出來報訊,但陸紅提則堅持留在蘇檀兒身邊,只是送了娟兒出來,將事情的選擇權交到寧毅的手上。

  「……樓家的人?」聽說這個,寧毅愣了片刻。

  「婢子看到樓家的二少爺了,大少爺好像也在……姑爺,你知道那個樓書恆一直對小姐有覬覦的。可能是因為這個……」

  「哈,這真的是……」實在有點找不到適合對應的心情,寧毅抬頭張了張嘴。這個時候竟然會插進來這樣的一件事。但不管如何荒謬,事情畢竟已經發生了,吸了一口氣,他拍拍娟兒的肩膀:「我知道了,娟兒你隨小嬋回細柳街,晚上等我跟你家小姐回來,沒事了。」

  話說完,寧毅轉身朝等在街邊的馬車走去,娟兒看寧毅決定做得這樣之快,安心之餘也擔心起來。與小嬋道:「那……本來說今晚走的怎麼辦啊……」小嬋搖了搖頭,拉著她:「咱們先回去吧。」她害怕馬車那的劉西瓜等人看出什麼端倪來。

  實際上,那邊的眾人早已看得津津有味了,不知道這忽然過來的男扮女裝的少女與寧毅有什麼關係,劉西瓜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寧毅走過去,夕陽之下。人來人往的街頭,這一身長袍的書生說了幾句話,眾人的表情才各自精彩起來。過了片刻,劉西瓜開了口:「兩百人夠不夠?」

  「有五十人就行了,路上我去找銳鋒營,你們先走。」

  「給你一百,阿常陪你過去。」

  這是簡單而快速的對話,對這忽如其來的事態快速地做出了決定,只是在說完這話之後,方書常跳下車來,寧毅轉身便要走,劉西瓜探出頭來,臉上帶著些許俏皮的笑容。

  「晚上設宴,我給嫂子接風洗塵。」

  「知道了。」寧毅有些沒好氣地接了一句,那邊馬車駛動,簾子一掀,卻又是一道人影跳了下來,是仍舊打著繃帶在身上的陳凡,笑著拍了拍寧毅的肩膀:「一塊,我也去見見弟妹。」

  此時,數百霸刀營精銳正從不同方向悄然散往城市裡幾個主要的地區,劉西瓜的馬車去往白鹿觀,寧毅、方書常以及陳凡等人朝著反方向趕往樓府,散出的幾名傳令兵開始讓這一邊的近百人在奔襲中靠攏過來,同時一名傳令兵也去往附近銳鋒營的所在地,這是傾向於霸刀營的一小撥軍隊,其中頭目的長子也正是在寧毅手下讀書的永樂青年團的骨幹,接到消息之後,數百餘人拔營而起。

  與此同時,樓府正準備吃晚飯。

  ******************

  天還未黑,大大的燈籠一盞盞的已經開始點起來。樓家家大業大,最近更是不差這點錢。正廳中一共擺了五桌,其中三桌坐的是樓家的本家、親屬,兩桌坐的是進來招募的幕僚或是客卿。

  入席之時,樓書恆還帶著些興奮,被樓近臨沒好氣地看了一眼。樓書望則叫來管家,讓他加強府內府外的防禦,避免有人鬧事,他是謹慎之人,知道寧毅在霸刀營或多或少應該也會有些關係,如果鋌而走險,總得有一番應對。

  如今的樓家不同往昔,要發展坐大,親人的力量不能忽視,招收的幕僚客卿也不容怠慢,每日大家坐在一塊吃飯,正是鞏固關係的好時候。樓書恆剛剛將蘇檀兒等人抓進府中,但吃飯的時間,他還是不敢缺席。只是以往這類時間裡他多半有些心不在焉,今天則明顯活躍許多,找人說話聊天,一時間頗為引人注目。

  與這個二哥一樣,樓舒婉最近的情緒也有些複雜低落,見他這樣,心中有些疑惑,這疑惑隨後也變成了猜測。過得片刻。她大概瞭解到大哥對管家的吩咐,過去詢問:「大哥,你跟二哥幹了些什麼?」

  樓書望正在吃飯,停了一停:「什麼什麼?」

  「你們對……對寧毅動手了?」

  「沒有。」樓書望搖頭否認。「不過遲早會了,你不要管。」

  「你們……」樓舒婉瞪大了眼睛,正要再說,一旁主位上的樓近臨皺起了眉頭:「舒婉,吃飯的時候,不要說那些上不了檯面的事情!」

  他是隱約聽到了女兒說起「寧毅」這個詞,心頭不悅。對於這父親。樓舒婉終究還是怕的,沉默下來,樓近臨向樓書望問道:「書望,唐炳章那邊如何了?」

  「意願還未定下……」

  「明日為父親自與他談一次,將事情定下來。」

  樓近臨說起這個,旁邊便有一名客卿眼睛亮了亮,道:「東翁想要收服唐炳章?這可不容易……」

  樓家這樣子招攬人和勢力,至少在內部。大家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這已經不是一個商賈的地位,而是往一個大家族、大軍閥的位置發展了。眾人於是也說起來。最近一段時間外界對樓家印象的改觀,沒有多少人敢欺到頭上來等等,情緒熱烈,與有榮焉。樓近臨對樓舒婉、樓書恆說道:「往後收收心,關心一下家裡的這些事情,咱們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樓家了,格局要大。」

  他們談論著這些事情時,距離樓家大宅已經不算遠的地方,上百名霸刀營的成員從路上過來,遇上寧毅時。有的過去詢問:「寧先生,聽說被擄的是弟妹?」他們有三五成群的,有十餘人一撥的,並沒有完全彙集成陣型,因為按照之前的計劃,他們是要偽裝成行人去偷襲的。此時前前後後,人群之中消息傳遞來往,也有各種的竊竊私語。

  「聽說寧先生的娘子被劫了……」

  「往日沒見過啊……」

  「誰他媽干的……」

  「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們還慢吞吞的幹什麼?快啊……」

  「操,扒了他們的皮……」

  寧毅在霸刀營中算不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粗豪漢子,但他的定位本身就是文人書生,大家雖然與他不算打成了一片,但眼下都已經知道了寧毅的本領,配合劉天南將霸刀營也算是安排得井井有條。對這幫人來說,這記耳光,等於是落在自己臉上了。

  一撥撥的持刀者帶著殺氣洶湧而去……

  ******************

  申時過去,天漸黑,大紅燈籠高高掛。

  宴席間的氣氛,也已經愈發融洽熱烈起來,不知什麼時候,院落一邊的天際上,出現了一道煙柱,看來是在城市的那端起了火,大家看了看。

  「什麼地方?」

  「城東頭那邊。」

  「像是白鹿觀。」

  「不會吧,不像啊……」

  正說話間,外面陡然傳來混亂的聲音,隱隱約約,眾人還在想著是不是真的,一名護院從大門那邊衝了過來:「報……稟稟稟、稟報……外面有軍隊、軍隊……」

  「出事了。」樓近臨皺了皺眉「過路的?」

  「不不不……不是……」

  那人平素並不結巴,但此時話音未落,院落那邊的正門陡然間有人踢開,人影衝進來。這邊自然是有護院的,原本想要上去阻上一阻,但隨即停了下來,沒人敢上前。因為此時在院落周圍的圍牆上,也有一撥一撥持了弓箭的人出現。主宅側面的街道那邊,隱約傳來:「衝進去!」這類簡短的命令。沒有太大的喊殺聲,但一時之間,所有的方向都傳來動靜,後方不知道哪個院落裡偶爾就傳來「啊」的一聲慘叫,許是死了人。

  前庭後院,被迅速控制了局面,院子裡有人想要過去交涉,被一刀剁翻在地。衝進來的人分好幾撥,但全都不說話,只以染血或未染血的刀劍盯住了院子裡、房間裡的所有人。正廳裡的五桌人中有一部分站了起來,有一部分坐在那兒不敢動。樓近臨也是坐著,對這忽如其來的事態,老人保持著冷靜,只是沉聲低問:「什麼人?」

  樓書望站在旁邊,想著什麼,看著這一切搖了搖頭:「不可能。」

  「什麼?」

  「可能……可能是寧毅……但怎麼可能……」

  「嗯?」樓近臨抬起頭看著身邊的長子。樓書望道:「一個時辰前小弟抓到了蘇檀兒,目前就在家中。」

  樓近臨抿著嘴想了想,目光銳利:「就算佛帥也不可能輕易動我樓家。」他搖了搖頭「不可能是因為那個寧毅。只是巧合……待會人來了看他們要什麼。」

  然而就在片刻之後,寧毅的身影帶著陳凡、方書常等人出現在院門口,他沒什麼表情,伸手捲了卷書生袍的衣袖,徑直朝廳堂這邊走來。樓近臨微微抬起了頭,看著這一幕,樓書望只是皺著眉。搖了搖頭輕聲說一句:「怎麼……這不可能……」但隨即,他朝著廳堂門口走過去,做出了迎接的姿態,只在心中不斷想著這荒謬的狀況算是怎麼回事,這個投靠到方臘軍中不過些許時日的入贅之人怎麼可能做到這點。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基本都是不認識寧毅的,但看著狀況,也知道來的已經是主事之人。當寧毅微微皺著眉頭踏上台階時。樓書望也拱起了手:「寧兄弟,今日之事……」寧毅有些冷然但更多可能是無趣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後還是轉回房間裡樓近臨的身上。一面走,他一面從身邊一個人手中接過了弩弓,下一刻,弩弓對準樓書望的喉嚨,扣了扳機。

  噗——

  「啊——」

  有人尖叫,滿堂震動,寧毅踏入正廳,樓書望身體倒出兩米之外,那根弩箭刺穿了他的喉嚨,他試圖伸手去捂。但鮮血同時從喉嚨和口中冒出來,他望著天花板,腦袋裡只有一個想法,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個是寧毅,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明明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的。那個是寧毅,第一次見時,那不過是個入贅的夫婿的寧毅,明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正在做的,明天安排好的事情該怎麼辦,他不過是綁架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蘇檀兒而已,明明是無足輕重隨隨便便殺掉也無所謂的……

  樓舒婉尖叫著朝兄長衝了過去,但喉嚨被弩箭刺穿,已經是無能為力了。這一瞬間的衝擊令得坐在最上首位置的樓近臨陡然繃緊了身子,老人仍舊坐在那兒,牙關緊咬,看著長子忽然倒下的一幕,盯緊了寧毅。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想到來人會如此乾脆的對樓書望出手,有人過來:「你們幹什麼。」

  這人乃是樓家的親族之一,或許只是下意識地迎了上來,方書常反手拔刀、收刀,那屍體帶著鮮血飈射出去,血浸了滿地,被撞到的人跳著避開、摔倒、驚呼,又是一片混亂。但在這一幕之後,廳堂內幾近鴉雀無聲了。寧毅的腳步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停下來,他只是隨手扔回了弩弓,穿過靠門的兩張圓桌,徑直走向最裡面主家席的那張桌子。

  坐在樓近臨對面的一名樓家人起了身,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卻被椅子絆了一下,嘩的一聲踉踉蹌蹌退出好幾步。一時間,幾乎周圍的人都是如此混亂地散開。寧毅跨過兩張椅子之間的空隙,抓住圓桌的桌沿順手朝一邊掀了出去。

