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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寶貝大猛男(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9)[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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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37:06 |倒序瀏覽 | x 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5-29 00:53 編輯

寶貝大猛男(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9) 作者:黑潔明

寶貝大猛男(上)》
唉!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
原以為自己撿到個好工作,誰知竟是誤上賊船!
什麼接接電話、打打計算機,供吃供住還月領三萬?
哼!從頭到尾都是騙死人不償命的鬼話啦!
美其名是行政助理,其實是全年無休的廉價女傭
舉凡公司大小事務到煮飯洗衣打掃,每樣她都得包辦──
雖然小氣老闆很沒人性的把她一人當三人用
但其它人對她都很好,只除了某位冰山男……
說起這傢伙,她就滿肚子的「圈圈叉叉點點點」
第一眼她就被這個超級無敵大帥哥迷得神魂顛倒
然而在和他相處過後,她不得不承認看走了眼
事實上他是集任性、壞脾氣、小心眼於一身的臭小鬼!
那張罵人不帶髒字的歹毒嘴,總是嗆得她回不了話
成天挑剔她煮的菜難吃,嫌棄她的笨手笨腳
卻還是天天準時到餐廳來報到看她笑話──
他嘲笑她的言詞犀利不留情,擺明了瞧不起她
但是在她傷心難過時,安慰她的人也是他
害她無法阻止自己的心,沉淪在他少見的溫柔中……

寶貝大猛男(中)》
「我不喜歡她!就算再過一百年都不可能!」
嗚嗚嗚……她怎麼會這麼的悲慘?
雖說美夢由來最易醒,至少不要讓她醒得那麼痛嘛!
況且,她根本就沒有跟那個小心眼的臭傢伙告白
為什麼還要在那麼多人的面前被甩啊?
他真是太過分了,恐龍妹也是有自尊的好嗎?
就算她又笨又蠢,不表示他可以一再的羞辱她
更何況她很有自知之明,又不是天仙美女、超級正妹
向來對公司裡一干猛男不敢抱有妄想,免得自取其辱
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麻雀變鳳凰、醜小鴨變天鵝
那全是童話,現實世界裡這種好事絕對不會讓她遇到的……
即便他斬釘截鐵的說不可能喜歡她,卻又主動吻了她
還不時把她當抱枕要她陪睡,曖昧的舉動讓人想入非非
但是她已經學乖了,不想再被人當成花癡或傻瓜
也不會再自作多情的做那種無聊的白日夢──
只是她心裡很清楚,口是心非的話就算說上千遍萬遍
依然無法改變她早已為他動了心的事實……

寶貝大猛男(下)》
從他得知自己身世真相的那一刻起
就注定了他這輩子只能是一個人,與情愛絕緣
直到那個圓滾滾的丫頭出現,打碎了他冰封的自製──
一開始,他覺得笨手笨腳的她是個沒用的麻煩
即使知道她喜歡他,但他一點都不在乎
卻因她的淚,讓他驚覺自己的心早已被她攻陷──
愛與不愛的兩難抉擇,在他心中形成拉鋸戰
理智再三告誡要他放手,不要將無辜的她拖下水
情感卻無法壓抑想要靠近她的渴望
但是他不能喜歡她,她也不能喜歡他!
因為有個喪心病狂的惡魔躲在暗處虎視眈眈
加上他的身體就像顆未爆彈,不知何時會出狀況
所以他不得不用最殘酷無情的言詞來傷害她……
一直以為只要當她是朋友,他就不會再陷下去
只是無論怎麼抗拒逃避,理智還是輸給了情感
明知和他在一起,她不可能得到幸福
可是他的幸福只在她身上
就算贏得她的機率只有零,他也絕對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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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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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37:42
楔子

  盛夏,上午六點。

  裝水的玻璃杯在廚房的流理台上,反射著陽光。

  磨石子的地板上,光滑乾淨無比,女人蹲跪在門邊,拿著破舊的衣服,沾著一罐快見底的亮光蠟,奮力替地板打蠟。

  她前方的地板,一片光滑,上了蠟的地板,像嶄新的一般,在陽光下發亮。

  事實上,不只二樓這一層,這整棟五層樓的老公寓,每一層地板,都找不到丁點灰塵,連樓梯間也全被她徹徹底底的刷洗清潔,並上了蠟。

  汗水從她雪白的頸項滑落,浸濕了她T恤的圓領,她知道自己很臭,在經過這幾天的大掃除之後,她身上的汗早已乾了又濕,濕了又乾。

  她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梅乾菜在鹽水裡醃漬浸泡了一整年,她應該要停下來,但她不太想去思考,她繼續奮力用不要的舊衣服替地板打蠟。

  然後,她發現自己來到了門邊,連最後一小塊粗糙混濁的灰色,都被她完全消滅,擦得閃閃發亮。

  她抬起頭,檢查自己的工作進度。

  客廳裡整齊閃亮如新,當然,這只是形容詞,如新,不是真的是新的。

  這是一間老公寓,很老很老的公寓,老實說她懷疑這棟建築的年齡已超過五十,但公寓牆上和地上的坑坑巴巴,都已被負責裝潢的恬恬請人拿補土撫平重新上漆,多數壞掉的傢俱也都已換新。

  這在幾年前,是她不敢妄想的美夢,她的老闆小氣又愛錢,但這幾年,公司裡女權高漲,幾位姊妹說服了老闆重新裝潢,那幾乎就像奇跡。

  因為重新裝潢過,加上她奮力的打掃,這棟老公寓現在看起來就像新的。

  不過說真的,這幾天,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倒了垃圾,刷了浴室,擦了門框與窗戶,清洗了所有的東西,將所有的鍋碗瓢盆都洗好收好,曬在天台上的衣服也都已經乾了,早在昨天黃昏就被她收下折好,收到每個人的衣櫃裡。

  她在半夜刷了每一層的地板,洗了每一階樓梯,她忘了自己是幾點開始打蠟的,那不是很重要,她睡不著,躺在床上會讓她胡思亂想。

  她不想思考。

  赤著腳走到流理台邊,她拿起水杯,急切的將清甜的水灌進乾渴的喉嚨中。

  金黃的晨光迤邐進門,照亮磨石子地板、三人座沙發、茶几、餐桌、吧檯,和那些像鈴鐺一般,吊掛在吧檯上的高腳杯……

  她幾乎打掃了每一個地方,依照順序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清洗了許多陳年的污垢,但才剛剛重新裝潢好的老公寓,沒有什麼太多需要清洗的地方。

  眼前的一切,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似乎沒有什麼好再整理了,但焦躁仍在胸腹中燃燒,即便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依然無法澆熄那莫名所以的煩躁。

  老公寓裡很安靜,公司裡大部分的人,都出去了,男人們去出任務,女人及家眷都被送回了老家。

  好安靜。

  她可以聽到牆上時鐘裡,秒針走動的聲音。

  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那麼安靜了,讓她有些不習慣。

  她打開水龍頭,清洗玻璃杯,將它倒放在瀝水盤中,拖著酸疼的雙腳,走出二樓客廳,拿著被她拿來當抹布打蠟的舊衣服,和那罐快用完的蠟,上樓回到工具間。

  收拾好了打掃用具,她回到自己房間,脫去髒臭的衣物,站在浴缸裡,打開蓮蓬頭清洗自己,或許等一下,她能去買些食材,煮些東西好好大吃一頓,撐死自己,再躺上床睡個三天三夜——

  電話聲突然無預警的響起。

  她想也沒想,關了水就匆忙跨出浴缸,隨手拉了條浴巾包住溫淋淋的自己,就衝回房間裡,飛快抓起話筒,氣喘吁吁的道。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我是阿震。」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讓她緊縮的心頭暮然一顫,在胸口糾纏數天的煩躁驀然而散,代之而起的,是奇怪的緊張。

  「嗯,我知道。」她舔著唇,怯怯應聲。

  「武哥要我通知你,我們要回去了。」

  「喔……」她緊握著話筒,明明有許多問題想問,想知道他們此行是否順利,有沒有人受傷,他狀況好不好,但最後,從她嘴裡吐出的,只有小小聲的一個字:「好。」

  她以為他會掛斷電話,卻沒有等到斷線的聲音。

  沉默,在寂靜的空氣中蔓延、擴散。

  她可以清楚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還有自己心跳的聲音。

  不過或許,呼吸聲只是她的錯覺?也許電話線早就斷了訊?

  「阿震?」禁不住那猜疑,她惶惶開了口:「你還在嗎?」

  有那麼一瞬,話筒裡沒有任何聲音傳來,然後她聽見他的聲音。

  「嗯。」

  輕輕的一個單調的音節,卻緊緊的抓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感覺耳朵微微發熱,心跳無端又加快了幾許。

  裹著濕透的浴巾,緩緩的,她在床邊蹲下,悄悄開口,慢吞吞的問:「呃……那個……」

  男人保持著沉默,沒有催她,卻仍讓莫名的緊張,揪著她的胸口,她舔著唇,把問題問完:「你們……有想吃什麼嗎?我可以先去買回來煮好……」

  她頓了一下,補充著心虛的借口:「你知道,有些料理,需要久一點的時間……」

  他還是沉默著,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

  「阿震?」她抱著話筒,忍不住再開口。

  「隨便。」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平淡的沒有任何高低:「什麼都可以。」

  奇怪的是,明明他沒有多說什麼,她卻隱隱感覺到他的不悅,好似他不爽的情緒也透過電話線,傳送了過來。

  這……大概,也是她的錯覺吧?但那依然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他好像也沒別的事了,卻還是沒有掛掉電話,而且似乎不知道為了什麼在不開心,她應該掛電話了,但他沒有收線,所以她也繼續握著話筒,而且……她還想再多聽一下他的聲音。

  抿了抿唇,她整個人蹲縮在床邊桌旁,更加握緊了話筒,緊張的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然後才害羞的、小小聲的,擠出試圖拖延通話時間的另一個問題。

  「那……你呢?」

  她抱著膝頭,喉嚨緊縮著,心臟也緊縮著。

  「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她想過要讓這個問題聽起來正常一點,像是隨口問問,但飄浮在空氣中的聲音,卻萬分怯懦膽小。

  他又沉默了大概兩秒或一輩子,她不太能分辨時間的經過,每次和他講話,她都有相同的症狀,時間與空間辨認不能症,那種感覺差不多就像佛羅多拿到魔戒的感覺一樣;總之,在經過了某段很長又很短的時間後,他再次打開了金口。

  「有。」

  她不由自主屏住了氣息,跟著聽到自己開了口,悄聲再問:「什麼?」

  在些許短暫的停頓之後,他說了一個最簡單的食物。

  「三明治。」

  短短的三個字,音節簡單平穩,她卻清楚察覺到,他的情緒好轉了。

  這……八成也是錯覺吧。

  大概是,九成九是,她又沒有特異功能,怎麼可能單憑少少幾個字,就知道遠在電話那一端的男人,到底情緒是好是壞?

  她眨著眼,咬著唇,吸了口氣,極力鎮定的問。

  「三明治就好了嗎?」

  「嗯,三明治就好了。」

  他說完之後,停頓了一會兒,才又淡淡補了一句,「你快去睡覺。」

  聞言,她呆了一下。

  可是現在天才剛亮耶,雖然說她確實一整晚沒睡,但他怎麼可能會曉得呢?他這種似乎知道她沒睡覺的樣子,讓她心口怪怪的。他特別只說要吃三明治這種簡單食物的要求,更讓她不由得又胡思亂想了起來。

  這男人……是在關心她嗎?

  「聽到了沒?」

  無法控制的,她揚起了嘴角,輕輕應了一句:「聽到了。」

  床頭上老舊鬧鐘的秒針,動作遲緩的走了幾格。

  「我是說現在。」他的口氣出現了一點點的不耐。

  「嗯。」她抱著話筒,瞧著前方的地板,害羞的小聲說。

  他又沉默了一陣子,半晌,才開口。

  「你沒掛電話。」

  她幾乎可以看見他擰起了眉頭。

  「你也……沒有……」她脫口嘀咕著。

  原以為,他接下來會惱火的掛她電話,這男人脾氣向來不好,但奇怪的是,他這回並沒有給她難看,只是再度沉默。

  心跳,噗通噗通的跳著。

  她咬著唇,再咬著唇,感覺小臉燥熱紅了起來。

  然後,鼻子忽然無端發癢,她吸氣,又吸氣,試圖忍住,但最後還是禁不住掩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他聽到了聲音,開口問:「你在做什麼?」

  「打噴嚏……」她傻傻的回答。

  「我是說我打來之前。」

  「喔。」她揉揉鼻子,沒有多想,慢慢的照實說:「在洗澡。」

  「你沒穿衣服嗎?」

  「呃,阿震,洗澡不用穿衣服啊。」她困惑的說。

  「我是說現在。」

  「沒啊……」第一個字吐出來,她才赫然驚覺自己在回答什麼,渾身驀然一熱,整個人通體泛紅,結結巴巴的回道:「不、不對……不是……我我……我當然……我是說有……我有……呃……那個……我有包……浴巾……」

  「小菲。」

  在她緊張結巴且越來越小聲的回答中,男人開口打斷了她。

  「嗯?」

  「晚安。」

  他說,又沉默了一秒,才掛斷了電話。

  她抓著已經斷訊的話筒,無比的尷尬羞窘如萬蟻鑽心般,全數湧上心頭,她低下頭,捂著眼,呻吟出聲。

  天啊,她真的好白癡……

  另一次搔癢在此時襲來,她沒有再試圖阻止,只是張開嘴,盡情的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噢,可惡,她好討厭在他面前當個傻瓜,但她似乎就是會在他面前出糗。

  掛上電話,她瞪著那具電話,又等了一分鐘,才悻悻抓著濕冷的浴巾,走回浴室裡。

  她不該對那個男人有任何幻想,真的。

  認識他已經好幾年了,他要是對她有意思,也不會等到現在,無論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會讓她胡思亂想。

  但她同樣也非常清楚,他不可能看得上她,他曾經清楚表示過,她不是他的菜,她也非常確切的瞭解這件事。

  光是那個男人會對她有意思這種想法,都像是一種笑話。

  可說真的,即便她一次又一次的警告自己,還是很難阻止腦海裡那胡亂增長的奢望與幻想。

  特別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年他的行為舉止,越來越奇怪,不是說他本來不奇怪,只是……她總是會從他身上,感覺到莫名曖昧的訊息,那讓一切變得更加困難。

  不過,那也可能只是因為他把她當成朋友。

  沒錯,只是朋友。

  那只是對朋友的關心而已,就是這樣。

  至少他把她算在他的小圈圈內了,她知道,那幾乎就像是奇跡了;那男人的圈圈無比小,小到除了家人之外,完全沒有任何人立足的空間,她有被圈在他的私人小圈圈裡,已經很讓人吃驚了。

  不過,那大概也是因為,這幾年他的食衣住行幾乎都是她在打理的。

  所以,如果她有感覺到什麼曖昧,那九成九,不對,百分之百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看著鏡子裡,那個流著鼻水,有點過度豐滿的女人,她歎了口氣,抓了兩張衛生紙,把流出來的鼻水,用力擤掉。

  一切都是幻覺,是幻覺啊——

  真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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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38:22
第一章

  「您好,歡迎光臨——」

  親切的女音,在自動門打開時,一次又一次,開朗的迴盪在空氣中。

  夏日年後,城市大街上人來人往,准點一到補習班下課時間,短短幾分鐘,原本已經過度擁擠的街道,在瞬間擠進更多的人。

  街上店家吆喝著客人,飲料店大排長龍,當然便利商店更是人滿為患。

  當門一開,奔騰的熱氣,夾雜著汗水與狐臭味,隨著客人的進門,洶湧澎湃的一併襲來,宛如海邊熱浪一般,讓人忍不住想停止呼吸。

  原本還算寬敞的店面,在眨眼間,擠滿了男男女女的青年學子,中間夾雜著滿臉疲倦的上班族,人們動作迅速俐落的拿著自己要買的商品。

  沒兩秒,收銀機前,就都已經排了長長的人龍,繞著店裡的貨架一圈又一圈。人與人在狹小的走道上摩肩擦踵的站著排隊,有些人戴著耳機,有些人和同伴大聲喧嘩聊天,即便這裡已經人滿為患,門口卻還是不斷的擠進更多的人,自動門幾乎沒有關起來的時候,當然機器的聲音也一再親切的重複著歡迎光臨,跟著再一次的、完全在預料之中的,它跳針壞掉了。

  「您好,歡歡歡迎迎迎迎迎——迎迎迎迎迎——」

  站在收銀台裡新來的工讀生一臉驚慌,那小女生是第一次當主收,面對如此洶湧的人潮,一下子忘了該在第一時間把自動門關掉。

  丁可菲不怪她如此驚恐,畢竟要面對那麼多人,第一次難免手忙腳亂,當主收和副收是不一樣的,得一直站在櫃檯中替人結帳,責任比較重大,當然要是算錯帳,賠的錢也比較多。

  才剛去上完廁所的可菲繞過她身後,直接按掉自動門的開關,讓大門直接敞開著,空氣牆阻擋了冷氣的出入,破音的歡迎光臨也終於停了下來。

  她拿開另外兩台收銀機櫃檯上的暫停服務牌,看著前方的人群,微笑:「您好,這裡可以為您結帳喔。」

  話還未完,唰的一下,只見人龍自動再分出兩排,分別站在二號和三號收銀機前,老練的熟客,更是早已把商品全放到了櫃檯上。

  她瞄了商品一眼,左右開弓的各自打下兩邊的商品單價,然後趁著收銀機慢吞吞的列印發票時,飛快的將客人購買的商品放入購物袋中。

  「您好,商品總價七十八,收您一百,找您二十二元。」收銀機都還沒跳出總價,她已經先行報帳,當然最後電子螢幕顯示的結果,不出所料的和她用心算算出來的一模一樣。她眼也不眨,俐落的同時利用兩台收銀機替人結帳,沒有半點疏漏,「您好,商品總價二五六,收您三百零六,找您五十。」

  「可菲,這瓶酒要多少錢,上面沒貼到單價!」當主收的小珍慌張的開口。

  「一瓶一八五。」她看了一眼,想也沒想就報出價錢,再繼續神速的用兩台收銀機的絕技,替自己前方的客人結帳。

  這一招,當然讓許多新來的客人大為驚歎,她知道有不少學生等著看她出錯,不過可惜的是,她還真的很少出錯。

  當三台收銀機同時結帳時,店裡的人潮終於稍微舒緩了一點。

  其實平常店裡至少會有一個正職,兩個工讀生的,加上店長四個人,勉強可以應付這種人潮,但剛好店長和正職去調貨了,所以就只剩她這隻老鳥和小珍這位大菜鳥了。

  實話說,並不是說她很愛現,喜歡表演這種一人雙機的絕技,但很不幸的,如此洶湧的人潮,讓這間營業額一天高達十幾萬的超商,常常處於缺人狀態。

  原因?

  很簡單,這裡太忙太累了,常常來應徵的工讀生,光是看到下課時間的人潮,就嚇得不敢進門,就算真的鼓起勇氣進門了,也有大半做了一次就逃走,剩下的一半,大概能撐個幾天,就再也不願意回來上班。

  這間店的營業額是一般店家的好幾倍,當然進貨與補貨和來客量也很理所當然是成正比的往上攀升。

  正常狀態下,至少要有五個員工才能維持店裡的營運,不過那當然是種妄想,店長甚至抬高了工讀生的時薪,試圖用高薪吸引打工學生,但效果並不是特別好,到了最後,留下來的還是她們這幾個超缺錢的萬能工讀生。

  簡言之,能在這裡留來的工讀生,都非平常人;當然店長更是超人一位,她的雙收銀結帳絕技,就是和店長學來的。

  從頭到尾,她雙手都沒停下來過。

  大型冷氣不斷放送著強冷的風,但店裡的溫度卻遲遲降不下來,當然門口的空氣牆有點幫助,不過也只是有一點而已。

  總之,聊勝於無。

  再怎麼樣都比站在大太陽下好。

  她安慰著自己,將甜美的笑容掛在臉上,用最快的速度,在幾分鐘內,解決了大部分的排隊人潮。

  終於,上課時間到了,學生們不再擠進來,店裡的客人,也慢慢消退,但事情可沒這麼簡單就結束。

  離下次下課時間,還有九十分鐘,而此刻店裡貨架上的商品,早已被秋風掃落葉的去掉大半,OPEN CASE和WALKING裡被塞滿的飲料,更是幾乎完全被清空,只剩零零落落的幾瓶散落在上頭。

  她把剩下最後幾位客人交給小珍處理,重新捲起衣袖,回到倉庫中,一次就搬出十五箱十元的飲料,走到OPEN CASE前,俐落的開始補貨。

  來到這間超商打工,一轉眼已經快一年,她清楚所有工作的流程,先補飲料,飲料才會夠冷,把開放式冷藏櫃和冷藏庫中的飲料補好,然後掃地、補充包子、熱狗等熱食,再去補商品貨架上的餅乾糖果,順便把貨架擦乾淨,找機會去上廁所,跟著在下課時間,再次進入戰鬥結帳狀態,將所有流程重複再來一次。

  雖然在這裡很忙又累,但在很小的時候,她就發現,通常又忙又累的時候,時間都會變得特別快,再且身為一個孤兒,她其實也沒有太多的選擇。

  至少這個打工機會,讓她有錢吃飯、繳學費。

  況且店長還讓她把晚上交班時,把得當天淘汰掉的包子與麵包帶走,沒理由上一分鐘還能賣的東西,下一分鐘就不能吃了吧?

  當然,這種事不能太公開,公司規定過期食品一定得淘汰,但實話說,若真的將那些剛剛才過期的麵包丟了,那多浪費啊。

  補完了飲料,將所有的商品上架排好,終於到了交班的時間。她今天晚上沒班,所以和做主收的小珍一起收了發票,到倉庫的小桌子算帳。

  如她所料,果然帳目不對,小珍抱著頭發出了悲慘的哀號。

  「啊——為什麼會不對?怎麼會差了兩手元?我有很小心了啊——」

  可菲乾笑兩聲,只能開口安慰:「沒關係啦,有時候結帳打太快就會這樣,至少它是整數不是零頭,可能不小心多按了個一,我們拉發票看看就知道了。」

  六卷的發票,像小山一樣堆在桌上。

  她早已習慣每次遇到新手當主收,就得拉發票的事實,但這位小珍可還不習慣這種事,她一看到那些發票,臉就綠了。

  「不會吧?我們真的得一張一張檢查這些發票?」小珍一臉苦瓜,在櫃檯裡站了五個小時的班,她恨不得快點回家睡覺。「今天是星期天耶。」

  「你不想拉發票也可以啊。」

  一句話,從身後傳來,兩個女生回頭一看,只看見那美麗又能幹的店長甜甜一笑,伸出手將掌心朝上,道:「你可以繳兩千元補差額給我,就能直接回家了。」

  聽到這一句,可菲差點笑出來。

  「店長——我哪有兩千啊——」小珍再次哀號。

  「那就乖乖拉你的發票。」美女店長開心微笑。

  聞言,小珍只能歎氣。

  可菲看她可憐,將早已準備好的衛生筷打開,插入發票卷的孔洞中,一邊安慰她道:「沒關係啦,拉發票很快的,我們兩個一起查,不用多久的。」

  「可菲,你最好了!」小珍裝哭,一把抱住了她。

  不太習慣和人有肢體上的接觸,可菲僵了一下,然後乾笑著將她隔開,當然是盡力以不著痕跡的方式。

  「沒有啦,反正我剛好也沒班啊。」她笑笑的說,一邊把另一支衛生筷塞到小珍手中。「喏,這個給你,說不定很快就找到了。」

  「好了,可菲,這裡就拜託你了,教一下小珍怎麼拉發票,鮮奶進貨了,我到外面幫忙,你們倆找到錯的發票再來和我說。」

  她點點頭,開始教身邊這位天兵菜烏如何抓出金額錯誤的發票。

  那是個其實很枯燥無味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將發票用筷子固定,再拉開那長長的發票,一張張檢查商品單價和總價的金額。

  小珍一邊鬼叫一邊檢查,動作慢吞吞的,幾度停下來上廁所或喝水,或是和進來補貨的同事聊天,打混摸魚,讓她真的很想抓狂,但可菲每一次都努力忍住了。

  實話說,並不是她人很好,而是公司規定,如果帳目不對,當班做主收的,要負責百分之六十的差額,剩下的百分之四十由副收分擔,平常店裡工讀生至少會有三個,兩個副收只要各負責百分之二十,但今天剛好只有她和小珍排班,那表示如果沒查出問題,兩千元的差額,她就得賠八百元耶,她做一個班也才四百而已,八百就是兩班都白做了,當然她死也要把帳給查出來。

  幸好遇過好幾次菜鳥,她也早已練就出拉發票的好功力。

  簡單來說,先從菜鳥負責的那一台收銀檢查準沒錯,雖然菜鳥珍一點也不中用,還開始給她閃神,陷入恍神狀態,她肚子又餓得半死,但她依然刻苦耐勞的檢查著那幾卷發票。

  不到十五分鐘,她就找到了打錯的那兩張發票。

  原本委靡不振的小珍歡呼出聲,火速換了制服收東西閃人回家。

  歎了口氣,可菲把東西收一收,報告店長,然後在店裡買了一包袋裝泡麵,誰知她才剛把熱水加進去,還沒泡開,店長就走了過來。

  「可菲,小莊家裡有事,剛打電話來請假,你晚上有事嗎?沒事的話,可不可以替他代個班?」

  「代班?」

  「嗯,你代班的話,就算連班,我加你兩個小時的薪水。」

  說真的,她早上五點就起床了,今天已經連上兩班了,如果再上晚班,就是連上十五個小時了,可是雖然全身酸痛、又困得要命,但想到連班可以有加班費,她還是深吸口氣,眼也不眨的答應了。

  「好啊,沒問題。」

  店長露出滿意的微笑,拍拍她的肩頭:「欸,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了,那就拜託你了。」

  「我可以先吃個面嗎?」她握著裝了泡麵的不銹鋼杯,問。

  「當然,去吧。」店長揮揮手,同時眼尖的看見一隻賊手,她迅速回過身,繞過貨架,快步上前擋住一位高中生,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同學,你這本雜誌是不是忘了結帳?」

  店裡人潮多,三天兩頭就會上演一次這種戲碼,可菲早已見怪不怪,沒有仔細聽這件事的後續,她轉身走回倉庫,擠在小椅子上,拆開竹筷,狼吞虎嚥的吃著熱燙的泡麵。

  三分鐘後,超級工讀生丁可菲,重新回到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戰場上,繼續奮鬥賺錢。

  

  「哇,可菲,你也太誇張了吧?怎麼早上接班是你,晚上交班又是你,該不會哪天我休假回來,你連大夜也一起兼著做了。」

  「我很想啊,但公司規定女生不能上大夜。」她抱著煮茶葉蛋的大同電鍋,走到洗手台那邊清洗。

  「我隨便說說而已,你還當真咧,電鍋給我洗就好,你快結帳,回去睡覺吧。」阿金一把將她手中的電鍋拿走,趕她回家:「去去去,看你臉上的黑眼圈,活像熊貓一樣,拜託你注意一下自己,有點女人的樣子好不好?」

  對他的批評,她只回了一個鬼臉,收了發票到倉庫結帳。

  大夜班的阿金,是個長得像明星的帥哥,平常就一張嘴愛耍嘴皮子,不過基本上是個好人。

  她知道他以為她說想上大夜班是在開玩笑,但她可是認真的。

  這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商,上班時間是一個班五小時,分早中年三班,因為缺錢,她把所有的空閒時間都排滿了班,只要有班可上,她三個班都做。

  除了早中晚三班,另外還有九個小時的大夜班,從晚上十點到早上七點,雖然時間長,但大夜班客人沒那麼多,時薪又高,可惜為了安全起見,公司完全禁止女生上大夜班。

  因為她班排得很多,店長也知道她愛賺錢,只要有缺就會找她,所以這間店,幾乎像是她另外一個家,她待在店裡的時間,比待在她在巷子裡和人分租的雅房還要多。

  忙碌,讓時間過得飛快,好像才一眨眼,就已經到了深夜。

  和大夜阿金交完班,她吃了兩個被淘汰的肉包,肉包因為在蒸籠裡放太久,有點像是在水中泡過,但那不是問題,它還是食物,而且不用錢,這才是最重要的。

  補習街恐怖的人潮,終於逐漸散去。

  停在街上的機車、汽車開始一輛輛消失,當她吃完包子,準備離開回家時,時針只差一點就要重新攀上最高峰。

  「我走囉,明天見。」

  「拜託不要告訴我,你明天還來接早班!」阿金壓著心口,裝出一臉驚恐。

  「明天要上課,我做晚班啦。」她笑了出來,撣揮手,道:「走了,Bye!  」

  「Bye!」他擺擺手和她道別。

  可菲笑著轉過頭,踏出了明亮的店門,走進黑暗的街道。

  隔壁的咖啡店拉下了鐵門,附近的便當店早早就已經打烊,幾家補習班也早已熄燈休息。

  街上的招牌,多數都早已熄滅,沒了陽光和行色匆匆的人們增添色彩,這條白天熱鬧擁擠的街道,在夜裡看來特別孤寂蕭瑟,而且危險。

  這條街位在市中心,是商業區,所以一過了營業時間,到處都一片寂靜。

  但她曉得,半夜並非這裡最安靜無人的時候,這個地方最安靜的時間,不是深夜,而是過農曆年的那幾天。

  丁可菲,今年十七歲,自幼父亡母喪,住在私立的育幼院,直到國中畢業後,才搬到外面租屋。

  獨立生活的這兩年,她省吃儉用,像螞蟻一樣的辛苦打工,才存下足夠的錢,讓她足以在公立高職半工半讀;幸好當年考試她運氣好,不然私立學校昂貴的學費,她根本也付不起。

  為了討生活,她住在附近的小巷子中,一個月房租四千包水電,老實說有點貴,但這裡有中央空調,而且離工作的地方很近,去學校也只需要搭一班公車,而不是轉車轉到死。所以雖然每個月付房租時,她都付得很心痛,但在她精打細算之後,發現即便這裡又小又貴,可是住在這邊,可以省下搭車的錢,每天還多出一個小時的打工時間,雖然乍看比較貴,但細算下來,還是比住郊區划算。

  她快步穿越街道,轉進曲折狹窄的小巷弄中。

  這裡的環境,並不是很好,地上因為附近店家做小吃生意,總是又濕又黏,而且永遠飄散著可怕的腐敗味道;分租的雅房也只是房東拿三合板一間間隔成一兩坪的鴿子籠,他甚至把地下室都隔成雅房拿來出租,住在這裡快兩年,她連下去都沒下去過,她的房間已經夠潮濕了,她不敢想像住在地下室是什麼感覺;但她知道地下室的房客,有人為了考公職或讀研究所,在這種鬼地方,一住住了七八年。

