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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寶貝大猛男(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9)[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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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2:39
第九章
  
  可菲被搞迷糊了。
  
  她連著好幾天,都心神渙散的想著星期天下午發生的事,但那天吃晚餐時,阿震如常的出現,和大家一起吃飯,因為武哥他們回來了,莫森也還沒回去,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起來,餐桌上鬧哄哄的,她偷偷瞄了阿震好幾眼,但他表現的和以往沒有兩樣。
  
  事實上,這幾天,他也和之前沒有不同。
  
  他照樣準時出現吃飯,甚至開始回學校上課,對待她的態度,和過去完全沒有任何不同。
  
  簡言之,就是看他大爺心情好就會理她,心情不好就當她不存在。
  
  一切,又恢復到他生病之前的狀態。
  
  所以那一天的那個,果然還是手吧?
  
  說不定,根本連手也不是,只是她的錯覺。
  
  但他真的有安慰她啊,這個總不可能也是錯覺,不管怎樣,她清楚記得他困擾的凝望著她,溫柔的伸手替她拭淚,小聲要求她別哭的樣子。
  
  臉紅,心又跳。
  
  說不定、說不定……阿震他也喜歡……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想太多,她自己偷偷喜歡人家就算了,那傢伙怎麼可能喜歡她?
  
  不不不,她才沒有偷偷喜歡他啦!他脾氣那麼差,小心眼又愛挑食,講話得理不饒人,又愛吐她槽,她又沒被虐待狂,怎麼可能會喜歡像他這種人……
  
  可是……話說回來……阿震也不是完全那麼糟,像之前他教她做菜,前陣子還替她剪頭髮,那天她躲起來哭,也是他主動來找她的耶……
  
  而且他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好可愛喔,完全就是一副人畜無害,我是天使的模樣;可能是因為平常太兇惡,落差才會那麼明顯。
  
  雖然他生氣的時候,真的超恐怖的……但是他後來也有安慰她啊……
  
  不小心又想到當時的情況,一張小臉瞬間再燒燙起來。
  
  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胡亂狂跳。
  
  那天,他真的靠得好近、好近……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他沒有擦香水的習慣,而是那些天她照顧他陪睡時,已經開始習慣的味道。
  
  天啊,她幹嘛沒事把人家的味道記那麼清楚?
  
  捧著羞紅的熱臉,她暗暗哀叫一聲。
  
  丁可菲,你是發什麼春啊?
  
  那傢伙根本就不可能會看上她的,她又不是什麼天仙美女、超級正妹,更沒有什麼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是啦,她確實有一對豐滿的胸部,雖然來紅眼之後,她被荼毒得瘦了好幾公斤,但她的體重依然比一般標準的高標還超過十公斤,如果這樣胸部還是平的,那也未免太悲哀了。
  
  簡單來說,她會前凸後翹,也是因為她肥啊。
  
  所以,她打進公司起,就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對紅眼一干猛男,全都不敢抱有任何妄想,省得自取其辱。
  
  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什麼麻雀變鳳凰、什麼醜小鴨變天鵝,那都是童話故事啦,現實世界這種好事絕對不會讓她遇到的,看她現在這個工作就知道了,她根本就和奴才差不多啊。
  
  所以,工作工作,先把分內的工作做好比較重要。
  
  她回神,低頭努力把最新的案子建檔進電腦,小心計算最近這幾天的現金帳。
  
  只是,雖然她已經在心裡努力告訴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會浮現一種……說不定……搞不好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機會……阿震會覺得她……
  
  啊啊啊,救命啊,不不不不、不要再妄想了啦,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忘記這件事啊?惡靈快退散啊——
  
  可菲再次抱住頭,仰頭閉眼,拼了命的搖著腦袋,無聲吶喊著。
  
  忽地,冷不防有人從後開玩笑的輕輕抽了她一腦袋!
  
  「小肥,你傻啦?怎麼這幾天你腦袋老是搖得和波浪鼓一樣?」
  
  韓武麒好笑的看著她,將包裹放到她桌上:「別耍白癡了,幫我把這拿去寄快遞。」
  
  「喔,好,我馬上去。」因為心裡有鬼,可菲面紅耳赤的跳了起來,抓著包裹就趕緊出門,才走到門口,二樓就有人探出頭來。
  
  「小肥,你要出門嗎?順便幫我買兩瓶可樂!」
  
  她抬頭,只看見鳳力剛。
  
  「要大瓶的喔!你最好了,親一個,Π啊!愛你喲!錢你先墊一下,我等一下給你!
  
  他邊說邊對她拋了一個飛吻,跟著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就把腦袋縮了回去。
  
  這個三八!
  
  她好氣又好笑,只能翻了個白眼,抱著包裹,到前面去寄快遞,當她寄完快遞,提著兩大瓶可樂回來時,已經快八點了。
  
  武哥已經不在辦公室裡,她先把快遞單據在本子裡貼好,以免自己之後忘記,才提著那兩瓶可樂上樓。
  
  還在樓梯間,她就聽見那幾個男人的談笑聲,但她沒有注意聽,她一手勾著那個裝可樂的大塑膠袋,一邊低頭從皮包裡找發票,就這樣走了上去。
  
  *****
  
  「欸欸,阿震,怎麼樣?之前你和小肥兩人,孤男寡女的,沒發生什麼事嗎?」
  
  客廳裡,紅眼的幾個男人都到了,等著看最新的報告。
  
  鳳力剛坐沒坐相,整個人橫躺在單人沙發上,一邊吃著零食,因為還沒開始,又太無聊,他忍不住嘴賤的開口問那個在前面接線的屠震八卦。
  
  「什麼孤男寡女。」阿南將瓜子丟進嘴裡,邊吃邊說:「莫森當時也在啊。」
  
  「拜託,那是兩天之後的事了。」鳳力剛瞅著阿震,八卦的問:「小肥那兩天不眠不休的照顧你,你有沒有心動一下下啊?」
  
  蹲在電視前接線的阿震微微一僵,沒有理他,只面無表情的將手中,電腦和電視螢幕的線路接好。
  
  「力剛,你少無聊了。」韓武麒笑著丟出一句。
  
  「唉喲,武哥,他現在正十八啊,血氣方剛的,不找機會宣洩一下,會像這樣轟——的精蟲沖腦,嘩啦——的從鼻孔這邊噴精而亡的。」鳳力剛邊說邊帶動作,搞笑的比手畫腳。
  
  阿南和武哥被他逗得噴笑出來,一旁安靜的屠鷹,見了也都忍不住揚起嘴角。
  
  見小弟臉色不善,屠勤清了清喉嚨,道:「力剛,別鬧了,小肥是個女孩子,你別拿她開玩笑。」
  
  「我哪有拿她開玩笑,就好奇問一下啊,他們兩個小的在公司最常在一起,搞不好日久生情啊。」
  
  鳳力剛瞧那個平常老是板著臉的屠震一臉鐵青,忍不住就是想逗他玩,咯咯直笑的說:「怎麼樣?阿震,說真的,你對小肥有沒有意思啊?我看她好像還滿喜歡你的,你要是有那個意思,就快點告白啊,千萬別害羞,我看你成功的機率很大——」
  
  「你夠了沒?」阿震越聽臉色越難看,終於忍不住站起身,看著那個痞子冷聲道:「我對她沒那個意思!」
  
  「哇靠,你凶個屁啊!」鳳力剛一瞪眼,笑著說:「拜託,開個玩笑、問問而已,幹嘛那麼反抗啊,小肥那麼乖,她要是喜歡你,也是你的福氣好不好。」
  
  他惱羞成怒的瞪著鳳力剛發飆:「她喜不喜歡我,關我屁事!像她那樣的笨蛋滿街都是,你要喜歡就趕快打包帶回去——」
  
  「阿震。」韓武麒突然開口試圖打斷他。
  
  他沒有理會,只是火大的說:「我不喜歡她!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就算再過他媽的一百年都不可能!」
  
  一室,寂靜。
  
  只有他不爽的宣言,迴盪在空氣中,隱隱震盪。
  
  客廳裡的每個人,都沒有說話,但他們的視線不在他身上,也不在鳳力剛身上,他們全不祥的看著他身後的某個點。
  
  後頸寒毛,瞬間全站了起來。
  
  胸中的心,大力跳動著。
  
  怦怦、怦怦、怦怦——
  
  回身之前,他已經知道他們在看什麼,在看著誰,但他還是轉過了身。
  
  她就站在那邊,在客廳門口,一手提著可樂,一手抓著發票,用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
  
  有那麼一剎,她就那樣臉色蒼白,呆呆的僵站在那裡,眼睛張得好大好大,像是完全忘記還要呼吸。
  
  靜。
  
  可怕的靜默,籠罩著一切。
  
  他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他還可以聽見自己那句不可能在耳中迴響。
  
  她就那樣看著他,張著大眼,眨也不眨,他以為她會哭出來,但就在這個時候,眼前那個女人卻突然笑了出來。
  
  「哈哈……」可菲抬起抓著發票的手,搔抓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笑著打破了凝重的空氣,開玩笑的說:「唉喲,討厭,一百年很久耶……打個對折,五十年就好啦,好不好?」
  
  他瞳孔收縮,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個走上前傻笑的笨蛋,他不知道她怎麼還笑得出來,不曉得她怎麼還能這樣和他討價還價。
  
  她臉上那強扯出來,幾近破碎的笑,讓他無法呼吸。
  
  窘迫、尷尬、憤怒、不甘,還有一些別的什麼他不敢去看清分辨的情緒,全都攪和著成一團混濁的黑水,蜂擁而出,從那該死的嘴裡潰堤,奔竄。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
  
  「阿震!」
  
  他聽到屠勤開口喝止他,但他沒有住口,他不能,他不能喜歡她,她不能喜歡他!
  
  他想閉嘴,但他不行。
  
  不可以!
  
  「你如果有半點這種想法,最好現在就死了這條心——」
  
  有那麼一秒,她眼中出現某種黑暗的空洞,幾乎要將他完全吞噬,但他逼著自己把話說完。
  
  「我不可能對你有意思,再過幾年都一樣。」
  
  她用那雙空洞的眼看著他,他以為她會哭出來,但她卻在下一秒,恢復過來,彷彿剛剛那短暫的空白完全沒有出現過,她繼續傻笑,提著可樂走上前來,朝著他嘻皮笑臉的開口。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表達的很清楚了。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也不會隨便做那種無聊的白日夢,你真的想太多、想太多啦,哈哈哈……」
  
  然後,她若無其事的轉過身,笑著走到鳳力剛身邊:「喏,這是你的可樂,還有發票,快點給我錢,我很窮的。
  
  闖了禍的鳳力剛,二話不說,坐直了身子,接過可樂,飛快從屁股口袋中掏出皺巴巴的一百元給她。
  
  她低著頭,打開皮包,找零錢給他,然後抬頭看著韓武麒,露出甜甜的微笑說:「武哥,我快遞寄好了喔,還有別的事嗎?」
  
  蹺著二郎腿坐在三人沙發座上的韓武麒,瞅著她,回以微笑。
  
  「沒了。」
  
  「那我回樓下工作囉。」她說著轉過身,往門口走去,經過那像根柱子一樣杵在客廳中央的人身邊時,又頓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笑咪咪的瞧著那根柱子說。
  
  「啊,對了,阿震,對不起喔,我知道我笨手笨腳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抱歉啦。」
  
  她邊說還邊傻笑,一邊還搞笑的朝著他舉手點頭敬禮。
  
  「下次改進、下次改進。」
  
  說完,她就笑著轉身離開了客廳。
  
  男人們,聽見她下樓的腳步聲,那聲音很規律,她沒有一出門就用跑的,也沒有在門外大哭。
  
  事實上,她是走下去的。
  
  每一步,都很小心,太小心了。
  
  她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漸漸遠離,然後消失。
  
  那個向來匆匆忙忙的小肥,沒有狂奔、沒有跌倒,表現得超級正常。
  
  她看起來是有點尷尬,可好像也沒那麼尷尬,像是她真的對剛剛那個冷酷無情的潑她冷水的傢伙,完全沒有意思。
  
  但是,客廳裡的每個男人都注意到,方纔她還站在這裡傻笑時,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眨一下眼睛。
  
  一下,都沒有。
  
  *****
  
  可菲小心的下了樓,走回了自己的辦公桌,遵照小氣老闆的規定,關掉辦公室裡的日光燈,打開檯燈和電腦,翻開了剛剛記到一半的收支單據,繼續將所有的收支帳都輸入電腦裡。
  
  她敲打著鍵盤,一個字一個字的打,慢慢的把數字敲進電腦裡。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麻木。
  
  她沒有思考,不敢思考,就是乖乖的打字,做著機械化的動作。
  
  但,即便她盡力強忍,最後還是無法對抗生理的機能,眨了眼。
  
  一滴淚,進出,滾落。
  
  感覺到臉頰上的濕熱,她愣了一下,大概過了好幾秒,才領悟發生了什麼事。
  
  媽的!搞什麼鬼?
  
  她飛快抬手擦掉,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然後繼續敲打鍵盤。
  
  她喜不喜歡我,關我屁事!
  
  驀地,那聲不爽的咆哮響起,害她一顫。
  
  像她那樣的笨蛋滿街都是,你要喜歡就趕快打包帶回去——
  
  她咬著唇,敲下一個鍵盤。
  
  我不可能喜歡你的——
  
  淚水,驀然又再滴落。
  
  你如果有半點這種想法,最好現在就死了這條心——
  
  酸澀與委屈絞緊了她的心,都擠出了汁來,她不想哭,卻停不住淚滴。
  
  忿忿的,她抬手再抹去滾落的熱淚。
  
  她不哭,才不哭,沒什麼好哭的,反正她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老老早早,就已經知道了。
  
  可是,那卻依然無法阻止,羞慚的熱淚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她一擦、再擦,然後吸著鼻子,一個人在辦公室中,安靜的繼續機械化的工作著。
  
  她才沒在哭。
  
  才沒哭。
  
  *****
  
  二樓,客廳。
  
  沉默的尷尬依然漫遊在空氣中。
  
  韓武麒繼續蹺著他的二郎腿,曾劍南坐在一旁嗑瓜子,屠勤擰著眉坐在雙人沙發那邊,屠鷹坐在他身邊,一手巴著口鼻看著旁邊,鳳力剛則抱著那兩大瓶可樂看著天花板抓頭。
  
  唯一站著的,是在電視前面的屠震。
  
  他沒有轉頭看他們,只是慢慢的蹲下了身子,繼續弄他的線。
  
  「阿震,別搞了。」
  
  韓武麒開口,打破沉默,笑著道:「明天再看吧,我沒興致了。」
  
  「咦?武哥,要散會了嗎?」鳳力剛好奇問。
  
  「你說呢?」韓武麒瞧著他微笑。
  
  「你是老闆,你說了算。」他一聳肩,抱著可樂一溜煙的離開犯罪現場。
  
  屠勤和屠鷹也跟著相繼起身離開。
  
  阿南繼續坐在沙發上嗑瓜子,拿起遙控器,轉到娛樂台。
  
  綜藝節目傳來歡樂的笑聲,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屠震木然的收了線,才起身,就聽見有人叫喚。
  
  「阿震。」
  
  他回頭,看見韓武麒站了起來,對他露出親切的微笑,朝隔壁健身房點頭。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到隔壁陪我練練身體吧。」
  
  他沒有思考,他腦袋裡一片漆黑,回房要經過辦公室,他不想下去面對她,就算是經過也不想。
  
  所以他聽見自己張開口,說了一個字。
  
  「好。」
  
  *****
  
  砰!
  
  他浮在半空中,一秒,然後摔跌在地。
  
  被打倒在地的那瞬間,他其實沒有什麼感覺,然後疼痛,才在半秒後,隨著痛覺神經,開始擴散。
  
  他喘著氣,忍著痛,快速的爬起來,因為知道不爬起來,下一個攻擊馬上就會來到。
  
  堅硬的拳腳如鐵棍揮來,他擋了又擋,拼了命的擋,根本找不到機會反擊,甚至喘息。
  
  左拳、右拳、左腳、手肘——乓!
  
  白光在眼前爆開。
  
  他被打得仰起了頭,不忘伸手阻檔那跟著朝胸腹襲來的一拳,但擋了左拳,卻仍被接連而來的右拳給打趴在地上。
  
  他喘著氣,嘗到嘴裡有鹹味,感覺鼻血冒了出來。
  
  一雙大腳,出現在他面前。
  
  他抬起頭,看見那個男人雙手叉腰,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微笑。
  
  「你不行了嗎?」
  
  他眼角一抽,以手臂擦去鼻血,爬站起來。
  
  這一次,對方有等他站好。
  
  「準備好了?」男人笑問。
  
  阿震沒有點頭,直接出拳,試圖搶得先機。
  
  但兩人體格有差、經驗有差,他的先機也只在那一瞬,然後一二三,砰!
  
  才三秒,他又被一記迴旋踢重重端倒在地。
  
  狗屎!
  
  那一腳直接端到他胸口,他痛得喘不過氣來,一陣猛咳。
  
  媽的,他知道武哥很厲害,但他以為自己從小跟著長輩們練武,應該也不差,誰知武哥才出去幾年,兩人的程度竟然差到那麼多;現在他才曉得,過去一年武哥和他練對打時,都在放水。
  
  「小鬼,別賴在地板上。」
  
  他睜眼,看見武哥笑咪咪的瞧著他。
  
  「起來。」
  
  忽然間,阿震看見他臉上雖然在笑,眼裡卻半點也沒笑意。
  
  那一秒,他才發現,這男人是故意的,認真且故意的——在揍他。
  
  阿震惱火不己,手一撐,沒起身就以長腿掃去,再次攻他一個出其不意,這回他火從心起,回揍了武哥一拳。
  
  兩人你一拳我一腳,但韓武麒見招拆招,拳來手檔,腳來身閃,然後不到幾招,他媽的他又被一記掌打擊中胸口,踉蹌退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怎麼?你沒吃飯嗎?」
  
  挑釁的字句,再次傳來。
  
  看著那皮笑肉不笑的俊臉,他氣紅了眼,衝上去,失去理智的下場,就是飛快再被痛扁倒地。
  
  同樣的狀況,不斷發生,越到後面,他倒地的速度越快。
  
  韓武麒完全沒有手下留情,他招招入骨,拳拳到肉,次次都輕輕鬆鬆就將他打倒在地,半點也不給他留點面子。
  
  當他又一次的被一招柔術的技巧,壓制在地時,阿震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臉上的是汗還是血。
  
  他掙脫不開鉗制,直到幾近窒息,才感覺身體一鬆。
  
  阿震汗如雨下的趴在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幾乎看不清楚前方的景物,好不容易找回焦距,只看見韓武麒站在身旁,垂眼眼著他,瞇眼狠笑,冷聲開口催促。
  
  「站起來。」
  
  一股不服輸的惡氣,讓他爬了起來,卻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在抖。
  
  韓武麒瞧著眼前這死小鬼,揚起嘴角,掌心朝上,對他招招手。
  
  「來啊,我可以讓你一隻手。」
  
  他咆哮出聲,奮力衝上前,連翻猛攻,但揮了幾拳都沒打到,只聽見武哥的嘲笑。
  
  「你不是很了不起?很厲害?瞧瞧你這是什麼德行?臭小鬼,就憑你這種貨色,還敢挑女人?有人愛,你就要偷笑了!還挑?」
  
  跟著,他在下一秒,就被一巴掌摜到地上。
  
  「他媽的等你變成男人再說吧!」
  
  這一次,阿震再也沒有力氣動彈,只能氣喘吁吁的躺在健身房的木頭地板上。
  
  見狀,韓武麒才終於不再催促他站起來,只是走到一旁,拿來毛巾,扔到他臉上。
  
  「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不幸!你究竟以為自己在做什麼?第一次小肥不小心聽到就算了,你竟然當著她的面說第二次?你明知道她喜歡你,卻連一點餘地都不留給她?你以為她為什麼被你羞辱成這樣還要笑?因為她很蠢嗎?」
  
  韓武麒火冒三丈的冷聲發飆:「幹!她要是蠢,她就會當場翻臉了,她沒有翻臉,沒有給你難看,是因為除了這裡,除了這間公司,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阿震渾身一僵,整個人宛如掉到寒冰裡。
  
  但武哥的聲音,依然狠狠的灌入了耳,戳入了心。
  
  「她不像你一樣,有老家可以回,有父母可以靠,她清楚自尊算個屁,在她確定能找到第二個工作養活自己之前,確定自己不會流離失所之前,確定自己不會餓死街頭之前,她死也要想辦法留在這個有飯可以吃,有床可以睡,有被子可以蓋的地方!所以她再苦也要笑,再痛也要笑,越痛越要笑,怎麼樣他媽的丟臉都要笑!」
  
  黑暗攏聚包圍,他無法動彈,胸腹緊縮,宛若被比剛剛更重的拳頭毆打,他只能瞪著眼前那遮蓋在臉上的毛巾,看見她破碎但仍在傻笑的臉,感覺無法呼吸。
  
  「你有家,但她沒有。」
  
  韓武麒看著那累癱在地上的王八蛋,冷酷的宣告。
  
  「所以哪天要是這裡有人得打包滾出去,那也會是你,而不是她。你要是不能接受這點,不懂得體諒別人,不懂得尊重她過去一年來的努力,現在就可以去收拾行李,給我滾回去。」
  
  說完,韓武麒才一旋腳跟,丟下他,低咒著轉身離開。
  
  「我操你的IQ兩百,什麼狗屎……」
  
  阿震氣喘不止的躺在地上,還能聽見,武哥遠去的咒罵聲,他沒有辦法抗議,也不想杭議。
  
  他活該被揍,活該被扁,活該被罵。
  
  屋外,一陣春雷乍響,沒多久,浙浙瀝瀝下起了雨。
  
  聽著雨聲,他累到四肢都如沙包一樣沉重,抬都抬不起來,所以他繼續麻木的躺在原地。
  
  你有家,但她沒有。
  
  武哥的責備,狠狠的響起。
  
  所以她再苦也要笑,再痛也要笑,越痛越要笑,怎麼樣他媽的丟臉都要笑!
  
  那瞬間,她眼裡短暫閃現的黑暗空洞,在腦海裡浮現,讓他喘不過氣。
  
  阿震,對不起喔,我知道我笨手笨腳的,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抱歉啦。
  
  明明已經被傷得體無完膚了,她卻還是記得要笑著和他道歉,是因為,她害怕被趕走?
  
  心口,狠狠地絞緊成一團。
  
  所以這一年來,她才拼了命的工作,就只是為了,要替自己在這裡,掙得一席之地?
  
  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傻笑的看著他說。
  
  那時,他不知道她怎麼還笑得出來,怎麼還能笑,怎麼還有辦法笑,在那個當下,他真的寧願她狠狠甩他一巴掌,咒罵他、羞辱他,叫他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但她沒有,她只是笑。
  
  一直笑。
  
  那真的讓他很火,又痛又火。
  
  他不懂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可現在,他才曉得,她笑不是為了愚蠢的自尊,是為了生存。
  
  她到底有多害怕?要多怕,才能在他那麼殘酷的對待她後,還能硬扯出那樣的傻笑?要多怕,才能瞬間在受到傷害時,還能立即做出那樣的反應?
  
  窗外,雷聲隆隆,不停。
  
  你究竟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他不知道。
  
  他原以為他知道,他以為這樣才是最好的,以為只要讓她死心,他就不會再陷下去,一切就不會再變得更糟。
  
  止血,要趁早。
  
  他以為這樣對她和自己都好。
  
  在那時,他真的以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現在才發現,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他吸氣、再吸氣,卻止不住胸臆中無以名狀的疼痛,也無法遏止苦澀,隨著鮮血的味道,充滿口中。
  
  *****
  
  雨,繼續下。
  
  浙瀝瀝,嘩啦啦。
  
  濕冷的空氣,滿佈空氣中,讓他皮膚上熱燙的汗,逐漸冷卻下來。
  
  腳步聲,再次響起。
  
  他微僵,想動,卻沒有力氣,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跟著,一隻手,掀開了他臉上的毛巾。
  
  阿南的笑臉,出現在他眼前。
  
  「嗨,帥哥。」
  
  他抬起浮腫的眼皮,看見那個醫生蹲在他身邊,左手撐在臉上,右手拎著毛巾,一臉有趣的打量著他。
  
  「你也真了不起,我認識那傢伙到現在,第一次看到他發火。」
  
  他閉上眼,等著這無良醫生的嘲笑。
  
  可誰知,那傢伙卻丟開了毛巾,開始拿著沾了酒精的棉花來回盧他的臉。
  
  「不過你也別怪他,他和小肥都是孤兒,難免看不慣你這麼待她。其實他是很疼你的,這個叫……那句中文怎麼說去了,愛什麼……責什麼切八斷的。」阿南邊說,邊伸手把他的眼皮撐開,拿手電筒照了一下。
  
  阿震沒力反抗,只能任他拿手電筒,試圖弄瞎他。
  
  「很好,你應該沒腦震盪。」阿南開心的宣佈,然後關掉手電筒,彈了手指,道:「啊,對了,愛之深、責之切啦,我想起來了。你武哥對你,是因為愛之深、責之切,才會下手這麼狠啦,哈哈哈哈……」
  
  他一邊笑,一邊粗魯的檢查他的肋骨,並旋轉他四肢的關節,確定他沒有骨折或脫臼,還不忘囉唆的問:「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開這間公司嗎?」
  
  阿震心口又一縮,保持著沉默,沒有回答。
  
  「他說,是為了一個女人。」阿南一把將他拉坐起來,拿了杯水給他,道:「來,漱個口,把血吐出來。」
  
  他勉強讓自己坐著,接過水杯照做。
  
  阿南則繼續在他耳邊講古:「我說到哪裡了,對了,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他想要讓自己成為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所以他開了這間公司,因為他想幫忙解決那個女人的麻煩,你知道,那個女人真的很麻煩,那些麻煩有多少,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其中一個呢——」
  
  在阿震漱完口之後,他夾起棉花,沾了藥水,強迫他打開口腔,替他破掉的口腔止血擦藥,一邊說:「喏,就是她有個天才小弟。」
  
  阿震痛得眼淚飆出來,差點想伸手推開他,但最後只是緊握著拳頭,強忍。
  
  阿南邊說,邊樂此不疲的替他擦藥,用雙手和言語,粗魯的折磨著他。
  
  「但是那位天才小弟,身體隨時可能會出狀況,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呢,我這個稀世難得一見,技術高超的天才醫生,就被請來這裡了。」
  
  說著,他心情愉快的拍了拍阿震的臉。
  
  「好啦,搞定!放心,你沒事,了不起身體痛個幾天而已。」
  
  再一次的,阿震抬起浮腫的眼皮,看著他。
  
  阿南蹲在他面前,雙手擱在曲起的膝頭上,微笑道:「你應該知道,把你痛扁一頓趕回去,他會有多大的麻煩,不只將來的岳父岳母可能無法諒解,你嵐姊看到你這副德行,恐怕也會衝來把他大卸八塊,他這幾年來的心血,全都會就此白費,但他還是扁了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抿著唇,繼續保持沉默。
  
  不過反正阿南也沒有要等他回答,那狠心的醫生只是哈哈笑著,大力的伸手拍著他受傷的肩頭。
  
  「因為,他不想要讓你長大之後,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豬頭啊!小鬼!」
  
  疼痛,讓他的臉孔微微抽搐扭曲,但他沒有因此閃躲。
  
  阿南滿意的看著他痛苦的臉,然後站起身,道:「對了,之前莫森幫你送驗的血液檢查報告出來了。」
  
  聞言,阿震猛然抬首,這一回,終於開了口。
  
  「結果呢?」
  
  阿南將兩手插在口袋裡,歪著頭,微微一笑。
  
  「沒事,和我判斷的一樣,你只是感冒,流行性感冒。」
  
  他瞳孔收縮著,啞聲再問:「你確定?」
  
  「確定。」阿南噙著笑說。
  
  「他們……」遲疑了一下,阿震舔著乾澀破裂的唇,陰鬱的開口又問:「驗過白血球的數量嗎?」
  
  「驗了,他們什麼檢驗都做了,你很正常。」阿南瞅著他,挑眉道:「你以為自己得了白血病?」
  
  阿震直視著他,喉頭緊縮,「以我的情況來說,那是有可能的。」
  
  「確實。」阿南不想騙他,反正這小子太聰明,騙了也沒用,所以他點頭同意:「以你的情況來說,是有這個可能。」
  
  無言的恐懼,在他眼中閃過。
  
  那一秒,曾劍南知道這小子確實去查過相關資料。屠震的狀況,是史無前例的,但有種種相關的動物實驗報告足以告訴他,處在他這種情況,因為基因異常而得到血癌或其他病變的機率有多大。
  
  顯然,過去幾年,他一直在擔心這件事。
  
  慢慢的,阿南又蹲下身來,平視著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小子,緩緩開口。
  
  「阿震,有這個可能,不代表一定會發生。」
  
  「但也不代表一定不會發生。」他粗嘎的說。
  
  「對,我不能保證一定不會。」阿南瞧著他,老實坦承:「事實上,像你這樣的案例,會因此發病死亡的機率很高,高得嚇人。」
  
  聞言,他雙瞳微暗,下顎緊繃。
  
  「不過,過去所有類似的案例裡,出現病徵都是在成年之前,大部分都在青春期之前就會出狀況,沒辦法生存下來,但你今年十八歲了,初靜也快十八了,你們兩個都已經發育的差不多,成長之後,身體狀況也比較穩定,如果要有什麼問題,該出來的也會出來了,當然我不能說你從此就不需要再擔心,沒有什麼是百分之百的不可能,不過相對的,也沒有什麼,是百分之百的可能。」
  
  阿南搔抓著下巴,露出微笑,道:「你知道初靜的健康狀況比你更好嗎?」
  
  阿震一愣,再抬眼。
  
  「我上個月才去看過她,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她一整個是健康寶寶,我認為你應該學學她,盡量讓自己樂觀一點,開心一點,不要老是往壞處想。更何況,再怎麼樣,若是有了什麼問題,我們都可以一起面對。」
  
  不知怎,看著前面這個老是嘻皮笑臉,會故意捉弄他的醫生,阿震喉頭竟有些緊縮。
  
  「你並不是一個人。」
  
  他還沒來得及感動,阿南露齒一笑,一劍再戳過來。
  
  「不像小肥,你很幸運的有一群愛你的家人,有房子可以住,有床可以睡,你真的要偷笑了,小鬼!」
  
  他滿心的不爽和愧疚,卻無言以對,只能任那無良醫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要長成好男人啊,不然你今晚這頓揍,可就白挨了。」
  
  阿南哈哈笑著,再次提起藥箱站起來,跟著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又低頭問。
  
  「對了,阿震,如果你以為自己有血癌,為什麼還答應要陪武哥練身體?你沒想過要是你真的有病,一個不小心會讓他害死你嗎?」
  
  韓武麒是早和他確認過阿震的狀況,但這小王八蛋在這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滿健康的,怎麼會做出這種找死的行為?
  
  阿南好奇的問題才出口,那臭小子的臉上閃過錯愕、驚慌,然後轉為窘熱,他緊抿著唇,狼狽的撇開視線。
  
  媽的,這小子想過,一定想過,知道在確定血液檢查報告之前,要盡量避免劇烈運動,但剛剛他卻忘了這生死交關的大事——
  
  阿南瞪著他,瞬間領悟了一件事,因為太過震驚,他不禁脫口。
  
  「狗屎,你故意要讓她死心,是因為你喜——」
  
  一條毛巾,狠狠朝他臉上扔來,阻止他將那件事說出口。
  
  阿南接住毛巾,難以置信的看著坐在地板上惱羞成怒的慘綠青年,跟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讚歎道:「哇靠,我沒見過像你這種豬頭耶!力剛那樣隨便逗你兩下,你竟然就中招了,你的定力也未免太差了,果然是個小鬼啊,哈哈哈哈——」
  
  阿震想否認,但不知怎,卻再也開不了口。
  
  難堪、狼狽全數上湧,他狠瞪那醫生一眼,但阿南根本無視他的不爽,他笑得停不下來。
  
  「相信我,你成功了,非常非常成功!從今以後,小肥一定會對你保持安全距離!」
  
  胸口,再次因他的話而緊縮。
  
  不自覺他又握緊了拳頭,抵擋那不適的感覺。
  
  「了不起、了不起!真的了不起啊!」瞧著他那模樣,阿南好笑的揮舞著毛巾,搖著頭往外走去:「實在是好樣的,好一個豬頭!哈哈哈哈……」
  
  阿南開心的笑聲,一路遠去,消失在隔壁的客廳。
  
  狗屎,那傢伙根本完全把他當笑話看了。
  
  阿震窘迫的緊抿著唇,握著拳,又待在原地半晌,才艱難的站了起來,拖著疼痛的身體,一拐一拐的走下樓梯。
  
  十一點了,他原以為她應該己經上樓回房,但一樓辦公室裡,依然有燈亮著。
  
  通往辦公室的門,嵌著一面毛玻璃的窗,他能隱約看見她的身影,聽見她打字的聲音。
  
  下樓的雙腳,不自覺停下。
  
  他在那扇門外,看著那微亮的燈光,模糊的身影,久久無法移動。
  
  時間悄悄溜過,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邊站了多久。
  
  然後,她站了起來,關掉了檯燈。
  
  反射性的,他閃身進入樓梯下的陰影之中。
  
  沒多久,她抱著筆記本走了出來,他看著她開門,看著她關門,看著她停在樓梯口前躊躇著。
  
  她吸著鼻子,眼角微微泛紅,不斷反覆做著深呼吸。
  
  那張小臉上,滿佈緊張與猶豫。
  
  然後,她牽動嘴角,但不是很成功,扯動的唇角微微的抖。
  
  她又試了一次,再一次,然後又一次,她一直沒有辦法很成功的露出笑容。
  
  挫折的淚水,滾出她的眼角。
  
  她飛快抬手遮住淚濕的雙眼,硬咽咒罵。
  
  「什麼狗屎……」
  
  一聲啜泣,從她嘴裡冒了出來,她瞬間咬住了唇,緊緊抱著她的筆記本縮成一團,整個人都在抖。
  
  雖然她沒有再發出丁點聲音,但他知道她在哭,她把唇咬得很緊很緊,晶瑩的淚水,溢出她遮眼的手指,滴落。
  
  她的痛苦,瀰漫充塞在空氣中,緊緊包圍著他,責備著他。
  
  愧疚感,無端充滿心中。
  
  有那麼一瞬,他想上前,但他不敢,他不敢讓她發現自己,不敢讓她知道他在這裡,看著她哭。這一次,他才是那個把她弄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不是鳳力剛,不是武哥,是他。
  
  他只能屏住了所有氣息,僵站在原地,不動。
  
  那短暫的幾秒鐘,宛若延長成恐怖的永恆。
  
  看著她顫抖的雙肩,他真希望自己沒有對她說出那些話,不曾對她這麼殘忍。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放下了手,看著樓上,再次試圖牽動嘴角。
  
  她一試又試,一直試到她能露出像樣的微笑,才再次深吸了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要去屠龍一般,她緊緊的抱著那個拿來當成盾牌的筆記本,保持著那個戳刺他胸口的笑容,勇往直前的爬上了樓。
  
  樓梯間,昏黃的燈光微亮,他可以看見,她原先站著的地方,蓄積著小小的水窪。
  
  他聽著她上樓,聽著她回到房間,關上了門,卻還是只能盯著地上那小小的水光。
  
  那,是她的淚。
  
  而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個豬頭。
  
  *****
  
  那一夜他幾乎徹夜未眠。
  
  第二天,因為他的臉腫得像豬頭,所以乾脆請了假沒去學校,睡到一半就聽到隔壁砰砰作響,阿震爬起來走出去,只看見屠勤、屠鷹、鳳力剛三個人,在阿南的指揮下,陸續搬了幾台全新的機器下來,放進實驗室裡。
  
  看見他臉上精采的模樣,鳳力剛瞪大了眼,然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雖然他把頭轉了過去,但雙肩卻不斷聳動。
  
  阿震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但沒有多說什麼,只看著阿南問:「這些是什麼?」
  
  「血液分析需要用到的儀器,公司會用到,老是和人借鑒識的機器檢驗太慢了,光排隊就要搞好幾天,我們自己驗比較快。」
  
  回答的不是阿南,是在他身後的男人。
  
  他轉身,看見武哥,不禁有些赧然。
  
  這些東西,不只是為了公司需要,阿震很清楚,無敵小氣的韓武麒是為了他,才去買下這些昂貴的儀器。
  
  武哥顯然早就訂了貨,不然不可能第二天就到,可見早在他感冒發燒之前,這個男人什麼都想到了,甚至完全清楚,他的憂慮。
  
  看著眼前這個昨天才把他痛扁一頓的男人,阿震喉頭有些緊縮。
  
  他知道,武哥說得對,他是個還沒長大的小鬼。
  
  「對不起。」難以啟口的道歉,就這樣溜了出來。
  
  「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
  
  韓武麒從他身邊走過,把手中的機器放在桌上,然後轉過身來,拉開嘴角,瞇眼微笑:「不對,是我沒錯,這些東西貴得要死,我他媽的還以為自己窮到要去賣屁股了。」
  
  阿震微微一僵,垂下了眼,握緊了藏在褲口袋裡的拳頭,感覺有些彆扭,不知該說什麼。
  
  但下一秒,武哥卻走上前來,抬起大手,輕輕抽了他一腦袋。
  
  「瞧你這傻蛋,瞎杵在這幹嘛?」
  
  韓武麒好笑的看著他,道:「還不快去幫我工作賺錢,不然我遲早叫你去街上脫衣賣肉,替我還債,去去去——」
  
  對他擺了擺手,驅趕了幾下,韓武麒沒等他反應就轉過身去,搭著屠鷹的肩膀,走出實驗室,邊道:「小黑,還是你和屠勤最好了,都不會給我惹麻煩。唉唉,當老闆真他媽的難。所以看在我這麼可憐的份上,你有空記得幫我在你嵐姐面前說點好話,知道嗎?就說——」
  