  轟然一聲響,巨大的圓桌連同上方的十餘種菜餚翻向廳堂側面,旁邊的桌子上坐的原本是一批樓家招攬的客卿,都是武林人士,也不乏高手,但此時只是狼狽地躲避開去,有的被湯菜淋了一身,仍然不敢說話。事實上,這批人中武藝最高的一人在之前被陳凡暴打過,這時候看著站在那邊的陳凡,雙手都在發抖。

  圓桌飛開,下方支撐的架子也已經被掀開砸在了一邊。原本的主家席此時就只有樓近臨一個人還坐在那裡,這位老人是真正有氣勢的,他此時全身微微顫抖,如同死了孩子的獅子般死死地盯住寧毅,一般在方臘軍系中的中層將領如果來抄家之類的遇上這等眼神,恐怕都會有些駭然,寧毅抓起身邊的椅子,徑直過去放在了樓近臨的面前,隨後,他在老人的面前坐下,雙手握拳壓在了膝蓋上,端坐如松,有些冷淡地看著老人的眼睛。

  如此對望兩秒鐘,他神情冷淡地開口說了話,那語調不高,也沒什麼抑揚頓挫,只是做著簡單而平和的陳述:「我過來接人的,今天有人說一個不字,我殺你全家。」

  樓近臨盯著他,嘴唇微微抖了抖,最終也沒有說話。再過得幾秒鐘,寧毅伸手在老人的掌背上緩慢而用力地拍了兩下,起身走開,懶得再看他。

  控制場面的、搜索的人都已經進去了,他走到屋簷下,等待著妻子一行人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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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8 18:30:35
第二九四章 帶你看煙火
               
  尚未消弭的天光,遠處混亂城市間升起的煙柱,屋簷下微微晃動的大紅燈籠,四散的血腥氣與那走到屋簷下的書生背影混合在一起,天漸黑了,燈籠的光芒愈發的明亮起來,在此時的樓家主宅中凝成一股近乎妖異的氛圍,沉默和壓力襲來,令人幾欲窒息。

  正廳外的院子上,持刀持槍或是手持弓箭者在冷漠的走動間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樓家的後方家宅早已被銳鋒營的數百士兵統統控制住,但在此時,仍舊偶爾傳來一兩聲哭泣與慘叫,隨即就被打斷了。

  沒有人知道事件會發展成什麼樣子,甚至連認識這忽然進來殺人的書生的人都不多,樓書望已經成為一具屍體,但血還在流;樓近臨坐在那兒看著書生,沉默得可怕;被菜湯澆了的人髮際掛著滴落的油漬,漸漸的有些干了,只是偶爾滴下一滴。

  相對於此時跪倒兄長身邊哭泣的樓舒婉,人群中的樓書恆像是已經失了魂魄,目睹了長兄的死,父親的無能為力,在他精神深處的某地,有些東西已經無法再轉動起來。他想著自己恐怕也是要死了,但從頭到尾,寧毅並沒有看過他一眼——或許是看過的,只是他沒有注意。

  寧毅此時站在屋簷下,皺眉眺望著遠處那道煙柱,隨後,陳凡倒是走了過來,跟他一起看:「白鹿觀動手了。」

  「其它地方應該也一起動手了……」寧毅想了想,嘆了口氣,「我們這邊錯過了。」原本與聞人不二商量好,這邊有個相對關鍵的位置,今天如果霸刀營動手順利,是可以到手得十拿九穩的。

  陳凡自然不清楚這些:「關係不大。你不擔心一下弟妹的情況?」

  「應該沒事。」樓家後宅那邊已經被控制住,更何況有陸紅提在,寧毅本就不怎麼擔心。陳凡笑了笑:「這個樓家……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誰知道……2B青年歡樂多,精神病人精神好……」

  「……對聯?」

  「對聯。」

  寧毅點頭……雖然局面早已控制。但要將蘇檀兒等人帶出來必須還是要一段時間,寧毅與陳凡在屋簷下說話,方書常隨後也去聊了幾句。他們語調不高,旁人聽不清楚。但隨著時間的過去,初時壓抑的氛圍總會漸漸減少,給人以思考的空間。

  也是因為寧毅進門的那一系列作為實在太過驚人了,挽了袖子步伐輕快地上台階,舉手就殺掉樓書望,然後走過去掀桌,坐到樓近臨的面前。在當場殺了人家兒子之後說出殺人全家的話來,這種乾淨利落毫不留情的做法任誰都會被嚇到。然而一旦有了緩衝的時間,一些人也終究會想到,他說的話是過來接人,有人說個不字就殺光整個樓家。但這種話語的潛台詞或許就是,他並非是為了殺人全家而來的。

  其他的一些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要接誰,只能祈禱著他能將人順利接到。之後樓家怎樣。這人能不能惹得起,並不是他們這些旁觀者需要考慮的事情。

  無論如何,以樓家如今的地位。這人過來直接殺了樓書望,恐怕也已經是極限了,不可能趕盡殺絕。一幫人或許不敢亂動,但隨著時間過去,都下意識地這樣想著,或是將目光望向正中央的樓近臨,老人一生英雄,一手打拚將樓家推上這樣的位置,就算是兵凶戰危,也未有讓樓家倒下。是可以與方七佛說得上話的人。這樣的一個家族,要說被眼前不知來頭的書生直接殺光了,也實在是不太可能。

  屋簷下的三個人,看起來也已經在商量其它的事情了。如此過得片刻,側面傳來一些聲音,有人過來報告要接的人已經接來。正廳朝大門。旁邊通往後宅的門口情況自然還看不到,但腳步聲也已經傳過來,屋簷之下,正在手中隨意擺弄一樣器物的書生與方書常低聲說了幾句話,方書常點頭,朝著正廳前的小廣場上揮了揮手,眾人開始收刀,轉身開始走向外面。

  直到這一刻,眾人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寧毅此時還背對著大廳這邊,雙手垂在身邊斜斜地望向側門,人群之中,一直渾渾噩噩沒敢亂動,擔心著會死的樓書恆也知道是蘇檀兒已經從那邊過來了。他將蘇檀兒擄來才不過一個時辰,從方才軍隊忽然的殺入,寧毅進門的雷霆般的手段,到此後沉默中造成的壓抑,幾乎已經超出了他一輩子所能經受的恐懼的總和,但終於,到得這一刻,一切還是要過去了,一切終究是要過去了……

  那邊,方書常走下台階,陳凡望著遠處天際的煙柱,寧毅斜望側門。樓近臨咬了咬牙,參差的白髮飄舞著,像是根根豎起,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就這樣!?」

  那聲音低沉如獅虎,不怒而威,飽含著老人心情中的壓抑與血性。彷彿是被他提醒了一下,寧毅回過頭來,舉起了手中把玩了一會兒的火銃,隨意地對準了他:「當然不止。」

  就像是在要離開之前隨手做完本就要做的事情。

  時間凝固了一瞬。

  他舉起槍,隨意搖頭,一面說話,一面扣動了扳機。

  砰——

  黑色的頭髮、白色的頭髮、紅色的血、肉、骨骼,黑色的子彈、鐵砂,飛起在天空中,朝後方掀了出去……

  「不要——」

  樓舒婉的聲音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這一槍掀飛了老人的頭骨。寧毅方才只是簡單地回答「當然不止」,舉槍扣扳機,看著那屍體倒了下去之後,轉身走開。樓舒婉奔向父親的屍體,半途之中身體晃了晃,暈倒在地下。

  蘇檀兒過來了,陸紅提也混雜在人群中,朝寧毅點頭示意。蘇檀兒身邊自然不只有陸紅提,幾名同行的護院也在朝正廳中看。寧毅拉著蘇檀兒準備離開。屋簷下陳凡倒是說了一句:「喂,他家還有個兒子,找你報仇怎麼辦?我幫你幹掉他吧。」說著朝樓書恆走了過去。

  寧毅回頭看了一眼:「只要肯把全家豁出去,你總得給人一個機會。隨便他。走了,還有正事。」

  陳凡聳了聳肩,小跑趕上去,又低聲道:「剛才那女人說了個不字,現在不殺光她全家就走,以後說出去會很沒面子啊。」寧毅以好笑的目光看著他:「你怎麼這麼殘忍,我開玩笑的。做人要豁達。你不能老是想著報仇跟殺人全家。」

  陳凡也笑起來,隨後朝蘇檀兒拱手:「是弟妹吧,我叫陳凡,以後在杭州城被人欺負,可以報我的名字。」

  一行人離開樓家,又在方書常的指揮中開始飛速地散去,有的卻還跟著寧毅這邊進行護送。銳鋒營的頭目也過來,與寧毅聊了幾句。不一會兒。寧毅、蘇檀兒、陳凡等人都上了馬車,看看城裡的情況,開始讓馬車往白鹿觀那邊趕:「也許還能湊個熱鬧。」陳凡這樣說著。馬車奔馳中,也朝樓家的方向看了看,雖然只死了兩個人,但樓家已經完了。

  「說真的,為什麼不把那小子殺掉,別告訴我你真的悲天憫人啊。」到得此時,陳凡才認真地朝寧毅問出這個問題來,寧毅笑道:「人殺光了,樓家一垮,跟你老師怎麼交代?」

  「留下一個姓樓的就可以了。」

  「女人比男人狠。留下一個女人,她真豁出去了過來報仇怎麼辦?家裡還有個哥哥,她就豁不出去。樓家真正厲害的只是樓近臨跟樓書望。樓書恆,有小聰明沒大擔當,他敢豁出命過來報仇,頭摘給你。」

  其實還有個理由寧毅倒是沒說。樓書恆能圍住蘇檀兒,終究是因為有心算無心,如今托庇霸刀營,又有了提防,幾個月內樓書恆就算真能豁出去也幹不成任何事。而在這之後,一旦杭州城破,樓家就是亂黨了,他沒有父親兄長的能力,到那時候或者也是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他那一箭一槍,看似隨意,實際上是完全針對要害而去的致命手段,樓近臨樓書望一倒,整個樓家也已經完全崩塌了,只是方七佛要求樓家的存在和在商業上的維持,因此還保留著這個軀殼而已。當然,這對寧毅來說,也確實是件隨意的事情,今夜要做的事情原本也是太多了,如果沒有樓家這樣的跳樑小丑出來,他寧願從頭到尾都不需要做這件事情。

  但事到如今,也已經沒有選擇了。將這話說完,陳凡跳下車去,將空間留給蘇檀兒與寧毅當二人世界。蘇檀兒對整個局勢還不能算是太瞭解的,本來將選擇權交給寧毅,是希望還能保留出城的可能性,但事到如今,這可能性終於是沒有了。與劉西瓜在這件事上攤了牌,從今往後的一段時間裡,夫妻倆恐怕都要在霸刀營中住下,蘇檀兒要在杭州安胎,甚至於在亂軍中等待著生下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了。

  寧毅將這些跟她簡單地交待了一番,蘇檀兒沉默片刻,終於嫣然一笑,握住夫君的手:「相公在的地方,妾身原本就是不想走的。那……我們現在是去哪裡呢?」

  「湊個熱鬧。」寧毅想了想,掀開了車簾,遠處煙柱升騰,街景飛馳而過,「……帶你看煙火……」

  白鹿觀,火焰燃燒,刀兵掠地。

  乒的一聲,少女手中的霸刀巨刃將一名敵人斬入熊熊火焰當中。

  周圍皆是打鬥,但整個局勢只是霸刀營這邊一面倒的順利狀況,有一名武功較高的中年男子在前方喊:「劉大彪,你霸刀營背信棄義,竟敢內訌……」

  「太過分了。」劉西瓜一面往前走,一面對身邊的霸刀營成員說話,「你去告訴他,他們白鹿觀著火了,我們霸刀營出手幫忙救火,他們卻不分青紅皂白拔刀相向,沒有禮貌!」她一面說話,一面將手中的火把扔進旁邊並未著火的房子。那話音未落,也有一道人影出現在前方那中年男子的身後,袍袖飄飄,砰的一掌打在那人後腦上,將那人打得腦漿迸裂,正是飛速奔來的劉天南。