  她每次睡覺,都很害怕失火後會逃不出來,這麼小的巷子,只能讓機車和人行走,消防車根本進不來。但說真的,害怕失火被燒死,也只是她諸多恐懼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項而已。

  一輩子住在這種地方是一項、沒錢吃飯是一項、沒錢繳下個月的房租也是一項、沒錢繳學費是一項……這麼看來,她的恐懼大多數都和沒錢有關耶。

  這念頭,讓她乾笑兩聲。

  無論如何,害怕沒發生的事,是沒有道理的,她只能求神拜佛,希望自己能平安活到十八歲,念完高職拿到學歷,然後去找個全職的工作養活自己。

  所以,她還是住在這裡,維持著金錢上的恐怖平衡,試圖掙扎求生。

  停在租屋處的門口,她伸手摸進口袋,試圖掏出鑰匙,翻了兩下卻沒發現它的蹤跡。

  該死,她顯然把鑰匙忘在店——

  奇怪的感覺從腳背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可菲低頭一看,只見一隻肥胖的老鼠從暗巷水溝旁鑽了出來,正經過她穿著布鞋的腳。

  「哇啊——」她瞪大了眼,嚇得頭皮發麻,驚叫出聲,飛快將它踢開。

  胖老鼠吱吱逃走,看起來比她還要驚恐慌張。

  她捂著嘴,拍了拍心口,看著那飛竄逃離的灰色影子,她驚魂未定的翻了個白眼,嘀嘀咕咕的轉身走回店裡尋找被遺落的鑰匙。

  狗屎,如果有機會,她一定要努力離開這地方,她絕對不要在這裡待上一輩子,就算要和惡魔交易出賣靈魂,她也願意。

  倏地,無人暗巷中,突然有一道黑影,從眼角閃過,她心頭一跳,卻完全不敢回頭,只能加快腳步匆匆往前走,死白著臉,一邊心虛的碎念著。

  「咳嗯,好吧,我不是說真的,我只是想想而已,我並不想看到任何妖魔鬼怪,如果我剛剛不小心有說出口,拜託當我沒說過,謝謝……感激不盡……拜託拜託……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上帝耶和華……」

  她走著走著,莫名其妙的越來越害怕,到了巷口終於忍不住拔腿狂奔,直到氣喘吁吁的衝回燈火通明的店裡,這才鬆了口氣。

  明亮的燈光,驅散了她腦海裡的胡思亂想,她知道自己這麼膽小很可笑,但她就是沒辦法控制。

  因為夜色已深,店裡除了阿金之外,只有兩個客人。

  「咦?可菲,怎麼了嗎?」阿金看到她,吃了一驚。

  「我,呃,忘了帶鑰匙,哈哈……」她不好意思的乾笑兩聲。

  「是這個嗎?我剛在倉庫地板上看到的。」阿金笑著從櫃檯下拿了出來,丟給她。

  她伸手接住,仔細一看,真的是自己的鑰匙,露出笑容:「對耶,謝謝你,我還以為我今天得借睡倉庫了咧。」

  「不客氣。」阿金提著水桶,往倉庫走去,一邊道:「可菲,你可不可以幫我顧一下櫃檯?我進去上個廁所。」

  「喔,好啊,沒問題。」她將鑰匙塞進外套,走進櫃檯裡。

  店裡僅有的兩個客人,陸續走過來結帳。

  她掛著微笑,制式化的替人結帳,幫客人裝袋,打發票。

  第一個客人買了包煙,第二個客人買了兩瓶礦泉水。

  「小肥?嘿!你不是小肥肥嗎?」

  聽到這個外號,她為之一呆。

  的確,她的體重超出一般正常標準,被歸類於中度肥胖狀態,但已經有兩年沒人這樣叫她了,除了育幼院裡的人之外,沒有別人會這樣叫她這個外號。

  她猛然抬起頭,仔細一看,眼前的二號客人是個男的,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穿著白色襯衫與黑皮褲,他戴著墨鏡,露出潔白的牙齒,衝著她微笑。

  她不認得像這樣的人,以前院裡也沒有像這個男人的傢伙。

  見丁可菲一臉茫然,男人推高墨鏡,傾身低頭,邪惡的笑著,慢慢道:「是我啊,你忘了嗎?」

  誰?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盯著那張俊臉瞧,卻還是感覺陌生。

  男人見狀,摀住了胸口,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

  「不會吧?你忘了我?你竟然把我忘了?我好傷心喔!」

  一時間,有些慌帳,她開始感覺愧疚,努力試圖回想,但她以前在院裡認識的大人,根本沒有長這麼帥的。

  「呃,對不——」

  她下意識的道起歉來,可她話還未完,就在這時,門口突然跑進來另一個醉漢,手持雙截棍,滿臉通紅,一臉兇惡的喊著。

  「你!快把錢交出來!」

  什麼?!

  她嚇了一跳,杏眼圓瞪、雙唇微張的看看那個黑色雙截棍,再看看那個喝醉的午夜搶匪,一時之間,還真的以為這是在拍什麼整人大爆笑。

  「快點啊!你沒聽懂嗎?」粗暴的搶匪對她揮舞著雙截棍,用力的敲打著桌面,緊張的吼著:「錢啊,給我錢——快點——」

  「噢,嘿,老大,冷靜點。」那位和她裝熟的二號客人,幾乎在第一時間,非常識相的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一邊和搶匪說話,一邊還不忘對著她道:「小肥,你最好把錢給他。」

  她看了他一眼,那男人嘻皮笑臉的。

  「沒錯,快把錢給我!」搶匪的眼裡有著血絲,口沫橫飛的再次隔著櫃檯,衝著她揮舞著雙截棍。

  可這一次,他才將手抬高,那個二號男,閃電般揮手擊打了那個搶匪的胳肢窩,搶匪痛叫出聲,雙截棍掉落在桌上,那男人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手抓住他的腦袋,砰地一聲,就將那笨蛋搶匪猛然壓倒在桌上。

  「有沒有搞錯?拿雙截棍搶劫?老大,你以為你是李小龍啊?」墨鏡男心情愉快的批評著。

  「放開我!放開我——」搶匪惱羞成怒的掙扎著。

  「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耶!」男人抓著那搶匪的頭髮,將他拉起來,低頭問著問題。

  「王八——」

  他抓起他的腦袋,沒等對方罵完,就狠心的用力再讓他親吻桌面一次,硬生生的截斷對方的咒罵。

  「幹——」

  「哇,快看,好大的蚊子啊,好膽別走!」他笑著說,一邊抓起那顆頭,當捕蚊拍一樣,再往桌面狠狠猛敲,這一回,搶匪的鼻血噴了出來。

  她花容失色的飛快往後退了一步,避免被鮮血濺到。

  「唉呀,對不起,老大,你剛剛是不是說了啥?我還是沒聽清楚耶,你要再說一次嗎?」男人抓起他的腦袋,笑容可掬的再問。

  被撞得頭暈腦脹的搶匪,眼角飆出了淚,他張開嘴,但這回不再飆髒話,而是發出了哭泣的嗚咽聲,她看見他被撞掉了一顆牙齒,鮮紅的血從他烏黑的嘴裡汩汩冒了出來,染紅了櫃檯。

  終於讓那傢伙安靜下來不再鬼叫,那男人才抬起頭,瞧著她微笑,道:「小肥,快報警啊,還站著幹嘛?」

  「我,呃,已經報警了。」她白著臉,看著墨鏡男俊臉上的微笑,有些驚魂未定的道:「櫃檯下有按鈕,可以直接和附近的分局連線示警。」

  她話才說完呢,警車已經亮著藍紅相間的警燈,來到了門口。

  墨鏡男看到警車,笑容更加燦爛,瞅著她稱讚。

  「還是一樣靈巧啊,小肥。」

  又來了。

  這男人到底是誰啊?

  「呃,對不起,請問……你是?」

  男人露出心痛至極的表情,歎著氣,搖了搖頭,悲傷的說:「太過分了,虧我當年還替你把屎把尿——」

  咦?把……把屎把尿?

  她呆住,再次試圖回想,可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有認識這種高大、俊帥又危險的暴力分子啊,雖然他是救了她沒錯啦,但這傢伙真的真的很恐怖啊,一般人使用暴力都會過度激動,就像眼前這個倒楣的搶匪一樣,但他完全沒有出現任何緊張亢奮或手軟的樣子。

  這個男人心狠手辣,絕對不是一般角色,正常人不可能像他這樣冷靜,一邊使用暴力,還一邊面帶笑容咧。

  幽幽的,再歎一口氣,他瞧著她,笑著提醒:「你的外號是我取的啊,你忘了嗎?」

  剎那間,她瞪大了眼,張開了嘴,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這帥哥。

  他朝她挑眉。

  她遲疑的問:「武……武哥?」

  「是的,沒錯,小肥肥,就是我。」警察在這時走了進來,男人拎起那個笨蛋,將他交給警方,再轉過身,瞧著她,雙手抱胸,露出燦爛無比的笑臉,開心的朝她一眨眼。

  「我就知道你記得。」

  

  從警局裡做完筆錄出來時,夜更深了。

  不知名的小蟲,在街燈下飛繞,她看見幾隻黑色的小鳥拍動著翅膀,追逐著燈下的蟲子,再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不是鳥,是蝙蝠。

  暗夜裡,天上不見星辰,只有朦朧的月在雲上高掛。

  「小肥,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她回首,只看見那個有點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不用了,我住附近而已。」她搖搖頭拒絕,現在已經很晚了,她猜他也很想早點回家睡覺。

  「哪裡?」他微笑,堅持再問。

  雖然他在笑,不過她也清楚記得他剛剛抓著那搶匪的頭當西瓜敲時,也笑得很開心,她吞嚥著口水,很識相的乖乖回答。

  「呃,補習街的巷子裡。」

  他點點頭,和她一起朝她住的地方走去。

  韓武麒,大她很多歲,和她在同一間育幼院長大,她三歲入院時,他就在那裡了,他國中畢業離開時,她才七歲,雖然才相處短短四年,但對這個傢伙,她確實是有印象的。

  他沒有真的幫她把屎把尿過,但也差不多了。

  小時候,她剛到院裡時,她常常會躲起來愉哭,或者自己的出去找爸媽,更曾經因為沒寫功課不敢上學,心虛害怕的的去躲起來,每一次她失蹤不見,都是他找到她的。

  很奇怪的是,她對他的樣貌記得不是很清楚,卻記得他在半夜找到她,牽著她的手回字裡時,一邊糊開她,伸手指月亮會被割耳朵的事:也記得他總是喜歡笑著捏她的小肥臉,取笑她的愛吃;或者在大街上,拉開嗓門喊她的外號——

  小肥肥。

  這一個,讓她有些無奈又已經習慣的外號是他取的,因為她剛到院裡時很肥,整個人圓滾滾的,而且非常愛吃,從此之後,小肥肥這個外號就跟著她一路上小學、國中,即使他早就在她上學之前就已經離開院裡,但那並沒有辦法阻止那個形容她外貌的外號跟隨著她,她直到上高中才擺脫了這個外號。

  好吧,或許沒有真正的擺脫。

  因為即使她上了高中,獨立自主的過著勤勞刻苦的日子,她還是依然有一點點……圓。

  兩人來到十字路口,紅燈亮了起來,她停下腳步,他也跟著停下,男人的影子,落在她圓滾滾的影子身旁,即便他比一般人來得高壯,但很悲傷的,她影子的寬度還是比他寬,而且短。

  暗暗歎了口氣,可菲哀怨的和自己承認。

  好啦,她很胖,是個標準的矮肥短啊。

  她什麼都可以忍,就是不能忍受飢餓,過度大量的勞力工作,只讓她無法控制的吃掉更多的食物,再說那些被淘汰掉的包子和麵包又不用錢啊。

  她不自在的偷瞄身邊的男人一眼,卻發現他正用那雙烏溜溜的黑眼在看她,害她心臟緊張的跳快好幾下。

  「我說小肥啊。」他微笑開口。

  「嗯?」她怯生生的應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這男人的笑容讓她頭皮發麻,雖然對她來說,他並不真的是陌生人啦,但他離開院裡都那麼多年了,誰知道他後來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

  「我剛剛聽你和警察說,你白天在學校唸書,晚上在那間超商打工?」

  「嗯。」她點頭。

  「在超商打工時薪多少?」他一臉好奇。

  「之前是六十五,我做比較久了,店長慢慢幫我調到八十。」她不安的將體重移到左腳,再移到右腳,一邊在斑馬線旁等著燈號變綠。

  「那不錯啊。」

  他點點頭,嘴角噙著笑,雙手輕鬆的吊在黑皮褲口袋邊,但墨鏡已經被收下來,掛在他只扣了幾顆鈕扣的襯衫開口。

  換做別人這麼做,看起來可能會有點蠢,但武哥身材練得很好,雖然沒有像服裝模特兒那麼漂亮,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做作,當然和蠢這個形容詞也有好一大段距離。

  事實上,如果她是一般女生,大概會覺得他很酷又很帥。

  不過她不是一般女生,她才剛剛看到他用暴力制伏了一個搶匪,雖然那個搶匪喝醉了,而且很像笨蛋。

  「你打工的薪水夠活嗎?」

  這個問題,讓她慢半拍的想起一件事。

  「還……還好啦……」她扯出乾笑回答,雖然看他穿得人模人樣的,應該不會和她這窮鬼借錢,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裝可憐的說:「我要繳學費,還要繳房租,付完那些,我就沒錢了,但是店長讓我拿剛淘汰的過期包子和麵包,所以勉強還可以過活啦。」

  「這麼慘啊。」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她沒有說謊,那的確是事實,但不知怎地,她覺得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啊,綠燈了。」她再乾笑兩聲,抬起肥腳,心虛的拉回視線,匆匆舉步向前,一邊趕緊轉移話題,和他打哈哈道:「武哥,你後來去了哪裡啊?我都沒聽說你的消息耶。」

  「就這邊走走,那邊走走啊。」他邁開長腿,跟在她身旁。

  這回答超敷衍,不過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後來怎麼了,她很早就清楚一件事,別多管閒事,是最佳的保身之道。

  這男人可不是什麼簡單角色,她記得剛剛在警局裡做筆錄時,看到警察們在看案發現場的錄影畫面,那裡頭完全沒拍到他抓著那搶匪腦袋猛撞桌子的影像,他利用收銀機和貨架擋住了。

  他做筆錄時,告訴員警他只是為了制伏搶匪才「不小心」傷到對方,是對方因為撞傷了腦袋,所以才以為他抓著他的頭,撞了桌子好幾下。

  當員警來和她確認他的筆錄時,為了自保,她眼也沒眨的同意了他的說詞。

  所以,她也跟著他一起敷衍。

  「是喔,這樣也不錯啦,你有回院裡看過嗎?」

  「有啊,前兩天才回去過。」

  他和她隨便閒聊著,兩個人講的話完全都不著邊際,沒有丁點重點。

  很快的,她回到了租屋處的大門外,看見那扇門,她鬆了口氣,才要轉身謝謝他,一回頭就見他打量著附近陰暗潮濕的環境。

  見她轉身,他拉回視線,問:「你就住這啊?」

  「我知道看起來不怎麼樣,但裡面有中央空調,還不錯啦。」她以為他想批評她的選擇,忍不住防衛性的辯解了一下:「而且離我上班的地方很近,去學校也只要一班公車而已。」

  聞言,他再次衝著她,露出了微笑,開口:「我說小肥啊。」

  媽呀,武哥的笑容,讓人感覺好毛啊。

  她強忍住想後退的自保衝動,擠出微笑:「呃,怎樣?」

  「你有興趣換個工作嗎?」他低頭瞧著她,笑問。

  「咦?」她呆了一下,「換工作?」

  「對,換工作。」他輕點一下頭,親切的笑著提議:「事實上,我最近剛剛新開了一間公司,需要請一位行政助理,薪水三萬——」

  「三萬?」聽到這個薪水,她輕呼出聲,雙眼一亮,隨即想到自己在學的狀況:「呃,可是,我現在才高二,白天要上課。」

  「沒關係,那你工讀時期就算一萬八,畢業後就調薪,而且你再一年多就畢業啦,對不對?反正那些文件資料處理,你可以晚上回來再做。你會電腦嗎?」

  她摸摸頭,有些窘的坦承:「呃,只會打字,而且打得不是很好。」

  「沒問題,以後常打你就會了,我們那邊包吃包住,還有三節獎金加年終,一般的基本福利都不缺,你只需要接接電話,偶爾記記帳,幫忙整理文件資料、打掃公司,很簡單的。因為剛開始,你還要唸書,所以起薪一萬八,畢業後就給你三萬,之後生意好的話,會幫你加薪,如果有機會,還可以出國旅遊。」

  出國旅遊?這麼好?

  她不敢相信的微張著小嘴,雙眼不由自主的浮現閃亮亮的星星,臉上露出了傻笑,腦海裡充滿了美好的未來。

  出國、出國耶——

  不不不!丁可菲,你冷靜點!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誰知道這傢伙說的是真的假的,那麼好的工作怎麼可能就這樣從天上掉下來,說不定他有什麼詭計。

  她迅速收起幻想,露出戒備的神情,但韓武麒並不介意,只掏出名片給她。

  「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公司的地址和電話,我和其他員工就住樓上,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明天可以過來看看。」

  她接過名片,看見上面印著他的名字和公司名稱。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武哥是偵探?她眨了眨眼,還未及反應,只聽他開口說。

  「你考慮一下,如果你不想做,記得通知我一聲,我好繼續登報徵人。」

  她抬起頭,看見他衝著她又笑了一笑,說:「我走了,你早點睡吧,晚安。」

  語畢,他擺擺手,轉身離開。

  薪水三萬,包吃包住,可以把書念完,以後還能加薪,之後還能出國旅遊,這麼好的條件,她還需要考慮什麼?

  繼續登報,意思就是他已經登過報了,誰知道會不會明天早上就有人的去應徵?現在這個超商的工讀,只能當臨時工作,就算她再厲害,也不可能當一輩子工讀生,明年畢業後,她遲早還是得去找其他正職來做,但說真的,她的英文不好、電腦不好、會計也不太行,大概只有心算勉強還可以,是能找到什麼好工作?

  與其等明年畢業等於失業,不如現在就直接撿這個現成行政助理來做。

  一滴冷氣水,從屋簷上滴了下來,落在她腦袋瓜上,嚇了她一跳。

  可菲閃到一邊,拍著頭上的髒水,匆忙抬頭看去,只看見漆黑老舊的房屋,連天空都看不到。

  她可不想在這條街上待到人老珠黃,直到七老八十。

  所有的念頭,在腦海裡飛快閃過。

  機不可失啊!丁可菲!

  她連忙開口喊住他。

  「武哥,等一下!」

  她氣喘吁吁的追了上去,道:「行政肋理,是嗎?」

  韓武麒停下腳步,看著她,點點頭:「對。」

  「畢業後,薪水就三萬?」

  「沒錯,三萬。」

  她吞嚥了下口水,因為良心不安,所以開口警告他:「我只有體力喔,其他什麼都不太行喔,這樣也OK嗎?」

  「不會的,學了就會啦。」輔武默咧嘴一笑:「所以才會有社會大學啊。」

  也是。

  深吸口氣,她用力點頭:「好,我做。」

  「真的?」韓武麒笑咪咪的說:「你不用勉強。」

  「不勉強,一點都不勉強,真的。」她搖搖頭,再點點頭,強調自己的意思。

  「那好,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

  「下個月。這個月我班排滿了,臨時離職會造成店長困擾。」擔心他會覺得太久,她忙緊我的補充道:「不過我會盡量先看看有沒有人可以幫我代這邊的班,我沒班的時間,會先過去幫忙,這樣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他露出和藹的笑容,朝她伸出手說:「那就這麼說定了。」

  她握住那隻手,再次露出微笑,用力點頭:「嗯,好,說定了。」

  「一言既出——」他說,眼裡閃著精光。

  這是小時候,他和她玩耍時,常說的話,她開心且堅定的接著開口。

  「駟馬難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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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38:44
第二章

  那是一棟很老的公寓,磁磚斑駁,欄杆帶銹,長年的風吹日曬雨淋,在這棟建築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三樓的陽台有籐蔓爬了出來,幾乎爬了滿牆,只是葉子已經凋零,只剩乾枯的籐張牙舞爪的死命巴在牆上。

  籐上殘餘的最後一片枯黃的葉,在這時緩緩飄落了下來,替這舊公寓增添了些許的蕭瑟。

  仰頭看著眼前的這棟公寓,丁可菲退開一步,左看看、右瞧瞧。

  這裡位在一般的住宅區,不是什麼商業地段,她也沒看到上面有任何公司行號的招牌。

  這地方,好……舊啊……

  而且陽台上,幾乎沒有什麼人類生活的跡象,她看不到綠色的花盆,也沒有晾曬的衣服,的確在五樓的冷氣窗口,有一台冷氣在那裡,但那台冷氣也已經銹到破了一個洞,看起來一副隨時要掉下來的樣子,她不認為那還有人在用。

  實話說,這公寓……看起來……真的……好像棟鬼屋啊……

  忍不住吞嚥了下口水,她有些遲疑,再三確認了手裡名片上的地址,再對照牆上的門牌號碼。

  是這裡沒錯。

  地址沒有寫樓層,所以是一樓嗎?

  她再退一步,看看公寓樓梯門兩邊的一樓,右邊的大門緊閉,沒有門牌,左邊的大門有門牌,但它歪掉了,還一副要掉下來的樣子。

  提著少少的家當,她慢吞吞的走到左邊的大門外東張西望。

  門是關著的,有一點縫,但看不到裡面有什麼東西,門旁邊,有個電鈴。

  自從三天前遇到武哥,她就沒再和他通上電話,他說公司裡這幾天都會有人,要她搬家時,先打通電話過來,他會叫人來幫她搬東西。

  不過她的家當不多,除了斜背的書包和裡頭的文具、課本,還有身上穿的夏季制服,她就只有一套運動服,一套冬季制服,一件T恤,一件外套,一個便宜的鬧鐘,一個鯊魚夾,一個別人送的髮圈,一雙夾腳拖,一條小被子,和裝這些東西的二手大提包。

  所以,她就自作主張的帶著身家行李直接過來了。

  現在想想,或許她還是應該先打一通電話。

  或者,她可以轉身離開,假裝沒有這回事算了。

  雖然她店裡的工作已經辭掉,也運氣很好的找到另一位老鳥工讀生代班,但反正店裡隨時都在缺人,要回去也不是什麼難事;可是,她人來都已經來了,連進去看也沒看一下,好像也說不過去。

  況且,武哥說他公司才剛開,也許還在籌備,所以招牌才沒掛上去啊。

  嗯,沒錯,應該是這樣。

  她點點頭,緊張的說服自己,伹卻仍是感覺忐忑。

  紅色的大門是鐵做的,但和樓上陽台的欄杆一樣也已經生銹了。

  電鈴的地方,被太陽曬得褪色發白,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正當她伸出手指頭,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按下電鈴,到這棟鬼屋裡上班的時候,有道陰影遮住了她。

  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停止了呼吸。

  那一秒,只覺眩目。

  打出娘胎,她就沒看過長得那麼……漂亮的人。

  她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嘴巴,直瞪著那個外國人,只感覺到一顆心,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的在胸中亂跳。

  那個美得冒泡的超級無敵大帥哥,就這樣站在她身邊——

  不,不對,不是站在她身邊,他是走到大門前,掏出鑰匙,打開了門,提著兩大袋衛生紙走了進去,關上了門。

  從頭到尾,那美麗的動物,完全沒看她一眼,即便她的手,就懸在他走進去的那戶人家的電鈴上。

  他關了門,就當著她的面,門上的鐵銹,還被震了一大堆下來。

  背著裝滿課本的沉重書包,提著一大袋的行李家當,丁可菲嘴巴開開,瞪著被關上的門,完全沒辦法思考,腦海裡還是那張冷漠如冰,但帥到在發亮的臉,大概過了兩秒,她才想到要呼吸。

  在她還沒來得及思考之前,她的手指已經自作主張的按下了電鈴。

  不到幾秒,大門就被人打開,韓武麒探了個頭出來。

  「嗨,小肥。」他露出笑臉,打開整扇門,轉身走進去:「進來吧。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整理辦公室,餓了一整天了,你去煮個飯好嗎?」

  見他轉身走進門,她只能匆匆跟上,然後才反應過來。

  咦?煮飯?

  她才張嘴要問,一個巨人就扛著好幾根木條出現,可菲嚇了一跳,差點一頭被那些木條撞上,她迅速蹲下來,但對方停得更快。

  「抱歉。」他將木條從左肩移到右肩,露出他的頭臉,和蹲在地上的她點了一下頭:「有打到你嗎?」

  「呃,沒有。」男人有一張方正的臉,和一雙烏黑溫柔的眼,讓她忍住了想倒退三步的衝動。

  「這是小肥肥,他是屠勤。」韓武麒揮了下手,當作介紹。「小肥以後會來這邊幫忙。」

  「你好。」他朝她露出微笑。

  「你好。」她站起來,發現自己還是得仰頭瞧著他。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小肥是來煮飯的,再過半小時就能吃飯了。」

  武哥的宣佈,讓巨人露出了笑容,轉身走進裡面的房間,用電鋸切割木條,工作了起來。

  她驚慌的瞪大了眼,張開嘴想解釋,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武哥已經笑咪咪的轉過來,道:「廚房在二樓,你上樓後從右邊那扇門進去,穿過客廳就是了,冰箱裡有材料,有什麼問題再叫我。」

  她現在就有問題啊!

  「武哥,我——」

  她剛開口,桌上的電話就響了,韓武麒接起電話,邊舉起一根手指,示意她等一下。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他帥氣的斜靠在桌邊,噙著笑,開始和客戶講起了電話。

  「是的,沒錯,我們擁有國際級的人員與器材,為您提供最專業的意外調查……」

  她不安的等了一分鐘,又一分鐘,他還是沒停下來。

  時間滴滴答答的過去,隔間內響起敲打釘子的聲音,他答應那個巨人的吃飯時間越來錢接近,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聲,讓恐慌的等級莫名的在她胸中升高。

  她試圖想要和武哥說話,但他和客戶說明起收費的問題,那個超過七位數的金額讓她瞪大了眼,倒抽口氣。

  終於,他注意到她,想起了她的存在,請客戶稍等一下,然後掩住話筒,親切的對著她微笑。

  「小肥,怎麼了嗎?你不會煮飯嗎?」

  她張著嘴,呆看著他。

  薪水三萬,供吃供住,有三節獎金,以後還會分紅加薪,超過七位數的接案營收——

  所有的念頭飛快在腦海中閃過,全都變成白花花的鈔票和美好的未來。

  「煮飯是嗎?當然沒問題。」她對他點頭,露出微笑,「我只是想問,你想吃什麼?有幾個人要吃?」

  「什麼都行,最近有在的,大概五個人吧,不過我不確定有誰會回來吃,反正你份量煮多一點,越多越好。」他快速交代完畢,又繼續和客戶講話。

  可菲吞嚥了下口水,轉過身,鎮定的提著她的家當,跨過一大堆建材,走進樓梯間,三步並做兩步,快速飛奔上樓。

  樓梯間二樓到三樓的轉角處,有個身材結實黝黑,綁著頭巾的外國猛男,正蹲在那裡擦油漆,她嚇了一跳。

  雖然黑髮黑眼,但他那長相也是外國人沒錯,只是和一號冰山不一樣,不是白種人。

  「呃,哈……哈囉?」她抬起手,僵硬的笑著。

  他沉默的瞧她一眼,點一下頭,跟著轉回腦袋,繼續重複刷他的油漆。

  她尷尬的笑了笑,卻在這時聽到一連串很大聲卻不容錯認的咕嚕聲,她瞪著那個發出聲音的男人。

  咕嚕咕嚕——嚕嚕嚕嚕——咕——

  他閉著嘴,頭也沒回的繼續工作,伹那聲音確實是從他身上傳來的,正確來說,是從他結實的肚子裡傳來的。

  可菲瞪大了眼,飛快閃進門內,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媽呀,她得盡快把飯煮出來。

  

  一張桌子,五個男人。

  除了武哥,巨人屠勤,樓梯間的外國人,提衛生紙的冰山帥哥,桌上還有另一個戴著耳環、臉上沾著油漆的男人。

  在她下樓通知開飯後,他們一起收工上來,才剛剛坐定。

  她煮了一鍋飯,炒了一盤蔥花蛋,清蒸了一條魚,燙了青菜,還煮了玉米排骨湯。

  五個男人,全都瞪著桌上的菜。

  她緊張的看著他們,她有盡力煮多一點了,每一道菜,都堆成尖尖的小山。

  她知道菜的賣相不好,蛋有點焦,雖然她已經盡量把焦掉的地方拿掉了,但看起來還是醜丑髒髒的,地瓜葉燙太久變得又軟又黑,清蒸魚兩面的皮都破掉了,放在上面裝飾的青蔥也因為蒸太久而變黃,唯一可以看的是玉米排骨湯。

  五個男人五隻手,幾乎在同時伸出去拿湯勺。

  耳環男坐得離湯最近,動作也最快,他一把搶到了湯勺,在空中揮舞,得意洋洋的看著其他男人奸笑。

  「嘿嘿嘿——」

  他還在哩,韓武麒已經拿起筷子,直接伸進湯鍋裡撈玉米和排骨,其他人有樣學樣,幾雙筷子紛紛下水。

  「喂——等一下,留一點給我——」耳環男開口怪叫,連忙伸勺去舀,但湯裡的排骨和玉米早已在瞬間就被清空,他只來得及撈到幾顆小玉米粒。

  「自己吃都不夠了,誰還有剩的給曬——」韓武麒邊說著邊笑著將排骨放進嘴裡,咬了兩口然後頓住。

  其他三個把肉或玉米放進嘴裡的男人,也在那瞬間僵硬石化;就連只撈到湯和玉米粒的耳環男,也在喝下一口湯之後,一併僵住。

  恐怖的沉默,瀰漫空氣中。

  她警覺到不對,但不知究竟是哪裡不對,不禁瑟縮了一下,看著他們幾個,怯怯的問:「呃,怎麼了,不好吃嗎?」

  武哥瞧著她,慢慢咀嚼了一下,又一下。

  跟著,吞下了那塊肉,吐出了骨頭,露出了微笑。

  「不會啊,還可以啦。」

  四個男人八隻眼,全部刷的一起轉頭看他。

  「怎麼?有意見?」他挑眉詢問。

  他們看看他,再瞧瞧那緊張萬分、一臉忐忑的那個小女生。

  那個外國人沉默的吐出了骨頭,她注意到他把肉也吃掉了。跟著屠勤啃起了玉米,耳環男衝著她笑,喝掉了湯,就連那位冰山帥哥都伸出筷子,開始扒飯。

  「快吃、快吃,別客氣。」韓武麒快逮的夾著菜,分配到不同的人的碗裡,笑咪咪的說:「這些可都是要錢的,阿南,我曉得你以前住在內陸,沒吃過太多海鮮,這魚可是正港的海魚,有頭有尾,很新鮮的,你快嘗嘗。屠勤、屠鷹,桃花叫我提醒你們記得多吃點青菜,一天至少要兩盤。阿震,你還在發育,來,別說我不照顧你,這盤蛋就交給你了。大家千萬千萬別浪費小肥的心意啊。」

  偷偷的,她鬆了口氣,伸出筷子,準備夾菜。

  「小肥,抱歉,幫我再添一碗白飯好嗎?」韓武麒將碗遞到她面前。

  她嚇了一跳,才發現他竟然在不覺中,神逮的吃掉了一碗飯。

  「噢,好。」

  可菲放下碗筷,接過他的碗,走到一旁幫忙盛飯,回來時屠勤把碗遞到她面前,「可以麻煩你嗎?」

  她接過手,再回來時,外國人眼巴巴的捧著碗看著她,可菲注意到他的碗已經空了。

  「灣,呃跟?摩?」她用破英文問。

  他點頭,把碗交給她。

  然後是耳環男,甚至那個不太理她的冰山帥哥也再要了一碗飯,所有的人都低頭猛扒飯,她忙著替他們添飯,在餐桌和飯鍋之間像陀螺一樣的轉來轉去,等她回過神,桌上的菜已經全被清空。

  唯一還裝著食物的,是她碗裡的白飯。

  一時間,傻了眼,她還沒吃耶,但菜都沒了。

  是說他們對她煮的菜那麼捧場,她莫實還滿受寵若驚的啦,但她很餓啊,好餓啊……尤其是剛煮完了飯,真的超級餓的啦……

  「我吃飽了。」耳環男第一個跳了起來,衝著她笑,「謝啦,小肥。」

  「呃,我——」她才要解釋她不叫小肥,身後傳來聲音。

  「我吃飽了。」屠勤站了起來,和她點頭,「謝謝。」

  「不客氣,但我——」

  「小肥,碗就麻煩你洗囉。」韓武獻咧開嘴,拍拍她的肩頭,才插著褲口袋,吹著口哨晃了出去,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武哥,等一下——」她才要追上去,一根指頭戳了戳她的肩,她慌張轉過頭,看見那個包頭巾的外國人,不如何時煎了一顆荷包蛋給她。

  他把裝蛋的盤子,擱到她的白飯前,再放下一顆蘋果在旁邊。

  她眨了眨眼,只見他扯了下嘴角,露出像是微笑的表情轉身離開,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蹦出來。

  她抓著自己的筷子,呆呆的站著,傻傻的看著那個幫她煎了一個荷包蛋的男人,然後注意到,他手上拿著一罐……

  那是鹽嗎?