  「武哥好、武哥妙,武哥武哥呱呱叫是嗎?哈哈哈哈——」
  
  「鳳力剛,要你多嘴!我又不是青蛙!你呱什麼呱?你那張賤嘴惹的事還不夠多嗎?我他媽的還沒和你算帳,你竟然給我自投羅網!不要跑——」
  
  鳳力剛溜得飛快,韓武麒追在後面,屠鷹則笑了出來。
  
  幾個男人,嘻嘻哈哈的打鬧著上了樓。
  
  阿震既窘又尷尬,卻又有些鬆了口氣,知道武哥算是原諒了自己。
  
  還沒來得及多想,屠勤已經朝他走來,然後停下,從褲口袋裡掏出一罐跌打損傷的藥,遞給他。
  
  那罐藥,很有效,會先冷後熱,先鎮定,再疏通血路。
  
  他們練武時受傷都用這個,在外面和人打架受傷,回來也是用這個,那是海洋自製的傷藥,他們三個從小用到大。
  
  看著大哥,他又想起昨夜愚蠢的行為,屠勤曾經試圖阻止他,但他沒有聽從。
  
  羞慚,浮上了眼。
  
  可屠勤沒有責怪他,只溫聲交代:「去洗把臉,把藥擦一擦。」
  
  他垂眼,不再逞強,接過了傷藥。
  
  屠勤看著從小脾氣就又臭又強的小弟,不記得自己十八歲時,有沒有那麼衝動?應該是沒有吧。
  
  其實一開始,他對這個小弟是有防心的,雖然同樣都是從那裡出來的,但他清楚阿震是特別的,和他們都不一樣,當他們一起被屠家收養時,他也不曾將阿震的特別和大人說,他只是小心戒慎的注意著這個在研究所中被特別對待的怪異小孩,直到阿震被綁架——
  
  他清楚記得那一天放學後在校門口,阿震驚慌的看著他,試圖和他求救,卻又因為怕他被牽連一起被抓回去,而收回了手。
  
  直到那一剎,他才發現其實阿震和他們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他不是沒血沒淚的怪胎,他和他們一樣,會哭、會笑、會害怕,當然也會內疚。
  
  當了十幾年兄弟之後,屠勤更是比誰都還清楚這一點。
  
  只不過,雖然阿震智商很高,但有時候,在情感表達這方面,他真的比較遲鈍一點就是了。
  
  屠勤同情的看著小弟,輕輕拍了下他的肩頭,開口提醒了一句。
  
  「記得和小肥道歉。」
  
  「嗯。」
  
  他應了一聲,很輕的一聲,但已經夠了。
  
  屠勤知道他會去做的,阿震向來言出必行,所以他收回手,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轉身上樓,還給他一室清靜。
  
  話說回來,當老么真慘,做錯一件事,就要被說教好幾次。
  
  屠勤在樓梯上甩了甩手,慶幸的想著。
  
  幸好他是老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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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3:05
  第十章
  
  美夢由來最易醒,但至少不要讓她醒得那麼痛啊。
  
  況且,她根本就沒告白,為什麼還要在那麼多人的面前被甩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嗚嗚嗚……
  
  那一晚,可菲哭了一整夜。
  
  早上醒來,她發現自己喉嚨沙啞,眼紅鼻塞,當時她一邊刷牙,還以為是自己昨天晚上哭太久,所以才會這樣。
  
  可當天晚上,她依然覺得頭重腳輕,跟著才發現——
  
  她感冒了,A型流感,和阿震一樣。
  
  丁可菲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夠那麼衰。
  
  明明沒有告白卻被甩,全公司的人都看著她出糗,然後到頭來,她竟然還被那個羞辱她的王八蛋傳染感冒,而且公司裡所有人,都清楚她是被誰傳染的。
  
  更慘的是,因為感冒發燒,她請病假因此缺了好幾堂課,就算退燒了也沒力氣唸書。
  
  這學期第一次期中考,她的考試成績再次深深探底,爛到老師發考卷時,只能看著她搖頭歎息。
  
  她能說什麼呢?這就是人生啊。
  
  人生不會因為她失戀或感冒就出現暫停,當然也無法倒帶,讓她能斬釘截鐵的和大家宣告,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然後挽回她所剩無幾的顏面。
  
  日子,總是要過的。
  
  為了不要被留級,那天之後,她痛定思痛,決心要在第二次期中考扳回一城,晚上一回到公司,她總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完公司裡的工作,十點半下班後,就衝回樓上房間,洗澡唸書。
  
  但她能唸書的時間實在太少,要做的工作總是太多,不過也幸好因為這樣,讓她轉移了一些注意力,雖然每次遇到阿震,她總還有種想逃跑的衝動。
  
  長那麼大,她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
  
  她很想光明正大的說,她並不喜歡他,但卻說不出口,她很清楚,自己雖然沒有講過,甚至不敢承認,但顯然全部的人都知道她喜歡阿震。
  
  剛開始那幾天,她真的覺得自己快待不下去,雖然大家都表現的很正常,可她知道他們都很同情她,憐憫的眼光總是瀰漫在空氣中,沉重的讓她快要喘不過氣;這種時候,她真的很討厭自己如此善於察言觀色,要是她沒那麼會看人臉色就好了。
  
  可是呢,即便如此,每天吃飯,阿震都還是會出現。
  
  她一看到他就很想跑去躲起來,但是為了不讓情況變得更糟糕,不想讓公司氣氛變得更詭異,她每次都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讓自己站在原地,繼續做原來的事,然後默默期望大家會隨著時間的過去,把這件事淡忘。
  
  日子,一天天過去。
  
  她用功唸書,抓緊所有的時間,很用功很用功的熬夜苦讀,然後終於到了第二次期中考的日子,她滿懷著信心去考試。
  
  但是,再一次的,現實狠狠的擊碎了她的心。
  
  當她回神時,她已經回到了紅眼,坐在自己的桌上發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不,她不相信,這一定是夢吧?
  
  她明明很用功唸書啊,她明明全部都有寫上答案啊!
  
  說不定這不是她的考卷,是別人的?說不定老師搞錯了,將別班的考卷混到了她們班上,把別人的考卷當成她的了?
  
  一絲冀望,讓她忍不住第一百零八次低下頭,偷偷打開課本,檢查每張考卷上頭的班級姓名,但沒有錯,每一張考卷上面,都寫著她的名字。
  
  她怔忡的望著手中的考卷,只覺一陣悲涼湧上心頭。
  
  歎了口氣,可菲將考卷夾回課本裡,抱著課本上樓到廚房,想說至少在煮晚餐的空檔,可以查看一下,看自己究竟是錯在哪裡。
  
  誰知道,她因為晃神,走路時也沒注意前面,沒發現有人從廚房吧檯那邊走出來,她一頭就撞了上去。
  
  雖然說她是有點份量,但紅眼裡,每個傢伙的塊頭都比大的,這一撞,她立刻就被彈開,狼狽的往後摔跌,手中的課本更是飛了出去。
  
  她才抽口氣,還沒來得及喊,被她撞到的人,已經伸手撈住了她。
  
  「對不起——我——」可菲嚇了一跳,抬頭才要道歉和道謝,但一看見對方的臉,心臟卻差點停掉。
  
  阿震?!
  
  她瞪大了眼,小臉刷白,驚慌失措的張著嘴,後面要說的話全部消失不見。
  
  他低頭瞧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眉輕擰。
  
  她完全忘記自己要說什麼,只能瞪著他。
  
  然後,他鬆開了手。
  
  她在第一時間退到三步遠外,明知應該要開口道歉,卻找不到聲音,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腦袋裡一片空白,只能瞪著他彎腰撿起她掉在地上的課本,還有那幾張考卷,然後盯著上面的分數,無法置信的挑起了眉——
  
  等等!她的考卷?!
  
  可菲瞬間清醒,面紅耳赤的飛快衝上前搶回考卷,但來不及了,他已經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張開了嘴,她很想命令他不准說,但根本也沒時間,況且這可惡的傢伙恐怕也不會聽她的,果然幾乎在同時,就聽他吐出一句。
  
  「你是笨蛋嗎?」
  
  *****
  
  他不是故意的。
  
  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只是在看到那些被改得滿江紅的考卷時,他實在太過驚訝,她的考試分數極其誇張,有一張還是個位數,最好的也才五十幾,連一科都沒有及格。
  
  她張大了嘴,無法置信的倒抽口氣,雙手緊握著那些考卷,一張小臉,因氣憤而漲得通紅,有那麼短短一剎,她的眼眶變得有些濕潤,粉唇抖顫。
  
  那瞬間,他真的很怕她會哭出來。
  
  小小的恐慌,充塞心頭。
  
  可下一瞬,她張開了嘴,只爆出一句。
  
  「就算是也不關你的事!」
  
  她氣惱的把課本也從他手中搶了回來,將那些活生生、血淋淋的考卷夾進去,快步走到料理台那邊,把課本用力放在檯子上,然後開始很用力的準備晚餐。
  
  她將所有的東西都弄得砰砰作響,把脾氣發在切菜、剁肉上,但是她沒有哭。
  
  偷偷的,他鬆了一口氣。
  
  看著那個氣憤難平的背影,阿震明知自己應該走開,可到頭來,他卻故意拉開了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他注意到,她聽到他的動靜,察覺他坐下時,整個人僵了一下。
  
  可她沒有轉頭,她只停頓了一秒,然後繼續煮她的飯。
  
  那一天之後,她不再刻意來和他說話。
  
  她表現的一如往常,她會對他微笑,很假的那種,也會替他添飯,或者趁他不在或很忙時,下來幫他收垃圾,打掃房間,但是她不再看著他的臉,不再直視他的眼,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他臉上有傷。
  
  她連問都沒問一聲,以前他也曾在練習時受過傷,她總是問個沒完,但這次卻連問都沒問。
  
  他懷疑她真的知道,因為她根本不看他。
  
  剛剛那一瞬,是她兩個月來,第一次直視他的眼,那還是因為,她不知道那個人是他!
  
  表面上,她好像沒有不理他,但他知道暗地裡,她就是不想理他。
  
  過去兩個月,她保持著表面工夫,可她從來不和他單獨待在同一個房間。
  
  非不到必要時,她總是閃他閃得遠遠的。
  
  如果有人在,她會強迫自己也留在原地,和大家一起說話聊天,但如果其他人都離開,她就會突然想到衣服還沒收,樓上還沒打掃,什麼雜貨又忘了買,然後立刻掉頭閃人。
  
  這是他原本所希望的,但等真的變成這樣了,他卻只覺……很不爽。
  
  他一直試圖想和她道歉,但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向來不擅長道歉,從小就不擅長,而總是幫著他的莫森,並不在這裡,沒有辦法替他找台階下;就算莫森在,他也沒那個臉找他幫忙。
  
  況且,就算他真的有辦法開口,她也從來不給他機會,每當他靠近她,她就會像剛剛那樣退避三舍,好像他是什麼毒蛇猛獸一樣。
  
  她切菜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他抿著唇,幾乎可以確定,她的忍耐力到了極限,不用幾秒,她一定會想到又有什麼別的事要做,迅速掉頭閃人。
  
  這念頭才閃過,她已經停下了切菜的動作,轉身朝客廳走去,這次甚至沒有嘀咕任何借口。
  
  眼看她就要離開,他想也沒想,脫口就道:「你考那種分數可以畢業嗎?」
  
  這一句,確實的踩到了她的尾巴,讓她停了下來。
  
  原本想要逃走的可菲,驀然停下腳步,惱羞成怒的轉過身來,氣憤難平的握緊了拳頭,對著他咆哮。
  
  「對啦,對啦!我是笨蛋,就是笨蛋!你滿意了嗎?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考試唸書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每個人都有拿手和不拿手的事,就算我笨,也不表示你可以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我再怎麼樣,至少也有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而且要不是因為你把感冒傳染給我,我也不會考得這麼差好嗎!」
  
  沒見過她發飆,他愣了一下,但還是口無遮攔的指出一點,「我以為你感冒是兩個月前的事。」
  
  「兩、兩個月前又怎樣?」可菲倒抽了口氣,小臉更紅,一下子結結巴巴起來,但還是忍不住要怪到他頭上:「上、上課這種東西,一、一一中斷就很難接、接上了嘛!反、反正,都是你害的啦!」
  
  看著那個討厭鬼,她越說越氣,乾脆把心裡反覆念過上萬次的話,一古腦的全說出來:「我告訴你,像你這種自以為是,不懂得體諒別人的傢伙,我才——我才——」
  
  她氣得臉紅脖子粗,結巴了兩次,終於有辦法把那句口是心非的話,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我才不喜歡你啦!」
  
  這句話,應該要讓他難堪,讓她出了口惡氣。
  
  可不知為什麼,當話出了口,鏗鏘迴盪在空氣中時,聽起來卻莫名嚇人。
  
  長那麼大,她從來沒有凶過人,她不敢,她不喜歡劍拔弩張的氣氛,害怕別人討厭她、嫌棄她,所以她從來不曾和人大小聲,直到現在。
  
  她不知道出口傷人的感覺這麼……
  
  恐怖。
  
  感覺好像她真的伸手打了他一巴掌一樣。
  
  雖然他看起來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他一臉面無表情,只是木然的看著她,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可是她卻確切的知道,那確實有什麼。
  
  因為,他一動也沒有動,那瞬間,他彷彿連呼吸都停止了,宛若一尊雕像。
  
  黃昏的陽光,透窗灑落,在他俊美的臉上,形成陰影。
  
  嚇人的寂靜,擴散開來。
  
  她可以看見,陽光下的點點浮塵,緩緩飄動,落下。
  
  莫名的心虛,和根本不該有的愧疚浮現心頭,可菲撇開了視線,轉身就要落荒而逃,誰知腳還沒抬,就聽身後傳來一句。
  
  「我可以教你。」
  
  什麼?可菲愣住,回首抬眼,以為自己聽錯。
  
  他還是沒有動,維持著原先的姿勢,但她清楚看見,他張開了嘴,吐出兩個字。
  
  「考試。」
  
  她呆瞪著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畢業後,才能領全薪。」他看著她,緩緩開口,分析:「如果你多留級一年,就要多做一年工讀,一個月少領一萬二,一年就是十四萬四千元。」
  
  什麼?這麼多?可惡,她沒真的去算過。
  
  可菲臉色微微一白,只覺得一陣心絞痛。
  
  「你可以去把課本拿過來,讓我教你怎麼唸書考試,幫你畫重點,然後在今年順利畢業,或者你也可以抱著你的自尊,多念一年書,損失你的二十萬。」
  
  「不是十四萬四嗎?」她吃驚脫口。
  
  「還有一年兩個學期的學雜費和交通費,二十萬我已經是低估了,這只是最基本的開銷,就算扣掉吃飯和房租錢,其他零碎的花費隨便加一加,你的花費要是能控制在三十萬就很偷笑了。」
  
  可菲震驚的瞪著他,只覺一陣暈眩。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繼續說:「但若是你在今年畢業,那些錢就是你省下來賺到的,你全部都可以存起來,最少一年多二十萬。」
  
  二十萬!
  
  今年畢業,她一年就能多二十萬;或者,明年畢業,她一年損失二十萬。
  
  這是個很簡單的選擇題,再簡單不過了。
  
  雖然她不想面對他,但是二十萬耶,來回就是四十萬的落差,而且變成全職之後,她就能有自己的時間,好好喘口氣了。
  
  面子一斤值幾斤幾兩重啊?她要發瘋了才會選擇再多讀一年!
  
  她深吸口氣,轉身回到料理台,拿來課本厚著臉皮遞到他面前。
  
  他的手仍擱在桌上,只抬眼,用那雙戴上了黑色隱形眼鏡的瞳孔看她。
  
  在那一秒,她有種恐怖的感覺,覺得他會張嘴哈哈大笑,當著她的面,再次嘲笑她的愚蠢。
  
  想轉身逃走的衝動,是如此澎湃洶湧,讓她驚慌得站不住腳,可在下一剎,他抬起手,接過了她的課本。
  
  「你想從哪裡開始?」他問。
  
  她咬著唇,卻無法制止羞恥染紅了臉,但仍是硬著頭皮吐出兩個字:「考卷。」
  
  他翻開課本,拿出那些考卷,看到那些慘不忍睹的分數,這一回,他沒有再吐出惡毒的言語,只是拿起了筆,開始把她錯誤的答案,——更正。
  
  「你最好快去煮飯,晚餐時間快到了。」他寫完第一張考卷時,開口提醒她。
  
  可菲一驚,匆匆回身去弄晚餐。
  
  半個小時後,她俐落的煮完所有料理,將菜——上桌,他卻也在同時寫好了所有的考卷,將它們遞還給她。
  
  「你寫完了?」
  
  「嗯。」
  
  可菲懷疑的接過手,只見考卷上他在她答案旁,全寫上了答案,她很小心眼的先去翻了帶上來的課本對照,他寫的全是對的,至少她有帶到課本的那兩科都是。
  
  她猜其他科應該也是對的。
  
  她讀的是高職,他念的是高中,但這些商科問題,顯然對他來說,一點也不是問題,從數學、英文、商經、企管,到會計,甚至中文,他在回答時,全部都沒有半點遲疑,而且只花了半個小時。
  
  「你……怎麼……」她無法置信的看著他:「我以為高中沒教商科。」
  
  「是沒有。」他轉著手中的原子筆,淡淡道:「但你上次把課本放在廚房,我肚子餓等吃飯的時候,閒著無聊翻了一下。」
  
  這……有沒有天理啊?
  
  她唸書念得要死要活,竟然比不上他翻一下?
  
  剎那間,丁可菲真不知該恨他太聰明,還是該怨自己生得太笨。
  
  她還沒決定,鳳力剛已經出現在客廳,屠勤跟在他後面。
  
  「小肥,你煮好了嗎?我好餓啊!」
  
  生怕被更多人看見她淒慘的分數,可菲一見他們,立刻把手中的考卷夾回課本,速速收回料理台上,邊幫大家添飯,邊道:「煮好了,可以吃了。」
  
  阿震盯著她,瞳眸一緊,微暗。
  
  「咦?阿震,吃飯了你不拿筷子,還握著筆幹嘛?」
  
  可菲有些驚,擔心阿震爆她的料,迅速回頭,卻只見他倏地停下手中轉動不停的筆,瞧了鳳力剛一眼,一字不吭的把筆放下,改拿了筷子。
  
  她鬆了口氣,轉頭繼續添飯,卻仍不免提著心。
  
  男人們陸陸續續到位,餐桌上一時又熱鬧起來,她坐在他的對面,時不時偷瞧對面那傢伙一眼,他始終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偶爾也會抬眼看她。
  
  每一次和他對上眼,她都會被嚇一跳,然後飛快撇開視線。
  
  很快的,桌上的飯菜被一掃而空,幾個男人吃飽喝足就閃人,和出現時一樣迅速,飯後可菲收拾著餐桌,照例阿震仍是最後一個吃完飯的。
  
  過去兩個月,她總是會先找機會開溜,等他吃完,再找時間上來洗碗。
  
  阿震原以為今天她會改變主意,為了能畢業而改變主意。
  
  但是,到頭來,她還是抱著課本,從他前面溜了過去。
  
  本來他很確定,她已經決定要讓他教她功課了,但現在這女人顯然改變了主意。
  
  盯著她遠去的背影,他握緊了筷子,忍住想叫住她的衝動。
  
  她下樓了,二樓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從來,也不曾感覺,這地方如此空曠。
  
  他繼續沉默的吃飯,卻食不知味。
  
  十分鐘後,他回到地下室,坐在電腦前。看著前方跑動的螢幕保護程式,他卻懶得敲打鍵盤,只是一臉陰鬱的坐在椅子上,半晌過去,他還是忍不住抬起手,敲了兩下快速鍵。
  
  螢幕上,出現一樓辦公室的畫面。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頭專心工作,她的課本就堆在她桌上,被夾在課本裡的幾張考卷露出了一角,但她沒有注意它們,看都沒看一眼。
  
  當初他們會在公寓裡各處裝隱藏式攝影機,完全是為了安全上的考量,不是為了讓他偷窺用的。
  
  但最近,他卻總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的畫面叫出來,偷看她。
  
  她總是在工作,忙得和陀螺一樣,他從來沒見她休息過,這個女人就連假日都在趕工,以前她自己一個人時,她還會忽然就傻笑起來,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一樣,但自從那一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那樣子傻笑過了,只有看見人,她才會露出敷衍的笑容。
  
  這陣子,忙了一整天,下了班之後,她更是會在辦公室裡熬夜苦讀,他原以為她的成績應該還可以,怎麼樣也沒想到她竟然可以考得這麼差。
  
  他很清楚,她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深,臉色也越來越蒼白,過去兩個月,她甚至又瘦了幾公斤。
  
  他不喜歡這樣。
  
  我才不喜歡你啦!
  
  她氣憤難平的宣言猶在耳邊,她才不在乎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深吸口氣,阿震往後靠躺在椅背上,煩躁的抬起雙手,覆住了臉,卻因此慢半拍的發現,自己把她給的那支筆帶下來了。
  
  他瞪著手中那支筆,惱怒的將它扔了出去。
  
  原子筆擊中牆面,反彈掉到地上,滾了好幾滾,又回到腳邊。
  
  媽的,他真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
  
  巴著口鼻,阿震擰眉瞪著那支原子筆,握緊了拳頭。
  
  驀地,電話鈴響。
  
  他不想接,但會轉來這邊的都是重要電話,所以他閉著眼,壓下脾氣,深吸口氣,再吸口氣,這才伸手將電話接了起來。
  
  「喂,我是屠震。」
  
  「那個……呃……是我……」話筒裡,傳來有點結巴怯懦的聲音。
  
  他一怔,握緊了話筒,迅速抬首看向螢幕。
  
  畫面裡的女人,一手抓著話筒,一手緊張的拿筆在簿子上亂畫。
  
  沒等到回答,她咬了咬下唇,道:「我是可菲……小肥……」
  
  「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應一聲。
  
  「那個……」她停下亂畫的右手,咬唇猶疑著。
  
  他看著她,不覺屏息。
  
  她摀住了話筒,一下子搖頭嘀咕,一下子歎氣碎念,還低頭拿腦袋撞了桌子兩下,在短短幾秒鐘裡,忙碌得不得了,然後她才坐直了身子,深吸了好幾口氣,鼓起勇氣將話筒湊回耳朵邊,一口氣將話說了出來。
  
  「晚一點等我下班之後你可不可以教我怎麼唸書?」
  
  他盯著螢幕上那個閉著眼、紅著臉,一副等待被砍頭的小笨蛋,只開口吐出一個字。
  
  「好。」
  
  她張開了眼,明顯嚇了一跳。
  
  「真的?」這個問句蹦了出來,但她不想給他反悔的機會,警覺的馬上收回,只匆匆道:「不是,我是說,我十一點在廚房等你。」
  
  說完,她啪地一聲就掛掉了電話,跟著飛快以雙手摀住了嘴,兩隻大眼睛緊盯著電話,像是擔心它會突然跳起來攻擊她一樣。
  
  他慢慢的放下了話筒,左手重新巴住口鼻,兩眼仍盯著她,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在等她說話時,竟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熱氣上湧,染紅臉耳。
  
  他伸出手敲打鍵盤,切換了畫面,回到原本寫到一半的程式上,但直到開始工作,她緊張萬分的模樣,卻還是不斷出現在他腦海中。
  
  他只能希望,她肯讓他教她功課,是因為她多少願意開始原諒他了。
  
  *****
  
  十一點,阿震準時到了廚房。
  
  可菲已經抱著課本和考卷,穿著寬鬆的大T恤等在那裡,看見他,她真的鬆了口氣。
  
  為了方便說明,他坐在她旁邊。
  
  剛開始,可菲還有些尷尬,但當他開始解釋她英文考卷上的錯誤時,她很快就被那些文法搞到頭昏腦脹,只能在他的說明下,埋頭抄寫筆記。
  
  他不曾再說過她笨,連一次也沒有。
  
  每天晚上十一點,他就會到廚房幫她補習一個小時。
  
  他從最基礎開始教起,一題一題的和她解釋,用最簡單的方法說明。
  
  她很認真的聽他說,有問題就問,雖然有時她要聽好幾次才聽得懂,但他從來不曾失去耐心。
  
  有一天,當他在替她的課本畫重點時,原本在寫功課的她,忍不住佯裝無事的張嘴,問了一個壓在心裡好幾天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只是想道歉。」
  
  聽到這句,可菲呆了一下,不禁抬頭看他。
  
  他低著頭,繼續快速的替她的課本畫重點,看起來像是沒講過剛剛那句話,只有抽緊的眼角,透露出些許緊張。
  
  她盯著他,懷疑的嘀咕:「我沒聽見道歉。」
  
  他緩緩抬起眼,瞧著她,啞聲開口。
  
  「我很抱歉。」
  
  沒想到他真的會道歉,可菲呆看著他,跟著小臉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奇怪的紅了。
  
  她尷尬的匆匆低下頭,咕噥著:「算了,反正也過去了。」
  
  這麼簡單?
  
  阿震看著她,原以為要得到她的原諒,會更困難一點,但她卻一句話就打發他了。
  
  他遲疑了一下,才拉回視線,繼續幫她畫重點。
  
  可菲埋頭寫寫寫,想想有些不甘,又小聲嘀咕了起來。
  
  「那天還不是鳳力剛在那邊瞎鬧,你不理他就沒事了……幹嘛那麼生氣……」說著,忍不住還要口是心非的強調一下:「我又沒有在喜歡你……」
  
  阿震瞄她一眼,但她已經閉上了嘴,裝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但顯然並不是真的沒事。
  
  她蹲在樓梯口哭泣的模樣,驀然又浮上心頭。
  
  沒有想,那句話,就從嘴裡冒了出來。
  
  「我並不討厭你。」
  
  「嗯。」她寫字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很快動了起來,他聽得出來,她的回答有些敷衍,她不相信他說的話。
  
  「我從來不打算交女朋友,不管以前、現在,或以後,我都不會交女朋友。」他有些尷尬,但沒有停下沙啞的解釋:「那一句,並不是針對你。」
  
  她握著筆,又停了下來。
  
  躊躇了好一會兒,可菲最終還是狐疑的抬起頭,看著他問:「為什麼?」
  
  「有一些,私人的原因。」
  
  他是看著她回答的,完全沒有閃避她的視線。
  
  可菲瞧著他,忽然發現,這傢伙是認真的,他真的不打算交女朋友,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你喜歡男生?」這很沒禮貌,但沒辦法,她就是忍不住這個問題。
  
  「不是。」他說。
  
  他沒有生氣,連一點點也沒有,她在他臉上看不到尷尬或遮掩的痕跡,他只是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但他沒有說謊。
  
  那他到底是為什麼不想交女朋友?
  
  她本想再追問,問話都已到了嘴邊,但卻看見他眼底浮現一抹陰鬱,那瞬間,她突然不想問了。
  
  有一些,私人的原因。
  
  他是這麼說的,如果他不想說,她也不想勉強他,剛剛那個問題就已經太超過了。況且,她不想再次聽到他的拒絕,任何一種都不想,所以她將張到一半的嘴閉上,把所有的問題都壓回肚子裡,只擠出一個字。
  
  「喔。」
  
  然後,她低頭強迫自己繼續寫功課。
  
  「你不要對我有所期待。」
  
  那是一個,沒有帶任何惡意的警告。
  
  他仍看著她,她知道,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視線停留在臉上,可菲緊握著筆,頭也不抬的回答。
  
  「我不會。」她篤定的說。
  
  她在他的注視下,小心翼翼的埋頭寫著字,讓自己專心,更專心。
  
  好半晌過去,終於她又聽到他繼續移動手中的筆,原子筆畫過紙張,一次又一次,發出細微窸窣的聲響。
  
  幾分鐘過去,他低啞的聲音傳來。
  
  「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
  
  「嗯。」
  
  「昔通朋友。」
  
  「好。
  
  原子筆畫過紙張的聲音,不曾停下,就這樣,兩人並肩坐著,各自拿著自己的筆,做著自己的事。
  
  但沒有兩分鐘,他又開口強調。
  
  「我沒有惡意。」
  
  她差點想翻個白眼給他看,但最後只是點點頭。
  
  「我知道。」
  
  說實話,她真的知道,幸好她早在那天晚上受打擊時,就已經把她的白日夢全部都擦乾淨,所以今天聽到他正式的,心平氣和的告知,她也不會覺得有多受傷。
  
  事實上,他這番宣言,反而讓她好多了,至少他道了歉。
  
  過去兩個月來,始終緊揪的心,悄悄鬆開了一些,不再那麼難受。
  
  她會把他當朋友的,就普通朋友,這樣很好,這個定位很OK,她可以接受。
  
  她不會肖想他會喜歡她,再也不會了。
  
  真的,她一點也不喜歡被當成花癡或傻瓜。
  
  她認真的又寫了一頁功課,然後偷瞄他一眼。
  
  他仍在幫她畫重點,但不知何時換了一本,英俊的側臉,還是帥得幾近不可思議,他已經不再抿著嘴角了,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神情幾近放鬆。
  
  瞧著他,她心頭又怪怪的收縮了一下,連忙把視線匆匆拉回,她盯著自己的作業本,寫了幾個字,忍不住小小聲,開了口。
  
  「我那天不是要故意說你不懂得體諒別人的。」過去一年多,他其實幫了她很多,說這種話,真的對他很不公平。
  
  「嗯。」
  
  「你沒有不體諒別人,大部分的時候沒有。」
  
  「嗯。」
  
  「我只是惱羞成怒。」
  
  「我知道。」
  
  「對不起。」
  
  「沒關係。」
  
  「謝謝你幫我補習。」
  
  「不客氣。」
  
  他的語氣,始終很平穩,很淡定。
  
  她希望她聽起來也是這樣的。
  
  偷偷的,可菲再偷瞄他一眼,她看見他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有嘴角,揚起了一點點。
  
  只是,些微的改變,卻讓他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好可愛。
  
  一顆心,莫名又加快了跳動的頻率。
  
  媽呀,這傢伙真的超危險的。
  
  她閃電般再拉回視線,只覺小臉微熱。
  
  不要喜歡他,不能喜歡他,絕對禁絕!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萬物皆幻象,都是朝霧幻影啊。
  
  為了以防萬一,晚點來抄寫個一百遍好了,這樣她才不會忘記。
  
  她死命咬著唇,拉平嘴角,最終卻還是抵不過心裡那因為和他和好,而冒出來的暖呼泡泡,忍不住也跟著揚起了唇,偷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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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3:33
  第十一章
  
  短短幾天時間,他已經幫她所有的課本,都畫上了重點,還加了一點簡單易懂的解說。這個星期的小考,她的分數終於開始起死回生,來到了及格邊緣,真是讓她感動得痛哭流涕。
  
  眼看離畢業考,只剩下一個月,他天天幫她惡補,替她省去了許多工夫。
  
  這星期是他訂下的數學周,當她低著頭做數學習題時,他就在旁邊看他自己的書,等她做完那些習題,再來檢查她的錯誤。
  
  他看的書又厚又重,類型非常廣泛而且深奧,有些還是什麼研究報告之類的,她曾經試著看了幾行,根本完全看不懂,就算偶爾有中文書出現,她也一樣搞不清楚那些落落長的文章到底在說什麼阿里不達。
  
  可是對他來說,顯然那一點都不是問題。
  
  所有的東西,他都只看一遍就能完全理解,她知道他在地下室,還常常幫著阿南做實驗,他們不知道在樓下搞什麼鬼,那些貴得要死的機器越來越多了,她常常記帳都記到心在淌血,竟然隨隨便便一台就要好幾百萬,還有超過上千萬的,真是嚇都嚇死她了,害她打掃地下室都小心翼翼,就怕哪天不小心弄壞其中一個,把她拿去賣了都不夠賠。
  
  啊啊,專心,要專心,她還有好幾題數學要做呢。
  
  可菲拍了拍小臉,拉回渙散的心神,咬著唇瓣,努力解題。
  
  聽到她拍臉的聲音,屠震分神抬起了頭,只見她擰眉咬唇,小心的列著數學公式。
  
  一股淡淡的香味,從她身上飄散而來,在鼻端輕揚。
  
  他瞧著她,才發現她已經在剛剛下班後,立刻衝到樓上換下制服,洗了澡,也洗了頭。
  
  她俏麗的短髮在這陣子,變長了一點,顯得有些凌亂。
  
  他猜她應該是因為怕遲到,所以隨便吹一吹,就跑下來了。
  
  那柔軟的黑髮,還微微的濕,有些就那樣貼在她嫩白的後頸,隱約帶著水光。
  
  一滴水,從她髮梢上緩緩滲出,順著白皙的頸背,溜進她的衣領之中,他發現她低著頭時,他可以看見她的肩帶,她身上的T恤真的太大件了。
  
  臉微熱,飛快的,他拉回視線,但過沒多久,他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然後注意到,她身上那件T恤真的很舊,都已經被洗到退色,而且看起來有些眼熟,跟著他忽然想起那是誰的,心口倏地一抽,想也沒想,話就出了口。
  
  「我以為這件T恤是屠鷹的?」
  
  「啥?」她茫然的抬起頭,然後才回神,「喔,你是說我穿的這件嗎?對啊,是他的。那天剛好我的破了,他說他買了新的,所以這件舊的可以給我。」
  
  講到一半,可菲頓了一下,以為他介意自己能撿哥哥的舊衣,卻被她搶走,連忙小心翼翼的看著他說:「我有問他要不要先給你喔,但他說衣領都鬆了,你不會要,我才拿的。」
  
  雖然有點捨不得,但為了不想讓他又不爽,她只好道:「你要是喜歡的話,我洗乾淨再還給你。」
  
  阿震看著她,一陣無言,停了一秒,才拉回視線,道:「不用了,我只是好奇問一下而已。」
  
  看他好像沒有在生氣,又轉頭去看他自己的書,可菲稍稍鬆了口氣,低頭繼續埋頭算數學,但過沒幾分鐘,又聽他突然開口。
  
  「他會和你說話?」
  
  「誰?」她呆呆的問。
  
  「屠鷹。」他吐出兩個字。
  
  「還好啊,就偶爾會說。」她低著頭,一邊照他教的方法計算,一邊道:「之前大部分的時候都留紙條,但最近好像比較會開口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麼?」
  
  「沒有啦,只是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啞巴耶。」她邊說邊笑:「他第一次和我說話時,我差點叫出來,好不容易才保持鎮定,沒有對著他大驚小怪的,好好笑。」
  
  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不想在乎,但二哥平常根本不太和人說話的,不過說真的,她來紅眼也一年多了,基本上也算熟人了,只是……他就是……
  
  她有必要穿屠鷹的舊T恤嗎?
  
  再怎麼說她是個女的吧?穿男人的T恤像什麼樣?一般人多少也會避諱一下,不是嗎?又不是男女朋友——
  
  發現自己在想什麼,他思緒一頓。
  
  該死,就算屠鷹喜歡她,也不關他的事。
  
  沒錯,那真的不關他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麼,卻怎麼看就怎麼覺得那件T恤很礙眼。
  
  「這件衣領都鬆了,你不要再穿了,很難看。」
  
  「沒關係啦。」她聳了下肩,不在意的說:「反正我拿來當睡衣穿,又不會穿出去。」
  
  當睡衣?她穿著屠鷹的T恤睡覺?
  
  他眼角又一抽,不禁脫口:「你沒別的睡衣嗎?」
  
  她抬眼瞅他一眼,愣愣的道:「我剛剛說了,舊的T恤壞掉啦,所以屠鷹才把這件給我啊。」
  
  他瞪著她,然後才領悟,她根本沒有,她一直都把T恤當睡衣。
  
  「嗯,你說過,我忘了。」
  
  他開口敷衍,她朝他露出笑容,然後重新低頭算她的數學。
  
  阿震拉回視線,將書翻了一頁,卻再看不下去一個字。
  
  他還以為女孩子都應該要有睡衣,初靜就有,連嵐姐那種男人婆也有,還好幾件,但丁可菲就是沒有那種東西,她沒有錢,買不起那種昂貴的奢侈品。
  
  仔細想起來,她的衣服少得可憐,她穿來穿去,除了制服,就是那兩三件衣服在替換,而且還舊到不行,連冬天他也只看過她穿冬季制服外套——
  
  她該不會也只有那一件厚外套吧?
  