  「沒必要去說了。」劉西瓜偏頭說了一句,劉天南過來之後,她問道:「那些女人怎麼樣了?」

  「救出大半了。」

  「包道乙估計在往回趕,不過時間也來不及了。」

  周圍的戰局其實大都定了下來,兩人開始朝撤離的路線過去,途中聊了會兒戰局,又說起之前的一個話題:「莊主真覺得,寧公子是想留在這裡的?」

  「他是想送走妻子丫鬟的,這個肯定是。他自己走不掉他也知道,不過我現在覺得,真給他機會,他也會選擇留下來。」

  「因為……胸中抱負?」

  「嗯,因為抱負。」劉西瓜笑了笑,說起寧毅,表情中居然還有幾分感慨,「我一開始在想,這樣的人,要入贅一商賈之家,真是奇怪,後來才慢慢想到原因。南叔,他不比常人,他滿腦子都是離經叛道的想法。他說的那些東西,若不是心中真的一直在想,怎麼可能說到那個程度?我覺得他才是真心想做那些事情的。真心想,又害怕,若是身在太平時節,他忍不住將心中所想表露出來,就只能死路一條了。想清楚之後,他就只能去入贅了。」

  觸目所及,漫山遍野都是鮮血與火焰,少女頓了一頓。

  「我們抓他過來,他一開始跟我說那些東西的時候,還有戒心,沒有戒心了說得就越來越多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的想法,越來越具體,我比不上他想得透徹,但要到這麼透徹的程度,他必然是五年十年一直都在心中想著的。最後能不能做到,他也不知道,但想了這麼多,他心中一定想要試試,而想要試試,想要看到結果,只有我這裡能讓他做這些。」

  「他不看好永樂朝,是的,但送走了妻子和丫鬟,他自己也打算留下來,今晚他原本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說著寧毅,少女撫了撫頭髮,在火光中燦爛地笑了起來,「南叔,我跟你打賭,事到如今,就算我放他走,他也未必肯走的。我們是一道的人,永樂朝有一天也許會輸會敗,但寧立恆還是會跟我們霸刀營在一起,若不是這樣,他怎麼有可能實現那樣瘋狂的抱負。」

  夜風嗚咽,搖擺著火焰,彷彿因為少女的自信,發出光來。這個熱鬧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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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五章 烽煙迴繞

   這一次霸刀營與包道乙發生的衝突,在城內零零總總地打了小半晚,霸刀營燒了白鹿觀,被救出來的各種女子上百名,雖然並未對外展示太久,但也算得上是結結實實地打了包道乙的臉。

  當天晚上霸刀營撤回細柳街後,包道乙指揮了足有五千餘人將細柳街圍得水洩不通,但霸刀營這邊也早有準備,圍欄、拒馬、刀手、弓箭,已然擺出了火拚的架勢。八百的精銳加上霸刀營中的一干家屬,也已經使得包道乙投鼠忌器不敢真攻進來。

  女人,或者說不講道理的女人在這裡的優勢已經被發揮得淋漓盡致。江湖上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包道乙以前也算是光腳的,但最近上岸了。退一步來說,即便在他光著腳的時候,劉西瓜這種女人,也是最讓人頭疼的對手,她並非無牽無掛,方臘軍系高層都明白這女人對霸刀營的一干手下還是極為看重的,但也因為如此,有人惹到的時候,她能夠豁得出去。這或許是因為當初劉大彪的教導,退讓是沒有幸福可言的,混江湖的,無論什麼時候,都只能拚命,劉西瓜平素聰明,但在這方面有點一根筋,老爹說什麼,她就記住了。

  往日霸刀營與世無爭,雖然零零總總也跟周圍發生過幾次衝突,但即便是上次齊元康的那類事情,大家也都知道她到底想要幹嘛。只有這一次,讓包道乙覺得自己倒了個大霉,類似殺人放火姦淫婦女的事情在這一路上也不是第一次了,何至於這一次她忽然插一腳進來。

  幾千人雷聲大雨點小的將細柳街圍了一個多時辰,期間幾次刀兵相見,都是做做樣子的佯攻。包道乙終究還是有理智的,他的手下的確有些良莠不齊,但精銳並不是沒有,龐大的基數支持下,要是真扔上戰場。霸刀營不可能有勝算,但打到這一步,杭州也亂了。但是被打臉到這種程度,包道乙也不可能將這口氣真吞下去。街道被圍困不到半個時辰,包道乙手下最為精銳的一批人也已經潛入細柳街,隨後爆發了好幾次短暫但激烈的火拚。

  霸刀營原本的名聲就是在綠林中打響的,已近全民皆兵的狀態,而這次能夠潛入進來的,也都已經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他們的目標是類似劉天南這種霸刀營中的關鍵人物,聯手刺殺。一觸即走。

  或許因為要對付的霸刀營在武林中名氣太大,包道乙手下的這批武林人士也已經收起了傲氣,十多人一齊行動、出手,一擊不中立刻退走。霸刀營的人手一時之間屯於外圍,無法集中,在此後近一個時辰裡,竟也讓他們將細柳街弄得沸沸揚揚,劉天南與杜殺等人聯手追殺。但幾次接觸也只是互有勝負,細柳街上兩處起火。

  「走的時候這樣,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倒是跟在太平巷時有些相像了呢。」

  人聲喧囂。沸沸揚揚,細柳街的範圍——至少霸刀營佔領的範圍——其實要比太平巷大得多,數千人圍困的氣息遠遠地傳來,火把映紅了街道遠處的天空,喊話、謾罵、躁動,院外不時有人跑過,互相喊話。三個月前,起義的軍隊是圍了杭州城,此時敵人則是圍困了整條街道,但即便如今敵人的氣息清晰可見。帶來的緊張感卻並不如三個月以前那般令人不安,這或許是因為已經明白了霸刀營實力的緣故。火光躁動,發到顯得這邊院子愈發安靜,光芒打在四周的院牆上,照上褪了樹葉的梧桐,夜晚的天空中。有很好的月亮。

  寧毅與蘇檀兒回到小院之中已經有一陣了,先前做好的計劃此時已經被悉數推翻,接下來會如何,夫妻倆的心裡,其實都有難以言述的情緒。回想之前在江寧的生活,如今的蘇檀兒已有四個月的身孕,又被捲入這樣的事情當中,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恐怕都會被困在這造反的隊伍裡,不能脫身,不過……至少還是在一起了。

  相對於先前杭州被困時的惶惶不安,如今細柳街這些人,總還是抱有善意的。一路過去看完了霸刀營與包道乙的第一輪衝突,回到細柳街的時候已經是備戰的狀態,劉西瓜之前說過「給嫂子接風洗塵」之類的事情自然是沒空了,但陸陸續續上門的人仍是不少,多是平素過來串門、打穀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之類的,聽說寧毅妻子來了,便都好奇地過來看看。

  她們先是看來隨意的串門,但隨著細柳街中局勢的漸漸緊張,這些婦人一個兩個也都背上了刀槍,而方書常、紀倩兒等人隨後也過來看了幾次,寧毅心中明白,他們是擔心自己這邊被火拚波及,又或是擔心蘇檀兒受到驚嚇,特意過來照看。

  縱然是一路從兵凶戰危中走過來,但對於自己人,這些人還是有著一貫延續的善意與淳樸。他們既然過來,寧毅倒也不客氣,叫上一些人幫忙搬東西,將小院的幾個房間重新擺放一番。院子本身不大,這次隨著蘇檀兒過來的幾名家丁護院就得住在隔壁書院去,除了妻子與丫鬟娟兒,就只有陸紅提能夠安排在這邊了。外面劍拔弩張之時,小院之中熱火朝天地搬床搬櫃子,一時間給人的感覺倒是頗為有趣。

  整理幾個房間而已,用的時間並不多,寧毅讓小嬋與娟兒去準備了吃的作為招待。偶爾也有人過來,說說外面的戰況,或是說起劉天南掌斃了兩名刺客,或是說起誰誰誰受了重傷,便有人匆忙來去。院子裡雖然熱鬧,其實並沒有多少人真能放鬆下來,只是事到臨頭,即便心急如焚也於事無補罷了。此時過來的人多是婦人,也有幾名孩子跟著,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擔心寧毅的安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邊已經靠近霸刀營的主宅,人群聚集最多,大伙聚在一塊,就是一股力量。

  外面對峙了一個多時辰,最終出來調停的是從皇宮中趕出來的方臘。包道乙派出的一眾高手此時已經殺出了細柳街,僅就這一番交手來說。誰也沒佔到多少便宜。那邊談判會是怎樣的結果不得而知,但事態稍定,街頭巷尾也已經是一片善後的聲響,小院裡安靜下來。外面不時有火把閃過、傳來交談的人聲,腳步攢動,夫妻倆也才終於有了些相處的空間。

  「比太平巷要好些,人都還算好相處。往後的一段時間,就真要住下來了……」

  站在屋簷下感受著外面的動靜,寧毅牽著妻子的手,微微有些感慨。蘇檀兒的身孕只是四個月了。肚子雖然已經微微隆起來,但裹在黑色的冬季衣裙裡,還看不出來太多,她拉著寧毅的手笑了笑。

  「在湖州的那段時間,總是想著,相公如今怎麼樣了。回想起來,咱們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在江寧時。相公當著先生,說說故事下下棋,妾身想著家裡生意上的小事。過一天就算一天了,不過是來了一趟杭州,何至於捲進這些事情裡來呢。這樣想想,都覺得像是在做夢,可醒過來的時候,又是一個人在湖州……」

  她搖擺著寧毅的手,對於眼前的這些事情,有些安之若素的感覺,只是有些心情確實太私密了些,說著話。她的雙頰也有些緋紅:「相公或許不知道那時候的感覺,可這次決定過來,雖然有些衝動,但來之前,妾身還是仔仔細細地想過了的。想過了一些事情,但還是要過來……如今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說完這些。她看著寧毅,片刻之後,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來,稍稍恢復了她平時作為領導者的冷艷神情,與寧毅靠在一起的手臂翻了翻,手掌上翻出一樣東西來。寧毅看看,是一把銀鞘的匕首。

  兩人此時站在屋簷下,周圍終究還有人能看到,蘇檀兒望著寧毅沒有再說話,寧毅接過那匕首,片刻之後,微微的笑了出來,心底倒是百味雜陳。蘇檀兒的性格與他是有幾分類似的,但無論她平素理智也好,冷靜也罷,這個已然成為了自己妻子的女人終究還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女,愛憎都是同樣的強烈。

  沉默半晌,寧毅說了聲:「放心吧。」沒有再說話。不遠處的房子裡,陸紅提正在研究擂子與風車,小嬋與娟兒在廚房裡竊竊私語,該是敘舊,娟兒倒是偶爾冒出頭來往這邊看,隨後又緊張地跟小嬋說些什麼,小嬋皺眉搖頭。過了一陣,劉天南敲了院子的門,過來看看寧毅這邊的狀況,再過一會兒,陳凡也來瞧了瞧,他是陪著劉西瓜去見了方臘的,外面的對峙應該已經散了,說起見方臘的過程,他聳了聳肩。

