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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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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19:12:38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4-6-5 21:15 編輯

【贅婿內容簡介】

一個受夠了勾心斗角、生死打拼的金融界巨頭回到了古代,進入一商賈之家最沒地位的贅婿身體後的休閑故事。家國天下事,本已不欲去踫的他,卻又如何能避得過了。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高點
最廉價數不清妒忌與羨艷
走過了這段萬人簇擁路
逃不過墓碑下那孤獨的長眠”——河圖《命懸一線》
PS︰贅(zhui第四聲)婿,入贅累贅,非(ao第二聲)婿。
PS2︰本文屬TVB休閑劇,而非央視正劇,一切看起來與歷史有涉之處,都請不要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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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19:14:4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集江寧晨風楔子繁華過眼開一季

咔嚓……砰——

火焰燃燒著,電路啪啦啦的響,從傾倒的汽車裡爬出來的時候,他的視野有些模糊。

夜色下的、河邊的公園,城市密集的燈光在對面如火光般的搖曳著,彷彿浮在水面上的巨大城池。那片繁榮的景象與這邊公園的偏僻和孤寂形成了對照,記得公園的開發案是他在十多年前主持的。

“是個失敗的開發啊……”

風吹過來,他嘆了口氣,踉踉蹌蹌地朝那片迷離的水光走過去,後方的汽車陡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火焰升騰,熱浪從背後席捲而來,彷彿要將他淹沒下去一般,天空中傳來了直升機的聲音,隨後是一道明亮的光柱晃亮了視野,有人在高空中喊話,公園兩側追趕的車輛也已經到了,大部分是警車,各種各樣的燈光,混亂不堪。

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血液從額頭上流下來,他伸手擦了一下,緊了緊風衣,河道兩側,氣墊船與快艇蜂擁而來,為了防止他跳水逃走。

“真是的……我又不是什麼殺手……”

四周,海陸空密密麻麻的包圍令他覺得有些煩悶,視線之中並不清晰了,心中明白這次或許沒有多少僥倖的可能,冷風吹過來,腦子裡想起的,反倒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城市,那時候城市還沒有這麼好,站在河岸這邊,看不到整個城市輝煌如宮殿一般的繁華情景,但感覺溫暖,河岸這邊也全是土坡,一條黃土小路,由家裡去學校的時候,常常騎著自行車從這裡過去,跟幾個朋友。

“我將來要把這邊建個公園,變得更漂亮,讓城市裡到處都有高樓大廈,我們都住進去……”

那時還小,去過繁榮的省會之後,立下的這個宏願。多麼意氣風發的年紀啊,此後二三十年的時間裡,他如同剛剛發明石刀石斧的原始人一般,以驚人的魄力開拓進取,越過了旁人難以想像的無數驚險難關,建立起了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巨大金融帝國,有時候想想,連他自己都覺得有如夢幻。

在別人眼中,他已經是完全不會被打倒的金融巨人,他自己也這樣認為了,然而當此時此刻重回故地,他才漸漸地明白過來,這個公園,終究是失敗了啊。

它的初衷本來是想讓所有人都快樂的……

失敗的開發案,後來也不是不能補救,只要投入大量的資金——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點資金也不算什麼了——然而為什麼一直沒有做呢?還想要做的時候是因為並不寬裕,到了現在,也是因為沒有效益而刻意繞過了。現在想起來,很多東西以為是記得的,其實忘記了,很多東西以為忘記了,其實卻又記了起來……

當初的那些朋友、夥伴、想要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期待、許過的願望走過的路。他在河堤的石凳上坐了下來,燈光晃眼,心緒複雜,伸手在身上的口袋裡摸了幾下,這個時候,真的需要一根煙,雖然也戒了很久了……

有人將煙遞了過來。

那人穿著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站在旁邊,其實不用抬頭也知道是他。他將煙接過去,戴金絲眼鏡的男人便掏出了打火機,用手擋著風,替他點上。

“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們一起騎著自行車從這邊上學,你,我,清逸,阿康,若萍……清逸前兩年死了吧,他的葬禮我沒能去參加……”他吸了一口煙,吐出來時,冷風便立即將它吹散了,“若萍怎麼樣了?”

“有兩個孩子了,過​​得還不錯。”戴眼鏡的男人坐了下來。

“啊……你跟我說過的,我差點忘記了……”他想了想,隨後笑了起來,“她是女生中間最漂亮的,我記得我一直暗戀她,沒敢表白。”

旁邊的男人沉默一會兒,也掏出打火機,點了一根煙:“我知道你喜歡她,趕在你之前跟她表白過,被拒絕了……她說她喜歡的是你。”

“這事情沒聽你說過啊……”

“還能怎麼樣,後來都在為未來打拼,你都忘記她了,她也不可能老是等你,你沒有表白,她就嫁人了。”

“是啊,錯過很多東西……”

“你一向力求完美。”

“你知道吧?到了頂點的時候……”他想了想,舉手比劃了一個高度,“到了頂點的時候,你會發現,除了一刻的成就感,其實什麼都沒有,你總是會覺得……遺憾……現在走的這條路,也許並不是當初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

“是啊。”戴眼鏡的男人說道。

沉默了一會兒,他看了看手上的煙,已經很短了:“虧空那一百多個億,處理起來會很麻煩,我幾個月前就清楚了,已經做了一份預案,在我的電腦裡……只是沒想過你反應會這麼激烈,公司改朝換代,的確可以把虧空轉移到一些人的頭上,輕鬆了很多,你把方案做些修改,盡量別波及太多的人了,畢竟大家也一起打拼了這麼久。”

“……我。”旁邊的男人遲疑了一會兒,像是想要解釋些什麼,但終究只是說道,“抱歉。”

“沒什麼啊,一起走到現在,總是我在前面站著,兄弟一場,也該你來試試了……這個局設得很好,公司給你,倒不了,只不過……以後拿點錢,把公​​園這邊真正開發好吧,我一直想做,一直以為自己記得,但是想起來的時候,又覺得不著急,總是耽擱了……”

“我跟那邊說過,這件事情之後,你仍然可以過得很好……”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放虎歸山……”他轉過了頭,平靜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嚴厲,“你以為自己是什麼?”

“我只要活著,就能威脅到你!”他頓了頓,將煙頭扔到地上踩滅了,“高處不勝寒,這一輩子走到這一步,已經夠了,就算要重來,我也希望無牽無掛,清清白白地重來一次,那些亂七八糟的骯髒事情,勾心鬥角……如果能再來一次……”

他笑了笑,站了起來:“如果能再來一次,我想我會跟她表白的……”

直升機盤旋在天空中,水面上船隻疾馳,公園四周是包圍的車輛,在燈光聚焦的河堤上,站起來的男人陡然拔出了槍,對準了旁邊戴眼鏡的男子,而目睹他的動作,戴眼鏡的男人也在同時站了起來,舉起手來,朝著周圍的人揮舞著:“不要開槍——”

槍聲密集地響了起來,血花在他的背後綻放,好半晌,他才轉過了身,望著那具倒在血泊裡的屍體,怔怔地取下了眼鏡,擦拭幾下,方才再度戴上,撿起握在屍體手上的槍。

“說了不要開槍……沒有子彈的啊……”

夜風中,他喃喃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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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19:15: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一章 蘇家贅婿

他從迷迷糊糊中醒過來,看見的是白色的蚊帳,頭上隱隱作痛,不知道這是在怎樣的環境裡,於是閉上眼睛想了很久,才微微嘆了口氣。

沒有死。

那麼,自己現在是在被軟禁著?

掀開被子坐起來,大約是昏迷了很久,與身體之間還無法很好的協調,低頭看看,衣服的樣式怪裡怪氣的,布料也很差,直到站起在房間的地板上,才發現更多無法協調的東西。

老式的房屋、老式的床、桌椅板凳,雖然用料和做工都不錯,但整個房間都是仿古的擺設,也有看起來很棒的瓷器,但任何現代化的電子設備都不存在了。你搞什麼,唐明遠?想起那戴眼鏡的傢伙,心中暗罵了一句,隨後……

這隻手也變了,自己的手……不像是自己的。

他看了看兩隻顯得蒼白的手,片刻,才在桌椅前坐下,解開身上的衣服,這具身體……沒有彈孔。開什麼玩笑?自己明明記得那麼多子彈對著自己射過來的,前前後後都有啊,難不成是做了整形手術?不對,這具身體都不是自己的,所有的特徵都在表現出這個跡象,特別是在他照了銅鏡之後,看​​見鏡子裡的那個影像,就能更加確認這一點。

唐明遠你在搞什麼東西?他曾經是世界上最有經濟實力的人之一,能夠白手起家到那個地步,自然不會因為一些小疑惑被打倒,現代科技的支持下,只怕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改變了自己的身體,大範圍的徹徹底底的整形嗎?有什麼必要?目的是什麼?想讓他承認自己是另一個人,然後不再與他爭?這傢伙向來優柔寡斷,為了保自己一命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但為什麼要安排一個這樣的房間?

頭上纏著繃帶,還隱隱有些痛,他推開房門,明媚的陽光便射了進來,令他下意識地伸手遮擋了一下,這是木製樓房的二樓上,從門口看出去,下方、遠遠僅僅是一個個鱗次櫛比的院落與園林,分佈的各種樓房,蘇杭風格的園林建築、池塘與山石,美輪​​美奐地在眼前延伸開去。

沒有高樓大廈,看不見任何現代特徵。

他吸了一口氣,隨後吐出來。大手筆啊,唐明遠你弄這個得花多少錢才行?他看了幾眼,轉身朝一邊走,立即便有一個聲音響起來:“姑爺你……”喔,群眾演員。

他這時候心情不好,也沒什麼興趣跟這些人多做糾纏,前方那漂亮丫頭走過來時,他瞟了一眼,直接伸出手指了指。以前是一力建立起那般龐大金融帝國的掌權者,一旦他真的表現出那股氣勢,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這丫鬟打扮的女人立即是一個激靈,站在了原地,吶吶說道:“姑爺,你醒來了……”

他從這丫鬟身邊走過去,過了幾步,才又轉回來,有些憊懶地拿起了丫鬟手上拿著的似乎是給他穿的袍子,展開之後,有些鬱悶:“這東西怎麼穿?”想想丫鬟說的似乎是江浙一帶的方言,便又換上方言:“這怎麼穿?”

“姑、姑爺,我幫你……”那丫鬟連忙開始替他穿那袍子,兩隻眼睛疑惑地打量他。嘖,演技不錯……一邊穿,那丫鬟還朝下方喊著:“姑爺醒來了,姑爺醒來了……”於是,更多的人,開始從各個院子裡過來了。

穿上袍子,他分開一些過來的丫鬟小子,穿過了院子,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最後……還是被攔回來了……

************************

十天之後,他坐在走廊上看著外面天空中的煙花,嘆了口氣。

後來還是走出去了,偌大的城市,找不到任何現代化的痕跡,任何建築、任何人,外面的山澤湖泊都告訴他這是在古代,不可能不是,就全讓他傾盡整個金融帝國的力量,也做不出這麼天衣無縫的世界,但是這麼多的演員,就不可能做到這麼完美,這不是楚門的世界,他也不是從出生以來就被關在攝影棚裡的楚門。

對於現在的身份也大概清楚了,他叫寧毅,字立恆,目前是江寧富商蘇家的一名上門女婿,說起來這個身份有點不光彩,但既然是了,也沒有辦法,而即便是入贅,其中的情況,這幾天看起來,也實在有些複雜。

蘇家是江寧有名的富商之一,如今執掌蘇家的大房蘇伯庸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名叫蘇檀兒,對於自己的這個妻子,他目前還沒有看見過,據說結婚那天蘇家有一批布料出了問題,蘇檀兒跑去解決,簡單來說,看得出她對這場婚姻的不認同,算是逃婚了。

至於自己,也就是寧毅,據說爺爺那輩與如今蘇家太公的關係很鐵,說好指腹為婚誰知道生出來都是男的,於是指腹為婚的約定傳下來,寧毅的家裡卻因為意外沒落了,到了寧毅,父母雙亡,他雖然讀了些書,說起來是個文人,但實際上的才學怕也沒什麼,就是人老實,被蘇太公看上當成了上門女婿,寧毅當初是不是願意,是不是被強迫的他現在是無法追溯了,只是對他入贅的這件事似乎也有好些人不願意,結婚那天,新娘跑了,婚禮也被要求繼續進行,然後,據說是一位也對蘇檀兒有興趣的富家子弟暗中敲了他一板磚,讓他昏迷了好幾天才醒過來。

這幾天他裝成被板磚敲了有些迷糊的樣子見過了許多蘇家人,蘇太公也見了一次,情況復雜,但在他來說,也是一眼就看了出來。蘇太公的身體很好,如今也是蘇家真正的掌權者,都說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如今蘇家到蘇檀兒與她的幾個兄弟也算富到第五代,但情況明顯良莠不齊,最爭氣的於經商最有天賦的,反倒是作為女兒身的蘇檀兒。

如果那些大哥二哥之類的厲害一點,如果蘇檀兒不是大房的女兒,如果蘇檀兒沒有經商的天賦和心情,或許一切情況就會不一樣,但現在,蘇家太公明顯是將蘇檀兒當成了接班人來培養,之所以選擇自己這樣的一個上門女婿,或者有幾分上代情誼在其中,但最主要的,恐怕還是看準以前的寧毅夠老實,別人輕而易舉就能壓得住。

也是因此,他這個上門女婿的地位,其餘幾房自然是不高興的,這些人以前就熱衷於給蘇檀兒介紹對象,只希望某個富家公子娶走她讓她成了潑出去的水,就對這個家庭什麼威脅都沒有,誰知道蘇太公抓住一個指腹為婚的約定強行找了個上門女婿過來,他自然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釘,那天晚上被敲的一板磚,是不是旁人做的,怕還是難說得緊。

想起上輩子的事情。

商場暗戰,勾心鬥角,他那一輩子的時間似乎都用在了這些事情上面,直到建立起巨大的商業帝國,卻還是堤防著內鬥,但最後還是被自己的兄弟擺了一道,幹掉了。如今再看見這些事情,不由得就覺得好笑,真的是不想再接觸這些東西了啊,何況還是這樣的小打小鬧……

弄清楚該弄清的事情,攢點銀子,就離開吧,他這樣想著,雖然對目前的他來說對於當上門女婿也沒什麼概念,不怎麼在意這種名分上的事情,但時刻被人盯著,似乎也有些不爽。

至於這個世界,他目前還有些弄不清楚。

江寧,宋朝的時候將南京叫這個名字,但這又不是宋朝,這幾天來最令他疑惑的就是歷史問題,所見的史書對於歷史的記載於未來的世界似乎總有些出入,如今的這個朝代叫做武,如南宋一般定都臨安,一些歷史細節似乎在隋朝左右就開始變化,到了唐朝已經有大的出入,唐朝之後的諸侯混戰,與五代十國類似的格局接著就有武,多了一些名人與流傳的詩詞,也少了一些,譬如李白,寫了些好詩,被人稱作詩仙,但是年輕的時候就在長安跟人比劍死掉了,杜甫當了官,因為太迂腐辦砸了事情被皇帝砍了頭——這事情還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就在史書上留了一小筆。

這個算是什麼事啊?量子力學?多重宇宙?