  奇怪,他拿走鹽巴幹嘛?他刷油漆要用嗎?

  她狐疑的皺著眉頭,抓了抓後腦勺,轉身坐下,然後才看到坐在她對面的那個冰山帥哥還在,她嚇了一跳,差點叫了出來。

  媽呀,她還以為人都走了!

  可菲輕拍著胸口,鎮定心緒,就在這時,她看見他呸出一片蛋殼,白色的蛋殼,俐落的從那冷漠的薄唇飛射而出,神准的落在其他的蛋殼小山上,她這才發現,他為什麼吃得比較慢。

  因為她剛剛太緊張,打蛋時,掉了好幾片蛋殼下去。

  天啊,她還以為她已經把它們撿乾淨了。

  那一秒,好想抱頭哀號。

  「呃……對不起……我以為我有把蛋殼撿乾淨了……」她緊張的匆忙道歉。

  可那個男人還是沒有看她,只是繼續捧著他被武哥強迫塞了一大堆炒蛋的飯碗,細嚼慢咽,然後再呸出另一片細碎的小蛋殼。

  雖然他沒有很明顯的責怪她,俊美的臉上也沒有顯現半點好惡,但她仍是在他每次呸出蛋殼時,為之瑟縮,真覺得那一小片白色,好像刀子的碎片一樣,直接彈到她心口上。

  他的沒有回應,是讓她有些小受傷啦,但誰教她把蛋殼打進去啦,人家有繼續吃,沒嫌棄那盤蛋,她就該愉笑了。

  她餓了,真的。

  所以她低下頭,開始吃飯。

  對面的男人,繼續在吐蛋殼,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這男的,真的很……漂亮耶……

  她看得出來,他似乎是他們裡面最年輕的,剛剛武哥似乎有叫他的名字,可惜她沒有聽清楚。

  可菲扒了兩口飯,再偷瞧他一眼。

  他依然神色自若,完全不被餐桌上的沉默所困擾。

  「那個……其實我不叫小肥……」她小小聲的說:「我叫丁可菲。」

  他保持著冰山的本色,安靜無聲的繼續吃飯。

  碰了幾次閉門羹,她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低下頭再扒了兩口飯,吃了一口淋上醬油的荷包蛋。

  媽呀,荷包蛋好好吃——

  她將整顆蛋倒進碗裡的白飯上,快樂的吃了幾口,又聽到呸的一聲,抬眼再瞄去,對面那座在吃可怕炒蛋的冰山,似乎更冷了一些?

  錯覺,是錯覺啦。

  她壓下心中的愧疚,心虛但無恥的低下頭,稀哩呼嚕的吃完自己這碗美味的荷包蛋加飯。

  小小一碗蛋拌飯,怎能如此美味啊?

  她依依不捨的吃完碗裡最後一粒沾了蛋汁的飯粒,忍不住偷舔了筷子一下,肚子還是有點餓,於是繼續坐在座位上,喀嚓喀嚓的啃起那顆蘋果,一邊繼續偷瞄他。

  對面那傢伙,終於快吃完那碗炒蛋了。

  冰山男有著黑髮黑眼,雖然看起來有曬過太陽,但瞧他那模樣,應該是白種人吧,不知道他是從哪來就是了。

  不過和其他人一樣,冰山也有著結實的肚肉,但他的肚肉是小塊了一點啦,難怪武哥說他還在發育。

  話說回來,仔細想想,她從剛剛到現在,看到的那些人,全都是肌肉型的猛男耶,要不是剛剛有聽武哥在講電話,她真的會以為這裡是猛男模特兒公司咧。

  蘋果吃完了,但她肚子還有點餓。

  注意到湯鍋裡還剩一點湯,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吃飯皇帝大,她將吃剩的果核放到桌上,站起來拿起湯勺。

  始終當她星空氣的冰山,突然抬起眼皮子,看了她握湯勺的手一眼,害她瞬間僵住。

  「呃,那個……你還要喝嗎?」

  她看見他慢慢抬起了眼,將視線從她手上,拉到她臉上,用那雙看起來很冷的眼,瞅著她。

  他瞧著她,呸出又一片蛋殼。

  她緊張又尷尬的笑了笑,說:「還有一碗的份。」

  冰山男沒有動,像是在考慮,正當她想將手縮回來時,他垂下了眼皮,重新吃起他碗裡的食物。

  「你不要嗎?」捨不得放棄那碗湯,她再問。

  冰山沉默以對。

  那就是不要的意思吧?

  管他的,就當他不要好了,這人真怪。

  她舀起最後一碗湯到碗裡,坐回座位上,那一秒,她又感覺到他在看她,她飛快抬眼瞧去,卻見他眼也沒抬。

  唔,果然是她想太多,自我意識過剩。

  可菲不再多想,揣起飯碗就嘴,大大的喝了一口,她原本期待美味的肉湯會在嘴裡擴散開來,滋潤她的味蕾,滑入她的喉嚨,滿足她的腸胃,但湯一入口,她卻猛然僵住,跟著瞪大了眼,倒抽口氣,慌張的伸手捂著嘴,東張西望的想找地方吐。

  鍋子?不對!盤子?不行不行!

  她只遲疑了一秒,跟著就顧不得禮貌,將嘴裡的湯全部吐回自己的碗裡。

  天啊!那什麼味道?!

  可菲呸呸呸的將嘴裡的湯清空,一臉的驚恐。

  甜的?!為什麼她的玉米排骨湯是甜的?

  媽呀,甜的玉米排骨湯好噁心啊,尤其是那個排骨的油脂還有點腥昧,加上過重的甜昧,簡直難喝到爆——

  那可怕的味道還在嘴裡,讓她頭皮發麻,驀地,方纔那些男人奇怪的反應,全數浮現,還有那罐外國人二號帶走的……鹽?

  那是鹽嗎?該不會是糖吧?她以為是鹽啊,不是嗎?上面明明有寫著鹽巴……等一下,上面有寫嗎?

  不對,上面好像沒寫,她是看它放在醬油旁邊,而且就只有那一罐是白色的,所以她就直覺以為那是鹽,加上時間又快沒了,所以她沒有確認。

  也就是說,天啊,她把所有的菜都加了……

  可菲驚慌失措的猛地抬起頭,對面的冰山,面無表情的吃掉最後一口炒蛋。

  太過震驚,讓她再顧不得禮貌,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迅速伸出手指去沾桌上每一隻空盤裡剩下的湯汁。

  地瓜葉,甜的。

  清蒸魚,甜的。

  排骨湯,甜的。

  蔥花蛋沒有湯汁,但想也知道,沒有逃過甜滋滋的命運。

  她臉色慘白的看向對面那個男人,他放下了筷子,原本堆滿炒蛋和白飯的碗,已經全空。

  他站起身,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跟著轉身走開。

  笨蛋。

  他沒有說出口,伹她可以從他鄙夷的眼神中,感覺到那兩個巨大的字,飛越而來,啪啪的連續兩下,直直敲到她額頭上,戳印蓋章,還入本三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菲抱著頭搖晃,發出無聲的吶喊,然後咚的倒桌陣亡。

  天啊,讓她死了吧……

  好丟臉……好羞恥……好想死喔……嗚嗚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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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39:19
第三章

  人,因有夢想而偉大。

  丁可菲,為了生存而無恥。

  即便丟了那麼大一個臉,伹從小到大,她什麼臉沒丟過?所以當韓武麒竟然不計較她煮了那麼一餐難吃的飯,還拿來合約要和她簽約時,可菲簡直感激到痛哭流涕,差點飛撲上去抱他的大腿。

  當然,她看也沒看,立刻就抓著筆,簽下了那紙合約。

  即便她不會煮飯,也不太懂電腦,對行政助理要做的事也一竅不通,但當她發現在這裡,她竟然還能擁有自己的房間時,她還是非常不要臉的決定,死也要賴在這邊工作。

  原本,以為自己撿到了好工作。

  但一個星期後,她很快就發現——她錯了。

  「對不起,借過一下!謝謝!對不起,借過,我要下車!司機,等一下,我要下車——」

  提著大包小包的日用品和食物,可菲拚了命的往前擠,一邊拉高了嗓門,阻止要關車門的司機,好不容易才擠下公車,腳一落地,她就卯起來往前飛奔。

  天啊,五點半了,她剩不到半小時煮飯。

  她在大街上奔跑著,然後轉進小巷,好不容易回到了公司,跨過了到處都是的電線和建材,回到她臨時的辦公桌,等著她的是堆積如山的待辦事項。

  桌上的電話卯起來在響,她迅速接起來,一邊把剛買回來的一部分用品塞到各個櫃子裡。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我是屠勤。這是內線,你不霍要說這句話。」男人溫和但微微帶笑的聲音傳來,道:「小肥,油漆沒了,你訂貨了嗎?」

  紅暈浮上臉頰,她沒時間道歉或不好意思,只連忙回答:「訂了,老闆說今天會送來,還沒到嗎?我馬上打電話去問。」

  「小肥回來了嗎?小肥,你那邊有影印紙嗎?」綁著小馬尾、戴著耳環的紅眼不良醫生曾劍南從某扇門口走了進來。

  她彎腰從辦公桌旁堆疊成山的紙箱裡,翻出裝影印紙的箱子,拿出一包遞給他。

  「謝啦。」他微笑接過,把紙條遞給她:「對了,屠鷹要我轉告你,你有空幫他訂一下這個工具,上面有公司電話。」

  「喔,好。」她夾著電話點點頭,接過紙條,拿迴紋針夾在她的待辦日誌上。

  「我把洗衣機修好了。」話筒裡屠勤繼續說話:「你晚點試試看,有問題再和我說。」

  「太好了,謝謝——」

  她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聲叫喚。

  「小肥!」武哥的頭從門裡探了出來。

  「什麼事?」她轉過頭,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

  「飯還沒好嗎?我餓了。」

  「我馬上去煮!」她掛上還夾在頸上的電話,它立刻又響了起來,她才想起自己不小心很沒禮貌的把屠勤掛掉了。

  她閉眼咂舌,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勤哥,我不是故意的,還有事嗎?」

  對方瓜啦瓜啦的說了一串她完全沒聽過的外星文,她傻眼,一時之間因為太驚慌就把話筒當毛毛蟲丟了出去,跟著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才又回神慌張的撲上前,七手八腳的將它從半空中抓回來。

  「收……收裡,苦啾……噗哩斯……威特兒咪您特?」

  喘著氣緊張的吐出可怕的破英文,跟著她也不管對方是聽懂了沒,閃電伸出一陽指,點穴般戳下電話上的按鈕,將電話轉到武哥的分機上。

  直到確定他接起來了,她才將電話掛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臟還在怦怦亂跳。

  天啊,嚇死她了,到底是在講什麼阿里不達啊?

  操著太陽穴,拍著心口,她喘了一口氣,然後才看到被她堆在桌上的食物,跟著才想起她是要上樓煮飯。

  慘了,沒時間了。

  她再次跳起來,抓著剛剛買回來的生活用品和食材,三步兩並的再往二樓的去,雖然沒有硬性規定,但那些男人六點就會自動出現在餐廳裡。

  本來她廚藝就不好,被人盯著煮飯真的讓她壓力超大啊。

  前陣子那個不愛講話的屠鷹還會幫她,但這樣長期下去也不是辦法,而且屠鷹很忙啊,就算他有那個空,她也沒有那個臉。

  抓著兩大袋日用品和食物,她飛快衝上二樓,把所有的東西拿出來。

  公司電話又響了,她接起電話,這次沒忘記確認是外線。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是五金行的老闆,他送油漆到樓下了,她把蛋打進盆子裡,抱著蛋盆衝下樓開門,一邊打蛋,一邊等著簽收油漆,簽好之後又再抱著蛋盆回到二樓,開始切蔥。

  她的廚藝很爛,但她盡力了,真的。

  韓武麒是個超級小氣又無所不用其極的老闆,她的工作美其名是行政助理,實際內容卻無所不包,從掃地買菜煮飯,到接電話,輸入電腦資料,訂一堆她根本不如道是啥的貨,收一堆有的沒有的包裹,他還叫她兼做會計。

  天知道她會計連三級檢定都還沒過,她不知道武哥怎麼敢讓她做帳。

  為了把帳算好,她甚至把工作帶到學校去,利用下課時間做帳,來這裡短短時日,她日也做、夜也做,工作量比在超商時還暴增好幾倍。

  不到一個月,她中文打字的速度,從幾十秒一個字,瞬間加快變成一分鐘四五十個字,不是說她有時間去測自己的打字速度,那還是因為學校上電腦課時考試考打字速度,她才發現自己進步神逮,簡直嚇壞了她自己。

  不過,雖然武哥很沒人性的把她一人當三人用,伹紅眼意外調查公司裡,大部分的人對她都很好。

  身後傳來開冰箱的聲音,她轉過身,看見那個少部分,不禁縮了一下。

  噢,該死,是冰山。

  為什麼不是別人,偏偏是他啊?除了他之外,隨便換一個誰都行啊!

  可菲在心底哀號一聲,歎了口氣想著,天曉得這傢伙為什麼還要在吃飯時間出現,明明他就不喜歡吃她煮的東西呀。

  她試圖對他微笑,伹冰山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拿出冰箱裡的牛奶,替自己倒了一大杯。

  她飛快轉回頭,繼續切蔥,但豆大的汗水無法控制的莫名狂冒,如下雨般,滑過她肥肥的圓臉和手臂,浸濕了她的制服。

  媽呀,她現在大概很像卡通人物吧。

  伸出手臂用衣袖擦掉滿臉的汗水,她在心裡乾笑想著,卻無法控制汗水不冒,無法叫心跳不要再跳了。

  沒辦法,她剛剛一下課就衝去買菜,又衝回來,現在一靜下來,汗水就會一直冒啊,都在料理台上滴出一窪水了。

  身後沒有太多動靜,她不敢回頭看。

  最近牛奶減少的很快,她每天都要買一大罐回來,她知道都是他喝掉的,這個人超級不愛吃她煮的菜,過去一個星期,除了武哥強迫塞到他碗裡的,他能不吃就不會吃,肚子餓時,他簡直是把牛奶當正餐在喝,害她罪惡感直線狂飆。

  名為緊張的惡魔佈滿了她全身上下的細胞,接下來的十分鐘,她切到了一次手指頭,燙到了兩次手,打破了一個盤子,落了一地的筷子。

  簡單的蛋炒飯,又讓她炒到快焦掉,有些飯還黏在一起沒炒散。

  她沒有借口,真的。

  她不能怪罪身後那座虎視耽耽的冰山,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坐在那裡而已,一切都是她的錯,她必須認清這一點。

  她的廚藝不好,不是他的問題,不是因為他緊盯著她看,不是因為他成天挑剔她煮的菜,不是因為他瞧不起她,不是因為他擺明覺得她是個笨蛋,卻還是天天準時到餐廳來報到看她笑話。

  這一切,絕對絕對不是那個涼涼坐在餐桌上喝牛奶,討人厭的傢伙害的——

  才怪!

  丁可菲,十七歲,第一次有種想要翻桌的衝動。

  怎麼有人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就能讓人想抓狂啊?虧他長那麼好看、帥到爆表的臉,卻光有臉皮不知道怎麼利用啊?幹嘛成天一副人家欠他幾百萬的苦瓜臉啊?

  要是不爽吃就直接說啊!想趕她走就直接講啊!

  這樣天天來、餐餐都來是怎樣啊?又不是她逼他吃東西的!

  啊啊啊,她好想拿平底鍋敲他頭啊——

  腦海裡的丁可菲,一整個化身為張嘴噴火的酷斯拉轉身對那座冰山,揮舞著鍋子大暴走;但現實是殘酷的,雖然很想直接開口和他對嗆,可誰讓她廚藝真是他媽的爛,誰要她就是需要這份工作,誰教她從小就是色大膽小怕狗咬。

  所以,到頭來,她還是狂冒著豆大的汗珠,忍著氣、吞著聲,七手八腳、狼狽又笨拙的,炒了難吃的蛋炒飯,一盤青菜,一盤雞肉,煮了一鍋勉強能喝的紫菜蛋花湯。

  照例,在武哥不准浪費的威脅下,男人們很捧場的吃光了。

  照例,某人慢吞吞的吃到了最後,一副被逼著吃煤渣的模樣。

  照例,她一個人洗完了所有的碗盤,並且讓他成功的使她再一次的覺得,自己徹徹底底的,就是個笨蛋。

  那一天晚上,在她做完了當天需要做的部分工作,打掃完所有已經整理裝修好的房間,回到自己的房裡,勉力洗完澡,爬回床邊,萬分疲倦、臉面朝下的倒床陣亡時,有那麼幾分鐘,她真的很想放棄逃走,就這樣算了。

  不只因為那座冰山擺明瞧不起她,更因為這份工作真的太累了,完全超過了她能負擔的狀況。

  她不懂英文、不懂電腦、不懂會計、不懂煮飯……不懂不拉不拉不拉……

  自己不懂的東西,多如高山,要做的工作,卻像是排滿了整條高速公路,還不斷的湧進來,像是永遠沒有盡頭那般。

  她好累,累死了,真的。

  再這樣下去,她絕對會過勞死的,要不然就是會因為壓力太大,得到胃潰瘍、腦神經衰弱、肌肉拉傷、筋骨酸痛之類的職業病。

  疲倦與委屈化做熱氣,湧上眼眶。

  她不一定要待在這裡,她還是可以回超商,或者找到別的工作,可是她還沒領到這個月的薪水。

  而且,她好不甘心啊。

  想起那座冰山鄙夷的眼神,就讓她一陣的惱火。

  啊啊啊——可惡!她真的是超級不甘心的!

  將圓臉壓在枕頭上,她握起了拳頭,猛捶著枕頭,狂叫一陣,然後在下一秒,突然又洩了氣,沒力了。

  含淚轉過腦袋瓜,丁可菲看著一旁床頭櫃上的小鬧鐘,只聽到肚子發出好長的咕嚕聲。

  鳴鳴,她肚子好餓喔……

  

  半夜,兩點。

  萬籟俱寂,附近的人家,都已熄燈就寢。

  一個圓滾滾的身影蹲在半開的冰箱前,窸窸窣窣的翻找食物。

  那人沒開燈,黑暗中,只有冰箱的光源微亮,但已足以讓他辨認眼前的人,不是小偷。

  「你在做什麼?」

  聞聲,那圓滾滾的東西嚇了一跳,她驚叫出聲,慌張回過頭來。

  有那麼一秒,他還以為會看見她嘴裡塞滿食物,他聽說有些人,遇到壓力太大時,晚上會爬起來翻冰箱偷吃東西,但他從來沒遇過,直到現在。

  她嘴邊很乾淨,不過手裡卻抱滿了食材。

  「你……你嚇我一跳……」膽小又怕事的女人,臉色慘白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驚愕的小聲說。

  她才嚇他一跳呢。

  三更半夜的,他上來倒水喝,一進門就看見她在翻冰箱,活像個餓死鬼似的。

  這傢伙,實在很膽小又沒用,煮的菜又難吃,她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不懂武術、不會槍法,連打個電腦也要翻書,沒有半點專業特殊技能。

  像她這種人,就像路人甲,街上隨便抓都一大把,他真的不懂,武哥為什麼要和她簽合約,特別請她來上班;實話說,他有點懷疑武哥事先根本沒料到她會這麼沒用,但合約都簽下去了,他看過她的合約,這女人便宜得要命,武哥一定會抱著再怎麼樣也絕對不會賠本的想法,繼續將就下去。

  都一個月了,她的廚藝還是沒多大進步,他唯一慶幸的,是她再也沒有把糖和鹽搞錯半次。

  冰箱前的人,還睜著大眼瞧著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微瞇起眼,他擰著眉,不耐的再問一次:「你在這裡做什麼?」

  「呃……我……那個……我……」

  她結結巴巴的,一雙眼作賊心虛的左閃右閃,就是不敢看他,臉上的心虛,在冰箱的燈光下,更加刺眼。

  「餓了?」他挑眉問。

  「不是不是……啊……」她緊張的搖搖頭,但又緊急停下來,尷尬的看著他:「呃,也是啦……我是……有點餓了……」

  他想也是。

  瞧著那個蹲縮在冰箱前,害怕的抱著滿懷食材顫抖的身影,他莫名有些惱,在自己後悔前,他朝她伸出了手。

  「拿來。」

  她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啥?」

  「你手裡的東西。」他說。

  「咦?可是……」

  她試圖開口爭辯,但他眼一瞇,她的話就倒縮了回去,雖然百般不願,但她還是依依不捨的屈服於他的淫威,將食物交了出來,讓出了冰箱。

  瞧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就知道她一定覺得他想把東西放回冰箱,這女人的心思,全顯露在臉上,完全一覽無疑。

  他沒有理她,只是關上了冰箱,抱著她交出的食物,打開廚房的燈,卻在看見餐桌上混亂的狀況時,整個愣住。

  偌大的餐桌上,擺了一個料理盆,裡面有切好的蔥姜蒜,砧板和菜刀就放在一旁,雖然她很小心,但蔥蒜的碎屑還是掉得到處都是。

  再過去是一包還沒打開的絞肉,跟著是一本攤開來的書。

  那不是什麼百科全書,只是一本坊間到處都有賣的便宜二手料理書,在那本快要被翻到爛,而且還標明了一大堆重點的料理書旁邊,擱著一把手電筒。

  他錯愕的停下腳步,瞪著桌上那些東西,跟著霍然轉身朝那個女人看去。

  她還站在冰箱旁邊,垂著腦袋,絞著雙手,一臉沮喪不安。

  這一次,他注意到,她手指上貼著OK繃;他其實一直有看到,只是他沒有仔細想,直到現在。

  那明顯的事實,宛如鐵錘,狠狠的敲了他一腦袋。

  「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同樣的問題,粗魯的再次從當裡蹦了出來。

  「啥?」她嚇了一跳,以為要被責罵,緊張的抬起頭來。

  「你半夜在這裡做什麼?」他耐著性子,又問了一次。

  「呃,我……」她瑟縮了一下,舔了舔唇,然後紅著臉,鼓起勇氣,尷尬的看著他,說出了答案:「我在練習做菜……我來之前,呃,以前在院裡有煮飯阿姨會煮,後來打工都吃外食,我沒什麼機會煮菜……我想說搞不好,多練習幾次,煮出來的東西,會比較能吃……」

  「在半夜兩點?」他不敢相信的脫口。

  「我……白天要上課……晚上回來要建檔,還要打掃,沒什麼時間……」她怯怯的瞧著他,乾笑兩聲,老實坦承:「而且,我其實也餓了……睡不太著……晚上先煮好一點,我第二天早上才不會來不及……」

  他抿唇瞪著她,好半晌,才問:「你這樣搞多久了?」

  「什麼?」

  「你晚上不睡覺,在這邊先把東西煮好,搞多久了?」

  「呃,只有幾次啦……」她的眼珠子,心虛的飄移。

  瞧她那模樣,他就知道她在說謊,但她的謊話,只加深了他的罪惡感。

  她白天要上課,晚上回來要打掃,要工作,他清楚曉得武哥有多懂「人盡其用」的精髓,韓武麒是絕對不會浪費從他手中付出去的任何一塊錢的,每吐出一塊錢,他都要得到物超所值的結果;在武哥手下做事,根本沒有機會休息,但他卻天天給她臉色看,挑剔她煮的飯菜。

  當然,他從沒真的說出口,可他清楚她曉得他每一次表達出來的不爽。

  打從她出現在這裡的第一天,他就已經發現,這個女人非常不會掩飾內心想法,但卻和武哥一樣,很懂得察言觀色;這說不定是她唯一的優點。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故意為難她,他不喜歡像她這種懦弱怕事的膽小鬼,這裡不是像她這種人可以待的地方。

  所以,他故意的,刻意的,在每次有機會時,給她難看。

  他以為她會因此知難而退,提著那少到可憐的行李落跑;或者,乾脆擺爛,一路打混摸魚到月底,等領了薪水就溜。

  但雖然有好幾次他聽到她會下意識的碎念嘀咕抱怨,她卻從來沒有摸魚過。

  非但如此,她還努力試圖把事情做好,雖然她的努力,並非每次都有著相對的成果。

  顯然這一次,他看走了眼。

  他眉頭緊擰的瞧著那個膽小怯懦的傢伙,再看看桌上那一團混亂,在他還沒來得及思考時,已經聽到自己開了口。

  「你想煮什麼?」

  她有些驚訝他的問題,但還是乖乖回答:「麻婆豆腐,還有香菇雞湯,我想先把它煮起來,中年你們只要炒個青菜就可以吃。」

  他低頭,看見手裡有一包是豆腐,臉上差點冒出三條線,所以她先切了蔥姜蒜,才去找豆腐?而且她的乾香菇還沒泡水,雞還是冷凍的,硬得可以拿來當磚塊打人了。

  難怪她煮的東西那麼難吃,他都開始以為她是故意的了。

  「你知道你的問題是什麼嗎?」

  她像只無辜的小動物一樣眨了眨眼,膽小怯懦的回問:「什麼?」

  「你做事沒有系統。」他走回冰箱,把冷凍雞放回冷藏解凍,說:「雞要在前一天先放到下層解凍,香菇要先泡水,材料都要事先準備好再開始料理。喏,拿著。」

  他翻出已經解凍的排骨,蹲下來,從最下層拿出冬瓜,一起塞給她。

  她七手八腳的用肥嫩的雙手接住,看著他翻出奶油和牛奶,還有兩顆洋蔥和南瓜。

  跟著他看也沒再看一眼,就把手中的豆腐扔進廚餘桶裡。

  「咦?那個我要做麻婆豆腐——」她驚慌的脫口。

  「它壞掉了。」他沒好氣的說:「板豆腐要盡量當天買就當天煮掉,它很容易就臭酸掉。」

  「酸掉了?!」她吃了一驚,杏眼圓睜的瞪著那塊進了垃圾桶裡的豆腐。

  他眼角微抽,懷疑自己怎麼有辦法吃她煮的東西吃了一個月還沒掛點,難怪他最近常拉肚子。

  「先煮一鍋水。」他走回料理台,俐落的處理南瓜,一邊指使她:「然後過來把冬瓜洗一洗,削皮去籽切塊。」

  「喔,好。」她咚咚咚的抱著冬瓜和排骨的過來,七手八腳的照著他的指示做,一邊好奇的問:「我們現在是要煮冬瓜排骨湯嗎?」

  「對。」他耐著性子,用去皮刀,飛速替南瓜削皮,道:「還有南瓜肉醬,明天我們自己煮義大利面,再拌醬吃就——你在做什麼?」

  看見她把排骨全部丟進那鍋她才剛剛裝好放到瓦斯爐上,還沒燒開的水裡,他臉色一變。

  「煮冬瓜排骨湯啊。」她一臉無辜。

  「你之前都這樣煮的?」他額角青筋冒起:「排骨要用滾水汆燙去血水才能下鍋,你媽沒教過你嗎?」

  她縮了一下,脫口吐出一句。

  「我沒有媽媽。」

  他僵住。

  一時間,空氣似乎凍結了。

  她尷尬的看著他,怯怯的道:「那個,我不是在……辯解……也不是在……怪你啦……我沒那個意思,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像是要化解尷尬,她羞澀的笑了一下,邊說邊把排骨撈了起來,重新再煮過一鍋水。