  「老大出面了,還能怎麼樣,今天就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不過要說調停,那就一點用都沒有,包道乙也瘋了,那個叫大彪的小女人也失去理智了,一個揚言要在霸刀營的水裡放毒,殺光所有人,一個拔刀亂砍,也不知道她是裝的還是真的。聖公奪了她的刀她還一個勁衝上去,要不是厲帥也在,今天晚上又可以看到她的小金剛連拳……」

  「怎麼搞成這樣。」寧毅笑起來,「裝的吧?」

  陳凡嘿嘿地笑:「連罵了她一百句大西瓜什麼的,她就氣瘋了,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也無所謂……哦,時間不早了,你跟弟妹早點休息吧。接風洗塵之類的,只能等到明天了。」

  時間確實已經不早,但立刻要休息自然還是不可能。寧毅與陸紅提聊了一陣霸刀營的局勢,蘇檀兒則與久別的小嬋聊了好一陣子,待到夜再深些,如今小小的一家人在房間裡會合時,小嬋在特意點起的紅燭前給蘇檀兒敬了茶,寧毅並不喜歡一家人跪來拜去的習俗,但小嬋看起來是挺喜歡的,她與蘇檀兒原本就情同姐妹。時間不早,這場簡單的儀式參與的幾人都是輕言細語的,小嬋原本叫了「姐姐」,然後叫了「檀兒姐姐」,覺得稍顯自然些,起身之後又叫回了「小姐」,如此彆扭地改來改去。娟兒則是這場儀式的唯一見證人。

  納妾儀式之後,小嬋終於與她敬愛已久的小姐成為……夫妻了……

  這天晚上,小嬋與蘇檀兒睡在一起,寧毅則獨守空房,想到這其中的惡趣味,他有些好笑。

  半夜醒過來時,外面細柳街的巷道間還有火把在巡遊,月光灑下來,像是要將一切映成白晝,光芒從窗戶灑進來,房中的物品歷歷可見。拿起茶杯喝水的時候,他記起這茶杯是不久前樓舒婉送過來的,這短暫的認知給他帶來了些許的失神,但隨即,還是拋諸腦後了……

  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從三個月前的地震到後來的義軍圍城,一路逃亡,爭取一線生機到被抓,發展而來的這一切,如今又是朝廷的大軍要壓下來,山雨壓城、劍拔弩張的氣息,杭州內外,這許許多多的人匯成的洪流往後大概是要變成歷史的一部分。檀兒此時回到了這裡,無法離開,不過,問題應該也不大了,能動的棋子已經落下,往後就只是等待結果的時間,除了在霸刀營內部的得過且過,需要他去參與的事情,應該不多了。

  這天晚上站在窗前短暫思考的時間裡,他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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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黃河欲度冰塞川
               
  十月初,汴梁。

  小雪過後,天氣迅速地冷了下來,縱然以汴梁的繁華,也掩不住空氣中瀰漫的絲絲寒意。從左相府邸中出來,秦檜搓了搓手,呵出一口寒氣,端方的眉宇間,儘是森然之氣。

  「鼠輩無能,奸臣誤國……」

  咬牙切齒地低語了一聲,隨從駕了馬車過來請他上車時,他用力揮了揮袍袖:「不上,我要走走。」

  離開相府的巷子,拐角出去便是鬧市,街道兩旁各種小喫茶點,霧氣升騰,一片熱鬧歡欣的景象。馬車與一眾隨從跟在身後,秦檜徑直前行,回想起方才在李綱府上聽到的消息,仍然一腔憤懣。

  九月下旬,王稟、楊可世終於在北面對遼開戰,十萬軍隊在拒馬河一帶對遼國一萬人展開攻擊……大敗。

  這真是扯淡。

  如今北地的局勢瞬息萬變,金國自上半年對遼宣戰,這半年的時間裡連戰連捷,已經下了遼國近半數的郡縣。這樣百年難有的機遇下,只要武朝展示出自己的實力,幽燕一地舉手可回。王稟、楊可世率領軍隊耽擱了幾個月的時間,見人僅有萬人方才出手,誰知道到最後竟是這樣的一個戰果,若是放在金人眼裡,對方會是怎樣的一個想法。朝中無數主戰臣子,數年以來的無數努力,幾乎可以說就此付諸一炬了。

  鼠輩無能,奸臣誤國!

  放在在李綱府上聽到這戰報時,他幾乎有眼前一黑的感覺,到得最後,這心情也只能化為這八個字而已。

  當然,這其中的許多事情,作為他來說,其實還是清楚的。這一次的伐遼,朝中的主戰一方,始終是站在強勢的位置上的。這中間,有秦嗣源數年前的準備,有聖上的決心,有李綱的主導。有童貫的支持,他在其中,也是盡最大的力量做出了推動。但雖然最後的目的一致,各人的用心卻不一樣。

  樞密使童貫想要拿下平遼、復幽燕的功勞,,留下千古美名的野心,他是清楚的。在王稟、楊可世出兵之時。他就曾經給過警告,當然,在童貫那邊給出的理由是說,十五萬精銳禁軍正南下平方臘之患,北上雖有十餘萬大軍,仍恐有不足,因此暗中給王稟、楊可世的意思只是儘量做好出征準備,待他平叛後北上。合三十萬大軍,方才能一舉底定局面,萬無一失。

  童貫的私心誰都知道。左相李綱則等不了那麼多,從頭到尾,李綱是個急性子。聖上用他為相之後,他專心籌備軍事,將所有的資源都朝這方面傾斜了過去,朝廷內外在某些方面早已怨聲載道,壞人財路就是這等下場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若是秦嗣源能夠早些時間起復,那個為人精明面面俱到的老人或許就能在各方面做好平衡。但事到如今,若是平遼之事不能早日奏效。李綱在位越久,遇上的壓力,也會越大。

  因此,對於王稟、楊可世,李綱這邊採取了高壓政策,逼著他們必須早日動手取得一場勝仗。但這樣的高壓並沒有太大的效果。伐遼是大事,既然出兵,就不可能輕易換將,更何況王稟、楊可世是對樞密使童貫負責的,得罪童貫賣李綱面子的事情誰也不肯做。

  這中間,最後還是秦嗣源的背後出手有了效果。秦檜掌管御史台,暗地裡流傳的一些消息中就表明,自從王稟、楊可世領兵開始,傾向於秦嗣源的一干御使就在做準備,蒐集羅織各種證據要在他們不作為之時狠狠參上一本。對於這位本家老人的狠辣,秦檜也是最近才清楚的,一旦他真的動手,目的不僅僅是砍對方一個頭,甚至可能讓王稟、楊可世抄家滅族。正是這種「你不作為我一定殺你全家」的狠辣起了作用,這才令得北伐軍考慮出兵。

  當然,北伐的軍隊中,除了王稟、楊可世,其實還有童貫安插的各個棋子,真打起來,制約肯定還是有的。但無論這中間還有多少理由,十萬人,對上一萬,打敗了,這真的是再荒謬不過的一件事。

  庸人誤國!奸臣誤國!

  從明天開始,御史台要開始參人了,王稟、楊可世、北上軍隊中任何聽命於童貫的副將,乃至於童貫本人,連同李綱這種總理此時卻對局勢毫無掌控力的無能左相,朝中一大堆參與此事、勾心鬥角的大臣,一個都不要想跑掉!

  百年大計,無數謀劃,盡毀於此類鼠輩之手。

  走在寒風凜冽的大街上,秦檜做出了這個決定。

  當然,不久之後,當理智回到身體,秦檜還是反應過來,一次要參倒這麼多人終究不可能,重點還是放在王稟楊可世等一干軍隊將領的身上吧……

  於此同時,右相府邸。

  「這個……不算是我見過最扯淡的事情……」

  拿著卷宗的手微微顫抖著,在空中晃了晃,最終砰的一下摔在桌子上,秦嗣源皺著眉頭,壓抑著怒氣,深吸了一口氣。

  「完顏部護步達岡兩萬軍隊破八十萬,臨潢府之戰半日破城……與之相比,十萬人對上一萬人敗了,還真不算是最奇怪的事!」

  此時房間裡,正與秦嗣源呆在一起的是最近回京的秦家長子秦紹和,他也被這傳來的消息震撼到,皺了皺眉走過去想要說點什麼:「爹……」老人已經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金人可以用兩萬人克遼人八十萬,而遼人可以用一萬人破我武朝十萬大軍,相形之下,我武朝軍隊算是什麼了,這些人……做的好事……」

  氣歸氣,有些事情已經發生,即便再氣也已經於事無補了,這類事情秦嗣源也並非第一次見,片刻之後,他從初時的憤怒中平復過來,嘆了口氣:「終究是我低估了北上軍隊中的勾心鬥角,童貫啊童貫,他未必能做成什麼事情,但想要讓人做不成事,那你就真的做不了。十萬對一萬啊……紹和。北上之時,我記得立恆曾說過一句話,沒有實力,便是再想運籌帷幄。都是空談。不過,十萬對一萬,你覺得這真就是沒有實力麼?」

  「有人想打,有人想逃,有人做事,有人作梗時,便是百萬人也打不過的。」

  秦紹和說完這些。秦嗣源沉默了許久,終於在書桌後坐下:「二十九王稟、楊可世在拒馬河兵敗,三十童貫圍杭州,到如今恐怕還是僵持不下。方七佛是個人才啊,咬死了童貫在嘉興一帶硬生生地拖到了立冬,從聞人不二的情報看來,杭州短期內大概是下不了了。幾個月來,唯一能看的消息大概就是立恆在杭州城裡的一番作為。可惜……童貫圍杭州,還是稍微早了些……若是童樞密的軍隊能再晚點才圍杭州,事情或許能更好一些。」

  江寧。成國公主駙馬府。

  書房裡,康賢拿著一份情報,嘆了口氣。

  「三個月內,從階下囚到座上賓,挑動杭州城內局勢變幻,這等手段,真是令人佩服。可惜,那霸刀營與包道乙之間的衝突開始不久,杭州城已經再度被圍了,只要稍有理智。雙方就不可能再打起來,若真能按照原本的計劃,誅殺了包道乙,令他的手下空出關鍵的位置。軍隊的破城有可能就在反掌之間。但即便不能如此,以一人之力使其內耗,也已在這戰局中。起到極大的作用了……」

  康賢說著這話,此時在書房中聽著的,卻是兩名女子。今天在這的是聶云竹與元錦兒。當初得知寧毅被困的消息,聶云竹曾經來求康賢幫忙,康賢雖然點頭做了承諾,但總是難以令人信服。云竹擔心寧毅安危,心想無論如何,總該南下打聽一番,她與錦兒已經出了城,隨後卻被康賢安排的人手攔住,為了安撫兩人,康賢向她們承諾,會將收到的有關寧毅的情報轉告給她們,此後每隔一段時間,云竹與錦兒便過來打聽一番。

  成國公主周萱富可敵國,秦嗣源當初創立的獨立於六扇門之外的情報組織,實際上還是由這邊在支持運作。畢竟若非皇家的關係,朝廷也不可能讓這樣一個組織存在。聞人不二實際上還是出自康賢門下,他自然也可以拿到杭州的消息。直到此時杭州已經再度被大軍圍困,康賢才向兩人和盤托出了寧毅在杭州經歷的事情。

  對於寧毅,聞人不二此時已經頗為佩服,對付包道乙的行動雖然沒有使大軍攻城變得易如反掌,但也已經起了極大的左右,情報之中自也不免褒揚一番。康賢說給云竹錦兒聽的版本略去了許多細節,另一些方面卻是添油加醋,變得儼如話本小說一般,將寧毅在敵營當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氣勢表露得淋漓盡致,實際上也是因為他看了情報之後,覺得心情暢快所致。

  云竹與錦兒——特別是錦兒——倒是有些目瞪口呆了,寧毅很厲害,她們多少是知道的,但被說得厲害到這個程度,在造反的軍隊當中與一群說來都是凶神惡煞能止嬰兒夜啼的傢伙周旋完全不落下風,這真的是她們認識的寧毅麼?