這樣想著,不由得覺得很神奇。

武朝與宋朝類似,相當繁華,但說不定也會像宋朝那樣被少數民族征服,熟知的歷史已經完全亂了,他也懶得去想這些,如今要做的就是收斂一切,對世界熟悉之後就從這個大家族中閃人,然後……做點小買賣,到處旅行一下吧,更多的事情,遇上的時候再說了。

正想著這些事情,喧鬧的聲音也從外面的院子裡響了起來,今天本是節慶,他也是剛從前面過來不久,此時想來又出了些什麼事,如此過得不久,那重生過來第一次見到的婢女小嬋一路小跑了上來,圓圓的臉蛋紅彤彤的:“姑爺,姑爺,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自己這個妻子總是會回來,是一早就已經想到的事情,總不可能因為自己這個丈夫入贅過來,她就真的逃婚永不歸家,這十天半個月的空白期,大抵也是她為了讓自己看清楚形勢的一種警告。這位大小姐性格強勢,他是沒什麼可抱怨的,小嬋過來叫他,隨後也就拉了他下去,來到從前庭到後院的路上,遠遠看見一群人走了過來,為首的女子穿著紅色披風的身影在人群裡格外顯眼,想來便是她了。

此時環繞著女子過來的,有二房三房的幾名兄弟,也有蘇家的婢女與管事,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婀娜,瓜子臉,一頭烏黑的長髮用束帶綁起,直垂到腰際,一邊笑著與人說話,一邊將大紅的披風遞給旁邊的下人,走到近處,看見寧毅與小嬋,先是微微閃過了審視的神情,隨後,卻是微微福了一身: “相公。”

這還不知道是不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但那蘇檀兒的神情卻自然之至,彷彿全沒有她在新婚那天走掉的事情發生,就像是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般走了過來,自然地挽住了寧毅的手,隨後才笑著轉向其它人:“二哥,你一直想要的白虎皮,檀兒這次可是已經給你找到了,你再不能怪我了哦… …”

一位位的,寧毅饒有興致地看著身邊的女人與這些人說話,將一切做得面面俱到,幾乎在隨意的言辭話語間就做出了完美的暗示,讓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隨後才一臉琴瑟相和的與寧毅轉身:“相公,我們回去吧。”帶著三名婢女,與寧毅走向了原本的院子。

這女人長得漂亮,完全是江南水鄉柔弱女子的氣息,方才的一番行事,雖然也有著內在的強勢,但卻將這種如書卷,如眉黛般的氣息完美地融合到了說話與行事裡,在純粹客觀與專業的角度看來,寧毅也不由得有幾分欣賞,不過當這種姿態針對他而來,他就覺得有些好笑了。

一路上又是幾句看似親暱實則保持著距離的問候,寧毅自然也淡淡地回答幾句,一路上回到院子,沒有外人看時,那蘇檀兒才自然地放開了手:“相公傷勢未癒,這幾天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情,吩咐嬋兒就好了……”

這個院落一共兩棟小樓房,對面二樓上還貼著大紅喜字的新房大概是蘇檀兒本來的閨房,寧毅從醒過來便一直住在另一棟,從未上去過那邊,此時蘇檀兒說完,又是一福身,帶著婢女回去自己的房間,寧毅倒也是笑著揮了揮手,算是告別。心中明白,未來如果要住在這裡,大概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會是這樣的格局了。

挺好的,我不碰你,你也別來煩我,如果能一直清閒,還不會被這個家族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牽涉進去,自己走不走都無所謂了。古代生活,挺悠閒。

另一邊,蘇檀兒回到了閨房。

這是一間算不上多麼特立獨行的房間,至少相對於主人的行事與性格來說,這是一間無論從何種角度看都正常無比的少女春閨,紅紅綠綠的裝飾,各種小飾物,除了女紅少點,書多點——不過這些東西,大抵也是在正常的範圍之內的。

今年十八歲的新婚少女在窗邊站了一會兒,解開了纏住頭髮的那些髮帶,看了一會兒對面樓房上坐在那兒看煙花的男子,微微嘆了口氣,隨後才關上窗戶:“杏兒,你進來一下,娟兒,你去讓嬋兒過來。”

不一會兒,當嬋兒進入房間時,杏兒正在忙忙碌碌地按照小姐的指示擺放著因為要佈置成新房而變動的小物件,蘇檀兒則正用毛巾擦臉,待她將毛巾移開,小嬋連忙走了過去,接過毛巾放回臉盆:“小姐。”

“姑爺這幾天怎麼樣?”

“嗯,姑爺的傷是好了,但是對很多事情好像都很陌生,大夫說可能是因為頭上受傷,忘記了一些事情呢。”

“忘記了事情?”

“嗯,大夫說的。”小嬋點了點頭,“姑爺這幾天也在到處走,小嬋讓了認跟著他,聽說他也不去找誰,就在城里城外到處走到處看,好像……真的是忘記了很多事情的樣子。”

“隨他吧,有其它的事情嗎?”

“姑爺這幾天跑步。”

“跑步?”

“嗯,他早上天不亮的時候就出去,在秦淮河那邊慢慢跑,說是鍛煉身體呢,還有,他在房間裡,做奇怪的事情……”小嬋雙手往前一推一縮的,小臉滿是疑惑,“趴在地上,就是這樣把自己推起來,也說是鍛煉身體,婢子覺得好奇怪。”

想像著這個動作,主僕三人在房間裡一臉問號,隨後蘇檀兒才搖了搖頭:“鍛煉身體……隨他吧,還有嗎?”

“沒有其他事了,姑爺這幾天也跟大老爺、老爺、大少爺、二少爺他們見了面,都很和氣……嗯,姑爺對誰都很和氣,除了……對了……”

“什麼?”

“嬋兒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姑爺剛剛醒過來的那一天,從房間裡走出來,眼神好嚇人呢……不對,也不是嚇人,就是很有……很有……”小丫鬟仰頭想著形容詞,“很有威嚴的樣子,跟大老爺差不多……好像也不一樣,但是他就看了一眼,嬋兒就連動都不敢動了,可能……可能是嬋兒看錯了……”

小姑娘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蘇檀兒想了想,隨後笑了起來,當初爺爺說要讓寧毅入贅的時候,她其實也過去看了這個人甚至派人調查了的,爺爺之所以選擇他,一來是因為上一代有指腹為婚的約定,二來也因為這個人性格實在不強,自己輕而易舉就能壓住,他家裡一貧如洗,雖說是書生,但書沒讀多少,甚至連一般書生的那種孤傲之氣都沒有,哪有什麼威嚴可言了,大約是錯覺吧,被人打了,剛起來,樣子把小嬋嚇到了而已。不過……

回想到剛才的見面與不多的幾句交談,似乎又與之前看到的那個人有些出入,自己過來挽他的手,跟他說話,還以為他會手足無措窘迫一會兒呢,誰知道他就一路雲淡風輕地過來了。

“也好,他心裡大概是明白的,這樣就行了,安安分分的,老爺已經答應了,我可以這個樣子……就這樣吧。”她嘆了口氣,“但你們幾個,要對姑爺恭敬一點,我和姑爺的事情,你們不許在外面亂跟人嚼舌根,不論如何,只要沒做出損害蘇家的事情來,他都是我的相公,知道嗎?”

有的時候會把將來想得無比美好,但是到了最後,還是要認命,特別是女人,尤其如此。她已經比一般的女人好很多了,這件事情上,暫時就……

認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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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19:17: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二章 詩與棋

時間流逝。

轉眼間,來到這個古代,已經三個月了,時間也漸漸從春天轉向盛夏。園林、假山、樓閣、院落、街道、畫舫,寧毅也漸漸熟悉了這個古代的世界,只是許多時候,總會覺得無聊。

大概是以前忙慣了,如今沒有電腦沒有工作,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總會覺得手癢。蘇家是樂於見到他的無聊的,畢竟之前讓他入贅,原因就是為了給蘇檀兒一個留在自己家裡不至於嫁出去的理由,而這個理由,最好還沒有太多的不安分。當然,總的來說,他還是在享受著這無聊的一切,每天走走逛逛,看看古代的人情風物,看看古代的仕女,腦子裡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最多的還是看見某件事物就想著自己如果來做,能讓利潤提高多少倍,如何賺錢。

老闆當太久,魔怔了……他這樣笑罵自己,於是這些事情只是想想,隨後又沉澱回腦海深處。

相對於他的悠閒,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妻子蘇檀兒就顯然很忙。不過,無論如何的忙,她基本上會按時的回家吃飯,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古代就有古代的好處,女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像男人那樣隨隨便便,退一步說,古代工作的節奏感也沒有現代那樣讓人喘不過去,每天背著電腦,飛機飛這飛那,隨時處理大量信息的事情,在信息流通並不迅速的時代裡,產生不了這樣的工作狂人,你總能找到時間休息,因為你下達了一個命令,那邊還沒反應過來呢。

大概是將自己當成了真正老實木訥的男人,每天坐在一起吃飯,挑起話題的也總是她,交流信息,活躍一下氣氛,寧毅也就隨口敷衍兩句,他在商場打滾那麼多年,也早已養成了隨口說話都不會讓人覺得是在敷衍的本領,比蘇檀兒段數要高得多,於是每次在一起吃飯,寧毅都會想起電影《史密斯夫婦》裡的兩人。

吃飯完,如果下雨,大家多半在各自的房間裡,蘇檀兒看書,偶爾隨手彈彈琴,做做女紅刺繡,他就單純是看書寫字,要不就發呆,偶爾找張紙做做以前常做的商盤推演,為股市做假設之類的,隨後又覺得沒意思——除非有急事,蘇檀兒也會坐了馬車出去。若是天氣好,寧毅基本是出去閒逛的,蘇檀兒也會去看看城裡的店鋪作坊,兩人分道揚鑣。

名叫小嬋的婢女一直跟著他,幾個月來大概就成了專門服侍他的侍女,這也是蘇檀兒的安排,看得出來小嬋有意與他搞好關係,在房間裡收拾東西時總會嘮嘮叨叨地說些話、家長里短的,或者說小姐今天去了哪裡哪裡啊,做了什麼事情啊,對於這個小姐,看得出來她很佩服也很喜歡,蘇檀兒對下人的確是很好的。而寧毅的回應,大抵也就是點頭笑笑。出門的時候這個小姑娘總是跟他在後面,有時候他也會過意不去,走得累了就在附近的茶館坐坐,吃點小點心,小姑娘也會從精緻的小荷包裡拿出碎銀子來付賬,讓他感覺古代的二世祖大概也就是這樣的生活。

現代也差不多,他出門買東西都不用自己刷卡的……額,貌似已經很多年沒有真正出門買東西了。

他最近喜歡在秦淮河邊看人下棋。

那河邊一處並不算太熱鬧的街道,處於城郊,位置稍稍有些偏,沒有大的店鋪,路上多是些挑擔子來的小商販,行人也不算多,臨河的一棵樹下常有個老頭在那裡擺棋盤,偶爾會有幾個老頭在那兒看,偶爾也會有些書生過來,旁邊有個茶攤,那一次是他與小嬋走得累了在這邊歇腳,一邊喝茶一邊就隨意看了看,下棋的兩個老頭棋藝都很高,他想著不愧是古代,隨便兩個老傢伙都下得這麼好。此後就常常過來,一個老頭是固定的,對手則常換,不過看久了,大抵也是些熟人,棋藝普遍很高。

這樣的腦力勞動,大抵也是他在這邊能找到的不多的娛樂之一了。事實上秦淮河是當時公認的最為繁華奢靡的地帶,各種畫舫妓寨成群,一到晚上便成了不夜天,他每天走著,也常常聽說一些風流韻事之類的,只不過凡事要講分寸,他既然是入贅到蘇家,與這類娛樂,大抵是絕緣了。不過他上一世對各種窮奢極欲的事情就已經是閱盡了繁華,現在自然也不會有很大的興趣。

隨後的一天,天氣有些陰,但看來下雨還早,他與小嬋去到茶攤,又是兩個老頭在下,大約下了一陣,一名家丁模樣的人往這邊過來,與一名老人說了幾句話,那老人點點頭:“秦公,家裡有急事,這局棋……”

“眼下不分勝負,算和局如何?”

“如此甚好……”

兩人文縐縐地說了幾句,隨後一名老人走了,擺棋攤的老人開始收子,寧毅一口喝完了手中的茶,站了起來:“沒得看​​了,小嬋付賬吧。”

小嬋正拿出荷包,後方那老人開了口:“這位公子最近都來觀棋,想來對此道頗有心得,可願與老朽手談一局?”沒對手了,隨便抓個人。

“呃……”寧毅愣了愣,看看天色,“一般啦……好吧。”

他在老人對面坐了下來,幫忙收棋的時候,自然也有“公子是何方人士”之類之類的事情,寧毅隨口回答幾句,收完棋,猜子,寧毅執白先行,他也不客氣,拿著棋子啪的放上去。

“呃,這開局……”那老人看他一眼,隨後只是皺了皺眉,跟著下。

如此你一子我一子的大概下了十幾手,那老人眉頭皺得更深,疑惑地開口道:“公子的棋藝,敢問是跟何人所學?”