  胸口,莫名鬱悶起來。
  
  「我算好了,你幫我看一下對不對。」可菲把習題推到他面前。
  
  阿震接過手,迅速的掃過一遍,道:「這邊錯了,這題用畢氏定理就可以算出塔項的高度。」
  
  他在空白的計算紙上,簡潔的畫出直線:「你看,假如這是地面,這是塔,它就是一個直角三角形,畢氏定理就是——」
  
  「這個我知道。」她匆匆的舉手打斷他:「直角三角形兩邊的平方和,等於斜邊的平方。」
  
  「沒錯。」他看著她,嘴角一勾,說:「所以要求塔高,用畢氏定理套進去就能算出來。」
  
  「對喔。」她恍然大悟,開心的笑了出來:「我都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等一下,讓我再算一次。」
  
  她翻開下一頁計算紙,又算了一次,然後匆匆再問:「是這樣嗎?對不對?答案是不是這個?我有沒有答對?」
  
  「嗯,對了。」他點頭。
  
  「YA!太好了——」她興高采烈的舉手歡呼一聲,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她拿來提神的冰咖啡,咖啡傾倒瞬間弄髒了他放在一旁看到一半的書,歡呼瞬間變成慘叫:「啊!對不起——」
  
  她慌慌張張的趕緊抓起那本書,一時太緊張,想也沒想就揪著身上大T恤的衣角當抹布吸乾書上的咖啡,忙不迭的直道歉:「阿震,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幫你弄乾淨——」
  
  在那一秒,他真的有想過要阻止她,畢竟她沒有幾件衣服,但只一遲疑,就已經來不及了。
  
  那件純棉的T恤,很快就吸乾了冰咖啡,濕了一大塊。
  
  但她依然沒想到自己衣服的慘狀,只是匆匆的抱著書又跑去水龍頭旁邊,彎著腰,拿衛生紙沾水,小心的和乾的衛生紙交替,用慢慢印的方式,把書上的咖啡漬吸起來。
  
  說真的,那本書根本不重要,他應該開口叫她不要忙了,東西總是會舊、會髒、會破的,沾到咖啡就算了,但看著她那麼仔細的試圖挽救他的書,好像那是什麼寶貝一樣,他就是——
  
  不想阻止她。
  
  她耐心的,反反覆覆重複同樣的動作好幾次,那本書竟然勉強還真的被她救了回來。
  
  「阿震,對不起喔,這樣應該比較看不出來了。」她不好意思的拿著書轉回來,走到他面前,在沾濕的每一頁之間,還細心的夾著衛生紙,「這樣夾一晚上,明天應該就會完全乾了。」
  
  見他沒有回答,她歉疚的咬了咬唇瓣,一臉無辜的抬眼看他:「還是……我去買一本新的還你好了,這本書是在哪買的?」
  
  她身上的T恤,還滴著咖啡,卻滿心都是他的書,他不知道該做何感想,只覺得胸中有些什麼,隱隱悸動。
  
  發現他盯著她身上某一處看,她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才發現自己剛剛幹了什麼好事。
  
  「啊。」可菲低低輕叫一聲,只覺尷尬,她趕緊揪住那塊咖啡色的衣角,但它有些大片,而且因為她急著拯救他的書,上面東一塊、西一塊都是印痕,遮也遮不住。
  
  她紅著臉,一手揪著過大的T恤,一手仍將他的書遞得遠遠的,避免再次損壞了它,但那本書又厚又重,她一隻手拿著,很快就抖了起來。
  
  阿震將書接了過來,然後起身。
  
  「我會賠你一本新的。」擔心他會不爽,她有些過於急切的說:「明、明天我就去買回來。」
  
  「不用了。」他把書扔到桌上。
  
  可菲瑟縮了一下,以為他生氣了,誰知卻見他突然當著她的面,毫無預警的脫掉了他身上的T恤,露出了結實的胸膛與腹肌,還有他的乳頭和肚臍。
  
  她傻眼,一時間小嘴微張,杏眼圓睜,看得目瞪口呆。
  
  她不是第一次看男人的胸膛,去年夏天,氣溫升高到三十幾度,武哥為了省錢也不開冷氣,幾個男人太熱都脫了上衣在公司裡走來走去,當時她就已經受過一次震撼教育了。
  
  但是那時她總是會害羞的自動閃避視線,不好意思盯著人家瞧,在他們靠近前就早早移開雙眼,就連他生病她照顧他時,他也有穿著衣服,她沒有那麼近,又那麼直接的看過男人的上半身啊。
  
  他若無其事的伸出手,將脫下來的T恤遞給她。
  
  「給你。」
  
  「什……什麼?」她小臉羞紅,莫名結巴起來。
  
  一直看著人家的胸膛和小腹好沒禮貌,可是……媽呀,拜託誰來把她的頭抬高一點,她的眼珠子好像抽筋了,沒辦法動耶。
  
  「你不是只有這一件睡衣?」
  
  是……是沒錯啦,她另外兩件T恤都拿去洗了,正在曬,還沒幹,身上這件又毀了大半,至少今天晚上她是不用想能穿著這件睡覺。
  
  她用意志力,費了一點功夫,強迫自己抬頭,但看著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反而讓她臉更紅了,明明脫掉衣服的不是她啊,卻不知為何,莫名的有些羞怯。
  
  「反正你身上這件衣領都鬆了,既然染到咖啡就拿去當抹布,別再穿了。」他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口氣有些強硬的說:「拿去。」
  
  她反射性的趕緊伸手接住,拿在手中,卻仍能感覺到衣料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害她差點鬆手,卻又不敢,只能臉紅心跳的緊緊抓握住。
  
  「十二點了,早點睡。」
  
  見她拿了,他才轉身,抓起那本書,走出去。
  
  「阿震……」她衝動的張嘴。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呃……」可菲紅著臉,有些結巴:「謝、謝謝……我之後洗乾淨再還你……」
  
  「不用,那件給你。」
  
  他強調這句,然後走了,她莫名一陣虛脫,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她將他的T恤放在桌上,洗了手,把東西收到書包裡,暈頭轉向的走上樓,才走到一半,又匆匆回到廚房把那件不小心被遺忘的T恤給抓在手中。
  
  回到樓上,她又衝了一次澡,把沾到身上的咖啡洗乾淨,順便把屠鷹給她的T恤也洗了晾起來;雖然阿震叫她乾脆把它當抹布,但她還是捨不得。
  
  然後,她套上了他的T恤,因為要睡覺了,她沒再穿上胸罩,但是當那柔軟的棉布直接貼到身上時……
  
  不知怎,好心虛。
  
  他的T恤好大件,下擺都快到她膝蓋了。
  
  她不自在的拉開胸口的T恤,又覺得自己這樣好蠢,一下子又放開,可是當她躺上了床,卻嗅聞到T恤上還殘留他的味道。
  
  小臉,驀然紅了,心跳更是怦然作響。
  
  她喘了口氣,翻過身。
  
  明明屠鷹的舊衣服,她穿得很自在,但穿著阿震的,她卻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
  
  應該是因為他的還沒洗過的關係……
  
  她忍不住又把胸口的T恤拉開一點,但身後的衣料卻因此繃緊,剎那間竟感覺像是他從後抱著她一樣。
  
  這念頭,讓她鬆了手,嫩臉變得更加燒燙燙。
  
  她不是變態啦,但這種感覺,好……好暖昧……讓人好害羞……好容易想歪啊……
  
  她抓起涼被遮住燒紅的臉,閉眼叫自己快點睡覺,但他赤裸的身體卻清楚浮現眼前。
  
  他脫掉衣服時,她清楚看見,他赤裸的胸膛,塊壘的腹肌,凹陷的肚臍,所有的一切細節,都拒細靡遺的映在腦海。
  
  脫掉T恤之後,因為接觸到空氣,他的乳頭還因此挺立起來。
  
  老天……
  
  他身上的每一處線條,都起伏分明,他把身體練得很好,完全不輸紅眼的其他員工。
  
  她不知道他身體有那麼強壯,去年他好像還沒那麼壯,不是說她去年有偷窺過……好啦,她承認她有趁他和屠鷹在健身房練習對打時,遠遠的偷看一下下。
  
  他去年是比一般人高壯,但比起他兩個哥哥,還是小一號,當時他肌肉好像也沒那麼多,沒有那麼堅硬,腹肌的線條沒那麼清楚。
  
  輕輕再喘一口氣,她感覺乳尖也項著那柔軟的衣料。
  
  口乾舌燥的,她舔著唇,對著小臉扇了兩下熱風。
  
  有那麼一秒,她很想乾脆起身把他的T恤脫掉,但她不敢裸睡,這公寓裡上上下下都是男人,誰知道會不會有誰突然想找她拿東西,雖然她的身材沒有什麼好看的,她猜他們應該也不會有興趣,但她可不想在睡到一半時,光溜溜的見任何人。
  
  要不是因為明天是假日,她也不會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去洗,不然她應該能穿運動服擋一下;如果現在是春天,她勉強還能穿冬季制服睡覺,可惜如今已經進入夏天,要她穿長袖睡覺,她會先熱死。
  
  現在光是蓋這種毛巾涼被,她就已經熱到不行。
  
  她拉開被子,張開眼喘兩口氣,但黑暗中,他誘人的身體依然無所不在。
  
  啊啊,討厭,這是幻覺,是幻覺啊。
  
  「阿震不想交女朋友,他對我沒興趣,阿震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
  
  她唸咒似的咕噥著,決定先來給它講上一百遍,到了第五十遍時,他性感的身體好像真的變淡了一些,她才稍稍安了心,誰知才翻身又聞到他的味道,那影像立時鮮明瞭起來,還變得比之前更清楚。
  
  「媽呀,我要能睡著才有鬼啦……」她沮喪的呻吟出聲。
  
  她應該要乾脆脫掉它才對,但是那麼多的理由,她卻清楚知道,真正的原因,到頭來只有一個——
  
  她不想脫。
  
  暗夜裡,她可以聽到自己的心在跳。
  
  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自己說,也和他說,她不喜歡他;縱然他斬釘截鐵的講過,他不會交女朋友,他不會喜歡她。
  
  她還是……沒有辦法欺騙自己……
  
  他喜不喜歡她,和她是不是喜歡他,完全是兩回事。
  
  明明知道是無望的,卻仍無法壓抑那深藏在心底,不知在何時發芽的感情。
  
  她不想脫掉,她想穿著他的T恤,感覺他身上的溫暖。
  
  她不認為他會喜歡上她,她也絕對不會妄想能夠成為他的女朋友,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偷偷的喜歡……
  
  即便他曾經殘忍的當眾給她難看,她卻無法真的討厭他,她沒有辦法。
  
  過去一年多的相處,讓她很清楚,雖然總是冷著臉,但屠震並不是殘酷無情的人,否則他不會教她做菜,不會載她去上課,不會在她躲起來偷哭時來找她,不會總在她需要幫助時,伸手幫上一把,更不會在事後來和她道歉,或者教她功課,甚至給她這件T恤。
  
  屠家的老三,有他溫柔的一面,只是他的溫柔只給他關心的人。
  
  至少,他是關心她的。
  
  他給了她,他的T恤。
  
  對他來說,這也許根本沒什麼,單方面的認為這有什麼意義,或許很傻,但她也不會想奢求更多了。
  
  情不自禁的,她用兩手揪抓著穿在身上他的T恤,悄悄壓在心口上。
  
  她不想脫掉,她捨不得脫……
  
  朋友很好,真的很好,她會把他當朋友的,一定會。
  
  閉上眼,她告訴自己。
  
  至於其他太超過的,藏在心底就好,自己知道就好……
  
  原以為,會輾轉難眠,三分鐘後,她卻在他開始變得熟悉的味道之中,迅速沉入夢鄉。
  
  *****
  
  星期天是假日,紅眼的男人沒有出任務的時候,她通常可以睡得比較晚,但今天不到九點,就有人來敲她的門。可菲睡眼惺忪的去開門,門一開就發現屠震站在房門外,她嘴巴開開,呆滯的看著他。
  
  「武哥說他今天沒空,要我載你去補雜貨。」
  
  他看一眼手錶,說:「今天是假日,我不想在路上塞車塞太久,你快點洗臉刷牙穿褲子,我到樓下等你。」
  
  她剛開始還沒聽懂,跟著才張大了眼,倒抽口氣,完全清醒過來。
  
  下一秒,她砰的將門在他面前甩上。
  
  他錯愕的站在原地,還沒反應,就見她猛地又打開門,小臉暴紅的探頭出來辯駁。
  
  「我有穿短褲,是你T恤太長,所以才遮住了啦!」
  
  沒等他回答,她再次把門關上。
  
  瞪著那扇門,他一陣無言,卻不是因為她的辯駁,而是因為他滿腦子只注意到她穿著自己的T恤。
  
  那很好,這在他預料之中,他沒料到的是——
  
  她竟然沒有穿胸罩。
  
  那是睡衣,她當然不會穿,他不曉得他怎麼沒想到。
  
  他將兩手插在牛仔褲口袋中,匆匆轉身下了樓,一直到坐到了車上,他才從後照鏡中,看見自己的臉是紅的,耳朵也是紅的。
  
  因為皮膚較白,那抹紅更加明顯。
  
  忽然間,希望她動作慢一點,別那麼快下來。
  
  他窘迫的撇開視線,卻難以忘懷剛剛看到的景象,剛睡起來的她,黑髮東翹西翹的,粉嫩的臉上還有睡覺的印子,那迷糊的樣子,活像才出爐的包子,可愛的讓人想咬上一口。
  
  等到臉上顏色稍退,他才把休旅車開出車庫,停在大門前,她已經咚咚咚的跑下樓來,換上了一件小一點的T恤,和平常的牛仔褲,身上背著一個有點大的帆布包包。
  
  她氣喘吁吁的來到門邊,小臉紅撲撲的打開車門,腳才抬高,又突然停住,狐疑的看著他:「阿震,你有汽車駕照嗎?」
  
  「有,我去考了。」
  
  「什麼時候?」她怎麼不知道?
  
  瞧她一副不信的樣子,他淡淡回道:「上個月。」
  
  啊,那時候她還在和他冷戰。
  
  可菲一僵,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乖乖坐上了車,不過還是有些緊張,擔心他新手上路,技術不良。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白操了那個心,他開車的樣子,熟練得根本不像新手,她懷疑他早就偷偷開過很多次了,不過也因此,她稍稍放鬆了下來。
  
  星期天,艷陽高照。
  
  假日的早上,街上的人還沒有很多,大多因為前一晚的熬夜還在睡覺,但她知道等一下就會滿滿都是人了。
  
  他很快就將車開到了大賣場,把車停好。
  
  「這邊這邊,你也推一輛,不然不夠放。」她下了車,熟門熟路的招呼他一起去推購物車,「武哥有另外說他要買什麼嗎?」
  
  「沒有,他說是你要他有空載你過來的。」
  
  「嗯,這幾天這間賣場有很多東西特價,趕快趁現在補一補,可以省很多錢呢,一大袋衛生紙就差了快二三十元喔,鰭魚罐頭也和平常差了十元,我們量比較大,零零總總加下來,一次可以省下好幾百元,甚至上千元呢。」她邊推著車往前走,不忘從包包中掏出一張廣告宣傳單給他看,「你看,這個也是,還有這個,差很多喔。
  
  他看著手中的廣告宣傳單,發現她還把所有要買的重點拿紅筆圈起來,折成好幾折的單子,上面全是一般生活用品,甚至註明了要買多少份量,還有另一間同樣商品的差價,又用藍筆標注,哪間比較便宜,還寫了必買。
  
  她的字就像她的人一樣,圓圓的,有些可愛。
  
  可菲推著購物車,動作迅速的往前走,阿震跟在她後面,看著她一樣樣的把東西放進購物車裡,很快其中一輛就滿了,但是這麼多東西之中,竟然沒有一樣,屬於她自己的私人物品,全都是他們會用到的東西。
  
  大賣場裡,琳琅滿目的商品堆得滿滿都是,無論吃的、用的,從青菜蘿蔔,到水管花盆,文具寢具,甚至內衣褲、化妝品,這裡全都一應俱全,但她只專注在那張宣傳單上的特價品。
  
  她購物就像行軍一樣快狠準,完全毫不遲疑,她甚至直接走進男生的衣物區,拿了好幾件男用的內褲和襪子,又跑去拿了幾支刮鬍刀。
  
  在這之前,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竟然連內褲都是她幫忙買的,他一直以為是武哥或是其他載她來的人——男人,去買的。
  
  顯然不是,瞧她那熟練檢查內褲尺寸和品牌的模樣,看起來一點也不害羞,而且非常習慣,他真的有點震驚。
  
  然後,終於,她不自覺緩下了急促的腳步,在一排五顏六色的櫃子前停了下來,她的手中,抱著兩罐特大號的洗髮精,但眼睛卻盯著櫃子裡那些繽紛的小東西看。
  
  那是一整櫃的髮飾,色彩鮮艷亮麗,每一個造型都小巧可愛,還有一些有著亮麗的水鑽,他看見她忍不住拿起一個小花造型的鯊魚夾打量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深吸口氣,將它放了回去。
  
  「你不買嗎?」他推著車子走過去,看見上面的標價,一個才二十元。
  
  她堅定的搖了搖頭,頭也不回的快步往前走,「不用了,反正我頭髮還很短。」
  
  他跟在她身後,這回注意到,她其實偶爾還是會受到一些小東西的誘惑,像是可愛的髮夾、護唇膏、各式各樣的餅乾糖果,她會慢下腳步,甚至停下來,但就算她真的有拿起來了,也很快就忍痛放回去;到最後,她唯一買的一樣屬於她自己的東西,是她偷偷摸摸夾帶在衛生紙之中的衛生棉。
  
  每次看見她對某些東西起了興趣,他問她要不要買,她不是說不要,那個用不到,要不然就是嫌那東西太貴。
  
  當兩人終於推著滿滿兩車雜貨,來到結帳櫃檯排隊時,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都把錢花到哪去了?」
  
  就算武哥給她的工讀薪水和她的工作量不成正比,但她吃住都在紅眼,照理說應該還是有些餘錢才對,怎麼什麼都捨不得花錢買。
  
  「我沒花啊,我都存起來。」
  
  「存起來?」他一怔,既然有存款,那她怎麼老是一副小窮鬼的樣子?
  
  她低著頭,從包包裡翻出皮包和會員卡,沒有多想就回道:「以防萬一啊,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知道明天會怎樣,雖然現在公司業績還不錯,但武哥花錢花那麼凶,搞不好突然就破產——」
  
  話到一半,可菲才驚覺自己講了什麼,趕緊回身,杏眼圓睜的連忙搖手訂正:「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沒有說紅眼會倒,不是,我是說,呃,那個,武哥雖然這樣,但他絕不會做出卷款潛逃的事——」
  
  咦?她是不是越描越黑啊?
  
  可菲緊張焦急的說:「總之,他是個好人啦,真的,你不要擔心,而且我現在都有先把大家當月的薪水留起來,所以就算哪一天真的怎麼了,也會有錢拿的。我並不是……不是在暗示他會……怎麼樣的啦……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眼前的屠震,一副傻眼的樣子,他先是震驚的看著她,跟著笑了出來。
  
  她解釋的話,越來越小聲,到最後消失於無形,只有泛紅的臉,越來越紅。
  
  「紅眼不會破產的。」阿震好笑的看著她,道:「武哥也不會卷款。」
  
  「我知道啦……」她滿臉通紅,尷尬的解釋:「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做啦,我只是,我習慣什麼事,都先做最壞的打算……」
  
  輪到她結帳了,她面紅耳赤的轉過身去,趕緊推著購物車上前,把東西都放到結帳櫃檯上。
  
  他看著她,臉上的笑,卻已消逝。
  
  我只是,我習慣什麼事,都先做最壞的打算……
  
  她的解釋,迴盪在耳邊,輕輕抽緊了心。
  
  她的臉一直是紅的,表情萬分的尷尬,兩人一起結完了帳,再推著購物車到車邊,把買好的東西提上休旅車後座。
  
  他坐到駕駛座,她則坐上了他旁邊的位置。
  
  一路上,她扭絞著雙手,顯得十分不安。
  
  當他在一個紅綠燈前停下來等紅燈時,她終於開了口。
  
  「阿震……那個……」可菲緊張的瞄著他,怯怯解釋道:「我沒有不相信他啦,只是……我從小的環境,讓我會……呃,很擔心沒飯吃……所以我只要有錢就會先存起來,真的只是以防萬一,不是……不是在懷疑武哥……」
  
  她舔了舔唇,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忐忑不安的悄聲說:「我知道他對我很好,給我地方住,還給我工作,但我還是……我會怕……所以……我只是一下子改不過來……」
  
  他知道她很沒有安全感,卻不曉得竟然這麼嚴重。
  
  不由自主的,他握緊了方向盤,淡淡開口。
  
  「我知道。」
  
  悄悄的,她鬆了口氣,半晌,忍不住又說:「阿震?」
  
  「嗯?」
  
  「那個……拜託……剛剛的話……你不要和武哥說……」
  
  他轉頭看她,卻在她眼裡,看見可疑的水光,和難以掩藏的擔憂害怕。
  
  想也沒想的,他伸出手指,捏住她肥嫩的小臉一下。
  
  可菲嚇了一跳,撫著被捏的小臉,錯愕的看著他,他沒有很用力,就是輕輕的,捏了一下,害她一下子呆住了。
  
  實話說,他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但至少她沒再一副要哭要哭的樣子了。
  
  他抬高下巴,輕哼一聲,睨著她道:「你不需要擔心武哥會趕你出去,他就算趕我也不會趕你的。」
  
  可菲杏眼圓睜,小嘴半張,好半晌,才紅著臉,怯怯道:「不……不是啦……我怕他聽到,會傷心……」
  
  傷心個鬼啦!
  
  綠燈了,他踩下油門,把車往前開,邊說:「那傢伙才沒那麼脆弱,他可是個男人,又不是臭小鬼。」
  
  這話,怎麼好像隱隱帶刺啊。
  
  「阿震,你別和他說啦……」她忍不住再要求。
  
  他沒理她。
  
  可菲不安的伸手扯扯他的衣袖,「拜託啦,好不好?」
  
  他繼續開著車。
  
  「阿震……」
  
  狗屎,她語氣中又帶鼻音了。
  
  他深吸了口氣,只好道:「我不會說的。」
  
  「真的?」
  
  他沒好氣的開口:「我沒那麼無聊好嗎?」
  
  她破涕笑了出來,討好的道:「你中午想吃什麼?我回去做給你吃。紅燒蹄膀?酸菜鴨?夏威夷炒飯?巧克力蛋糕?」
  
  這些,明明都是她自己愛吃的吧?
  
  雖然這樣想著,他還是選了一個。
  
  「巧克力蛋糕。」
  
  「咦?你不是不喜歡吃巧克力?」
  
  「你很囉唆耶,不想做就算了。」
  
  「沒有啦,巧克力蛋糕很好啦,我剛好也很想吃耶,真的啦,真的啦,我回去馬上做。」
  
  她眉開眼笑的說著,抱著帆布包坐正靠回椅背上,然後才注意到,自己結帳完之後,偷偷藏在帆布包包裡的衛生棉,已經露出了一角來見人。
  
  可菲一驚,匆忙趕快再把它塞進去一點,她羞窘的偷瞄旁邊那個開車的人一眼,他直視著前方,看也沒看她一眼,但她忽然知道他早已察覺她包包裡放了什麼。
  
  所以,他才選了一個他不愛吃的東西。
  
  她兩耳發燙,雙頰酡紅,想道謝又不好意思,只能和他一樣,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只有一顆心,暖暖的,微微發熱。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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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3:59
  第十二章
  
  夏。
  
  藍天一望無際,太陽當空,將所有的一切曬得發燙。
  
  正午十二點,人人皆躲進屋裡吹冷氣,躲避炙熱艷陽時,一名少女卻在跳下公車之後,便不畏驕陽的拔腿狂奔。
  
  丁可菲背著書包,一路傻笑的在街上奔跑著,雀躍不已,恨不得能立即長出翅膀,飛回去和大家報告這個好消息。
  
  好不容易跑回公司前面那條街,卻看見奇怪的景象,正在上演。
  
  公司大門難得的敞開著,屠家三兄弟全都到齊了,鳳力剛和阿南也在,他們倆再過去,是一個腳邊放著行李包的阿兵哥,她很快認出他是那個紅眼預備軍的阿浪。
  
  他們六個,或坐或站的靠在公司的外牆邊,阿浪、力剛、阿南、屠勤圍在一起玩撲克牌,屠鷹則戴著耳機在聽音樂,阿震拿了一本書翻看。
  
  這弔詭的情景,讓她心生狐疑,不禁從狂奔,轉為快走,然後慢慢停下。
  
  「阿浪,你退伍了嗎?」
  
  「嗯,我退伍了。」阿浪抬了下手,算是和她招呼:「嗨,好久不見。」
  
  「呃,好久不見。」她遲疑了一下,想進門,卻又覺得怪,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怎麼回事?你們幹嘛都待在這裡不進去?停水嗎?還是停電了?」
  
  不對啊,就算停水停電,他們好像也可以待在屋子裡啊,外頭這麼熱,三十五度耶,正中午的,他們幹嘛全待在外面曬太陽?
  
  這疑問才生,都還沒人回她,可菲就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巨響。
  
  她嚇了一跳,抬頭只看見四樓似乎有東西飛出了陽台,她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麼,阿震已經一把將她從危險區域拉開。
  
  那東西掉到地上,彈了兩下,停住。
  
  竟然是一把——槍?
  
  她呆住,一陣傻眼。
  
  所有的人都看著那把槍,沒有人動。
  
  跟著鳳力剛慢條斯理的開了口:「很危險耶,走火怎麼辦?你們誰要不要上去阻止她一下?」
  
  阻止誰?那真的是槍嗎?該不會是模型吧?
  
  她還在懷疑自己的眼睛,樓上已經傳出一聲驚天怒吼,女人的聲音,憤怒的咆哮著,穿街過巷。
  
  「韓武麒!你這王八蛋!不要跑!我要宰了你!你他媽有種給我站住!」
  
  咦?她忍不住又抬頭,這次是把匕首飛了出來,銀亮的刀刃在空中旋轉,反射著眩目刺眼的陽光,正當她以為它會直接正中對面那棟公寓的玻璃時,它突然在半空中以不可能的角度轉了九十度的彎,然後鏗鏘落在街上。
  
  「要去你自己去。」阿浪說。
  
  她傻眼,看見阿浪對著鳳力剛說話,卻瞄了屠鷹一眼,同時打出一把順子。
  
  屠鷹調整了下耳機,裝沒看見好友那一眼,她發現他雙手抱胸靠著牆,看起來好像在聽音樂,但視線卻始終盯著半空。
  
  剛剛那把刀,該不會是——
  
  這念頭才冒出來,她就聽到鳳力剛乾笑兩聲。
  
  「嘿嘿,我還想活咧。」鳳力剛推著身旁的屠勤道:「屠勤,她是你姐吧?你去好了。」
  
  「我不要。」屠勤抬眼微笑,坦然直言:「我去了也只是當沙包而已。」
  
  「真的假的?」阿南驚訝的抬眼,好笑的問:「她那麼厲害?」
  
  樓上又傳來砰砰作響的聲音,不時還傳來某人的慘叫哀號,算是間接回答了他的問題。
  
  「就是那麼厲害。」屠勤打出另一張牌邊開口,況且他懷疑武哥需要或想要別人幫忙,這可是他和嵐姐難得的相處時光。
  
  「哇噢。」阿南好笑的仰頭看了一眼:「好慘的感覺。」
  
  「是很慘啊,屠鷹的鼻子就是被她打斷的。」阿浪好笑的說。阿南和可菲忍不住朝屠鷹看去,他無聲點了下頭,證實了這個說法。
  
  所以,他們蹲在這裡,是在避難?
  
  「樓上的,」她不安的拉拉阿震的衣角,偷偷問:「是你姐?」
  
  「嗯。」
  
  「她為什麼要打武哥?」
  
  「基本上,是他活該討打。」
  
  「咦?」
  
  「他把她的工作搞掉了。」
  
  「喔。」她點頭,跟著又奇怪的問:「他為什麼要搞掉她的工作?」
  
  「這個我知道。」阿南嘿嘿直笑:「因為愛啊,是愛啦。」他話聲未歇,樓上一扇窗戶就破了,一盞檯燈掉了出來。
  
  「啊。」她驚叫一聲,但再一次的,阿震伸手把她拉進懷中,拿書本遮住她的頭,擋住了玻璃碎片。
  
  幾個男人當然閃得飛快,但等所有東西一落地,他們又回到原位,繼續打牌,她真的看得還滿呆滯的。
  
  「武哥想要嵐姐來公司工作,嵐姐不願意。」阿震解釋。
  
  聽著又一聲慘叫響起,她瑟縮了一下,擔心的問:「武哥他沒關係嗎?」
  
  「應該吧。」他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只是抖落書上的玻璃碎片。
  
  差不多在這時,她才知道為什麼他們要這麼靠著牆,因為比較不容易被流彈誤擊啊。
  
  她還在驚魂未定,就發現樓上突然安靜了下來,忍不住抬頭看去:「咦?阿震,沒聲音了耶。」
  
  「嗯,我聽到了。」他弄著他的書,卻一點想進門的意願都沒有。
  
  她抬頭看了半天,卻什麼都沒看到,因為有點擔心,她反射性的想往門口走去,卻被一把拉住了手。
  
  「你想去哪裡?」
  
  「上去看看啊,說不定出了什麼意外——」
  
  「不需要,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他打斷她,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啊!」被他這麼一問,她才想起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一下子忘了樓上的戰情,連忙把手中的紙張拿起來給他看,開心的笑著道:「阿震,你看你看,我拿到畢業證書了!我畢業啦!畢業啦——」
  
  「咦?畢業?你畢業典禮是今天嗎?」聽到她的話,鳳力剛好奇的湊了過來:「小肥你怎麼沒和我們說,我們可以去接你,順便觀禮啊。
  
  「不用啦、不用啦,又不是什麼大事。」她紅了臉,害羞的擺擺手,而且她差點畢不了業耶,幸好最後一次期末考,在阿震的補習下,終於全部達到老師的要求,拉高了全學年的平均分數,但今天之前,她還真的很怕老師不給她畢業證書,畢竟她前兩次考得實在太差,所以她完全都不敢和人說啊,直到拿到這張畢業證書,她才大大的鬆了口氣,一路上笑得合不攏嘴,火速飛奔了回來。
  
  「觀禮?我看你是想把妹吧。」阿浪聽到鳳力剛的話,忍不住吐槽。
  
  「嘖,什麼把妹,我是欣賞,欣賞好不好?我對小鬼才沒興趣。
  
  「小肥畢業啦,我看看。」阿南跟著靠了過來,擠著要看畢業證書,「哇,好厲害,那你以後就是全職啦。」
  
  「對啊對啊。」她開心的點著頭,伸手比出個勝利V,笑道:「我明天開始就可以做全職的啦!」
  
  阿南彈了下手指,笑著宣佈:「好,既然這樣,今天放假一天,我們到前面的吃到飽去吃慶祝吧!」
  
  聽到有得吃,所有男人都站直了身體,往前走去。
  
  「咦?可是武哥他這樣沒關係嗎?」可菲不安的回頭張望著,但所有人都往前走了,連沉默寡言的屠鷹都跟了上去,她注意到他和屠勤分別把掉在地上的刀槍都撿了起來。
  
  鳳力剛更是擺著手道:「沒關係、沒關係,別管他,走吧走吧,我肚子餓死了,反正現在也不能進去。」
  
  「為什麼不能?」可菲問。
  
  他回過頭來,一臉賊笑:「嘿嘿,等你二十歲我再告訴你。」
  
  媽呀,他笑得好邪惡喔。
  
  可菲忍不住退了兩步,躲到阿震身後,連忙搖手說:「不用、不用,我不想知道,你還是不要和我說好了。」
  
  「媽的,力剛,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耶!」
  
  「哈!你才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咧!」
  
  阿浪笑著咒罵一聲,鳳力剛迅速回嘴,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笑鬧著抬槓,一下子就走到了最前頭。
  
  阿南笑著回頭對她一眨眼,指著前面那兩個,道:「瞧,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
  
  她噗哧一聲,差點笑出來,連忙伸手捂嘴,但走在她前頭的屠勤和屠鷹已經毫不客氣的笑了出來,就連一旁的阿震也忍俊不住的笑出聲。
  
  一夥人就這樣笑笑鬧鬧的往前走。
  
  她因為還是有些擔心武哥,中間一度回頭查看,但都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老公寓一片寂靜,沒人探頭出來求救,也不再有東西飛出來。
  
  她回身,只見其他人已走遠,阿震卻停下了腳步等她。
  
  「放心,沒事的,嵐姐會有分寸。」
  
  「喔。」她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加快了腳步。
  
  他將剛剛被拿去傳閱的畢業證書,還給了她,道:「恭喜你畢業了。」
  
  「謝謝。」她接過手,開心的仰頭衝著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多虧你有幫我補習。」
  
  難得的,她看見他臉上浮現不好意思,他撇開視線,只道:「那沒什麼。」
  
  她咬唇輕笑,快步跟在他身邊,走了幾步,才想到一件事。
  
  「啊,阿震,你有確定要念哪所大學了嗎?」
  
  「我沒打算升學。」
  
  「咦?你不升學?!」她震驚的停下腳步,腦子裡一片混亂:
  
  「可是……可是……你很聰明啊……怎麼可以不升學?」
  
  像她是笨,所以不升學很正常,能混個高職畢業她很偷笑了,但他又不像她那麼呆,她知道他成績好得很,都可以出國去比賽了,像他這種人,怎麼能不繼續念大學?
  
  「很聰明不代表一定就要升學,我在公司裡也可以學到東西。」手插在褲口袋裡,跟著她停下腳步,微側著頭,瞧著她說:「況且,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她反射性的問。
  
  他定定的看著她,停頓了幾秒鐘。
  
  微熱的風,拂過他染黑的髮,夏日陽光熠熠,讓他臉上微郁的表情無所遁形。
  
  忽然間,她感覺到他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他卻移開了視線,只扯了下嘴角,道:「像是,先去當兵。」
  
  那不是他原先他要說的話,她很確定。
  
  但這個答案,實在也讓她呆了一下。
  
  「當兵?我以為你是外國人。」
  
  「我小時候被領養時就入籍了,不然你想我哪來的身份證?」
  
  「對喔。」她點點頭,再次舉步往前,走了兩步才想到,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和她說,他是被領養的,她有些微訝,不禁朝他看去。
  
  過去一年,他至少又長高了十幾公分,她現在和他站在一起,頭項也只到他肩膀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著他的臉,她想起他說的話,忍不住想問清楚,他不升學,反而先跑去當兵的理由,但卻又知道這不干她的事,只得強忍住滿心的好奇。
  
  「所以,你領到兵單了嗎?」
  
  「嗯,前陣子武哥幫我去辦提早入伍了。」他沒有時間慢慢等,所以武哥用了一點特殊關係讓他插隊,當然進部隊之後,要做的事也比較特殊。
  
  她心頭微微一震,再問:「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要出發?」
  
  「後天。」
  
  後天他就要走了,卻到現在才和她說?
  
  可菲臉色刷白,呆在當場,有那麼短短一剎,完全無法思考,然後腦子才吃力的轉動著,她又不是他什麼人,他本來就沒必要和她說。
  
  只是——可是——再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再怎麼樣也是同事一場嗎?同事又怎樣?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對他來說,她其實不過就是個外人而已。
  
  氣一窒,莫名無法喘息。
  
  他有和她說很偷笑了。
  
  她吸口氣,告訴自己,卻仍難掩心痛。
  
  當他跟著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時,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笑容。
  
  「後、後天啊,真快耶。」她緊抱著自己的畢業證書,拉開嘴,瞇眼笑看著他,呵呵傻笑著:「那、那就先祝你一路順風囉——啊,阿南哥好像在叫我,我先過去了,一會兒見。」
  
  擠出這個蹩腳的借口,她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抱著畢業證書就往前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屠震握緊了在長褲中的拳頭。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看見了她掩藏在假笑面具之下,受傷的痕跡。
  
  差一點,他就要伸手拉住她。
  
  可是,就算他拉住了她,那也不能改變什麼。
  
  他不需要去念大學,他不在乎學歷,他所想要知道的知識,阿南都能教他,所以他只需要盡快去服完役,回來後就能專心做他自己的事,再不需要去擔心其他。
  
  這是他早就決定好的事,在他跟著武哥北上之前,就決定好的方向。
  
  他早就決定好了,就像他決定,這輩子都不交女友,不娶妻一樣。
  
  他這種身體,就像顆未爆彈,雖然沒有定時器,卻隨時會爆,也許今天、也許明天,誰也不能保證,他什麼時候會出狀況。
  
  既然不可能有結果,又何必麻煩?
  
  何必?
  
  他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丁可菲是個普通人,只是被武哥拐騙進來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廉價勞工,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曉得,她會喜歡他,也只是因為公司裡他和她年齡比較相近,最常相處在一起而已。
  
  他……在乎她。
  
  在他感冒之前,在他傷害她之前,在武哥痛扁他之前,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一開始,他覺得她是個沒用的麻煩;然後,他覺得她也沒那麼糟糕;跟著,他將她歸類到笨手笨腳的小女傭同事。
  
  這個膽小卻又堅強的小笨蛋,始終笨拙的關注他的需要,總是對著他臉紅傻笑,他知道她喜歡他,打一開始就知道,他不在乎這件事,他一直覺得那不重要,直到那一天,她的淚,讓他慌了手腳……
  
  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在乎她,不知道何時開始注意她,不知道何時開始,她己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不知道在哪天哪夜,她已經悄悄的,佔據了他的視線。
  
  他已經習慣起床會看見她,吃飯會看見她,習慣她的大驚小怪,習慣幫她收拾三天兩頭冒出來的小麻煩,習慣看見她對他臉紅、衝著他傻笑,甚至習慣了她的碎念與嘮叨。
  
  他習慣了,所以沒有察覺,沒有來得及阻止,對她的好感。
  
  一旦意識到了,被逼得面對了,整個狀況變得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他變得更加在意她,越來越……難以控制……
  
  那,是不可以的。
  
  他不想將她拖下水,他所處的狀態,是團爛污,他不知道武哥為什麼要將只是普通人的她扯進來,卻曉得自己不該把情況弄得更糟。
  
  只要他去當兵,她慢慢會認識更多的人,久了就會淡忘這份感情。
  
  她才十八歲,才正年輕,她的人生才要開始,他知道世界有多大,她還不曉得,他很清楚,她待在紅眼,之後.慢慢會認識很多人,等她開了眼界,到時就會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他不過是個脾氣不好,任性妄為的臭小鬼,一點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自己清楚,再沒人比他更瞭解這件事。
  
  這樣是最好的,對她和自己都好,等他當完兵回來,她就會看開,到時她就能真的把他當朋友。
  
  只當朋友。
  
  這樣很好,是他所希望的。
  
  明知如此,他卻依然覺得鬱悶。
  
  日,正當中,曬得路上柏油,都彷彿開始融化。
  
  當他抬腳,慢吞吞的朝那間餐廳走去時,他莫名知道自己永遠都會記得,這個熱到讓人發悶的夏天。
  
  還有……她……
  
  *****
  
  月兒彎彎,爬上了森森的水泥石牆。
  
  蹲在簡陋的書桌旁,可菲呆看著窗外,那在建築夾縫中,閃耀著皎潔光輝的銀白。
  
  她合上日記,關掉檯燈,為了撿掉到地上的筆,才不小心看到那爬上樓的月亮,然後她就蹲著了。
  
  就這樣蹲在桌旁,靠著落地窗,看著那抹銀月,發呆。
  
  因為天氣熱,她將門窗敞開著。
  
  遠處,車與人聲交錯,間或夾雜著電視節目的聲響,半夜十二點了,這城市依然散發著生命的氣息。
  
  她其實是沒有資格不愉快的,她知道。
  
  他只把她當朋友,他強調過很多遍了。
  
  她對他沒有妄想,真的沒有了,唯一有的,是希望能成為朋友,但即便如此,還是覺得難過。如果她昨天沒問,也許他根本連提都不提了吧,或許得等到明天他離開了,才會曉得。
  
  可是,她畢竟不是他什麼人,他本來就沒有義務得和她報告。
  
  震驚過後,浮上心口的,只有淡淡的哀傷。
  
  深深的,她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再怎麼樣,他還是和她說了。
  
  她不曾想過,他會有升學之外的選擇。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呢?
  