  「……如今杭州已經被團團圍住,何時破城還很難說,但消息已經無法進出了。因此這些事情才能零零總總地跟你們說說。但即便在江寧,想要他平平安安,你們也切記保密才是。此時叛亂眾人都已回到杭州,方匪當中,也不乏出色之人,如方七佛更是用天縱之才來形容也不為過,立恆會如何與他們周旋是很難說了,但自保應該無虞……」

  康賢笑著:「總之,你們青睞的這小子,他絕非等閒之輩,就算對上方七佛,我看也未必會輸得了的,你們放心吧……」

  微微的遲疑後,一身白色衣裙的云竹臉上漾起一團紅暈,低下了頭:「我、我只盼他平安就是了……」

  元錦兒原本聽得有些呆了,此時反應過來,眼睛咻的圓了:「我我我……我才沒有青睞他,是云竹姐,是云竹姐……嗚,駙馬爺爺你幹嘛把我拉進去……」

  康賢只是呵呵地笑,過得一陣子,云竹與錦兒離開了,康賢也離開書房,關上了門。書房隔壁的房間裡,一對姐弟微微張著嘴,將耳朵從覆在牆上的碗狀竊聽器上收回來,神情還在震撼當中。

  「師父……」周君武咂了咂嘴,「師父真厲害……」

  周佩眨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才瞪了弟弟一下:「知道他厲害,你還不向他學,成天……」

  「我學的也是師父教的格物啊!」最近老被這姐姐念叨,周君武嚷了起來,舉著手上的竊聽器,「要不是這個,你怎麼能聽到這些話的。格物才是最厲害的,這話師父說過……」

  「男兒大丈夫,自當……」

  「啊啊啊啊啊啊——」周君武捂著耳朵拚命搖頭,「姐,你不能因為被爹爹逼著嫁人就老拿我來訓話,我就喜歡格物就喜歡格物就喜歡格物,姐你就安安心心嫁人啦啦啦啦啦啦——」

  周佩站在那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待周君武叫完了,她猛地拉開弟弟摀住耳朵的,雙手,大吼一聲:「我才不嫁呢!」這一聲嚇得周君武猛地聳起了肩膀,呲牙咧齒的難受。吼完這句,此時已經亭亭玉立,到了嫁人年紀的少女朝門外跑了出去。過了好半晌,周君武才回過氣來,雙手叉腰,對著門外大吼:「女——人!哼!」

  這話喊完,猛然間,姐姐的身影又出現在門口,應該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跑回來的,她瞪著弟弟:「我知道你覺得你師父很厲害,但剛才聽到的時候,出去了千萬不能說給別人聽,知不知道。」

  周君武愣了愣,點頭:「哦,知道了。」恭恭敬敬回答之後才反應過來:「姐,我又不是笨蛋!」

  此時此刻,仍在亂軍之中的寧毅如何了呢?

  讓我們的目光,再度投回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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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七章 圍城中的三兩事
               
  晨霧起時,環繞杭州附近的高嶺低丘,漫山遍野的連營。

  凌晨的低溫凍結了不久之前還在瀰漫的烽煙與血腥氣,延續了數日的戰爭狂熱已經沉寂下來。從圍城的軍營到杭州城牆的距離上,無數的屍體、鮮血、插在地上或是屍身上的箭矢、被破壞的攻城器械形成了一片鮮紅與蒼白交織,熱烈又死寂的景觀,有的地面上倒下了屍體,浸出紅色的鮮血,火焰又將附近點燃了,撲出黑色的灰燼。整個戰場之上,紅色、白色、黑色交織延綿開去,一直延伸到飄散的霧氣裡,被覆蓋在了一夜過後的薄薄冰層之下。

  偶爾會有三三兩兩的戰馬從軍營中出去,往這邊戰場的方向上,死寂的景色裡偶爾也有一兩點的黑影出現,這是擁有一定出營權力的軍人們,在安全的範圍內翻找友人的屍體,又或是小部分的軍隊中的投機者偷偷地出來翻找死屍身上的財物,這樣的尋找大多都是徒勞,但偶有小小收穫,也是能令人動心的。

  對面的城牆上,火把燃燒的光點依稀浮動,如同籠罩在云山霧海中的幽魅。

  公元一千年左右,小冰河時期的無常氣候短暫地阻止了這場戰鬥,在持續了五天的輪番攻城之後,童貫終於暫時中斷了一鼓作氣拿下杭州的想法,讓圍城的士兵稍作休息,再圖後計。

  圍城的軍隊雖然是五天以來的第一次沉寂,但守城的一方仍舊無法鬆懈。童貫在兵法之上並非庸手,五天的時間裡,大軍從杭州的三個方向發起攻擊,攻勢如怒濤般連綿不絕,但每一波的攻勢間時強時弱時虛實實,這南下的十五萬禁軍至少在此時的武朝堪稱天下精銳,戰鬥力還是要遠勝城裡的一幫起義農民的。若非方臘陣營在此時的杭州也算是精銳齊集,人力充分。又有不斷變冷的天氣,城牆上恐怕好幾次就得被童貫找到機會,撕開裂口。

  也是因此,即便圍城軍隊已經停下攻擊。城池上的防守仍舊未有絲毫鬆懈的餘地,誰也不知道童貫會不會忽然發起新一波的攻擊。

  又是兵凶戰危,才稍稍熱鬧了一點的杭州城,此時又陷入了一片緊繃的蒼白氣氛中,不過相對於上次方臘軍隊攻城時城內的慌亂,這時的杭州城內有半數已經成了造反者,眼下呈現在這裡的。又是另一種生態環境了。

  細柳街附近屬於霸刀營的外圍,此時已經被圍了起來,長長的柵欄高高的箭塔。此時這裡更像是遠在數百里外的霸刀莊,已經被圍成一個山寨的模樣。要說這樣的戒備是為了防城外的童貫大軍,是沒人信的,自從與包道乙徹底決裂之後,劉大彪就下令在外面弄了這樣的一層東西,主要還是因為與包道乙的衝突日趨白熱化。方臘等人也拉不了架了。不過,沒有多少人知道的真實原因是,此時在細柳街中進行的一些東西。劉西瓜不願意被打擾,因此才借題發揮,將霸刀營如此的獨立出來。

  方七佛、王寅、司行方、鄧元覺、石寶這些軍中大員回來之後,童貫的大軍已經逼近杭州,因此他們也沒空調停霸刀營與包道乙之間的矛盾。不過圍城之後,雙方也就暫時放下了向彼此尋仇的心思,各自選了一邊的城牆參與幫忙。

  而由於在這段時間裡隨著方七佛牽制童貫大軍令得隨行出去的霸刀營精銳損失慘重,這幾天的守城戰裡,屬於霸刀營的人就沒有被分派太多的任務,而是儘量在安全點的地方查漏補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不管劉西瓜多麼任性,霸刀營的人終究還是方臘內部最堅挺的支持者,不管將來城有可能破又或是有可能亂,例如霸刀營這樣的力量,還是屬於方臘需要保全的核心武力。只要霸刀營有空閒,城內就不至於亂得太厲害。就算有人勾心鬥角想取代方臘當皇帝或是想出賣方臘博前程,也會忌憚霸刀營的存在不敢出手。

  當初隨著方七佛攻嘉興,參與的霸刀營主力一共有三千餘人,後來劉大彪中途折回,留在方七佛手邊的仍舊有兩千多。為了實現將童貫攻城時間拖過秋天的戰略思想,方七佛帶領一干兵將硬生生地拖住了童貫這十五萬大軍的步伐,手下的損失其實也是頗為慘重的,霸刀營的那批人,一路上也已經死傷大半,僅餘數百得以生還。

  死傷如此慘重,才終於給杭州城贏得了大量構築防禦的時間,當初劉西瓜對細柳街中的眾人瞞下了一部分戰況進展。這次軍隊回城之後,細柳街中的氣氛,自然也無法高漲得起來。但圍城數日之後,由於童貫的罷手,街道上的人們在這個清晨也終於得以休憩。不算濃密的霧氣當中,偶有上街的行人,說話之間也都是輕聲細語。而在霸刀營的主宅之中,有一扇窗戶,從凌晨便亮起了燈光,此時房間裡的兩人便正在就一些事情進行對話。

  「……民貴、社稷次之、君輕……當初說的時候,就說過人人平等這個意思,從孔子解很難,最好從孟子解。劉希揚在這方面是大家,他這篇文章雖然解得隨意了些,恐怕沒什麼誠意,但淺顯易懂,還是不錯的,往後可以拿來當入門讀物……我覺得值一斗……」

  「既然毫無誠意,為何給他一斗……我只准五升。」

  「不算是毫無,誠意還是有的……」

  「淺的解法誰都會,隨便到街上拉一群人來,這種文章也有一堆。他既然是大儒,當然要逼著他作幾篇值得推敲的。而且他學問深,卻寫篇淺白的來糊弄人,明顯心中有牴觸,拿了一斗米,不吃完就不會解第二篇了……只給五升。」

  「好的,劉希揚五升……郭季良的這篇就深一點,既然要敲打劉希揚一下,郭季良的這篇就給七升了。另外韓方均這篇有點力有未逮……」

  燈點微微晃動,房間裡說話的兩人,正是拿著一篇篇文章在看的寧毅與劉西瓜。雖然彼此都說得認真,但聽起來,一升一斗的就讓人覺得有些古怪。劉西瓜最近這段時間也在城頭,昨天稍稍休息一下。今天起得早,便找來寧毅議事,拿著一篇篇的文章聊了一陣子,又說起摩尼教來。

  「……吳云英那個女人沒腦子。忠心是忠心,但她不是霸刀莊的人,跟咱們不是一夥的,你要注意她一點。」方臘籍摩尼教「吃菜事魔」起事,軍中教眾還是頗多的,只是霸刀營本就強勢,不虞匱乏。這講究同甘共苦團結農民力量的教派在霸刀營的信仰程度就有些差,這吳云英便是摩尼教在霸刀營的分舵舵主,劉西瓜倒並不怎麼將她當回事,因為她是摩尼教在這邊掛名的聖女。

  「她倒還好,最近也在聽課,我問她的時候,她倒是說這說法與教義頗有共通之處。」

  「哦……善。」

  「不過她們平時傳教,舵主也沒什麼研究典籍。吳云英連《下部贊》都沒有通讀,這樣一來要她幫忙改改教義就很難說得頭頭是道了。」

  「其他的舵主還是很懂的,就是吳云英笨了點……不過在鄉下傳教其實也不用懂太多。方叔叔說,無非有難同當四個字足矣……」

  「這倒是大實話……另外就沒多少事情了,哦,最近拿到的幾篇文章……」

  「如果我要改個名,你覺得叫什麼比較好?」

  「給那幫孩子看了之後……什麼?」寧毅愣了愣。

  「呃……改名。」一身樸素單衣,卻披了張大斗篷的名叫劉西瓜的少女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先說你的事情吧……呃,反正我只是問問……當然不是真要你幫忙取……你還是比較有學問的,看看你怎麼想。」