  「我是孤兒,所以真的沒人教過我怎麼煮飯,國中時我們的家政課,老師都借來上數學,所以其實我來這裡之前,只有在餐廳打工時,煮過白飯而已。」

  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能僵硬的拉回視線,把橘紅色的南瓜,整個去皮去籽,拿菜刀將它切成丁狀,全部放到乾淨的大碗公里。

  「啊,還有茶葉蛋,我茶葉蛋煮得很好喔,全店第一名,嘿嘿。」她抱著冬瓜,睜著圓眼,對他露齒一笑,比了個YA字。

  他瞟她一眼,奇怪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啊,這好像沒什麼好得意的。」她不好意思的縮回手,摸摸後頸,傻笑起來。

  他沒有答話,只把削皮器遞給她,問:「你會削皮吧?」

  聞言,她露出開心的笑容,接過那把工具:「會啊,這個我會啦,我以前打工時也有做過。」

  那萬般討好的笑容莫名刺眼,他眼角一抽,拉回視線低下頭,不再看她,只快速的將手邊的洋蔥切絲,邊平鋪直述的說:「把冬瓜籽去掉,去皮切塊,排骨燙過後先撈出來放著備用,再煮一鍋水,水開後把姜絲和冬瓜排骨一起放進去。」

  「喔,好。」

  她雀躍應答著,他聽到她開始使用削皮器的聲音。

  雖然她說她會用,他還是忍不住偷瞄她一眼,她低著頭專心的削著那片冬瓜的皮,動作不怎麼俐落,但暫時看起來,沒有削掉她自己手指的危險。

  然後,她抬眼偷瞄他,看見他在看,她一怔,圓臉繳紅,張開小嘴,好半晌才緊張的擠出一個問題。

  「呃,為什麼排骨要先川燙啊?」

  「這樣能用滾水洗掉髒東西,才不會有腥味。」他拉回注意力,從櫃子裡拿出家裡帶來的鐵鍋,打開瓦斯爐,拿奶油炒洋蔥,翻炒爆香。

  「啊,對耶,有道理。」她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你在做什麼?」她好奇的聲音傳來。

  「用小火把洋蔥炒到透明,甜味才會出來。」

  「是喔。」

  他轉身拿來餐桌上的絞肉,倒進去快速拌炒,最後才放入切好的南瓜丁,蓋上鐵鍋的蓋子,把火稍微轉大一點。

  「那牛奶呢?不用加進去嗎?」她好奇的問題,再次傳來。

  「牛奶最後再加,等南瓜煮成浞之後,一邊攪拌,再分次慢慢加入,加牛奶時,要轉小火,不要煮滾,才不會有焦掉的奶臭味。」

  「那鹽巴什麼時候加?」

  「加牛奶之前。」

  「你怎麼這麼會煮飯?」

  「桃花教的。」

  「桃花是誰?」

  他抿著唇,過了半晌,才硬著頭皮,抬眼看著她回答。

  「我媽。」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後低下頭,應了一聲。

  「喔。」

  之後,她終於安靜了下來,認分的切她的冬瓜和姜絲,煮她的排骨湯。

  

  這裡的大概很少那麼尷尬過。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給他難看的,但實話說她也不會很後悔啦,剛剛那幾分鐘,他和她說的話,超過他過去一個月說出的總和耶。

  很顯然,他會變得有問必答,是因為罪惡感作祟的關係。

  偷偷的,再瞄他一眼,他已經弄好他那邊剩下的材料了,她注意到他已經把火轉小了,正在弄香料的部分。

  「那個,對不起,請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字?」

  他明顯慣了一下,抬起頭來,瞪著她。

  「你不如道?」

  他和她已經在同一個屋簷下,一個月了耶,這女的竟然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知道她記得其他人的名字,他聽她叫過阿南和勤哥,她甚至知道那個完全不曾吭聲過的屠鷹。

  額上的青筋,再次微微冒起。

  她注意到他的不爽,忍不住後退一步,吞嚥了下口水,怯怯的說:「沒……沒人和我說啊……你……你又沒自我介紹……」

  眼角一抽,再抽。

  媽呀,他臉色好可怕喔。

  偷偷的,忍不住再往後退一點點,但他見狀美目一瞇,射出寒光,她本能的連忙在原地站定,不敢再動,結結巴巴的辯解。

  「我……呃……我也……很少遇見你啊……」這是真的,這人和鬼一樣來去無蹤,平常其他人她多少都還會遇見,但他除了吃飯時間之外,她都不知道他在哪邊那,她整棟樓上上下下都掃過啦,可就是沒發現他住的房間。

  她特意去找過,不是因為少女懷春的愛慕,如果她曾經對這座冰山有過任何愛慕的火焰,也早在第一個星期全部被凍結熄滅了,她又沒有被虐待狂。她找他的房間,完全只是為了想要的握他的作息,好能安全的、完全的,避開這個只會給她臉色看的傢伙。

  瞧,即便她解釋過了,這男人還是樓著一張臭臉,她完全不想和他有過任何愛慕的火焰,也早在第一個星期全部被凍結熄滅了,她又沒有被虐待狂。她找他的房間,完全只是為了想要堂握他的作息,好能安全的、完全的,避開這個只會給她臉色看的傢伙。

  瞧,即便她解釋過了,這男人還是擺著一張臭臉,她完全不想和他有太多牽扯,今天晚上會遇見他,真的是意外。

  他會願意幫忙她煮飯,更是讓她大吃一驚,活像天方夜譚一樣,簡直和奇跡沒兩樣了吧。

  被他的瞪視,弄得心驚膽跳,可菲低頭垂眼閃避,在心中暗暗叫苦。

  媽呀,她幹嘛沒話找話講,沉默就給它沉默啊,她不需要和這座冰山找話題啊,她又沒有要和他交朋友、套交情,現在看看她給自己找了什麼麻煩——

  「屠震。」

  咦?

  兩個字,讓她嚇了一跳,驚愕抬眼。

  「啥?」

  「我叫屠震。」

  她眨眨眼,他還是站在那邊,高高在上的垂眼瞧著她,一臉的冷,但剛剛那句話是從他嘴裡吐出來的沒錯。

  不會吧?她在會計簿上看過這個名字,但她一直以為這個「屠震」在出差,這傢伙明明是個外國人啊,怎麼會有個中文名字,話說回來,屠鷹也是外國人,也有中文名字啦。

  奇怪,等等——

  「你也姓屠?」這個問題,咚的一聲掉出嘴,她完全來不及阻止。

  「對。」他挑眉,從薄唇中,再崩出一個字。

  OK,他回答了,很好,話題可以就此打住結束。

  現在,丁可菲,快把頭低下來,隨便打個哈哈,不用再和他繼續攀談了。

  她想拉開視線,低下頭,但他仍瞪著她,一副等著她有任何意見的模樣,讓她根本不好意思把視線移開。

  忍不住,她又吞嚥了下口水。

  壓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試探的再開口:「那個……你們……你和屠勤、屠鷹是……?」

  他停頓了一秒,然後說出那個她在一分鐘之前,完全不曾想到過的事。

  「兄弟。」

  她瞪大了眼,壓不下臉上的震驚,雖然剛剛那幾秒,她已經有懷疑了,但聽到這個懷疑被證實,還是讓她非常驚訝。

  話說,這真的不能怪她。

  這三兄弟根本長得完全不像,豈止不像,他們根本是不同的人種啊。說真的,她完全沒有貶抑他的意思,不是說勤哥和阿鷹脾氣好得像天使,他個性差得像惡魔之類的,而是他們三個真的是不同的人種。

  屠勤是黃種人,屠鷹看起來就是拉丁美洲那邊的人,眼前的冰……呃,屠震,根本就是白人啊!

  「你有意見?」瞧她一副驚嚇的模樣,他的眼又瞇了起來。

  丁可菲用力的、迅速的搖了搖頭,非常識相的回答出正確答案。

  「沒有。」

  他冷哼一聲,轉過頭,繼續做他的料理。

  她鬆了口氣,如獲大赦,趕緊低頭弄她自己的冬瓜排骨湯,幸好之後他就沒再找她麻煩了。

  好半晌之後,他弄完了他的南瓜醬,經過他適時的指導,她也終於完成了一鍋看起來有模有樣的排骨湯。

  她拿碗舀了一碗試喝,小小吃了一驚,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她自己煮出來的味道,明明順序差不多,但就是一些小細節上不一樣,完成品就真的差到天差地遠啊,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煮湯就是把所有的材料都丟進去煮滾就好,原來還有一大堆要注意的地方。

  「熬湯一開始開大火,之後就要轉小火,湯只要有打開鍋蓋,就要再滾過,之後就將它放爐子上就行了。豬肉用小火慢燉,大約四十分鐘後就可以熄火,讓它慢慢燜著,一兩個小時後就會變軟,所以你以後回來可以先煮湯,煮的時候順便把五花肉或胛心肉一起丟進去煮,要吃時就能把肉拿出來片,淋點蒜泥醬油就是一盤菜了。桃花習慣在爐子上一直留著一鍋湯,你平常炒菜可以拿它當高湯,不要加味精,我們沒有吃那種化學調味料的習慣。」

  屠震邊說邊動作,將剛剛丟下水煮熟的義大利面撈進盤子裡,淋上煮好一陣子的南瓜醬,遞到她面前。

  「拿去。」

  她一怔,傻看著他,「給……給我的?」

  「你不是餓了?」他微擰著眉頭,睨著她。

  是……餓了沒錯啦。

  可菲小臉微紅的眨了眨眼,有點驚訝眼前這冰山竟然這麼好心。

  瞧著那近在眼前的南瓜義大利面,她不只肚子餓得咕咕叫,連一顆心也莫名的被感動了一下下。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她沒有浪費他難得湧現的良心,放下湯碗,她飛快伸手接過他手上的義大利面。

  天啊,好香喔。

  餓了老半天,終於有東西吃,她心花怒放的端著義大利面來到餐桌旁坐下,坐下來吃了兩口。

  媽呀,好好吃喔,怎麼有這麼好吃的面啊?

  一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超幸福的,好像沫浴在春天的午後陽光之下喔。

  可菲開心的又吃了好幾口,直到一豌熱湯被送到她面前,她才猛然回神,抬頭看見他,才想起自己還沒和他道謝。

  「那個,謝謝。」她不自覺揚起嘴角,衝著他露出羞怯的笑臉:「好好吃喔。」

  他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兩手交抱在胸前,冷淡的說:「不客氣。」

  雖然他一副那理所當然就應該好吃的德行,她還是發現他眼裡浮現一掠愉快的情緒。

  所以,他也愛聽好聽話嘛。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低下頭竊笑起來,順便再吃幾口面。

  啊啊,真的超好吃的,她覺得身體從這盤面中,獲得了力量啊。

  「真的很好吃耶。」她抬起頭,笑看著他,再稱讚了一聲,才忽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邊吃邊問:「你們家兄弟都那麼會煮飯,為什麼還要請人來煮啊?」

  「我們要工作,沒空。」

  說的也是,他們幾個真的常常忙到不行呢,吃飯動作都超快,連她煮的東西也不挑;話說回來,他們兄弟都那麼會煮,她也很佩服他們可以連吃一個月她煮的恐怖大餐。

  「啊,你剛剛在南瓜醬裡加的香料是什麼?」

  「乾燥的羅勒葉。」

  「等一下、等一下,我先記起來。」她跳起來,將堆在另一邊的筆記本和筆拿過來抄寫,邊寫邊問:「羅勒葉,是那邊那一瓶嗎?」

  「對。」他瞧著她拿著紙筆回到座位上,努力的寫下所有過程,不由得挑眉問:「你不先把面吃完嗎?」

  「我先記起來,不然會忘記。」她埋頭苦寫,再問:「所以所有熬湯的骨頭都要先燙過嗎?」

  「基本上是這樣。」他不自覺微微傾身,看她寫了些什麼,然後忍不住開口指正道:「汆燙的汆是進入的入下面再加一個水,不是河川的川。」

  「咦?是喔。」她拿橡皮擦擦掉鉛筆痕跡,趕緊改過。

  「南瓜削皮去籽切丁,煮爛後要記得拿木勺子搗成浞。」

  「OK。」她用功的將他的附註抄寫上去,問:「我可以在南瓜醬中加些肉嗎?」

  「當然。」他停頓了幾秒,瞧著她,道:「我沒加肉,是因為宵夜吃肉會不好消化,而且你把肉都冰在冷凍庫裡,明天我們會自己加培根進去。-

  「呃,我不是在質疑你啦。」她抬頭開口辯解,才發現他不如何時已經整個人前傾靠到桌上,直接看著她的筆記本,她一下子有點緊張,忍不住想帶著筆記本往後縮,但又怕惹毛他,只能低下頭,假裝沒注意。

  「最好是。」屠震輕哼一聲。

  「哈哈……其實這樣就很好吃的,真的!我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義大利面呢……哈哈……」她乾笑著,順便再稱讚他老大兩句,然後趕緊轉移話題:「你剛剛煮麵時,是不是還在麵湯裡加了什麼白白的東西?」

  「那是鹽巴,讓滾水比較能維持高溫,煮義大利面時,滾水裡都要加一點鹽,把面散放下去,煮個二十分鐘。」

  「喔,好。」她卯起來搖筆桿,努力抄寫。

  「如果不想讓面黏在一起,可以加一點橄欖油進去,撈起來後比較不會沾黏,你的橄欖寫錯了……」

  「唉喲,我看得懂就好啦——不是,我是說,請問應該怎麼寫……拜託拜託教我怎麼寫……哈哈……哇,你中文寫得真好耶……」

  廚房燈光散發著溫暖的光芒,爐子上的湯鍋冒著冉冉白煙,食物的香氣,充塞在空氣中。

  可菲一邊抄寫幾句,趁他管閒事幫她訂正錯字時,再匆匆吃兩口面。

  那一夜,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頭靠頭,埋首抄寫著料理筆記。

  時間滴滴答答的安靜走過。

  她在他的指導下,抄了一頁又一頁的筆記。

  屠震不是很瞭解,他明明是上來倒杯水喝,為什麼最後會變成料理教學,而且等他回神時,對面那個小胖妹,竟然在他幫她更正料理步驟時,就這樣趴在桌上睡著了。

  他錯愕的瞪著那個開始打呼的傢伙,微微挑起眉毛。

  若換做幾個小時前,他應該會滿火大的,但現在瞧著那個頭上還綁著長長的辮子,手上依然握著橡皮擦,滿臉疲倦的側趴在桌上,嘴巴開開的枕著她肥手的胖妹,他心中只浮現同情和好笑。

  這傢伙真的是個阿呆耶。

  他忘了時間,她累了也不會說,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不自覺,揚起了嘴角。

  屠震無聲輕笑,這才起身安靜的將桌上被她吃得一乾二淨的餐盤收拾清洗好,也順便把廚房收拾乾淨。

  從頭到尾,她都沒醒來過。

  他看著那個睡死的女人,想了一下,三秒後,他關掉了大燈,留下一盞小燈,轉身回房。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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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39:54
第四章

  刺眼的陽光,映照在她的眼皮上。

  可菲張開眼,猛眨了好幾下,才適應了明亮的光線,笨拙腦袋瓜,停頓了幾秒才開始轉動。

  咦?天亮了?

  她驚醒過來,發現已經是早上了,連忙朝牆上時鐘看去。

  慘了,快七點了。

  「啊——」

  她大叫一聲,整個人跳起來,衝出客廳又衝回來,飛快將整條吐司丟進烤箱裡,設定時間讓它自己烤熱,然後翻出鮪魚罐頭和香蕉放桌上,匆匆寫了道歉字條,請大家自己動手,這才再次衝了出去,飛奔回房裡,脫了睡覺用的舊T恤,從衣架上扯下昨晚洗好曬上去的制服和裙子就往身上套,一邊忙著穿上鞋襪。

  媽呀,真的來不及了啦!

  她抓起書包往身上背,三步兩並的衝下樓,還差點撞到正要進餐廳吃早餐的武哥和屠鷹。

  「對不起,我要遲到了!」她沒時間停下來,只能驚慌失措的喊著,一邊飛也似的繼續往下衝。

  正當她來到門口,要拔腿狂奔時,一輛重型機車驀地駛來,甩尾停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差點把她嚇死。

  誰啊?媽的,不如道什麼叫好狗不擋路嗎?!

  可菲正想開口罵人,誰知那個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的男人,卻打開了面罩,露出了那張俊美的臉。

  屠……屠震?

  她張口結舌的瞪著他,差點被自己來到嘴邊的髒話噎死。

  「你……你哪來的機車?」

  「屠勤的。」

  說完,那傢伙就丟給她一頂安全帽。

  呃,那個……重型機車很危險吧?

  她七手八腳的接住安全帽,想開口問,但他已經再次開口,丟出一句。

  他朝後座一點頭,道:「上車。我載你去學校。」

  跟著,屠震啪的就把面罩重新蓋上。

  唔……嗯……算了,管他的!她要遲到啦!

  現在可沒時間讓她拖拖拉拉的,只要能到學校,什麼都好,她們學校遲到是要記警告的,三支警告換一支小過,三支小過換一支大過,三支大過就是退學,如果她成績好或許還有什麼通融的餘地,但偏偏她成績只是還可以而已,她這學期真的沒有什麼空間能再遲到了。

  雖然從來沒有坐過重型機車,但一想到迫在眉睫的上學時間,丁可菲一咬牙,將安全帽戴上,提起裙子,跨上重機後座。

  她有盡力往後坐了,但地心引力是很強大的,她的體重也是很強大的,所以一上車,她就只能往下滑,豐滿的前胸貼到了他結實的背上,她本來還有些害羞尷尬,但等他一催油門開始上路時,那些情緒就全被恐懼擠到九霄天外去了。

  他一路狂飆,又是鑽街巷,又是九十度過彎的,她嚇得只能死命抱緊身前那座冰山,然後在安全帽裡,尖叫不停。

  真的只差一點,她的眼淚和鼻涕都要噴出來了。

  平常她坐公車得花上至少半個小時的車程,他只花五分鐘就飆到。

  她下車將安全帽還給他的,一整個腿軟。

  更讓她臉色慘白的是,直到這時,她才看到他身上穿著制服,而且也背了一個書包,上面還大大的印著知名學府的校名。

  「你、你是高中生?!」

  不會吧?騙人!怎麼可能?他是有沒有駕照啊?!

  她傻眼的瞪著他,滿臉驚慌錯愕。

  他沒理她,只伸出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指著她身後大約五十公尺的學校大門,道:「校門要關了,我勸你最好跑快點。」

  「噢,Shit!」她回頭看一眼,咒罵一聲,朝學校跑了兩步又迅速跑回來,將他的書包整個翻過來,遮住校名。

  「別露出校名,被發現會被退學的!」她著惱的交代著。

  他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話,她已經轉身朝校門口衝刺;為了避免讓她被教官找麻煩,他才特別停遠一點。

  她還沒跑到校門,他的書包就因為背帶的反作用力,翻了回來,再次的露出了他的校名,讓她的好意完全白費了功夫。

  他瞄了書包上的校名一眼。

  實話說,他不是很在乎是不是會被退學,早在很久以前,他的程度就早已超越一般的高中生,但桃花不認為跳級對他會有什麼太大的好處。

  學校可以教你的,不只是課本上的知識。

  她這麼說,他也找不到什麼理由可以不去上學,所以他繼續去學校上課,甚至武哥要在台北開公司,邀他進公司,他跟著搬來台北時,還大費周章的去考了轉學考。

  但說真的,他沒念這個書,也沒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若是因此被退學,恐怕有人會很自責。

  看著那個奮力向前飛奔的身影,他想了一下,還是慢吞吞的把書包整個拿起來,翻轉一圈,整個反過來背。

  她及時滑壘成功了,在校門內拍著胸口,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模樣,讓人忍不住跟著揚起嘴角,發現自己在笑,他一怔回神,啪地蓋下安全帽,重新發動了車子。

  校門內,可菲聽聞重機的引擎聲,回頭只見他催起油門,正欲離開。

  她不自覺和他揮手,揮了才想到自己好像有點蠢,他搞不好根本沒在看,但下一秒,他竟也稍稍抬起了右手,只有一點點而已,不到十公分的高度,可那確實是個招呼。

  然後他頓住,很快將手放回機車握把上,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她卻幾乎可以想像他擰眉的樣子。

  下一秒,他一催油門,疾駛而去。

  看著那一人一車遠去的背影,她忍不住咬唇偷笑。

  呵,其實這傢伙也不是什麼壞人嘛。

  她背著書包往教室走去,忽然間覺得,這個讓她忙得昏天暗地的工作,好像也沒那麼辛苦了。

  

  「你幾歲?」

  「二十。」

  「騙人,你今年幾歲?」

  「二十。」

  少唬爛了,二十還在念高中,是留級幾年啊?

  唔嗯嗯……啊,討厭,沒聽他親口證實答案好難受。

  她在腦海裡抱頭,暗暗磨了幾次牙,忍了又忍,忍了再忍,但最終仍是忍不住滿心的好奇,在把食物送到他桌上時,再次開口。

  「你到底幾歲啊?」

  那位盤腿坐在電腦桌前,十指如飛在敲鍵盤的不良少年,受不了的抬起頭,擰眉瞥她一眼,見她一副快被好奇心殺死的模樣,這才沒好氣的回答。

  「十七。」

  原本在收拾房間的可菲倒抽了一口氣,驚呼出聲:「你和我同年?我以為你二十好幾了!」

  「屠鷹今年也才二十二而已。」眼角微抽。

  「我知道啊……」語音變弱,透出心虛。

  「你以為我是哥哥?」他將黑瞳瞇成了一條線。

  「咦?沒有啊,怎麼可能啦!哈哈!唉喲,有些人就是少年老成,我是說屠鷹,不是說你啦,你看起來就比較年輕啊!哈哈……哈哈……」

  她笑著揮揮手,說得可順溜了,但卻可疑的將視線移了開。

  狗屎,這女人之前鐵定以為他年紀比較大。

  他青筋微冒,冷瞪她一眼。

  「啊,你慢慢吃,我去收你房間的垃圾。」可菲接收到他的瞪眼,摸摸鼻子轉過頭去,離開他所在的電腦室,溜進另一扇門內假裝忙碌,不對,是真的很忙的在收他的髒衣服,順便掃地拖地,收垃圾。

  自從那天被他撞見練習廚藝,第二天他又特地載她去學校,她才發現他其實人不壞,她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改變了態度啦,但至少他不曾再故意的找她麻煩,現在她也不再覺得和這傢伙同處一室是很痛苦的事了。

  特別是,當她發現他其實也只是個高中生而已時,瞬間壓力大減,就是有種,好像遇到同伴的感覺。

  雖然說,他和她的程度真的是天差地遠啦。

  這點不用他挑明,她也很清楚。

  瞧他現在放了暑假,卻還是忙得沒時間上來吃飯就能知道兩人在公司受到重用的差別。

  簡言之,屠震在紅眼是專精電腦的超級駭客,職稱:調查員。而她丁可菲,則是紅眼新請來的小小小員工,職稱:行政助理;不過實際上卻只是個女傭兼打雜的。

  平平都是十七歲,但沒辦法,老天爺是不公平的,她非但智商差他很多,外貌身材也和他差很多,最重要的是,薪水也是天差地遠的啊;她知道,因為會計是她在做的。

  不過沒關係,做人要知足。

  來到這裡快兩個月,她才發現自己之前找不到他的房間,是因為他根本不住樓上,他住地下室,所以她才老是覺得他神出鬼沒的。

  地下室的入口在一樓,非常隱密,不注意看她真的不知道那裡有扇門。

  可菲很清楚,他是在認可她之後,才讓她到地下室的。

  紅眼的人沒有刻意對她隱瞞,但也沒直接告訴她這件事,他們似乎有種共識,地下室是屠震的地盤,他沒講,他們也不會說。

  不過,打從那天之後,他就會在用完餐時,幫忙收拾廚房了,她是不想他同情她,但問題是她自己一個人真的忙不過來,而且他幫完之後,還會順便指點她煮飯的訣竅。

  有一天,他突然打內線電話叫她送咖啡下來,她才曉得他住地下室。

  之後,她和他就——嗯,算是停戰了?

  她也不是很確定,唯一確定的是,她多了很大一塊必須要打掃的空間啊。

  地下室大到嚇死人,她懷疑武哥偷挖了公寓後面空地的地下層,因為她怎麼看都覺得樓下和樓上的面積比例不對。

  不過,識相是她的優點。

  所以,她當然很聰明的假裝沒注意到這件事,不過每次看到那多出來的空間,還是會讓她有些心驚。

  為了省錢,武哥有什麼工作可以自己來的,就全都叫公司的員工來做,這陣子她忙到昏天暗地,他們也忙得不得了,所以雖然她一直想問屠震這個年齡的問題,卻拖到這個假日才有機會。

  有好幾次她一沾枕,感覺才閉上眼,天就亮了。

  幸好,在經過兩個月的陣痛期之後,公司超簡單超省錢——簡而言之,全部都是內部員工有空時自己做——的裝潢終於暫時告一個段落了,讓她大大鬆了口氣。

  上星期,武哥接了一個案子,屠震在地下室閉關好幾天了,他連學校也沒去上,讓她擔心了好一陣子,前幾天忍不住問了阿南,才知道阿南早替他請了假,而且不像她,屠震完全沒有學業成績上的問題。

  啊啊,平平十七歲啊,真是命運大不同。

  她收拾好他的房間,直起腰來。

  屠震的房間很乾淨,其實沒什麼垃圾好收,他是有些私人物品,最多的就是書了,但都排列整理的很整齊,倒是他浴室裡換洗的衣服已經堆了一籃。

  提著那籃也沒多髒的衣服,可菲走出他房間,看見他依然專心的面對著好幾台的電腦螢幕,同時操作著。

  數個螢幕上的畫面快速跳動著,她完全有看沒有懂,真佩服他只有兩隻眼睛,卻能同時看那麼多東西。

  話說回來,他好幾天沒到餐桌上吃飯了,偶爾她送飯下來,他對她煮的東西也沒有意見,全部照單全收,就連前兩天吐司烤焦了,他也都沒皺一下眉頭的全送進嘴裡。

  她看就算現在她弄一份超甜的恐怖大餐送下來,他也不會抗議吧。

  瞧著他食不知味的吃著那些食物,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他之前挑剔的嘴臉,還比現在這種不知道在吃什麼的德行要好一些。

  丁可菲,做人要識相,要惜福。

  人家不挑剔就好了,你還嫌嗎?難不成欠人罵?

  她在心中嘀咕半天,安靜的提著髒衣服轉身上樓,但在樓上忙了一陣子,卻忍不住一直想到他坐在電腦前的模樣。

  他是不是瘦了一點啊?臉色好像有點難看?

  在洗衣間洗衣服時,她忍不住想著。

  話說回來,大部分時間,他都喜歡擺個臭臉啊。所以,大概是錯覺吧,他東西都有吃啊,有嗎?

  在樓梯間掃樓梯時,她皺著眉,仔細回想。

  但有些餐盤不是她收的,好像是他自己拿上來的,沒吃完她也不會發現。

  在辦公室輸入客戶資料時,她咬著唇,依然覺得困擾。

  會不會他沒吃完自己就拿去倒掉了?

  等她發現時,她已經回到了廚房,蹲在角落查看從他房間收回來的垃圾桶,裡面沒有多餘的食物。

  「小肥,你在幹嘛?」

  咦?對啊,她在幹嘛?翻屠震的垃圾?!

  察覺自己的行為,一時間,可菲大為震驚。

  天啊,她竟然在翻人家垃圾,她是發瘋了嗎?

  「東西掉垃圾裡了嗎?」

  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讓她嚇了一跳,猛然回過神才發現是阿南。

  「咦?沒、沒有啦,我只是,我以為我的髮夾掉進去了。」她紅著臉胡亂編造借口,匆匆把垃圾重新綁好,「你餓了嗎?爐子上有咖哩,我剛剛才加熱過。」

  她語音方落,兩個穿著軍服的阿兵哥從門外走了進來,讓她瞪大了眼。

  「阿南,怎麼樣?有食物吃嗎?」

  阿兵哥一號頂著個小平頭,大刺刺的將綠色的帆布袋扔到了沙發上,朝餐桌這邊走來。

  「有啊,咖哩。」阿南指指爐子上那一鍋。

  阿兵哥二號跟在後頭,但他禮貌一點,沒有把行李亂丟,但依然像餓死鬼一樣直撲那鍋咖哩和飯鍋。

  「這是力剛,這是阿浪,他們還在當兵,力剛再過兩個月就退伍了,阿浪還要一年,退伍後,兩個都會進公司工作。她是小肥,行政助理。」

  「嗨,小肥。」

  「你好。」

  兩人異口同聲和她打招呼。

  「呃,你們好。」抱著垃圾的可菲,感到有些尷尬,幸好那兩人並不介意,立刻回頭繼續替自己添了一大碗,朝咖哩進攻,她注意到他們倆都拿了湯碗而不是飯碗。

  天啊,這兩個好像蝗蟲。

  眼看沒兩下,飯就被他們吃光了,她連忙站起來,迅速洗了手,再煮一鍋麵。

  這兩個將來的新進員工很好相處,兩人一搭一唱的簡直可以去唱雙簧了,他們搞笑的對話,暫時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也沒讓阿南發現她剛剛在翻誰的垃圾,可菲這才鬆了口氣。

  但,等到夜深人靜,她回到了自己房間,洗完澡,寫完功課,躺上床時,卻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去翻人家垃圾的行為感到差恥。

  不對,這不對,她幹嘛要覺得羞恥啊?

  她只是擔心他沒好好吃飯,又沒日沒夜的工作,會造成營養失調,她會擔心也是很正常的。

  再說,前陣子他幫了她,她到現在都還沒和他道謝,關心他一下也是應該的。

  可菲在床上翻過來,瞪著牆上的油漆點頭。

  嗯嗯,沒錯,這是應該的,絕對不是她花癡,或者愛管閒事……

  她的想法停頓兩秒。

  好啦,她承認她是愛管閒事啦,但絕對不是因為她對他有什麼癡心妄想,她知道自己條件不好,又肥又笨,長得又不漂亮,不會隨便有那種奇怪的幻覺啦。

  只是阿震和她一樣十七歲嘛,她和他同年啊,互相照顧一下也很理所當然。

  在床上又翻了個身,她咬著唇,擰眉想著。

  雖然說,她在他垃圾裡沒發現食物殘渣,但他搞不好不想吃就倒馬桶裡沖掉了。畢竟她得承認,雖然有進步,可她真的不是什麼天賦異稟的料理小廚師,她煮飯時也不會有什麼五爪金龍在身後飛舞,所以短短幾個星期,她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太大的進步。

  武哥也說了,他還在發育耶,這樣隨便吃吃怎麼可以?