  她不認為當兵是他口中所說「重要的事」,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將它說出口,畢竟她只是個「普通朋友」。
  
  朋友很好,沒有不好,真的沒有。
  
  她真希望自己能夠真心誠意這樣想就好了。
  
  當兵呢。
  
  現在當兵,是要多久?應該不像以前要兩三年了,但少說也要一年多吧?
  
  感覺,好久。
  
  她認識他,也不過就一年多……
  
  果然,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啊。
  
  過去一年多的相處片段,在腦海裡——浮現,等她發現,她已站起了身,下了樓,來到廚房,忙碌了起來。
  
  *****
  
  地上,有著一個便當。
  
  那是三層式的白鐵便當,外面還套著拼布做的便當袋。
  
  那特大號的便當,就在他房門外,他差點踢翻了它,幸好在最後一秒看見而及時收腳。
  
  他看著它,半晌。
  
  現在是清晨四點五十,公司裡的人應該都還在睡,昨天屠勤有問過是否要載他去火車站,他拒絕了。
  
  他買的是早上第一班的火車,那麼早,不需要讓人也跟著他早起,他自己會去車站。
  
  但他的門口,有個便當。
  
  他彎下身來,看見上頭,放了一張紙,上面只簡單寫了一句話。
  
  記得要吃飯。
  
  可菲
  
  便當是熱的,幾乎有點燙,像是剛剛才做好。
  
  胸口,莫名緊縮著,好像也有點燙。
  
  他沉默看著那張紙條,然後將它收了起來,提起便當袋,穿過黑暗的走廊,上了樓。
  
  他在一樓的樓梯口停下,駐足。
  
  老公寓裡,很安靜,沒有丁點聲音。
  
  他忍不住回頭抬首,看著上頭。
  
  曲折的樓梯,不斷蜿蜒向上,毫無聲息,在那一秒,他突然很想上樓,卻不知自己想上去做什麼。
  
  所以,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轉回頭,打開了門,走進清晨微涼的空氣中。
  
  關門的聲音,很輕,卻在寂靜的清晨中,順著曲折樓梯,向上,迴盪,傳到了那打著赤腳,坐在三樓樓梯上的女生耳裡。
  
  她沒有探頭去看,她不敢。
  
  但他拿了便當了嗎?他也許會因為是她,怕拿了會讓她有所期待,而故意將它留下來。或許她不該署名,或許她根本不該留紙條,那樣也許他就會以為那是屠勤或屠鷹做的。
  
  她坐在樓梯上,忐忑的想著。
  
  他拿了嗎?
  
  她兩手交握擱在膝上,等了一秒又一秒,終於再忍不住轉過身,躡手躡腳的爬到了樓梯轉角的窗邊,蹲跪在那邊,偷看。
  
  清晨的巷子裡,天色將明未明,街燈還亮著,在那條安靜的巷子中,只有一個人踽踽獨行。
  
  他戴著棒球帽,穿著輕便的衣褲,背著簡單的行囊,已經快走出了巷口,但她看見,他手上確實提著一袋醜醜的拼布包。
  
  心口,微微的縮,莫名的酸。
  
  看著他的背影,她眼眶無端熱了起來,在她短短十八年的歲月之中,似乎每一個她喜歡的人,最終都會離她而去。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這古老的諺語,無端浮上心頭。
  
  就在那一剎,她知道,她青澀的少女時代,已經正式畫下了句號。
  
  雖然他看不見,她仍偷偷的抬起手,和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揮了揮手,悄聲和他及年少單純的自己告別。
  
  「Bye、Bye……」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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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4:35
  第十三章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枝頭的葉轉黃,落盡,又再抽出嫩綠新芽。
  
  床頭櫃上,那二手老舊鬧鐘裡的長短針,勤奮的轉動著,不變的畫出一次又一次的圓,只有顏色被陽光曬得更淺。
  
  老公寓不動如山的佇立在巷尾,任風吹日曬雨淋,像是毫不在乎這一兩年的歲月。
  
  轉眼,又是另一個新年。
  
  「小肥,你真的不去?」
  
  看著坐在車裡的韓武麒,可菲搖搖頭,笑著拿出和去年一樣的理由:「要是突然有人打電話來,公司總要有人留著接電話啊。」
  
  「電話不是可以轉接到武哥手機?」退伍後就去美國唸書的阿浪,從車後座探出頭來,瞧著她問。
  
  「說不定會有人找上門來啊。」她找著借口。
  
  「不差這幾天啦。」坐在前座的阿南笑著插嘴,「屠家人很好的,你不要害怕,你要覺得屠家兄弟太悶,也可以和我、阿浪與武哥,去耿叔家擠一擠。」
  
  她笑了笑,道:「不用了啦,你們回去過年,我剛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拜託快去,這樣我就可以上去睡我的大頭覺了。」
  
  屠鷹提著行李,從她身旁經過,聽到她說的話,不由得停下腳步,本想開口告訴她一件事,但站在後車廂那邊的屠勤,輕輕的朝他搖了搖頭。
  
  看見大哥的提示,屠鷹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往前走,把行李放進後車廂中。
  
  「小肥,你要改變主意,隨時可以過來。」屠勤走上前,看著她說。
  
  「嗯。」她點點頭。
  
  「你有我們家地址?」屠鷹問。
  
  「有,也有莫森家和耿叔家的,電話我也都抄了。」她微笑,「你們放心吧,不會有什麼事的。」
  
  韓武麒瞧著她,本想再說什麼,但最後只是笑笑,不再勉強。
  
  「那公司就拜託你了。」
  
  「沒問題,好了,快走吧,免得等一下遇到返鄉的塞車人潮。」她揮手趕著他們,交代道:「到了記得打電話回來。」
  
  「OK。」韓武麒發動引擎,邊道:「記得門窗鎖好。」
  
  她翻了個白眼,笑著說:「我知道啦。」
  
  他露齒一笑,戴上墨鏡,道:「我會帶名產回來給你的,Bye!」
  
  說完,他踩下油門,就將車開了出去。
  
  她笑著和他們揮了揮手,直到車子消失在街頭,才轉身回到公寓裡,上樓回房,卻在經過二樓時,聽見動靜。
  
  她奇怪的循聲走去,一進門,就看見客廳裡,鳳力剛正抬手搔抓著肚皮,一邊吃著她做的三明治,一邊睡眼惺忪的半躺在沙發上,張開大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力剛?你怎麼還在這裡?」看見那個男人,她嚇了一跳:「我以為你回家了。」
  
  「回家?幹嘛回家?」他兩眼浮腫的吃著三明治,茫然的看著她。
  
  「今天是除夕耶。」她好氣又好笑的提醒他,「你得回家吃團圓飯啊。」
  
  「今天?不是明天嗎?」他擰起眉頭。
  
  「不是,是今天。」她伸手將那懶惰鬼從沙發上拉起來,道:「快點,你一年也沒回去幾次,早點回去給你媽看一下,盡一盡孝道。」
  
  他咬一口三明治,被她推著走,邊吃邊說:「嘔在這裡,右是更藥道啊,她甘到我,究只惠歎氣偶宜。」
  
  「就算是這樣,一年也才這一次而已,你也要給她有歎氣的權利啊,又不是天天。」可菲推著他上樓,碎念著:「你爸媽養你那麼大,你給他們念兩天又不會死。」
  
  他吞下那口三明治,笑著說:「好啦好啦,我回去就是了,OK?」
  
  「我到樓上幫你收乾淨的衣服。」她催著他進房間,道:「你快去把臉洗一洗,記得把鬍子刮乾淨!」
  
  「Yessir!」他在房門口故意搞笑的站直了身軀,對她踢了一個正步,行了個標準的敬禮。
  
  這傢伙實在很三八耶!
  
  「別鬧了,動作快。」她笑著斥責他,這才匆匆跑上樓,去幫他收衣服。
  
  半個小時後,她終於將他也體面的送出了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睡她的回籠覺。
  
  *****
  
  入了冬,大葉欖仁的綠葉,全被染紅。
  
  當寒風乍起,總會落下幾片巴掌大的紅葉。
  
  從他的房間,可以看見那裸樹,還有一部分的海。
  
  冬天的海,灰濛濛的,只有漸次的浪,會因強勁的季風起伏,翻出點點白色的浪花。
  
  他們到達時,他聽見了聲音。
  
  一顆心,無端提了起來。
  
  去年過年,他沒有放假,但今年他運氣很好,剛好排到了過年休假。在確定可以回家過年的那一瞬,他幾乎想放棄這個假期,但最後仍是選擇回來。
  
  腳步聲,先後從門外傳來。
  
  屠勤,然後是屠鷹,他可以聽得出誰是誰,他們總有自己習慣的步伐。
  
  他遲疑了一下,上前打開門。
  
  屠勤住他對面的房間,屠鷹在他隔壁,兩個人都沒有關上門,兩個人都在整理行李。
  
  看見他,屠勤輕扯嘴角,開口招呼。
  
  「嗨。」
  
  「嗨。」他點頭。
  
  「什麼時候到的?」屠勤坐在床上,拉開行李,把衣物收到衣櫃裡。
  
  「也是剛到。」他雙手抱胸靠在門邊,隨意的回答。
  
  「你還有多久退伍?」
  
  「大概再兩三個月吧。」
  
  「那很快了。」
  
  「嗯。」他瞄了一眼樓梯口,那裡毫無動靜,沒有人再上樓。
  
  屠勤繼續整理行李,很快把東西歸位,然後聽到小弟又開了口。
  
  「武哥呢?」
  
  「在耿叔那邊。」
  
  他沉默了一下子,看著屠勤抖了抖清空的行李袋,然後圍著一條羊毛圍巾朝他走來,微微一笑。
  
  「桃花說快開飯了,一起下去吧。」
  
  「嗯。」他點頭應聲。
  
  屠鷹在這時走出房門,看見他,揚起了嘴角,難得的主動開口:「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他跟著露出微笑,說實話,他是真的很高興看見他們,但是當他在跟著兩人下樓時,卻注意到屠鷹脖子上,也有一條圍巾。
  
  除夕的午後,藍色月光裡向來沒有什麼客人。
  
  大部分的人,這兩天都得回家吃媽媽煮的飯菜,所以餐廳幾乎是空的,到了三點以後,何桃花更是乾脆直接掛上休息的牌子,在老公和兒子的幫忙下,把桌子並在一起,然後在廚房裡大展身手,一邊指使男人們,將冰箱裡的菜餚上桌。
  
  三點半時,隔壁的莫森和如月,帶著兩個小蘿蔔頭一起出現在門口。
  
  如月笑著擁抱了他一下,然後到廚房裡去幫忙,雙胞胎邊吵架邊偷吃。沒多久,耿野和曉夜也來了,耿野手中抱著一個娃兒,念棠嘟嘟囔囔的跟在後頭,兩手提了滿滿的糖果餅乾。
  
  門又開了,他再次回頭。
  
  這一次,是初靜,看見他,她雙眼一亮,走上前來:「爸說你放假,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他輕扯嘴角,「我運氣好,剛好輪到。」
  
  「太好了,你去年沒回來,桃花念好久呢。」初靜笑了笑,道:「你這次休多久?」
  
  「三天。
  
  「真不錯,那我們有空再聊,我先到裡面幫忙。」
  
  說著,她和他揮了下手,轉進了廚房。
  
  四點,門口再次傳來動靜,他還沒回頭,就已經聽見尖叫。
  
  「啊!阿震!是阿震!」屠愛砰的推開了門,衝了進來,飛奔到他身上。
  
  他反應迅速接抱住莽撞的小妹,只聽她得意洋洋的回頭對著慢半拍的屠歡道:「你看,我就說他放假了,今年會回來的!」
  
  「我知道啦!要你講!」屠歡仰高她的小鼻子,哼了一聲。「你明明就不知道,就是我講了你才知道的!」屠愛轉回頭,和他告狀:「她不知道啦,是我先知道的!」
  
  他笑了出來,把她放到地上,道:「是,我知道是你先知道的。好了,別和姐姐吵架,快把蘋果拿進去給桃花,不然就來不及烤派了。」
  
  被提醒的屠愛,驚叫了一聲,連忙提著她手中那袋蘋果跑進廚房。
  
  大了兩歲的屠歡,有些靦腆的看著他。
  
  「你好像變高了?」他看著大妹,問。
  
  「一點點而已啦。」屠歡彆扭的絞著手,微微駝了一下背。
  
  他沒點出她的狀況,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還不夠高呢,你這矮冬瓜。」
  
  「哪有,我很高耶!」她瞪大了眼,挺直了腰桿,驕傲的說:「我是全班最高的耶!」
  
  「呀——小黑哥哥——」
  
  廚房裡,傳來屠愛的尖叫。
  
  「後——她好吵喔。」屠歡翻了個白眼,卻掩不住嘴角的笑,然後才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慢吞吞的也跟進了廚房。
  
  他看著大妹做作的背影,嘴角不禁輕揚,驀地,身後再次傳來人聲。
  
  這一回,武哥和阿浪、阿南一起推門而入,他們兩手滿滿都是雜貨,從衛生紙到烤肉用的煤炭都有。
  
  「喲,阿震。」阿浪和他點了下頭,扛著東西走過。
  
  「嗨,小鬼,好久不見。」阿南笑笑的提著衛生紙進門,看了他一眼,回頭問身後的韓武麒:「他好像變壯了啊?」
  
  「他去當兵啊,又不是去當少爺,變壯是應該的。」韓武麒走在最後,挑眉看了他一眼:「放假啊?」
  
  「嗯。」他微一點頭,眼角輕抽,看見武哥身後似乎還有動靜,心頭莫名收緊。
  
  但下一秒,一聲粗魯的低咆傳來。
  
  「韓武麒,你別擋我的路!閃邊啦!」
  
  兇惡的封青嵐伸手推開擋在門邊的王八蛋,提著醬油擠了進來。
  
  他等著後面的人進門,但嵐姐之後,門外卻再沒別人,只有椰子樹在空蕩蕩的街頭上隨風搖晃。
  
  五點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路上和港口的街燈,慢慢亮了起來。
  
  「阿震,你在看啥?外面怎麼了嗎?」
  
  放好雜貨的阿浪,轉回前頭來,瞧著他問。
  
  「沒有。」他猛然回神,有些狼狽的收回視線,繼續排放桌上的碗筷,「沒什麼。」
  
  阿浪好笑的瞧著他,回身和其他人聳了聳肩。
  
  男人們心照不宣的互看一眼,然後偷吃的偷吃,喝啤酒的喝啤酒,各自找了位子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他很快注意到,阿浪和武哥身上也圍著同款的圍巾,甚至阿南脖子上也有一條。天氣雖然很冷,但並沒有到那麼冷,況且還在室內,但他們幾個卻像是說好了似的,全都圍著同款同色的圍巾。
  
  「很冷嗎?」當他在阿浪身邊坐下時,忍不住問。
  
  「沒啊,還好。」阿浪蹺著二郎腿,嗑著瓜子。
  
  「那你圍著圍巾?」
  
  他一聳肩,道:「因為這是人家心意啊,而且聽說今天晚上寒流要來,有備無患。」
  
  「心意?」
  
  「對啊,這手工打的呢,你看,我的有個球。」阿浪故意抓著圍巾尾巴,在他面前轉啊轉的,笑著現。「這是公司今年冬天的標準配備喔。」
  
  胸口,微微的有些,不是那麼愉快的情緒湧現。
  
  「我不知道你那麼賢慧,竟然跑去學打圍巾。」他冷冷說。
  
  「最好我是有那閒工夫啦。」阿浪瞅著他,露齒一笑:「這是小肥親手打的,還純羊毛的喔。」
  
  一刀,狠狠正中目標。
  
  「我以為你到美國去唸書了。」不快,讓他忍不住脫口。
  
  「我放假會回公司啊。」阿浪將圍巾繞著脖子,甩回身後,邊說邊將瓜子丟進嘴裡。「她還特別打電話問我想要多長多寬的呢。」
  
  他微微一僵,原以為阿浪會再說些什麼風涼話,但那傢伙卻沒有繼續下去。
  
  外頭的天色,完全暗了。
  
  他突然覺得,或許他下樓時,漏看了誰,也許人早已進了廚房?
  
  驀地,想起身進去看看。
  
  但屠勤在這時端著醉雞上桌,開口問了一句:「武哥,你打電話和小肥報平安了嗎?」
  
  阿震愣住。
  
  「啊,還沒,我忘了。」韓武麒微笑,「沒關係啦,她應該睡了,她說她要去睡覺啊。」
  
  「她沒來?」他不應該問,問題卻忍不住衝口而出,他以為她和他們一起來了,不是嗎?
  
  「沒。」韓武麒瞧著他,「她說她要留在公司。」
  
  「她一個人留在那裡?」
  
  「嗯哼。」韓武麒微微一笑,「去年也是啊,她去年也沒來,對不對?阿南?」
  
  阿南點頭,一邊伸手偷拿桌上的醉雞:「嗯,她沒來,她說她平常做牛做馬,難得能休息一下,所以她過年要放假。」
  
  那是借口,他知道,阿南知道,武哥也知道。
  
  除夕夜,如果有地方去,誰想要一個人過年?那擺明了就是一個借口。
  
  韓武麒一笑,再笑,又笑。
  
  他抖著腳,支著臉,笑彎了眼,瞧著那個神情緊繃的傢伙,道:「欸,阿震,我開車開了好幾個小時,累得要命,幫我去打個電話吧。」
  
  *****
  
  盯著電話,他遲疑著。
  
  他知道,是他活該。
  
  那女人替公司裡每個人都打了圍巾,就偏偏漏了他的。
  
  他沒有理由不爽,都一年半了,他一次都沒有回去過,她忘了也是應該。
  
  他不該去在乎這種小事,卻忍不住胸中的鬱悶。
  
  再怎麼樣,他還是紅眼的員工,不是嗎?
  
  無端的不爽,讓他衝動的拿起了話筒,按下一串號碼。
  
  話筒裡,傳來沉悶的鈴響。
  
  嘟——嘟——嘟——
  
  嘟——嘟——嘟——
  
  他等著,又等著,再等著,就在他要掛斷電話時,電話通了。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原以為,久沒聽見,他會對她的聲音,感覺陌生,但當那怯怯的聲音一入耳,卻只有溫暖的熟悉,彷彿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好像她就近在身邊。
  
  但,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大對,有些沙啞,莫名虛弱,幾乎像是帶著哭音。
  
  她在哭嗎?
  
  「你怎麼了?」未及細想,話已出口。
  
  「沒、沒有……沒什麼……」
  
  她的口氣,聽起來有些生疏,衝動的,他不禁再吐出一句。
  
  「我是阿震。」
  
  她突然一陣沉默,才輕輕應了一句:「嗯,我知道。」
  
  他咬著牙關,看著窗外的黑夜,生硬的道:「武哥他們到了,他要我通知你一聲。」
  
  「嗯,好。」她吸氣,振奮起精神道:「謝謝你打電話通知我。」
  
  他沉默,想追問,卻又沒有資格。
  
  「還……還有別的事嗎?」她悄聲問。
  
  他喉頭緊縮著,不快的擠出兩個字:「沒了。」
  
  「那……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聽到自己開口。
  
  然後,她收了線,掛掉了電話。
  
  他緊握著話筒,斷線的聲音仍在耳邊輕輕作響,雖然她力圖佯裝無事,但那卻掩蓋不住其中的沙啞,和微微的硬咽。
  
  她在哭,他知道。
  
  接電話之前,她就在哭了。
  
  窗外,寒風又起,吹得樹影搖晃,發出嘩沙嘩沙的聲響。
  
  他按掉通話鍵,考慮再打過去,但通過電話線,除了知道她正在哭之外,他不可能得到太多的答案。
  
  所以,他將話筒掛了回去,然後回到前面餐廳裡。
  
  所有的菜都已上桌,大人小孩們,開心的齊聚一堂,聊天吃飯,笑著,也鬧著。
  
  歡樂開心的氣氛,充滿了整棟屋子。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豐盛的山珍海味,還有他的家人與朋友,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不來,是她自己選擇的,阿南說了,去年她也沒來,他一直以為她有來,她沒有家可以回,他以為她會和其他人一起回來。
  
  但顯然,就像他選擇放假回老家一樣,她則選擇不到這裡過年。
  
  他清楚原因是什麼,不是因為到這邊還得伺候他們這些人,不是因為她想一個人留在公司睡覺。
  
  她不來,只是因為——不想遇見他。
  
  *****
  
  夜已深,寒風呼呼、呼呼的吹著。
  
  刮人的風,穿透門窗細縫,充塞一室,將空氣變得又寒又凍。
  
  可菲縮在床上,抱著肚子,瑟瑟發抖,只覺唇寒齒凍,像是要冷到骨髓裡去了。
  
  人生,是有沒有那麼悲慘啊?
  
  她難得可以放假休息耶,為什麼偏偏——
  
  「痛痛痛痛痛……」她臉色死白的呻吟著,包著被子哀哀叫,腦海裡痛到一片空白,淚水難以自抑的進出眼眶。
  
  本以為,公司裡的人都回家過年了,她難得可以清閒一下。誰知道,他們前腳剛走,她後腳大姨媽就來報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年關將近,她忙著大掃除搞到太累,這次月月來,她痛得完全起不了身,就算吞了止痛藥還是痛得她死去活來,好死不死又遇到寒流來襲,讓她全身發冷,整個人如在冰窖,只能包著棉被,抱著包著毛巾的熱水袋,蜷縮在床上偷哭。
  
  更讓她哀怨的是,外面不知哪家哪戶,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傳來年夜飯的香味,讓她想到別人家家戶戶都在開開心心過年,準備吃團圓飯,就只有她,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邊,一時間不由得更加悲從中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好不容易止痛藥發揮作用,她昏沉沉的睡了一陣,卻又被電話鈴響吵醒,她掙扎著爬到床邊,接起電話卻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不想讓他擔心,或者有任何誤會,她強打起精神和他說話,但等一收線,淚水立即又湧上眼眶。
  
  是阿震呢。
  
  她包著棉被,躺在枕頭上,咬著唇瓣,只覺一顆心,暖又酸。
  
  閉上眼,熱淚如豆般滾落眼角,她吸吸鼻子,有些硬咽。
  
  都一年多了,她還以為,自己己經忘記了,誰知道光是聽見他的聲音,就讓她連心都抖了起來。
  
  她都已經說Bye、Bye了啊,他也一年半沒回來了,那麼明顯的方式,她為什麼還是沒辦法死心啦?
  
  什麼狗屎初戀……好討厭……嗚嗚嗚……而且那根本不是初戀,是暗戀吧……人家阿震又不喜歡她……
  
  可是……他打電話回來了啊……
  
  這念頭,她喉頭一硬,淚水又落一串,只覺自己好可悲,電話是武哥叫他打的,又不是他自己主動打的,如果不是武哥,他才不會打這通電話。
  
  王八蛋!大笨蛋!不打就不打,不回來就不回來,有什麼了不起!
  
  「可惡……肚子好痛……痛死我了……」
  
  她咬著唇嘀咕,含淚想著,等她月月走了,她就要去交一個男朋友,她才不希罕那個豬頭啦……
  
  哭著哭著,又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懷裡的熱水袋不知怎麼不見了,夜半時分,她突然全身發冷,冷到肌肉都僵痛起來,心臟好像都快跳不動了,她想起床找熱水袋,卻虛得醒不過來,只覺自己好像身在冰天雪地裡,如在掙脫不出的惡夢之中。
  
  慘了,她這次就算沒痛死,也會凍死。
  
  早知道,就多拿一件被子來蓋了。
  
  正當她冷到神智不清,恍惚中,卻突然感覺有人打開了門,她驚慌起來,想睜眼起身,卻張不開眼。
  
  下一秒,那人突然伸出手,摸著她的臉,跟著開口咒罵出聲。
  
  阿震?
  
  她不敢相信,但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他的,有東西被打翻了,他又低咒起來,跟著沒多久,他突然上了床,鑽進了她的被窩裡。
  
  媽呀,不是阿震!如果是他,才不會上床和她擠,那這個人到底是誰?
  
  她僵住,但男人將她拉進懷中,摩擦著她的手腳和僵痛的背,她慌張的試圖伸手推他,卻使不出太多的力氣。
  
  他抓握住她的手,拉到手邊呵氣,以雙手捂著,那動作好輕好輕,溫柔不已。
  
  可菲微驚,停止了掙扎,她冰冷的手指,慢慢熱了起來,他把她的手,擱在他暖熱的胸膛上,一雙大手又忙了起來,他撫著她的背,捂著她後頸的風池穴,大腳更是貼著她冷掉的小腳,讓她的腳掌貼著他的腳背。
  
  這個男人,將她緊緊裹住。
  
  結實強壯的身軀,散發著舒適的溫暖,還有熟悉的味道。
  
  那,是阿震的味道。
  
  她感到困惑,然後豁然開朗。
  
  是夢啦!
  
  應該是夢,現實中,他閃她閃得可厲害了,只有在夢裡,他才會這般溫柔。
  
  看來她大限將至,大概老天爺看她可憐,所以讓她死前,還能做一場好夢。
  
  心,又酸。
  
  淚水,再進出眼眶。
  
  她放鬆下來,硬咽依偎在他懷裡,任夢中的男人,擁抱呵護著她。
  
  如果是阿震……如果是真的阿震……才不會對她這麼好……她知道,他就怕她愛上他,所以才不回來。
  
  就算她是恐龍妹又怎樣?恐龍妹也是有自尊的啊!她不會騷擾他的好嗎?
  
  可惡,好可惡,阿震最可惡了——
  
  驀地,那雙熱燙的大手,彷彿知道她的不適,停在她的後腰上,小心的捂著,熨燙著。
  
  熱氣,從那粗糙的掌心傳了過來。
  
  忽然間,又覺得老天爺好壞,她都要死了,還派這麼一個貼心的阿震來,讓她無法真的討厭他,沒有辦法徹底死心。
  
  原本已經凍得像冰棒的手腳,在他的擁抱摩擦下,漸漸回暖起來,染上了他熱燙的體溫,終於不再冷痛。
  
  她將滿是淚痕的小臉埋入他胸膛,突然間只希望,這個夢能持續久一點,然後拜託老天爺能晚點再讓她死掉。
  
  *****
  
  「笨阿震、臭阿震……我最討厭你……」
  
  抽泣的咕噥,悶在懷裡,很小聲很小聲,幾乎像螞蟻在說話,他卻聽得一清二楚,可她嘴裡雖然這麼說,兩隻小手卻揪抓著他的衣,小臉也依然埋在他懷裡,邊哭邊嘀咕。
  
  「最討厭了……」
  
  心口為此,瑟縮了一下,他無言,只能收緊長臂,歎了口氣。
  
  最好她是能討厭,最好他是能放手。
  
  他試過了,真的。
  
  再會想,想不到她不死心,想不到她如此頑固,都不知在執著什麼。
  
  但同時,他不能不和自己承認,當他聽見她喊著他的名時,剎那間,確實感到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混合著激動、喜悅與心疼。
  
  她沒有忘記他。
  
  沒有。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胸口,像在上頭烙了印。
  
  懷裡的女人,全身上下依然瑟瑟輕顫地抖個不停,但至少她冰冷的手腳,已經開始有了溫度,而且終於安靜了下來。
  
  顯然,他搞對了狀況。
  
  他繼續讓手待在她的後腰上,悄悄鬆了口氣。
  
  剛進門時,他知道她睡了,也曉得自己應該轉身出去,卻因看見她臉上的淚,忍不住上前。
  
  他不知道自己想幹嘛,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為什麼好好的床不睡,要開著和莫森借來的車,連夜趕上來。
  
  直到他站在她床邊,直到他伸出了手,替她抹去了臉上的淚,發現她小臉冰得嚇人,驚得三魂飛掉七魄,然後一腳踩到那個包著毛巾的熱水袋,打翻了她放在桌邊的姜茶,看見了止痛藥——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
  
  事到如今,才敢和自己承認。
  
  他想念她。
  
  他想念這個總是對著他傻笑,在乎這個愛嘮叨碎念,只敢偷偷在他背後嘀咕的膽小鬼。
  
  在乎到慌了手腳,一瞬間,還以為她因為這小小的寒流,凍死床上。
  
  結果,她只是月事來而已,卻已經嚇得他去掉了半條命。
  
  他不想在乎她,真的不想。
  
  一開始放假時,他曾經想過要順便回公司看看,不是沒有想過,不是沒有回來過,可臨到巷口,卻莫名卻步。那個便當裡,全是他愛吃的菜餚,都是些需要用心花時間的工夫菜,他從沒特別說過自己的喜好,她卻全都記得,還熬夜花了一整個晚上去準備熬煮。
  
  那是她的心意,滿滿的心意。
  
  他當然懂,感動得整顆心都熱燙了起來。
  
  她很好,該死的太好了,就是因為太好,他才不敢回來。
  
  總以為她會忘記,卻又矛盾的擔心她真的忘了。他告訴自己別去想,誰知越是這樣,越是會在意。
  
  他想給她時間,給她機會,卻總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擔心她不懂得休息,想著她是不是認識了誰,會不會已經和誰在一起?但他從來就不敢真的開口問,只能在偶爾和其他人通電話時,等著撿拾幾句關於她的消息。
  
  她從來不曾問起他,不曾和人提過他,不曾追問他什麼時候放假,為什麼不回來。
  
  從來就沒有。
  
  他以為她忘了,已經不在意,然後才發現真正在意這整件事的人,是他。
  
  今天是除夕,他應該待在老家,和家人朋友一起跨年,守歲。他不應該在這裡,但她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偷偷的哭泣。
  
  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就讓他難以忍受。
  
  她硬咽沙啞的聲音,騷擾著他,讓他坐立難安,等他回神,他已經開了車北上,幾度想要回頭,最終卻還是來到了這個愛哭鬼的身邊。
  
  看見了,抱著了,才心安,才知道有多想念,才曉得有多……
  
  喜歡。
  
  心,微微的戰慄,輕抖。
  
  深深的,慢慢的,他呼吸,穩定自己。
  
  輕輕的,小心翼翼的,他撫著她的後腰,熨著,貼著,希望她能因此好一點,別那麼疼,不那麼痛。
  
  他見過海洋這樣摟著桃花,撫慰著她,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總以為,自己不可能有機會擁著誰,像海洋和桃花那般。
  
  從來不知道,女人抱起來這麼柔軟,好小好小一隻。
  
  她以前有那麼小只嗎?
  
  他低頭查看她,冷靜下來後,才發現她的頭髮變長了,幾乎恢復到以前的長度,好像似乎又瘦了點,他都可以摸到她身上的骨頭。
  
  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他在暗淡的夜色中,摸索著她的身體,幸好她身上還有不少肉,沒有瘦成皮包骨,但他手才移開她的後腰,她就擰著眉,抗議的咕噥了起來,還抓著他的手,放回原先的地方,然後像只小貓一樣,在他懷裡磨蹭著,東移西挪的調整姿勢,最後終於決定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才將臉貼在他頸窩裡,右手環著他的腰,左手曲擱在他胸口,跟著喟歎了口氣,露出滿足放鬆的表情。
  
  她的臉色,看起來沒那麼蒼白了,連剛剛那淡到快沒有血色的唇,也紅潤了些。
  
  冷涼的吐息,變暖,拂過他的喉結,溜過他的耳垂。
  
  小小的心跳,貼著他的胸膛,悄悄躍動。
  
  原本踩著他腳背的小腳,不知何時,鑽到了他兩腿之間,無意識的輕輕摩擦著他的小腿,一次又一次。
  
  那不是挑逗,她只是在取暖。
  
  他告訴自己,所以沒有阻止她,但下一秒,她卻在睡夢中,伸舌舔著因為天冷而變得乾澀的唇瓣。
  
  丁點的濕熱,輕輕掃過頸動脈。
  
  心臟,猛然收縮。
  
  她咂了咂舌,在睡夢中發出奇怪又困惑的聲音,然後好奇的伸舌再舔一次。
  
  他停止了呼吸,身體某個本來就隱隱蠢動的部位,瞬間因充血而堅硬,他僵在當場,完全不敢亂動,害怕會因此擦槍走火。
  
  幸好,她沒再伸舌,只發出意義不明的咕噥聲,跟著才安靜了下來。
  
  當她那熟悉的嘶呼嘶呼聲再次響起時,他依然不敢亂動,差不多在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早鑽到了她的衣服裡,直接貼在她腰後的肌膚上。
  
  他應該要抽手,卻沒有動。
  
  她需要他的手在那裡,她剛剛表達得很清楚了。
  
  掌心指腹下,那細膩的肌膚,柔滑不己,教他有些著迷。
  
  她身上,還有一種甜甜的香味,一種像混合著剛出爐的麵包與焦糖,還有一點點的香草,那種讓人忍不住想深吸口氣,令人安心的味道。
  
  所以,沒有動,不想動。
  
  他喜歡將她擁在懷中的感覺,好像他真的擁有她,好像她本來就應該待在這裡,屬於他。
  
  她需要他。
  
  他這般告訴自己,但卻更清楚,過去那一年多,只讓他更清楚一件事——
  
  真正需要對方的人,是他。
  
  他需要她在這裡,就在他身邊,就在他懷裡,崇拜他、需要他、嘮叨他、喜歡他、在乎他……
  
  不知她又夢到了什麼,一滴淚,再滾落眼眶。
  
  然後,他聽見她低如蟻語的夢吃,他困惑的湊近,只聽她哭著硬咽道歉。
  
  「阿震……對不起……」
  
  她揪著他的衣,苦惱的哭著小聲說:「我不會……不會喜歡你的……一定不會……不會了……」
  
  心口,驀然揪緊,被那字句狠狠抓住,他無法置信的瞪著她,只覺喉嚨緊縮。
  
  「你不要不回來……」她硬咽的將小臉埋在他胸口,輕泣著,吐出只敢在夢中說出,藏在心底的渴求:「不要不回來……」
  
  她說得很小聲、好小聲,像是怕被誰聽到,語音微微的顫抖。
  
  那斷續悄然的夢囈,字字都如響雷,撼動著他的心。
  
  心疼、不捨、罪疚將他包圍,淹沒。
  
  當另一滴淚落下,他伸舌,舔吻接住那滴又苦又鹹的淚。
  
  「別哭了……」抵著她的額,他啞聲開口:「別哭了……」
  
  也不曉得她是聽見了沒,但她微微的戰慄著,更加偎進了他懷中,暗啞的偷偷要求。
  
  「拜託……不要討厭我……」
  
  寒冷的北風,在窗外呼嘯而過。
  
  氣溫降了又降,他卻不覺得冷,只覺心跳得很快很快,好快好快,全身上下都和胸中那顆激昂的心一樣,熱得發燙。
  
  可以嗎?
  
  這樣子,是可以的嗎?
  
  他是不是,可不可以,自私一點,奢求更多?
  
  這對她是不公平的,他知道,但他如何能夠放開她?教他如何能放手?
  
  擁抱著這個佔據著他心神的笨女人,他閉上了眼,不由自主的把手收緊,再收緊,將臉埋入她發間,感覺著她的溫暖與心跳。
  
  以為他會忘記,以為她會改變,誰知都沒有。
  
  可以嗎?
  
  他是不是……可以?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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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5:17
  第十四章
  
  冷冽的隆冬,即便天明,依然顯得陰暗。
  
  她可以聽見寒風,在窗外如海上女妖般,奮力呼號著,只能慶幸自己沒有因此凍死。
  
  睏倦的爬起身來,還是有些頭暈目眩,但小腹的疼痛總算消減許多,她慢吞吞的下了床,地板凍得像冰塊,她低著頭,找了一下拖鞋,才看見熱水袋掉到床下了。
  
  難怪昨天半夜她冷得要死。
  
  抓起椅子上的披肩,可菲包著自己,打著囉嗦走進浴室上廁所,然後用那冷到不行的水,洗臉刷牙。
  
  話說回來,她真的以為自己會凍死呢,可是後來好像是怎麼了?
  
  她擰著眉頭想了一下,跟著小臉驀然一紅。
  
  啊,後來她夢到了阿震。
  
  她一邊刷牙,一邊羞窘的翻了個白眼。
  
  媽呀,她真的是一個花癡耶,竟然做夢夢到一個一年半都沒消息也不回來的傢伙——嗯?不對,他是不是昨晚有打電話回來?
  