  「……有個孩子看了,問了些問題。寫了兩篇短文,我覺得他還算有潛力……改名字,還姓劉?」

  「當然了……那孩子是哪個啊?」

  「姓常,叫做常青的,我打算獎勵他一點東西,當然。他家裡不缺米。到時候我弄個獎狀,你幫忙寫個字……呃,還是蓋個印吧,可以裱起來的那種……姓劉,劉亦菲怎麼樣?」

  「哦,你自己拿著蓋吧,我都放桌子上,我不在跟天南叔說……你說什麼?」

  「劉亦菲。」寧毅開始將桌子上的文章收起來,這話是隨口說,他心中想著其他的事情,倒是沒當一回正事來看,說著還自顧自地笑了笑。

  「劉亦菲……不好,街上是個姓劉的九個叫劉亦菲……算了,我也只是問著玩玩。你先回去吧,下午如果有空……」

  「十個有九個,是這樣嗎?」

  「是啊,前天聽見隔壁劉阿華表姑媽的舅奶奶也叫亦菲來著,還有溫克讓外甥家二夫人養的一隻貓,也叫亦菲亦菲的,溫克讓當初想殺你,有空叫人把那隻貓燉了來吃……你有正事,先走吧,我只是隨便問問。」

  寧毅離開之後,劉西瓜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寫滿名字的紙來,將新的名字寫了上去,然後收好繼續處理正事……

  *

  與包道乙正式決裂之後,寧毅便沒有再密切參與到這件事裡了,劉西瓜讓在他霸刀營負責一些更加務實性或者又可以說務虛的工作,那就是改變整個霸刀營的制度基礎的問題。在當時看來,有點兒戲。

  霸刀營已經進行了第一次所謂的選舉,要虎頭蛇尾地停下來,似乎不好。但童貫大軍南下,壓力迫在眉睫,霸刀營前途未卜的情況下,真要以整個霸刀營的力量去配合一些形同兒戲的「改革」,自然也有些荒謬。但無論如何,既然打仗,要做好輸的準備,也得做好贏的準備,如果說方臘這邊真能堅持下來,日後的劉西瓜要做一郡一縣之主,分一塊地給她瞎折騰那是絕無問題的,往後要做的事情,該怎麼做,現在就可以開始佈置了。

  類似民主自由之類的思想,大部分是用來忽悠劉西瓜的武器,但在真實的心理層面,寧毅也確實想要順手做個試驗。當然,民主這東西的根本從來不是體制問題,而是人心問題。在這個時代,所謂民主只是無根之木,沒幾個人會去想。扔給霸刀營一個制度,把選舉制照搬過來就幻想建立大同世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事實上,就寧毅知道的貧乏的歷史中,也聽說過,中國的歷史上,早有過許多次大同社會的實驗。某些有錢人或讀書人將家產捐出來,弄出一個類似於公社一般的村子,大家吃大鍋飯、孩子統一上學。大家統一做事,有事情由長老們一齊表決,但最後都無一例外的失敗了。無論大同社會是不是這樣,光給人一個制度,永遠沒有用。民主本質也是多數人對少數人的獨裁。要民主,首先需要文化,要人自發地去爭取,認同自己爭取的正當性。要有這樣的理論基礎。

  有了行動的權力之後,寧毅首先還是拿文烈書院的一批文人開刀了。

  他在每天開了一個短暫的課堂,收攏了書院內外的許多文人。每天講解生產與分配關係,講資本論。在這其中,分離出一個簡單的社會本質,那就是國家的本質是大家集合在一起互相幫助獲取利益的集團,在這個本質上,任何人都沒有高下之分,而社會的進步就是讓分配不斷達到公平。然後讓人將這些基本的合作關係用任何別人能接受的語言做出解釋,寫出文章來。孔子的理論可以、孟子的也可以、墨子的也可以、韓非、老子的也無所謂,你能用孫子的給我瞎掰一篇出來,若有質量。也可以收貨。

  這時候杭州已經轉為戰時狀態了。

  雖然說方臘佔領杭州時還是秋收,聚斂了大量的資源用以備戰童貫,杭州城的資源還是充足的。但戰時狀態各種物資已經很難流通,任何有錢有糧的人,很難將它再拿出來。文烈書院的這幫儒生文人再度變成了閒人,寧毅便如此給人開價。有文章,有吃的。

  寧毅將各種現代理論說得儘量淺顯,總之這些讀過書的人,一般還是能夠聽懂。無論是否認同,逼著他們瞎掰,往孔孟之道聖人之道上牽強附會,對與錯都無所謂,這些儒生文章寫多了,一百篇垃圾總能出一兩篇有意思的。將來就可以拿這些文章給孩子們做啟蒙,將謊話說一千遍變成真話,再讓人在生活中逐步驗證改良,給別人看,總會有些叛逆之人能看出一些好像有道理的東西。

  但首先要有文章,他橫豎無聊,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將《資本論》這種東西拆分打散了跟孔子孟子揉在一起,至於這顆炸彈在日後能變成什麼樣子,他也無所謂了。

  如此這般,從主宅中出來時,倒是遇上了幾日未見的陳凡。他又掛了彩,身上濃濃的藥味,但仍舊顯得龍精虎猛的樣子,打過招呼之後,說這幾天上了戰場了。

  「打仗這種事情,第一靠的不是武功高,最靠得住的還是運氣……你雖然是高手,但運氣不好,別上城頭也好。你剛從那邊出來?西瓜那小妞怎麼樣了,她有沒有掛綵?」

  「看起來她的運氣比你好。」寧毅笑了起來,「聽天南總管說你早幾天差點又跟她動手了,怎麼了?」

  「開玩笑的。沒動手,當時在城牆上,她忽然說,如果她改個名字,我覺得改什麼比較好……最近她老是問人這個,神秘兮兮的,我就說,她老爹叫劉大彪,她一邊叫劉大彪,一邊叫劉西瓜也不太好,最好是把兩個結合一下……」

  說到這裡,陳凡已經忍不住笑了出來,俯下了身子,寧毅嘴角抽搐了一下:「呃,叫什麼?」

  「呵呵,結合一下嘛,當然是……哈哈,呼呼……叫劉……劉大西瓜嘍,也可以叫劉大西瓜彪,哈哈哈哈……」陳凡捧腹笑個不停,非常欠扁,「然後、然後她就崩潰了,拔刀要砍我,戰場上,下不了手,我笑死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停不下,寧毅嘴角也抽搐了許久,終於拍拍他的肩膀:「我覺得你最近一段時間最好別讓她看到你。」

  「當然、當然,哦,等等,有事、有事找你……」寧毅走過去時,陳凡拉住了他,又笑得一陣,方才肅容直起了身,儘量把自己保持住國字臉,「是這樣,童貫攻了五天了,天氣越來越冷,真到了下雪,他就打不了仗了。城應該守得住,不過師父說,以童貫的性格,加上北方戰局緊張,他可能會不死心,接下來應該還會強攻一到兩次。不管怎麼樣,閒下來有空了,他想見你一面,我先告訴你一下,可能就是最近,如果童貫閒得住,可能就是今天下午……」

  寧毅想想,點了點頭,兩人又聊了幾句,待到陳凡離開,他在那站了一陣子,方才吐出一口氣來,笑了笑。

  「方七佛……」

  聖誕快樂,順便把平安夜的也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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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9 15:56:50
第二九八章 冬
               
  方七佛想要見他的事情,雖然得了陳凡的友情通知,但由於當天下午朝廷大軍再度開始攻城,事情也就沒有了進一步的後續。

  童貫攻杭州,對方方臘的起事,對於初立的永樂朝來說,是眼下最大的一個挑戰。若能過去,此後什麼事情就都有了著落,若是過不了這道檻,那就一切皆是虛幻。方七佛等人正為此殫精竭慮,會忽然間提到自己,寧毅覺得有幾分意外,但自然不會是什麼大事。這種關鍵的時間點上,如果他會覺得自己這種小蝦米有問題,那自己眼下或許就沒了活路,必然是說起劉西瓜時,才順口提到,隨後被陳凡記下來而已。

  十月上旬過後,天氣已經愈發冷了起來。寧毅的看法與陳凡、方七佛也是類似,城或許暫時是攻不下,但童貫肯定是不能死心的,趁著下雪之前組織的幾次攻擊都是猛烈非常。有兩次據說是城內奸細接應,令得朝廷兵士驟然間突入城內,但隨後城牆還是被反奪了回來。

  這兩次戰鬥中,突入城內的兩支先鋒反倒被切斷了聯繫,苦戰之後死傷殆盡,也有少數士兵打散後混入城內各處的,但隨後絕大部分還是被揪了出來。此時的杭州城不比四個月前,當時杭州城內各種居民、商戶、豪紳、官員,律法還在,當方臘的精銳入了城,想要揪出來反倒是束手束腳,此時諸多的義軍混雜城內,就真成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士兵肆無忌憚地搜,居民怕事,進入城內的士兵一旦被揪出來,就沒什麼好下場了。

  寧毅不知道這些事情中聞人不二有否參與。從霸刀營與包道乙正式反目開始,他與聞人不二就沒有太多聯繫了,當時那段時間雙方的小規模衝突甚至仇殺已經趨於白熱化,寧毅就算要出細柳街。也得有一群人跟著才能保證安全。後來進入戰時狀態,他就更加少出細柳街。

  此時聞人不二要做的事情,他已經參與不進去,也不好再繼續參與。方七佛、王寅這些人都已經回來,他如今不過是霸刀營的一個師爺身份,搞風搞雨搞過了,就真成取死之道了。這時的杭州又不是什麼法制社會,別人真開始忌憚你,殺人那是不需要證據的。

  文烈書院此時已經不再正式上課,但老師和學生都還在。除了組織那幫文人探討他所說的資本運作、社會運作細節,寫出一篇篇道理牽強但又要求華麗文采的文章來,對於一幫願意來上課的學生,他也在組織著各種事情。最基本的是讓這些學生去城牆附近幫助治療傷員,讓他們學習各種基本的救治手法,另外也開始探討各種野外行軍、生存、設陷阱機關乃至於播種、建造的技巧。

  這些學生以往都是農家出身,放在野外,也多有生存甚至殺人的能力。他們的家中長輩畢竟是軍中將領,一些戰場上或是野外可以用的手段技巧,也都有私下傳授。寧毅所做的便是讓他們將這些技巧集合起來。互通有無,他一一作了記錄,在越來越冷的天氣裡,也組織了學生們作了一次次的模擬演練,對於這些少年來說,這些還是頗為有趣的事情。

  陳凡跟安惜福時常會過來,兩人在當初對包道乙動手的時候雖然有一定的分歧,但私下裡的交情仍舊是很好。對寧毅訓練這些學生的事情,陳凡在某些方面有幾分不爽:「你這個樣子,就是覺得我們守不住杭州啦。」

  「不是沒有守住的可能。但總得做最壞的打算才行,何況就算真守住了,往後也才是個開始呢。」

  「這還差不多,放心吧,有我在,城破不了。」陳凡每每這樣說。只是有一次過得一陣又道:「喂,要是城真破了,你打算怎麼辦?」

  「娘子總得想辦法送回去,我的話再說吧……」

  「……在情在理。」

  陳凡笑著拍拍寧毅的肩膀。

  於是他每次過來,便教這幫少年使刀打拳,倒不是擺擺花架子,而是直接讓他們或赤手或用鈍器對打,有他看著,倒也不至於出什麼事情,只是每次都將書院弄得亂七八糟如同野戰戰場,一幫孩子打得鼻青臉腫,又互相成了包紮練手的工具。