“看棋譜自己琢磨的。”

“哦,難怪……”

這句話後,老人倒也不再多說,河邊的樹下兩人默默地對弈,小嬋坐在一邊,偶爾抬頭看看天色,她對圍棋實在不懂,只是覺得越下那老人便想得越久,一頭皺紋更深了,不時抬頭看看寧毅,或者偶爾搖搖頭,棋盤上白子聲勢浩大,黑子漸漸被殺得七零八落。

大約一個多時辰後,老人投子認負,抬起頭來認真打量了寧毅片刻,寧毅還是那副淡淡的似乎覺得一切都很有趣的模樣:“公​​子的棋力……高超,只是下棋的手段上,是否有些……”這老人斟酌著用詞,寧毅收拾著棋子,倒是笑了笑:“下棋求勝,就像兩軍對壘,哪有手段之分?”

“下棋乃君子之學……”

“老人家覺得下棋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心性。”寧毅隨口說著,將棋子一顆顆地收回來,“準嗎?”

老人愣了愣,微一沉吟,隨後倒也搖頭笑笑,伸手收拾棋子:“倒是不怎麼準。”

收拾好棋盤,眼看天陰欲雨,寧毅與小嬋往蘇府的方向回去,一路上,小嬋看他的眼神倒是變得有些訝異,忍不住問道:“姑爺贏了?”

“啊,以後怕是不好再過去看棋了。”

“為什麼啊?”

“你看他不是覺得我是壞人了麼?”

“下盤棋就覺得姑爺是壞人?”小姑娘回頭看了一眼,“準是因為姑爺贏了他,他生氣了……老公公氣量真小。”

這話自然也只是隨口說說,那老人也是頗有涵養的人,自然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而生氣,只是這時候的圍棋很講分寸,朋友間下棋,光明正大,點到為止,一些咄咄逼人甚至死纏爛打失了風度的手法就不會亂用,但下棋這種事情之於寧毅不過是單純的腦力博弈,再加上雙方信息量的不平衡,儘管老人也有著相當高的棋力,還是被寧毅接二連三的小手段殺得潰不成軍,也算是給寧毅的心裡帶來了現代人欺負古代人的小小滿足感。

這天回到家,蘇檀兒也正從外面回來,名叫杏兒的小丫鬟正招呼著幾個人往小姐的房間搬布料,大概是新貨,花花綠綠的。眼見他們回來,樓上的娟兒倒是捧了一個大木盒下來:“姑爺,姑爺,小姐聽說姑爺很喜歡下棋,今日上街看見了,特意買回來送給姑爺的。”實際上是別人送的禮,蘇檀兒用不上,順手拿回來的,卻是個裝了圍棋的盒子。寧毅倒是嚇了一跳:“這樣,替我謝謝娘子了。”

“姑爺自己謝吧。”小姑娘嘻嘻一笑,又跑上樓去,寧毅搖了搖頭,端了圍棋回房,這邊又沒什麼認識的人,跟誰下呢?

娟兒回了房間,幾個搬貨的人已經從院子裡出去,她學了寧毅的聲音:“小姐,姑爺說'替我謝謝娘子了'。”隨後被正在看賬冊的蘇檀兒順手敲了一下額頭,主僕幾人算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雖然講著尊卑,但一向也有著如同姐妹般親暱的感情,不過蘇檀兒在忙碌的時候,倒也不好開太多的玩笑,看完賬冊,蘇檀兒仔細看了看那些布匹,這時候嬋兒、杏兒也進來了。看見嬋兒,她倒是笑了笑:“今天又跟著姑爺出去看下棋了?”

“嗯。”嬋兒小腦袋搖了搖,“看不懂。”

“圍棋我也不喜歡。”蘇檀兒晃了晃腦袋,出門回家地忙了一個上午,這時候才稍稍能休息一下,順手拿起桌上擺著的一張宣紙,皺起了眉頭問嬋兒:“這真的是姑爺寫的詩?”

那宣紙是嬋兒早上順手拿過來的,這時探頭看了看,便即確認:“是啊,我看見姑爺寫的,說練字呢。”

蘇檀兒又皺眉看了幾眼,方才放下來,這詩是嬋兒早上倉促拿過來的,隨後蘇檀兒便準備出門,到處跑了半個上午,回來才有時間看,方才在下面的杏兒也還沒有看過,見小姐表情豐富,感興趣地過來瞧。三個丫鬟其實都有學過詩文算數,這時拿在手中,卻也將小臉皺成了包子。

“三藕浮碧池……筏可有嬡思,露珠……濕沙壁,暮幽曉寂寂……什麼意思啊?”

另一邊的房間裡,寧毅站在桌前整理著宣紙稿,準備拿去扔掉或燒掉,他昨天練字寫了十頁,這才發現少了張,略想了想,卻是搖頭笑了起來:“你們能看懂就怪了……”

隨後,下起雷雨來。

夏季的大雨來的就是猛烈,漫天聲響中,天色暗得像是到了傍晚,不過這樣的天氣裡推開了窗戶,看著外面浸在大雨中的那一片園林宅邸,倒也頗有悠閒的意味,從這邊看過去,偶爾也能瞧見蘇檀兒與幾個小丫鬟在對面房間裡走動的情景。不一會兒,嬋兒拿著一些顏色的布料過來時,寧毅正在書桌前打開那盒圍棋看:“姑爺,小姐說這是新進的絲綢,讓婢子給姑爺量量,做身衣服呢,姑爺看看喜歡哪種顏色吧。”

“隨便。”

“做新衣服可不能隨便。”小姑娘嘟嘟囔囔地說著,拿起軟尺給寧毅量了身高體長。寧毅看著外面的大雨,隨後看看身邊的小姑娘。

“下午有事嗎?”

“沒什麼事呢。”

“來下棋吧。”

“婢子不會圍棋。”

“不下圍棋,我教你下五子棋。”

“五子棋?”小姑娘抬頭望著他,眼中閃過迷惑的神色,沒聽說過這種棋啊……

於是,這個向來有些安靜的小院落,到得下午,便常常能聽見有小姑娘的歡呼聲響起來了,雖然平日裡還算得上安靜沉穩,但蘇檀兒十八歲,她身邊的三個小丫鬟都只是十四十五歲的年紀,真遇上有趣的事情,也難免有些忘形。另一邊的房間裡,蘇檀兒坐在窗前看書,杏兒與娟兒兩個小丫頭正排排坐在小板凳上刺繡,偶爾聽見對面的雨聲中隱約傳來“我贏了我贏了”的歡呼聲,就免不了好奇地抬頭望望,如此重複幾次,杏兒被針扎破了手指,將指尖吮在嘴裡疑惑地往那邊張望。

“嬋兒這丫頭,怎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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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19:19: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集江寧晨風第三章群像:老叟、小婢與二世祖

日子過得無聊,說好聽一點當然便是悠閒,連續下雨的時間裡,跟小姑娘下下五子棋,偶爾練練毛筆字,看看古文書籍,雖然在娛樂性上與現代的小說無法相比,但他一向是耐得住這種單調的人,既然來到了古代,端著一本沒有標點符號的書看上半天,一字一句地弄清楚意思,在他來說,也算不上有多痛苦。

當然,其它亂七八糟的事情,幾個月裡,自然也有。

新姑爺進門,又是入贅,這個年代裡,一向是沒什麼地位的,蘇家的情況,其實又比較複雜。如今蘇家真正的掌權者是蘇檀兒如今仍然在世的爺爺,一般人叫他老太公,老太公有三個親生兒子,分成了大房二房三房,對外掌權的是大房,也就是蘇檀兒的父親蘇伯庸,而蘇伯庸又只有蘇檀兒這一個女兒,偏偏蘇檀兒在經商上頗有能力,直接壓倒了其餘兩房的男丁,成為了這複雜關係的主因,其餘兩房的男丁一向希望蘇檀兒將來能嫁出去成了潑出去的水,他們就有機會在將來繼承蘇家,如今來了個入贅的傢伙讓他們希望破滅,平日裡見到了,就算收斂著不做冷嘲熱諷,一個白眼總是少不了的。

除了主系的這三房,蘇老太公同樣也有兄弟姐妹,蘇氏一族如今開枝散葉規模龐大,單是與蘇檀兒攀得上堂兄表妹身份的就不下三四十,無論關係親疏好壞,對於他這個入贅姑爺,多半都稱不上熱絡——當然若是熱絡他反而很傷腦筋,單是大家大族的,每天晚上在一塊吃飯,情況就變得比較尷尬,他只能坐在一邊數綿羊,除了他的岳父、岳母、兩個姨娘以及蘇檀兒,大抵不會有人跟他說話,頗為無聊,而這幾個人說話也沒什麼營養,令他更感無聊,吃個飯嘛……端回房吃多好……

他自然不會怕這種被孤立的無聊感,曾經的閱歷足以讓他如今輕鬆面對一切情況,但退一步說,當然也沒人喜歡或是追求這種感覺,他如今看下圍棋看得津津有味,若有得選擇,自然還是大家一起打麻將更爽快。

利益糾結、勾心鬥角,至少暫時還沒有波及到他的身上來,當然,若是留在這裡遲早總會有些風浪,但問題並不大,蘇太公、蘇伯庸都健在,一個家族的小大小鬧再怎樣都是有限,當然,他如今寄居蘇家,眼前的第一個問題,其實是工作。

醒來的時候是因為腦袋上被敲了一板磚,他又有些記憶喪失的樣子,許多事情都暫時擱置了,後來漸漸康復,蘇家人沒對他有什麼期待,但若真的太過無所事事,當然也不好,到了最近,才有人提起他想幹點什麼的問題。這問題他也不清楚,經​​商,到某個分店噹噹掌櫃、賬房——當然更有可能是當當監督之類的——這些其實很沒必要了,他也懶得再去接觸,看岳父那邊的態度,似乎是有意讓他去蘇家自辦的私塾當個先生,自己也可以做做學問,畢竟他以前給人的形象就是個傻讀書的窮書生。

這件事情提出來之後,被蘇老太公暫時的否決了,說是再過段時間,讓他自己看看想幹什麼,不過在寧毅看來,過段時間去當教書先生的事情,大概已經能夠確定。他跟蘇老太公也有過幾次談話,大抵是老太公說說祖上的交情,敘敘家常,但老人家能夠撐起這樣一個大家族,自然也是個精明人物,大抵是看出了他最近的氣質跟以前那個書呆子有些不同,才將時間放長了一點。

他最近當然也沒有刻意掩飾太多,非要讓自己看起來就像個傻書呆,日子還長,掩飾不是辦法,他一直用著觀光的心態來看著這一切。當然,從氣質舉止上大概能看出一部分的性格,但要就這樣確定某某人如何如何,適合經商還是適合教書,或是這人是好人還是壞人,那就如同下圍棋觀人品一樣,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要不作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來,如此持續一段時間,老太公觀察得無聊了,大抵也會安排他去教書。

挺好的。

雖然上輩子並非什麼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但來了這裡,古文總是看得懂,他以前的身份也不是什麼大儒,應該沒人對他抱太高的期待,若要教書,保守一點就是讓學生搖晃著腦袋每天背文章,也就勉強及格了,興致好的時候拿點現代知識出來忽悠人也沒什麼問題,如此住在蘇家,也算是名正言順了。若是要離開,在一個人都不認識的現在,那是完全不用去想的,就算在現代,要過得好一點,都要有相當的關係,古代就尤其如此,哪怕曾經建立起那樣巨大的商業帝國,他也不會認為自己到古代拿了幾兩銀子就能“天下任我去得”,無論如何,蘇家目前還是個最好的避風港。

雨連續下了好幾天,也就在家裡呆了幾天,偶爾看見對面小樓的三名主僕撐了油紙傘匆匆忙忙地出去,也能看見她們在雨裡回來的身影,廊院閣樓,園林亭台,細雨瀟瀟,將白石青瓦沖刷得格外清澈,她們就從那邊過來,或湖綠或白皙或淡紅色的衣裙,這年頭的仕女才是真正有仕女氣質的,與現代經過包裝的女人不同,無論如何表演,那些女人都有著煙火或銅臭的氣息,這時候看了,才會覺得一切猶如水墨畫中一樣,她們從外面趕回來,避過了滴水的屋簷,在樓梯邊輕拍著被打濕的衣物,隨後上樓……到得天色夕暮,也有一盞盞的火光從延綿的院落間亮起來,深紅、暗紅色的光暈,有的固定了,有的遊動著,黑夜間格外有著古代深宅大院的氣​​息。

當然,這本就是古代的深宅大院。

五子棋上手簡單,要精通也不難,小嬋很快就學會了並且成為大師,在此後的幾天裡,寧毅再跟她下,就一直是輸多贏少的局面,並且這種娛樂以極快的速度“傳染”到了對面的小樓裡,三天後的傍晚,寧毅點了油燈看書,小嬋來看了好幾次,確定他沒有吩咐方才離開,寧毅和上書捲到廊道上走動的時候,便看見下方的院廊中,少女捧著圍棋棋盤往對面小樓走的情景,隨後與杏兒娟兒進了對面一樓的房間,燈光亮起來,便能看見三人在裡面下棋的情景,偶爾便有剪影指手畫腳,雀躍不已,小嬋那丫頭大概在嘰嘰喳喳地教兩位姐妹方法。倒也不由得好笑。

這大雨的天氣持續了好些天方才停了。雖然之前跟小嬋說不好再去秦淮河邊看圍棋,但自然是一句笑言,果然,這次過去那擺棋的秦姓老者便注意到了他,打個招呼。

不久之後,這老人與朋友下完一局,笑著衝旁邊觀戰的寧毅招手,先是將他與那對戰的朋友做一番介紹,然後自然便是寧毅與那人的互相打招呼,基本的禮數到了之後,便讓他也大概說說對方才那盤棋的看法,雖然不至於太認真,但每盤棋過後,若有妙手,棋友之間檢討或顯擺一番那也是必要的,性質也就等同於下完後說幾句“若我不這樣就不會輸……”之類的話。老人既然邀他參與,自然算是認可了他的圍棋水準,隨後便也做出了邀請。

“寧公子可有興趣,再來對弈一局?”