  她又停下刷牙的動作,想了一下。
  
  好像有耶,她記得他說武哥叫他打電話回來,說他們到了。
  
  她睡眼惺忪的搔搔頭,拿起漱口杯,含了一口水,將嘴裡的泡沫吐掉,釋然的想著。
  
  所以不是她的問題嘛,因為她痛得半死,又接到了那個王八蛋的電話,才會夢到他來安慰她。
  
  話說回來,昨天是除夕夜耶,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刷完牙,洗完臉,她晃回房間,套上穿到都起毛球的運動褲,折好了床上凌亂的被子,本想把長髮梳好綁成辮子,但一想到難得那些男人都不在,她月月又來,實在懶得再綁頭髮繃著頭皮。
  
  反正放假嘛。
  
  一聳肩,她拿起那個掉到床下的熱水袋,披頭散髮的包著披肩走下樓。
  
  媽呀,好冷喔。
  
  平常她知道只要活動一下,身體就能暖起來,但她月月來時,真的就是怎麼樣都不想動,等一下弄點東西吃,換了熱水袋裡的水,再來爬回床上去好了,反正廚房裡的食物都還有,她這個年不出門也可以活。
  
  懶洋洋的來到二樓,她穿過客廳,走進廚房,經過餐桌,一邊毫不遮掩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在瓦斯爐前,嘴巴開開的僵住。
  
  咦?她眼角剛剛是不是瞄到什麼?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桌上?好像還有什麼人坐在那裡?
  
  一個應該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回來過的人,坐在那個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人坐的位子上。
  
  不可能、不可能!
  
  她霍然閉上嘴,雙手還抱著熱水袋,卻莫名其妙的不敢回頭確認。
  
  今天是大年初一耶,他怎麼可能在這裡?
  
  沒錯,就算他真的有放假,他也不可能在這裡,而是會回家過年才對。
  
  那是幻覺吧?是幻覺啦!
  
  她舔了舔唇,鼓起勇氣,硬著頭皮,轉身回頭。
  
  那個男人就坐在那裡,金色的髮,理了一個小平頭,穿著一件黑色的圓領長袖棉T,手裡抓著一根叉子,正在叉著盤子裡的培根來吃。
  
  桌上,有一鍋熱湯,兩個盤子、兩個湯碗、兩份餐具,分別在他和她的位置上,她的盤子和他的一樣,裝著培根、蛋,還有稍微快速燙過的溫沙拉。
  
  她瞪大了眼,一臉呆滯,一時間,還是覺得這像幻覺。
  
  叮的一聲,烤箱發出聲響。
  
  他抬起藍眸,瞧著她,用叉子指著烤箱,開了口。
  
  「麵包。」
  
  她眨了眨眼,他還在。
  
  「麻煩你。」
  
  低沉的嗓音,迴盪一室,鑽入她的耳朵,讓她猛地清醒過來,連忙回身放下熱水袋,拿了夾子,將烤好的麵包夾到麵包籃裡,迅速放到桌上。
  
  他拿起一片麵包,塗上奶油,夾上培根和番茄,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
  
  她站在桌邊,遲疑了半晌,才拉開椅子,坐下來。
  
  眼前,有著一盤早餐,他幫她做的早餐,看似簡單,卻很營養,連那碗湯都還冉冉冒著白煙。
  
  她瞄一眼自己的早餐,又忍不住抬眼瞪著他。
  
  一年半不見,總覺得他似乎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不只是因為他沒有染髮或戴隱形眼鏡而已,也不只是他的肩膀寬了些、皮膚黑了點,而是……還有一些別的什麼,讓他看起來和之前大不相同。
  
  啊,大概是,擺脫了稚氣吧,感覺成熟許多,已經完全像個男人,而不是男孩子。
  
  戒備的瞧著他,可菲坐立不安的縮在位子上,為免讓他發現她的不自在,只能拿起刀子和麵包,跟著塗起奶油。
  
  對面那傢伙,一派輕鬆優閒,彷彿不覺得自己出現在這邊有什麼不對,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似的。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個問題,溜出了唇瓣。
  
  「吃早餐。」他再咬一口麵包,咀嚼。
  
  她清了清喉嚨,再問:「我以為你在當兵。」
  
  「我放假。」他回得簡短。
  
  「你沒回家?」這男人過去放假都回老家,就沒一次回來過。她狐疑的瞄他,問:「大年初一耶。」
  
  「有,我回去了。」他抬眼,道:「然後過來拿東西。」
  
  「什麼東西?」她困惑的問。
  
  「圍巾。」
  
  「咦?」她愣住。
  
  他朝她伸出左手,將掌心攤平,盯著她追討:「我的呢?」
  
  「什、什麼?」小臉飛上紅霞,莫名窘熱。
  
  「我的。」他的手還伸在那裡,面無表情的說:「阿浪說今年公司有配給圍巾,我只是留職停薪,沒有離職。
  
  「那……」她啞口,想說那才不是配給的,她當時只是想打一條圍巾,誰知道最後變成一人一條,可才吐了一個字,卻又擔心他追問那個起頭的原因,後面的話瞬間全說不出口,只有臉更紅。
  
  豈料,見她無語,他竟丟出一句。
  
  「你忘了?」
  
  她微微一僵,「我……呃……」
  
  「你忘了。」他收回手,點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語氣,聽起來好平淡,她卻清楚感覺到掩藏其下的不爽和責備,一副他早知道她會忘記,沒良心的把他漏掉的模樣。
  
  「沒、沒有啦!」可菲面紅耳赤的說:「我才沒忘,等、等一下就拿給你!」
  
  他叉了一口蛋,冷冷的說:「你不要隨便拿一條來充數,沒有就算了。」
  
  「才不是充數的,我是——」她惱火的衝口,講到一半及時清醒過來,連忙頓住,紅著臉低頭弄自己的麵包,改口說:「反、反正我有記得啦!」
  
  他挑眉,還沒開口,兩人就聽見樓下電鈴聲響起。
  
  奇怪?大年初一的,誰這時候跑來?
  
  可菲奇怪的放下麵包,起身查看牆上的通話機,只見外面站著一個快遞人員。
  
  「是送貨的。」她頭也不回的抓著披肩開溜道:「我去看看。
  
  來到樓下,她打開門,外面那位送貨大哥,看見她,露出笑容。
  
  「丁小姐,新年快樂,有你的包裹。」
  
  「新年快樂。」她回以微笑,接過那個包裹,和他遞來的簽收單和筆,一邊簽名,一邊和他哈啦:「大年初一,你們還要上班啊,真辛苦。」
  
  「還好啦,工作嘛。」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頭,乾淨的臉上,微微紅,透著緊張。
  
  「好了。」她簽好名,把筆還給他,「謝謝你,辛苦了。」
  
  「不會。」他接過筆和單子,卻沒有和平常一樣離開,只吸了口氣,緊張的看著她,問:「那個……」
  
  「嗯?還有事嗎?」她微笑好奇的等著他。
  
  「丁小……」他舔舔唇,紅著臉改口道:「可、可菲……我這個星期天休假,剛好有兩張電影票,朋友給的啦,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她杏眼圓睜,呆看著眼前這個漸漸開始變熟的送貨員,當她終於領悟他話中的意思,小臉驀然羞紅。
  
  他在約她耶,在約她耶!
  
  可菲張開嘴,還沒出聲,後面已經有人搶先開了口。
  
  「她沒空。」
  
  什麼?!可菲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後已伸來一雙大手,一手橫過她的胸前,一手環抱住她的腰,低沉的嗓音,在腦袋上冷冷的、淡淡的迴響。
  
  「她那天要幫我打圍巾。」
  
  眼前的送貨員,看見那個突然冒出來,親密的抱著他心儀女生的帥哥,紅通通的黑臉,瞬間漲紅,再刷白。
  
  「你不要聽他胡說!」她倒抽口氣,又羞又惱的試圖掙扎,回頭對那個來礙事的傢伙道:「就跟你說了,我圍巾已經打好了啦!」
  
  「小菲。」他對著她露出迷死人的微笑。
  
  心跳驀然加速,一秒鐘,竟被他的笑,迷到呆掉。
  
  他臉不紅氣不喘的低頭瞧著她,無恥的說:「我還需要一件毛衣。」
  
  太近了,他的臉好近。
  
  可菲抽了口氣,依然只能臉紅心跳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發傻,全身莫名酥軟,腦袋裡一片空白。
  
  「對不起,我不知道可菲——」
  
  他倏忽將視線從她羞紅的臉上拉開,瞇眼盯著前面那個傢伙,提醒:「是丁小姐。」
  
  倒媚的送貨員,不自覺退了一步,結結巴巴的說:「丁、丁小姐,那個,抱歉,對不起,我先走了。」
  
  說完,他匆匆忙忙的落荒而逃。
  
  直到這時,可菲才慢半拍的猛然回神,趕緊轉回頭,開口要叫人。
  
  「等一下!」可惡,他叫什麼名字去了?想不起來,她匆忙之中,只能喊:「那個誰——嗚嗚嗚——」
  
  後面那個可惡的壞蛋,竟然在這時抬手摀住了她的嘴。
  
  啊啊啊,不要走啊——那個誰——那個誰——
  
  可菲抱著快遞包裹奮力扭動掙扎,甚至勉力空出一隻手對那人猛揮,但那位送貨大哥,早已尷尬的衝上了貨車,頭也不回的開車離去,當然也沒看見她奮力的揮手與掙扎。
  
  眨眼間,車子消失在轉角,她沮喪不已,手仍不死心的伸著。
  
  「都走遠了,省省吧你。」他鬆開手,放她自由。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始作俑者,竟然還有臉說這種話?
  
  「屠震!你、你搞什麼鬼啦!」可菲霍然回身,羞惱的瞪著他。
  
  但那男人壓根不理她的不爽,只轉身晃回樓上,道:「你沒穿內衣,又只穿著我的T恤,別站在那邊,都讓人看光了。」
  
  她抽了口氣,滿臉通紅的驚呼出聲,連忙抱著胸口,匆匆甩上門。
  
  一回頭,那可惡的傢伙己經離開了玄關,頭也不回的消失在樓梯轉角。
  
  「阿震!你等一下——」她匆忙追上去。
  
  他沒有等她,只將兩手插在褲口袋,輕輕鬆鬆的上了樓,道:「那傢伙不是什麼好貨色,他只是臨時找你充數而已。」
  
  「你又知道!」她生氣的追在他屁股後頭:「人家是約我,又不是約你!好不容易有人開口約我出去,你幹嘛要這樣出來瞎攪和,害人家誤會啦!」
  
  「放心,他要真喜歡你,就會再來的。」阿震走進廚房,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你剛剛那樣,就讓他以為我已經——你是我——」她追到桌旁,氣得直跺腳,又說不出口,只能直接跳過:「他就已經誤會了,怎麼可能還會再來啦?」
  
  他挑眉,道:「如果這麼簡單就放棄,那種男人也不可靠,你還是等下一個吧,不要飢不擇食。」
  
  「什麼?!什麼飢不擇食!」她羞紅了臉,雙手抱胸,惱怒的辯駁:「我才沒有!」
  
  「那他叫什麼名字?」
  
  「咦?」她瞪大了眼,僵住。
  
  他拿湯匙指著她,提醒:「姓那。」
  
  她一呆,反射性回問:「是嗎?」
  
  「姓那,名個誰。」他瞅著她,勾起嘴角,調侃:「你不是叫他那個誰?」
  
  薄薄的臉皮,瞬間火燒一般燙,她尷尬的無以復加,完全的啞口無言。
  
  「你連他叫什麼、姓什麼都不知道,就想和他一起出去看電影?這不是飢不擇食是什麼?」
  
  「呃,我、我是……」她惱羞成怒的說:「人都要先認識才會熟嘛……」
  
  他端起碗,拎著湯匙往後靠向椅背,問:「他剛調來跑這條線嗎?」
  
  她又一僵,才道:「大概……半年了。」
  
  「這半年,他有任何一次,嘗試約你出去?」
  
  她心虛的移開視線。
  
  「有嗎?」他追問。
  
  她咬著唇,半晌後,才不甘願的說:「沒有。」
  
  「所以,半年了,你不記得他的名,也不記得他的姓,我假設你之前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對嗎?」
  
  她抿著唇,雙手抱胸的保持沉默。
  
  「半年來,他送過幾次貨?三十次?五十次?他有很多機會約你出去,如果他之前就對你有意思,也不會等到現在。」
  
  「說、說不定,他害羞啊。」她不甘心的咕噥。
  
  「害羞還是膽小?這種男人怎麼可靠,真的有事他一定丟下你先落跑。」
  
  他舀一口湯喝,恬不知恥的道:「我是為你好,才會這麼做,省得你勉強和他在一起,事後才發現,從一開始你就不喜歡他,想把他甩了還不知該怎麼分手。與其浪費時間和他看電影,你還不如幫我打毛衣。」
  
  瞧他分析得頭頭是道,她一下子還真找不出理由反駁,只能咬著唇,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吐出一句。
  
  「我不會打毛衣啦。」
  
  「我知道。」他再喝一口湯,涼涼的說:「你連圍巾都還沒給我。」
  
  啊啊——可惡!
  
  她受不了的跳了起來,衝上樓抓了那條圍巾,再衝回樓下,拿給他:「喏,拿去!你的圍巾!」
  
  他瞪著那被拿到眼前來的圍巾,愣了一下。
  
  那條圍巾是手工打的沒錯,上面東一個洞、西一個洞的,不時有漏針的痕跡,和他之前在武哥、阿浪他們身上看到的那種平整又好看的圍巾都不一樣。
  
  他抬眼看她,才張嘴,她已經紅著小臉,防衛性的搶先堵他的嘴。
  
  「不准說丑!我知道它很醜,但它是第一條,我也是花了很多時間打的,我本來想之後再重打一條,誰知道你會突然回來,你要嫌丑就乾脆不要拿!」
  
  阿震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放下湯匙和碗,伸手去拿那條在她手上的圍巾。
  
  窘迫,忽然襲來。
  
  「算了,還是不要了。」
  
  她反悔收回手,卻被他飛快一把抓住手腕。
  
  「那麼醜,我再打過一條啦。」她臉紅的試圖抽手,他卻不肯放,只是用另一隻手,拿起圍巾。
  
  「我不需要另一條,這條就很好了。」他淡淡說。
  
  她緊抓圍巾的尾巴不放,尷尬的試圖勸說:「這條一個洞一個洞的,又醜又歪,像破布一樣,圍著出去很丟臉啦。」
  
  「你有聽到我在嫌嗎?」他擰眉問。
  
  熱燙的溫度,從他緊握的手腕上傳來,染紅了臉耳,她羞赧的說:「我、我會替你覺得丟臉啊……」
  
  「我不覺得丟臉。」他抬眼瞪著她:「把手放開。」
  
  「不……不要……」她還是不肯放。
  
  他瞇起了眼,握緊了她的手,強調:「這是我的。」
  
  心頭,莫名一厚。
  
  不由自主的,可菲鬆開了手。
  
  見狀,他這才滿意的放開她,把圍巾拿過來,圍在自己脖子上,然後端起湯碗,繼續喝湯。
  
  可菲瞧著那條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打的圍巾,醜醜的圍在他脖子上,只覺得超級不搭又尷尬。
  
  「你不用勉強自己圍它啦。」她紅著臉忐忑不安的咕噥。
  
  「快去吃你的早餐。」他瞄她一眼,只淡淡道:「再不吃都冷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她才發現自己真的早已飢腸轆轆,這才坐回自己位子,開始吃早餐,卻還是忍不住嘀咕。
  
  「我之後再打一條新的給你啦,我現在技術比較好了。」
  
  「不用,我喜歡這條。」
  
  啥?他喜歡?
  
  可菲難以置信的抬眼瞅他,只見他拉起一角聞了聞上面的味道,又看了一眼,說:「很舒服。
  
  聽到他的稱讚,她有些害羞,卻又忍不住露出微笑,興沖沖的解釋:「是喀什米爾的羊毛,之前力剛去尼泊爾時,帶回來送我的,這個很輕又保暖呢,我這條披肩也是喔。」
  
  「他送你?」他微微一頓,再問:「你房間牆上那些破銅爛鐵也是他送的?」
  
  「什麼破銅爛鐵,那個是青銅呢,那是阿浪從埃及帶——」她話沒說完,猛然醒覺,驚慌的抬首瞪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房間牆上掛了什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今天早上嗎?」
  
  昨夜那不是夢嗎?還是真的確實發生過的事?
  
  霎時間有些驚恐,她萬分期待他會告訴她比較沒有那麼可怕的答案,但他卻老神在在的說。
  
  「我不確定,大概一點還兩點,我沒注意時間。」他起身將吃完的碗盤收到洗碗槽,道:「我到的時候,你已經睡了。」
  
  天啊!那、那難道是真實發生的事?她昨晚有沒有胡說些什麼?昨晚上究竟哪些是夢?哪些是現實啊?
  
  「你……你你你昨天睡哪裡?」她一陣暈眩,卻還是忍不住要確定。
  
  「當然是你房間。」他轉身走上前,一臉的理所當然。
  
  她傻眼,「你……我……你和我一起睡?」
  
  「不然呢?這裡沒暖氣,我開車也累了,你的被窩已經暖了,還一副快凍死的樣子,我不和你一起睡,難道讓你凍死?」
  
  「可是……」她捧著羞紅的俏臉,「男女授受不親啊……」
  
  「我們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那……那是因為你生病了……」她虛弱的說。
  
  「你那也和生病沒兩樣了,好了,不要一直花時間介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雞毛蒜皮?這才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好嗎?
  
  但是,顯然對他來說,這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靠在桌邊以手撫著額,忽然間,只感覺到一陣欲哭無淚,卻在下一秒,看見一碗熱湯被放到了眼前。
  
  「喏,快趁熱喝。」
  
  可菲微愣,剛剛她早就注意到有熱湯了,卻直到這時,才發現那鍋熱湯,是甜湯,加了黑糖和一點老薑的紅豆湯。
  
  討厭,這男人為什麼可以同時那麼壞,又這麼好啦?
  
  盯著那碗湯,她真的是,既感動,又無言。
  
  再一想到,昨夜那個細心呵護著她的夢中男人,確實是他,就讓她心臟緊縮,全身酥麻暖熱。
  
  不對,那是夢吧?說不定是她半夢半醒間,自動把他美化了。
  
  「喝完你就會好一點了。」
  
  心頭,忽然再一顫。
  
  「不然你看起來還真像殭屍。」
  
  絕對,是被她美化了。
  
  可菲握著湯匙,一陣哀怨,不過她還是醉紅著臉,乖乖的舀起甜湯,將他的關心,送入嘴裡。
  
  他在她吃早餐的同時,收拾著鍋碗瓢盆,洗了碗筷。
  
  她本想和他說,放著等一下她來洗就好,但實話說,她月月來一點也不想碰冷水,光是想到就覺得小腹又抽痛起來,所以就很識相但無恥的安靜吃她自己的早餐。
  
  早上這樣被他一嚇,害她都忘了肚子痛,但一等放鬆下來,劇痛又開始在小腹蔓延,撕扯著她。
  
  縮在自己的座位上,可菲慢吞吞的吃著,他替她收掉了吃完的碗盤,她喝完紅豆湯,不好意思的自己站了起來,想把碗拿過去清洗,誰知道一起身,就感覺到一股熱呼呼的東西,洶湧澎湃的從身體裡滑落。
  
  霎時間,她扶著桌子僵在當場,動都不敢動一下,就怕那股熱血太過洶湧,會連早上起床才剛換過的衛生棉都撐不住。
  
  好死不死,他卻在這時洗完了碗,回過身來。
  
  「怎麼了?」
  
  看見她慘白的臉色,他眉一擰,伸手將她緊握在手中的碗,放到桌上。
  
  「沒、沒事……」她瞪大了眼,尷尬得要命,細聲細氣的說:「只是有點……一點……我身體……」
  
  話到一半,竟然一陣暈眩,她晃了一下,眼前黑點滿佈,只覺全身一軟,還以為自己會昏倒,但他上前抱住了她。
  
  「不太舒服……」她倒靠在他胸前,最後幾個字,慢半拍的滾出她蒼白的唇瓣。另一波溫熱的血塊又剝離滑落,她夾緊雙腳,推著他的胸膛羞窘的想退開,誰知他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啊……你做什麼……」她嚇了一跳,在暈眩中只覺又驚又慌,真怕他會碰到腿間溢流滲漏而出的鮮血。
  
  那味道那麼明顯,他一定聞到了,她覺得好丟臉。
  
  「阿震……放我下來……拜託你……」
  
  她氣虛的哀求著,但他穩穩的將她抱著走出客廳,然後開始爬樓梯,她才意識到,他想抱她回房間。
  
  「你瘋了……放我下來啦……」可菲窘到不行,揪著他的衣,道:「我那麼重……你上不去的……阿震……」
  
  他沒有理她,繼續抱著她往上走。
  
  「阿震……」她真是又窘又害怕,不禁扯了扯他的衣領:「放我下來啦……我會害我們兩個摔死的……」
  
  他停下腳步,微微低頭盯著她,只輕輕說了一個字。
  
  「噓。」
  
  她張著嘴,瞧著他低垂的雙眸,蒼白的臉,在那一秒竟然微微熱了一下。
  
  他挑眉,直到她閉上了嘴,他才繼續舉步抬腳往上走。
  
  一顆心,噗通噗通的在胸中跳著。
  
  她一個字也不敢再吭,只覺心慌意亂,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力,和那因使力繃緊的肌肉,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也從緊貼著他胸膛的身體部位傳來。
  
  抱著有點超重的她,他依然臉不紅氣不喘的爬了一層樓,來到了她的房間,走進浴室。
  
  他放她下來,問:「站得住嗎?」
  
  「嗯。」她尷尬到不行,不敢看他,只能扶著洗手台,低著頭輕點。
  
  「我到樓下去幫你倒熱水,一下子就回來,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她匆匆再點頭。
  
  他走出去,關上了門。
  
  她羞恥的趕緊檢查自己,幸好情況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糟,月月並沒有印到褲子,也沒有如她以為的沾得到處都是。
  
  可是,他一定是知道,她月事正在來,所以才會煮紅豆湯給她,又知道要帶她來廁所。
  
  希望他會曉得她月月來,不是因為昨天晚上她胡說八道的關係,或者更慘,他聞到她在流血。
  
  虛弱的坐在馬桶上,她窘迫的捂著臉,真覺得生不如死。
  
  但,實話說她很驚訝,她雖然瘦了一點,卻離標準體重依然有點距離,並不是什麼優雅柔弱的小女人。
  
  阿震……比她記憶中更強壯了……
  
  心跳無端加速,有點無力,但仍是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她搖了搖頭,把腦海裡的綺思遐想搖掉,要自己別想太多。
  
  把自己弄乾爽之後,她穿好衣服,打開門,才坐回床上,他就已經拿了裝滿熱水的保溫壺回來,甚至替她將熱水袋重新裝好了熱水,還拿毛巾包好。
  
  「喏。」他把熱水袋遞給她,放下水壺,轉進浴室。
  
  她呆呆的看著他,莫名茫然,才想說他進浴室幹嘛,就看見他拿臉盆裝了熱水出來,放到她腳邊,整個人也蹲跪下來。
  
  跟著,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腳踩。
  
  她一怔,想抽腳,他卻抬眼瞪她。
  
  真的是瞪她,一副她敢反抗就試試看的模樣。
  
  她哪敢?可是……他難道真的想……
  
  「我……沒事啦……」她害羞囁嚅的說。
  
  「有沒有事,」他捲起她的褲管,把她的腳放到了水裡,道:「不是靠你一張嘴說的。」
  
  他動作輕柔的以指腹,替她的小腿按摩,她又想抽腿,他牢牢抓住,擰眉抬眼再警告的瞪她一眼。
  
  「你……你不需要這樣……」她知道,她的臉開始難以克制的紅了起來。
  
  「但你需要。」
  
  簡短四個字,讓她啞口,臉更紅,頭卻更暈了,到頭來只能咬著唇,任他將她腳上冰冷糾結的筋肉溫暖後,再——按開。
  
  他的手很熱,她的腳則是冰的,總覺得,像是要被灼傷一般。
  
  雙手抱著熱水袋,她害羞的強忍著想抽腳的衝動,一邊偷覷著眼前那低頭熟練的替自己按腳的男人,一顆心胡亂跳動著。
  
  水,是溫熱的,不會太燙,很剛好,還有淡淡的香味飄上來,讓人莫名放鬆,但她卻始終提著心,松不下來。
  
  早知道他會看到她的腳,她就先好好保養一下,話說回來誰又曉得他會突然跑回來啊?
  
  幸好她前幾天才剪過腳指甲,問題是上面的皮膚還是有些乾裂粗糙啊。
  
  討厭,好恐怖、好羞恥、好丟臉喔……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一雙腳都藏起來不給他看。
  
  話說回來,他這樣低垂著眼,蹲跪在她面前,在這小小的神奇剎那,她真的有一種,好像在當公主的感覺。
  
  向來,都是她伺候人的,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伺候她,還是阿震呢。
  
  莫名,有種幸福的感覺。
  
  神奇的是,在他——將腳上糾結冰冷的肌肉按開之後,小腹似乎沒那麼痛了。
  
  他靠得有點近,她可以清楚看見他根根分明的長睫毛,高挺的鼻,抿成一條線的唇。
  
  嗯,他在生氣嗎?
  
  她拉高一點視線,瞧著他的眉心,那裡沒有皺起來,但她卻在他右邊的額頭上,靠近發線的地方,發現一道傷疤。
  
  那道傷有點新,還在發炎,微微的紅,周圍有一些淡淡的淤青,不是很嚴重,卻仍讓她心口一抽。
  
  水慢慢的冷了,他拿來毛巾,包住她的腳,把水擦乾。
  
  忽然間,她抬手輕觸他的額。
  
  他一怔,抬眼。
  
  可菲也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卻沒收回手,反而情不自禁的瞧著他,開口問:「怎麼傷的?」
  
  他沉默了半晌,回道:「忘了。」
  
  心口,驀然一緊。
  
  早知道他不會說,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她自嘲的扯了下嘴角,笑自己的傻。
  
  她知道自己不該胡想,他只是把她當朋友,看她痛得可憐,才這般照顧她。
  
  沒有別的原因了,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
  
  他看見了她嘴角那抹苦澀的笑,很淡很淡,卻狠狠的扯疼了他的心。
  
  以為她不會再理他,誰知道那女人卻起身把熱水袋放到一旁,拉開床頭櫃,拿出醫藥箱,翻找出棉花、藥水和OK繃。
  
  他有些怔忡,然後看見她抬起頭,瞧著他,開口要求。
  
  「過來坐好。」
  
  他沒有辦法不照做,只能上前在她床上坐下,讓她拿棉花沾著酒精與藥水,站在他身前,替他消毒擦藥。
  
  冬日的天光,輕輕透窗,映在她低垂的臉上。
  
  她烏黑的長髮微微的捲曲著,如飛瀑一般,柔軟的披散在她肩上,圈圍著她的小臉。
  
  他知道,她覺得自己很醜,只有頭髮好看,他清楚記得她哭著說過的話。
  
  但,她其實有很精緻的五官,他不曉得她哪來這種自己很醜的錯覺。
  
  平常她綁著辮子,就像那種笑起來時,有著一雙瞇瞇眼的搪瓷娃娃,雖然有點圓,但很討喜,很可愛。
  
  可是當她放下頭髮……
  
  昨晚夜裡他還沒注意,當今天早上,他坐在餐桌上,看著她那樣隨意的經過身前時,真的愣了一下。
  
  他從來沒看過她把頭發放下,她沒剪短髮之前,總是綁著辮子,有時候綁一條,有時候是兩條。剪短之後,那就是剪短而已。
  
  在他記憶中,她一直和可愛這兩個詞連結在一起。
  
  但是,這頭長髮……
  
  他看著那一綹垂落她臉旁,因她的動作而輕晃的黑髮,喉頭微微抽緊。
  
  這頭垂落她腰間的長髮,柔軟烏黑,有著驚人的光澤。
  
  它們讓她看起來像另一個女人,增添了慵懶的性感與柔媚。當她走路時,在她臀邊的髮尾會輕輕晃動,像條狐狸尾巴,挑逗著男人的視線。
  
  她的長髮,讓她的外型有了驚人的改變,它們沒有讓她變得美艷絕倫,它們只讓她變得很性感。
  
  它們強調了她白皙的臉蛋、精巧的五官,讓人想伸手穿過她的黑髮,試試看那髮絲是否有想像中那麼柔軟滑順,讓人想抓住它,讓它服貼的纏繞在自己的手指上,讓人想知道它滑過手臂、掃過身體的感覺,讓人想順著它們往上,找到那張溫暖帶笑的臉,親吻那張粉嫩甜美的唇。
  
  這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增加了太多太多引人遐想的空間……
  
  他知道,只要她這樣出去,就算是穿著起毛球的運動褲,她屁股後面絕對還是會跟一長串男人回來。
  
  當她回頭和他說話時,他只有一半的神智存在著和她應答,另一半依然處於震驚之中,等到有人按了電鈴,她下樓去開門,他才猛然回神。
  
  沒有想,他已經衝下了樓,將她擁在懷中,只差沒直接露出白牙,對著那個該死的男人發出狺狺低吼,宣示他的所有權。
  
  她並不屬於他所有。
  
  他對她根本沒有什麼所有權,但他當時沒有辦法思考,等趕跑了那個傢伙,當她氣得蹦蹦跳的質問他原因,他只能開口胡說八道。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這麼會胡說八道,順溜得簡直就像武哥和阿南,甚至是力剛,他不是那樣的人,屠家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不准說謊,但也差不多了。
  
  可顯然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阿震?」
  
  遲疑的叫喚,讓他回神,才發現自己不覺間,抬手握住那綹垂落眼前的髮,將其纏繞在指間。
  
  他微微一僵,鬆開了手,那冰涼細柔的髮絲,徐徐滑過他的指間,鬆開,溜走。
  
  那帶來一種詭異的恐慌,彷彿也有什麼東西,正從他生命中流逝,他幾乎忍不住想再次抓住它。
  
  然後,他真的抓住了。
  
  他聽見,她輕輕抽了口氣,不由得抬眼。
  
  她嫩白的臉頰上有著淡淡的暈紅,一雙大眼飽含各種情緒,害羞、期待、緊張、困惑,他可以清楚的從她眼中看見。
  
  「下次別再這樣跑出去開門。」他聽見自己說。
  
  「為什麼?」她呆呆的問。
  
  因為很難看,因為披頭散髮的樣子很邋遢,因為穿著睡衣去應門不禮貌,無數個理所當然的因為在腦海中閃過,讓他可以輕易說服她。
  
  但最後,當他看著她,啞聲吐出口的,卻是最誠實的那一個。
  
  「因為,我不喜歡。」
  
  那麼隨性,如此慵懶,還有那種剛睡起來,完全毫無防備又性感的模樣,他不想讓別人看到。
  
  如果有人看過,如果有其他男人看過,他知道,她會馬上被拐走,從他身邊把她拐走。
  
  那,帶來一陣惡寒。
  
  所以即便對她很不公平,縱然他沒有辦法給她未來,他還是凝望著她,啞聲開口要求。
  
  「別讓其他人,看見你把頭發放下來的樣子。」
  
  她一臉愕然,小嘴微張的看著他,然後那粉色的紅暈,開始擴散,直到連兩耳也紅了。
  
  那因他而羞窘的模樣,異常誘人,他差點將她拉到懷中,親吻她。
  
  但他沒有,他只是坐在床上,看著她,再開口。
  
  「不要給別人看。」
  
  她張了張嘴,像是想再問原因,他知道她想問,他可以從她眼裡看出來,但她沒有,她沒將問題問出口,她知道他不想她問,所以她沒有,她只是紅著臉,羞怯的吐出一個字。
  
  「好。」
  
  他很自私,他知道。
  
  她清楚他在要求什麼,但她仍是回應了他的要求。
  
  對她的情感,滿溢而出。
  
  他想將她擁在懷中,卻只是鬆開了她的髮,然後起身,端著臉盆走進浴室,再出來時,她已坐在床上,小臉還微微的泛紅,盯著她手中的長髮,他剛剛握住的那一綹,臉上表情有些怔忡。
  
  寒風,從窗縫中溜進,讓她瑟縮。
  
  他不禁走上前,從另一側上了床,將她帶進懷中,她倒抽口氣,面紅耳赤的瞧著他,小嘴囁嚅著,「阿震,你做什麼?」
  
  「補眠。」
  
  「可是……這是我的床……」
  
  「你需要睡覺,也需要溫暖。」
  
  「但……你這樣子盯著我……我沒辦法……我會睡不著……」她斷續緊張的說,兩眼瞟來瞥去就是不敢看他。
  
  「那你轉過去。」他強勢的說。
  
  她一臉為難,但見他沒有退讓的意思,只好乖乖轉身,還趁機移開了一點。
  
  他沒有給她逃走的機會,只是伸出長臂將她撈了回來,讓她的背緊貼著自己,一雙大手覆到她的小腹上。
  
  「阿震……」她慌張的試圖抓開他的手。「你幹嘛?」
  
  「你不是肚子痛?」
  
  「我……我……可以用熱水袋……」
  
  「熱水袋會涼掉,我不會。」他無恥的說。
  
  她的耳朵一整個紅了,紅通通的,可愛得讓他想咬上一口。
  
  「腳過來,踩在我腳上,比較不會冷。」
  
  「咦?」她一呆。
  
  見她沒動,他自動伸腳把她的腳勾過來。
  
  「不要啦……」她不好意思的閃躲著,還試圖要爭論。
  
  「噓。」他在她耳後開口。
  
  她僵住。
  
  「腳過來。」他又說。
  
  懷裡的女人,不太敢動,他再抬腳,用膝蓋輕輕項她的腿。
  
  「好啦好啦……」她妥協,曲起了腳,先不確定的用冰冷的小腳輕觸了他腳背一下,卻在觸碰到時,迅速縮了回去。
  
  她很害羞,小家子氣的那般,他略略收緊長臂,在他無聲的催促下,她又嘗試性的輕點一下、再一下,試了幾回,最後才輕輕踩在他的腳背上。
  
  「睡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我知道你不會啦……」她哀怨的喃喃著,然後認了命,終於不再抗議。
  
  懷中女人的心跳,很快很快,好快好快,因為他而加快,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很惡劣,他曉得他的行為一定會給她希望,讓她有所期待,他也清楚她會因此留在他身邊,但他還是無法抽手,沒有辦法放開。
  
  他無恥的私心,徹底的戰勝了高貴的良心。
  
  這個笨女人這麼傻、這麼呆,他卻那麼、那麼……
  
  愛。
  
  *****
  
  他的手,好熱好大,隔著衣物,熨在她肥軟的小腹上。
  
  強壯的身體,從後環抱著她,有力的心跳,一下下地敲擊著她的背,害得她心頭小鹿亂撞,只差那麼一點就要從喉嚨裡跳了出來。
  
  她從來不曾和他靠這麼近過,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最私密、不可告人的幻想中,才敢偷偷的包在棉被之中做一下夢,假裝他會這樣抱著她……
  
  但,現在,他正抱著她。
  
  這不是夢,他的身體貼著她,雙手環著她,一雙大腳更是讓她好像冰棒的小肥腳這樣踩著,溫暖著她。
  
  無法控制的燥熱與羞窘染紅了全身上下,只有澎湃洶湧的尷尬,和難以言喻的甜暖來回在心中衝突著。
  
  他呼出來的暖熱氣息,穿過了她的髮,撫上了她的後頸,讓她頭皮發麻,渾身酥軟。
  
  只有心,跳得好快好快,快到幾乎要疼了起來。
  
  她咬著唇,雙手壓在胸口,不敢動。
  
  阿震,不要對我那麼好……
  
  她想開口告訴他,卻說不出口,她想要他對她那麼好,甚至妄想更多更多,妄想他要求她不要給別人看是因為會嫉妒,妄想他那樣要求,是因為喜歡她。
  
  不要對我那麼好……我會誤會的……
  
  她應該說的,應該告訴他,讓他把手收回去,回他的房間睡,只要她稍微提醒他,這男人就會閃得飛快,他只把她當朋友,只是朋友,她只需要開口,要他保持朋友該有的距離,甚至暗示他就行了,他那麼聰明,他會明白。
  
  不要對我那麼好……
  
  這麼簡單,她卻說不出口,即便那些字句已來到了喉嚨,滾到了舌尖,她卻連一點張嘴的意願也沒有。
  
  她喜歡他如此關心她,喜歡他這樣抱著自己,喜歡他這樣溫柔的對待她。
  
  她喜歡他。
  
  好喜歡、好喜歡……
  
  本以為,都被這麼徹底的拒絕了,應該要死心,應該要認分當朋友就好,她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誰知他離開的這段日子,卻心心唸唸,想的都是他。
  
  做什麼,都只能先想到他,只會先想到他。
  
  連他不曾回來過的房間,她都還是勤快的去打掃,明知道不會回來,卻還是懷抱著希望,微弱的希望。
  
  應該要保護自己的,保護自己的心,但面對他,卻沒有辦法。
  
  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心跳得那麼快,快到幾乎痛了起來,以前她曾想像過被他抱著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如今真的被抱著了,她卻搞不清楚此時此刻自己的感覺是什麼,好像有點甜,又有點苦,有些酸,又有那麼一點疼。
  
  冰冷的手腳,因他而暖熱,和他接觸的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被火燃燒熨燙著,她本能想閃,卻又像中了毒、上了癮一般黏貼著,不想離開。
  
  苦甜、酸楚、暖痛,都在心頭,如浪翻湧。
  
  在這一分一秒都被拉得長到極限的甜蜜痛苦之中,她只能一再告訴自己,要記得呼吸,不要把手往下移,不要偷摸他,不要讓他發現……
  
  她的喜歡。
  
  不敢讓他發現,不想他又不回來,所以她不動,不敢動。
  
  但他的懷抱是如此溫暖,規律的心跳與呼吸,宛若安眠曲一般,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在每一次呼吸之中,充塞心肺,不覺中,疲倦從緊張下重新爬了出來,逮住了她。
  
  窗外,刺骨的寒風吹得窗門震震,喀啦喀啦的響個不停。
  
  她以為自己無法放鬆休息,絕對不可能在風聲這麼吵、肚子這麼疼、心這麼痛,他又這樣暖昧的抱著她時睡著,誰知半晌後,卻無端在他的擁抱之中,完全放鬆了下來。
  
  再醒來時,身後已空。
  
  可菲匆忙翻身,床的另一邊,沒有人。
  
  怔怔忡忡的,她看著身旁空蕩蕩的床,還以為只是一場夢,一時間,差點哭了出來,然後才發現自己手中抱著一個有些眼熟的小熊玩偶。
  
  白色的小熊,有一雙烏溜溜的黑眼,脖子上綁著蝴蝶結的緞帶,一臉無辜的看著她。
  
  她見過它,在前面大街上那間精品店的櫥窗裡,她每回經過都會忍不住偷偷看它一眼。它是只全白的熊,總是或坐或躺的待在一張歐式雕花木頭座椅上,溫暖的燈光,不分四季暖暖的灑在它身上,讓它看起來好可愛好可愛。
  
  她很喜歡它,卻連走進店裡多看一下都不敢,因為不用問,她就知道這種小熊貴得要命,是她絕對花不起那個錢去買的奢侈品。
  
  所以,每次都只敢在外面偷看。
  
  可菲困惑的看著手中的小熊,手中的這只熊,和前面那間店的熊真的好像,連緞帶都一模一樣。
  
  可是那不可能啊,那只熊去年就消失了,不曾再出現在精品店的櫥窗裡。
  
  然後,她瞧見它的蝴蝶結緞帶上,用金蒽線吊著一張精美的小卡片。
  
  她狐疑的打開來看,上面有著眼熟的字跡。
  
  生日快樂。
  
  阿震
  
  盯著那率性的字跡,她喉頭一哽,抱著小熊,撫著唇,眼眶微微的濕了起來。
  
  她的生日早過了,過了半年以上了,今年的則還沒到,還要好幾個月才會到。
  
  可菲懷疑他真的知道她生日是什麼時候,但那丁點無損此時此刻心中的激越與感動。
  
  她知道,他不是昨天買的,不是今天買的,他已經買了好一陣子了。
  
  這張卡片的底紋,用花體字印著那間精品店的店名。
  
  小熊是那隻小熊,是同一隻熊,她喜歡的那隻,她只敢在店外隔著玻璃櫥窗偷偷看的那只白色的小熊。
  
  他回來過,去年回來過,而且熊是他買的。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的,她猜想他經過時看見她站在那邊偷看,所以他買了它,被他發現她在偷看這只熊,讓她覺得有些丟臉,但他買了它,買來送給她。
  
  她不曉得該說什麼,只能緊緊抱著它,壓著激動狂跳的心口。
  
  是朋友,只是朋友。
  
  朋友送朋友生日禮物,很正常。
  
  可這一秒,當她緊抱著這只潔白、柔軟、可愛的小熊時,她知道她不可能只把阿震當朋友,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她早已深深、深深的愛上了他,無法自拔。
  
  就算他永遠都當她是朋友也沒關係,就算她一輩子都只能暗戀他也沒關係,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只要他願意讓她陪著就好。
  
  就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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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5:43
  第十五章
  
  62.4。
  
  看著電子體重機上的數字,她挑起了左眉,然後脫掉了短褲、T恤、內衣、內褲。
  
  62.2——62——62.2——
  
  電子數字擾豫不決的快速跳動,像三姑六婆逛市場買東西一般,無法決定最後的數字,她著惱的縮起小腹,吐出所有空氣,終於替它下定了決心。
  
  62。
  
  嘿嘿。
  
  她露出了微笑,國中畢業後,她就沒見過這個數字了。
  
  「Yes!」她抬手歡呼,扭動著身體。
  
  終於達到六十二啦,新紀錄、新紀錄,好開心啊。
  
  過去幾年,她的體重起起伏伏的,直到最近才終於穩定了下來,基本上她也不求要很瘦啦,只要看起來別太圓就好。
  
  手舞足蹈的回到了床邊,她重新套上所有的衣服,開心的哼著歌,梳好了頭髮,將長髮編成辮子,這才開開心心的下了樓,開始一天的工作。
  
  一眨眼,她來到紅眼已經過了好幾年,她的房間也從三樓,搬到了五樓,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公司成員的增加,讓武哥把房間重新又安排了一次。
  
  這些年發生了好多事,武哥和嵐姐結婚了,屠勤娶了靜荷學姐,阿南更是在去年和恬恬閃電結婚,甚至連屠鷹都有了未婚妻。
  
  呃,不對,他前陣子被拒絕了,所以現在是女朋友——咦?好像也不是,應該是前女友?還是算孩子的媽啊?
  