  開戰之後,城內的治安已經不需要安惜福來管了,黑翎衛在城牆上又成了軍法官。相對於陳凡的親和,安惜福則有著他一貫的冷漠,這或許是常常殺自己人養成的情緒,配上出了名的帥氣面孔,在一幫未婚女子或是已婚婦人間一直都極受歡迎。他已經從陳凡那邊隱約知道了霸刀營要做的事情,據說兩人曾經辯論爭吵數次。

  對於霸刀營要弄什麼選舉建大同社會的理想,安惜福持著悲觀態度,但常常還是會過來看看,對一幫孩子教授野外求生、包紮保命的小手段,也會講一些農耕方面的事。據陳凡說這傢伙在務農上是一把好手,插秧或者收稻子的時候很拚命。

  「小的時候,家境很不錯,我爹是殺豬的,我娘長得很漂亮,十里八鄉都知道的大美人,知書達理。」有一次大家坐在一塊吃火鍋的時候,安惜福大概地說過自己的身世,「外公家裡原本是秀才,身體差死得早,算是家道中落了,我爹有錢,就娶到我娘了。大家都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不過我爹算是很不錯的,脾氣好性子好,以前家裡也窮,後來慢慢好了,有了我之後,給我取了這個名,意思是,要惜福。」

  「後來我娘被縣令看上了,爹吃了個官司,在縣衙吃了板子,娘幾乎把全副家當都送了,又典當田產四處找大夫。我爹死的時候說,人要本分,如今家雖然敗了,但慢慢來還是會起來的,做人要惜福,不要亂來……不過我娘死了以後,也就沒什麼福可惜的了,然後……那縣官當然就死了,呵呵……」

  或許是時間過得久了。說起這類事情,他倒也沒什麼太多的修飾渲染,只是平鋪直述地說了,表情中有些無所謂。倒是最後笑起來的時候,有幾分溫暖的感覺,形成難言的反差。眾人便也只好跟著笑笑,事實上,若不是悲苦到極點,誰願意拿命出來拼,如今的杭州城。有這類過往的人並不少見。

  冬天降臨,大夥兒最好的消遣之一自然還是聚在一塊吃吃火鍋聊聊天,有時候主宅的書房裡也會開上一桌,劉西瓜也參與其中,寧毅啊、劉天南啊、杜殺等人作陪,一邊吃一邊說幾句話。跟陳凡等人聚在一起便熱鬧得多了,方書常這些人也都會過來參與。更多的時間自然還是在家中陪著妻子、小嬋,陸紅提如今也算是他們的一員。坐在一起下五子棋,說話閒聊。

  蘇檀兒的身孕已經四個月有多,雖然沒到妨礙走路的地步。但平素便只在小院附近行動一下了。寧毅怕她無聊,便讓她偶爾幫忙裝訂一下各種文章、或是在孩子們之中整理收集起來的野外生存、醫療資料。蘇檀兒畢竟也是商人出身,對於夾雜在文章中的生產關係、資本運作原理是頗為敏感的,偶爾就跟寧毅討論幾句。

  不過在她而言,恐怕更多的是覺得這些道理是很簡單的東西,自家相公……想用聖人之言解釋商道,莫非是想成為陶朱范蠡這類大商,還想將經商之道流傳於世?雖然以前沒什麼人做過這類事情,但總讓人覺得有些古怪。

  商家之道畢竟不登大雅之堂,雖然可以用這些道理解釋一些人與人相處的關係。但……就像是收集一萬個青樓姑娘的裹腳布,雖然很難做到,可如果有人去做,也只會讓人覺得無聊甚或是變態而已。反倒是那些野外生存的手段,讓她覺得很有價值。

  蘇檀兒畢竟是對於經商過於熟悉了,她對於人心頗有認知。反倒並不清楚這類分析人性的東西有多大用,畢竟「事情不是明擺在那裡的麼」。反倒是陸紅提,同樣作為一個山寨的領導人,她對於霸刀營中的諸多事情就更加敏感一些,特別是先前那幾場看似無聊的選舉。

  「你想在這裡幹什麼?」

  「推行民主制。」

  她問了,寧毅也就無所謂地坦白招待,並且拿各種現代詞彙來忽悠她。當然,許多深層的東西她是聽不懂的,但簡單的運作方式,她自然可以理解,寧毅說得也很淺:「放在山寨裡,其實看不出什麼用處來,不過假如這個國家是這樣子運作的……你們還用上山嗎?不過也別多想了,暫時在呂梁那邊,不要考慮這個。」

  相對於秋天裡的顛沛流離,無數事情扎堆似的趕到了一起,這個冬天,時間就彷彿被驟降的天氣凝固了起來一般。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城外戰聲隆隆,蘇檀兒與小嬋暗中其實也做好了可能城破的準備,但城畢竟沒有被攻破。戰爭時節,霸刀營中的各種關係相處,都是異常單純的,沒有什麼不必要的迎來送往、虛偽應酬。

  白日裡教教孩子,與一些相熟之人打打招呼,夜裡的院落燃起馨黃的燈燭,與妻子、與小嬋、與娟兒等人說笑聊天,聽遠遠的、城外傳來的聲音。月光在天空中亮了又滅,掉光了葉子的梧桐樹靜靜地立在窗外,風吹雨打也巋然不動,有時候,恍然間覺得這樣的日子比在江寧時更像是世外桃源了。

  一天一天的做著務虛性質的工作,十一月初,初雪降下,城外童貫停止了攻城的嘗試,整個杭州城愈發顯得安靜起來。可能要等到明年開春之後,才會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了,寧毅已經做好了這樣心理準備並且在這樣的預測之中做了一些之後的規劃,然而到得十一月初八這天,或許算得上是這趟杭州之行的最後一趟意外,還是在不經意間找上門來。

  就像是在冥冥中的有頭有尾的安排,這一天裡,他終於還是殺死了包道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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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9 15:57:18
第二九九章 最不合時宜的刺殺

  那件事情發生時,寧毅一度認為是中了他人的算計,但後來還是確認,只是一場陰差陽錯的意外。

  十一月初八這天,寧毅第一次去見了方七佛。

  雖然早在一個月前陳凡就已經知會了他方七佛有見他的意思,但事情拖到這時,並不是什麼意外的情況。畢竟對於方七佛來說,寧毅並非是需要極度留心的大人物,雖然他是被俘之後投降過來的人,但從方臘起事開始,降過來的官員將領數十上百,降過來了,就是自家兄弟,就算從太平巷開始寧毅的事跡亮眼,方七佛也不至於對寧毅投以太過特殊的目光。

  十月初與陳凡稍稍提起了這事,此後童貫連番攻城,又有各種瑣事,到得十一月,才終於有了些許閒暇。初七這天讓人來霸刀營傳達了與寧毅見面的意思,到得初八這天上午,寧毅便離開了細柳街,朝著方七佛辦事的府邸過去了。同行的還有小嬋與陸紅提。

  對於這一天出門要辦的事情,寧毅還是有一番打算的。除了與方七佛的見面,他還計劃與聞人不二碰一次頭,探探城內的情況以及對城破後蘇檀兒等人的保護與轉移計劃再做簡單的商量。

  此時在城內霸刀營與包道乙雖然還是緊張狀態,但當初那種會當街血戰的衝突氣氛已經停了,彼此都有收斂。方書常等人又有事,寧毅出門有陸紅提這個幌子,不再帶人,大家就也沒什麼異議。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雖然陸紅提沒有出手,但對於她武林人的身份,大家也都是瞭解的,寧毅這時候在霸刀營已經被完全信任,他既然覺得有陸紅提就能保護自己的安全,大家一時間也就沒有太多的堅持。他畢竟已經不再是監視的對象了。

  方七佛如今在城內辦事的地方在原本的杭州府衙附近,本是常家的宅邸,距離聞人不二所在的四季齋,倒也不算是太遠。快要抵達時。寧毅讓陸紅提陪著小嬋去四周逛逛,之後再去四季齋碰頭。隨後他一個人去往那邊的常府。此時這裡已經相當於後世的總理衙門,處理著杭州城內絕大部分事務性的工作,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通報了自己的名字之後,寧毅還在廳堂裡等了一陣子,隨後。他還見到了石寶。

  當初太平巷的一戰,石寶連連吃癟,結下的梁子不小。對於在這裡忽然見面,寧毅是沒有太多準備的。石寶領著幾個人從正廳外走過,廳堂內的人都有些騷動,議論著對方的身份,有的還鞠躬行禮,石寶原本大概是有事朝裡面瞥了瞥。才微微愣了愣,走出幾步之後,又看了一眼。才朝寧毅這邊過來,這一下,全大廳裡的人,都要拱手行禮了。

  「石帥。」

  「石大元帥。」

  「見過石帥。」

  如此的拜見聲中,石寶皺著眉頭走到寧毅身前方才停下,寧毅便也只好拱手行了一禮。眾人猜測著他的身份,石寶只是朝旁邊擺了擺手,一字一頓地說道:「寧立恆。我還記得你。」

  「當初太平巷那一戰,你打得很好,我肩膀上被炸了一下。現在還記得。聽說你如今在霸刀營做事?」他說著頓了一頓,隨後笑著朝寧毅肩膀上拍了拍,指著寧毅說道,「你很好。很厲害,是有本事的人。我老石最欣賞你這種的,以後大家站在一邊。便是一家人,好好幹,若有人刁難你,便來找我。」

  相對於厲天祐等人的念念不忘要報仇,石寶如此豁達,倒真有些出乎寧毅意料之外,隨後問起寧毅過來的目的,聽他是來見方七佛,便又笑道:「佛帥最是知人善用,見你必是好事,不必擔心。我還有事,先走了,往後有空,到我那邊來坐坐。你那火藥用得很好,一直想要向你討教一番,哈哈……」

  石寶笑著裡去了。之後便有人領著寧毅去方七佛處,路上寧毅倒也看見包道乙今天也在這裡,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倒也不以為意。一路進去,見到方七佛時,這位支撐起半個方臘軍系的幹練睿智的中年人正在烹茶,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看來精神飽滿。不過寧毅當初也是從這種狀態裡過來的,從中年人的笑容深處,寧毅還是能看出些許疲憊來。

  茶烹得並不好。

  雖然為人聰敏,在外人的評價中堪稱智深如海,但方七佛並非生於富戶,終究還是農民出身,讀過書,但並沒有許多富貴之家的積累。他的茶與秦嗣源、錢希文這些人的茶並不一樣,就像是老農精心泡出的龍井,雖然不甚完美,倒也頗能給人以親切感。當然,夾雜在這人運籌帷幄的能力下,就頗為耐人尋味了。

  「立恆大才,當初破城之時,便頗有耳聞了。能夠過來我們這邊,實在是生民之福。你家寨主是胡鬧了些,怕是讓立恆為難了吧,呵呵,有人世如潮人如水,空歎江湖幾人回,又有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我最喜歡的是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我雖不精於詩詞,但也知道這些詞句非有大胸懷之人不能做出啊。」

  「呃,這個是……」

  「心照便是。」方七佛笑著按了按手,隨後點了點桌子上的一疊紙張,肅容起來,「原本早想與立恆見上一面,後來看了寧毅在近日所做的這些東西,覺得這其中委實博大精深,便決定在看過之後再與立恆見面了。此時我心中頗有些疑問,不知立恆可否答我。」

