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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灩]不婚流行主義(愛很潮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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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7 07:50:19 |倒序瀏覽
不婚流行主義【愛很潮2】 作者: 夏灩

冉擷羽活在光鮮亮麗的時尚圈,心卻如一灘死水;
她喜歡戀愛,但是只戀不愛,只享受交往的甜蜜,
不要愛情帶來的包袱,因為太深的感情是一種凌遲,
她嘗過這苦,這輩子已決定絕不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
但這個男人不知是聽不懂她的意思,還是拒絕聽懂,
看她在愛裡來去卻從不離開她身邊,安靜地陪伴;
他對自己的瞭解透徹得讓人生氣,卻不能沒有他,
他明白的情意令她掙扎得好痛苦,但苦中又帶著甜;
這愛的死結要怎麼來解,她快抵擋不了了……
他的心思不信她不懂,他知道她只是裝傻,等他放棄,
但他已經熬了這麼多年,怎會怕再堅持下去?
只怕她不讓他陪,心疼她痛了不會說,不懂照顧自己;
只要她願意認真看他,一切便值得了,他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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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7 07:50:4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7-7 08:11 編輯

楔子

  什麼是流行?
  原則上,流行是充滿變化,並且有所侷限,因受到小部分人士關注而逐漸被眾人接受一段時間。流行既膚淺又大眾,是被一群有心人士操作並傳播,讓人產生參與流行便是參與了這個社會的錯覺。
  於是參與其中的人以為自己多麼與眾不同,實際上只是受到了操弄。而身為流行文化的傳播者之一,流行僅僅是一種瞬間的迷幻——冉擷羽如此堅信。
  《Flawless》創辦於一八九五年的美國紐約,如今發行於十三個國家,共十一種不同語言,它同時也是台灣第一本時尚雜誌,極受圈內人士愛戴。
  十月底,《Flawless》台灣編輯部剛剛歷經發刊前的森冷寒冬,終於得以春暖花開,享受僅一、兩天的新鮮空氣。
  但在休息室外,有個女人正氣急敗壞地捧著手機。「什麼?!你再說一遍!」
  電話中的男人口氣無奈。「聖誕夜真的不行,你知道我們公司有多少活動在那天進行?我改訂了月初,這時候人少,去日本泡溫泉不用人擠人,不是比較好?」
  對,沒錯,男人的話合情合理,偏偏事前完全沒跟她商量,冉擷羽實在不能接受。「邢拓磊,你當我們第一天交往?你這是第幾次了?每天都是工作工作工作……我也有工作啊!你以為搶到那時候的假很容易?我用了多少條件去交換的,你給我來這招?!」
  男人吐了口氣,很堅持。「沒辦法,聖誕夜我不行。」
  冉擷羽火大了,如果只是一次、兩次這樣,她還可以接受,但交往以來——這男人哪一天行的?他條件再好、再幽默、再體貼,人不出現有個屁用?!
  大火熊燃之後便是一陣無力的熄滅,冉擷羽吐了口氣。這一次,她口吻冷靜。「邢拓磊,我們分手吧。」
  電話彼端一愣,良久才開口。「你是認真的?」
  「嗯,認真的。」她點了點頭——儘管電話裡的那個人看不到。「我留在你那兒的東西你自己處理,每次都為了這種問題吵,我累了,男女交往是為了享受,不是為了互相荼毒,祝你幸福。」
  做出決定以後,她說話的口氣平靜了許多,邢拓磊沉默一陣,大略是明白了她的認真。「OK,你說的沒錯,這一段時間謝謝你,只是我們下個月在《Flawless》的特輯……」
  這個死工作狂!「化妝品不是我負責的!你安一千八百萬個心!再、見!」
  冉擷羽氣嘟嘟地掛了電話,她男友——更正,前男友是化妝品公司的公關經理,至於她則是《Flawless》的服裝編輯,兩人在幾次會議上碰頭認識,他大方自信的談吐舉止吸引了她,兩人一拍即合,交往了一陣子,但最後的結果只能說,他是個好男人,卻不是個好情人。
  分手了。
  冉擷羽手臂交抱,深深嘆了口氣。
  休息室的鏡子裡映照出一個女人,身材姣好,長相可愛俏麗,圓潤的眼、挺翹的鼻、略豐的唇,雖然不是瓜子臉,但有些豐潤的臉型,卻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她一頭深棕色的俏麗短髮,往內收的發尾恰到好處地修飾了她的臉。她,冉擷羽,二十九歲,時尚雜誌編輯,頂著這個頭銜終日活在五光十色之中,剛剛結束一段戀情,忽然覺得真愛好遠,遠得……
  她一輩子都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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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7 07:51:00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7-7 08:11 編輯