寧毅笑著點頭答應,一邊收棋子,老人一邊笑著說話。

“這些日子下雨在家,曾與幾位好友回憶當日的那局棋,寧公子頗多妙手,發人深思。為此老朽已心癢多日,今日雨停出門,公子果然來了,哈哈……”

雖然那一天多少有些認為寧毅的下棋方法不夠“君子”,但他畢竟也沒有把這個太放在心上,反倒作為棋手來說,陡然看見這樣新穎的下棋手法,時間越久,越在心中回憶、推演,越是有些“耿耿於懷”起來。就這樣一邊閒聊一邊下了一局,老人卻又是輸了,寧毅與他稍稍做了一番推演,再下了一局,見天色不早方才回家。

第二天繼續過來,而沒過多久,他將來的“工作”問題,也終於定下來了。

七月初一全家人一塊吃飯,蘇老太公便問起了寧毅有關養傷的事情,隨後提起書院有一位老師即將遠行,詢問寧毅願不願意去書院任教。老人家態度和藹,但以他在家中的地位,話一出口,基本也就是定了,寧毅之前也有了心理準備,自然點頭答應下來,隨後老太公便叫來掌管家族中書院的老二蘇仲堪,讓他待之前的老師離開後便代為安排。

距離那位老師離開還有一段時間,主要消磨時間的方法還是跑去下圍棋,其餘便是看書、練字、與小嬋下五子棋之類的。如此又是一個多月下來,與蘇家人的關係沒什麼大的發展,跟那秦淮河邊街道上的一些人倒是熟悉了起來。

這邊街道風景還好,綠樹成蔭,但地處稍偏,沒什麼大的商舖,除了旁邊的茶舖稍稍固定,早上也會有幾個賣早點或是買菜的小販過來,周圍的房屋稀稀疏疏,一些沿河而建的房屋一頭會伸出水面,如同河邊的吊腳樓一般,偶爾看見有人下到河邊洗衣取水之類的。

秦姓的老者家境應該不錯,是頗有學問的淵博之士,見多識廣,說是古代學人迂腐,但這老人家倒並不是這樣。絕不會滿口之乎者也,也不會動輒聖人有云,說話、見事極懂變通,但若細細咀嚼,中心卻是不離孔孟之道,這才是真正懂孔孟的人。

孔孟之學若脫去為統治而變的那層外衣,核心的部分其實還是古人總結歸納的人生道理,哲學層面上許多東西都是放諸四海而皆準,寧毅跟這老人算是說得上話,偶爾閒聊倒也不必顧忌太多,這老人以前估計還做過官,這時老了,便每日裡無聊出來擺棋攤。他家就住在附近,有個五十多歲的妻子,另外還有個大概三十多歲長得漂亮的小妾,偶爾會出來送午飯,寧毅便也見了兩面。

老人也有些固定的棋友,大抵也都是有學問的老者,有家境殷實的,也有看來兩袖清風的,起先寧毅大都是坐在一旁看,後來便也漸漸能參與進去在檢討的時候說上幾句。自然也會有人自持身份,對他一個小輩的說法做出批評的,譬如有個姓董的老者就對他那些不擇手段的小技法做出過批評,他態度倨傲,寧毅也就懶得理他,跟這種老人家爭辯原則上的東西最沒意思。

每日坐在那茶攤邊,自然要吃些東西喝些茶,與那茶攤的老闆一家倒也熟了。小嬋無聊,偶爾會跟那茶攤老闆的女兒坐在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話,最初一段時間那茶攤老闆的女兒據說還有些害羞地打聽過寧毅的背景,待知道寧毅是蘇家贅婿的時候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因為看起來,寧毅算是個家境很好的貴公子,每日可以帶著個丫鬟到處走就是證明,而他能跟秦老說上話聊上天,偶爾還會說些旁人聽不懂的東西,就證明他很有學問,如果能嫁給他……可惜是個入贅的。

下棋的時候聊天,最初的時候自然還是在和諧友好的氣氛下進行,兩個星期以後便算是熟悉了,老人或許會覺得寧毅隨口說的一些話發人深省,但當然也有覺得離經叛道的時候,這個算是風俗的不同。寧毅不拘小節,兩人便一邊下棋一邊議論一番,一個月後,便又認真地說起了有關他身份的問題。

寧毅對於自己的身份並沒有多少掩飾,之前也有說起來,老人只是“哦”地點了點頭,那時候僅僅是當做新認識的棋友,這時候大家能聊得來,勉強算是個忘年之交後,再提起的意思自然便不一樣了。

“你這人倒也算是不學有術的,入贅的事情……真是可惜了……”

寧毅對於經史子集並沒有過多涉獵,死記硬背的功課不佳,不算科班出身。秦老在這方面算是個大儒,雙方接觸了這麼久,自然便看出了這一點,因而給了個“不學有術”的評價,實際上已經是很高的讚譽了,寧毅卻也是笑笑。

“入贅也沒什麼不好的,你看我每天出來喝喝茶,下下棋,錢有小嬋給,吃住待遇都不錯,過些日子去當老師,教教一幫學生又沒什麼負擔,我這人好吃懶做,已經很不錯了。”

話是這樣說,但這年頭贅婿​​的身份比一般人家正妻的身份都要低,妻子進門,過世後靈位可以擺進祠堂,贅婿連進祠堂的資格都沒有,與小妾無異,真是做什麼都被人低看幾眼,基本已經斷了一切追名逐利的道路,只能作為蘇家的附屬品打拼。寧毅前世閱盡鉛華,但一般的年輕人哪有這樣的心境,秦老大抵是見他有些才學,不免為之扼腕。

“……何況,那蘇家又是商人之家,商人逐利之餘,雖也好名,但是便算你有才有識,功名利祿之事,怕是終究落不到你的身上了。”

老人說這話,自是因為他看得深入,先且不論外界對一贅婿的態度,就算寧毅真有才學,蘇家也不會希望他跑去應試中了功名。當初讓他入贅過來,本就是見他是個書呆子,蘇老太公是個重義之人,記著與寧毅長輩的約定,而寧毅也算是沾些文氣,但不至於是真有多博學,入贅過來蘇檀兒也能壓得住,即便在寧毅的角度看來,以往的那個書呆子其實也是沾了光的,對蘇家並無腹誹之意,便只是一笑置之。不過,聽得老人家議論蘇家是非,坐一旁無意間聽到的小嬋倒是漲紅了臉,忍不住湊過來了。

“老……老爺爺,姑爺到蘇家之後,小姐可沒虧待過姑爺呢,小姐是很好的人,以後也不會虧待姑爺的!”

小丫頭神情緊張,認真得一塌糊塗。她從小在蘇檀兒的身邊長大,情同姐妹,這時候不見得能聽出老人說話背後的深意,只是大概知道老人家是在議論蘇家的不是。一般的家庭主人跟外人交談是小丫鬟大抵沒有說話插嘴的餘地,但贅婿身份特殊,有很給面子的,也有丫鬟都不屑一顧的,但小嬋跟在蘇檀兒身邊,教養極好,自然不會是後者,只是緊張著小姐乃至於蘇家的聲譽,也不知鼓了多大勇氣才說出這中帶著反駁意思的話來,雙手在身前握起小拳頭,緊張兮兮。

以往小嬋總是安安靜靜地呆在旁邊,乖巧懂事,秦老倒也已經習慣了這小丫鬟的存在,這時候微微愣了愣,寧毅那邊望了小嬋幾眼,卻已經笑了出來,舉手落下一子。

“哈哈,你這老頭,咸吃蘿蔔淡操心,這下可是得罪小嬋了吧。你這話要是在蘇家傳出去,吃虧的可就是我了。”

老人也笑了起來:“哈哈,失言了失言了,好教小嬋姑娘知曉,老朽此言,並沒有指責蘇家的意思在其中,不過妄論他人家事,的確是老朽失言了,抱歉抱歉… …”

他豁達地向小嬋道歉一番,小嬋倒也不見得生氣,只是認真,那緊張認真的表情直到與寧毅離開都沒有褪去,甚至像是更濃了幾分,一路上低著頭跟在寧毅身後,本就嬌小的身體似乎因為那沉默變得更小了一些,寧毅無奈地撇了撇嘴,回頭安慰:“怎麼了啊?還生氣呢。”

話還沒說完,便見小嬋肩膀一縮,小嘴一扁,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自眼中滾落出來了。

事情似乎挺嚴重……寧毅愣了愣,隨後放柔和了聲音:“到底怎麼了?”

“小嬋……”那小丫頭哽咽一聲,抬起頭望著他,“小嬋雖然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小丫鬟,可也不會拿這種事情亂嚼舌根的,姑爺你說要是話會傳開,那就是指小嬋、指小嬋……不本分……”

小嬋聳動肩膀,哽咽更甚,寧毅望她半晌,原本以為這小丫頭一路上都為了那老頭的說話在悶悶不樂,誰知道是為了自己的那句玩笑而感到委屈,隨後也是忍不住失笑出聲。

“姑爺……你還……咕——”

小丫頭哽咽的話還沒說完便漏了風,卻是寧毅忽然伸出雙手,掐住她的兩邊臉頰將她的臉拉成了一張大餅,這下子輪到小丫頭愣在那兒了,兩隻眼睛都瞪得圓了,如同燈籠一般,眨了兩下,寧毅放開她的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轉身離開。

過得片刻,小丫頭跟了上來,一臉受到驚嚇的樣子,同時也是滿臉的彤紅色:“姑爺、姑爺,你……​​”她想要聲討寧毅方才的行為。事實上這事可大可小,之前幾個月的時間裡,兩人算得上是朝夕相處,偶爾小嬋幫忙他量衣服,更多的是穿衣服,身體的接觸其實是有的,但那都算得上是無意間的觸碰。

寧毅來的這段歷史基本已經走岔了路,但武朝與宋朝其實非常類似,雖然程朱理學沒有絲毫不差的出現,然而到這時候,男女大防也已經頗多講究了。小嬋是個丫鬟,要服侍身邊的人,不可能跟一般女子那樣要求,若蘇檀兒是嫁給寧毅,她作為三個丫鬟之一,以後是寧毅的侍寢小妾幾乎是可以確定的事情,那就沒什麼問題,但現在寧毅是入贅到蘇家,一切其實是蘇檀兒說了算。

贅婿畢竟身份地位低下,就民間來說,普遍認為稍稍有骨氣或有堅持的男子都不會入贅,這也是因為許許多多的家庭中贅婿的地位其實與奴隸無異,多數女子的家人對於入贅的男子只當養個長工。當然,各家各戶的情況多有不同,夫妻感情若好的,或是贅婿其實有些本事的,在家裡自然也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這也並不出奇。

在蘇家,蘇老太公惦記著前幾輩的交情,​​對寧毅其實蠻照顧,家裡人也就不會明著鄙視他。蘇檀兒雖然曾經對這親事表示過反抗,不過這時對待寧毅的態度也算得上平和。但即便是這樣,或者以後兩人的關係再有發展,成了真的夫妻,她日後會允許寧毅跟嬋兒有親密關係的可能性也不高。雖然三個丫鬟都是從小跟著蘇檀兒,蘇檀兒日後做事,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放開這三個家養的小丫頭,但更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或許是將她們許配給某些忠心也比較有前途的下人,同時將她們一輩子留在蘇家。

當然這只是個隨手的惡作劇,寧毅未必會想這麼多,小丫頭自然也想不到太複雜,但就算她不生氣,畢竟還是有幾分害羞,此時面紅耳赤又氣鼓鼓地衝上來,努力歸納著足以形容寧毅這登徒子行徑的話語,最後也只是說道:“姑爺你、你欺負人!”

“嗯。”寧毅點點頭,聳了聳肩,“就欺負你了,你怎麼滴吧?”

“滴吧……”嬋兒眨了眨眼睛,隨後又生起氣來,“又說嬋兒聽不懂的話……”

“哈哈。”街道邊,寧毅有些開心地笑了起來。

剛剛到這裡時,心情其實還是蠻陰鬱的,不過最近無聊了這麼久,陰鬱的心情也就漸漸散開,感覺到古代就是欺負人來了,拿圍棋欺負一下老學究,現在再欺負一下小丫頭,其實蠻有趣的。

如此一路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小嬋在身後蹦蹦跳跳地跟著說話,起先還有些害羞,然後便碎碎念碎碎念地說到其它方面的瑣事上去了,一路走到距離蘇家不遠的相對繁榮的街道時,倒是有一個人陡然走過來打招呼,將兩人攔住了。

蘇家家人眾多,每日從這邊回來,也常常會遇上一些蘇家人,有願意跟寧毅打招呼的,也有不屑跟他說話的,少數的時候還會遇上蘇檀兒從這邊回去,因為街道旁就有一家蘇氏布行。此時那男子正是從蘇家的布行出來,年紀也是二十出頭,拿著一柄折扇,風流才子的模樣,遠遠的哈哈一拱手:“寧兄,真巧。”隨後帶著兩名小廝走過來了。

估計是以前這身體的主人認識的人,這時候寧毅卻認不出來。疑惑中目光一掃,卻見蘇檀兒的馬車也停在不遠處的道旁,布行當中有一顆小腦袋晃了晃,朝這邊看一眼,旋即又跑到裡面去了,那是跟著蘇檀兒的杏兒,看見了寧毅與嬋兒,於是跑去叫蘇檀兒出來。

那男子笑著逐漸走近,寧毅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應付這種事情非常簡單,正準備笑著打招呼,身後的嬋兒拉了拉他的衣角:“姑爺,那是大川布行的薛公子。”言語之中,微微有些心神不寧。

寧毅反應過來,人雖然沒見過,但這人倒的確是聽過了。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裝作失憶,對於之前自己的身份問題,打聽過一些,總歸是一段簡單的人生,但蘇家人例如嬋兒杏兒說起來的時候,總有些避諱的地方,例如成親那天晚上蘇檀兒跑掉的事情,他被人敲了一板磚的事情。

但就算避諱,幾個月下來,寧毅對該知道的東西也是已經知道,當初偷偷摸摸拿板磚敲這一下的,應該就是眼前這大川布行的薛進吧,小嬋此時心神不寧,估計也是害怕寧毅生氣,做出什麼事情來反而吃了虧。

不過寧毅哪裡會把什麼複雜的表情擺到臉上,這時候之事笑著點了點頭:“哦,薛公子嗎,你好。”

他笑容自然,態度平和,對面的薛進倒是微微愣了愣,望望身邊的兩名跟班,隨後又笑起來:“聽說寧兄在成親那日不慎受傷,竟然有些失憶。小弟那日原本也在,因為有事提前離開,後來抽不出空,倒是未曾前去探望,怎麼……真有失憶之事?寧兄莫非真的記不起小弟了?”