  現在回想起來,前陣子他不餓沒叫她,她也就沒餐餐送飯下去,那幾天他該不會都沒什麼吃吧?

  唔,她剛剛有看到牛奶空罐,所以他有喝牛奶——

  等一下,他該不會是只喝了牛奶吧?!

  這個猜測讓她整個人霍地坐了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他都那麼大了,怎麼會只靠喝牛奶過日子,又不是嬰兒,他應該會自己上來找東西吃的。

  她鬆了口氣,倒回床上去。

  他十七歲了耶,又不是七歲,就算七歲也會知道餓,知道要覓食吧?

  雖然這麼想,但她腦袋裡卻一直浮現那些牛奶空罐,不管她再怎麼回想,都無法從那袋垃圾裡找到其他食物的包裝或殘渣,而且雖然別人不可能做出那種只吞牛奶過日子的事情,但她就是覺得,那個愛挑食的屠震會這樣做啊!

  「啊……可惡!」她抱著頭,胡亂搔抓了一陣,然後終於按捺不住的跳下床,偷偷摸摸的下樓溜進廚房,再確認一遍。

  幾分鐘後,她臉色完全刷白。

  這星期她送過幾次飯?兩三次?還是三四次?

  媽呀,那傢伙平常真的只喝牛奶啊!他還活著簡直是奇跡吧?若換做是她早就餓死了。

  她衝回料理台前,阿浪和鳳力剛已經把咖哩吃完了,她本能想再煮同樣的東西,咖哩真的是她目前少數做得還可以的食物,但又臨時想到,晚餐時她才送了咖哩下去。

  現在都半夜了,吃咖哩也不好消化。

  啊,做南瓜面好了;不行,沒南瓜了。

  蹲在冰箱翻找食材,差不多在這時,可菲才發現要煮東西給人吃,真的很不簡單,只是煮熟東西真的很容易,但要讓吃的人吃得開心舒服又愉快,就真的很難了。

  那天晚上,他是真的有在替她想,所以才會選擇好消化的南瓜面的。

  原來,真的要用心,才會有差的。

  也許她可以找些什麼方法,讓他比較容易吸收營養?

  啊,她想到了,稀飯!她可以來煮雜燴粥啊!

  她記得之前他好像有教過她作法的樣子。

  可菲打著赤腳,咚咚咚的回樓上拿筆記本,又迅速飛奔回來,在燈下翻看。

  「雞肉、青菜、紅蘿蔔、番菇、黑木耳……」她小小聲的念出聲音來,蹲在冰箱前,一個個比對。

  太好了,裡面的材料這邊都有。

  把所有的食材都搬出冰箱,她按照他的指示,小心翼翼的在廚房忙了好一陣子,雖然她有幾秒曾經想拿雞湯塊代替,但一想到他那麼挑嘴,最後還是決定從熬雞骨頭高湯開始。

  夜深,人不靜。

  廚房裡,小小的爐火再起。

  客廳大門外,阿南嘴角噙著笑,悄悄退了出去。

  賊頭老闆不在,屠家老大老二也一起出任務去了,所以某個未成年的彆扭少年就歸他管轄,他原本是來替地下室的某人張羅食物的,以防某人把自己弄到營養不良,過勞昏倒,但現在看來,應該是沒他的事了。

  啊……來去睡覺囉。

  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曾劍南將手插入口袋,心情愉快的轉身回他可愛又甜蜜的床上去。

  

  地下室,電腦房屠震戴著耳機麥克風專注的敲打鍵盤,操控著電腦,一邊注視著螢幕畫面。

  「武哥,畫面切換了,你們現在可以進去了。」

  「阿震,謝了。」

  「兩名守衛去巡視了,另外兩個在看報紙,你們有五分鐘時間。」

  「OK。」

  聞言,他抬眼看了一下另一邊的螢幕,螢幕上一部分顯示著被他切換成功的假畫面,另一部分則是原始的畫面,此刻武哥和屠鷹正在走廊上,迅速朝目標前進。

  他注視著他們潛進了大樓的辦公室,找到了需要的東西,然後迅速出來。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他們出來時,那名原本在偷懶的警衛,突然站起身,朝廁所走去。

  「武哥,一號朝你們過去了。」

  「收到。」韓武麒帶著屠鷹往後退,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別往那裡,巡視的警衛回來了,走右邊。」屠震出聲指示,雙手在鍵盤上飛舞,道:「那裡有一個出口。」

  「我以為你說那邊的街上有裝監視器。」武哥開口說,但還是帶著屠鷹往他指示的方向跑去。

  「沒錯。」他冷淡的說著,邊飛快寫入另一串程式。「那裡有監視器,不過那裡是出口。」

  「是沒錯啦,哈哈。」武哥說著,還是和屠鷹一起,從走廊底的窗戶跳了出去,再翻上了牆。

  他在同時,敲下最後一個鍵。

  所有的監視畫面驀然一暗,全部黑成一片,失去了訊號。

  身後,傳來倒抽口氣的聲音。

  他回過頭,看見那個瞪大眼的女人。

  耳機裡,傳來武哥的喘息與竊笑聲。

  「阿震,你好樣的,這是你做的?」

  「當然。」他看著那個女的,她一臉震驚的瞪著他,阿震淡淡回道:「我駭進發電廠,讓那一區負載過重,自動跳電,但這維持不久,馬上就會好的,而且有些大樓有自動發電機,你們最好還是快離開那邊。」

  「當然,謝啦,再聯絡。」

  武哥說著切掉了通訊,他從最後聽到的背景聲音,判斷他們已經安全上了車,這才摘下了耳機。

  那個女人,還傻傻站在原地,手上端著一大碗冒著冉冉白煙與香氣的食物。

  「那是什麼?」他開口問。

  「呃,雜燴粥。」她小聲回答,但兩腳依舊黏在原地。

  「拿來。」他朝她伸出手。

  「咦?」她眨了眨眼,一臉呆愣。

  「你不是要給我的?」

  她聞言,像是這時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回神快步上前,把手上的那碗雜燴粥送上。

  他接過手,轉回身面對螢幕,順手敲了兩下鍵盤,切換了畫面,接通當地警方的無線電。

  對她的廚藝,他是沒有什麼期待,但他還是舀了一湯匙入口。

  雞湯、青蔥、蔬菜與白米的清香撲鼻而來,讓他略微一愣,低頭看了一眼。

  難得她竟然煮出能吃的東西,這算奇跡嗎?

  他再舀了一湯匙入口,一邊利用網路入侵當地警方與保全公司,監控事情的後續發展。

  「那個……啊咧……」

  身後傳來囁嚅的聲音,帶著些許的忐忑與遲疑。

  「呃……」

  他再舀一口雜燴粥,等著她將問題問出口,但她卻拖拖拉拉的,讓他的耐心差點消失殆盡。

  「怎樣?」他旋轉椅子,端著那碗粥,擰眉催促。

  「我以為……我們是意外調查公司?」她滿臉的好奇與不安。

  「我們是意外調查公司。」他回以堅定的答案。

  「可是……武哥他們……」她吞嚥了一下口水,才湊上前,壓低了音量,悄聲問:「是在偷東西嗎?」

  所以,她確實是看到了螢幕上發生的事。

  縱然她聽不見武哥的聲音,但也從他的回話中猜出了些許端倪。

  他瞧著她,微微挑起了左眉。

  「你不笨嘛。」

  她又眨了下那又圓又黑的大眼睛,複雜的情緒飛快在她臉上閃過,然後她很快鎮定下來。

  「咳嗯,所以我需要有隨時得去坐牢的心理準備嗎?」

  他再吃了一口雜燴粥,瞧著她,問:「你說呢?」

  眼前那張肥嫩的小臉,忽紅忽白又發青,變化瞬息萬千,她雙手抱胸,又是蹙眉又是咬唇的,顯然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最後終於歎了口長長的氣,乾脆一屁股在旁邊的椅子坐下,認命道。

  「算了,我相信武哥,如果真要坐牢我也認了。」她說是這麼說啦,但還是很不想坐牢啊,忍不住垂著腦袋,一臉沮喪,哀聲歎氣的嘀咕起來:「不過偷東西是不好的啊,是說我還未成年,當從犯應該也關不了多久,可是至少也要先和我說一聲,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啊,還是說你們故意不讓我知道,是想說這樣被抓到的話,罪行可以比較輕嗎?」

  想到這裡,她猛地抬首,眨巴著大眼,好奇的問。

  這女人還真當他們是小偷哪。

  屠震一邊聽著警用頻道,再吃一口雜燴粥,冷淡回道:「不是。」

  「那是為什麼?」她傻傻的再問。

  「我們沒有不讓你知道,你應該都知道,傳真是你傳的,這些通訊器材和設備也是你收的包裹,武哥他們去那邊的機票和飯店是你訂的,你什麼都知道。」

  她又是一呆:「有嗎?」

  他繼續吃著那碗粥,只以另一次挑眉回答她的問題。

  可菲仔細回想,好像真的是那樣,她是曾經用破英文上網去訂房間,也訂了機票,好像也收過這些包裹,傳過很多傳真,但是——

  所有那些東西都是英文,還有俄文、德文、日文……阿里不達的一大堆,她英文都不懂了,何況其他國家的文字。

  武哥叫她訂機票房間,她就去訂,叫她傳真,她就傳真,貨來了,她就收貨,鬼才曉得那些器材是啥,她根本也不可能一個個去檢查那些傳真、信件或者機器設備什麼的。

  況且,就算她真的打開檢查了,她也看不懂那些到底是啥。

  她通常都直接對訂單,訂單上寫什麼鬼畫符,她就對什麼鬼畫符,數量有對就簽收,誰知道那到底是什麼鬼啊。

  「我不曉得那是……」她心虛的覷著他,嘟著嘴辯解:「武哥沒說他是要去當小偷啊……」

  「那是因為他不是去當小偷。」

  「可是……」

  「他是在調查。」

  「調查?」

  「你在這裡做了兩個月,至少也應該知道自己待的公司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知道啊,不是就是偵探社嗎?」

  唔,嗯,他剛剛是不是歎了一口氣?

  可菲有點小受傷害的瞅著他,咕噥:「不是嗎?」

  「我們公司名字叫什麼?」他邊吃邊問。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這個她倒是還知道,每天接電話都要講上好幾次。

  「我們的業務是?」

  「專門調查意外啊。」她振振有詞的說:「所以這不就是偵探社嗎?」

  「不是,我們只調查意外,專門從事意外調查,我們不抓奸,不幫忙徵信,不管閒事,我們只接和意外有關的案子。遇到意外時,我們會立刻派人過去,幫忙進行搜證,並且進行調查,確定是否為意外事件,或者是人為因素造成。」

  他講得好像很清楚,但她聽得實在很模糊啊,不過她終於搞懂一個重點了。

  總之,和意外有關就是了。

  「所以你是說……」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開口詢問:「武哥他們剛剛是在調查意外?」

  「對。」

  「啥意外啊?」她困惑的瞧著他。

  他放下湯匙,敲了兩下鍵盤,叫出新聞資料給她看。

  螢幕上畫面一閃,出現一個新聞網頁。

  「加州億萬富豪度假飆車,意外墜崖死亡。」她盯著念出標題,愣了一下,道:「啊,這個我知道,上星期的新聞嘛,不是意外嗎?」

  「看起來是。」

  「什麼意思?」

  「武哥前幾天采證化驗過了,這傢伙的車子煞車油含水量過高,這種被加了水的煞車油,在平地行駛時狀況不會明顯,但一遇到山路連續下坡彎道,駕駛人通常會一直踩煞車,造成整體系統過熱,只要一過熱,油裡的水超過一百度就會沸騰,產生氣泡化現象,使得煞車力不足,所以會造成車子在高速時,煞車失靈。」

  可菲吃了一驚:「你是說,這不是意外,那傢伙是被謀殺的?」

  「有這個可能。」他點頭,說:「所以武哥他們才要潛入那間公司,調查一些事情,但這要私底下進行,不能公開,否則會讓可能的兇手警覺而有所防範。」

  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我們是正派的公司囉?」可菲問。

  「基本上是。」

  他的回答,讓她鬆了口氣,然後衝著他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那就是說我不用擔心要去吃牢飯了嘛,嘿嘿!」

  「那可不一定。」

  他這句話說得很小聲,但她確定自己有聽到,忐忑不安的瞪著他:「你什麼意思?」

  「沒。」他垂下眼簾,又舀了一湯匙雜燴粥進嘴裡。

  可菲擰起了眉,緊張兮兮的再追問:「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到底是怎樣?」

  瞧著她,他考慮是不是要全部據實以告,但武哥既然會找她來,想必也在心底盤算過了。

  「反正,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好,不要多管閒事,其他就不關你的事了。如果有需要讓你知道的,你將來自然就會知道。」

  「欸——?」這也算回答嗎?

  她才想抗議,就見他嚴正的看著她,鄭重聲明。

  「只要記住一件事。」

  「什麼事?」他嚴肅的態度,讓她正襤危坐了起來,挺直了腰脊,兩手放在併攏的大腿上,認真的請教他。

  「別隨便讓你不認識的人進來。」

  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

  「等一下。」她舉起一根手指,困惑的看著他:「我剛好像沒聽清楚,可不可以,麻煩你重複一遍?」

  「不要——隨便——讓你不認識的人——進來。」

  他非但很好心的重複了,還看著她,拉長了說話的速度,咬字非常、非常的清楚。

  這是一般人交代小朋友的話吧?

  她整個愣住了,然後稍微前傾了一點點,有些尷尬又小聲的說:「你知道,雖然我不太聰明,但我真的已經從小學畢業很久了。」

  「所以?」

  他又挑起左眉了,讓她神經微微抽了一下。

  「所以,我真的、真的、真的,知道不能隨便讓不認識的陌生人進來。」

  被這樣瞧不起,讓她有些氣不過,再次往前傾,拉高了聲音,瞪著他,惱火的伸出手指強調:「第一,不要隨便讓不認識的人進家門:第二,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第三,不准隨便和餵你吃東西的人走;第四,不是所有給你吃東西的都是好人!我從小就被告誡過非常、非常多遍了,而且自從我從小學畢業之後,就沒有人再這樣和我說了,那應該表示,我真的已經知道這個常識了,OK?我不會隨便讓陌生人進來!你應該相信我!」

  她一口氣說完,然後才發現兩人角度有點奇怪。

  他一手端著碗公,一手握著湯匙,面無表情的揚起長長的睫毛,仰望著她。

  仰望?

  仔細一看,可菲才發現她竟然不自覺站了起來,整個人逼到了他面前,一副居高臨下在教訓他的模樣,拿來強調的手指都快戳到他額頭上了。

  嚇?她怎麼這麼囂張?!

  可菲驚得往後一跳,迅速坐回自己原來的椅子上,尷尬的低下頭,低調結巴的道:「咳嗯,總之,我……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這麼激動。」他慢條斯理的說。

  「是是,你說的沒錯。」她沒膽的點頭同意。

  「我只是提醒你。」他淡淡再道。

  「謝謝,我知道,我會注意的。」她心虛的低著腦袋瓜子,併攏雙腿,兩手乖乖在膝頭上放好,受教的道:「真的很謝謝你的提醒。」

  他沉默了一陣子。

  她抬眼偷瞄他,只看見他若無其事的又吃起了那碗粥。

  可菲稍稍鬆了口氣,拉回視線,一邊在心底警告自己,真是的,她應該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行為與態度,他並不是故意找她麻煩,他也是好心才會這樣提醒她,並不是惡意的覺得她很笨,需要這樣被交代。

  「所以,你跟著餵你吃東西的人走?」

  「咦?」她呆了一下,猛地抬起頭來,只見他已經轉回去面對螢幕,一邊吃著粥,一邊還能空出手敲鍵盤,看起來像是突然想到問一下的模樣,她小臉微紅,乾笑兩聲,替自己辯解道:「呃,我那時還很小啦,而且……我餓了啊……」

  說著,又心虛了起來。

  「哈哈……這好像……也不是理由啦……」

  他沒有附和,倒也沒有反對就是了。

  見他放下了湯匙,雙手敲打起鍵盤,她愣了一下。

  奇怪,他是吃完了嗎?真的有吃完嗎?

  這個念頭,困擾著她,可菲忍不住挺直了上半身,伸長了腦袋,試圖從他肩膀上偷看他的碗,但他真的很高,雖然還沒他哥哥他們那麼壯,可是也差不到哪去了。

  她在他身後的椅子上,好奇的東張西望,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角度,最後因為實在太過好奇他有沒有吃完,可菲只好緊張的咬著唇,偷偷摸摸的站起來,拉長脖子,偷看一眼。

  是……空的!

  他吃完了那碗粥,吃得乾乾淨淨的,連一口都沒剩,而且從頭到尾沒抱怨、沒嫌棄,沒擺出怪表情耶!

  Yes!

  她開心的握拳暗喝一聲。

  叮咚叮咚叮咚!丁可菲得一分!

  因為太快樂,她舉起雙手抖動,扭著屁股,原地轉著圈圈無聲歡呼一陣,還和左右兩邊幻想中卯起來替她拍手的觀眾曲膝道謝,然後才按著心口,鎮定下來,但依然忍不住又咧嘴偷笑兩聲。

  跟著,她這才深吸口氣,坐回位子上,清了清喉嚨,盡量控制聲音,不要太興奮的張嘴問前面那個背對著她的人。

  「屠震。」

  「嗯?」

  「雜燴粥好吃嗎?」

  她咬著唇,雙手在胸前交握,睜著大眼睛,滿心期待的等待著他的答案。

  前面那個傢伙拿起了碗,旋轉椅子,回身面對她,將那碗大號碗公,送到她面前,瞧著她,吐出一句話。

  「你忘了加鹽。」

  一句話,讓她的微笑僵在嘴角,瞬間掉入寒冬,結凍成露。

  你忘了加鹽、你忘了加鹽、你忘了加鹽——

  那句話在腦海裡無限迴圈,她只覺得自己也跟著掉進了那句話的黑暗漩渦之中,不斷迴旋再迴旋的往下墜落。

  就在她希望自己能乾脆直接昏死過去的同時,她好死不死看見螢幕停在某個畫面上,那個畫面非常熟悉,裡面的房間有著幾台電腦,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手上揣的一個空碗,女的背對著監視畫面,她沒看見臉,但是,她再笨也看得出來,那不是別人——

  倒抽口氣,她猛地被拉回了神智,驚愕的回頭仰望,還伸手朝那個角度揮了揮手,一邊慌張的轉頭看向螢幕。

  如她所料,裡面那個女的也揮了揮手,角度一樣,姿勢一樣。

  再一次的,她又僵住,臉色刷白,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驚恐的問。

  「這裡有攝影機?」

  眼前的不良少年眼也不眨的看著她,然後揚起薄唇,露出如花似玉的微笑。

  「對。」

  那不是說,她剛剛那些無恥偷看、扭腰擺臀的蠢樣全都被拍得一清二楚,他全部都看到了?

  啊啊啊,怎麼會那麼丟臉啊?!

  下一秒,羞恥有如火山爆發一般,從無底漩渦中騰騰騰騰的泉湧噴發出來,染紅她全身上下。

  可菲在眨眼間跳了起來,滿臉通紅的抓過碗就轉身落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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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0:37
第五章

  一年容易又春天。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

  轉眼,又到了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節。

  「哇喔……」

  低頭看著那個素雅的粉色信封,丁可菲小小的讚歎一聲。

  長那麼大,來這裡之前,她還沒看過情書,但到這裡工作之後,她三不五時就會在公司的信箱裡發現這種信。

  簡單來說,就是那種沒有書信地址,只有收信地址,還會有點香味的信。

  因為,情人節到了,最近這幾天的這些信,通常都還會隨信附上一盒巧克力,這是這些天的第幾盒,她都記不清了。

  有好幾個上面還真的有畫小愛心呢。

  收件人,理所當然寫著某座冰山的姓名。

  雖然她好奇的要命,還是沒有打開來偷看,只是收到一個專門的盒子裡;裡面當然早已堆了好幾盒和好幾包,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和信了。

  說真的,要是等一下郵差突然按鈴拿來一把金莎巧克力的花束,說要給屠震簽收,她也不會覺得奇怪。

  想到他看見金莎巧克力的臉,她就忍不住想偷笑兩聲。

  可菲先上樓分發好每個人的信件和包裹,最後再把他的情書及巧克力們,一起送到地下室去。

  屠震是個天才,長得又高又帥。

  他會收到情書,她一點都不意外,沒有人喜歡他才會讓她嚇一跳。

  不過她很確定,那些寫信的女生,百分之百沒人真的認識他,否則就不會寫情書給他了。因為她也很確定,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些信的下場,最後都會被他拿去餵垃圾桶。

  寫信給他,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地下室那個傢伙,真的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小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念頭,她總覺得聰明的人應該比較好相處,因為比較聰明嘛,聰明的人不是應該都比較不容易犯錯嗎?

  她後來才發現,IQ高,不代表EQ就會高,聰明的人,有時候因為太專注在手上的事,反而不會設身處地的去想對方在想什麼,而且聰明的人,也一樣會犯錯。

  在這個世界上,所謂的聰明,只是指比較會唸書,而不是比較懂事。

  當然這個認知,並非認識他才曉得的。

  她很小就受過教訓了,所以她對太聰明的人,總是會敬而遠之。

  簡單來說,這種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漂亮的東西,有時候遠遠欣賞就好,這樣比較不容易幻滅。

  不過當然不是每個人都瞭解這個道理的,何況她一開始也曾經被他的美色迷惑過,要不然她就不會按下那個門鈴啦,現在也不會在這邊當奴才被人荼毒了。

  所以她非常可以理解那些姊妹,為什麼明明不認識他,卻可以在看到他英俊的外貌、聰明的腦袋時,瞬間以為自己墜入情網,找到了緣訂三生三世的白馬王子。

  嗯,雖然現在和他比較熟之後,她覺得他比較像個足不出戶,守著他的寶貝電腦,三不五時心情不好,就會隨便張嘴,吐出千年寒冰針,戳你個千瘡百孔的恐怖冰雪大魔王啦。

  但就算她把真相和那些寫情書的懷春少女說清楚,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果然,她才把信放到他桌上,第二天早上就在他乾淨的垃圾桶裡看見它們的屍體,而且連拆都沒拆。

  她雙手合十,為那些懷春少女,默哀了三秒鐘,然後收了垃圾上來,把巧克力一盒一盒拆開,全都融化,做成巧克力布丁和蛋糕,給大家當甜點。

  到那天晚上時,它們就全部消失,進了其他員工的肚子。

  全部丟掉實在太浪費了,而且他們需要熱量啊,真的。

  她想如果那些少女知道紅眼的悲慘境況,一定會原諒她的,況且她確定阿震也吃了幾口甜點,她們應該也能瞑目……啊,不是,是也會甘心一點了。

  話說,來到這裡快一年了,轉眼間,她升上了高三,高二升高三的那個暑假,因為太過操勞,她整整掉了五公斤,不過她終於把英文念好了一點,爛到有剩的廚藝也精進不少。

  最重要的是,這陣子公司裡的業績也蒸蒸日上,讓她不用擔心會失業。

  因為紅眼過去一年雖然接的案子很多,但武哥花得也不少啊,去年年底,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領到一筆肥厚的年終,誰知她年底結算才發現,紅眼雖然賺得多,可是武哥卻把大筆金錢拿去買那些貴得要死的高級鑒識器材,全都投資到地下室去了。

  結果,別說盈餘了,她差點連那個月的薪水都領不到,她不敢相信的算了又算,算了再算,差點把計算機都給按壞,但最終的數字,不管她怎麼按,都還是負的。

  她不死心的搞到半夜,還的去追問武哥每一筆支出與開銷,他卻只叫她把那些消失的錢,列為機密費。

  當時,她真的好想翻桌啊,但老闆是他,她又不能怎樣,最後還是只能含淚提起紅筆,抖著手,寫下那刺眼的數字。

  唉。

  那時她有好幾天都不敢看大家的臉呢,生怕有人會問她,何時能夠領年終,幸好後來他們又解決了一件案子,她收到客戶的匯款時,樂得在銀行裡手舞足蹈,一路傻笑的回來。

  當然,年終還是沒有,不過薪水是領到了啦,能領到薪水她就很感恩了,是說好險大家都沒抗議,真的是佛心來著啊,她感動到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在紅眼的生活,除此之外,基本上是很平靜的,她已經開始習慣了這樣忙碌的小女傭生活……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學校的下課鐘響了起來,她猛地回過神來,只見講台上的老師已經合起了課本,宣佈下課。

  啊,放學了。

  她快速把課本全收到書包裡,背了書包就準備閃人。

  「丁可菲,你等一下!」

  師長的叫喚聲,讓她緊急煞車,連忙停下,回頭見老師一臉難看,她心頭一跳,只得轉回身。

  「老師,您找我有事?」她怯懦的問。

  身為班上級任導師的國文老師,只開口說:「你過來。」

  在同學們好奇的眼光下,她有點緊張的走上前,但老師並未直接開口,只等所有的同學都走出教室了,才嚴肅的看著她道:「你知道,我們學校是女校,校風比較保守。」

  「嗯,我知道啊。」

  她點點頭,不懂老師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誰知下一瞬老師就突然冒出一句。

  「上個星期,有個男人來接你,有人說看見你和那個男人同居。」

  「咦?」她呆了一下,才想起來,那天屠鷹剛好有空,所以開車來接她,一起去超市補雜貨。

  「是真的嗎?」老師問。

  「呃,算是吧。」她尷尬的承認。

  老師清了清喉嚨,道:「雖然你已經三年級了,但還未滿十八歲,確實校規並沒有明文規定不能和男人同居,咳嗯,但是這麼做,並不太恰當,你懂嗎?」

  「呃,我懂。」她聽得滿臉黑線,卻也只能應聲。

  女老師推了推眼鏡,道:「老師知道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再過一個學期,你就畢業了,或許你應該等到畢業後,再進行男女交往,會比較適合。」

  「老師。」

  「嗯?」

  「我並不是和人同居,我只是和他們住在同一棟公寓,我有自己的房間的。」

  聽到她的解釋,老師沒有放寬心,反而臉色一變:「他們?」

  「我在那裡工作啦。」可菲忙辯解:「不是男女交往啦!」

  「工作?不是男女交往?」老師拉高了音量,臉色刷白,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道:「丁可菲,老師知道你需要錢,但賺錢的方式有很多種,如果你是沒有錢繳學費,可以和老師說——」

  瞧老師一副大驚失色,看起來要昏倒的模樣,可菲就知道她想歪去,趕緊滿臉通紅的再解釋:「不用啦,不是啦,我不是在做那種,我在紅眼做行政助理,老闆是我小時候認識的哥哥,等一下,我有名片。」

  她低下頭,匆忙從書包中翻找出武哥給她的名片,讓老師看。

  「喏,你看,紅眼意外調查公司。這是正當工作,我不是去賣身。」

  雖然也有點像啦,但她沒把這個念頭說出來,以免讓老師又想歪,只好笑的道:「我只是在裡面打工,幫忙接電話打掃之類的。」

  老師看著名片,聞言鬆了口氣。

  「而且我這麼胖,去賣身也沒人要吧?」可菲好笑的咕噥。

  這句話,讓那保守的女老師又抬眼皺眉,兩眼隔著鏡片射出精光,輕斥:「胡說什麼!」

  「哈哈……沒有啦……」可菲縮了回去,乾笑兩聲,忙轉移話題道:「總之,是誤會啦,我沒有和人同居啦,公司樓上就是員工宿舍,所以才會有人誤會吧,我們都各自有自己的房間啦。」

  「既然是誤會那就好。」女老師再推了推眼鏡,警告道:「不過你上學期的成績退步很多,最好再加油一點,若是你這學期學業成績再低於標準,我不保證你能順利畢業,知道嗎?」

  「咦?」她吃了一驚:「不能畢業」」

  「這學期的期中和期束考,你至少每一科都要到七十分,才能拉高整個學年的平均分數。」

  「七十?!」她的下巴掉了下來,驚呼:「不會吧?我沒聽說啊!」

  「你還敢說,看看你上學期的成績單,一片滿江紅,還有個位數字的,除了英文有進步,你全部的科目都是退步的。」

  呃,也是啦,她知道啦,但她當時忙著年底結算啊,而且中間又三不五時會有很多緊急狀況,她有時連睡覺都沒得睡,還得趁上課時補眠,她也不想成績單那麼難看啊。

  可菲垮下了臉,可憐兮兮的討價還價:「老師,拜託你通融一下,七十太高了,五十好不好?不然六十、六十就好啦……」

  原本還很同情她,想借她學費的級任導師眼一瞇,剛正不阿的說:「全學年的平均分數就是要及格才能畢業,我已經很通融了,你考這種成績,就算我們想通融也很難,想畢業你就把考試考好一點。好了,就是這樣,你沒別的事就快點回家吧。」

  說著,老師擺了擺手,踩著高跟鞋就無情的走了出去。

  可菲張開嘴,卻沒臉繼續抗議,只能哭喪著臉,哀聲歎氣的先回公司再說了。

  但,俗話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她在公車上時,發現很多人一直在看她,她被看得很不自在,才正覺得奇怪,一回到公司,武哥從辦公室走出來,看到她就問。

  「小肥,你頭上那一塊是怎麼回事?」

  「啥?哪一塊?」她傻傻回頭,不,隘他在講啥。

  「就那一塊啊,在你腦袋後面,左邊那裡,下面一點。」他伸出手指著自己的腦袋,告訴她位置。

  她伸手一摸,摸到黏黏軟軟的東西,嚇了一跳,弄了一點下來,才發現自己的頭髮上,被黏了一大塊口香糖。

  「啊!怎麼會這樣」」

  可菲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立刻起身衝進廁所,試圖要把它弄掉,但卻怎麼樣也沒辦法完全弄掉。

  「你這樣弄不掉的。」韓武麒從自己辦公寶裡的小冰箱裡,掏出一瓶冰啤酒,走進廁所將啤酒壓在她腦袋上:「過來,把它冰一下,口香糖會變硬,比較好拿下來。」

  她趕緊乖乖走到門邊,任他擺佈,但是口香糖雖然冰過比較硬,卻還是有很多弄不下來。

  就在這時,退伍後立刻打包搬進紅眼工作的鳳力剛,含著一根棒棒糖,探頭進來看。

  「怎麼回事?我剛好像聽到小肥在尖叫。」

  「她頭髮上被黏到口香糖了。」韓武麒指著她的後腦勺說。

  聞言,鳳力剛走過來查看,拿出嘴裡的棒棒糖,下了結論:「哇噢,黏成這樣,我看是弄不掉了。」

  「咦?不會吧?」她聽到這句,一張臉整個垮掉了。

  「剪掉吧。」韓武麒點頭同意,開口建議。

  「不要!我不要剪頭髮!」聽到他的話,她迅速轉頭,拚了命的搖腦袋:「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啊,我可以去多洗幾次頭,搞不好它就掉了。」

  鳳力剛擰眉摸著下巴,搖著吃到一半的棒棒糖評論:「恐怕很難,它黏到太多頭髮了,這個口香糖很黏,搞不好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掉,而且你要頂著口香糖去上課嗎?」

  她搖了搖腦袋瓜,但又忍不住道:「呃,可是、可是……」

  「反正夏天也要到了,剪掉涼快些啊。」端武獻咧嘴一笑。

  「但是……」她不安的囁嚅著。

  「唉呀,不用但是了,放心,反正頭髮留了會再長,對吧,武哥?」

  「嗯,沒錯。」韓武麒雙手抱胸的點頭:「頭髮是會留長的。」

  瞧著眼前這兩個男人,她吞嚥了下口水,遲疑了一下,才道:「那……那我去前面的美容院剪頭髮好了。」

  「嘖,去什麼美容院。」韓武麒眉一楊,道:「不用去那種地方被騙錢,別浪費,我幫你剪就好了。」

  「咦?」她杏眼圓睜,呆了一呆。

  「你去給人家賺那幾百、幾千,還不如給我賺,我收你五十就好。」

  韓武麒說著從自個兒的大抽屜裡,掏出了剪刀。

  她忍不住倒退兩步,還沒開口,幸好鳳力剛就替她問了。

  「武哥,你會剪嗎?」他揚眉狐疑的問。

  「只是把頭髮剪掉而已,還不簡單。」韓武麒露齒一笑,舉起大剪刀,在半空中作勢喀嚓喀嚓兩聲,一臉自信滿滿。「她小時候也讓我剪過頭髮啊。」

  有嗎?