  方七佛隨後說起的是有關寧毅在霸刀營中所做的一系列的事情,包括讓那些文人寫的文章,此後兩人聊了大概一個時辰,寧毅方才分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其實是一次極為到位的安撫與示好,說明寧毅在方七佛心目中是一個極有價值的人才,但方七佛最近畢竟還是太忙了,對於寧毅的那些東西,雖然都已看過,也有不少的認知與疑問。但並沒有真正地去深究,他的問題只在一些管理、操縱上,並沒有真正的涉及核心。

  談話之中,對於寧毅先前參與霸刀營對包道乙的事情。方七佛也有簡單的提及,但大概的意思也只是隨意的敲打一下而已。他調查過寧毅,自然也知道,寧毅後來並沒有參與到對包道乙的各種行動中去。

  並沒有多少人知道的是,此時,就在與這邊相隔了幾個房間裡的隔壁院落裡,包道乙隨口向人問及了方七佛此時正在接待的年輕人的背景。因為他記起來。當初在四季齋上,那個現在已經死掉了的、名叫樓書望的年輕人曾經有些刻意地與他提起過這個年輕人與他的那名漂亮小妾,當然,那時因為與霸刀營敏感的局勢,他並沒有選擇對那名漂亮的小妾動手,大家的交集,就此輕擦而過了……

  離開方七佛這邊之後,寧毅去往了四季齋。這時候雖然城內都是管制狀態。商業流通絕大部分都已經停下,但總還有一小部分有背景的產業還在運作,四季齋便是其中之一。此時還是白天。店內沒什麼生意,寧毅與聞人不二在三樓的包廂中見了面,大概聊了一會兒城內城外的局勢。

  「短期內想要破城,怕是不可能了,一旦再次開始下雪,想要破城,就得等到明年開春後。到時候北方的局面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唉……」

  從聞人不二這裡,寧毅證實了自己的推向,城外無能為力。城內的間諜系統也坦誠無能為力時,再有轉機的可能性便不大。隨後與他說起一旦破城之後轉移自己家人的安排。正在說話,外面陡然傳來一聲輕,像是石子打在門框上。

  隨後,守在外面的聞人不二的手下發出一聲:「什麼……」的聲音,砰的一下。人影撞破了房門,摔了進來。

  「兩條奸狗,在這裡密謀造反,我看劉西瓜這下怎麼跟我交代!」

  從門外走進來的,是包道乙與一名身材高大的光頭和尚,他們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顯然是在外面被聞人不二的手下發現,然後直接出了手。在這件事情上被抓了個現行,連寧毅一時間都有些愣住。

  片刻之後,寧毅吸了一口氣,拔出了刀跟火銃,轉身走向後面的窗戶:「還能怎麼樣,殺了他們,然後看看下面有多少人。按照原計劃做吧。」

  他的所謂「原計劃」是騙包道乙與那和尚的,事實上,此刻在他的心中也真有些疑惑會不會是聞人不二故意給自己布的局,想要拉自己下水破開杭州城這僵持的局面,但包道乙與那和尚微微一愕的同時,聞人不二也有幾分疑惑地欲言又止,大概是想說:「我們哪有什麼計劃……」

  人影從上方降下!

  包道乙與那和尚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和尚「啊」的一聲狂吼,猛拳揮出,包道乙在同時出手,頃刻間,三道人影旋在一起。周圍兩張桌子、旁邊的圓凳都像是陡然一振,一張凳子飛出去,砸在包廂側面一張擺放古玩的架子上。一張桌子被和尚重手轟碎。

  事情真是忽如其來的,就連聞人不二也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忽然降下的刺客已經在包道乙與那和尚的攻勢中狂舞數下,刷的,拔劍。

  「去擋住下面的人……」

  樓下的騷動也已經傳來,包道乙與這和尚是高手,他畢竟還是有江湖習氣的,想要偷聽,只是兩人便上來了,一些跟班還在樓下,此時恐怕也已經被那和尚的大吼給驚動。寧毅說完這句,聞人不二的身影刷的朝門外衝去,那和尚一拳揮來,只掃中了他身體的殘影,與此同時,刺客已經拔劍揮出,古樸的聲音在空中顫動。

  和尚的人頭噗的飛起在空中。

  寧毅舉起了手中的槍。

  「……一下就好。」

  他的話到此時才說完,從上方落下的刺客身影迅捷如電,但寧毅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這道身影,正是陸紅提。他此時也還沒太弄清楚事態發展的全部,也沒有時間可以多想將來會如何發展,但眼下已經到了狹路相逢的地方,他也只是憑著直覺出手了。

  包道乙也從未想過世上會有如此可怕的刺客。

  跟隨著他過來的和尚腦袋飛起的同時,他的拂塵揮出,被那道旋轉的身影反手奪了過去,隨後。那身影陡然回奔,從背後與他貼在了一起。那劍鋒竟從他的肋下繞過,直刺他的面門。

  是個女人。

  他只能在片刻間反應過來這個,腦袋裡陡然閃過一個個綠林中成名的女性高手的名字。自己這邊的方百花、青樓出身的崔小綠、當年的摩尼教聖女司空南……身體猛然間不斷騰挪,但後方的人影如跗骨之蛆,劍影從後方不斷襲來,彷彿將他陷在一片刀山劍海之中……

  聞人不二衝下二樓樓梯,看見人是,腳步陡然變慢,化作倉促的模樣。與此同時,「砰」的一聲槍響,從樓上傳來。

  陸紅提一個轉身,收劍歸鞘,包道乙的腦袋開花,屍體幾乎是從她背上飛出去的一樣。她扔掉拂塵:「我跟在你後面,看見他們跟著你。其他人還沒上來,現在快走。」

  她走到寧毅身邊。拉住寧毅的手,但寧毅身體僵了僵,吸了一口氣:「等等。」

  「嗯?」

  「下面的人已經看見我來這裡了。也知道包道乙在跟蹤我。」

  他從未想過包道乙這類高手會是如此的容易殺,但眼下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寧毅在腦子裡急速思考著事情的對策。

  「那又怎麼樣,包道乙死了,事情壓不下來,趕快回去接你娘子,讓這些朝廷的人幫忙藏住你,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不,你陪小嬋回去。」寧毅吸了一口氣,將火銃放在桌子上。過去順手撿起拂塵遞給陸紅提,「從現在開始,聽我說,你趕快帶著小嬋回霸刀營,接下來的事情……」

  片刻。原本在樓下等待的包道乙的隨員衝上三樓走廊,與一手提刀一手持槍的寧毅打了個照面。此時寧毅手上刀鋒在滴血,身上也是鮮血淋淋,衣服被拂塵劈開了數處,露出的棉絮與血液混在了一起,他的臉上也有傷痕,目光充血,看來凶戾無比。眼見眾人上來,他轉身便跑。

  包道乙此時的隨員不多,未必都是高手,其中一個人衝上去試圖纏住他,交手僅僅幾招,寧毅猛地斬出一刀,破風呼嘯,凌厲異常。這人手上的鋼刀竟被一刀斬斷,連同他的胸口也被斬裂,倒在地上鮮血不斷湧出。

  破六道的內勁使到極致,連同霸刀營一式「斬卻雲山」的發力方法,人群中的聞人不二這時才能夠明暸,那天晚上寧毅到底是如何殺了湯寇。所有人都以為智者會運用各種手段破局的時候,也真正忽略了最為簡單的一個選項,他竟然真的能夠將自己的力量逼到這一步,在書生表象的背後,瞞著所有人,這也不知道是怎樣苦練的成果。

  但此時已經不是探討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寧毅轉身衝進一個房間,開始放火,當包道乙的這些跟班目睹了包道乙的屍體,在想要沒命地追殺寧毅的時候,三樓上小半的房間都已經燃燒起來,寧毅在這樣的情況中衝下二樓,開始繼續縱火焚燒,這個時候他必須不斷拖延時間,無論被誰抓住,也決不能落在包道乙的人手中。而聞人不二此時也已經開始讓手下湮沒自己一方在四季齋中進行活動的任何證據。

  與朝廷奸細有勾連這是最嚴重的一件事情,只要這件事不被查出來,接下來的事情,或許就還能有一絲絲的轉機……得知包道乙的死訊與寧毅所做的事情時,劉西瓜正在北門附近看著一群工匠加固城門。童貫的攻勢已經停下,但明年開春還會繼續,城門附近的各種防禦措施被列為重中之重,沒有停下來的道理。霸刀營是方臘最信得過的勢力之一,有著不少的監工任務,她每天也都會四處看看。

  出了太陽,慘白慘白的,城門附近冷風逼人,她穿著披風,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發呆,劉天南跟在一邊。真正知道她身份的外人不多,一旁倒是就有一個,那是婁靜之。這位宰相家的公子哥被冷風吹紅了臉跟鼻頭,仍舊在旁邊聒噪地跟她指點周圍的拒馬和圍欄。婁家也有著監工的任務,最近兩人常常被發配在一起——百花姑姑幹的好事。婁靜之已經說了很久了,還在繼續說,劉西瓜懶得理他,繼續發呆。

  對於無聊的人,要麼砍了他,要麼不理他。最近一段時間頗為麻煩,跟她提親的人很多,都是百花姑姑那邊牽的線。方百花的目的看起來很明顯,要麼是這幫人,要麼是婁靜之,你自己總得選選啊。這段時間她畢竟不可能真的拔刀砍死婁靜之,婁靜之大概受了方百花的慫恿,也頗有些不怕死的精神了,整日裡找她聒噪。

  她其實是可以選擇立刻掉頭走人的,但這樣一來,倒顯得是被對方逼走一般,對她來說,不能接受,因此只是選擇無視對方。不多時,幾匹戰馬飛快地駛來了,過來找她的是安惜福。劉西瓜跟他的交情是不怎麼夠的,但他是陳凡的好友,雖然沒有拔刀對劈幾次的友誼,總還算是自己一夥的,他過來時,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婁靜之,劉西瓜便轉身從石頭上下來,朝一邊走去。

  見安惜福跟上去,婁靜之一時間頗為不爽,但他被劉天南擋住了。還沒來得及生氣,陡然聽那邊劉西瓜說了一句:「什麼!?」

  「……包道乙死了,立恆殺了他,聽說今天在佛帥那邊……如今在四季齋已經是……」

  「立恆落在了誰手上?」

  「應該是佛帥那邊的人……陳凡已經過去了,讓我過來通知你……」

  安惜福將事情說完,劉西瓜點了點頭,轉身飛快地朝一旁的戰馬走了過去:「知道了……南叔。」

  劉天南過來,她低頭飛快地說了幾句,劉天南一時間臉色也變了,隨後也點了點頭。劉西瓜跨上戰馬,猛地一勒韁繩,朝著城裡飛馳而去。劉天南、安惜福等人緊跟而上,婁靜之還在懵懵懂懂,但不久之後,他也知道了:當初在四季齋上看見的那名書生,劉西瓜親自現身保下的名叫寧立恆的男子,殺了包道乙。

  雖然霸刀營與包道乙不睦,但打起仗來的時候,雙方還是罷了手。這個時候殺掉了包道乙,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了,哪怕霸刀營,也未必扛得起這麼做的責任。

  回憶起方才劉西瓜等人走時的決然,婁靜之想了半晌:「不是吧……你不會是還想保住他吧……開什麼玩笑。」如此想了想,他也坐上馬車,趕快朝著此時皇宮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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