對面,寧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帶著誠懇的、濃濃的歉意,露出賠罪的笑容:“以前的事情,真是……呵,薛兄見諒、見諒……”

薛進帶著複雜的目光狐疑地瞪他,這時候,對面的店門口,蘇檀兒也已經皺著眉頭趕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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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20:20: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四章 沒關係的人

街道上行人來往,蘇檀兒帶著娟兒與杏兒,寧毅帶著嬋兒,薛進則帶著兩名小廝,正在友好地交談著。

江寧一帶經濟繁榮,織造業發達,在這方面,附近最大的三家布行分別是蘇氏布行,薛家的大川布行以及作為行首的烏氏布行,薛進這次過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跟蘇檀兒談論在淮南一帶一筆生意的合作事項。不過蘇檀兒這時候在蘇家還只做著小部分的管理,江寧以外的大部分生意還是二叔與三叔在負責,於是讓薛進找二叔蘇仲堪談這件事,而薛進則表示有熟悉人在比較好說話,幾日之後設宴與蘇仲堪談生意的時候,希望蘇檀兒能一起過來云云……話是這樣說啦。

薛進對蘇家的蘇檀兒一直有意思,大家老早就知道,曾經薛家也對蘇家提過親,但一來蘇老太公對這薛進不怎麼喜歡,二來蘇家這一代人才凋零,也不打算把蘇檀兒直接嫁出去,再者雙方畢竟是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親事未成,成親那日蘇檀兒又跑掉了,薛進抓住混亂的機會,偷偷摸摸的一板磚把寧毅給砸暈跑掉,由於沒有有力的證人,這狗屁倒灶的事情追究起來也很複雜,到最後終於還是不了了之。

事情過了這麼久,又有蘇檀兒逃婚的事情,這時候薛進又跑來找蘇檀兒,自然還是不死心。儘管蘇檀兒這時候已為他人婦,不可能再嫁到薛家,但蘇檀兒美麗聰慧又有本事,認為自己有兩把刷子的男人就喜歡征服這樣的女人,倒是想不到看見了一路回家的寧毅,他雖然之前砸了寧毅一磚,但對這書呆子實在沒放在眼裡,於是跑過來主動打招呼,準備讓寧毅憋屈一番。

蘇檀兒跟著出來自然也是因為知道薛進的想法。她對寧毅的感覺其實簡單,不討厭,而且對​​方已經是自己的丈夫,沒辦法了,總歸來說還是認為寧毅跟自己是綁在一起的。薛進這人沒什麼大的本事,跟蘇家那幫二世祖三世祖沒什麼兩樣,她是討厭的,但無論如何,有薛家的後台,就得生意歸生意,個人好惡放一邊。

這時候得到杏兒傳訊,蘇檀兒匆匆出來,畢竟害怕寧毅書生意氣,經不起挑釁,跟對方起什麼衝突,真衝突起來到最後勢必變成蘇、薛兩家的事情,她對寧毅的感情可還遠遠沒到願意拿家族利益來為了丈夫出氣的程度。可是不管也不行,這是她相公,起了衝突不管就是水性楊花,若是衝突未起,要勸解也很難拿捏。雖然這幾個月下來跟寧毅相處和諧,但男人啊,最在乎的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彼此還不算熟悉,自己若是讓他稍稍退讓,誰知道他會不會認為自己跟薛進有點什麼,以致心生芥蒂。她希望事情能做到完美,即便寧毅是入贅過來,她也希望日後能盡量避免家宅不寧什麼的,當下一陣頭痛。

誰知道趕出來,才發現寧毅正態度自然地跟對方討論著失憶的事情,看起來真像是連薛進這個名字都完全沒有感覺了……莫非這幾個月來,真的沒人在他面前一絲一毫的提起這件事?她有些疑惑地將話題拉開,不一會兒與那薛進告辭,帶著寧毅與幾個丫鬟上了馬車。

“對了,中秋節秦淮賞燈,濮園詩會大家可攜家眷前往,聽說寧兄飽學,不知可會與檀兒妹子一同參加嗎?”

眼見兩人離去,薛進在這邊笑著大聲問道,此時已是八月初,中秋將至,秦淮河上節目無數,有隻許單身男人參加的,也有多是女性參加的,濮園詩會在以往名氣較大。無論在哪個年代,滿足溫飽之後附庸一下風雅總是常態,說是詩會,各種表演節目自然也多,蘇檀兒往年就常常參加,這時候卻是放下了馬車的簾子:“再說吧。 ”

“嘖、再說……”望著馬車離去,薛進在這邊磨了磨牙,隨即又疑惑起來,望著旁邊的跟班:“你們說那姓寧的到底是裝的還是真失憶了?不會裝得這麼像吧!”納悶不已。

他原本就是想刻意的提醒寧毅“我打了你,你拿我沒轍”,甚至還故意說了“最近竟有人造謠說是小弟當日襲擊寧兄,寧兄不會相信吧?”這樣的話,就是為了讓對方生氣,誰知寧毅言語誠懇平和,也看不出半點死撐的樣子,他儼然一拳打在了空處,迷惑之餘,感覺自己演了這麼久對方作為觀眾一點預期應有的反應都沒,有些難受。

此時在那馬車當中,蘇檀兒也正有些疑惑地望著對面的寧毅,這時在馬車裡主要說話的是三個丫鬟,她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那薛公子多麼壞多麼無禮之類的,雖然表面上一句話也沒涉及蘇檀兒,但實際聽起來,卻是在旁敲側擊地烘托著一個主題:“小姐跟那人可沒關係哦。”寧毅偶爾也笑著插進話去。

實際上在他的心中只是覺得這三個丫頭的行為可愛,乖巧懂事,若是現代社會,這種年紀的小丫頭不知道要任性成什麼程度,過得片刻,只聽蘇檀兒問道:“相公……真是忘了那薛進了麼?”

寧毅點點頭:“倒真是不記得了。”

“但是……總聽說了吧……”

蘇檀兒疑惑地盯著他,他回頭看了一眼,兩人對望片刻:“呃,娘子難道希望我剛才打他一頓?”

蘇檀兒望著他的眼睛眨了幾下,隨後漸漸的笑了出來,不同於之前模式化的微笑,這笑容燦爛中帶著一點放下心來的輕鬆感,自己這相公果然還是懂得這些人情世故的,但這樣想著,心底又微微有些失落,她不會喜歡純粹的書呆子,也不會喜歡真正有心機的人,只是如今大家還算不上熟悉,這些事情倒也看不太清楚。

馬車駛過接近蘇家大門的一座小橋,蘇檀兒朝外面看了看:“這樣的話……中秋濮園詩會,相公想去嗎?”

“詩詞的話,不太會啊。”

“倒也不用太會,就去看些表演,賞賞花燈而已。”

蘇檀兒說完,旁邊的娟兒拼命點頭:“是啊是啊,姑爺,好多表演的呢。”

杏兒在一旁附和:“燈也很好看,而且還有漂亮的煙花……”

“說不定綺蘭小姐也會去表演呢……”

“聽唱歌……”

三個丫鬟嘰嘰喳喳地說著燈會上的節目,這年頭娛樂缺乏,她們顯然對這樣的事情很期待,寧毅笑著點頭:“嗯,如果可以的話,到時候大家一起去看看吧。”

中秋節還有十餘天才到,過了幾天,蘇仲堪過來通知他,讓他去距離蘇家不遠的豫山書院報到,準備開始當個悠閒的教書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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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五章 投河的母雞

秋日的清晨,東方的天氣剛剛露出微微的光芒,乳白的霧氣浮動在古老的城市當中,秦淮河上畫舫緩緩行駛,掩映在一片一片的濃霧間,猶如浮於天際的玉宇瓊宮。

深秋的濃霧中,寧毅一邊哼歌一邊沿秦淮河邊的道路奔跑著,每天早晨這樣的鍛煉項目已經固定下來,反正對他來說時間有的是,一路前行,道路兩旁磚木結構的古樸建築時多時少,各種各樣的樹木,秦淮河上畫舫漂流,偶爾看見船工或是疲倦的煙花女子出現在船頭。

這個時間段,是江寧城新陳代謝最為有趣的一段時間,一夜的紛擾與繁華已然散盡,新的活力才剛剛開始,外面的城門已經開了,進門趕早集的菜農或小販陸陸續續地進來,去往一個個的集市,能夠遇上的人不多,但總歸都給人綠色和活力的感覺。偶爾也能看見一臉疲倦、匆匆忙忙行走路邊甚至衣冠不整的人,多半是在哪個青樓過了夜,白日有事於是趕早離開的,十拿九穩。店鋪開了小半,乞丐們還沒有起來。

幸福往往來自於不幸福,繁華也總是來源於對比,對於見識過現代大城市的寧毅來說,江寧再繁華也不過是那麼回事。但這些事情無需較真,總歸那古樸自然的味道是真實的,生活在這裡的,也總歸是一些容易滿足的人,收穫夠溫飽,便能夠笑逐顏開。

寧毅偶爾也跟秦老談起這些事情,江寧算是很好的城池了,但實際上也是乞丐到處走,成群結隊,賣兒賣女的現像也不鮮見,當然這裡富戶也多,若能將孩子賣進某個不錯的府第當了小子丫鬟,日後可不虞溫飽,算是祖上積了德。托賴秦淮河一帶煙花之地盛行,漂亮的窮苦女孩兒便也多了一道去處,將來若能學得詩文唱曲,老鴇也能經營有道的,或能賣藝不賣身成為名妓,運氣再好一點就有可能嫁入某個大宅富戶當小妾。但絕大多數運氣不好的,也只能一輩子賣身,到得年老色衰時老鴇心善,放人自由,好在這等地方多了,便能形成規矩,若能守規矩,也總能不好不壞地捱過這一世,當然這裡好壞也是相對而言,老了的妓女若是無錢,妓寨大多也會收留著做點打雜灑掃的事情過完之後的年月,不會直接扔出去。相處久了,這點良心和福利還是有的,若不是在江寧、揚州這樣的城市,那便連這些東西都無法保證。

也有養瘦馬的,後世揚州瘦馬天下聞名,是自明朝開始,但實際上這時也有類似的行當了,規模不大,但總歸是與煙花之地伴生的一項投資,作為瘦馬養著的女孩兒比一般賣身妓寨的女孩命好,以後有盼頭,因為她們至少能有機會學琴棋書畫詩詞唱曲,日後也更可能躋身名妓之流。

每到汛期總會有災民過來,年景好一點就少,但總是有,若年景不好,例如每幾年就一次黃河氾濫或是其餘的天災人禍,城裡總會緊張一段時間,讓軍隊把守了城門,不許災民入城,知府召集了富商商議,實際上便是發動捐款,大家七拼八湊放粥施飯……冬日裡總會凍死人,也是看年景,年景好死得少,若是不好那便不言而喻了,乞丐難過冬,如果下了雪,第二天總會看見抱在一起被凍死的,屢見不鮮。

這些事情見得多了就會習慣,不過秦老偶爾也會說:“這不是好年歲啊。”好年歲也是有的,武朝最初的那些年月,算得上歌舞昇平,武恆帝、武惠宗雄才大略云云,寧毅聽了總有些頭昏,但任何朝代都會有些歌舞昇平的年歲的。這時候的武朝與北宋末期非常類似,離了江南這片相對富庶的地方,好幾撥農民勢力正在造反,強人土匪絕不少見,北方由完顏氏統治的名為大遼的國家數次犯邊,犯邊就議和,犯邊就議和,前幾年簽了合約,彼此稱為兄弟之邦,當然遼兄武弟,就算簽了仍然還在打,小規模的犯邊未曾停過。

寧毅不為這個擔心,靖康之恥還沒來呢,雖然皇帝不同如果發生了也肯定不同,皇上也還沒把首都遷到江寧來,這個國家國力還是有,如果要打,總能支撐著打下去,就算遷了都,把武朝代入南宋模式,南宋不也支撐了好長一段時間麼,金國再打來,自己應該已經過完這一輩子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可見南宋的生活也還過得去。

他沒有拯救中華民族或是到了古代就建立什麼千秋功業的想法,早已累了,像是卸下了熱血的擔子,諸多不公諸多黑暗也早已見慣,現代社會也黑暗,就算世人悲苦,也引不起他的同情和共鳴——不是沒有,而是不夠。至於當皇帝之類的千秋功業,只能活六十年的人想著一百二十年的事情純屬幼稚。不過話說回來,另一些無聊的時候,譬如說剛剛跑完步渾身出汗站在相對僻靜的秦淮河河灣邊休息,寧毅倒也會不負責任地想些若在旁人看來會稍微積極點的事。

譬如真要做些事情,贅婿的身份其實就很麻煩,但問題不大,這年頭商機處處。吃菜沒味精,味精的製法他多少知道,想來簡單但實際上有些複雜,不過花個一年左右的時間大抵可能量產,再集合一些新菜式、現代烹飪理念弄個美食城,多少總能賺一筆。

這年頭沒音樂,每一個在可以無限下載各種音樂每天可以無限聽過去的世界裡生活過的人多少都能想像到底有多無聊,那些青樓的表演未必好看,名妓唱歌未必好聽,可如果你完全聽不到,忽然聽一首稍微達標的自然會覺得有如天籟,如果能弄個娛樂城什麼的大有可為,歌曲啊舞蹈啊各種玩法,現代歌曲的歌詞大抵不能用,但曲調唱腔本土化一番還是沒問題的,含蓄一點的、符合這時風格的舞蹈理念,或者是抄些詩詞出來讓人唱。