第一章

  真愛?去他的真愛!
  活到二十九歲,冉擷羽唾棄的東西很多,像是政客、搞不清楚狀況的廢死團體,或是自詡為時尚人的無聊人士、一臉了不起的世家公子……當然,也包含了愛,還有婚姻。
  「我今天分手了。」
  晚上,她來到好友經營的店裡訴苦,長相秀氣的於覓聽了,僅是挑眉,口吻淡淡的。「是喔?」反正又不是新聞了。
  「等一下我想去海哥那兒。」冉擷羽大嘆一口氣,在躺椅上懶懶坐下。
  於覓跟她是大學室友,獨力經營這間服飾店已經快兩年,她們同樣對時尚工業抱持濃厚興趣。海哥則是於覓的舊識,四十多歲,在東區經營一間Bar。
  這種日子,冉擷羽只想大醉一場。
  於覓沒多講什麼,她小巧的眼看著冉擷羽臉色掩不住疲態,其實這段戀情不算她談得最久的,對象她也見過,是個還不錯的男人,但不是那種會跟她共度一生的對象,她意外好友受到的打擊如此之大。「我以為你不是認真的。」
  冉擷羽撇撇嘴。「你錯了,我每次都很認真。」
  「是嗎?」她怎麼看不出來?
  冉擷羽「哼」一聲,沒多說。她喜歡戀愛,只戀不愛,享受交往的甜蜜,但不要愛情帶來的包袱,有很多人一談了戀愛,世界裡好像就只剩下愛情,變得那樣窄小擁擠,不是她要的。
  她要愛,要快快樂樂、無負擔的愛,但這不代表她隨便,她是個很有職業道德的女友,交往期間真心真意,力求雙方快樂和氣,不過前提是她也得同樣開心,對方也願意按照她的規則走。
  她想要的愛情是只有甜蜜,沒有爭執沒有傷害,更沒有痛苦,所以一旦感覺變質了,她便不再留戀。過去交往的對象大半深諳此道,分手分得和平,大家還是朋友,只是這樣浮浮沉沉好幾年,最終什麼也沒剩,老實說,她有點累了。
  「我在想,要不要干脆收山一陣子算了。」
  半夜,冉擷羽跟於覓來到海哥經營的酒吧,於覓聽見她說的話,點了點頭。「這是好消息。」不過講是這樣講,她沒忘記提醒好友。「所以你今年的聖誕夜打算一個人過?」
  「Gosh!我忘了!」冉擷羽抱頭尖叫,表情崩潰。「現在幾月?十一月?天!我居然在這種時候跟人家談分手……」不過即便不分手,前男友聖誕夜沒空,還不是白搭?「好吧,收山前再找一個,至少撐到明年情人節……」
  「噗!」於覓噴酒。「你這女人,一個人過節是會死啊?」
  「誰叫我屬兔嘛。」冉擷羽嘿嘿笑。「你沒聽過?兔子太寂寞,可是會死掉的喔……」
  什麼跟什麼!
  於覓拿她沒轍,她這好友長得可愛,性格爽朗,加之又在時尚產業工作,打扮入時,交際應酬一把罩。這樣的她,可想而知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但沒見過她特別在意哪一個,都是感覺對了就交往,不合就分手,最長歷時一年,最短則……三天,理由是:「我不喜歡那人接吻時的表情。」
  認識好幾年,於覓在一旁看著她在愛情裡優遊來去,半點不沾塵,有時她真懷疑這女人的真心在哪。
  但……在意的人,也不是完全沒有。
  只是那個人,並非是她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對象。
  於覓抬眉,發現她醉得差不多了。冉擷羽酒品很好,醉了也只是甜甜笑著,看起來有點呆呆的,再不行就是睡覺,睡到酒醒。她趴在吧檯,已經進入睏倦階段,於覓看了會兒,伸手探入好友口袋,翻出手機,在通訊錄裡按弄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那個人的名字——寧昱凱。
  冉擷羽作了一個夢。
  夢裡五光十色,教人目眩神迷,她在裡頭漂浮著,各式各樣的綵帶自她身旁飛越而過,她試著抓攫,但什麼也沒碰著,只能望著那些帶子各自纏繞出一個美麗的結,她哼一聲:我才不屑呢。
  才這麼想,就有一條深藍色的帶子從她腳踝處慢慢纏繞上來。那是很漂亮的墨藍,黑色裡閃著一點青藍的光澤,那絲帶很有耐心,一步一步輕輕地捲繞上她,她試著掙脫,卻發現怎樣都甩脫不開,但……感覺也沒不好,所以她放鬆自己,任它纏、任它繞,逐漸在這股溫柔裡迷失了自己。
  然後,醒來。
  眼前是算不上陌生的環境,她睜了睜眼,左右張望,房間的擺設很男性化,沒什麼多餘裝飾,唯獨牆上很不協調地佈置了一張十分童趣的畫——那是她在十三歲那年唯一得過美術獎的作品,冉擷羽把這畫送給了一個男孩,叫他好好珍惜,然後……他就真的裱框珍藏了十多年。
  直到現在。
  「醒了?」有人推門而入,手裡拿著一杯蜂蜜色的飲料。入門的男子身形頎高,四肢修長,五官不是最好看的,組合起來卻稱得上俊氣,他細長的眉眼帶著屬於讀書人的溫文氣質,膚白唇紅,臉上如水的笑意乾淨得讓人看著便有好感。「來,喝點水。」
  「又是小覓叫你過去的?」冉擷羽毫不意外,她接過水杯啜飲,那水喝起來甜甜的,是蜂蜜的味道。
  「她說你剛分手。」寧昱凱噙著笑在床沿坐下,深邃如墨的眼盯著她喝水,寬大的掌輕撫過她睡亂了的發,輕柔得令冉擷羽直覺聯想到自己方才作的那個夢。
   也是同樣地溫柔。
   她心臟不自覺緊縮,好不容易散去的酒意再度湧上,烘得她渾身熱熱的。唯獨這種時候,她才會覺得……眼前的人,真的是個男人。
   寧昱凱儘管秀秀氣氣、身形纖瘦,但其實並不陰柔。寬鬆的T恤下是緊實有致的男性肌理,手臂賁起的線條帶著力度,連撫著自己頭髮的指掌都帶著粗糙的厚繭,長年練習空手道使他除了一副好身手外,同樣也有著精壯健碩的身軀,只是平常他習慣隱藏,讓多數人以為他很文弱。
  「好一點了嗎?」