  可菲有些驚懼,對這件事完全沒印象,她還在遲疑,就聽武哥道。

  「當然,如果你是要順便再去洗個頭,燙個發,多花個幾千元,那我就沒辦法了。怎麼樣?你要花五十五讓我幫你剪,還是要到前面花幾千?」

  呃……

  「那可是白花花的鈔票喔。」韓武麒低下頭朝她湊近,兩手做出小翅膀拍打的模樣:「你好幾天的薪水,就會這樣,長出小翅膀,噗噗噗噗的飛走囉。」

  啊……她不要……她的薪水已經很少了說……她需要錢啊……

  「怎麼樣?」韓武麒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問:「想好了嗎?」

  五十和幾千?

  反正,照他的說法,她也曾經被他剪過頭髮。

  想到這裡,可菲狠下心,一咬牙,硬著頭皮道:「武哥,那就拜託你了。」

  韓武麒咧嘴一笑,揚聲開口:「力剛,拿報紙來。」

  「來囉。」鳳力剛從桌上抽來報紙。

  「小肥,來,坐好。」韓武麒拍拍椅子,要她過來坐好,一邊把報紙對折剪了個半圓。

  可菲本來有些不安,但看他好像很熟練的樣子,她稍稍鬆了口氣,想起以前在育幼院裡,也都是大人幫忙剪頭髮的,從來沒去過外面的美容院剪了,說不定武哥以前在院裡也幫人剪過呢。

  一想到這裡,她就安心了一點,慢慢走過去,在椅子上坐好,讓他把報紙套到她脖子上。

  韓武麒毫不客氣,一刀就將那沾到口香糖的長髮給剪了。

  她感覺到頭皮的牽動,心頭縮了一下。

  「哇,武哥,你看來很有模有樣耶。」

  「那是當然,你以為我是誰啊。」

  「武哥,那邊還有一點口香糖。」

  「我看到了。」

  喀嚓喀嚓的聲音,伴隨著那兩個男人的一搭一唱,在身後響起,讓她忐忑不已,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亂跳。

  「這樣歪掉了,剪短一點。」

  「知道、知道,你好吵。」

  喀嚓喀嚓的聲音,突然間停頓了下來。

  「你覺得這樣如何?」

  「好像弧度大了點,這邊啦,這邊這一綹。」

  「鳳力剛,你很囉唆耶。」

  「我來啦,讓我試試。」

  「靠,把你的賤手拿開。」

  突然間,喀嚓一聲,剪刀交叉的聲音,近在耳邊,嚇了她一大跳。

  兩個男人突然間一陣沉默,讓她心驚膽跳的。

  可菲不安的試圖回頭,卻被鳳力剛伸手壓住兩邊肩頭,「哩,小肥,別亂動,小心被剪刀戳到。」

  她被迫坐回椅子上,只能問:「武哥?」

  「沒事沒事,只是有點不平而已,再修一下就好。」

  「不要剪太短喔。」她擔心的提醒,「我不想剪太短。」

  「知道了。」

  喀嚓喀嚓聲又是一陣響起,跟著又突兀的停下。

  「怎麼了嗎?好了嗎?」

  「還沒。」鳳力剛古里古怪的開口回答。

  奇怪,怎麼是鳳力剛在回答?剪刀是換人拿了嗎?

  她有些緊張,又試圖站起來,卻再次被兩隻大手同時壓住肩頭,被迫坐回椅子上。

  「小肥,你要有耐心一點啊。」韓武麒說。

  「沒錯,小肥你要耐心一點,不要亂動我們才不會剪歪掉。」鳳力剛跟著安撫她,道:「武哥,我看這樣是剪不平的,人家好像都是要用扁梳先拉直再剪,才能剪得比較平吧。」

  「也對。」韓武麒應聲贊同,「你有扁梳嗎?」

  「沒。」鳳力剛說:「但我記得阿浪好像有,可他去埃及了。」

  「去他房裡找找看。」韓武麒說。

  「那個……也許……」可菲越來越緊張,有點害怕的提議:「我還是去前面美容院好了……」

  「不行!」

  兩個男人飛快的異口同聲開口喝止她。

  可菲有點嚇到,但他們很快又接連再開口安撫她說。

  「沒事的,你放心,我們快剪好了。」

  「沒錯,你等一下,我上去拿扁梳,只要再修平一下就OK了。」

  「再一下下?」她問。

  「對,再一下下就好,保證幫你剪得美美的,力剛,快去拿扁梳來。」

  她吞了下口水,但又不敢反抗,只能繼續在原位坐著。

  話說回來,她應該要相信他們才對,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們也是為她好,而且這樣可以省下好幾千元耶。

  雖然隱隱不安,可菲仍在心裡說服自己。

  既然再一下下就好,那就再一下下……反正只要一下下而已……

  

  泡麵與罐頭。

  餐桌上,除此外,再無其他。

  自從丁可菲來了之後,紅眼的晚餐就沒有出現過泡麵了,而且非常難得的,她沒有在晚餐時出現,他對面的位置,是空的。

  那個女的,從來沒有曠職過,他忍不住多看了那個空位一眼,不自覺擰起了眉頭。

  「咦?今天吃泡麵啊?」阿南走進了餐廳,看見桌上的泡麵,好奇的問:「小肥呢?」

  餐桌上另外兩個男人,難得的露出了心虛的表情,只有一瞬間而已,但屠震沒有錯過。

  「咳嗯,她今天請假。」武哥清了清喉嚨說。

  「偶爾吃吃泡麵也不錯啊。」鳳力剛乾笑兩聲,打著哈哈,抓了泡麵就閃人:「」我媽在等我電話報平安,我到樓上吃。」

  「真難得,小肥從來沒請過假呢。」阿南笑著坐了下來,問:「怎麼,她生病了嗎?需不需要我去看看?」

  「不用不用,她休息一下就會好了。」武哥含糊的說:「我樓下還有工作,你們吃完記得收一下桌子。」

  跟著,他也端著吃到一半的泡麵閃人。

  阿南有些傻眼,轉頭問他:「這兩個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他淡漠的吃著泡麵,卻忍不住又看對面的空位一眼。

  「屠鷹和屠勤的案子結束了吧?」阿南打開自己的泡麵,撕開調味包,拿去裝熱水。

  「嗯,他們明天的飛機,後天會到。」屠震回答。

  兩人邊吃又邊聊了一下,他吃飯向來比較慢,所以阿南吃完泡麵回樓下實驗室時,他仍坐在桌上慢慢吃。

  天已經黑了。

  對面的空位,異常的困擾著他。

  他吃完了泡麵,收拾著餐桌上的空碗和空罐,將垃圾分類好,然後關了燈,走出廚房,穿過客廳。

  當他來到樓梯間時,往下走了兩階,卻又不自覺停住。

  他兩手插在袖口袋裡,在原地站了半晌,跟著才深吸了口氣,轉身往樓上走去。

  她不在自己的房間,也不在天台,不在洗衣間,也不在其他人的房間裡。

  他最後,是在頂樓那一間,被他們空出來當倉庫拿來堆雜物的房間裡,找到她的。

  那並不會太難,因為倉庫的門雖然關著,但門外的走廊上,堆放著一堆餅乾、糖果、巧克力棒、麵包,還有一大瓶剩下三分之二的可口可樂。

  這是什麼?

  供品?

  屠震盯著腳邊那堆食物,相當確定這是鳳力剛平常私藏的戰備補給品。

  真難得,鳳力剛竟然放棄了他的零食?顯然,這次他和武哥真的捅了樓子,但說真的,他真的以為他對嘴喝到一半的可樂,別人會敢跟著喝嗎?

  不過,這堆供品竟然在這裡,應該表示那位受害者就在裡面。

  他伸手打開門,門內一片漆黑,看起來不像有人的樣子。

  然後,他聽到了吸鼻子的聲音。

  很小聲、很小聲……

  屠震將門推得更開,瞇眼細看眼前。

  起初,他除了雜物,還是什麼都沒看見。

  但在雙眼適應了黑暗之後,他看見了她的腳。

  那個女人在桌子底下縮成一團,在黑暗之中,她和那些雜物幾乎融成一體,她有大半的身體,都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遮住了。

  他走過去。

  他猜她發現了他的存在,因為吸鼻子的聲音靜止了,而且那雙肥嫩的小腳,偷偷的往內縮去。

  或許,她連呼吸都已經停止屏息。

  她不想被人找到。

  他清楚這件事,她表達得很明顯。

  那雙白胖胖的腳,試圖又盡量往內縮,卻成效不彭。

  微擰著眉,他考慮著是否要假裝不如道,轉身離開。

  每個人都有需要獨處的時候,他獨處的時候,很不喜歡被人打擾,他猜她應該也是。

  他不該多管閒事。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轉身離開,讓她保有自己的空間,換做平常,他一定會掉頭離開,他沒有那麼不識相。

  可是,她從來不曾請過假……

  當屠震發現時,他已經蹲了下來。

  桌子底下,黑漆漆的一片,但他可以從窗外透進的微光,隱約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

  她雙手抱著曲起的兩隻腳,把腦袋瓜埋在膝頭裡,蜷成了一顆球,她甚至還穿著學校的制服,顯然回來之後,沒來得及換掉;那件有些舊的黑色冬季制服外套,就蓋在她頭上,遮住了她整個頭臉。

  她沒有發出聲音,但她在發抖。

  不是因為冷,寒流已經走了,氣溫還不到寒冷的地步。

  她發抖,是因為在強忍想哭的衝動,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在哭。

  很奇怪,她用外套把自己上半身都遮住了,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卻清楚知道這件事。

  她交抱在一起的兩隻手指關節,都因為太用力而泛白了。

  「你看起來像只蓑衣蟲。」

  那只巨大的蓑衣蟲,瑟縮了一下,僵住。

  他盯著那動也不敢動的傢伙,再淡淡開口。

  「我不喜歡吃泡麵。」

  她還是沒有動,但又抖了一下。

  「我也不喜歡洗碗。」他再說。

  短短幾句責怪,讓蓑衣蟲愧疚的更往內縮,好半晌,才發出暗啞顫抖的道歉:「對……對不起……」

  雖然她已經盡力隱藏,但他仍聽見她語帶哭音。

  「怎麼回事?」

  她搖頭,至少他看起來,那一團,像是在搖頭。

  「那你哭什麼?」

  她還是搖頭,不肯回答。

  他抿唇,盯著那頑固的傢伙,一瞬間,有一種想撒手不管的衝動,但好半晌過去,他卻還蹲在原地。

  煩噪,在胸口浮動。

  他強壓下來,開口再問:「他們做了什麼?」

  「沒、沒有啦……」一聲哽咽的啦泣,從外套底下,逸了出來。

  標準的口是心非。

  他眼微瞇,冷聲道:「那你把頭抬起來。」

  「不、不要……你……你走開啦……」她又搖頭了,更加收攏了雙臂,整個人好像縮得更小了,雙肩顫動的嗚咽著道:「別……別管我啦……」

  她說得對,他管她去死啊!

  一股火又冒了上來,屠震額角青筋冒起,幾乎要站了起來,但三分鐘後,他卻還蹲在這裡,瞪著那個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啜泣不停的巨大蓑衣蟲。

  實話說,他真的是很火大。

  從小,他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但是,看著眼前這個蜷縮起來,一再發出壓抑抽泣的傢伙,他就是無法直起腰桿、移動雙腳,丟下她不管。

  一分鐘又一分鐘過去。

  她還在哭,偷偷的哭個不停。

  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他一直沒有發出聲音,那笨蛋大概是以為他走了,忍不住抬起了一點腦袋,從厚重的外套底下,露出她哭得紅腫的小臉,偷看。

  發現他還在,她嚇了一跳,迅速將臉又埋回膝蓋上。

  瞧她那副被驚嚇的德行,他神經再一抽,這次,霍然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嗚……這次,真的走了啦。

  聽到阿震離去的腳步聲,淚水嘩啦的又落下一聲,浸濕了她的長褲。

  為了確定,她又偷偷抬頭瞄了一眼,前面卻再沒任何人影,只有房間的門,空蕩蕩的敞開著。

  雖然是她趕他走的,他也不用……真的走嘛……她很、她很傷心啊……

  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眼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她悲慘的嗚咽著,只覺得自己真的是……是個笨蛋啊……

  算了,反正她就是個笨蛋,這一切都是她活該啊,既然他走了,她就可以盡情的繼續哭了啦……

  哀怨萬分的,她最新再低下頭,自怨自艾的又嗚咽了起來。

  正當她哭得快當不過氣來時,突然間,卻感覺到,又有人走了進來。

  她瞬間咬住唇,不敢再出聲。

  驀地,一隻印著龍貓圖案的馬克杯,被推到了她的腳邊。

  馬克杯裡,裝著乳白色的液體,冒著冉冉的白煙。

  雖然鼻子被鼻涕塞住了,但是她仍看得出來,那是一杯熱牛奶。

  然後,一包衛生紙,跟著被塞到她腳邊。

  她眨著又紅又腫,還滿是淚水的大眼,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兩樣東西,呆了一呆,一時間,竟忘了抽泣。

  那個馬克杯,她見過,這棟公寓裡,只有一個人有。

  悄悄的,她又抬起一點點腦袋。

  那個人,在桌子外面,盤腿坐了下來。

  他甚至準備了一個小小的紙簍,然後抽出一張衛生紙,遞給她。

  可菲看不到他的臉,但她認得他的衣服,也認得他的手,天知道,她甚至認得他沒有穿鞋的大腳丫。

  她以為他被她氣走了,可是……可是……

  不知怎,淚水,嘩啦,又再次奪眶。

  她真的沒想過,他會回來,還一副打算和她長期抗戰的模樣。

  這一回,他沒有說話,沒有追問她,沒有催逼她,只是沉默。

  那隻大手,捏著衛生紙,懸在她前方。

  心頭莫名揪緊,又揪緊。

  可菲看著黑暗中的那抹潔白,還有那隻手,遲疑著。

  半晌,她吸著鼻子,鬆開了交握的雙手,接過了他手中的衛生紙,湊到哭紅的臉上擦淚。

  他安靜的坐在她面前,只把紙簍推到她面前,再抽了一張衛生紙遞過來。

  她吸著鼻子,將濕透的衛生紙捏成一團,丟到紙簍裡,再接過那張衛生紙。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的重複同樣的動作,直到她終於不再流淚,也把塞住鼻孔的鼻涕,擤了出來。

  雖然如此,她還是不敢把頭抬得太高;幸好,他也沒多說什麼。

  然後,他將那杯雖然已經沒繼續冒煙,但依然微溫的牛奶,拿了起來,遞到她面前。

  現在,早已過了平常她吃飯的時間,中午過後,她就再也沒吃過任何食物,要不是因為太傷心,她根本是耐不住餓的,早就餓得頭昏眼花了。

  可菲遲疑了一下,有些不安的看著那杯牛奶,再瞧瞧他。

  他沒有和早先那樣,整個人低下頭來看她。

  他拿著這些東西再回來後,從頭到尾,她也只瞧見他的身體和手腳而已。

  確定他不會看見她的矬樣,她才怯怯的伸出手,接過那杯牛奶,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溫熱的牛奶,滑入她哭得乾啞的喉嚨,暖了心肺,也暖了胃。

  一滴淚,又滑落眼眶,這次卻是因為感動。

  溫牛奶,甜甜的,好好喝喔……

  她以手背擦去那滴淚,再慢慢喝了一口。

  很快的,她就把那杯牛奶喝完了。

  可菲偷偷又瞧一眼,坐在外面的他,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樣子,他牛仔褲的褲腳,因為穿了好多年,有些褪色脫線。

  他好像從來不介意撿哥哥們的長褲穿,去年他接收這件褲子時,它還有點過大,但今年已經完全合身了,甚至有點小了。

  不知怎,看他穿著這條破舊的牛仔褲,讓她覺得有些親切,感覺兩人的差距近了點,似乎並沒有那麼遠。

  盯著他褪色的褲腳,她舔了舔唇,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溜了出來。

  「你……長高了耶……」

  「嗯。」他低頭看了一眼,拉了拉開始有點過短的褲腳。「大概吧。」

  「阿南……沒幫你量嗎?」她愣了一下好奇的再問,武哥規定,公司裡的人,三個月就要做一次健康檢查啊。

  「有,但我沒去注意。」

  她瞭解他的意思,對他來說,長高幾公分,沒什麼大不了的。

  確實啦,他又不像她,三年也沒長一公分。

  沒辦法,品種不同嘛……

  鼻子有點癢,她伸手揉了揉鼻子,道:「好好喔……」

  「只是身高而已。」他淡淡開口:「沒什麼好羨慕的。」

  她接著馬克杯,抬眼再朝他瞧去,卻看見他不知何時,稍稍歪了點頭,瞧著她。

  可菲僵住,才發現自己完全把頭抬起來了,她想重新低下頭,把自己再次遮起來,縮回外套之中,但他已經伸出了手,她微微一驚,瞬間,試圖往後縮。

  察覺到她的退縮,他的大手停在半空。

  空氣,在那一剎,彷彿已經凍結。

  她咬著唇,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所以停下了後縮的動作。

  一切,只在眨眼間。

  他盯著她看。

  怯懦與緊張,悄悄上湧,她還是想躲,很想縮回外套之中,把臉埋進膝頭,把自己整個人,全都藏起來。

  可是,當他這樣看著她,為了某種她無法解釋的原因,她卻沒辦法這麼做,只能僵在原位,讓惶惶的心,在胸口匆忙跳動。

  緩緩的,他將手繼續往前伸,掀開了她腦袋上的外套。

  無法控制的,她緊抓著手裡的馬克杯,又瑟縮了一下。

  雖然這邊光線昏暗,他可能看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有多醜,她照過鏡子了。而現在,她的模樣恐怕比當初還要更糟,至少當時她還沒把雙眼哭得腫成核桃這麼大,鼻頭也沒被擤破皮。

  不由自主的,她垂下眼皮,閃避他的目光,甚至忍不住伸手緊抓外套,想將它最新蓋回去,遮住那已經變得像雜草的腦袋。

  可他已經將外套整個掀開,收走。

  她嚇了一跳,卻不敢伸手去搶,甚至不敢抬眼看他,緊張的只能垂著眼,盯著自己緊張的蜷起來的腳趾頭。

  「你的頭是怎麼回事?」

  平靜的聲音,在黑暗中浮游,口氣裡沒有丁點嘲笑的因子。

  她垂著腦袋,咬著唇瓣,好半晌,才有辦法開口。

  「今……今天……我……我在公車上……不小心睡著了……頭……頭髮……黏到了……口……口香糖……武哥說美容院很貴……要幫我剪……」她停頓了一下,熱氣又上眼眶。

  「他說他……以前有幫我剪過……我也沒多想……後來……他們說……發尾沒齊……要再修一點……修了一點……又修一點……我覺得……不大對……感覺被剪掉好多……鳳力剛說沒關係……他們會把我剪得像……」

  她低垂著腦袋,吸著鼻子,委屈的哽咽道:「像奧黛麗赫本一樣……」

  「就算再過五十年,你也不會像奧黛麗赫本。」

  聽到這一句冷淡的評論,她嘴一扁,豆大的淚,瞬間掉落,哭得很醜的說:「我也……我也知道啊……可是……可是……那時都已經被剪成西瓜頭了……還像……像被狗啃過那種……」

  說著說著,泣不成聲了起來。

  他抽了幾張衛生紙,再遞過來。

  「他們技術既然已經那麼爛了,後面還會好嗎?你怎麼沒直接去美容院找專業的人收拾善後?」

  「美容院很貴啊……而且他們……他們就說會剪好……不……不讓我去……等……等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變成這樣子了啦……」

  他沉默了幾秒,又道:「只是被剪短而已,有什麼好哭的?」

  可菲哭得整個人一抽一抽的,滿腹委屈的道:「人家……人家也沒想……想多漂亮……可可是……我只有頭……頭髮……比較好看嘛……嗚嗚……留長長的……才是女生啊……不然小……小時候……我都被當成……男的……好好好不容易……才留長的說……嗚嗚嗚……我也……也不想剪……剪那麼短啊……」

  她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碎念抱怨,被她握在手中的馬克杯,都接了好些淚水。

  見狀,他也只能繼續拿衛生紙給她。

  同樣的動作,又重複了一陣子。

  他等到她稍微平息一點,才又開了口。

  「你要去美容院嗎?」

  「不要……」她才沒臉頂著這顆海草頭出門。

  可菲卯起來猛搖頭,嗚咽道:「不要……我不要出去……才不要……」

  大概是見她反抗的厲害,他沉默了一陣子,然後提議:「不然我幫你修整齊一點。」

  她愣住,詫異的抬眼,瞅著他。

  「你……你以前幫人剪過嗎?」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她,坦承。

  「沒有。」

  耶?

  她傻掉,淚又懸在眼眶。

  「但再怎麼樣,都會比他們兩個好。」他說。

  雖然武哥和鳳力剛當初也是差不多這麼有自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阿震說起來,就好像特別的,讓人比較容易信任。

  或許是因為,他是看著她眼睛說話的。

  可是,她咬著唇,還是有點害怕……

  「再糟,了不起,就乾脆剃光戴假髮。」他瞧著她,淡淡說。

  她又愣了一慣。

  對喔,可以戴假髮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方法?

  他朝她伸出手,平靜的道:「來吧,大不了我陪你。」

  「陪我?」可菲再眨了眨眼,愕然的瞧著他。

  「剃光頭。」他說。

  她有些無法置信,但眼前的他,看起來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屠震是認真的。

  可菲拉回視線,看看他伸到眼前的手,然後又抬起眼,瞧瞧坐在桌子外頭的他。

  雖然說,帥哥剃了光頭也還是帥哥,但其實他根本沒必要陪她一起的,何況他說的沒錯,再不濟,她可以戴假髮啊,反正現在這顆頭不戴假髮,她也不敢出門……

  緊張的吞嚥著口水,她又抿了抿唇,怯生生的看著他,躊躇了半晌。

  就在這時,她的肚子,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

  他仍歪著頭,伸著手,問:「餓了?」

  紅霞,浮上小臉。

  她是餓了沒錯啦,一杯牛奶根本不夠填她的肚子啊。

  「來吧。」他又說了一遍,把外套還給她,道:「我們到樓下去,你要是不想被人看見,可以繼續假裝成蓑衣蟲,而且你放心,那兩個作賊心虛,絕對會閃得遠遠的。阿南也在忙,他剛吃飽又回地下室了,沒事不會到廚房的。」

  是嗎?也對。

  想到這裡,她鬆了口氣,這才把手交到他厚實的大手裡,讓他協助自己,爬出桌子底下站起來;不過她可沒忘記把外套重新蓋回頭上。

  因為在桌底下縮得有點久,她有些腳軟,但他握著她的手,等她能自己站好,這才放開手,帶頭轉身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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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1:02
第六章

  她沒有變成奧黛麗赫本。

  當然,這是廢話。

  就像阿震說的,她丁可菲再過五十年,都不可能變成奧黛麗赫本,就算再過五十輩子,應該都不可能。

  但是,他確實真的讓她變漂亮了。

  當他替她剪完了頭髮,她真的大吃一驚,原本她真的以為自己這顆頭,已經完全沒救了。

  武哥和鳳力剛,當初越修越短,到最後又想幫她變得和奧黛麗赫本那樣,結果卻因為她的頭髮太細軟,挺不起來,越剪越短的後果,只讓她一整個像剛出生,毛沒長齊的醜小鴨。

  重點是,那些毛還是塌的,整個塌在她腦袋上,說像醜小鴨已經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她真的覺得自己的腦袋在鏡子裡,看起來活像一顆嚇人的長毛石頭啊,那些毛還長長短短的,左右不齊。

  剛看到時,她真的嚇傻了。

  下一秒,眼淚立刻狂飆出來,完全無法控制。

  她原本就不漂亮了,頭髮還被剪成這樣,完全就像個醜八怪啊!

  因為大受打擊,她立刻就衝上樓,跑去躲起來哭。

  在那時,她真的覺得自己這顆長毛石頭,徹徹底底沒救了。

  可是,現在,可菲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只能嘴巴開開的,看著手中鏡子裡的那個女生。

  原本狗啃似的地方,他全都乾脆一次剪得更短,短到和男生一樣,露出了她的額頭與頸項,但他幫她全剪齊了,還修剪出了一個漂亮的型,而且這麼短,反而顯出她黑髮的輕軟。

  她忍不住伸手輕觸自己的短髮,當她移動時,那些超短的黑髮,隨著她的動作輕柔的晃動著,好像……

  好像春天的蒲公英喔。

  鏡子裡的女生,看起來,好……好可愛……超可愛的!

  她沒有變成奧黛麗赫本,但他把她變漂亮了。

  從頭到尾,他只用了他的手指,和一把剪刀而已。

  可菲雙唇微張,杏眼固睜的看著那個超可愛的自己,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麼樣?」他站在她身後,問:「還是你想剃光?」

  「不要、不要!」她嚇得猛然回神,放下鏡子,抱著腦袋轉過頭來,緊張的瞧著他匆匆道:「這樣很好,這樣就好了!我不要剃光!」

  他挑眉,問:「所以我不需要剃光頭了?」

  可菲小臉微紅,不好意思的說:「不用啦,當然不用啊。」

  讓她意外的,他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掠笑。

  噗通。

  媽呀,她的心臟。

  反射性的,可菲慌忙摀住了胸口,趕緊把視線移開。

  不行不行,這傢伙的笑容真的太閃了,好危險,真的太危險了。

  「咳嗯……」她看著旁邊,清了清喉嚨,掩飾臉紅,然後迅速站起來,扒下掛在脖子上的報紙道:「我去拿掃把來掃地。」

  說著,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她匆匆跑了出去,蹲在工具室裡臉紅心跳了好久,一直等到心沒跳得那麼快了,臉也沒那麼燒了,這才帶著掃把和畚箕回來。

  他還在廚房裡,就站在料理台那邊,不知在幹嘛,總之是背對著她。

  不用看著他的臉,讓可菲鬆了口氣,快快掃掉散落在地上的髮絲,再拿溫布,蹲在地上把它們都擦過一遍,迅速將地板清得乾乾淨淨。

  她才剛站起來,就看見他掀開了爐子上的鐵鍋。

  媽呀,好香啊。

  被那香味弄得飢腸轆轆、口水直冒,可菲忍不住湊了過去,好奇的探頭問。

  「這是什麼?」

  「高麗菜飯。」他把菜飯添到盤子裡,遞給她。「吃吧。」

  她瞪大了眼,必恭必敬的接過了那盤菜飯,讚歎的脫口道:「你怎麼那麼神奇?我才清一個地板而已耶。」

  「我剛剛下來拿牛奶時就順便弄了。」他替自己也裝了一盤,和她一起坐到了桌上。

  可菲滿懷感激的吃著菜飯,感動的差點又濕了眼眶。

  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他瞧了她一眼,再抽了一張衛生紙給她。

  她不好意思的接過衛生紙,側身用力擤鼻涕,轉回來時,看見他瞧著她,才想到自己怎麼在他面前做出這麼不雅的動作,她一下子紅了臉,可屠震卻只是低下頭,繼續進食。

  不過,她確定她有看見他勾起了嘴角。

  她覺得有些羞窘,但又有點……不知道……習慣了?

  低下頭,她把菜飯舀進嘴裡,為了不要太像餓死鬼,她還刻意放慢了進食的動作,學著他細嚼慢咽。

  這個男人,總是輕而易舉就能讓她自慚形穢。

  小時候,因為在院裡生活,她怕餓著,總是搶著吃飯,雖然長大出來獨立了,卻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總是吃得太急太快,但來到這裡之後,對面就坐他這麼一個總是吃得慢吞吞的大老爺,瞬間彭顯她的貪吃好食。

  這一年,一直面對著他,總讓她被迫提醒自己,吃飯別吃得那麼狼吞虎嚥。

  唉,唔,可是每次他難得做菜給她吃時,都讓她恨不得能把鍋子也一併吞下肚去。

  屠家兄弟的手藝實在是太好了。

  真的是,超好吃的啦,等一下她一定要來和他要這個高麗菜飯的作法。

  雖然已經放慢了速度,她還是比他快吃完一盤,躊蹭了一下,晝後還是忍不住去裝第二盤。

  她慢慢吃了幾口,想到一件事,忍不住看著他,小小聲說:「其實……我平常不愛哭的……」

  「嗯。」他應了一聲,沒有抬眼,只專心吃他的飯。

  「我不是愛哭鬼……」忍不住再次強調。

  他抬眼瞄去:「我知道。」

  她臉又紅,趕緊再低頭吃飯。

  廚房裡安靜下來。

  幾分鐘後,她忍不住又開口:「阿震?」

  「嗯?」他依然低著頭。

  「謝謝你幫我剪頭髮。」她握著湯匙,有些緊張,但真心誠意的說。

  聽到這句道謝,他停下了進食的動作,抬眼瞧她。

  「我只是不喜歡洗碗而已。」

  淡漠的丟出這一句,他重新低下頭,繼續吃他的飯。

  雖然如此,可菲卻清楚知道,這才不是他的本意。

  那張俊臉,明顯浮現窘迫與僵硬啊。

  她呆看著他,然後飛快低下頭,咬著唇,忍住笑。

  泡麵耶,哪有什麼碗要洗啊?