他也是無聊得久了才老想著吃喝玩樂的事情。

至於脫離吃喝玩樂,花幾十年的時間弄出槍砲給一個工業革命打下基礎,造個反當個皇帝讓兩百年後的人可以坐上飛機什麼之類的事情,無論如何自己享受不到,想想真是太傻了,不如開美食城和娛樂城來的有意義。

晨風微涼,他這時站在石頭壘成的河灣邊,一邊將石子往水裡扔,一邊在腦子裡轉著這些主意。

其實暫時來說,這些也沒法弄。

入贅蘇家的人,開青樓基本沒想法了,可以先往後放放。蘇家開布行,自己要弄家酒館,也麻煩,譬如說,可以先給蘇家的布行出幾個點子,證明一​​下自己的價值,然後……喔,然後自己就會被發配到布行當掌櫃什麼的,再多證明一下,結果又變成上輩子一樣的職業,接著自己可以動用資金開一家酒館,在他們疑惑的目光下,告訴他們這個很有賺頭,再接下來,需要找人弄一系列的設備,開動腦筋做各種試驗,弄出流水線,而這樣做的理由,僅僅是因為自己很懷念每頓飯裡放不到一克的味精,這不是蛋疼麼……

口中輕哼著藍色的加勒比海的旋律,寧毅不禁為自己的這個想法而笑了出來。做起來可能沒這麼麻煩,但想起來就是覺得很有趣,倒不如直接買個幾百斤海帶熬了曬結晶,不過海帶好買,但如果做這方面的實驗,一方面他們會說自己浪費,另一方面,也許會有人告訴自己君子遠庖廚……

藍色的加勒比海哼了個開頭,後面的忘記了,於是變成《兩隻老虎》,哼到第二遍“兩隻老虎跑得快”時,後面的道路上傳來了雞叫聲。

“哥哥哥哥哥哥……”

“咯咯咯咯咯咯……”

兩種聲音,一種是女人的,一種是母雞的。回頭看看,若隱若現的霧氣中,一隻母雞正在那邊的道路和樹木間沒命亂跑,隨後一名穿灰白布裙的女子也出現了,手上拿了一把菜刀,鍥而不捨的追殺那隻母雞,一人一雞就在霧氣裡拼命打轉,時隱時現。

寧毅站在河邊的樹下,托著下巴看著這一幕。

理論上來說學雞叫是要給雞以安全感,誘惑它過來,可現在母雞都被嚇成這樣了,再叫哥哥有什麼用,叫姐姐也沒用啊。

心中如此想著,看了這人雞大戰一會兒,就在他覺得那女人身材不錯的時候,母雞陡然一轉方向,朝這邊飛奔過來了,衝過寧毅身邊,果斷投河。

那女人也是一臉焦急地緊跟而來,原本晨霧很濃,寧毅站在一棵樹下就不怎麼起眼,那女子應該沒注意旁邊的人,眼見前方就是河岸,她一菜刀就劈了下去,這一刀很用力,女子口中還發出了“哼”的一聲,但根本沒有劈到,反倒是菜刀脫了手,嘩的飛進水裡。

寧毅被這一刀的果決氣勢嚇了一跳,隨後才發現女子的身體已經前傾出去,手臂揮舞著就要往河裡掉,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喂!”伸手一抓,抓住了女子的一隻手,女子一回身,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抓過來,寧毅手上正要用力將她拉回來,腳下的石塊一鬆……

“啊—咕—”短促的驚呼聲。

砰——

然後是激烈的撲水聲,撲啦啦撲啦啦,濃霧下的河面上一陣翻騰。

寧毅上輩子水性還是不錯的,可惜水性這東西帶不過來。這具身體原本就是文弱書生,水性也不怎麼行,體質弱之前還受了傷,雖然寧毅調理了幾個月,又進行了鍛煉,但幾個月的時間提升終究有限,那女子似乎水性也不怎麼好,兩人在不算非常深的水中拼命折騰,寧毅好幾次鎮定下來想要說話都被對方拉進了水中。

“你……咕嚕嚕……”

“喂……咕嚕嚕咕嚕嚕……”

“別……咕嚕嚕咕嚕嚕咕嚕嚕……”

據說很多水性好的見義勇為者都是被慌張的溺水者連累而同歸於盡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寧毅才在幾十米外河岸邊的階梯上拖著那女人爬了上來,他渾身濕透,狼狽不堪,趴在岸邊吐了好幾口水才緩過來,然後去看被救的女人,女子已經喝飽了水暈過去,沒了動靜。

“喂!”寧毅在那女人的臉上拍了好幾下,那女人長髮如水藻,看來淒涼無比,沒有反應。

“三藕浮碧池……你住在秦淮河邊不會水啊你……”寧毅有些無奈地嘆了幾口氣,隨後將女子的身體擺平,開始按照以前學過的步驟做急救。

就算對方是女人,這急救也未必是什麼美差,又不是什麼泳裝美女,此時這女人身上皺巴巴的,看一頭亂髮就像是傳說中溺斃的水鬼一般,狼狽不堪。寧毅心中焦急,做了連續做了幾次胸外按壓,讓她吐出好些水,然後去拍她的臉,發現仍舊沒反應,捏住對方的雙頰做起人工呼吸來。

做了好一陣,那女子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寧毅正要俯下身去,臉上啪的一巴掌響起來,晨風中這耳光清脆無比。那女子帶著哭腔,嗓音淒涼:“登徒子,你……咳……你幹什麼……”抱住胸口拼命後退,她此時全身衣裙貼在肢體上,修長的雙腿在地上蹬著,淒涼單薄,到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感覺。

如果這時有其他行人路過,說不定得因為這一幕將寧毅給打上一頓。

“就知道是這樣……”寧毅偏著頭好一陣,垮下肩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隨後坐到後方的路面上。兩人在河邊大眼瞪小眼好一陣,寧毅抬了抬手:“沒事了吧?”

女子瞪著他,不說話。

“沒事就行了。”自顧自地做了回答,用力從地上爬起來,寧毅撇撇嘴,轉身往來的方向走去,涼風吹來,真是好冷。

後方,那女子也是縮著身子坐在那兒,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逐漸在了道路的那頭……

那女人真可憐,丟了母雞又折刀,一邊渾身濕透地往回走,寧毅一邊幸災樂禍地想著。這種情況下吹冷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過,想到別人更可憐,他的痛苦就稍稍減弱了一些。

對於小事,他一向有自己豁達的方式,既然事情無法改變,也就只好用這樣的方法,暫時讓自己開心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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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六章 秦老

按照寧毅之前的計劃,原本是打算在外面跑一圈之後直接去豫山書院的,此時已然全身濕透,便只好折回去換衣服。這時已經是農曆八月上旬,渾身濕透之後要一路回家感覺並不好受,身體的素質也不見得提升了多少,估計明天就得感冒,好在走出不遠,倒是遇上了認識的人,那是見過了幾面的秦老家的小妾。

寧毅出門鍛煉,選擇的自然不會是通往鬧市的方向,他最為熟悉的,當然也是常常過來與秦老下棋的這片街道。秦老的小妾名為芸娘,三十多歲,早年也是風塵女子,不過並無菸視媚行之像,寧毅幾次見到也是她給秦老送去午飯,容止端莊大方,交談之中還能跟秦老說幾句詩文。這時候在路上遇見,那芸娘一身素衣荊釵的農婦打扮,手上提了一隻藤籃,裡面是些剛剛在附近地裡摘下的新鮮蔬果,看見寧毅,一臉訝然。

稍稍打過招呼之後,芸娘問起發生了什麼事情,寧毅指指不遠處的秦淮河:“掉河裡了。”那芸娘微微笑笑,隨後倒也不再多問,只是讓寧毅隨她往一旁的宅子過去:“秋日風大,公子就這樣走回去,明日怕是要染了風寒了,寧公子既是老爺好友,勿要客氣。老爺此時也在家……哦,昨日還說起公子這幾日未去下棋呢。”

寧毅與那秦老在附近的街道上下​​棋,只知道對方住在這邊,但具體在哪卻還沒有來過。這時候隨芸娘進門,便在客廳見到了正拿著一卷古簡在看​​的老人。他此時的神態嚴肅認真,甚至隱隱透著一股權威般的​​威嚴,與在河邊擺棋攤時的神態頗有不同,見有人進來,抬頭瞇著眼睛看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似是有些啞然失笑的樣子,芸娘笑著走過去,還沒說話,他便點了點頭,畢竟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麼的確是一目了然。

“讓小虹準備熱水,芸娘,你去將大郎的衣服拿一套出來……哈哈,立恆小友,你這卻是怎麼回事?”

正事安排完,老人方才大笑起來,笑聲之中有著如下棋時得了妙手一般的幸災樂禍,事實上這些時日下棋,也算得上熟稔了,平日裡老人常常不客氣地叫他立恆小子,大抵是見他狼狽,才笑著稱小友,表情卻也是頗為開心。寧毅便也無奈地苦笑著,攤了攤手,畢竟對方小妾在場,他也不可能隨意地說:“你這老頭幸災樂禍。”

與江寧城裡稱得上佔地廣闊的蘇家大院相比,秦家的宅子不算大,富貴程度自然也比不上,但也能算是不錯的富裕家庭了,前前後後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人感覺充實,充滿書香氣與生活氣的宅子,有一種讓人覺得踏實的底蘊。雖然早晨芸娘是親自出去摘取蔬果,但其實這個家裡也有幾名丫鬟與下人,養得起好幾名僕人的家庭,在經濟上總歸還是不錯的。

秦老的原配是個相當平易與和氣的婦人,以前是農婦出身,但並沒有普通農婦那種小氣或刻薄的性格,如今五十多歲的年紀,平日裡操持這個家,侍弄些瓜果,方才寧毅見到芸娘摘取瓜果出來的那個廢園,便是由秦夫人領著家裡人親手開墾出來,秦老本人大概也是動過手的。或許也是這樣的性情,才能將這個家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秦夫人與芸娘的感情也好,這樣的夫妻三人,大概算得上一夫多妻制之下的模范家庭了。

待到寧毅洗過熱水澡,換上新衣服出來,秦夫人上下打量著他的裝扮,甚是喜歡:“老爺,寧公子穿上這身衣衫,倒是與大郎有幾分相似。”寧毅看看那衣服,的確是年輕人的樣式,布料也新,想來是秦老兒子的衣服。老人有兩個兒子,都在外地。聽夫人這樣說,秦老點點頭,隨後才問起寧毅為何墜河,寧毅將之前發生的倒霉事情說出來,老人又是一番大笑。

“你這小子,污人清白,真是可惡。”

“這話就太倒打一耙了啊……”

“哈哈……不過……倒打一耙?這句可有什麼典故麼?”

“……”跟有學問的人說話也不好,有事沒事問典故,下棋的時候寧毅倒是笑著解釋一番,這時只道:“說來話長。”不一會兒,那秦夫人準備好了早餐,與芸娘一同招呼著秦老與寧毅過去,席間聊起寧毅在豫山書院最初的這幾天課程感受,在秦老來說,寧毅再教書上純屬菜鳥,自然免不了笑罵幾句寧毅誤人子弟,隨後又聊到中秋節的事情上去。

“濮園詩會麼……濮家那六船連舫,有趣倒還是蠻有趣的,不過前去之人大抵倒是無甚詩才,若說令眾多才子趨之​​若鶩的,終究還是潘家的止水詩會……”

“喔,才子……很有才的那種麼?”

“哈哈,大才小才到底怎麼看,那可難說得緊了,詩才總是有些的,每年中秋詩會,止水書院那邊總歸有幾首好詩詞出來。潘家三代翰林,若是身有才學欲求聞達的,也總是願意走走那邊的門路……”

秦淮中秋夜,才子鬥文佳人鬥唱,大大小小的詩會也有許多,往往各個詩會之間也有些隱形的比鬥,那個詩會當中出了好的詩作,另一個詩會又出了更好的,往往在這一夜被炒得沸沸揚揚,並且在之後數月甚至數年的時間裡傳為佳話。這其中自然也有各個商戶、甚至官府之類幕後推手的炒作之功,但無論如何,秦淮河的名聲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中被烘托起來的。

濮園詩會與止水詩會算是這一晚影響最大的幾個詩會之一,濮園詩會雖稱濮園,實際上是由六艘大船連成一艘,一整晚在秦淮河上漂流,飲酒吟詩看煙花以及河流兩旁的燈火,船上也會有各種表演。

濮家本是富商,但商人地位低下,有錢之後想要往文人的方向靠,可惜這樣的事情不會是幾年或者十幾年就能辦到的事情,他家族甚大,這幾年倒也出過幾個有些才華的文人,比蘇家稍好些,只是如今在世人眼中仍舊算不得什麼書香門第,濮園詩會在秦淮河上以盛大、奢華、熱鬧著稱,但前去參加的也多半是與濮家類似的有商賈背景或聯繫的人,例如薛進例如蘇檀兒,湊湊熱鬧,若有自詡文人的作作詩,另一半則是用來拉關係談生意,詩作質量良莠不齊,它是最奢華的詩會,但與最頂端的幾個詩會在文氣上卻是沒法比的。

止水詩會則是秦淮一帶真正頂尖的才子聚會,主辦詩會的潘家是真正的書香世家,三代翰林,這一代潘明臣作為翰林學士的同時也兼禮部侍郎,他家開的詩會,向來為眾多有心求取功名的學子趨之若鶩,當然,真想要獲得參加詩會的資格,本身也得有一定的才學或者足夠的關係背景才行,除了一些早有名聲的才子能獲得邀請,每年中秋節前,也有不少才子到潘府投送名帖,送上自己的詩作以求能獲得青睞的。而在這之外,許多的青樓名妓也都以受邀參加止水詩會為榮,這與濮園詩會每年砸下重金請人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既然準備了要去參加,立恆小友可有準備什麼詩作麼,潘家那邊也有幾個棋友,你若有意,倒可以去要張請柬來。”

秦老說完,望著桌子對面的寧毅,寧毅倒是笑著搖了搖頭:“不懂詩詞,純粹去濮園看看熱鬧。”

他拒絕得輕描淡寫,秦老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吃完早餐,外間日頭已高,寧毅也得告辭去往豫山書院了,待送他到門口目送他遠去之後,芸娘才在秦老身邊笑著問道:“老爺,這寧公子莫非真不懂詩詞?”