   他柔柔詢問,嗓音低沉,一頭墨色的短髮長度恰好地落在額際,清爽乾淨,帶著絕對的男性氣息。他真的……不再是小時候那個粉雕玉琢得教人分辨不出性別的小娃娃。
   而且,他力氣極大,能把失去意識的她,一路從藍海的Bar帶回他位於五樓的住處。
  現年二十五歲的寧昱凱任職於一間科技公司,負責撰寫程式,和一般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同,他不用打卡上班,只需在開小組會議或向廠商及自家人作說明時才要到場,其他時間則都在家裡完成分發下來的Case,生活堪稱自由愜意。
  所以,才能總在她需要照顧的時候出現。
  冉擷羽「嗯」一聲,飲盡那杯蜂蜜水,酒醒了,她意識逐漸清明,寧昱凱撫弄她棕髮的手接過了杯子,臉上還是那抹淡柔疼寵的笑。「擷羽,和我交往,好嗎?」
  又來了。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面對這番深情告白卻一點都不意外。也是,倘若有個人在你分手之後便送上告白,數年如一日,相信任何人都會習以為常。
  「我暫時想收山,沒那個心情。」
  「是嗎?」寧昱凱不以為意,淡笑起身,一點都沒有告白被拒的窘迫。「我弄了吃的,去洗把臉,弄好了出來吃吧。」
  看吧。
  冉擷羽看著他離開的堅實背影,他們認識已經十七年,自她交了第一任男友開始,昱凱總會在她恢復單身的時候告白,要她和他交往,可每當她拒絕,他都是一副預料之中,不甚在意的樣子。
  有一年,她終於受不了,問他:「你是認真的?」
  他臉上笑容一斂,目光灼灼。「認真的。」
  還記得那時她被他看得臉紅心跳,他眼神裡有種分不清、說不明的熱切情緒,讓人看著便忍不住發燙,這使他臉上增添了一抹很有魅力的剛毅。冉擷羽很意外,這個小她四歲的男孩,她從沒把他放到戀愛的位置上思考,即便被他告白多次她也始終堅信兩人不來電,唯獨那次,她想,試一試無妨。
  「好啊,我們交往看看。」
  她以為昱凱聽了該喜出望外,就算沒有,至少,嗯……雀躍一下,但他俊臉一沈,凝視她的墨眸裡浮現出不讚同。「如果你不是真心要跟我交往,就不要輕易答應我,知道嗎?」
  到底是誰跟誰告白的啊?冉擷羽超傻眼,同時也有一股被看穿了的惱。「如果我一輩子都動不了真心怎麼辦?」
  寧昱凱好似不訝異她會這麼問,只淡淡一笑,道:「我會等到那一天的。」
  那一瞬間,她居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將有一天,真的會被眼前這個人困住。
  用一張以愛情為名的網。
  從此以後,她便不敢輕易答應,甚至連過分靠近都不敢,她下意識抗拒他,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一思及此,冉擷羽呼了口氣,將自己從回憶裡抽回。看,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一樣,沒有變,她該安心了……
  畢竟,誰都可以和她談愛,唯獨他——不行。
  憶及理由,她原先的熱度便一下子降了下來。
  冉擷羽洗了把臉,走出寧昱凱的房間,空氣中飄來食物的香氣,她嗅聞著,肚子咕嚕叫,這才記起自己在Bar裡只顧著喝酒,壓根兒沒吃東西。
  她猜,肯定也是於覓告訴他的。
  冉擷羽腹誹好友的多管閒事,走到餐桌前,寧昱凱給她弄了清粥,旁邊配置一些簡單小菜,切了對半的鮮黃鹹蛋蛋黃,誘人食慾,用蝦醬炒過的空心菜透著新鮮的綠,一旁還有自制的醬菜及小魚乾炒花生。
  寧昱凱從廚房走出來,說:「先喝點粥暖暖身子,你酒喝多了,很傷胃。」
  他笑容柔潤,身上套著圍裙,款式很普通,沒什麼特殊,但寧昱凱一穿上它,整個人便又多了幾分味道出來。他長年獨居,切菜拿鍋的姿勢漂亮得讓人見了就想把他娶回家,即便看了多年早該麻木,然而每次見到他為自己張羅吃食的模樣,冉擷羽就覺得心底某個最堅硬的角落又被他敲落了一點。
  真可怕。
  她顫了下,坐下來喝粥,粥裡帶著清甜的米香,他故意把湯水放多一點,讓她暖暖氣管。唯獨這時候,冉擷羽對他的態度才不會像平時那般防備,她用餐的模樣很柔順,像是平時總對你沒什麼好臉色的貓兒收起了利爪,願意窩在你懷裡任憑撫摸一般。
  寧昱凱瞅著她,眉目裡漾著輕柔的笑意。他最喜歡她這時候的樣子,臉上不施半點脂粉,露出一張素淨秀雅的臉,頭髮微翹,眼神清和,肩膀軟軟地放鬆,不再那般緊繃,這樣的平和很短暫,通常只出現在她還沒全醒的時候。明知不該,但寧昱凱還是忍不住伸手輕撫她頰邊。「沾到了。」
  冉擷羽粉頰一下子脹得通紅,見他舔舐抹去的那點醬汁,她一愣,感覺好像整個人都被他給舔過。她心跳怦怦難以自持,討厭自己這種反應,只得用瞪的。「不要老是動手動腳!」
  「好。」寧昱凱細唇一揚,不意外她的反應,眼神寵溺地任由她築起防備。這是她保衛自己的一貫方式,但這反應也代表了她對他,並不是全然地無動於衷。
  所以,這樣的她,他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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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7 07:51:20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7-7 08:12 編輯