  剛剛她在樓上哭得頭腦不清楚,現在冷靜下來,才發現這個借口很瞥腳啊。

  她匆匆舀起菜飯,送進嘴裡,一邊偷瞧對面那個裝冷酷的假冰山,一邊吃飯,一邊忍不住暗暗偷笑。

  唉喲,怎麼她以前,都不知道原來這傢伙這麼可愛啦?

  他抬起頭來,兇惡的瞪她一眼。

  可菲死命將嘴角拉平,板平了臉,但卻維持不了兩秒就破功了,整張臉扭曲到不行,她迅速低下頭,用力咬著唇,卻無法制止聳動的雙肩。

  慘了,他一定會氣爆的,可是她忍不住啊。

  就這樣,她在他惱怒的瞪視下,忍笑忍到快內傷,但還是很不要臉的去裝了第三盤高麗菜飯,又厚著臉皮和他要了菜飯的作法。

  「你想知道?」他問。

  「對啊對啊。」她頻頻點頭。

  他站起身,高高在上的睨著她,冷冷的開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這樣改天我就可以煮給你們吃啊。」她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厚顏無恥的開口。

  他挑眉,走到她面前,朝她傾身,露出一抹會電人的微笑,害她心跳又漏了一拍,眼著卻見他伸出了手,一邊一隻,捏住了她肥軟的臉頰。

  「我——」他拉開她的臉,一次。

  「咦——」被拉開了兩邊的肥臉,她杏眼圓睜的瞪大了眼。

  而眼前這個殘忍的傢伙,卻只是瞇著眼,張開薄唇,皮笑肉不笑的繼續說。

  「不——」他手指用力捏著她臉上的嫩肉,再往旁拉。

  「呀——」她想伸手阻止他又不敢,只能胡亂朝旁揮著小手,咿咿呀呀的痛叫著。

  「要——」每說一個字,他就將她柔軟好捏的小臉拉得更開。

  跟著,可菲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啪地鬆了手,哼了一聲,掉頭離開。

  「噢嗚……」

  她飛快地捧著被捏紅的小臉,滿眼都是不淚光在閃爍。

  好痛喔……不要就不要嘛……幹嘛捏人家臉啊……

  雖然說是她有錯在先,忍不住笑,但他也不需要這樣嘛。

  嗚嗚……痛痛痛……她的臉一定變更腫了啦……

  但是,當天稍晚,當她回到房裡休息,洗完頭、吹乾發,準備睡覺時,還是忍不住站在浴室鏡子前面看好久。

  一下子頭髮剪這麼短,讓她好不習慣,甚至覺得好像有點重心不穩似的。

  可是,真的好可愛、好好摸喔。

  她伸手摸摸自己頭上的短毛,沒來由的想起他替她剪髮時的細心。

  之前,她只顧著提心吊膽,太過緊張害怕,完全沒心情去在意別的事,直到現在,她才慢半拍的記起,剛剛他輕柔的以手指,一次次梳著她的髮,慢條斯理的,用剪刀幫她修剪黑髮的感覺。

  在那繁瑣的過程中,他一直很有耐心,不像武哥和鳳力剛那麼匆忙粗魯隨便,他始終很小心、很溫柔,像在對待一隻膽怯的小動物一般。

  她清楚記得,他的手指梳攏著她的髮,滑過她的頭皮,讓她耳根發熱,心跳加快。

  方纔,她明明沒有很注意的,但是卻將細節記得那麼清楚,彷彿又感覺,他優雅的手指還在她腦袋瓜上。

  心頭用力跳了兩下,臉上紅暈更深。

  啊啊啊——笨蛋,胡想什麼!

  可菲故意用力揉撫自己的腦袋瓜,試圖想將那感覺揮開取代,她像火燒屁股似的的回房間,跳上床蓋好被子,唸咒般的在心裡嘀咕。

  她才不記得吧?根本不記得啦!丁可菲,別鬧了,不要胡思亂想,千萬別隨便自作多情,那個人是個小心眼啊!瞧你的臉還被他捏到發紅啦!

  沒錯沒錯!他是個小心眼,不是什麼好人——不對,他是個好人,但同時也是個小心眼,所以絕對禁止和他牽扯太多啦!

  睡覺、快睡覺!什麼事都沒發生啦……

  她用力閉上眼,把被子拉過頭頂,死命叫自己快點睡。

  可是……她看起來好可愛喔……真的超可愛的……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覺得自己這麼、這麼可愛過……

  心跳噗通噗通的響著。

  她偷偷拉下被子,睜開了眼,瞧著天花板。

  會不會……阿震會不會……也覺得……她……很可愛?

  這念頭,教小臉熱燙不己,她臉紅心跳的側轉過身,重新把被子拉到頭上。

  「媽呀,丁可菲,你好不要臉喔,哪有人這樣的,超無恥的啦……小心眼才不會覺得你可愛的咧……」

  她再次自言自語的嘀咕嘀咕,卻忍不住在被子裡偷偷竊笑了起來。

  真的很晚了……睡覺睡覺睡覺……快睡覺……

  雖然在心裡這麼想,她卻還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不斷猜測那個小心眼對她的想法,一下子偷偷笑,一下子又碎念他亂捏她的臉,直到半小時後,才終於因為疲倦,進入了夢鄉。

  

  三月,新一波的寒流降臨。

  今天一早醒來,氣溫驟降好幾度,寒風呼呼的吹。

  窗外的雲層既厚又重,都六點了,天還都陰沉沉的,看起來和晚上差不多。

  「媽呀,有夠冷。」

  打著哆嗦,可菲天還沒亮就醒了,快速的刷牙洗臉,下樓開工了。

  非洲有架飛機掉下來,失事原因不明,連掉在哪裡的確切位置都不知道,航空公司打了電話來,武哥當然二話不說接了這件案子,帶著公司裡的員工全都出了遠門,就連總是和阿震一起待在地下室的阿南都被叫了過去。

  老公寓裡難得的冷清,只剩下她,和地下室那位小心眼。

  趁著大家都不在,她一早起床就去每個人房裡的洗衣籃收髒衣服,除了鳳力剛那懶鬼,大部分的房間都整理的很乾淨,她只需要稍微收拾。

  但是,每次他們臨時有案子出遠門,第二天一定有人房裡有髒衣服還沒清洗,堆在洗衣籃裡,如果她沒去收來洗,那些沾著汗水的衣服,就會在那邊放個十天半個月的,臭都臭死了。

  她抱著洗衣籃,將衣服分類好,然後在洗手台那邊把特別髒的領口、袖口,先拿肥皂洗乾淨,洗不掉的就用小蘇打粉加檸檬處理;歷經過去一年的磨練,她現在早已成了家事高手。

  煮飯,沒問題;洗衣,她最行;打掃,相信小肥,保證OK。

  雖然,她名為行政助理,但實際上卻和小女傭差不多。

  天寒地凍的,叫她用冷水洗衣服真的是很痛苦,可沒辦法,老闆太小氣,公司經費又不足,她還真沒膽去燒熱水來洗衣服。

  「蘇蘇啊……好冰、好冰……」

  她邊吸氣,邊哀叫,一邊發抖一邊盡快把特別髒的幾件衣服領口都洗了一下,然後才全丟進洗衣機裡,跟著再擦乾手,衝到樓下廚房去,趁洗第一輪時,先去做早餐。

  因為只有兩個人,早餐很簡單,香煎培根蛋,加上快速燙過的番茄生菜溫沙拉,和一壺牛奶,但小心眼愛喝牛奶,這種天氣,還得先把牛奶隔水加熱過,免得他又有借口捏她臉。

  一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摸了摸好像又疼起來的臉。

  早知道這傢伙那麼愛記仇,她那天拚死也會忍住笑的。

  自從那次之後,為了避免惹他眼,她總是刻意避開他,盡量別出現在他面前,可是現在公司裡就只剩自己和他而已,再沒別人了,她要不惹眼也很難啊。

  今天是是期天,她又不能假裝去上課。

  唉……

  歎了口氣,她將培根蛋盛好上桌,溫沙拉甩去水分,淋上橄欖油、香草醋攪拌,再撒上一些核果,一邊瞄著時鐘。

  六點半了。

  她繃緊神經,準備好隨時應戰,或者逃跑。

  但等她把牛奶都溫熱好了,平常那準時出現,甚至會提早到的人,卻難得的遲到了。

  可菲緊張又困惑的坐在餐桌上,吃著自己的早餐,本以為他很快就會出現,可是三分鐘過去、五分鐘、十分鐘過去,廚房裡卻還是只有她一個。

  期間,她真的忍不住朝客廳那邊張望好幾次。

  但,沒有人就是沒有人。

  她疑惑的吃完自己的早餐,看看時間第一輪衣服應該洗好了,乾脆先溜上樓去曬衣服,十分鐘後,她再回到廚房,餐桌上的早餐還是沒人動過。

  該不會昨晚武哥他們出了什麼事吧?

  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會通知她啊……會嗎?還是……哈哈……該不會他還再記仇,所以乾脆不上來吃飯?

  她乾笑兩聲。

  這一點,還真有可能呢。

  唔……嗯……

  看著桌上他的早餐,她咬著唇,瞇眼想了一下。

  唉,還是硬著頭皮送下去好了,以免他又偷偷將她記上一筆。

  拿了托盤,她把早餐都放上,再把牛奶稍微再加熱放到保溫壺裡,一起送到了地下室。

  電腦室的螢幕多數都關起來了,只有幾個還在運作,有台螢幕連接著保全系統,顯示著公寓裡各處的監視畫面,另一台則快速的在跑著她看不懂的程式,還有一台全是數字。

  他不在電腦室裡,裡面空無一人,但通往他房間的門半掩著。

  她走上前,朝裡面探頭摞腦。

  「阿震?」

  房間裡很暗,沒開燈。

  她看不清楚,加上沒聽到回答,不禁伸手輕推房門,可門才推開,她就看見他人,嚇得她趕緊把手收回來,退後兩步。

  「啊,抱歉,我以為你還在睡,不是——我是說,我早餐做好,所以來通知你——」

  她閉著眼緊張的解釋了好幾句,才猛然發現剛剛那景像有點不對。

  他怎麼躺在地上?!

  可菲一回神,猛地抬頭,匆匆上前再推開門,果然看見他不是睡在床上,而是倒在地上,靠近他腦袋附近,還有一包已經融化的冰枕。

  她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

  「阿震?阿震?你還好嗎?」她蹲到他身邊,把手上的早餐放到一旁,伸手去拍他的臉,誰知一碰到他,她更驚慌。

  媽呀!他臉超燙的!

  而且,竟然完全沒反應?

  「阿震?阿震?」她改摸他額頭,那裡燙得可以煎蛋了,她忍不住咒罵一聲。

  「要死了!不對,呸呸呸——」她連打自己嘴巴好幾下,緊張的將雙手合十拜託:「烏鴉嘴、烏鴉嘴,我剛什麼也沒說,麻煩過路的都當沒聽到!」

  拜託完過路的,她趕緊朝他伸出魔爪——不,是善意的雙手。

  他燒得這麼厲害,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早晚要掛!

  她得把他弄回床上去才行,但因為從來沒抱過人,一時間她還真不知道從何下手,兩隻小手這邊比一下,那邊伸一會兒,就是無法下決定,最後乾脆用最笨的方法,先讓他坐起來,然後從身後抱住他的腋下,又拖又拉的,死命將他拖上床。

  那不是很容易,他過去一年長高又變壯很多,但幸好她來到紅眼之後,肚肉只有增加沒有減少的份,所以她最後還是用蠻力把他拖上了床,雖然途中不小心讓他的頭撞到了床架,下床時因為太緊張,還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大腿——

  一下下而已,真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警覺到那是他的腿,立刻就把腳縮回來了,不過她還是嚇得暫時停止呼吸、冷汗直冒,替他大腿揉了兩下,順便檢查確定,他的腿骨沒被她踩斷掉。

  但,即便慘遭她狠踩一腳,他依然沒醒來抗議。

  這讓她更加擔憂害怕,趕緊衝上樓去,在她的辦公桌裡翻找武哥給她的緊急聯絡電話。

  「緊急電話、緊急電話,可惡,跑哪去了?」她胡亂從抽屜中翻出一堆雜物、帳單、水電收據,就是沒找到武哥寫給她的那張紙條。

  剛來時,她很緊張,總是把那張紙條隨身攜帶,但這一年都沒什麼大事,久了她也就想說應該還好,然後那張記著緊急聯絡電話號碼的紙條就不知被她塞哪去了。

  就在她臉色發白,抱著頭快抓狂時,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有把它另外寫起來,壓在桌上的透明膠墊底下。

  她快速搬開桌上堆得滿滿的文件,終於找到那支電話號碼,飛快抓起話筒,按下那串數字。

  電話響了幾聲,然後有人接了起來。

  「喂?」

  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她像抓到救命繩一樣,立刻緊張的抓著話筒大喊。

  「武哥,是武哥嗎?我是可菲!阿震沒上來吃早餐,我剛下去看才發現他昏倒了,燒得好厲害!我拍他的臉,他都沒反應,怎麼辦?我要叫救護車嗎?」

  「別叫救護車,你等等。」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下,換了阿南來接。

  「小肥,你在阿震旁邊嗎?」

  「沒有,我的上來找電話號碼。」她聞言一驚,才想起來自己怎麼可以把他一個人丟在樓下,立刻道:「你等一下,我馬上回他房間!」

  說完,她丟下電話,立刻衝回地下室,飛奔回阿震房裡,抓起分機,氣喘吁吁的道:「喂,我是可菲,我、我回到阿震這邊了。」

  「OK,你不要緊張。」阿南語音帶笑的道:「來,首先,請照我的話做。」

  「好,沒問題,我要做什麼?」她緊握著話筒,站在阿震床邊,看著床上那個依然沒有反應的傢伙。

  「吸氣——」

  「吸氣?」聞言,她驚慌的問:「我該怎麼讓他吸氣?他沒有呼吸了嗎?!」

  阿南爆笑出聲,「小姐,我是叫你吸氣,不是叫他吸氣,話說回來我又不在他旁邊,我怎麼知道他有沒有呼吸啊?你要自己伸手到他鼻孔那邊,看看他有沒有在呼吸啊。」

  「你沒說清楚嘯,我以為你叫我幫他呼吸啊……」她小臉暴紅,但仍是快快把手指伸到阿震鼻頭前,幸好有感覺到他的吐息,忙道:「他還有呼吸啦,事實上,好像是在喘耶。」

  「既然還有呼吸就不會差你這幾秒的,你太緊張了,來,先做兩次深呼吸。」阿南笑著指示道:「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對,放輕鬆點。」

  她嚥了下口水,眼著照做。

  「好,現在好多了嗎?」

  可菲想了一下,還真的感覺好多了,連忙點點頭:「好多了。」

  「OK,現在你到隔壁我辦公室,慢慢來,不要用跑的。」

  說著,阿南吩咐她拿了一些他看診的手電筒、聽診器、溫度計、血壓計之類的東西。

  她照著他的指示,替阿震測量了體溫、血壓,計算了心跳。

  阿南聽了那些數字,判斷道:「他心跳有點快、血壓稍高,體溫也高了一點點,但應該還好。」

  「可是我摸起來好燙啊。」她擔憂的說。

  「那是因為天氣冷,你手太冰才會覺得很燙,小肥,要相信溫度計,它之所以叫溫度計,是有原因的。」

  「我不需要叫救護車嗎?」可菲擰起眉頭,忍不住又摸了摸阿震發燙的額頭。「他這樣沒有反——哇啊啊啊——」

  她講到一半,那躺在床上原本和死人一樣的傢伙,突然張開了眼睛,因為完全沒有預警,她嚇得屁滾尿流,慌忙縮手,發出了高八度的驚人慘叫,差點連手中的電話都丟了。

  她還沒尖叫完,就已經立刻想到是他醒了,馬上反應過來,忙再上前,彎身問:「阿震,你還好嗎?你醒了嗎?聽得到我說話嗎?」

  「哇靠,小肥,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阿南被她嚇了一跳,忙問。

  「沒,沒事!對不起,只是他突然張開眼睛,呃,我嚇了一跳。」她一邊和他講電話,一邊察覺床上的病人,用滿是血絲的雙眼看著她,張嘴說了什麼。

  「南哥,你等等,他好像要說什麼。」

  她抱著電話筒,整個人湊到床上那個男人身前,問:「阿震,你說什麼?再說一邊?」

  「你……」

  他又動了動乾澀的唇,語音十分微弱。

  「啥?」

  可菲沒聽清楚,乾脆將腦袋壓得更低,把一隻耳朵湊到阿震嘴邊。

  「拜託你……」

  「嗯嗯,我在聽。」她點頭,拉長了耳朵,問:「你要拜託我什麼?」

  「閉嘴……」

  「咦?」

  可菲一呆,以為自己聽錯,但卻感覺到他張開嘴,喘著沸騰的熱氣,費力的吐出滾燙的字句,清清楚楚的灌進她的耳朵。

  「你吵死了……」

  

  這個女人真的很吵,哇啦哇啦的叫個不停,害他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

  屠震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感冒,竟然會惡化到讓他全身無力,昨天半夜他就開始發燒,他還特別提早上床休息,原以為今天應該會好轉,誰如早上他起床,走去上廁所時,非但渾身肌肉酸痛,手腳都在抖,回來時更是突然一陣暈眩,他試圖穩住自己,卻還是倒地不起。

  該死,或許不是感冒,是他該死的免疫系統……

  他必須到電話旁,去打電話,但他睜不開眼,無法動彈,而身下冰涼的地板,彷彿吸走了全身上下的灼熱與苦痛。

  忽然間,他感覺自己往黑暗之中下沉,又像是飄浮在半空之中,被冰冷的黑暗包裹著,在那一秒,一切疼痛與疲憊都遠離了。

  好舒服。

  他鬆了口氣,幾乎想就這樣繼續往下沉,沉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什麼都不要再管,什麼也不需要再想……

  就在他感覺自己越沉越下去,幾乎要遠離一切之時,卻突然聽到好遠好遠的地方,有人在喊他。

  驚慌失措的聲音,小小聲的,不斷在耳邊響起,像蒼蠅似的,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的吵個不停。

  他擰眉,不想理會那細微的雜音,那個慌亂的聲音堅持的滴咕碎念著,不是很大聲,卻不曾間斷,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聽清楚那到底是在碎念什麼。

  然後下一瞬,某種東西重重的敲了他腦袋一下,將他一下子從舒適冰冷的黑暗之中,狠狠拽了回來,拖回灼熱疼痛的火焰地獄。

  他重新再次感覺到沉重的四肢、酸痛的肌肉,和昏沉且疼痛不已的腦袋。

  沒有幾秒,他就意識到某個人正拖著他上床,一邊道歉,一邊還在嘀咕碎念著拜託他不要死掉、為什麼這種時候公司只剩她一個人之類的話。

  然後,下一秒,她就重重踩了他一腳。

  他痛得冷汗直冒,差點以為自己的腳斷了,然後他聽到她心虛的道歉,還有她亂摸的小手,他試圖醒來,卻仍做不到。

  跟著,她安靜了一陣子,但他還沒來得及喘息,她已經又跑回來,在他床邊雞貓子鬼叫,拿著冰冷的器具,對他又戳又弄的。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驚慌,但真的很受不了她持續不斷的碎念和怪叫,那語氣中莫名的憂慮和關心,讓他好煩。

  真的,超煩的——

  讓他好想對她咆哮,叫她滾出他的房間,別再理他了,讓他好好休息、睡上一覺。

  他試了又試,好不容易才從倦累發燙的身體裡,找到了力量睜開了眼,拜託那個活像見到鬼,嚇得尖聲怪叫的女人,閉上嘴。

  終於,她閉嘴了,還給他一片清靜。

  喘著氣,他昏昏沉沉,疲累的重新合上眼。

  他不知道她怎麼了,也沒力氣去注意,房間裡一片寂靜,只有灼熱的火焰,仍在燒烤著他。

  他費力的喘息,貪婪的呼吸著冰冷的空氣,但那無法降低他身體裡的灼熱,他只覺得連吐出的氣息,都像高溫的蒸氣。

  就在他熱到快受不了時,忽然間,一條冰毛巾覆上了他的臉。

  他愣住。

  冰冷的毛巾,輕輕的替他擦著臉上與頸間的汗水,一開始她動作有些遲疑,像是怕他再開口罵她。

  他沒有,他沒力了,而且……

  冰毛巾讓他好多了,所以他沒抗議。

  慢慢的,她不再遲疑,替他擦完了臉,又拿乾毛巾包住了冰枕,墊到他發燙疼痛的腦袋下,另一條冰毛巾被折好覆在他的額頭和眼睛上,又弄了兩條塞在他脯下。

  在這之中,她開口嘀咕了什麼,但隨即像是想到不該開口,又立刻閉上了嘴,一個字也不敢再吭。

  那,奇怪的又添些許煩躁。

  可是,她確實讓他好多了。

  痛苦的高熱,被舒適的冰毛巾帶走些許,讓他的惱怒緩緩減少,他可以聽見她來回奔跑的聲音,那個笨蛋不斷勤勞的替他更換身上的冰毛巾,不時還會的去門外和阿南講電話,雖然她盡力保持著安靜,但這裡隔音太爛,他還是聽得到她講話的聲音。

  她嘰嘰喧喧的問題蠢死了,他奇怪阿南怎麼沒有直接掛她電話。

  半晌後,她又回到了房裡,再次替他更換冰毛巾。

  焚燒他的火焰,又減弱了一些,再減弱了一些,慢慢的,他放鬆了下來,然後再次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醒過來時,是因為冷。

  他不斷的顫抖著,冷到發抖,發自身體裡的惡寒,讓他全身僵痛、牙齒打顫,抖到停不下來。

  她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把所有的冰毛巾拿開,替他換上了熱水袋,幫他蓋了好幾件毯子。

  但他依然覺得冷,很冷很冷,冷到他覺得自己被丟到了極地。

  她又開始嘀咕了。

  太小聲了,他聽不清楚,然後她湊得更近。

  跟著,他發現她握住了他不自覺緊握成拳的手,對著他的拳頭呵氣,搓揉著他冰冷的拳頭。

  「沒事的、沒事的……阿南哥說這是正常的……對不起……我應該閉嘴……我會閉嘴的……等一下就閉嘴……馬上就會閉嘴了……沒事的、沒事的……」

  她碎念嘀咕著,撫著他的手,摸著他的額臉,試圖安撫他,但顫抖的聲音,卻透露出她的慌張與驚恐。

  「我、我不會害怕……你也不要害怕……只是流行感冒而已……不是什麼變種的病毒……馬上就會好了……等一下就會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那顫抖的字句,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但,她的手是暖的,雖然發著抖,卻暖著他的手。

  這個笨蛋,大概嚇死了。

  他想睜開眼和她說話,卻沒有辦法,只能顫抖地對抗那該死的惡寒,須臾之間,又陷入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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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1:32
第七章

  嘶——呼——

  嘶——呼——

  黑暗中,小小的聲音,規律的輕響著。

  難耐的冷熱,不知何時,已經退去,只剩下舒適的溫暖,和那小小的音頻,在他耳邊迴響。

  嘶——呼——

  嘶——呼——

  他困惑的睜開了眼,然後看見一張臉。

  房間裡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光線不是很充足,但也夠照亮眼前的一切。

  那張臉,圓圓的,近在眼前,冒出黑眼圈的雙眼,疲倦的輕合著,小巧的鼻頭,有點脫皮,粉紅的唇微張,但一樣乾澀。

  她和他躺在一起,枕著同一個枕頭。

  小小的呼吸聲,從她的嘴裡冒出來,那就是那規律聲音的來源。

  她在打呼。

  小小聲的,但的確是在打呼。

  他錯愕的瞧著那睡死的女人,看見兩人中間,擱著兩隻手,一隻是她的,另一隻則是他的;她輕輕抓握著他已經鬆開,不再緊握成拳頭的右手。

  他看著兩人交疊的手,微微一愣。

  她的手,因為多次反覆在冰水與熱水中浸泡,起了皺,然後乾縮,皸裂。

  他可以清楚看見她手指上,處處都是那乾裂的痕跡,像刀刻似的,深深刻劃在她的手上,讓她的手變得粗糙又難看。

  屠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卻一直曉得她就在身邊,照顧著他。

  他依然記得自己聽見她隱藏著害怕的擔憂碎念,記得那如何煩人的揪抓著他的心頭。

  這傢伙,實在很笨耶……

  瞧著眼前這傻瓜,他不自覺又擰起了眉。

  真的,笨死了……

  雖然在心裡叨念著,他卻反過手,握住了那粗糙乾裂,但卻異常溫暖的小手。

  嘶——呼——

  嘶——呼——

  她還在打呼,半點也沒有知覺,一副蠢呆累壞的模樣,肥肥的臉,讓人超想捏上一把。

  過去一年,她其實瘦了點,他知道她很努力,幾乎努力過了頭,公司裡的人開始都不曾對她抱持任何期待,相對的也不會給她壓力。

  只要她會打掃倒垃圾,就算廚藝沒進步,除了他也不會有人太在意,反正必要時吃個麵包也可以,甚至到外面吃飯也很方便,當初武哥找人,也只是希望這些雜事有人會做就好,伙食反而不是重點。

  她要是搞得太難吃,大家到外面各自填飽肚皮,武哥還可以省點伙食費;他一直覺得這是武哥當初明知她廚藝爛,還硬要請她時,打的其中一個主意。

  但她做得很好,好到遠超過所有人的期待。

  現在,只要一到吃飯時間,所有的人就會自動聚集在餐桌那裡等開飯。她不只廚藝精進,還將整棟公寓都打掃得一塵不染,替他們洗衣、掃地、拖地、倒垃圾、整理房間。

  本來這女人不需要做到這麼多的,她的工作合約,只註明要打掃公共區域,但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她順手幫誰洗了衣服,順手幫誰倒了垃圾,又順手替誰掃了地,再順手幫誰補了房間冰箱的啤酒。

  因為太方便好用又能幹,到了最後,每個人都把房間的鑰匙交給了她。

  只要開口,她從來沒有拒絕過。

  講好聽點,她這叫熱心;講難聽點,她就只是膽小怕事,不敢得罪人。

  他懷疑,她根要不懂得怎麼和人說「不」。

  剪髮事件,只是再次證實了他的懷疑。

  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乎被剪掉的長髮?

  他記得她哭泣的模樣,同樣讓人心煩。

  瞧著她在燈光下顯得莫名溫暖蓬鬆的黑髮,他忍不住抬起另一隻沉重的手,輕撫那柔軟的髮絲,在那之前,她總是把長髮綁成辮子,他從來沒注意到,她的頭髮這麼細軟柔滑。

  當他頭一次摸到她的髮,準備拿著剪刀替她修剪參差不齊的黑髮時,那瞬間,他確實覺得有些遺憾,也才理解她為什麼會因為被剪壞了頭髮,就哭成那樣。

  雖然她每每試圖極力掩藏自己的情緒,但卻沒有一次成功的,他懷疑她完全不曉得她根本藏不住任何好惡,這女人所有的喜怒哀樂,全都能在這張呆呆的臉上一覽無遺。

  他注意到,她光潔的額頭上有個異常礙眼,即將轉為淤青的紅痕,就算沒親眼看到,他也能想像她是如何在忙亂之中,撞上門框。

  真的,是個笨蛋呢……

  緩緩的,他移動手指,輕觸那抹紅痕。

  和她說過好幾遇了,遇事要冷靜、不要慌張,她卻總學不會。

  驀地,她秀眉微擰,夢囈著。

  「啊啊……不行了……力剛……我不行了……」

  他僵住,蹙起眉。

  「好飽喔,我吃不下了啦……真的……真的不行了……」

  她嘀咕著,然後笑了出來。

  「既然你這麼說,好啦,那再一個蛋糕就好……嘿嘿嘿嘿……」

  這愛吃鬼,做什麼怪夢啊?

  看著她露出傻瓜般的笑,讓他莫名不爽,下一秒,他的食指和拇指突然自動捏住了她柔嫩好捏的小肥臉。

  她嚇了一跳,霍然驚醒過來,呆呆的眨著眼。

  當可菲看清眼前的狀況,發現他已經醒了,還一副老大不爽的伸手捏著她的臉時,她倒抽了一口氣,小臉暴紅,瞬間閉嘴縮手,一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如果不是他的手還捏著她的臉,她一定會嚇得滾下床去。

  她不敢動,也不敢掙扎,只能張大了眼,和他對看著,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瞇眼瞧著自己,她清楚感覺到,這男人不爽的等級不斷往上攀升。

  是……是……到底是在氣什麼啊?