“小芸兒你說呢?”

芸娘眨眨眼睛:“騙人的?”

“呵呵,他到底會不會,我可也是弄不明白,若是最初那幾日他這般說出來,我倒是信的。現在嘛,那就難說了。”秦老搖頭笑了笑,“我這一生閱人甚多,或沽名釣譽或真有才學的年輕人也都有見識過,真有學問的,有的依孔孟之道平和中正,謙和有禮,或也有劍走偏鋒的狂生,行事張揚,風流不羈,但倒也真有才華,每每讓人驚艷不已。可不管怎樣說來,這些也都不過是那麼一回事,但只有這寧家小子,著實讓人看不懂他的想法。”

“初時與他下棋,覺得他劍走偏鋒,每有咄咄逼人之舉,但總也能引人思考,只以為是個性格張揚、才思敏捷的少年人,說起話來倒也是不涉太多。可下得久了,才發現他的棋路可正可奇,竟是完全不被規條所束縛,閒聊一段時間,也覺得這寧家小子雖然說話隨意,但內裡卻是平和沖淡,偶有發人深省的說法,聽來新奇,其實卻也不離大道。”

“記得前幾日說起他要去學堂教書,他隨口提過幾句,教書不是教人如何去做,應該是教人為何去做,古聖先賢著書立說,最主要的也只是說這人情世故、天地人心運行的至理,明白這些東西之後再知道該如何去做,那才是真正的讀書人。他當時說得隨意,若在那些淺薄之人聽來,怕是要扣他一個狂生的帽子,不過……道理,的確就是這個道理。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再能回到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那才是讀懂了書。嗯,他這話勿要多傳,否則怕是要給人帶來點麻煩。”

“妾身知道的。”

“相交時日尚短,真要下太高的結論倒也還早,不過下棋之時他也說過幾句應景的詩句,那詩句甚好,我之前卻從未聽過,若只論詩詞,說他這人不懂,呵,我倒是不信的。”

秦老轉身往回走,芸娘跟上去:“那寧公子為何要一直韜光養晦呢,不論如何……”

“因此是看不懂啊,不過有一點卻是明白的。”說起這個,秦老微微皺眉,隨後又搖了搖頭,輕聲嘆息,“如小芸你說的這樣,有的年輕人,縱然身有才學,或可韜光養晦,或可刻意藏拙,能耐得住寂寞,忍一時誘惑。這些也都是希望將來能有更多成績,有朝一日魚躍龍門飛黃騰達,可是啊,任何這類的人物,他們都不可能在成名立業之前入贅一商賈之家為婿。古往今來,為一贅婿者,能建功立業的有幾人?唉,他若真有大才,就真的是可惜了……”

提及這個,秦老仍舊覺得有些惋惜,男人有功名利祿的心思或者說有野心才是正常的,以這些日子的接觸來看,哪怕這寧毅有一點野心,他也不至於入贅到商賈之家。這時候民智未開,未接受教育的人與讀過書受過教育的士人的區別是非常容易就能看出來的。先不說他是不是真的有才,單說有這種談吐氣度的人,隨便幹點什麼都不至於餓死,又何必跑去入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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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20:27: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七章 豫山書院

就在秦老認為他多半有幾分才幹,為著他這中入贅商賈之家的人窮志短的行為感到惋惜的時候,寧毅已經迎著清晨的日光進入豫山書院,為著一整個上午的時間陪一幫孩子學《論語》而開始做準備了。

豫山書院並沒有開在一個叫豫山的地方,這是蘇家私辦的學堂,當然也會收稍有點關係的外人,但學堂並不算大,主要是過來學的人不多,而豫山,則是蘇氏老家的一座山名。

豫山書院開在距離蘇氏大宅不遠的一條街道上,不是商舖密集的街道,因此環境還算清幽,灰瓦白牆的圍起來,一小片竹林,請某個大儒書寫的“豫山書院”的牌子掛起來,還是有幾分書香氛圍的。

書院目前一共四十九名學員,老師七名,其中包括書院的山長蘇崇華,就比例而言師資力量可謂雄厚,蘇崇華本身就是蘇家人,早年中過舉人,當過幾年官,可惜無甚建樹,甚至有傳言說他犯過事,另外也有兩位是高薪聘請的有過為官經驗的老者。除了老師跟學生,此外還有廚娘、雜役之類的下人數名。

蘇家對這書院是花了大功夫的,可惜或者是這些老師都不甚靠譜,或者是這幫學生恰巧都資質愚鈍,書院一直沒出什麼成績,之前培養出來的一些學生在發覺科舉無望之後大抵都進入了蘇家的商舖任職,因此這書院的性質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技術學院。若是家中真存了讓孩子走科舉當官這條路的,那麼他們多半會讓孩子在十二歲之前轉去更好的學院。

寧毅在這裡已經任教三天,蘇崇華對他不錯,並不會因為他是入贅身份而刁難他什麼的,在社會上打拼許久都已經是成了精的人沒必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考慮到寧毅其實沒什麼才學——大家都這樣說——因此讓他執教的是剛剛啟蒙不久的十多個孩子,這群孩子一共十六名,年齡在六歲到十二歲之間,其中甚至還有兩名梳著辮子的小姑娘,都是蘇家的親戚,讓她們識些字。之前的老師教完孝經,開始教論語,寧毅每天固定教導他們一個上午,下午寬鬆一點,禮、樂、射、禦、算學之類的,主要是算學,其餘全看老師的心情和能力。

如果在更好更正規的學校,這些東西會更規範一些,也會更加細化,但豫山書院顯然沒這個條件。就寧毅來說,教授論語其實相當簡單,他固然沒辦法將論語背一遍或是說出某一句大概在什麼地方,但如果只要求會讀以及做出簡單解釋,那就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情,任何一個受過高中教育的現代人花點時間或許都能給《論語》做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釋,當然,是用白話文。

儘管在古代,真正的大儒研究四書五經還是相當深刻的,要高深的就特別高深,或許一個名妓寫的古文都能讓現代教授汗顏。不過,大多數讀書人沒有機會接受太過高深的教育,他們或許看完論語之後連一本孟子都找不到,但教師的最低標準很簡單,說白了,能教人識字就行,寧毅的前任就是這樣的,他教一幫孩子搖頭晃腦的讀,興之所至,會對文中的意思做一番最基本的講解,沒過一段時間,要求學生嚴格背誦或是默寫一段,這就是考試,考不出來的,打手板。

事情很簡單嘛!寧毅並不打算修改太多,前面一個時辰,他讓一幫學生搖頭晃腦地誦讀論語——其實讀書一直不停地讀上兩個小時讓寧毅覺得很痛苦,不過反正這幫孩子都習慣了,接下來兩個小時,寧毅用前半段開始講解一篇的內容,然後旁徵博引隨口亂侃,說點故事,說點實事,也算是給這幫孩子放鬆一下。

這幫孩子很好教。雖然僅是區區三天的時間,寧毅已經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課堂上那股惟師惟上的感覺,眼下的這幫孩子毫無個性可言,不耍個性的孩子最可愛了,他們珍惜讀書的機會,不調皮不中二,出點小事你把人孩子屁股打腫人家也覺得理所當然的,簡直是老師的天堂,寧毅教得非常舒心,不過區區三天,每天講點經義講點故事這幫孩子就滿足得不得了,而講述這些東西,寧毅甚至都不用準備教案什麼的,隨性而走就行。

這天開始講解論語中有關“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一段,從財富的獲得方法講到為商之道,中間夾雜一些“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之類的說法與解釋。寧毅上輩子是幹這個的,不論古文,如果單純要抒發一段感慨,足以拿到現代大學裡去給博士生講課。但眼前是一群不足十二歲的孩子,隨口提幾句他便不再多說,只是例舉幾個小例子打趣一番,隨後說到濮園詩會的六船連舫,再又說到赤壁之戰,開始給一幫孩子說起赤壁的故事。

這年頭有關三國的故事主要還是陳壽的《三國志》,寧毅沒讀過,講的是三國演義的套路,現代又經過各種文藝作品的潤色,趣味性與YY度十足,從曹操八十萬大軍南下到周瑜打黃蓋,連環船,草船借箭,一幫平日裡就沒聽過多少故事的孩子滿臉都是紅撲撲的,興奮不已,不時發言:“先生、先生,接下來呢……”說到一半這幫孩子才安靜下來,因為山長蘇崇華正走到課室旁邊,背負雙手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但即便是這樣,也改變不了一幫孩子臉上那興奮的神情。

寧毅既然已經說起來了,自然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分心,繼續一路說下去,待到接近中午時方才說完火燒連環船,蘇崇華就一直在外面站著聽,也難以說清楚他到底是個怎樣的表情。寧毅說完故事,在沙盤上寫下比較喜歡的一首杜牧的《赤壁》: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教課沒有黑板,寫起東西來很不方便,寧毅如今對教師事業有幾分熱愛之心,一邊寫一邊想自己應該“發明”塊白板什麼的,拿炭筆寫寫也比沙盤好用,他寫完之後一幫學生忙著抄在紙上。走出門外,蘇崇華迎了上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賢侄高才,對三國魏晉史竟有深入研究,方才那故事,想是取自陳壽的三國吧?”

若是秦老在這,說不得要把寧毅罵上幾句,說他瞎掰胡謅,誤人子弟之類的。實際上真正的三國志哪有這麼精彩,譬如草船借箭一節,其實是孫權開了船出門轉悠被箭射,船身的一邊被射的箭太多,差點傾覆,於是孫權下令將船掉頭,用另一邊去承受箭矢,才讓船身取得平衡揚長而去。寧毅只看過三國演義的電視劇什麼的,蘇崇華也沒看過三國志,方才在後面將寧毅說的故事當說書來聽的,聽得過癮,這時候過來讚他學識淵博,故事引人入勝。

不過,贊幾句過後,卻也旁敲側擊地提點一番,不要對這幫學生這般客氣。如果寧毅此時已經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學究,對方大抵不會說這些,只不過他眼下看起來只是二十出頭,嘴上沒幾根毛,便需得對這幫孩子嚴厲一點,方顯師道威嚴,顯然對於寧毅上《論語》課卻講三國是不滿意的,特別是講得這么生動,儼然茶樓說書。寧毅點頭受教,謙卑恭敬,轉過頭只當沒聽過。

隨後蘇崇華邀他在書院吃午飯。一般來說,普通的小門小戶每日都是吃兩頓,有的兩頓都吃不起,不過蘇家家底雄厚,還是多加了一頓午餐的,只是不正規,有時候也用糕點代替。寧毅婉拒掉對方的邀請,一路回家換了衣服,隨後拿給小嬋,預備洗淨之後送還秦老,掉河裡的事情卻沒跟她說,免得她大驚小怪找一堆藥給自己吃。寧毅在書院上課這幾天,小嬋已經不是隨時都跟著他了,上午空出來處理其它事情。

到得下午,便又去秦淮河邊下棋。其實秦老也是個怪人,寧毅以前就覺得他多半當過官,今天早上去到對方家裡,就更加篤定這一認知,那家中許多風格擺設不可能是普通人能有的,再加上談吐與眼界,這樣的人,居然每天跑到河邊擺棋攤,倒也真是奇怪。

今天過來的時候,早已有另一名老者在這裡與秦老下棋了,老者姓康,與秦老年齡相仿,家境殷實,老太爺做派,出門穿得金碧輝煌,帶兩名小廝兩名丫鬟開道,這傢伙樣子嚴厲,嘴巴也比較刻薄,不過棋力甚高。每次見到寧毅批評他的棋路“簡直下流”、“毫無君子之風”、“豈可這般死纏爛打”、“小輩可惡”,一轉頭,便將這棋路吸收過來,稍稍修改之後與秦老大戰,其實秦老段數比他更高,將一種新思路吸收之後改得毫無煙火氣。

寧毅來到這裡也見過不少人,普通人、沒受過多少教育的孩子或是受過一些教育但仍舊思想僵化的人很多,要說迂腐也好敦厚也罷,眼界與思維方式的確沒有現代人那般靈活,但是到得高層,卻不比現代人差。例如秦老,口頭不說什麼,心裡卻是自然而然地在消化他覺得新奇的東西,思索其中的想法與原理,這姓康的老頭則是滿口禮義廉恥仁義道德,但真下起棋來仍是心狠手黑,萬事不拘,當然,若非寧毅秦老這些人,或許也看不出他心狠的地方,他只是比秦老有差而已,比之普通人,仍舊是要高出許多的。

秦老與幾名棋友最近時常研究寧毅的棋路,畢竟是突然看見這些新奇下法,還是有研究的價值的。寧毅對老人並沒有多少謙讓的想法,有時候不搭理康老的吹鬍子瞪眼,有時候則與之說上幾句:“你這老頭說一套做一套,不是好人。”

“這步棋你敢下下去,你下下去!下下去試試看!”平日裡大抵沒什麼小輩敢跟這康老頂嘴的,兩人在棋攤邊小小的吵上一場,秦老在旁邊笑上一陣,若是康老與之對局,他便說“立恆說得有道理啊”,若對手是寧毅,他便幫著一同聲討寧毅這手棋太不光明正大。

不過即便吵起來,彼此惡意倒是沒什麼的,康老最初的確是把寧毅當做無知小輩來訓,隨後便也明白過來這傢伙的確是能作為對手的人,對方也是完全自然沒把自己擺在小輩的位置上。不管怎麼樣,這康老過來之後總有一壺好茶帶來,他讓下人自己帶了茶具、帶茶葉、帶水,丫鬟便在旁邊茶攤的桌子上沖泡好。寧毅過去也不客氣,自己拿了一杯,搬張凳子坐到棋盤邊,片刻後喝一口茶:“喔,康老要輸了。”

老頭正在心中算棋,眉毛一挑:“你這嘴上沒毛的小子知道什麼輸贏,喝老夫的茶還敢說這種話……哼,老夫已有妙招……”

他舉起手要落子,寧毅輕咳一聲,老人的手立刻停住,狐疑地看了幾眼又收回來。寧毅又喝一口茶:“這杯茶就值這麼多了……嗯,這什麼茶?”