  唔啊,好複雜啊。
  
  不管怎樣,希望他一切順利啦。
  
  一邊替大家做早餐,可菲一邊誠心祈禱,屠鷹帶懷孕的水淨回老家,真的能說服她回心轉意。
  
  因為紅眼娘子軍的不斷增加,她長年弱勢的處境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
  
  嵐姐嫁進來之後,為她增取了好多福利,不管嵐姐說什麼,小氣的武哥都只會傻笑說好,真的是一物克一物。
  
  靜荷學姐的加入,更讓她的工作量被分攤許多;身為室內設計師的恬恬雖然沒有正式在公司裡工作,但也在公司掛了一個名,沒接設計案子時,也會一起幫忙處理紅眼的雜務。
  
  若是懂得好幾國語言的水淨能一起加入,那真的就是再好不過了。
  
  而且那幾個男人娶了老婆之後,需要她打掃的房間,瞬間少了好幾間房耶。經過那麼多年,她終於有了真正的假日,也終於能在晚上七點煮完晚餐,洗完碗盤就下班,而不用搞到三更半夜;雖然有時遇到突發狀況,還是得熬夜工作,但比起之前忙到沒日沒夜的處境,她真的覺得現在的日子像天堂啊。
  
  特別是,阿震當兵回來之後,一整個變得好體貼。
  
  不是說他之前人不好,只是現在他幾乎不會擺臉色給她看,有空的時候還會來幫她忙,唯一讓她覺得既害羞又不知所措的,是他總是找好多理由,跑到她房裡睡覺,不然就是要她到樓下陪睡。
  
  雖然他除了抱著她睡覺,什麼都沒做,她也知道這樣真的很不好啦,可是她就是沒有辦法斷然拒絕他,也完全說不過他。
  
  當她那麼喜歡他這樣抱著自己睡覺時,什麼拒絕的理由都變得好虛偽。
  
  更何況,她發現有時候,他似乎是真的睡不好,常常會做惡夢,總是在夜半大汗淋漓的驚醒。
  
  他從來不告訴她,夢到了什麼,她也不敢追問。
  
  但她有注意到,當他和她一起睡的那個晚上,他的睡眠時間有變長一點,之前她還覺得可能是她想太多,往自己臉上貼金,所以特別注意了一下,結果卻發現他平常幾乎不太睡覺的,總是累到了極點,才去睡一兩個小時。
  
  不管她何時下去查看,他總是醒著,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電腦房,他工作起來的樣子,真像是被什麼惡鬼給逼迫著。
  
  偶爾案子結束的那一天,他太累會睡上四到五個小時,但那已經算很久了。
  
  這真的嚇到了她。
  
  阿震,你怎麼不睡覺?
  
  我睡不著。
  
  她以前曾問過他,當時他隨口回答過,她還以為那只是偶爾的突發狀況,誰曉得那根本是常態。
  
  可是,他和她一起時,總能睡上七八個小時,她還以為他平常也睡那麼久呢,害她從此再也不敢拒絕他到房裡來找她陪睡;實話說她也不是真想拒絕,只是公司裡人那麼多,有時她實在擔心會被其他人發現,感覺很尷尬。
  
  雖然她和阿震兩個人男未婚、女未嫁,但畢竟不是男女朋友,這樣一起睡覺真的不太好啦。
  
  幸好到現在,好像還沒有人知道的樣子,至少沒人來和她提過,不然她真不知該怎麼解釋,如果說她只是被拿來充當抱枕,感覺好悲涼喔。
  
  最讓人覺得悲哀的是,這個理由八成會被採信。
  
  算了,也罷,反正這也是事實啊。
  
  「可菲,早啊。」
  
  一聲招呼,讓她回過神來,回頭只見一個卷髮的小女人,一臉疲倦的晃進了廚房。
  
  「紅紅?你怎麼這麼早?」可菲吃驚的看著那個平常沒事絕對不會在十點以前起床的梁鈴紅,忍不住看了下牆上的時鐘,上面的確顯示著六點半,見她身上還穿著白袍,忍不住問:「你沒睡嗎?」
  
  「沒有。」紅紅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道:「昨天從中東來了個急件,屠震把我從床上挖起來,我弄到剛剛,肚子餓到痛才發現已經天亮了,給我一些可以吃的東西,拜託。」
  
  可菲聞言忙盛了些稀飯給她,順便送上小菜:「中東,是力剛嗎?」
  
  「嗯。」紅紅撐著臉說:「就那個鑽油井意外爆炸的案子,他找到一些微量跡證,油井是阿利喀拉王儲的,在他去視察時爆炸,王儲是沒事啦,但證據指向王妃的人馬,如果真的是她派人去做的,接下來還有得玩呢。」
  
  「你是說,犯人是王妃嗎?」可菲快速煎了個蛋,再送上桌。
  
  紅紅邊舀著稀飯吃,邊說:「還不知道,只是力剛找到的證據暫時是這麼說的,不過我看鳳力剛那傢伙一副想袒護那王妃的模樣,你也知道那傢伙向來色迷心竅,他最好懂得要閃那王妃的床遠一點,否則到時恐怕是直的進去,橫的出來。」
  
  「不會啦,力剛其實腦袋很清楚,他懂得分寸的……所以大概是……應該是……不會啦……」說著說著她氣弱了下來。
  
  「你說得好沒信心喔。」紅紅笑著指稱。
  
  「我當然對他有信心,你要相信我們紅眼的人,我們這裡都是專業的高手呢。」可菲睜大了眼,臉不紅、氣不喘的幫力剛說話,紅紅是最近才剛加入的員工,之前是FBI的高手呢,她可不能讓力剛在紅紅面前漏氣,要是因此讓紅紅懷疑紅眼其他人的專業,讓紅紅不肯再簽之後的工作約,武哥一定會念她念到她耳朵長繭的。
  
  「力剛他雖然好色,但他不會因此偏袒那個王妃的,他還是有基本的職業道德的。」
  
  「是嗎?」紅紅懷疑的挑眉。
  
  「當然。」她振振有詞的點著頭,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不過她轉身之後,還是在料理台邊,偷偷用手機傳了簡訊給阿浪,請最近人在非洲的阿浪去協助力剛,免得到時就算結案,錢沒收到就算了,還賠了他的小命,或身上的任何部位,那就慘了。
  
  阿浪很快就回了她簡訊,說會帶男用的貞操帶過去給那色狼用,害她差點笑了出來,不過也因此讓她鬆了口氣。
  
  可菲收好手機快快削了一盤水果,回身再送到紅紅面前,討好的問:「紅紅,你有想吃的菜嗎?晚點我弄給你吃。」
  
  「可菲,你真是個好人耶。」梁鈴紅瞧著她,笑了出來,道:「不像你的屠震實在是個變態,我還以為我是個工作狂,沒想到他比我更扯。幸好我已經決定改行寫小說了,不然和他長期處在同一個工作環境中,我真的會變神經病。」
  
  可菲臉一紅,忙揮著手道:「他、他不是我的啦,你誤會了。」
  
  「咦?不是嗎?」紅紅挑眉,她一直覺得這兩人有一腿,屠震對可菲和對她的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啊。
  
  「我以為你是他女朋友耶。」紅紅好奇的說。
  
  「不是、不是啦,真的不是。」可菲面紅耳赤的忙否認:「這種玩笑不能亂開的,我和他只是朋友,真的。」
  
  瞧著她心慌意亂的模樣,梁鈴紅握著湯匙,大眼滴溜溜的一轉,不再追問,只露出甜美的笑容:「OK、OK,你說不是就不是。」
  
  半個小時後,當紅紅吃飽喝足,回到地下室的實驗室繼續工作,利用那些昂貴的器材分析證據時,卻看見可菲端著一份超級豐盛的早餐經過,送到了斜對面那間電腦房之中,而那個超級工作狂、冰塊臉,竟然神奇的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乖乖的吃飯,整張冷硬的臉,莫名緩和放鬆了下來,甚至對可菲牽動了嘴角,露出了接近笑容的表情;當可菲指著螢幕問他問題時,他更是拿出無比的耐性邊吃飯邊和她解釋。
  
  後來她回房去睡覺補眠,黃昏醒來到健身房去運動時,還從窗口看見屠震陪著可菲一起到門口去倒垃圾,她確定他瞪了對面某個單身的男人一眼,因為那傢伙很快的移開了本來在看可菲的視線。
  
  有一天半夜,她寫稿寫到一半,到樓上天台去收自己明天要穿的衣服時,更是看見屠震直接走進了可菲在五樓的房門。
  
  半夜耶,她看了表,確定了時間,一點三十二分。
  
  見鬼了,還說不是男女朋友呢,她看明明就是啊。
  
  話說回來,瞧丁可菲那模樣,也不像是真的認為自己是屠震的女朋友,該不會是屠震故意在佔她便宜吧?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上前去敲門確定一下,但又覺得自己不該多管閒事。
  
  為了以防萬一,她站在走廊上,等著尖叫或掙扎、求救聲響起。
  
  這老公寓的隔間爛得要命,雖然郝恬恬天天叨念武哥重新裝修,但至今還沒成功,所以隔音很差,那些三合板組成的牆面根本檔不了什麼聲音。
  
  可暗夜裡,一片寂靜。
  
  非但沒有什麼求救、尖叫聲,就連嘿咻該有的呻吟嬌喘也沒有。
  
  紅紅又等了幾分鐘,對裡頭這麼安靜,感覺有些困惑,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知道可菲喜歡阿震,可菲每次看到他就臉紅,那單純的女人情緒全在臉上,藏不住丁點心思。
  
  如果這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就不關她的事了啦。
  
  至少沒有什麼被強迫的聲音,所以最後紅紅還是一聳肩,抱著剛收好的衣服轉身下樓去。
  
  *****
  
  「不是不是,擦乳液要這樣,輕一點,一邊這樣慢慢的畫著小圓圈,從外到內,把肌肉鬆開。」
  
  「像這樣?」
  
  「沒錯。」
  
  坐在自己的床上,可菲認真的學著紅紅的手勢按摩臉部,才弄到一半,恬恬就敲了敲半開的門走進來。
  
  「可菲,你這邊還有新毛巾嗎?」
  
  「有啊,在洗衣間的櫃子裡,我去拿給你。」她忙要站起來,恬恬已經走上前。
  
  「不急的,沒關係,你們在做保養嗎?」
  
  「對啊,力剛寄了一些保養品和化裝品回來送可菲,可菲說她不會化妝,也沒怎麼保養,問我要不要這些東西,把我嚇了一跳。」
  
  「可菲你不會化妝?真的假的?」恬恬一愣。
  
  「不會,我用不到啊。」可菲不好意思的搖搖頭,指著床上那些瓶瓶罐罐:「你看看有沒有需要,也拿去用吧,不然都要過期了,我叫力剛不要再送了,但他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化妝品是不需要很多啦,但你還是要保養一下,這些東西都很不錯呢。你動作要再輕一點喔,按完可以把手平貼在臉上,人手的溫度能讓乳液比較容易吸收進去。」恬恬在可菲的身邊坐下,忍不住也插手指導,邊問:「力剛是那個上次被阿拉伯酋長閹掉的笨蛋嗎?我還沒見過他呢。」
  
  聽到這句,真是讓可菲都為鳳力剛丟臉,只能尷尬的說:「他沒有真的被閹掉啦,是差一點、差一點而已,阿浪及時趕到了啦,差一點差很多耶。」
  
  紅紅和恬恬聞言,一起笑了出來。
  
  「是啦是啦,差一點是差很多沒錯。」紅紅咯咯直笑。「不過說真的,他扮成女人還滿好看的啊,又懂那麼多女人的東西,就算真的被閹了當女的,應該也滿適合的啦。」
  
  此話一出,讓可菲想起那天阿浪傳回來力剛扮女人逃命的搞笑照片,忍不住也噴笑出來。
  
  聽到笑聲,上來到隔壁洗衣間收衣服的江靜荷好奇的走了過來,「今天在辦聚會嗎?怎麼沒通知我?」
  
  「沒有,可菲說她不會化妝保養呢,我們在教她啊。」恬恬說。
  
  「學姐應該也不會吧。」可菲忙道:「你平常也沒化妝啊。」
  
  靜荷笑了笑,也上前來:「我會啊,只是沒有需要,我就沒化妝了,不過基本的保養還是會做一下。
  
  「咦?是嗎?」可菲眨了眨眼。
  
  靜荷在床的另一邊坐下,說:「當然,就連嵐姐都會做保養的啊。說到這,如月姐不是有送你一套保養品?你都沒用嗎?」
  
  「如月姐?」紅紅好奇的問。
  
  恬恬幫著回答:「巴如月,我們都叫她如月姐,屠勤他們的阿姨,她是賣精油的,自己有在做乳液,那可是好東西呢,可菲你沒用嗎?」
  
  「呃,我不知道怎麼用。」可菲羞慚的摸著臉承認:「我平常都只拿來擦手而已。」
  
  「什麼,真沒天理,你這丫頭沒保養,皮膚怎麼還那麼好?」恬恬倒抽口氣,開玩笑的說。
  
  「是因為年輕吧。」靜荷點出重點。
  
  「年輕真好,我的青春小鳥已經一去不回頭啦。」紅紅裝出哀怨的模樣。
  
  「這樣是不行的,女人一到二十五歲,就會開始老化,一定要保養。」恬恬認真的開口。
  
  咦?可是她還沒二十五歲啊。
  
  可菲差一點就把這句話說出來了,幸好她及時忍住了這句話,不然可能會被蹂躪至死啊。
  
  所以她只能傻笑著,讓前面這三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拆開那些瓶瓶罐罐,好心的教她怎麼使用這些早就滿出她櫃子的保養品。
  
  實話說,她不討厭這種被關愛的感覺啦。
  
  她們教她擦保養品,從頭到腳,甚至幫她修了指甲和眉毛,還教她怎麼畫眼線、睫毛膏、擦指甲油,紅紅和恬恬不時還會冒出一些和男人有關的限制級話題,害她聽得臉紅心跳,既好奇又害羞。
  
  幾個女人笑鬧著,開起了臨時的保養派對,一起躺在床上敷著面膜、擦身體乳液,討論對化妝品及保養的心得。
  
  正當大家聊得興起,樓下突然傳來男人大聲爭執咆哮的聲音。
  
  女人們嚇了一跳,全部安靜了下來,幾乎在那一秒,可菲認出那個正在咆哮的人,是阿震。
  
  她在第一時間跳了起來,拿掉面膜飛奔下樓。
  
  其他三個女人也回過神來,紛紛跟下樓去。
  
  *****
  
  「你不能去。」
  
  「為什麼?!」
  
  「你沒有辦法維持冷靜。」韓武麒坐在椅子上,兩腳交疊擱在辦公桌上,一邊翻閱手中的雜誌,看也不看那衝來和他拍桌子的傢伙,只淡淡道。
  
  阿震憤怒的說:「方水淨懷孕了,她都能去,為什麼我不行?你知道這件事和我有關,這裡最應該去希臘的人就是我!」
  
  「你錯了,最不應該去的人就是你,如果在背後主事的人真的是麥德羅,你出現在那裡也只會刺激他而已,我不要你去打草驚蛇,這件事情沒得商量。」他頭也不抬的繼續翻著寫得天花亂墜的八卦雜誌,邊說:「這事我和你嵐姐,屠勤、屠鷹會和方水淨親自去處理,你就待在這裡,在事情沒搞清楚前,你不准離開紅眼大門。」
  
  「我已經不是小鬼了!」阿震咬著牙,怒瞪著他說:「我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告訴你,而不是悶不吭聲的瞞著你。」韓武麒將雜誌又翻一頁,道:「既然你已經不是小鬼了,就做個聰明男人應該做的事,待在這裡,直到我們查明狀況。」
  
  阿震怒瞪著那個老神在在的傢伙,傾身將那本該死的雜誌壓在桌上,低咆:「去你的!我受夠了處在這種被動的狀態!我受夠了一忍再忍,我不要只待在這裡!我要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我要知道那王八蛋在搞什麼鬼!」
  
  被剝奪了手中的閱讀刊物,韓武麒抬眼,瞧著他挑眉說:「只要一查明,我就會告訴你,我不會瞞你,你應該很清楚,不管查到什麼,我都不曾瞞過你,不是嗎?」
  
  阿震雙瞳一暗:「的確,你不曾瞞過我,但麥德羅的名字出現在那本日記裡,他就在那邊搞鬼,你知道我比你更清楚他可能會怎麼做,讓我去,我可以逮到他,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可以——」
  
  「阿震!」韓武麒冷聲開口打斷他,斬釘截鐵的道:「你不是他。」
  
  他抿緊了唇,臉色奇差無比。
  
  「這件事急不得,你要在我這裡,就要照我的規矩來。」韓武麒定定的看著那個不知不覺已經比他還高半個頭,鍛煉得和他一樣強壯的臭小鬼,道:「你要待在這裡,這是命令。」
  
  阿震額上青筋暴起,雙手緊握成拳,還想再據理力爭,可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卻只是瞧著他,開口道:「小肥,不要躲在門後偷聽,去訂五張到希臘的來回機票。」
  
  聞言,他渾身一僵,幾乎在同時,門後傳來抽氣的聲音。
  
  他不知道她在外面,他剛剛來的時候,她還不在外頭。
  
  他應該想到她會聽到聲音跑下來,但在屠鷹告訴他水淨說的事情之後,他失去了冷靜。
  
  擔心她聽到了太多他不想讓她知道的,一時間有些慌,他甚至一下子想不起來剛剛他到底和武哥說了些什麼,然後那些字句與對話才浮現腦海。
  
  沒關係,那些細節不夠多,她不夠聰明,不會知道的。
  
  「阿震。」
  
  武哥的聲音傳來,他回神,瞪著前方那個男人。
  
  「別逼我找耿叔他們三個過來看著你。」韓武麒兩手抱胸,扯著嘴角,笑笑的吐出威脅:「那只會證明你還是個小鬼,而且讓我顯得很沒用。」
  
  他下顎緊繃,眼角抽搐。
  
  韓武麒挑眉,再笑:「告訴我,我需要請小肥去打那通電話找他們過來嗎?」
  
  他臉色鐵青的站直了身子,瞪著武哥,咬著牙關,擠出三個字。
  
  「不需要。」
  
  語畢,他腳跟一旋,轉身開門走了出去,那個剛剛還躲在門後偷聽的女人,此刻正坐在她自己的座位上,滿臉通紅的面對著電腦,連線上網訂票,她身邊還有另外三個女人,一個靠在桌邊假裝在修指甲,一個站在文件櫃前快速的翻著資料,另外一個臉上還有著面膜,對著桌上的鏡子弄半天。
  
  她們每一個都穿得既輕鬆又休閒,有人還打著赤腳,一看就知道是剛剛才從樓上跑下來的,不過此時此刻,沒有人敢回頭看他一眼,包括那個穿著睡衣,己經飛快訂好機票,卻還是不敢轉頭看他的笨蛋。
  
  他喉頭緊縮的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才甩門下樓回地下室去。
  
  *****
  
  武哥他們去希臘了。
  
  第二天,紅紅也被叫去支援已經到墨西哥接案的阿浪。
  
  這兩天,公司裡瀰漫著一股緊張的味道。
  
  阿震整天擺著個臭臉,讓其他人情緒也跟著不好,雖然阿南試圖搞笑,但仍無助於寒凍的氛圍。
  
  可菲猜恬恬和靜荷學姐知道些什麼,八成是阿南和屠勤有和她們說過一些事,但她們沒有主動提,她也裝不知道,她總是很識相,總是曉得何時該裝傻,這是她的生存本能。
  
  然後第三天晚餐時,電話響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吃飯的動作,盯著那支電話瞧。
  
  她站起身,快步上前接了起來:「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小肥,叫阿震聽電話。」
  
  武哥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可菲緊抓著話筒,轉身看著他,吞了下口水,道:「阿震,你的電話。」
  
  他放下碗筷,走到她面前,接過話筒。
  
  她走回自己的位置,卻依然忍不住擔心的看著他,餐桌上的每個人都是。
  
  他面無表情的握著話筒,站在那裡聽武哥說話,從頭到尾,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快或生氣與釋然,他就只是沒有表情的站著,三不五時應上一聲。
  
  「嗯……嗯……我知道。」
  
  然後,他平靜的掛掉了那通電話,走回原位,稀鬆平常的拿起碗筷,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的繼續吃飯。
  
  他表現得如此正常,反而讓她更加緊張。
  
  可菲忐忑不安的看著對面那個男人,可他卻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
  
  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慢條斯理的吃著他的飯,沒有人敢問他武哥說了什麼,就連阿南也一句不吭。
  
  沉默與緊張,在餐桌上浮游著。
  
  他吃著飯,慢慢的吃,像是在吃什麼美食珍饈的吃著,很安靜、很安靜的吃著,但他臉上像是戴著面具,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幾近機械化的動作,更是讓人神經都繃緊了起來。
  
  他沒有夾菜,一次也沒有。
  
  然後,他終於吃完了那碗飯,起身下了樓。
  
  他不大對,她知道,他看起來很好,但憤怒的情緒充塞在他的眼角眉梢,在他過度正常的舉手投足之中,被他強壓在平靜的外表之下,彷彿隨時就要爆了開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楚感覺到。
  
  她坐立不安的忍了大概三分鐘,然後站起來。
  
  「小肥。」
  
  聽見那聲叫喚,她轉頭看去,只見平常總是嘻皮笑臉的阿南瞅著她,認真的開口警告:「別去。」
  
  她不安的看向樓梯口:「可是……」
  
  「沒關係,他需要發洩。」阿南握著筷子,道:「你現在下去只會被遷怒,事實上,如果我是你,我會等明天再到樓下去。」
  
  那是一個很好的忠告,真的。
  
  她應該要聽阿南的勸告,她應該要等他發洩完,不要去面對他嚇人的脾氣,但她忍不住,認識阿震那麼久,她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想到他剛剛那克制的表情,她心口莫名抽緊。
  
  「我、我還是下去看看好了。」
  
  雖然明知這樣不好,只是自找苦吃,她還是丟下了這一句,衝動的下樓去查看那個男人。
  
  *****
  
  可菲匆匆的下了樓,誰知卻看見他很正常的在電腦前工作。
  
  方纔那呼之欲出,幾乎衝破他表面張力的怒氣,已被控制了下來。
  
  她愣了一下,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想太多,可是總感覺,他還是在生氣,但他外表偏偏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讓她也不知該從何開口。
  
  敲打鍵盤的聲音,如下雨般迴盪一室。
  
  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森然的背影,她忐忑不已,不安的絞著手,半晌才鼓起勇氣。
  
  「阿……阿震……?」
  
  「嗯?」
  
  他聽起來,很平靜,讓她有些困惑,但還是忍不住問:「你還好嗎?
  
  「嗯。」
  
  他只回了一個音節,就一個簡單的音節,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心頭莫名再一揪,不知怎地,感覺像被一面巨大冷硬的厚牆排拒擋在外頭。
  
  她猜他不好,但他不肯說,她也不敢再問。
  
  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人獨處,不需要她多管閒事。
  
  這念頭,讓她畏縮,感覺有些丟臉,一時間,這小小的房間,彷彿連能讓她好好站著的地方都沒有。
  
  瞧著眼前那明明很近,不知為何卻感覺好遠好遠的男人,她喉嚨緊縮著,然後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接下來那幾天,他一直沒有來找她。
  
  她總是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著那個在地下室的男人,她有想過要問武哥,到底和他說了什麼,卻又覺得那是他的私事,他如果想讓她知道,自然會來和她說。
  
  可他一直沒有來。
  
  他會出現在餐廳吃飯,會到健身房運動,依然在電腦房繼續工作,但他沒有來。
  
  夜晚,變得如此漫長。
  
  第三天晚上,她難以入眠,不自覺下樓,以為所有的人都已經睡了,來到二樓卻聽見健身房裡有聲音。
  
  可菲探頭去看,健身房裡很暗,那個人沒有開燈,只有昏黃的街燈從窗口透進。
  
  跑步機上,有個人正在慢跑。
  
  是阿震。
  
  他氣喘吁吁的看著前方,有如機械一般,不斷交替著雙腳,身上的汗水早已浸濕衣服,濕到都在滴水了。
  
  她愣住,查看時間,才發現已經半夜三點,可是她記得他從昨天晚上九點就已經在這裡,如果他沒休息一直待在這裡,那不就表示——
  
  他跑了六個小時?!
  
  她震驚的瞪著那個男人,可他甚至沒有察覺她在這裡,而他那台跑步機旁邊的地上,擺放著好幾瓶礦泉水的空瓶,最後兩瓶是倒在地上的。
  
  所有的一切,都顯示過去六個小時,他一直在這裡。
  
  跑步,就只是跑步。
  
  「阿震?」還沒想,話已出口。
  
  他一愣,回頭看來。
  
  她憂慮的站在門口,瞧著他,為他感到害怕。
  
  「很……」她揪著心,提醒:「很晚了。」
  
  她看見他瞄了眼牆上的鐘,表情微微一僵。
  
  「我知道。」
  
  他嘴硬的說,但終於,他停下腳步,下了跑步機,抓起毛巾擦汗,然後從她身邊走了出去。
  
  他掩飾的很好,可她依然看見,他下樓時,雙腳微微在抖。
  
  她懷疑他真的知道過了多久。
  
  咬著唇,可菲走進已無人的健身房,慢慢蹲了下來,收拾那些乾到一滴不剩的空瓶。
  
  過去幾天,她一直以為他多少有睡一下,但顯然沒有,根本沒有。
  
  她很想幫他,但他不讓她幫,她也不知該從何幫起。
  
  淚水,無端湧上眼眶,滴了下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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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6:13
第十六章
  
  大汗如汪洋一般,從全身的毛細孔中滲出。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站在書櫃前,將濕透的毛巾緊握在手中。
  
  直到聽見她的聲音,他才發現,自己在跑步機上待了那麼久。
  
  他甚至不記得他是何時上去的,他只是想讓腦袋放空,什麼都不要去想。
  
  一直以為,他控制的很好,以為他可以靠時間,消磨掉那些不滿與憤怒,但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好漫長、好漫長。
  
  所有的事物都像隔著一層薄膜,聽不明白、看不清楚,只有壓在心中恨,越長越大,越來越清楚。
  
  麥德羅做了另一個。
  
  武哥的聲音,在腦海裡迴盪著。
  
  屠震看見書櫃玻璃倒映著那張如此熟悉,又那般陌生的臉。
  
  來到紅眼之前,他以為那人已經死了,他消失了這麼久,只是苟延殘喘的活著,他們都以為,那人早已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他不曾再嘗試綁架他,他們都以為他已經放棄——
  
  但沒有,他沒有。
  
  根據日記上所說,他已經換了新的身體。
  
  那恐怖的事實,讓他憤怒得想吐。
  
  水淨的阿姨證實了,他去拜訪過李奇曼,她親眼看過他,那個人很年輕,大概和你差了五六歲,我想是你被帶走之後,他才又再次嘗試。
  
  他早就應該發現,早該猜到那個惡魔會怎麼做,早在阿南被綁架時,就該想到他想要阿南做什麼,但他們無法確實掌握麥德羅的行蹤。
  
  另一個。
  
  另一個和他一樣的孩子。
  
  阿震,那不是你的錯。
  
  武哥這麼說,但那當然是,怎麼可能不是?
  
  那本來是他,那個被當作器官的人,是他!
  
  有一就有二,麥德羅的身體已經殘了、廢了,他能做一個,就能做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更多!
  
  他應該要想到,應該要阻止,他應該要能夠阻止——
  
  玻璃裡男人的臉,開始扭曲變形,用那張鑲了鑽石的左眼,殘廢的臉,嘲笑著他。
  
  你是我的,你就是我。
  
  恍惚中,他又變成了當年那個男孩,看著那個坐在輪椅上,同時有著惡魔與天使面孔的男人靠近自己,露出恐怖的笑容。
  
  你是我——
  
  他一拳擊中了那張臉,砰的一聲,玻璃在瞬間破裂四散飛濺,尖銳的碎片劃破了他的臉,割破了他的拳頭,但疼痛無法驅散心中的怒火,不能舒解半點無力的痛苦,只有那張不肯消失的臉,隨著碎片分裂得更多,哈哈大笑著。
  
  你是我,就是我!你是我的身體,是我親手製造出來的!
  
  你屬於我,屬於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喘著氣,大口大口的喘著,他可以看見當年的自己,可以看見那個和他一模一樣,卻不知名的男孩。他清楚他會有的恐懼,知道他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東西。
  
  因為麥德羅。
  
  生來,就為死亡,只是軀體。
  
  你逃不掉的!是我的,永遠都會是我的!
  
  深入骨髓的無力、恐懼與罪惡感,還有難以克制的憤怒,讓他再也忍不住咆哮出聲,抓起檯燈砸了出去。
  
  更多的玻璃飛散,更多的麥德羅狂妄的嘲笑著他。
  
  你是我的身體!
  
  我的!我的!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怒吼著,失去控制的開始破壞攻擊著週遭所有的一切。
  
  *****
  
  砰——
  
  可菲才收拾好健身房,正要回房上樓,就聽到一聲悶響,從樓下傳來,她愕然的看著下面,還以為自己聽錯,卻又聽見第二聲悶悶的巨響傳來。
  
  是地下室。
  
  她惶惶然下了樓,發現聲音是從那個屬於他的房間裡傳出來的,而且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嚇人的聲響變得密集不間斷。
  
  匡——
  
  每一聲可怕的巨響,都讓人聽得膽戰心驚、頭皮發麻,那暴力的聲響,伴隨著憤怒的不明嘶吼,聽得她腿軟心顫。
  
  乓乓乓乓——
  
  可菲驚慌的站在地下室的走廊上,在那些連續不斷的暴力聲響中,嚇得直發抖,猶疑著是否該靠近,那聲聲的巨響,讓牆面窗門都像地震般顫抖,彷彿下一秒就要碎裂崩塌。
  
  他不曾如此失控,不曾發過這麼大的火。
  
  三天了,他壓了三天,才終於爆發。
  
  她不想靠近,不敢過去,她可以感覺到他有多麼憤怒,她應該如阿南所說,等他發洩完再來。
  
  可在感受他憤怒的同時,她卻也能清楚察覺他的痛苦,從他的聲音之中,在他的憤怒之下,那發自內心深處的苦痛。
  
  鏘啷——
  
  隨著另一聲玻璃破碎的巨響,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突然變得那麼安靜,讓她好害怕。
  
  明明很害怕,她兩腳卻還是不受控制的往前,等她發現時,她已經來到了他房門外,踏上慘遭分屍倒在地上的房門,跨過那被拆毀的書架,踩著那些散落一地的書籍,和分不清楚什麼是什麼的傢俱。
  
  房間裡,燈破了,門垮了,只剩浴室裡的燈,掙扎著閃爍不停。
  
  在那陰暗破敗,恍如被強烈颱風橫掃而過的混亂正中央,那個男人背對著她,跪倒在地。
  
  他像頭負傷的野獸一般,低垂著頭,蜷跪在地上,全身肌肉緊繃,兩手緊抱著腦袋,雙肩微微戰慄著。
  
  可怕的暴力造成的碎片,成放射狀,以他為中心往外擴散。空氣裡,像是被人灌進了又濃又黑有如瀝青一般的憤懣、怨恨,教人無法呼吸,不想靠近。
  
  但她沒有辦法離開,她沒辦法拋下他,也無法順從心中本能閃躲危險的警告,只能不由自主的被那跪在閃爍的燈光之中,破壞了一切的男人吸引。
  
  身不由己、既驚且懼的,她繃緊了神經,緩緩朝他靠近。
  
  當她來到他身前,看清他的模樣,不覺倒抽口氣。
  
  他的衣服破了,裸露在短袖外的手臂上,有好幾道長長的撕裂傷,鮮紅的血汨汨滲了出來,其中一處還插著一小片碎玻璃。兩隻大手的指節全都是血,木屑和晶亮的小玻璃沾黏其中。
  
  光看,她都覺得痛。
  
  但,他外在的傷,都不是重點。
  
  她聽見奇怪的聲音。
  
  有一秒,她以為那是喘息,以為那是他喘不過氣,跟著才領悟——
  
  他在哭。
  
  地上那反射著浴室燈光的可疑水光,不是水,是他的淚。
  
  他用那雙滿是青筋、皮開肉綻,被他傷得慘不忍睹的手抱著頭,遮住了臉,但她清楚看見那滴淚,在閃爍的光線中,落了下來,滴在地板上,濺起。
  
  她震驚得無法動彈,心口抽疼緊縮。
  
  當她發現,自己早已無法控制的緩緩蹲跪在他身前。
  
  「滾開!」
  
  憤怒壓抑的斥喝,驀然在寂靜的室內爆開,教向來膽小的她,嚇得一顆心差點從喉嚨裡跳了出來。
  
  可她沒有退開,他需要她。
  
  她知道,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下來,知道是什麼驅策著她走進這裡,迎接他的怒氣。
  
  他需要她,需要她在這裡。
  
  所以,即便她其實很想拔腿狂奔,落荒而逃,卻仍待在原地。
  
  甚至,鼓起了勇氣,輕輕的、微顫的,撫上了他傷痕纍纍的手。
  
  粗魯的髒話,凶狠的從他嘴裡爆了出來。
  
  「你他媽的給我滾出去!」
  
  她抖了一下,但沒有縮回手。
  
  要是在幾年前,她會很害怕,或許現在還是有點怕,但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即便他赤手空拳搗爛了自己的房間,即便他口出惡言,但他沒有甩開她的手。
  
  可菲吸了一口氣,抖顫著手,慢慢的將掌心貼上了他染血的手背。
  
  他僵住,屏住了氣息。
  
  「我叫你滾,你聽不懂嗎?」
  
  那是一句咬著牙,從齒縫之中擠出來,飽含著威脅的話語,但嘶啞怨恨的聲音之下,更多的是難以掩藏的苦痛。
  
  視線,不由得模糊起來。
  
  手貼著,更能清楚感覺他皮膚因為憤怒而產生的高熱,感覺到他無法控制的戰慄,和因為過度用力而緊繃的肌肉,還有那些無以名狀,只能感覺的疼、的痛。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痛苦,為了什麼這麼生氣,氣到砸爛了他自己的房間,不顧疼痛的傷害著自己的身體。
  
  他不在乎外在的傷痕,完全不顧血還在流,彷彿它們一點也不痛。
  
  可她知道,那一定是痛的,他不管,只是因為不在乎,因為心更痛。
  
  他的痛,讓她也好痛。
  
  看他這樣,讓她的心,好痛好痛。
  
  她張嘴,吐出小小聲,有些硬咽的字句。
  
  「我不要。」
  
  他渾身一僵,雙手繃得更緊。
  
  她舔舔乾澀的唇,鼓起勇氣,很小聲、很小聲的,重複:「我不要。」
  
  阿震咬著牙、喘著氣,熱淚又滾出眼眶,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他痛恨被她看到這樣失控狼狽的模樣。
  
  她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卻無法遏止淚水奔流。
  
  為什麼沒有人阻止她?為什麼她要下來?
  