  終於,她萬分慌張的在蒼白的記憶裡,撥開雲霧找出他可能不爽的原因,連忙連珠炮的開了口,慌張爆出一長串驚慌的解釋。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在你床上,但其實是因為你一下子變得好像很冷的樣子,一直發抖,我打電話給阿南哥,他就叫我和你一起睡,呃,我知道他可能是開玩笑的,但你看起來好冷的樣子,然後他電話又突然沒有了訊號,總之,我不是要佔你便宜的,真的!」

  她整張臉漲得紅通通的,一口氣說完了整串話,然後閉上了嘴,甚至緊張得停止了呼吸。

  霎時間,弔詭的寂靜,再次充滿了整個空間。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他瞅著她,臉上閃過複雜不明的情緒,可菲提著心,無法辨認他到底在想什麼,然後忽然間,她感覺到他不愉快的火熄了。

  跟著,他鬆開了手,張嘴吐出一個沙啞的字眼,饒她一命。

  「水……」

  她眨著大眼睛,過了一秒終於理解。

  「要喝水是嗎?我馬上倒!」

  如獲大赦般,丁可菲宛若兔子般跳下了床,匆匆從熱水壺裡倒了杯溫熱的水過來,因為太匆忙,她腳下一個沒踩好,整個人往前撲,差點把整杯熱水都灑到他身上。

  「啊——」

  可菲尖叫,他飛快坐起身,抓住那水杯,順便接住了撲到床上的她,熱水濺出來了一點,但大多數都還留在杯子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又羞又窘,連連道歉。

  她一直道歉,屠震卻聽不太清楚。

  突然起身,讓他又一陣暈眩,他喘著氣,瞪著握著杯子抖顫的手,他幾乎要握不住那馬克杯,但就在杯子要從他手中脫落時,她握住了他的手,協助他握緊杯子。

  他抬眼,看見她擔憂的眼。

  他抖得太厲害了,沒有辦法靠自己握緊杯子,而且她知道。

  尷尬與窘迫驀然浮上心頭,但她眼裡沒有同情和嘲笑,只有些許的憂慮和很多的抱歉。

  「對不起喔,都是我不好,還好沒把水灑到你身上。」

  她半坐在床邊,一邊協助他拿高馬克杯喝水,一邊碎念著:「來,你怪怪喝,我煮了一大壺開水,早上真是嚇死我了,幸好後來你燒退了,不然我真的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他擰眉看她一眼。

  她沒有注意,因為她根本沒在看他,只是在他喝完水時,抓著馬克杯,邊收拾掉落地上的毛巾,邊問:「你還要喝嗎?啊,還有稀飯呢,我去弄一些下來。」

  說完,沒等他回答,她就的走了。

  他沒有胃口,並不想吃任何東西,他只想倒回床上睡覺,但當她帶著稀飯回來時,他還是勉強吃了幾口。

  她好愛碎念,但他已經發現,她緊張害怕的時候,就會碎念不停。

  他忍耐著她嗡嗡不停的叨念,感覺身體依然酸痛無力,熱氣似乎又再度上湧。

  她收拾碗盤上樓時,他靠自己去了廁所,差一點就又在途中昏倒,但一想到他要是昏倒,就得冒著被她拖上床的危險,他就振奮了一點。

  天知道,他真的有點懷疑他的頭會那麼痛,有一半是她害的。

  好不容易回到了床邊,他坐著喘氣,腦袋仍是昏沉。

  這情況,真的不對。

  他的手腳,抖得像是八九十歲的老人。

  該死,他不曾如此虛弱。

  她說阿南說這是感冒,但他猜就算不是,阿南也不會告訴她。

  他從來不曾……這麼虛弱……

  無以名狀的恐懼,攫抓住了他的心。

  他知道這些症狀,這幾年來,他翻過無數相關資料,每個人都試圖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卻沒有人敢擔保事情不會發生。

  桃花不能、海洋不能、莫森不能、如月不能、耿野不能,就連曉夜也無法看著他的眼,告訴他,這件事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沒有告訴初靜他發現的事,他不想讓她和自己一樣,活在這種狀態之下。

  他不怪他們從小瞞著他這個可能性,如果可以,他還真希望自己笨一點,希望他不曾去發現這件事。

  無知,有時候,真的是幸福的……

  再無法撐著自己,他倒回床上,費力的喘著氣。

  有那麼一陣子,他以為自己逃過了一劫,他一直很健廉,維持著運動的習慣,小心不讓自己感冒。

  他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才跟著武哥來北部,他要過自己的生活,想有自己的人生。

  他閉上眼,感覺心跳在胸中奮力躍動。

  他想活下去!

  恐怖,如黑暗降臨,和無邊的寂靜,一起將他緊緊包裹,讓他當不過氣——

  驀地,一隻小手,偷偷的覆上了他的額。

  他睜開眼,看見她蹲在床邊,瞧著他。

  見他睜眼,她抱歉的吐了下舌頭,迅速收回手,膽怯緊張的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眇醒你,我只是……我得檢查你的體溫,看你是不是又發燒了……」

  那擱在床邊的臉,看起來好呆。

  又呆又蠢的,還有著無辜的小狗眼,加上那頭短毛,看起來更像小狗了。

  「上來……」他說著,然後往床內挪了挪。

  「咦?」她愣了一下。

  他朝她伸出手,無聲要求。

  「你要我上去?」她呆呆問。

  「對。」他沒耐心的擰起眉。

  可菲遲疑著,有些忐忑。這樣不好吧?剛剛是因為他已經睡著了,而且他又一直在發抖,她真的不得已才……

  他仍在喘,幾乎是有些惱怒的看著她,那張俊臉冷硬無比,但眼裡卻浮現一抹……

  那是……脆弱嗎?

  她心頭一顫,感覺有種東西用力握住了她的心。

  等她回神時,她已經再次爬上了床。

  媽呀!她在幹嘛?這樣不好啦?他已經沒有發冷了……

  但他看起來……他好像……很害怕?

  她生病時,也會很害怕。

  呃,算了,她只是陪他一下,反正他應該也對她沒興趣,只是因為害怕,所以要人陪而已。

  可菲心慌意亂的想著,笨手笨腳的在他身邊躺下,但又不敢靠他太近,好不容易躺好了,窩好了,她根本也不敢看他一眼。

  下一秒,他主動握住了她的手。

  她停止了呼吸,驚慌抬眼。

  他已經閉上了眼,但大手仍握著她的,就擱在枕頭上。

  被他握住的手好熱,又燙又熱。

  她臉紅心跳的看著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手,有點想抽手,可是又不敢。

  「阿震?」

  他張開了眼,可菲和他對上了視線,不知怎地反而心虛了起來,她舔舔唇,緊張的看向旁邊,然後又快速偷瞄他一眼,卻見他還在看她。

  「做什麼?」他疲倦的開口。

  「那個……」我可不可以把手抽回來?

  她不敢把話講完,頓了半晌,兩眼瞟來瞄去,偷看他一下,又看旁邊一下,偷看他一下,再飛快轉移視線,然後下一秒,她突然發現一件事,迅速再看向他,驚慌的抬起身湊上前,盯著他瞧,緊張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震,你看得到嗎?哈囉?」

  他疑惑挑眉。

  「這是幾?我現在是比幾根手指,你知道嗎?」她比了幾根手指在他面前,緊張兮兮的追問。

  因為她看起來超驚慌,雖然感覺很白癡,他還是張嘴回答她的問題。

  「三。」

  「你看得見,真的看得見?」她不安的再問,又比了個數字,這次還把手拉遠了一點:「這樣呢?」

  「七,我當然看得見……」他喘了一下,不快的問:「你在搞什麼?」

  「看得見嗎?太好了。」可菲鬆了口氣,拍拍心口,但又困惑的瞧著他,解釋:「呃,不是啦,那個……阿震……」

  「怎樣?」

  「你的眼睛,好像有點退色耶……」說到一半,她才想到她好像不應該增加他的憂慮,可話已出口,早來不及收回,只能趕快安撫他道:「不過你別擔心,你剛剛都有答對,所以應該沒有影響到視力,這個可能只是暫時性的退色,你別緊張,不會有事的,真的,我沒騙你,你都有答對喔。」

  屠震瞪著眼前這個拚了命解釋的小女人,只覺一陣無言。

  莫名的荒謬感,浮現心頭,竟讓他興起好笑的感覺。

  「我覺得等你好一點了,它就會恢復正常了,你不要擔心這個,而且看起來也不明顯,真的,你看我剛剛才發現,雖然說是因為燈光昏暗,但其實也沒多暗,在太陽底下應該不會差到很多,再說反正你本來就像外國人,人家應該也不會覺得很奇怪——」

  見她講得沒完沒了,一點也沒打算停下來的樣子,他受不了的伸出手,摀住她的嘴。

  她抽了口氣,不敢動。

  他捂著她的嘴,半強迫的要她躺回床上,說真的他也沒多用力,他現在根本沒力氣,但這笨蛋完全不敢反抗,她只是睜大了眼,乖乖順著他的意思去做。

  等到她躺回枕頭上了,他才縮回手。

  「對——」

  「噓。」她才要開口,他的手指立刻壓回她唇上。

  她面紅耳赤的看著他,心跳飛快,但眼裡還是有著憂慮,他感覺到掌心下的粉唇欲言又止。

  這傢伙真的是……很不死心耶……

  屠震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只能坦承道:「我的眼睛沒退色。」

  她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滿眼都是困惑的問號。

  「我一直戴著有色的隱形眼鏡……」他當口氣,道:「現在只是拿下來而已……」

  她瞪大了眼。

  他告訴她:「它們本來就不是黑色的……」

  她呆住,然後當她終於領悟過來時,小臉驀然又紅。

  他收回捂在她嘴上的手時,她依然一副震驚又羞慚的模樣。

  無論如何,至少她沒再試圖說話了。

  再一次的,他握住了她柔軟的手,然後重新閉上眼。

  這一回,她沒再開口,雖然還是緊張,卻像只小兔子般,乖乖的躺在那邊,讓他握著。

  幾分鐘後,她偷偷關掉了大燈,留下床頭小燈。

  黑暗再次攏聚,卻沒有繼續包圍。

  他可以聽見她小小的咕噥聲,感覺到她的體溫。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他再次聽到那個嘶呼嘶呼的打呼聲,很小聲、很小聲,卻規律的替他屏退了先前那緊揪住他,無以名狀的恐怖。

  嘶——呼——

  嘶——呼——

  他放鬆下來,雖然身處黑暗之中,卻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

  還有她。

  那個蠢蠢呆呆,膽小怕死,愛碎念的……丁可菲……

  

  屋子裡,有第三個人。

  他沒有聽到聲音,房間裡靜悄悄的,除了她和自己的呼吸聲之外,沒有其他動靜。

  但他感覺到有個人,就在他身後,像個影子一般。

  那也許是他的錯覺,但他不這麼認為。

  想也沒想,他抽出枕頭下的手槍,回身瞄準。

  微光中,有個斯文優雅的男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姿態輕鬆的靠著椅背,雙手交疊在前,輕輕攏著。

  男人整個人都處在暗影之中,看見自己被槍瞄準,半點也不驚慌,只是在黑暗裡,揚起了嘴角,吐出幾近自嘲的字句。

  「我們的確把你教得很好,對吧?」

  見是他,阿震鬆了口氣,放下了槍。

  「你怎麼來了?」

  「小韓打電話過來,說你病了。」

  他微微一僵,有些匆促的道:「只是感冒。」

  「我知道。」男人輕輕扯了下嘴角,「但桃花也感冒了,她不放心,要我過來看看。」

  尷尬,浮現眼底,他道:「你們不該和她說的。」

  男人又笑,只道:「不是我們說的,是如月說的,你知道她們三個之間是怎麼運作的。」

  確實,他知道他們幾個長輩是怎麼運作的。

  如月姊會知道,一定是因為眼前這傢伙說的,這男人也知道他曉得,但問題是對方不承認,他也不能怎麼樣,而且追究這個實在很沒意義。

  「我沒事,只是感冒而已,已經好多了。」他伸手爬過汗濕的髮,不自覺舔著乾澀的唇,看著男人問:「你怎麼進來的,我沒聽到警報響。」

  「我確實遇到了一點麻煩,不過海洋給我的小玩意解決了那個麻煩。」男人微笑,稱讚道:「你的保全系統又進步了。」

  「還不夠好。」他自己知道,所以這男人才能如入無人之境。

  「夠好了。」男人從旁掏出一管針筒,傾身示意他把手伸出來,道:「只是海洋不是普通人。」

  看見他拿出針筒,阿震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

  顯然,他們也在擔心他所擔心的。

  知道不可能逃避,早晚阿南回來,他也是得抽血做檢驗,所以他伸出手,讓對方在他手上抽血,這裡光線不明,但那對這男人來講,並不是問題,他很清楚,更惡劣的環境,這男人都遇過,而他也確實準確的找到了他的血管。

  「我也……不是普通人……」阿震眼瞳微暗,聲暗啞。

  「你是天才。」男人刻意忽略他語意中沒點名的其他,只笑了笑點出這個事實,慢慢的替他抽出了血,然後抬眼瞧著他,道:「但海洋是怪物。」

  他一怔。

  男人將針管抽出來,拿了棉花給他,讓他壓住止血,邊輕笑著說:「你很聰明,可他比你多了點經驗,我們這些老傢伙也比較卑鄙。況且,當老爸的要是被兒子超越了,他那張老臉還能掛得住嗎?」

  阿震又一愣,男人已經笑著起身,故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弄亂他的髮。

  「傻孩子,好好休息吧,別想太多了,你就是太會想了,才老是皺著眉頭。」

  他很久沒被人這樣摸頭了,一時間,有些尷尬,又莫名溫暖。

  然後,男人拿著那管針筒,轉身。

  看著他的背影,阿震忍不住開口。

  「莫森……」

  「嗯?」男人走出了暗影,止步,回頭。

  阿震可以看見,他金色的髮,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耀。

  過去這些年,這個男人就像他第二個父親。

  有一部分,確實是因為他外型和他比較像,所以人們總將他誤認為莫家的孩子,而不是屠家的孩子;但另一部分,也是因為,如月和莫森總將他視如己出。

  當桃花和海洋忙於餐廳工作時,是莫森教他看書、寫字的,他在學校裡出了問題,回家被罵之後,他也總是習慣躲到莫家去,窩在他的書房裡生悶氣。

  莫森從來不曾強迫他回家去面對海洋和桃花,他讓他在家裡過夜,讓自己在他寫稿工作時,縮在他旁邊看書,他不曾嫌過他煩,也幾乎不和他說教,他總是讓他做自己的事,直到他的愧疚感不斷氾濫成災,莫森才會適時的找機會給他台階下,牽著他的手陪他一起回去,和桃花道歉。

  童年時期,他在莫森書房裡度過的日子,幾乎和在自己家裡一樣多。

  有陣子,他甚至偷偷幻想,莫森才是他真正的父親。

  不是說海洋不好,但莫森和他更像,不只是外型,個性也是。

  但是,後來,他發現了殘酷的真相。

  他不是對童年完全沒有記憶,他隱約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可卻沒有想過真相竟是如此不堪與黑暗。

  於是,他染黑了金髮,戴上有色的隱形眼鏡,並且下意識的開始躲避莫森,以前只要一有空,他就往莫家的,但之後只要一有空,他就會去找耿叔練武,或者和海洋一起埋首電腦。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傷害了莫森,但莫森和如月沒有因此責怪過他,從來沒有,他們關心他,一如以往。

  甚至,在他提出要和武哥一同北上時,莫森也公開支持他的決定,幫他說服了桃花。

  莫森,向來是最懂得他在想什麼的那一個。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喉頭微哽,想道歉,想解釋自己過去的行為,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啞聲擠出一句。

  「謝謝你……」

  男人勾起嘴角,搖了搖頭,他本已往門口走去,移了一步,但又停了下來,回頭提醒。

  「對了,床頭櫃上那兩盒東西,是你耿叔送你的生日禮物。」

  阿震轉頭看去,因為燈光太暗,他看不清楚,伸手拿來其中一盒,低頭一看,俊臉瞬間熱紅。

  保險套?!

  他僵住,有那麼一秒,只能瞪著手中那拿保險套。

  「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用。」男人說。

  他窘迫的抬頭,只見莫森看著他,然後視線移到他右邊,落在他床上另一個仍在熟睡的人身上,再慢慢拉回來,瞅著他微笑,緩言。

  「希望,這禮物沒送得太晚。」

  尷尬的燥熱,驀然上湧。

  「我沒——她不是——」一時間,竟然語塞,更窘。

  湛藍的眼,閃過有趣的光芒,莫森溫聲開口:「你已經成年了,只要你懂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好。」

  他微僵,兩耳依然燒熱,深吸了口氣,鎮定下來,開口解釋:「我知道,你誤會了,她是行政助理,只是因為我發燒,所以才在這裡。」

  莫森眼也不眨的瞧著他,勾起薄唇,道:「我聽說了。」

  他聽說了?

  阿震愕然看著那從小看他長大的叔叔,才想起武哥應該和莫森提過她的事,家裡的人對紅眼的狀況,一定很清楚。

  「小肥肥,對嗎?」莫森問。

  「她叫丁可菲。」未及細想,已開口替她正名。

  「丁可菲。」莫森點頭,直視著他的眼,微笑:「是個好女孩。」

  短短一句話,道盡所有,而阿震知道,莫森總是將一切盡收眼底,什麼也逃不過他的觀察,顯然他早已看見了房間裡,那些她拿來照顧他的臉盆、毛巾、冰枕,也看見了其他。

  從頭到尾,他沒有緊盯著他失去自由的右手,沒有刻意看著那個點,但阿震清楚他早已發現。

  熱臉,更熱,幾發燙。

  她在睡夢中,抓握著他的手指,他應該要把手收回來,別繼續握著她,或讓她握著,但……

  「別吵醒她。」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男人挑眉悄聲開口。

  而那,更是讓他確定,雖然房間裡燈光昏暗,但莫森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什麼也看到了,所以才始終壓低了聲音,悄聲說話。

  一時間,只覺萬分尷尬。

  但最終,仍是握著她,沒抽手。

  「好好休息吧。」

  瞧著他窘迫彆扭的臉,莫森藍眸帶笑,只留下這一句,沒再多說什麼,便如貓一般,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

  當然,沒有忘了替他關上了門。

  阿震看著手裡的那拿保險套,匆匆將床頭抽屜打開,把它和另一盒都丟了進去,然後迅速關起來。

  耿叔真是……他早該猜到耿叔會送這種東西!

  恐怕屠勤和屠鷹都收過相同的成年禮。

  有些狼狽的,他巴住口鼻,然後看了身旁的笨蛋一眼。

  她依然睡得不省人事,睡到嘴巴開開,短髮亂翹,當然依然繼續打著呼,半點也沒有女人樣。

  他不知道,莫森怎麼會以為他會和這個阿呆有一腿?

  他當然不可能對她有興趣,他只是……他只是病了,所以不想一個人,而且她為了照顧他,才會累成這樣,他怎麼好意思只為了自己的面子問題,又吵醒她?

  對,就是這樣,只是因為這樣。

  心口,驀然一鬆。

  打從知道那件事,他就不打算和任何人在一起,所以他從來不曾和人交往過,他沒有那個資格,也沒有那種意思。

  躺回床上,屠震瞧著那個一臉阿呆樣的女人。

  丁可菲,是個好女孩。

  過去一年,他是最常和她一起待在公司裡的,他比誰都還清楚這件事。

  但,就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

  她睡覺的模樣,彷彿天塌下來也沒關係似的,莫名給人有種,萬事太平的感覺。

  他枕在枕頭上,瞧著那張圓圓呆呆的臉,不自覺輕輕又收緊手。

  這個……傻瓜……

  半晌過去,他合上眼,再次的,在她的陪伴中,安心睡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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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41:53
第八章

  亮晶晶。

  丁可菲嘴巴開開,傻傻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廚房裡一塵不染,到處乾乾淨淨,之前她為了照顧阿震,太過緊張弄出來的混亂,全被收拾的一乾二淨。

  非但如此,空氣中,還充滿了食物的香氣。

  爐子上有人燉了一鍋新的雞湯,桌上擺著好多麵包,和現打的柳橙汁,切好的乳酷起司,還有一整盤的火腿、香腸,各式各樣的水果。

  她傻傻的走上前,伸手戳了一下那一盤看起來超香、超好吃的麵包。

  是溫的。

  身後突然傳來嘩嘩聲,她嚇一跳,回頭發現是電子鍋在叫,她打開來看,裡面是煮好的雞蓉玉米粥。

  旁邊的烤箱叮了一聲。

  她轉過頭,看見裡面有一整只的雞啊,烤得金黃香脆,雞油滋滋作響的。

  媽呀,她的口水要流出來了——

  不對!紅眼哪來的烤箱?而且還這麼新?武哥才捨不得花錢買新烤箱呢!

  她是在做夢吧?

  恩及此,可菲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臉。

  噢,會痛呢。

  所以這不是夢囉?她四處打量張望,這裡確實是紅眼啊,可是為什麼多了好多食物?

  她無法置信的走到桌前,伸出手拎了桌上的新鮮草莓,放到嘴裡偷吃,一邊吃一邊咕噥著:「天啊,好好吃,難道是有藍色小精靈,看我可憐,趁我睡著時,來幫忙打掃煮飯?」

  「什麼藍色小精靈?」

  一句話,毫無預警的突然從她身後冒出來,她嚇了一跳,迅速回身,只看見一個金髮藍眼的超級大帥哥,站在眼前。

  她杏眼圓睜,驚慌的瞪著他。

  雖然看得出來有點年紀了,但這個外國人還是帥得讓她頭暈——不對,這不是重點好嗎?這人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驚慌失措的,她隨便抓起身旁的鍋鏟當武器,警戒的指著對方。

  「你你你——你是誰?」

  「我?」男人瞧著她手中可笑的武器,不禁揚起嘴角,笑容可掬的看著她,回答:「藍色小精靈吧。」

  「咦?」可菲呆住。

  瞧她那模樣,他笑出聲來,朝她伸出手,道:「你好,我是莫森。」

  誰?她仍握著鍋鏟,警戒著。

  看出她的疑惑,他微笑補充。

  「我是阿震的叔叔。」

  

  她不知道他叔叔是外國人。

  話說回來,阿震本來就是外國人,他有一雙藍眼睛,和他叔叔一樣,她懷疑和他叔叔一樣,他也有一頭金髮,只是故意染黑了;她後來在他的浴室裡發現了染髮劑,證實了這個猜測。

  她很好奇他和他叔叔是不是有血緣關係,但她不敢問,而且那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畢竟,屠家三兄弟好像本來就都是領養來的。

  老實說,多了個人來幫忙,她真的鬆了口氣,不然之前她真的差點嚇死。

  過去幾天,在他叔叔幫忙照料下,他的狀況慢慢好轉,幾乎已經完全復原了,她也不再這麼緊張兮兮。

  想到他叔叔,真是讓她忍不住就想傻笑。

  他真的好帥喔,人又超好的,害她每次一看到那位莫森叔叔,胸中的小心臟就噗通噗通的直亂跳,一張嫩臉也會不小心發紅髮燙。

  她原本以為她在紅眼都一年多了,對帥哥猛男這種人已經免疫了呢。

  但,唉,像莫森這樣老帥老帥的,反而更有魅力,而且他都會幫忙整理家務,廚藝又超贊耶,大大減輕了她的負擔。

  這一個星期,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在度假一樣啊。

  每天早上起床,廚房就已經有早餐可以吃,他還會開車接送她上下課,放學後再和她一起去買雜貨,甚至連晚餐都一併包辦了。

  莫森對她的態度和藹可親、溫文儒雅,一整個就很紳士。他做什麼事態度都很從容自然,一點也不嫌棄她的笨手笨腳,甚至會開口誇獎她,和她道謝,或者主動幫她提東西。

  當他和她一起走在街上,每個女性同胞都帶著羨慕又嫉妒的眼光看她,那一個風光啊,真是她八輩子也沒享受過的。

  「傻笑什麼?」

  冰冷的哼聲,瞬間戳破她美好的回憶。

  本來還紅著臉在傻笑的可菲,瞬間清醒過來,瞅著坐在餐桌對面的那個男人,道:「沒、沒有啦,我只是在想,你叔叔真是個好人呢。」

  阿震冷冷瞥她一眼,不變的道:「拜託你不要每次看到他就發花癡,人家已經有老婆,孩子都兩個了。」

  「我、我才沒有啦。」她大聲抗議,手裡削著地瓜皮,一邊查看四周,確定沒有被他叔叔聽到,面紅耳赤的忙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啊?人家我只是覺得他人很好,才沒有對著他發花癡好不好。」

  沒有?才怪!

  這幾天,只要莫森一出現,這女的就會面紅耳赤的湊上去巴結,然後對著莫森嗤嗤傻笑,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讓他看了就……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火大!

  「你沒對他發花癡?」他冷冷的替自己倒著牛奶說:「那就不要像只小狗一樣,整天繞著莫森團團轉。」

  可菲惱火的用力削著地瓜皮,辯解著:「我才沒整天繞著他團團轉,是莫森人好,主動過來幫我打掃、陪我去買東西的!」

  他再哼聲:「打掃和買雜貨是你的工作,你要是有做好,他也不會看不過去的主動幫忙,人家是好心,你至少也要有自如之明,不要搞得好像這輩子沒見過男人一樣。」

  什麼?!

  她倒抽一口氣,氣得滿臉通紅,跟著想也沒想,她衝動的就將手中削到一半的地瓜,朝他腦袋K了過去。

  叩——

  也不知是因為距離太近,還是因為沒料到她竟然會拿地瓜丟他,他完全被地瓜砸個正著,還被K得整個頭都往後仰了一下。

  兩個人在那一瞬間,都嚇了一跳。

  可菲張大了嘴,瞪大了眼,一時間,完全不如該說什麼,只能看著他無法置信的看著那顆K中他的地瓜,然後慢慢的抬起眼來,怒瞪著她。

  那一瞬,她腦海裡完全是一片空白。

  他還沒動,生存本能已經讓她扔下削皮器,想也沒想就站起來往外跑。

  原本她還吝望他會因為大病初癒,體力會衰退一些,讓她有機會的去找個有門的地方把門反鎖般起來,誰知他動作飛快,她才動,他已經神速衝到了桌子這一頭,擋住了她的出路。

  她緊急煞車,轉身想繞過桌子往另一邊出去,他卻一腳將長桌踹了過來。

  長桌砰的一聲,直接撞到了牆,擋住她另一邊的去路,嚇得可菲忙往回縮。

  見鬼了!他不是才剛病好?

  她臉色發白,只能緊張的看著他虎視眈眈的朝自己步步進逼,一邊道:「那個,阿震,對不起……你聽我說、你冷靜點……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啦……只是手滑、一時手滑啦……」

  見他滿臉鐵青的快步朝自己靠近,可菲只能邊狡辯,邊驚恐的往後退,誰知卻一腳踩到了掉到地上的地瓜,瞬間失去平衡。

  「哇啊啊啊——」

  可菲慌亂的兩手直揮,眼看就要摔倒,腦袋瓜朝身後的料理台邊緣撞去,屠震看得心驚,在千鈞一髮之際,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右手攪住她的腰,左手巴住她的後腦,硬生生將她整個人拉了回來,但兩人仍因重心不穩,雙雙跪坐在地。

  她一頭撞進他懷中,嚇得直喘氣,心仍在跳。


  阿震抱著她跪在地上,眼前就是那個料理台的邊角,他仍可以看見,只差那麼一點,她的腦袋就要撞上堅硬的台緣了,他的手背甚至因此擦過了那尖銳的直角,留下了紅熱的痕跡。

  他不敢想像,他要是再慢一點,會有什麼後果。

  空氣裡,一陣沉寂,只有兩人急速的心跳。

  年後的陽光,斜斜灑落。

  「你他媽的搞什麼鬼?!」

  阿震拉開懷裡那個笨蛋,火冒三丈的瞪著她,抓著她的雙臂搖晃,發出咆哮:「你難道不如道走路要看路嗎?你知不知道你腦袋差點開花?你是不是賺活得命太長了!」

  「我……」從來沒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方纔那個不爽和現在這狀況與之相比,簡直就是芝麻綠豆一般,她慘白著臉,不知所措的壓著心口,驚魂未定的看著幾近暴跳如雷的他,惶惶的說:「對……對不起……我沒注意……你……好可怕……」

  淚水,驀然上湧。

  「你……你剛剛……看起來……好生氣……」她哽咽,抬起無辜的大眼看著他:「我我……嚇了一跳嘛……」

  豆大的淚水,滾落眼眶。

  「哭什麼哭!不要哭啦!」他惱怒的低咆著。

  她試圖止住淚,卻做不到,只能啜泣著:「可、可是……很……很恐怖嘛……」

  「不要哭了!」他握緊拳頭,惱火的說:「我叫你不要哭了,你是聽不懂是不是?」

  可菲驚慌的咬唇閉眼低頭,兩手緊揪著身前的圍裙,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瞧她那模樣,他莫名更火。

  雖然緊閉著眼,淚水仍從她眼角滲出。

  胸中壘塊堆疊,他氣得直想搖晃她,對她發飆,但最後,當他伸出手時,卻沒有抓著她搖晃,反而只是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

  可菲吃了一驚,卻不敢反抗。

  「不要哭了。」

  他又說,口氣仍很強硬,可聽起來似乎沒那麼生氣了,事實上這句話,聽起來,已經不像命令,幾乎就像安慰了。

  「別哭了啦。」

  這句更像了,她驚訝的抬頭睜眼,只看見他一臉困擾。

  再一次的,他抬手,溫柔的直接抹去她另一串淚水。

  「別哭了……」

  他一次,又一次的,輕輕拭去她滾燙的淚。

  用拇指,用指前,用掌心。

  那雙美麗的藍眼睛裡,有著奇怪的情緒,牽動了她的心。

  然後,他開口,啞聲要求。

  「不要哭了……好不好?」

  淚水,在他的要求下,莫名的停了。

  但他的手指,卻沒有就此離開她的臉。

  不知何時,他竟靠得好近好近,近到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能看見他眼裡的自己。

  在那好長又好短的剎那,她迷失在他深幽如海的藍眼睛裡。

  胸口,莫名揪緊,不自覺屏息。

  淚,仍懸在眼睫,因顫動,落下一滴。

  她不如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靠好近,她看不清楚,只覺溫熱在臉上輕輕一觸。

  「小肥——」

  忽地,樓下傳來武哥粗魯的叫喚。

  他霍然一僵,猛地後退。

  她呆愣的看著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好像有些蒼白的表情,他已經匆忙起身,丟下她一個人,轉身離去。

  「小肥——肥——」

  武哥的呼喊聲又起,她卻無法動彈,只能錯愕的抬手,撫著自己臉上那一點。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可菲坐在原地,困惑又驚訝,但臉上那一掠濕熱,好燙好燙,讓她心跳加快、頭暈目眩。

  他好像……他是不是……

  她無法確定,剛剛他做了什麼,只感覺到,那一點的濕熱。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是錯覺吧?不可能吧?那是手吧?

  可如果是手,怎麼會……這麼熱?

  他真的……

  有嗎?

  

  他一路衝回自己的房間。

  沒有理會武哥的招呼,沒有去幫忙搬行李,甚至沒有抬頭看其他人一眼。

  他不敢。

  他不想讓他們看見他的表情,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臉。

  所以他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落了鎖,靠在門後,站在黑暗之中喘息。

  媽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

  他不曉得自己當時在想什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他明明已經決定,不和異性有情感上的牽扯,而且那個女人,那個笨蛋,他怎麼可能會對她——

  但在那一秒,當他看著她那樣仰望著他,他似乎沒有辦法思考,他的身體有著自己的意志,自己動了起來。

  那滴淚,是鹹的。

  他摀住嘴,熱氣上湧,燒得滿臉發燙,更燙。

  該死!都是因為她在哭,都是因為她愛哭——

  惱羞成怒的,他快步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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