“孤陋寡聞的小子,真是暴殄天物,紫筍有聽過麼?”

秦老也在那邊品茶,這時笑道:“顧渚紫筍,好茶,只是此時當街烹煮,卻是有些可惜了,早知他今日帶此茶過來,這盤棋是該回家去下的。”

那康老卻不在意,這時候終於想好一著,伸手落下棋子:“茶,就是用來喝的,大家棋興正濃,又是志同道合,於是一同將這茶喝下去,這才是最重要的。茶只是死物,為取悅你我而生,你我覺得它可堪入口,它才有價值,何惜之有。”

“康老這話說起來蠻有氣概的,像個大人物。”

“什麼大人物,老夫……”

“這位老夫,你輸了。”

“呃……”

寧毅拍拍他的肩膀,笑著站了起來,這時候秦淮河邊風景怡人,他端著茶杯走開,後方秦老已經笑著落子,康老道:“豈可如此……”

“哈哈,原看明公你今日帶來好茶,我本欲蒙混幾手,偷放一局,可是這番話氣概凜然,君子相交,正該如此,老朽倒也不願矯情了,哈哈哈哈……”

康老對於自己又帶茶來又輸棋明顯不滿,但橫豎輸了,認還是認的,將寧毅叫過來大家將這局棋做了一次復盤,隨後還是康老與秦老下。期間秦老說起寧毅早晨為救人掉河裡還被打了一耳光的趣事,寧毅免不了被康老幸災樂禍地嘲諷一番,之後聽這兩個老人說起最近北邊又被遼人進犯的事情。

秋末的陽光還算明媚,但下午秦淮河上刮起風來,這局棋下完,時間也已經不早,大家各自回家。

由於這天下午吹了半個下午的風,第二天早上起來,寧毅覺得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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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20:37: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八章 呼延雷鋒

對於目前的這副身體,寧毅並沒有多少自信,不過好歹鍛煉了幾個月,早晨起來頭有點暈也屬正常,推門吹吹風,腦袋也就清醒過來。

此時天還未亮,整個江寧城都籠罩在黑暗的天幕下,但畢竟已近黎明,從二樓望出去,包括蘇家的宅邸在內,遠遠近近的城市中,也已經有了點點浮動的燈火。附近的院落間早起的下人們在走動著,隱約的說話聲。更遠處的地方,越過了院牆,沉浸在黑暗輪廓中的一條條街道,朦朦朧朧的房舍燈光。

對面的二層小樓中,暖黃的燈火透過窗櫺透射出來,給院落中籠上一層溫馨的顏色。三個小丫鬟素來就得早起,蘇檀兒則時早時晚,不過今天早上看來已經起身,那邊二樓的窗戶裡映出女子身影對鏡梳妝的剪影,小丫頭的身影前後忙碌。寧毅舉步下樓時,娟兒正自廊道裡走過往那邊的小樓過去,微微屈膝行禮,輕聲打招呼:“姑爺起來啦。”

“娟兒早。”

隨後,樓下一個房間的窗戶推開,也露出了正在裡面忙碌的嬋兒的臉:“姑爺你別下來啦,我端水上去。”

“呵,不用麻煩,我自己來就行。”

蘇家有大廚房,因此這兩棟小樓裡不會有供烹飪的單獨廚房,但樓下的小房間裡卻有燒熱水和洗漱的地方,因為冬天如果要洗澡,講究一點的話都會在浴桶下生火,這浴室就不好設在樓上。小嬋目前已經適應了寧毅早起鍛煉的習慣,這時候打算端著熱水上去,寧毅倒是已經下來了,他一個現代人,這些小節不拘,自己燒水也沒什麼,前幾天清晨起床,跑下來等燒水的時候他無聊地蹲在灶邊加柴,弄得小嬋有些手足無措,吃飯的時候蘇檀兒還委婉地說:“相公不要去做這些事。”小嬋也如同做錯事一般在旁邊低著頭,他倒只是笑笑,說不礙的。

犯不著刻意張揚去表現自己的特立獨行,真正是犯忌諱的事情,他是不會去做的,但也無需刻意收斂將自己完全變成一個“古人”,否則自己來這裡活一遭,又能有個什麼勁。

假如大家今後真要在一起湊合許多年——假如真有當夫妻的可能,那麼這些小事情上,與其自己收斂,倒不如讓對方慢慢地去適應去了解,所以諸多無所謂的小地方,他會去表現出來,所以他不會介意自己偶爾進進廚房燒燒火。所以他會在課堂裡給一幫學生講點故事講點身邊的事情,這個不改了。在話語中偶爾加幾個旁人不太懂的現代用詞,這也不用太過介意。

在那秦家老頭面前,偶爾倒也可以說點比較前衛的觀念,哪怕稍稍有些離經叛道,沒關係。這老頭當過官,有見識,而且會想事,小節不拘。大家只是棋友,沒有利益牽扯,如那老頭所言,自己入贅商賈之家,想要在功名之類的東西上往上爬是很難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或許就是這副狀況,人家也不至於會害自己。下棋這麼久的時間以來,秦老在揣摩他,他何嘗不在揣摩對方。

既然朋友可交,那就無所謂了。偶爾若說上兩句超前一點的認知,看對方一副深思的樣子其實也蠻滿足虛榮心的,對他來說無非瞎扯閒聊,其實這些認識眼下並非沒有,只是說法不同而已。若真正敏感的東西,他自然不會去碰。

在樓下刷牙洗臉——這時候已經有了牙刷牙粉,只是口感確實差——隨後出了院子,通過小道往側門出去,一路上公雞已經開始打鳴,東方隱隱露出了微白的光,偶爾遇上其它院子裡的丫鬟或管事,叫聲姑爺,打個招呼。

出了蘇家的院落,依舊是沿著原本的道路小跑而去,路上想想今天上課的時候該說點什麼,又想想自己知道的一些中國風的歌曲。有些歌曲他已經記不全了,或許不符合這個時代的文風,但這年頭娛樂真是太過匱乏,想想再過段時間說不定自己忘記得更多,就覺得的確有把還記得的歌曲歌詞抄下來的必要。想了一陣,又想到詩詞上,他以前讀書的時候不是什麼好學生,刻意去記的詩詞或許不多,不過後來的幾十年涉獵廣泛,不少名句還是記得的,這是不錯的資源,以後忘記了可惜。

跑出小半,才覺得身體的確是有些問題,昨天的落水終究還是帶來了不良影響的,不過橫豎活動開了,或許跑一陣,出一陣汗是不錯的治療,於是繼續前行。

城市中浮動著霧氣,與昨日並無二致的光景,接近昨天從水中爬上來的地方時,聽見不遠處的河面上有些響動傳來,那是落水的方位。放眼看去,依稀有一道身影在那兒晃動著,似是撐了一條小船。

他放慢腳步,疑惑地靠近過去。小船在水上激烈地晃動,一道女子的身影撐著長長的竹竿站在船上,似乎是站不穩,就在寧毅的觀望下搖擺好久,砰的摔回船裡。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早上那個女人,今天這女子裹一件粉紅色披風,身材高挑婀娜,挺漂亮的,就是這下摔跤和從小船中爬起來的樣子有些損氣質。

小船晃得厲害,那女子小心翼翼地爬起來,一隻手輕輕撐住船舷,抬起頭時髮鬢稍有些凌亂,瞥見河邊正偏著看戲的男子身影,頓時瞪大了眼睛,有些慌亂。寧毅這才看清楚那長長的竹竿一端綁了一個網兜,上面還有些泥沙,女子小心站起來之後,手上拿了一把菜刀。

喔,的確是昨天那把……

披風漂亮,但有些舊了,這女子水性差,但或許稍微會撐船​​,居然等到早上沒人的時候才跑來撈這把菜刀,害羞麼?想來這大抵是個以往生存環境還不錯的姑娘,但眼下的環境可就有些不好。寧毅看了幾眼,得出這麼個結論,他對旁人倒不怎麼關心,然而那女子似乎有些慌張,竹竿撐了船想要靠岸,但或許是慌張,小船一直在水上打轉,她又有些站不穩,好幾次差點摔一跤。隨後……

“阿嚏——”

寧毅正準備走,口中打了個噴嚏,船上的女子也打了個噴嚏,砰的一下又摔回小船之中,爬起來時,有些難堪地往這邊瞪過來,寧毅也微感尷尬地撇了撇嘴:“雞都已經淹死了,你還撈那把刀幹嘛……”

微微的沉默。

“雞回來了……”

“嚇?”

寧毅原本是隨意開口,老實說,那真是個相當相當拙劣的冷笑話,但他估錯了對方的回答,河中心的話音傳來之後,寧毅也有些意外地愣了愣。

“……雞沒死,陳家的……陳家的大嬸找回來的。”對方做了解釋。

“……哦。”

昨天這女子把雞追得了投了河,隨後寧毅也被拉了下去,沒能看見後續,想來那雞也厲害,扑騰一陣居然又上來了,民風倒也純樸,知道她丟了雞竟然還有送回來的。寧毅在心中讚嘆一番,片刻之後道:“能把那個桿子遞過來嗎?”

小船距離岸邊有一段距離,那長桿原本倒是能夠到,只不過若是要平舉過來,那女人的力氣卻是不夠了,槓桿的力道也令得小船有些危險,試了幾次,長桿一頭靠到岸邊,卻依舊浸在水底,寧毅的手夠不到,只好沿河而上,走出一段,才另外找了一根路邊的竹竿來,從岸邊伸過去,才將那女子連船一塊拉了過來。

“謝謝這位公子了……還有昨天的事情,妾身當時剛剛醒來,做了些……”

這女子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上了岸之後便開口道歉,同時為著昨天的事情向寧毅道歉,昨天早上被人救了卻扇人一耳光,她想著大抵是覺得窘迫。寧毅對這卻不怎麼在意,揮揮手:“沒事的沒事的,我還得繼續跑,先走了。”

轉過身又是一聲阿嚏,也不管那女子在身後問“公子莫非被人追趕”這種古怪的問題,一路跑遠。報恩跟報仇一樣,都是件麻煩事,先不說實際的,對方說上一通感激的言辭自己還得謙讓半天,男女之間禮儀又麻煩,何必呢,自己現在感冒了,還是跑跑步出點汗更實際。

這條路跑過好多遍了,到得預定的地方回頭,半途中才終於發現了那女子的住所,那是一所臨河的兩層小樓,蠻別緻的,臨河的那邊有小露台伸出去,頗有些居於水上的風雅氣息,但純以住所而言,恐怕有些不實用,冬天應該會比較冷。女子此時就站在小樓外的一小片菜地旁,菜地用籬笆圍起來,昨天被她追的母雞此時就在籬笆裡,女子拿著菜刀猶豫了半天,方才走進去,伸手去抓那母雞,母雞瘋狂扑騰著反抗,她又狼狽地退了出來,趕緊將籬笆關好。

這下倒是可以確定,女人的確是沒做過事的,但條件也不好,住在這種小樓當中,怕也是與秦淮河著名的娛樂事業有關的風塵女子。有的名妓之流給自己贖身之後會選擇單幹,或弄個別緻的院落住下,說是從良,其實還會陸續有恩客上門,仍舊是當紅的交際花,不受他人擺佈之後甚至還顯得高檔許多。看她樣貌姣好,卻不知怎麼會淪落到要自己殺雞的程度。

寧毅一邊看一邊從旁邊跑過去,女子有一次進去,這次已經抓住那雞了,然而一轉身,母雞掙扎逃走,雞毛亂飛。女子慌亂之中,那母雞已經飛出籬笆,被看不過去的寧毅過來一把抓在了手上,這次兩隻翅膀被抓緊,已經不可能掙脫,那女子見又是寧毅,愣了半晌,大概又要道謝或道歉,寧毅一伸手:“刀拿來。”

“呃……”

寧毅懶得跟她呃來呃去,伸手拿過菜刀,那籬笆外的地上原本就已經準備好了一隻碗,寧毅只是走過去蹲下,抓住翅膀的​​手再捏住了母雞拼命掙扎的雞頭,讓它將脖子凸出來,隨後輕輕揮了揮刀。

“公……這位公子……那個……君子……”

“君子你個頭,熱水燒了嗎?”

“……在燒。”

“好。”

寧毅不廢話,一刀割開母雞的喉嚨,開始將雞血放進碗裡,穩穩地放乾血之後,母雞也沒了多少掙扎,他將雞扔地下,刀放碗上,站了起來。

“拿廚房去就著熱水拔毛,然後切開翻洗一下內臟,話說回來,把它做成菜該怎麼煮,你知道?”

女子遲疑。

“算了,找個會煮的讓人家幫幫忙,譬如那個什麼幫你把雞找回來的大嬸什麼的,殺隻雞不容易,別浪費了,另外去看看大夫,你恐怕感冒了……我也感冒。先走了,不用謝謝我,我是活雷鋒……啊啾——”

他轉過身,一路小跑,絕塵而去。後方的女子目送他離開了,才微微反應過來,皺起眉頭:“活……雷……鋒?活?還是呼?呼雷鋒……好怪……”這世上畢竟沒有姓活的人​​,與之相近一點,姓呼的倒是有,女子小聲地在口中斟酌半天,覺得對方或許是少數民族,又或者姓呼延,那就是叫呼延雷鋒了,這個名字有點霸氣,或許就是這個。

以往也算得上長袖善舞,識人頗多,不過這男子見的都是自己狼狽的一面,而且行為與說話也怪,往日的應對之辭反倒有些用不出來。她想了一會兒,畢竟寧毅已經跑掉了,也只好悻悻地提著老母雞,端了盛雞血的碗,往廚房那邊過去……

當天上午在豫山書院上課,身體的不適感已經變得激烈起來,上完課之後回家的路上吐了一次,已經能夠確認身體情況的惡化,這次小嬋是跟在身邊的,於是回到家之後,他便被當成重病號一般的被推到二樓的床上給保護起來了。

初到這邊時所經歷的病號生活,大概又得過上一兩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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