  他想趕她走,想再次開口叫她滾出去,怨恨和無助的惡火,焚燒著他,讓他想摧毀一切、搗爛所有,但她在這裡。
  
  她就在這裡,害怕、驚恐,抖顫著手,卻依然跪在他面前,不肯離開。
  
  我不要。
  
  她說,簡簡單單三個字,將他包圍,滲入他耳裡,鑽入他心中。
  
  這個向來膽小怕事,只會察言觀色,深得明哲保身之道,識相得不得了,為了生存,幾乎不敢惹火別人,不敢開口說不的小女人,這一回卻沒有落荒而逃,沒有唯唯諾諾稱是,反而顫抖的說了一句。
  
  我不要。
  
  他沒有辦法動,無法再開口,只有無法控制的熱淚,一再溢出眼眶。
  
  然後,他感覺到,她縮回了手。
  
  一瞬間,黑暗攏聚,以為她就要走,莫名的恐慌襲上心頭,他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幾乎想自私的伸手將她強抓住,拉回來摟進懷中,緊擁。
  
  他不要她在這裡,卻更不想她離開。
  
  他渾身緊繃,克制那衝動。
  
  下一秒,那冰涼的小手再次拂上他的手臂。
  
  她沒走。
  
  她只是吸著鼻子,輕輕的、小心翼翼的,一次一點的,清除他手臂上的殘渣。
  
  一小根木屑、一小片玻璃,還有那些在他頭髮上的玻璃碎屑。
  
  那怯怯、溫柔小心的動作,讓他喉頭不由得緊縮,熱淚更加泉湧,胸腹中那難以抑制的怨懣,那些宛如尖針般利刺的憤怒,彷彿隨著她的指尖,被一點一滴的撫平、摘除。
  
  她的動作,很慢很慢,好輕好輕。
  
  然後,她伸出手,握著他的雙手,輕輕拉開。
  
  他屏息,微僵,一瞬間,反射性的想抗拒,但她是如此溫柔、那麼堅定,下一秒,柔軟的唇瓣親吻著他僵硬殘破的雙手,那是好輕好柔的吻,他無法抵抗,不能拒絕。
  
  不自覺,被她拉開了手,看見了那個跪在他身前的女人。
  
  閃爍的燈光下,她看起來好蒼白,烏黑的大眼中,盈滿水光。
  
  「沒事的……」
  
  她握著他的手,淚眼汪汪的瞧著他,悄聲安撫道:「沒關係的……」
  
  阿震喉頭一哽,只覺滾燙的淚,一再從灼熱的雙眼滿溢而出。
  
  難以言喻的痛楚與苦澀,如岩漿般上湧,燒灼著喉嚨,在他的舌尖翻滾。
  
  「不可能沒事的……」他痛苦的看著她,嘶啞的顫聲開口:「不可能沒關係的……」
  
  她的世界如此簡單,他不想告訴她,不想將事情說出來,但長年的壓抑,到了極限。
  
  他哭著,嘎啞的笑了出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曉得,那個人已經死了,代替我死去,我才是那個身體……」
  
  「什……什麼意思?」可菲呆愣的看著他,一臉困惑與茫然,惶惶的問:「誰……誰死了?」
  
  他應該要停止,不要再繼續說下去,現在還來得及,把一切解釋清楚,只會讓她嚇跑,但他無法再隱瞞下去,無法再繼續這樣欺騙她。
  
  眼前這個女人,如此單純又無知,他不應該拖她下水,但那個人是危險的,是狡詐又沒良心的惡魔,他不能再這樣讓她什麼都不知道的留在這裡,他也不想讓她從旁人口中知道這件事。
  
  他已經拖得太久、太久了。
  
  心臟,撞擊著胸口,大力收縮。
  
  他看著眼前這個多年來,喜歡著他,暗戀著他,任他若即若離,把她當所有物的小女人,忍不住伸出手,撫著她柔嫩的臉。
  
  她沒有閃,沒有躲,只是傻傻的跪在他身前。
  
  當他低頭親吻她時,她只是小小的抽了口氣,羞得滿臉通紅。
  
  他不該這麼做,卻又無法不做這最後的掙扎,試圖在她身上烙印、留下些什麼,讓她記得他,想著他,戀著他,更加更加在乎他。
  
  可菲呆了、傻了,怎樣也沒想到他會吻她。
  
  那麼多年了,那麼多年,他一直強調,和她只是朋友,好朋友。
  
  雖然偶爾,他總會在夜半時來找她,但也只是擁著她睡覺而已,除了睡覺,什麼也沒做。
  
  他說是因為她月事來肚子會痛,他說是因為阿南會半夜工作,吵得他睡不著,他說有寒流來襲、天氣太冷她一個人會凍著,他說項樓太曬、天氣太熱,她在他地下室陰涼的房裡比較好睡……
  
  他說他說,他總是有很多理由,到最後連理由也沒有。
  
  她不在乎理由,不在乎為什麼,她只想和他在一起,什麼都行、什麼都好。
  
  他的氣息是如此灼熱,唇舌那般溫柔,強壯的胸膛,堅實的體魄,他將她緊擁在懷中,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感覺到他的心跳,那麼急、那麼快。
  
  她的腦袋裡一片空白,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個男人。
  
  只剩下他。
  
  阿震。
  
  然後突如其來的,他喘息著,退了開來。
  
  她依然感覺暈眩,無法思考,腦袋裡熱烘烘的。
  
  燈光,閃爍不停,在他臉上形成明滅的暗影。
  
  她可以看見他眸中的陰鬱與淒然,還有恐懼和渴望。
  
  他深吸了口氣,再吸口氣,大手捧著她的臉,拇指撫著她濕潤的唇,暗啞的張嘴,悄然吐出那些折磨他多年的真相。
  
  「我是複製人。」
  
  可菲眨了眨眼,還在恍惚,一時間不能明白。
  
  「麥德羅的複製人。」他痛苦的看著她,告訴她,「我是被製造出來,供人利用的身體。」
  
  她小嘴微張,呆看著他。
  
  「我不是自然受孕的產物,我是一個叫麥德羅的瘋狂科學家製造出來的複製人,因為他需要一個身體,年輕的身體。」
  
  他熱淚盈眶,嘎啞的坦承:「如果不是因為耿野、海洋與莫森,當年將我從研究所帶出來,現在死的,應該是我。」
  
  她一臉震懾,滿眼愕然。
  
  凝望著她震驚的表情,他的心口收縮,再收縮,下顎緊繃的擠出那令人駭然,卻又再真實不過的字句。
  
  「死的,是我。」
  
  *****
  
  她的腦袋轉不太動。
  
  因為他的吻,她不中用的腦袋還處於過熱的當機狀態中,當他吐出那些字句時,她真的一下子沒有聽懂。
  
  所以,只能微張著嘴,呆看著他,努力驅策腦袋動起來。
  
  麥德羅?OK,她知道,那是靜荷學姐那案子的幕後主使人,也是之前試圖綁架阿南的那個瘋狂科學家。
  
  但阿震是麥德羅的複製人?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差點把這個笨問題問了出來,幸好她的蠢腦袋終於開始轉動。
  
  媽呀,當然是一開始。
  
  阿震是麥德羅的複製人,他是麥德羅製造出來的身體?這是開玩笑的吧?
  
  「不是,這不是玩笑。」他瞳孔一縮,嘎啞回道。
  
  她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這次還是不自覺將問題脫口。
  
  「我是他的身體,是他製造出來的備份。」
  
  她注意到,他縮回了手,開始退縮。
  
  「他複製自己,製造另一個身體,他綁架阿南,是因為希望阿南能替他動換腦手術,好得到永恆的年輕,讓他能夠長生不老。」
  
  明滅的黑暗之中,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帶著憤恨、不平、怨懣,還有……恐懼。
  
  「而我,就是那個身體,但我被帶走了,所以他製造了另一個。」
  
  可菲不敢相信的瞪著他,想起——
  
  那個人已經死了,代替我死去,我才是那個身體……
  
  他說過,剛剛才說過。
  
  死的,是我。
  
  可菲渾身一顫,杏眼圓睜,小臉在瞬間刷白。
  
  我才是那個身體……
  
  這一回,聽到他所說的話,她才懂,才明白,才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失控。
  
  我是複製人……麥德羅的複製人……
  
  看著眼前這傷痕纍纍,幾乎完全退縮到黑暗之中的男人,她難以想像他究竟是如何帶著這種想法,度過這些歲月。
  
  難怪他總是做惡夢,難怪他總是鬱鬱寡歡,難怪他明明有著美麗的金髮藍眼,卻總要不厭其煩的將頭髮染黑,戴上黑色的隱形眼鏡。
  
  他不喜歡自己,他不喜歡他原本的模樣。
  
  想也沒想的,她不顧一切的傾身上前,跪到了殘破的玻璃碎片之上,匆匆伸出雙手,撫上了他滿佈痛楚的臉,阻止他繼續悄無聲息的往後退到閃爍的燈光之外,縮到完全的黑暗之中。
  
  「你不是。」
  
  在那一秒,他完全靜止下來。
  
  可菲捧著他的臉,認真的道:「你不是誰的複製人。」
  
  她可以看見他的瞳孔在收縮,感覺到他停止了吐出的灼熱氣息。
  
  「你不懂——」他痛苦的擠出艱難的字句。
  
  「不,我懂!」可菲開口打斷他。
  
  他瞪著她,一動也不動。
  
  她心疼的、倔強的含淚看著他,堅定的道:「或許我不聰明,但這個我懂。」
  
  淚水奪眶,可她沒有伸手去擦,只是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的強調。
  
  「你是阿震,就是阿震。」
  
  他瞳眸一暗,還以為她依然沒聽懂,卻聽她開口道:「你不是誰的複製人,才不是什麼誰的身體或備份!對我來說,你只是阿震,不管你長什麼樣子,眼睛、頭髮是什麼顏色,對大家來說,你就只是阿震,你懂嗎?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
  
  她的話,像晴天霹靂,直接敲入了胸口,釘在他心上。
  
  「你只是阿震。」
  
  可菲以雙手巴著他的臉,強調,再強調。
  
  他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就跪在他身前,那麼近、那麼近,他可以看見她眼裡的自己,聽到她斬釘截鐵的大聲開口宣告。
  
  「你就只是阿震而已!」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卻振振有詞的說:「你沒有死,你還活著,你應該高興自己還活著,我很高興死掉的不是你,我很高興你在這裡,不要說你死了,你才沒死!」
  
  可菲氣惱的吸著鼻涕,喋喋不休,將心裡的想法,一古腦全吐出來。
  
  「那個人不是你,我很抱歉他死了,但那不是你的錯,那個人會死,不是因為你,不是代替你,是因為麥德羅,你不需要替那個瘋子的行為負責,更不需要有半點罪惡感!」
  
  他啞口,一陣無言,只有心頭被她的話,揪得好緊好緊。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是如此痛苦又不確定,讓她好心疼,情不自禁的她伸出了手,破天荒的主動擁抱著他,將他緊擁在懷中。
  
  「沒關係的,沒事的!」可菲用力的點著頭,哽咽的大聲再次強調:「絕對、絕對不會有事的!所以你不要擔心、不要害怕,雖然我很沒用,什麼都不會,但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你一起!」
  
  屠震屏著氣息,無法置信。
  
  她聽懂他說的話,但她還是喜歡他?
  
  無法言喻的情感,充塞心肺,讓熱血沸騰。
  
  他原本還懷疑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她懂,真的懂。
  
  你是阿震。
  
  她說。
  
  就只是阿震。
  
  她的邏輯,很清楚,很簡單。
  
  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彷彿一道潔白的閃電,劈開了黑暗。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你一起!
  
  她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小小的心跳緊貼著他、鼓舞著他,那一瞬,他好似從裡到外都被她包圍溫暖著。
  
  喉頭緊縮著,熱淚再湧。
  
  無法自制的,他抬起抖顫的手,環抱住那個對他伸出雙手,擁抱著他的小女人。
  
  她微微一顫,但沒有抽手,只是更加抱緊他。
  
  他收緊雙臂,將淚濕的臉,埋進她的肩窩,把屬於她的味道,吸進心肺之中,打入血管裡,讓她充滿他全身上下。
  
  他想擁有她,好想好想。
  
  他想和她在一起,想把她變成自己的,想和這個只在乎他的笨女人,永遠永遠在一起。
  
  但他不行,不可以,只要麥德羅還活著,對他來說就是個威脅,他清楚曉得,那個男人不會滿足於現在的身體,哪天他斷手斷腳、缺心少肺,就會再來找他。
  
  他身邊的每個人,都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可她不知道,她只是個普通人,和他在一起,她不可能得到幸福。
  
  可是,他的幸福,只在她身上。
  
  他一點也不想將她讓給別人,完全不想。
  
  他是個自私的人,沒有那種雅量,卑鄙也好,無恥也罷,他就是想和她在一起,就是要強留她。
  
  那一剎,他清楚曉得,他必須變得更勇敢、更堅強,超越現在的自己,才能保護她。他知道,他得找到麥德羅,一定要找到他,只有處理掉那個惡魔,他才能真正擁有她。
  
  你是阿震,只是阿震。
  
  緊擁著懷中那個傻瓜,他知道,他會用盡全力,擺脫那個男人。
  
  他會為她而活,他會當——
  
  她的阿震。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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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6:44
第十七章

  清醒的那瞬間,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有那麼一秒,她搞不清楚狀況,不懂自己為什麼在床上,然後才從往日舊夢中清醒過來。

  午後的熱風,吹拂著印著小花圖案的窗簾。

  滴答、滴答、滴答——

  褪了色的老舊鬧鐘在床頭上邁力的工作著,秒針與分針交錯,黑色的時針爬過了數字三,快走到了四。

  她翻過身,發現小小的床上,只有她一個人,那個平常總是會在的男人,已經出門去了。

  花了一點點時間,她才想起自己昨晚沒睡好,所以接到阿震的電話後,她洗完澡就在床上睡著了。

  本來,她還以為自己會因為他們要回來了,沒辦法輕易入睡,誰知卻因為知道一切順利而鬆了口氣,在床上翻著翻著就睡著了,還夢到那麼多年前的往事。

  抱著他送的小熊,可菲慢慢坐了起來,呆坐在床上,大概過了好幾分鐘,才完全回過神。

  年輕時的阿震耶。

  可菲咬著唇,偷笑了起來,沒想到會夢到那麼久之前的事。

  天啊,她以前的廚藝真的是超可怕的,現在想起來她都覺得好羞恥,但是過去那些年,她可也沒白活,努力的花了時間與功夫,徹徹底底的將料理好好研究了一番,現在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會把所有東西丟進鍋子裡煮熟的料理白癡了。

  再過五分鐘,鬧鐘才會響,她按掉鬧鐘設定,跳下了床,快速的折好被子,再把小熊放到枕頭上就定位,抓起鯊魚夾隨手將長髮盤起夾成一個髻,然後打開了衣櫃換下睡衣。

  當年被武哥拐來這裡時,她的家當只有幾樣東西,衣服更是少得可憐,但幾年過去,紅眼的員工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記得帶紀念品回來給她,讓她原本家徒四壁的房間,堆滿了他們送的禮物。

  法國的香水、印度的織毯、意大利的手套、喀什米爾鎖煉繡的抱枕、非洲的假死人骨頭、哥倫比亞歌手的CD、荷蘭的木鞋、蘇格蘭的風笛、日本的扇子、奧地利的水晶別針、死海的水、戈壁沙漠的沙、老鷹的羽毛、沒有打磨過的原礦……等等族繁不及備載,那些紀念品,雜七雜八的,什麼怪東西都有。

  有些東西,她剛看到時,還真不知那是什麼,但依然收得很開心。

  當然,那些男人送她的衣服,更是多如小山,只是他們全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買,完全沒想過她的喜好,所以她的衣櫃真的常常處於大爆滿的狀態,裡面從歐式小禮服、中式旗袍、夏威夷草裙,到全套的黑皮衣和性感的比基尼都有,當然有很多她根本連穿都不敢穿。

  她非常確定有幾個人是故意的,像阿南和力剛就老是買些奇怪的衣服給她,有一次力剛送她一朵玫瑰花,她開心老半天,卻被阿震拿去丟掉,她氣死了,跑去和來兼差幫忙做檢驗的紅紅告狀,紅紅差點笑翻過去,才好心告訴她,那朵玫瑰花打開來其實是一件內褲,真是羞得她滿臉通紅。

  雖然後來事實證明,韓武麒是個小氣又愛荼毒員工的老闆,但她還是很感謝武哥給了她一份足以養活自己的工作,也給了她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穿上合身的T恤和長裙,走進浴室,在鏡子前梳好頭髮,將長髮編成方便行動的髮辮。

  鏡子前的漱口杯裡,放著兩根牙刷,一根是她的,但另一根,卻是阿震的。

  瞧那兩根牙刷這麼相親相愛的依偎在一起,讓她有些害羞,心口噗通噗通的跳了起來,卻沒有費事將它們分開。

  他很愛跑來和她睡覺,也不如何時,留了支牙刷在這邊,她試圖把它放回地下室他房裡好幾次,但它就是會再次出現在這裡。

  總覺得,他是故意的。

  唉啊,有時候,她真是不如他到底在想什麼。

  最近她老是有神奇怪的感覺,覺得阿震好像是喜歡她,不只是朋友的那種喜歡,可偏偏他又從來不曾有更進一步的行動,讓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老以為是她自己愛幻想。

  沒來由的,想到兩年前他失控時的那個吻,讓她小臉瞬間暴紅。

  原以為,他會吻她,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誰知後來,他竟然當沒這回事,完全不曾提過,那陣子他情緒不穩,她完全不敢問,之後再怎麼想,她都覺得當時他大概只是一時衝動才會親她。

  只是,那可是她的初吻耶。

  害她後來春夢連連,有時醒來他就在身邊,更是讓她嚇得差點掉下床去。

  真的是……再這樣下去,她真擔心總有一天,她會不小心在睡夢中對他毛手毛腳,到時恐怕會把他嚇得落荒而逃。

  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吐了下舌頭,把發圈綁上去,將辮子丟到腦後,再次警告自己不要再亂想了,然後深吸口氣,拍了拍臉頰,這才轉身離開浴室。

  午後的陽光微暖,將一室染得金黃。

  這個房間不是很大,但和她原先住的地方相比,真的宛若天堂,它照得到陽光,而且真的乾淨非常多,這裡沒有潮濕陰暗的角落,沒有滿佈油污的臭水溝,只有一群將她當成妹妹愛護調侃的男人和女人。

  世事無常,身為無依無靠的孤兒,她比大部分的人都還清楚這件事。

  她不敢說,紅眼是她的家。

  但這幾年下來,她真的漸漸的,偷偷在心裡把這裡當成了家。

  尤其武哥娶了嵐姊,紅眼的男人們陸續娶了老婆,她們也都將她當家人看待之後,這個願望更是深深的在心中紮了根。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希望,能在這裡繼續住下去。

  拍了拍臉,振作起精神,她開心的的下了樓,檢查傳真和電子信箱。

  今天是假日,但意外可不會休假,不過今日天下太平,除了幾封廣告信之外,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快些的話,他們應該在半夜就會到,慢一點明天早上就會回來了。

  真是太好了,經過了那麼多年,阿震他們終於掌握了麥德羅的行蹤,那個叫肯恩的受害者也沒死,當年大家都以為麥德羅把他弄死了,誰也想不到,他竟以那種方式活著。

  前陣子,他們剛得知這消息時,全都嚇了一跳。

  她知道這件事對阿震很重要,她只希望救回肯恩之後,阿震可以因此釋懷一些,少做一點惡夢。

  不管怎樣,幸好一切順利,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哼著歌,抓起她自己用舊衣服做成的拼布包包,可菲心情愉快的準備出門去超市,打算來做一個超級豪華的三明治。

  或許她可以來搞個三明治拼盤,水果三明治、火腿三明治、鮪魚三明治、炭烤牛肉三明治……

  對了,還要補充啤酒,啤酒快沒了,或許順便補個垃圾袋和衛生紙。

  嘖,真是的,下次她有空一定要讓阿震教她開車,這樣她就不用每次買東西都還要麻煩他們載了。

  啾啾啾啾啾——

  電鈴聲,在她往大門走時,響了起來。

  咦?奇怪,誰啊?

  該不會是阿震他們提早回來了?

  她雙眼一亮,興沖沖的往大門飛奔。

  

  嗖——!

  十分鐘後,一顆子彈飛射而來,穿透她身前的衣櫃門,直直打入她身旁的木板中,些許的木屑飛濺而出,劃過她的臉頰。

  她差點叫出聲來,卻只能死命的伸手摀住唇,阻止自己叫喊出聲。

  心臟噗通噗通的像是要迸裂開來,縮在衣櫃中,丁可菲連聲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只有恐懼及汗水,滲出了毛細孔,浸濕了衣衫。

  十分鐘前,她差點就直接去開門了,幸好阿震強迫她養成開門前先看監視器的習慣,才會看見外面那群匪類。

  子彈擊出的洞孔,透進衣櫃門外的光線,她隱約可以看見外頭的動靜。

  「好了,小鬼,別再亂來,聽到沒有了你再跑,我他媽的下一次就直接射煬你的腦袋。」

  一名黑衣歹徒冷酷的開口,銀色的手槍,直指著房裡少年的腦袋。

  「過來!」

  拜託聽他的話,拜託聽他的話。

  在那一秒,她真的很害怕那小鬼不聽話,可少年顯然和她一樣識相。

  雖然不爽,他還是舉步上前,才一到對方面前,那壞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將他往外拖。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他掙扎著,但那只換來一記狠狠的拳頭。

  那記擊打如此凶狠,重重的悶響灌進她耳中,揪緊了心,她瑟縮了一下,一時間,差點衝動的跳出去毆打那個王八蛋,但現在不行,歹徒不只一個,走廊上還有人,她跳出去非但救不成人,只會跟著變成人質而已。

  所以,她強迫自己忍著,再忍著,不准動。

  然後他們就離開了房間。

  縮在衣櫃之中,她依然不敢亂動,心跳像是狂奔百米。

  她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對,她其實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

  有人按了電鈴,她從監視螢幕裡認出對方,所以沒有開門,但那些人直接闖了進來,她來不及從後門離開,只好先找地方般起來,想找機會逃走,誰知道她才剛躲好,雙胞胎就闖了進來,還跑給那些人追。

  她完全不曉得這兩隻為什麼會出現在公司這邊,他們應該要待在老家才對啊?!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真是的,現在該怎麼辦啊?

  她抱著頭,驚慌的無聲吶喊著。

  OK,丁可菲,冷靜點、冷靜點。

  聽他們剛剛的對話,顯然只要雙胞胎不反抗,暫時都不會有事,那些人找不到她,說不定以為她出門去了。

  她還是可以逃走,出去求救。

  然後讓他們帶著那兩隻遠走高飛嗎?

  狗屎!

  可怕的緊張,讓胃在腹部裡抽緊絞痛。

  不行,她得想想辦法,她得先想辦法阻止他們離開。

  噢,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她不是什麼正義的使者,也沒有什麼特異功能,更非武術高手,她只是個平凡到不行的打雜小妹而已。

  她沒有能力,也不想面對殺人不眨眼的歹徒啊!

  在心中哀怨嘀咕半天,可菲哀怨又認命的輕輕推開衣櫃門,不忘帶著剛剛跑上來躲藏時,順手拿來以防萬一的殺蟲劑防身,然後躡手躡腳的溜進浴室,利用被阿震改裝過的室內機,打開全公司安全系統的連線,快速切換著畫面。

  螢幕一閃,在她的控制下,出現每間房裡的情形。

  歹徒一共有五個,他們正在辦公室,雙胞胎也在那裡。

  「嘿!你——」

  那質問的話才出,她已經驚慌轉身,舉起手裡的殺蟲劑,對著對方雙眼直噴。

  「啊——」

  那人慘叫出聲,朝她開槍,為了保命,她丟掉殺蟲劑,抓起一旁沉重的不銹鋼垃圾桶,死命的往對方頭上砸去,一下、兩下、三下——

  歹徒倒地,腦袋撞到了堅硬的馬桶,了無聲息。

  不會吧?

  她喘著氣,吞嚥著口水,瞪著那個傢伙,他冒著鼻血,兩眼翻白,看起來一副掛點的樣子。

  她試探的踢了他的腳兩下。

  他沒動。

  她蹲下來探看他的鼻息,然後鬆了口氣,他還活著,只是昏倒了。

  可菲飛快看向監視畫面,那幾個人似乎沒有察覺樓上的騷動。

  媽呀,她運氣真他媽的好。

  這傢伙在槍口裝了滅音器,所以槍聲才沒驚動其他人。

  也幸好恬恬後來堅持要重新裝潢,所以隔音才變好了,不然光是她敲昏這人的噪音就足夠讓人來抓她了。

  話說回來,還好她走狗屎運躲到阿南和恬恬的房間,不然哪來這種不銹鋼的造型垃圾桶可以用。

  她拍拍心口,心懷感激的把救命的不銹鋼垃圾桶放回原位,同時發誓自己下次絕對不會再對恬恬的昂貴品昧有任何意見。

  看著眼前這昏倒的外國人,她吞嚥了下口水,這樣不行,她得將他綁起來,塞住嘴,免得被其他人發現。

  可菲跑回房裡拿膠帶和繩子,迅速俐落的將這壞蛋五花大綁,然後拿毛巾死命的塞住對方的嘴,再費力的把對方拖進陽台裡關起來,這可不是件簡單的事,這個壞蛋重得要命,活像頭神豬一樣,費了她好大一番功夫。

  好不容易搞定,她已經累得全身是汗。

  對了,還得通知莫森叔叔他們才行。

  回到房間,她拿起電話打到屠家餐廳,試圖向外求救,電話鈴聲響了好幾聲,她心驚膽跳的等著,好不容易才等到有人接起來。

  「喂,藍色月光您——」

  桃花那句招呼還沒說完,話筒裡突然沒有半點聲音,可菲一愣,剛開始還搞不清楚,還以為電話壞了,甚至忍不住檢查了一下電話線的插座,然後才慢半拍領悟到一件事——

  話筒沒有聲音,不是因為電話壞了,或線沒接好,是因為對外的電話線被那些人切斷了。

  握著無聲的話筒,她只覺一陣惡寒,從腳底涼到了腦袋。

  慘了,看來雙胞胎只能靠她了。

  可菲匆匆回到浴室,查看狀況,那些人仍在辦公室,雙胞胎也在,只是他們已經準備離開。

  她看得頭皮發麻,為了阻止他們離開,她一咬牙,只能硬著頭皮,啟動那個本來是為了阻止別人闖進來的保全裝置。

  不到一秒,所有的門窗都降下了厚重的不銹鋼板。

  黑暗,降臨。

  她可以看見,螢幕裡的壞蛋在大吼大叫,有一個甚至對著鋼板開了槍,但他們沒有來得及出去,只能氣憤的對著鋼板猛踹。

  好極了,現在她把自己和這些暴力分子關在一起了。

  她只希望他們會以為,這是自動的安全裝置,而不是真的有人在這裡,最好他們都以為紅眼的人都已經出去了。

  但下一剎,老天爺就打破了她的希望,只見其中一個男人,舉起了一隻眼熟的拼布包包,那是她的包包,她忘在桌上了。

  然後她看見他,從裡面翻出了一支手機給同伴看。

  她還沒來得及懊悔,那些人已經面目猙獰的持槍,重新往樓上走來。

  噢,狗屎!

  別無選擇的,她只能再次找地方躲藏,這個房間不行躲了,他們一定會先找這裡。

  她衝出房間,往另一處躲藏地飛奔。

  

  湛藍的海在陽光下燦燦蕩漾。

  那一片深不見底的藍,往前綿延到天之涯。

  另一方的遠處,有海鳥在天際迴旋,他可以看見那一處島嶼,還有其上蒼綠的山。

  幾艘漁船相隔著一般距離,在海面上各自作業著。

  驀地,船邊的深藍波濤下,飛竄出展翅的銀光,成千上百的飛魚在海面上,快速向前飛騰,銀色的翅膀,濺起了白色的水花。

  還沒來得及細看,後頭已有一群灰藍色的飛旋海豚追來,在船邊追逐飛越著。

  它們的速度極快,不輸他所待的漁船,但他沒有注意眼前那些在船邊穿梭於海中的魚群,只是將衛星手機從耳邊拿下,看著螢幕上的顯示。

  公司裡的電話,沒有人接。

  屠震按掉通話鍵,改撥那個笨女人的手機。

  電話響了好一陣子,然後被轉接到語音信箱,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怎麼?小肥沒接電話嗎?」

  聞聲,他回首,看見阿浪。

  「嗯。」

  「可能出去了。」屠勤晃了過來。

  「手機也沒人接。」他說。

  「她忘了帶吧?」

  是有這個可能,但他還是忍不住再重撥了一次。

  「船艙失火了嗎?你們全跑上來做什麼?」原本就在甲板另一頭的封青嵐看見他們聚在一起,好奇挑眉。

  「對啊,失火啦,燒得正旺呢。」阿南啃著不知從哪弄來的魷魚絲,咀嚼著,邊說邊咯咯笑了起來。

  「失火了你們那麼悠哉?」封青嵐一怔,擰眉就要下去船艙,卻被老公一把抓住。

  「放心,力剛在處理了。」韓武麒笑著道:「他正忙著滅火呢。」

  這句話,讓剛剛才上甲板的嚴風一愣,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幾乎在同時,封青嵐也領悟過來,任她經過大風大浪,畢竟還是個女人,俏臉驀一紅,嘀咕了起來。

  「那臭小子,也不看看什麼場合。」

  阿南聽了,舉手替鳳力剛申訴道:「這我得幫他澄清一下,他是在他艙房裡滅火,可不是在什麼公共場合,只不過,咳嗯,你知道,下頭隔音不是很好。」

  笑聲瞬間此起彼落,封青嵐瞪他一眼,呿了一聲,不再理會這些臭男人,逕自走到前頭去了。

  當他在打電話時,甲板上那幾個男人就這樣一字排開,靠在船舷,迎著海風聊了起來。

  阿震試圖走遠一點,但這艘船就那麼大,再遠也遠不到哪裡去。

  「屠鷹呢?」嵐姊再問。

  「他抽到簽王,輪他顧肯恩。」阿浪噙著笑回答。

  那個小笨蛋的手機,還是沒人接,阿震有些不安,她不是第一次忘了手機,但或許是因為一切太過順利,反而讓他莫名焦慮。

  風中,又傳來阿浪的問話。

  「為什麼小肥那麼堅持不和其他人一起到老家去?那裡比較安全吧。」

  「那不是她家啊。」韓武麒噙著笑。

  阿震心中一緊,沒有回頭,卻不由得更加握緊手機。

  「她一個人在公司裡很危險吧?」

  「嗯,是有點。」韓武麒一屁股坐在保溫箱上,往後靠著牆,伸長了腿,將兩手枕在後腦勺,瞄了那個仍在打手機的小王八蛋,挑起眉,笑著道:「但突然叫她去別人家住,還不如讓她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比較自在。況且,她只是個行政肋理,一般人不會為難像她這種小角色的。」

  武哥的回答,和之前她說的理由差不多,她很堅持,他無法勉強她,再說她以前也不是不曾一個人留在公司裡,可是當時足以說服他的理由,現在聽起來,不知怎麼卻變得好薄弱。

  一般人不會為難像她這種小角色。

  那是指,一般人。

  麥德羅不是一船人。

  「韓,你為什麼找小肥來紅眼?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嗎?」嚴風忍不住問,之前他以為丁可菲就和紅紅一樣,也有某方面的特殊專長,但他來紅眼也已經快兩年了,才發現她真的就是個局外人而已。

  這個問題,完全吸引了阿震的注意。

  韓武麒瞧著嚴風,一扯嘴角,坦然道:「因為她是個孤兒。」

  「什麼意思?」

  「那代表她沒有親人,沒牽沒掛的,就算哪天死了,也沒太多人會在乎難過。」

  阿震猛然回首,瞪著武哥。

  這男人是就事論事,但這殘酷的答案,卻讓他惱火。

  幾乎在同時,手機裡突然傳來制式化的語音。

  「這個號碼,現在收不到訊號,請稍後再撥。」

  她的手機剛剛還能收到訊號的,雖然沒有人接,但是確實有在響,就在這個時候,所有人的手機都響了起來。

  幾個男人紛紛掏出手機,不用看別人的,他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是一通簡訊,通知的是同一件事。

  紅色警報。

  有人啟動了紅眼的安全防衛系統,當初在設計時,他將系統設定成只要啟動就會通知所有人,因為那代表紅眼遭到了攻擊。

  她的手機會突然沒有訊號,不是因為沒電,或者別的什麼原因,而是因為安全系統被啟動了,門窗降下的鋼板隔絕了電子訊號。

  她有可能人在外頭,但有更多的可能,是她在公司裡,受到了威脅,所以才啟動了防衛系統。

  「武哥,小肥——」屠鷹從船艙口探出頭來,張嘴通知。

  「我知道,我收到了。」韓武麒沒有轉頭,只看著臉色刷白的阿震,道:「我們人太多了,還得將肯恩走私進去,必須等晚上。」

  「但到天黑還要三個小時。」他握緊了拳頭,心急如焚。

  「白天太惹眼了。」韓武麒看著他,道:「放心,她不會有事的,麥德羅知道她對你很重要,現在他失去了肯恩,只想要報復,所以才會從他的狐狸洞裡跑出來。」

  「麥德羅怎麼可能知道——」阿震話到一半,猛然頓住。

  麥德羅當然不可能知道她對他很重要,但如果有人透露情報給他,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個老奸巨猾的男人,阿震脫口咒罵出聲。

  「狗屎!你拿她當餌?」

  韓武麒沒有否認,只道:「她心甘情願的。」

  他揪住武哥的衣領,火冒三丈的問:「你問過她?」

  「沒有。」韓武麒不驚不惱,反而笑咪咪的丟出一句意有所指的話:「但你也沒問過,不是嗎?你知道她心甘情願。我不需要問,為了你,她一定會答應。況且,她不如情,看起來會比較像好吃的餌食。」

  韓武麒的每句話,都戳中他的心。

  阿震怎麼樣也沒想到,武哥會利用她對他的感情,冒她於危險之中。

  怒火瞬間狂燒,想也沒想,右拳就揮了出去。

  那一拳,重重的正中那張笑臉。

  「她把你當親哥哥,你怎能這樣對她?」他怒聲質問那傢伙。

  韓武麒被打倒在地上,暗罵一聲。

  媽的,這臭小鬼的拳頭還真硬。

  韓武麒吐出一口血水,慢慢轉回頭,瞧著阿震,笑笑回道:「我為什麼這樣對她?當然是因為,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在自己的地盤上,才能增加更多的勝算。有件事你搞錯了,小肥的事,不是我故意透露出去的,是你自己洩了底,只要派人監視紅眼幾天,就會知道小肥對你有多重要。我也只是打蛇隨棍上,將計就計而已。」

  阿震臉色一白,喉緊心痛。

  他慢吞吞的站起來,一邊喬了喬下巴,挑眉看著那個深受打擊的小鬼,再道:「麥德羅如果逮到了小肥,會試圖拿她來交換肯恩,或者要求更好的獎品——你。這是遲早的事,遲或早而已,你想留她在身邊,早在一開始,就要先考慮到這件事。」

  「你不需要讓她站上火線!」他真的,開始為她感到害怕。

  「事實上,我需要,麥德羅是聰明、自大又膽小的人,他吃過耿叔他們的虧,所以不想去招惹他們那種麻煩,但小肥是個完全沒有威脅性又好欺負的角色,讓他可以逞兇鬥狠,加上肯恩又被我們偷走了,這會讓他失去理智,他不會錯過這種機會。」

  韓武麒雙手抱胸,兩腳叉開:「就像我剛剛說的,做什麼事都得在主場做,主動比被動好,至少事情的走向,會由我們來掌握。」

  至此,他才完全明白這個男人的心機有多深,所以武哥才會任她執意待在紅眼,才會叫他來假扮麥德羅,武哥是刻意讓紅眼成為空城,讓她一個人。

  這一切,全是他想引蛇出洞的計謀。

  惡寒順著脊髓,竄上後腦。

  不由得,惱怒嘶聲質問:「這就是你的掌握,當我們全被困在海上時,讓她一個人面對那個瘋子?」

  「這個嘛。」韓武麒撇嘴一笑,「我確實沒想到那傢伙動作會那麼快,但小肥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沒用。」

  隨著他的話落,答答答的聲音驀然響起,一架黑色的直升機由遠而近。

  船上的人都注意到那架靠近的直升機,當然也包括阿震,但他注意力仍在前方這笑容滿面的男人身上。

  韓武麒笑笑再道:「你要知道,如果你早點把話說清楚,她就不會每年過年都堅持要一個人留在公司裡,像這種時候,她就會待在耿叔他們的羽翼之下,當然更不會讓任何人,包括麥德羅有可乘之機。」

  直升機越靠越近,從天而降,跟在漁船邊,然後在前方狹窄的甲板上降落。

  螺旋槳揚起陣陣狂風,吹得眾人衣物掀揚。

  阿震回首,只見直升機的門被一位老頭子打開。

  那老頭是狹更生,他是中央情報局的人,莫森和武哥以前的長官。

  主駕駛艙裡的人,摘下了耳機,跳上了船,空出了一個位置。

  坐在副駕駛座的狄更生露出笑容,揚聲問:「小韓,只有一個空位,誰要上?」

  「阿震!」

  韓武麒看著老頭子,笑著大聲回答,然後用力拍著那臭小鬼的肩膀,在他耳邊吼著。

  「自己的女人要自己保護!」

  阿震錯愕的瞪著他。

  韓武麒露出賊笑,推著他的背,說:「這東西你會開吧?呆著做啥?還不快去!」

  他確實會,而且他也需要盡快趕回去,所以他沒有和武哥爭辯,只頭也不回的鑽進了直升機裡。

  「阿震!等等!」封青嵐跑了過來,將手中的東西,丟了過去。「收好,你會用到的。」

  他伸手接住,那是一副夜視鏡,他將它收好,然後戴上耳機,關上艙門。

  眨眼間,直升機再次穩穩當當的起飛,韓武麒看見駕駛艙裡的小鬼和自己對上了眼。

  知道阿震看得懂,他忍不住微笑,無聲開口。

  記得保持冷靜,你還嫩得很呢,臭小鬼。

  阿震眼角一抽,雖然不甘心,卻知道他說的沒錯,他深吸口氣,定下心神。

  韓武麒知道他冷靜了下來,揚眉對他比了個大拇指,然後他傾斜了機身,在空中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那小子鐵定將那東西操到了最高極限時速,因為下一秒,那配備了渦輪引擎的鬼東西眨眼就消失在天際。

  屠勤上前,在他身後問道:「你怎麼請得動狄更生開阿帕契過來?」

  「我和他買了那台阿帕契。」他苦笑開口。

  這句話,讓所有人一怔。

  這小氣鬼買了阿帕契?天是要塌下來了嗎?

  「狄更生要怎麼讓他下飛機?況且美軍可以這樣進入我們的領空嗎?」阿浪好奇追問。

  「那不是美軍。」看著那幾乎已經看不清的那個黑點,他坦承。

  「什麼意思?」嚴風好奇問。

  韓武麒歎了口氣,回頭看著那幾個傢伙,道:「我把阿帕契捐給軍方了,所以阿震只是把貨送過去的駕駛員。」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然後,阿南率先爆笑出聲。

  「這是公然賄賂吧?」虧他想得出來這一招。

  「沒辦法,後門人家不讓我走,只能走前門了。」要有別的方法他也不想啊。

  瞧他那哀怨的樣子,男人們紛紛噴笑出聲。

  「我記得那台阿帕契最快極限,能飆到時速三百六十五公里吧?」封青嵐走上前來,問。

  「沒錯。」他悻悻然的轉頭看著老婆,哀怨的嘀咕:「我希望狄更生在上面暈機吐到死。」

  「那台阿帕契要多少錢?」青嵐好笑的看著他問。

  「殺價前還是殺價後?」他咕噥。

  「殺價後。」

  「五千萬。」韓武麒撫著胸口,淚眼汪汪的看著心愛的老婆,心痛萬分的補充:「美金。」

  「心很痛?」她挑眉。

  「痛啊。」他裝可憐的說:「臉也痛死了。」

  她輕哼一聲,但仍是抬手輕捏他的下巴:「嘴張開,我看看你牙齒掉了幾顆?」

  「啊——」他乖乖把嘴張開,讓老婆查看。

  「你是不會閃嗎?幹嘛乖乖讓他打?」她好氣又好笑的問。

  他一臉無辜,即便張開了嘴,卻還是哼哼哈哈的要說話。

  算他運氣好,看起來只是流點血,咬破了皮而已。

  她鬆開手,恢復他的說話權。

  韓武麒低頭瞧著她,裝可愛的道:「唉喲,不讓他揍一下消個氣,他怎麼有辦法冷靜下來,搞不好一轉身就給我跳海急著游回去,到時我還得將他撈起來,那多浪費時間。」

  「你最好祈禱小肥沒事,否則我看你怎麼和阿震交代。」

  「放心,她從小最擅長的就只有一件事。」他胸有成竹的揚起嘴角,微笑。

  「什麼事?」青嵐好奇的瞧著他問。

  「玩躲貓貓。」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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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7:21
第十八章

  好黑。

  她沒有戴手錶的習慣,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

  那些人的來翻箱倒櫃的,基本上以英文溝通,也有講中文的,還有一些她搞不太清楚是哪個地方的語言。

  外面,安靜了一陣子,她聽見他們離開的聲音,但依然不敢出去查看。

  早知道,她應該在第一時間,往地下室躲的,那裡的網路和通訊都是阿震另外接過的,和公寓裡使用的不是同一條線路。非但如此,就連武器房也在地下室裡,而且只要她把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封鎖,誰也不可能進來。

  如果早在一開始,她選擇往下跑,而不是往上跑,那現在她早就通知了武哥、阿震,和海洋叔叔他們,而且可以安全無憂的在地下室避難,只要等待救援就好。

  但說真的,千金難買早知道。

  這是第三遍了。

  他們第三次上來搜這個房間,這些傢伙疑心病超重。

  話說回來,她也真笨,忘了電話線斷了,還有手機這一招,她得想辦法拿到那支手機才行。

  問題是,樓下那裡一定有人看守雙胞胎啊,她怎麼可能靠近她的手機啊。

  不對,不一定是那支手機,只要是手機都可以啊。

  她靈光一閃,想起力剛應該還有一支舊的,他上個星期從德國回來時,她才幫他換了新手機,因為舊的那支被他摔到螢幕裂開變形,她記得它並沒有完全壞掉,只是因為螢幕裂了,加上電池蓋變形,所以才先換了一個新的給力剛,小窮鬼的性格,讓她將它保留了起來,想說之後再拿去換個殼,修一下應該就可以用。

  那支手機的存在,振奮了她的精神。

  可菲迫不及待的想出去,不過還是強忍了好一陣子,才偷偷、偷偷的將隱藏式的門板,推開了一條縫。

  一絲光線透了進來,不如誰已經把電燈全都打開了。

  外頭下面的房間沒有人。

  安靜無聲。

  她再推開一點點,從細縫中偷看,確定完全沒人在,才悄悄把櫃門完全推開,這裡是屠勤和靜荷學姊的房間,恬恬重新裝潢時,幾個女人一起商量過,特別在每間臥室通往客廳門口的走道上方,做了一個小儲藏櫃,讓大家可以收納換季的衣物和棉被。

  本來她是想說收在床下也可以,幸好她當時有想到收在床下,床底下就不好打掃,日久容易在底下積灰塵,什麼東西掉到床下去也不好撿,最後和大家討論過,才把儲藏空間做在這裡。

  也還好這地方剛好在視覺死角,平常人沒事也不會往上看,恬恬為了美觀,還特別做了隱藏式的門,關起來時,從外面看完全看不到接縫,所以那些人才沒發現她躲藏在這裡。

  話說回來,因為那些男人都很高,這地方又在走道上,為了讓他們走路方便,這裡還有到兩公尺那麼高耶,平常她都會搬梯子,但剛剛情急之下,踩著門上的喇叭鎖就爬上來了,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摔死。

  可菲把櫃門完全打開,抓著自己的長辮子,探頭下去看。

  臥房裡沒人,外頭客廳也沒人,只有那株被細心照料的仙人掌,孤孤單單的在小茶几上,開著小花。

  她又等了幾分鐘,才攀著儲藏櫃,踩在滑不溜丟的喇叭鎖上,然後輕輕跳了下來。

  力剛的房間在樓梯間的另一邊,就在客房的對面,靠後面的防火巷,怕撞見那些壞人,她一路上心驚膽戰、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才晃到了樓梯間,隱約的談話聲,從樓下傳來。

  「找到沒?」

  「沒有。」

  「搞不好那女人真的出去了,或許我們誤觸了什麼東西。」

  她打著赤腳,抓著裙子,小心翼翼的通過樓梯間,大氣不敢喘一聲,就怕發出丁點聲音。

  「她如果出去了,怎麼會連錢包和手機都沒帶?而且我們也沒看見她出門。她一定在這裡,再上去找一次。」

  冷酷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傑克呢?是跑去哪了?」

  「不知道,他沒下來嗎?」

  「沒有。傑克?傑克?狗屎,他沒回應,再上去看看!」

  傑克?被她敲昏的那個嗎?

  他們說的是英文,她只聽得懂一個大概,不管怎樣,重點是,他們顯然又要上來了,她飛快離開樓梯間,直奔走廊右側的第一扇門。

  力剛的門是開著的,他從不上鎖,所以門鎖沒有像樓上學姊他們的一樣被破壞掉,只是裡面亂成一團,她一進去就踩到他丟在客廳地板上的衣服和巧克力的鋁箔包裝,害她重重摔了一跤。

  噢,可惡,他回來這個重新裝潢過的房間,只不過才兩天而已,是為什麼可以搞得這麼亂啊?

  聽到腳步聲,她匆匆在那堆垃圾裡爬起來,摸著疼痛的屁股,往臥房藏身處跑,他的臥房和小客廳一樣的亂,就像垃圾場一樣。可菲見怪不怪,才要攀上儲藏室,一眼就看見那支壞掉的手機被隨手扔在桌上,外面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沒機會想,仍是衝上去將它抓在手中,才往藏身處爬。

  因為太緊張,她踩得太用力,門鎖還發出承受不住的嘰嘰聲,嚇得她冷汗直冒,她的腳還沒完全收進儲藏室,他們已走進小客廳,被她踩過的那扇門晃啊晃的,胸中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她趕緊伸手抓住它,讓它安靜下來。

  「媽的,這到底什麼狗窩?」

  「幹!少廢話,快點搜一搜。」

  她小心的鬆開那扇門,悄悄收回手。

  「我不喜歡這種狀況,我他媽的不喜歡被關起來。」

  那咒罵聲顯得十分壓抑焦躁,她雖然不懂全部,但她懂那句髒話和我不喜歡。

  她再同意不過了,真的。

  雖然對那人的抱怨頗有同感,她還是很認命的、安靜無聲的,把儲藏室的門關起來。

  黑暗再次包圍她,可菲聽著他們抱怨,只覺屁股還隱隱作痛,但她不敢動,只能維續待著。

  好不容易強忍到他們離開,她才敢摸索著打開那支勉強還連結著的破爛手機的電源。

  不到一秒,它發出了閃光。

  太好了,它還有電。

  她雙眼一亮,它卻在下一秒冒出音樂聲。

  她被那開機的聲音嚇得半死,手忙腳亂的將它塞到棉被之中,屏息以待,害怕他們聽到聲音會折回來。

  媽呀,拜託別回來,拜託別聽到——

  嘰哩。

  她僵住,她認得那聲音,外面有人踩到了包裝紙。

  「怎麼了?」

  「我好像聽到聲音。」

  「是外面吧?」

  「噓。」

  冷汗,從毛孔中冒了出來。

  她聽到他們走動的聲音,不是他們太笨拙,而是地上到處都是力剛吃過的糖果餅乾的包裝紙。

  嘰哩、嘰哩,啪喳——

  可菲完全不敢呼吸。

  忽地,外頭傳來踹東西的聲音,她嚇到心臟差點停止。

  「幹!在這裡保持安靜是不可能的!」不耐的咒罵洩恨聲,忿忿響起。

  跟著,她突然聽到好幾聲噗噗噗的聲音,然後才領悟到他們其中一人正開槍對著房間掃射。

  她頭皮發麻,死命的往裡縮,就怕流彈飛上來打到她。

  「李!別浪費子彈!活的也給你打死了!」

  沒錯、沒錯,不要浪費子彈啦!

  可菲在櫃子裡拚了命的點頭,再贊成不過了。

  「我倒覺得這是個好方法。把滅音器拆了,我們從樓上開始,一間一間清乾淨,看那隻小老鼠還能躲哪裡去。」

  咦?他說啥?把什麼拆了?關老鼠什麼事?這句太長了,她聽不太懂。

  可菲有些困惑,但唯一確定的,是另外兩個,被第三個人說服了,他們一起走了出去。

  這一次她等到確定他們完全離開了,才敢動作,手機的螢幕裂開了,但確實是亮著的,桌面是一張美女羞紅著臉,怒瞪著鏡頭的照片。

  哇,好漂亮。

  這女的就是Rain吧?

  唔嗯,房間裡的糖果紙會那麼多,恐怕是拜這女人所賜,鳳力剛那傢伙只要心情不好就會狂吃零食。話說回來,他這次該不會真的愛上人家了吧?她幾年也沒看他那麼火大沮喪過,那天他聽到Rain竟然回到了麥德羅科技,氣得半死,這支手機就是這樣被摔爛的。

  話說回來,她管他怎麼了,先打電話才是真的,她匆匆按下電話號碼,把它湊到耳邊,誰知它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怎麼回事?

  可菲困惑的拿下來再看看,檢查了老半天,才發現手機竟然沒有訊號,連一格也沒有,她面如死灰,這才慢半拍的想到,金屬鋼板和水泥牆會隔絕訊號。

  不會吧?不要啊——

  她抱著頭在心中吶喊,拿著手機試了好幾個方向,但訊號格不動就是不動,完全處於禁止狀態。

  一瞬間,真想倒地不起。

  但這裡沒有地,她只能倒在棉被堆裡,偷哭兩聲。

  不行,她不能放棄,說不定靠陽台那邊可以收到訊號。

  不死心的,她再次探頭出去,然後偷偷跳了下去,踩著那些糖果紙,跑向陽台那裡,可無論她怎麼揮,還是沒看到訊號,就在她快死心時,突然看見那台老舊的窗型冷氣。

  啊,那邊說不定可以。

  她快速爬上桌,站到上頭,把手機靠近它。

  果然,上面有了一格訊號,若隱若現的,她踮起腳尖,盡量靠進出風口,試著再打一次電話,它通了一聲,卻又突然斷掉。

  可菲急得滿頭大汗,一邊注意著房間外頭的聲響,一邊不屈不撓的再試一次。

  它通了,雖然聲音聽起來很虛弱,斷斷續續的,一副我命不長的模樣,可仍免強維持著通訊。

  但是,下一瞬,它卻跑出語音,告訴她,對方現在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她抱頭,急得要命,只能趕緊再撥另一個她腦海裡唯一浮現的號碼。

  這一回,它響了兩聲,突然接通了。

  「喂?喂?阿震?阿震嗎?」她不敢太大聲,只能壓低了聲音,小小聲說話,誰知他那邊吵得要死,除了轟轟轟的聲音之外,她什麼也沒聽到,然後通訊突然就斷了。

  天啊,乾脆讓她死了吧?

  可菲翻著白眼,只覺哀莫大於心死,但突然間,握在手中的破爛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吃了一驚,差點把那東西丟出去。

  因為後面的背蓋本來就已經扭曲壞掉,她手一沒握緊,電池就掉了出來,她七手八腳的接住,趕緊再裝回去,然後打開電源。

  手機再一次發出開機的聲音,那輕巧的音樂聲,在寂靜的房間裡實在有夠大聲,差點嚇破了她的膽。

  婦呀,她這個笨蛋!

  她死命把手機藏在懷裡壓著,希望能降低它的音量,一邊緊張的瞪著房門口,幸好他們已經遠離,她沒聽見也沒看見有人過來。

  為了以防萬一,她再次的到浴室,利用對講機的安全系統查看他們人在哪裡,有一個人還在辦公室看守著雙胞胎,為了以防像剛剛一樣又漏看了誰,她打開了熱感應裝置,她這一層現在沒人,而且也還沒人發現地下室,其他人往頂樓走去。

  他們該不會以為可以從天台離開吧?

  最好是可以啦,拍著胸口,她喘了兩口氣,拿起手機查看它為什麼會震動,卻看見上頭有一封新的簡訊,傳訊的人是阿震,她火速打開來看,裡面只有簡單一句。

  你在哪裡?

  顯然他剛剛有接到她的那通電話,而且聽到了她的聲音,才會知道那是她打的。對喔,手機訊號不良,所以他才用簡訊。

  一瞬間,她差點哭了出來。

  她快速的打好一封求救的回信,然後跑去冷氣通風口那裡傳送,但是這次訊號更弱,她試了兩次還是沒成功。

  可菲急得滿頭大汗,忽然想到隔壁阿浪的房間更靠近大街那邊的基地台,說不定訊號比較好,她再回到浴室查看,那些人還在樓上,她強忍著恐懼,硬著頭皮的了出去,衝進阿浪的房裡,再迅速關上那扇門。

  阿浪和力剛的房間格局是一樣的,但是乾淨多了,她飛奔過房間,再次爬上桌,這裡的訊號果然好一點,一次就成功了。

  很快的,他再傳了一封簡訊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看,外頭在這時突然傳來連串的槍響,可菲驚到一個不行,立刻跳下桌,但她來不及躲回那小小的儲藏間,要穿越整個房間,那實在太浪費時間了,所以她只能趴下來,滾進床底下。

  緊抓著手機,她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只聽到自己的心臟怦怦亂跳,冷汗因緊張不斷從毛孔中滲出。

  她聽到那些人開了一陣槍,又停下來,然後再開一陣槍,他們把滅音器拿掉了,槍聲聽起來好大聲。

  忽然間,她領悟過來,那些人故意要嚇她,所以才把滅音器拿掉,才故意一間一間的掃射房間。他們從樓上開始,但掃射的槍聲越靠越近,她死命的摀住耳朵,但那可怕的槍聲仍將她嚇得要死,眼淚幾欲奪眶。

  每一次槍聲響起,她就忍不住一陣瑟縮,壓力大到想尖叫。

  不行,她不能繼續躲這裡,這床又不是防彈的,再這樣下去,等他們來到這一間,她一定會被射成蜂窩。

  她把手機塞進口袋裡,忍著恐懼,七手八腳的爬出來,緊繃著神經,在瘋狂大作的槍聲中,跑向儲藏櫃,卻在半途瞄見那個重新裝潢時,她幫阿浪掛在牆上當裝飾的東西。

  想也沒想,她抓下那個他從南美洲帶回來的紀念品,然後爬上了儲藏櫃。

  房門,再次被踹了開。

  一個男人背著一把槍走進了房間。

  「小老鼠,快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男人微笑誘哄著。「剛剛我檢查這間房的時候,門可沒關上。」

  她臉色刷白,心跳飛快,知道沒有失敗的機會,她一定得搞定他。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數到三,一——二——」

  他沒有數三就開槍了,爆裂的聲音伴著他瘋狂的笑聲,在房間裡作響。

  她拿那長長的紀念品對著他,手心冒汗的瞄準了老半天,等他開完了槍,然後才照阿浪之前教她的方法,用鼻子吸氣,再從嘴巴用力一吹。

  嗖地一聲,一根黑針從手中的長管飛了出去,正中那人的後頸。

  他嚇了一跳,伸手去摸脖子,跟著在下一紗,直挺挺的往前倒下,她沒有等待,也沒費事去掩滅犯罪現場,反正這次她也沒地方藏人,知道不用多久其他人就會跑來,她丟下長管子,跳下儲藏櫃,抓起浴室裡的廁所清潔劑,飛快衝出房間,另一個人在力剛的房間裡,她在飛奔經過時,和他對到了眼。

  可菲杏眼圓睜,驚呼出聲,那男的立刻朝她開槍,她腳下停也沒停,死命往樓梯間跑去,一邊撥開手中的清潔劑,邊跑邊往地上倒。

  藍色的廁所潔潔劑在磨石子地板上滑不溜丟,再加上她才剛在所有的公共區域打過蠟,她知道那會有什麼效果,就連武哥和嚴風穿著登山靴都曾在上面摔倒過,那表示其他人一定也會。

  果然,下一秒,身後傳來巨大的碰撞聲,她沒有費事回頭確認,只是抱頭鼠竄的衝進了樓梯間,邊祈禱自己不要被流彈射中,邊心驚膽跳的往上跑。

  

  她躲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一回,她沒有藏身在每間臥房都有的儲藏櫃,剛剛那一跳,她完全沒機會把門給合上,現在他們鐵定知道她之前都躲哪裡了。

  所以,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縮回了塞滿衣服的大衣櫃之中,為了防止中彈,不忘翻出屠鷹幾年前帶回來給她的青銅盾牌擋在衣櫃門內。

  衣櫃的門上,有好幾個彈孔,是他們之前掃射房間時留下來的。

  她看著那透進光線的孔洞,緊張的吞嚥著口水,有點懷疑身邊這個盾牌能擋下多少子彈。

  她不但要萬彈穿心而死啦,嗚嗚……

  不知道為什麼,樓下安靜了下來,她提心吊膽的,等著他們再上來,但過了好幾分鐘,卻都一直沒有人出現。

  對了,阿震的簡訊。

  小心翼翼的,她掏出手機查看。

  躲好,不要出來,我馬上過去。

  馬上?

  可菲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但上面真的寫著馬上。

  他簡訊打太快打錯了吧?

  盯著那幾個字,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知道情況危急,應該會先想辦法幫她通知莫森他們。

  話說回來,早知道會這樣,她就不會總是堅持自己一個人留在公司裡了。

  雖然她心裡有數,要在紅眼工作,這種事遲早會發生,但那麼多年來,武哥始終把事情處理得很好,維持在一種奇怪的恐怖平衡之下,他黑白兩道都有關係,想找他麻煩的,都會先考慮到他有仇必報的後果,所以到最後都會不了了之。

  不肯不了了之的,根據她的側面瞭解,都神秘的被了之了。

  所以,她一直心存僥倖,本來是想,反正真要有仇家找上門,她出事一定跑第一,他們也都交代她出事一定要跑第一。

  但果然,人是不能抱著僥倖的心態過日子的。

  她真是不懂,為什麼雙胞胎會好死不死的,在這個時候出現,害她想溜都溜不得。現在躲在這裡,也不如能躲多久,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阿震,她心口就驀然一揪。

  看著他傳來的簡訊,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只覺好不甘心,她喜歡他那麼多年,卻連一次都不曾和他告白過。

  她不敢,一直不敢,因為自卑,因為害怕被拒絕,因為擔心說了之後會破壞現有的一切,所以她從來不敢把話說出口。

  一時衝動,她忍不住輸入了幾個字。

  我愛你│

  那個跟在字後面的黑色條槓,一閃一閃的。

  還是、還是算了,她按著刪除鍵,把它刪掉,如果他看見了,不管到最後她是死是活,他應該都會覺得很尷尬吧。

  可是、可是,她不但就這樣死掉……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過去,她忍不住又鍵入了同樣的字。

  突然間,外頭光線一暗,她一顫,緊握著手機,嚇得停止呼吸。

  停電了嗎?不對,為了以防萬一,公司地下室有發電機,停電會自動啟動。

  那,就是有人故意關掉了電源,雖然總電源開關在地下室,但公寓裡每一層樓,都有一個那層樓的電源開關。

  她浴室裡那台對講機被之前那些人掃射時打爛了,她很想到另一邊武哥和嵐姊那裡,去看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但有人在外面,就在這層樓,而且故意關掉了電源。

  為什麼?

  她不敢動,連呼吸都止息,安靜的側耳傾聽。

  櫃子外,一片死寂。

  她聽不到腳步聲,也聽不見任何談話聲。

  忽然,一聲刺耳的痛叫乍起,像是要戳破她的心一般。

  是雙胞胎!

  她胸口一抽,抖了一下,本來還能忍住,卻聽到另一聲淒厲的痛叫。

  他們在樓梯間,就在一樓的樓梯間,她知道,她可以從聲音分辨出來。

  因為剛剛的經驗,讓她這次不敢關門,那疼痛的叫喊,在樓梯間迴盪著,貫進她耳裡。

  那些壞蛋在傷害雙胞胎,故意的、惡意的,傷害他們,傷害那兩個長得像天使一樣的少年。

  一時間,再忍不住,可菲將手機塞進裙子的口袋裡,衝動的推開盾牌和衣櫃門就往外的,她衝過了走廊,奔進了樓梯間,可她右腳才剛踏進去,還沒喘過氣,正張開嘴要叫那些人住手——

  驀地,一雙大手從後伸來,大掌巴住了她的嘴,堵住了她的叫喊,將她整個人往後拉出了樓梯間。

  咻!

  在那千萬分之一秒,子彈從她身前飛過,她可以聞到火藥的味道,感覺到那灼燙的熱氣從前方掃過。

  那個抓著她的男人將她拉到身後,欺身上前。

  太黑了,她看不見,但她可以感覺到,那個拉住她的男人,有如鬼魅般衝上前去,然後前方發出連續幾聲砰然聲響,夾雜著悶哼和骨頭斷裂的聲音。

  乓乓乓啪!咚卡!砰——

  那是打鬥的聲音,她知道,她聽過很多遍紅眼的男人們在健身房裡練習交手的聲音,只是如今在她身旁迴響的打擊聲聽起來更恐怖劇烈。

  就在同一秒,樓下傳來雙胞胎惱怒的警告。

  「小肥!不要出來!他們有夜視鏡——」

  巴掌聲,狠狠的傳了上來。

  「夠了!塞住他們的嘴!」

  所有的一切,只在眨眼。

  倏地,如開始時一般突然,一切在瞬間變得寂靜無聲,只有心跳,如雷響。

  怎麼回事?幫她的人是誰?現在又怎麼了?哪邊贏了?還是兩邊的人都掛了?

  恐懼的站在黑暗中,可菲才閃過這念頭,一股熱氣忽然靠近。

  他們有夜視鏡!那些人在黑暗中看得見!

  想起雙胞胎的警告,她踉蹌退趺,轉身就飽,但那人來得好快,她方轉身,他已從後攔住了她的腰,摀住了她的嘴。

  不要!

  她驚慌的掙扎著,但男人在她耳邊說了一個字。

  「噓。」

  他的聲音很熟悉、味道很熟悉,事實上就連那抱著她的方式,貼在她身後那強壯的身體都熟悉不已。

  一下子,她停止了掙扎。

  心臟,因為跳得太用力,痛到不行,強忍的淚水,迸出了眼眶。

  身後那個男人,心也跳得很快,但他很冷靜、很鎮定,半強迫的,將她拉進了武哥和嵐姊的房間。

  

  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房間裡,沒有一絲光線,她看不見身後那個人,但她感覺得到他,體溫、呼吸、心跳,還有夾雜在煙硝味中,那熟到不能再熟的味道。

  她不敢相信,渾身直顫。

  他擁抱著她,捂著她小蹅的手,往下滑,撫著她跳到會痛的心。

  「笨蛋。」

  該死,他不是故意要罵她,但這女人真的把他嚇掉了半條命。

  「我叫你別隨便讓陌生人進來,可沒教你把自己和別人關在一起。」

  熟悉的聲音,悄悄在耳邊響起,雖然是責罵,仍讓她心頭一暖,「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雙胞胎……」

  她抖顫哽咽的語音,讓他心頭緊縮,感覺到懷中小女人的戰慄,安慰的字句,自然而然冒了出來。

  「沒關係。」

  他的唇,幾乎貼在她耳上,她感覺到熱氣上了雙耳,「可是……」

  「沒事的。」他幾近無聲的悄悄開口,安撫她的心:「他們不會有事的,那些人還需要拿他們來威脅你,交換更多東西。他們毆打阿磊,只是為了要引你出來。」

  不自覺,緊抓著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她喉頭微哽。

  「你怎麼會……你從哪進來的?」

  「直升機。」他簡短的回答。「天台。」

  狄更生本來不願意讓他直接把阿帕契開進市區,即便有事先知會,軍方仍要求他們在空軍基地降落,但他沒有給狄更生反對的機會,他很清楚,她的情況危急。

  所以他冒著隨時會被擊落的危險,硬闖。

  幸好他當兵被出借時開過阿帕契,幸好紅眼的安全防衛系統是他寫的程式,是他親手安裝,他也清楚該如何破解,否則他真不敢想像其中後果。

  只要他慢上一秒,只要一秒,她就會被子彈打中。

  戴著夜視鏡,他看得很清楚,那景象嚇得他差點魂飛魄散,直到現在,心臟都還因方纔的驚嚇而疼痛。

  不由自主的,將那小笨蛋攬得更緊。

  他緊縮的雙臂,讓可菲喉頭一緊,渾身抖得停不下來,因為他在身邊,而鬆了口氣。

  熱燙的水珠,滑落,滴到他的手臂上,一滴又一滴。

  那讓他心頭緊縮,他知道她很害怕,很怕很怕。

  他鬆開手,將她在懷裡轉身,再緊擁。

  她將小臉埋在他懷中,兩手緊緊環著他的腰,淚水濕了他的衣,將心淹沒。

  忍不住,親吻她的額頭,本來只是安慰的性質,但當她抬起那淚濕的眼,那樣驚惶無肋、淚流滿面的看著他的,他不禁吻上了她的眼,舔去了她的淚。

  然後,是她柔軟的唇。

  她輕抽了口氣,微顫。

  那個吻,好輕、好輕,就像春天的花瓣。

  黑暗裡,她清楚感覺到他濕熱的唇舌,在她的眼上,在她的淚滴,然後描繪舔吻著她的唇瓣,眼著探入她喘息的小嘴中。

  一瞬間,像被捲進狂熱的夏日風暴。

  她無法思考,但他沒有更進一步,他停了下來,只溫柔的撫著她的唇,她的臉,和眼角滲出的淚,然後緩緩將她再擁入懷中。

  可菲臉紅心跳的,渾身發軟。

  有些無法相信他吻了她,真的又吻了她。

  在他懷中輕喘著,她揪著他的T恤,只聽到他急促的心跳,在耳邊輕響。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他身上微微的汗濕,熱燙的體溫包圍溫暖著她,然後那溫暖的唇又輕輕印上她的額角。

  她聽到他吸氣,感覺到他胸膛擴張,還有他緩緩的吐息拂過她的臉。

  怦怦、怦怦——

  才幾次的深呼吸,他的心跳漸漸和緩了下來,但他緊擁著自己,沒有放手。

  她仍感覺混亂,依然緊張,可是已經沒有那麼那麼害怕。

  他在這裡,阿震在這裡。

  阿震。

  她應該要覺得害臊,實際上她是有一點害臊,她可以感覺到臉有多紅、耳有多熱,可她不想收回手,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不如何時驚恐的戰慄已停,她閉上眼,吸氣、再吸氣,將他的味道,深深的吸進心肺裡。

  因為緊張,習慣性的,她舔著唇,卻嘗到他的味道,就在唇瓣,就在舌尖。

  燥熱上心頭,擴散至四肢百骸,她羞澀的縮回舌,心跳,驀然又急。

  忽然間,不敢再待在他懷裡。

  她慌張鬆開緊緊環抱著他的小手,既羞赧又忐忑,有些想退開,卻又不敢亂動,他濕熱的唇瓣,仍似有若無的貼在她額際。

  不自覺,偷偷往後縮,小手硬是擠到了兩人原本緊貼的身體之間,不敢再讓發燙的心口,貼著他的。

  察覺到她的緊張和退縮,他明知該鬆手,卻不想動,只繼續抱著那矮他一個腦袋,害羞得兩耳發燙的小女人,將頭湊得更低,讓唇刷過她的耳廓,幾近無聲的問。

  「他們有幾個人?」

  她往旁瑟縮,小臉更燙,幸好腦袋,還能轉動。

  「六……六個吧?」她小小的喘了口氣,悄聲道:「我不太確定。但一個被我敲昏了,綁起來關在陽台上,另一個我拿阿浪的吹箭射中他,昏倒了。」

  聞言,他微怔。

  小肥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沒用。

  武哥的話,乍然浮現,為了某種不如名的原因,他不太喜歡自己沒武哥那麼瞭解她。

  然後,才領悟那是嫉妒。

  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如果武哥沒遇見嵐姊,而是在多年後巧遇她,自己是否還有半點機會?

  他不喜歡這個念頭,卻依然忍不住會想。

  「啊,還有一個被我放的清潔劑弄跌倒了,可我不確定他有沒有摔斷脖子。」

  她竊竊的私語,鑽入他耳裡。

  清潔劑?

  他挑眉,告訴她:「我剛剛放倒的那個,身上有清潔劑的味道,應該就是他,所以還剩三個。」

  談到那些歹徒,成功的轉移了她的心思,還有他的。

  阿震鬆開環抱她的雙手,牽握著她的手走向浴室,原以為她會因為看不見而害怕,他在途中回頭看她一眼,但她沒有反抗,沒有追問,只是信任的跟著他在黑暗中前進。

  心,微微一顫,不由得更加握緊她的手。

  那一秒,知道就算贏得她的機率只有零,他也不會放棄。

  來到了浴室,他按下那台安全系統的電源按鈕,雖然那些人也掃射破壞過這間房,但這台機器仍算安好,他將夜視鏡推到頭頂上,前方的小螢幕亮了起來,微微照亮了週遭的一切。

  她一愣:「我以為這一層的電被關掉了。」

  他瞧她一眼:「這是裝電池的。」

  「咦?是嗎?」她轉頭看他,卻被嚇了一跳:「你頭上戴著什麼?」

  「夜視鏡。」他盯著螢幕,快速的敲打著上頭的按鍵,將畫面切換成熱感應,放大細節,然後從旁邊拉出一個隱藏式的藍芽耳機,戴在耳上。

  她看得一愣一愣,忍不住問:「你可以聽得到聲音?」

  「嗯。」

  她將腦袋湊到他腦袋旁,盯著那小螢幕,只見上頭有五個人,兩小三大,兩個小的被綁在一起,三個大的聚在另一邊說話。

  「阿震。」吞嚥著口水,她好奇悄悄再問:「他們在說什麼?」

  「你嚇到他們了。」

  「咦?」她呆滯的眨了眨眼。

  他戴著耳機,將聽到的話翻譯出來,解釋給她聽:「他們本來以為你只是個女人,沒想到你能連續制伏三個人,所以正在爭論是否該再派人上來,還是直接拿雙胞胎威脅逼你出來,或是乾脆直接想辦法把門橇開,帶雙胞胎回去交差。」

  他好笑的瞧她一眼,道:「有一個人,以為你是深藏不露的大內高手。」

  可菲傻眼,臉微紅。

  然後看見,他噙在嘴邊的笑。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她羞窘的咕噥,忍不住用手肘頂他:

  「一點都不好笑,很可怕耶。」

  「抱歉。」他語帶笑意的說,可下一秒,笑容消失在他嘴角。

  「他們想帶走雙胞胎。」

  聞言,她微微一驚,忙道:「不能讓他們帶雙胞胎走。」

  他沒有回答,只是抿著唇,擰眉。

  她扯扯他的衣袖,強調:「阿震,我們不能讓雙胞胎被帶走,不可以。」

  他垂下眼眸,然後抬眼看她,告訴她一件事。

  「麥德羅在附近。」

  她瞪大了眼,輕抽口氣。

  他以為他在紅眼,但那個人果然心機很重,他沒有親自過來,只派了手下。

  「我必須找到他。」阿震看著她,神色儼然:「這是武哥製造出來的機會,只有這一次,他不在自己的地盤,那表示他的安全設備沒有那麼嚴密,可以鑽的漏洞更多。」

  忽然間,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想抓住麥德羅,一直很想。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沒有下次了,經過這一次,麥德羅會更小心、更謹慎,要逮到他就更難了。

  她知道這件事對他有多重要,她知道他有多想找到那個人,但是——

  「不行!」她擰眉脫口,道:「我不管他們學了什麼特殊技能,他們才國中而已,要當餌的話,我來就好,別用雙胞胎!」

  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他不要,也不想,絕對不可能讓她去冒險。

  當然,他更不能拿雙飽胎當餌,他們是莫森和如月的寶貝,他們是他的兄弟。

  「我沒有要拿他們當餌。」他低垂著眼,瞧著她,道:「你也不行。」

  「可是——」

  他伸出食指放在她唇上,成功的讓她住了嘴。

  「我要救雙飽胎出來,還要抓到麥德羅。」

  「怎麼做?」她眨巴著眼,問。

  他湊到她耳邊,悄聲私語,把他的計劃告訴她。

  可菲專心的聽著,越聽兩眼睜得越大。

  「這行得通嗎?」她不是故意要懷疑,但是這計劃太過大膽。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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