第二章

  為本身有些自虐的念頭自嘲一笑,他開口:「擷羽,聖誕夜我們一起過吧?」
  冉擷羽愣了愣。「現在才幾月?」可惡,於小覓你根本就是通敵叛國!
  「不早一點約,我怕你就沒空了。」寧昱凱說得讓冉擷羽沒法反駁。確實,就算沒男友,她混的這個圈子若想找人過個熱鬧的聖誕夜還不簡單?
  可她不喜歡,平日面對那些自以為品味卓越的時尚家們就已經夠倒胃口了,她不想連美好的假日都得掛著面具跟那些人混在一塊。
  「好不好?」寧昱凱還是笑著。他問得很輕,不帶逼迫,可他細細的眉眼笑起來時那股溫和的氣質,總讓人沒法拒絕他吐出來的任何請求。他眼睛微眯,如玉般的眼眸帶著水光,晶潤透亮,冉擷羽被他看得連心都要化成一灘水,遑論拒絕。
  「好啦!」她答應得惡聲惡氣,這男人總曉得她的死穴在哪,從小便靠著這個眼神把她給吃得死死,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同意之後,她倒覺得整個人輕鬆許多,大概是不管如何有個熟悉的人陪著自己過節,總是挺好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寧昱凱開心了,接下來不再有進一步要求,這令準備了半天的冉擷羽不是滋味。不是說喜歡她嗎?不是說想跟她交往嗎?不是說想讓她動真心嗎?這小子的「認真」到底在哪裡啊?
  她哭笑不得,但理智明白這樣對他們才是最好的,也許她該感謝他這樣的態度,讓他們的「關係」得以維持下去,若非如此,她肯定早就離他遠遠的,離得越遠越好。
  她緩了口氣,將東西一個個吃完,寧昱凱見狀便要上前收拾,她早他一步。「我來洗。」
  「好。」知悉她的性格,寧昱凱從善如流,任她在廚房裡動作,這幅畫面使他眸光暖熱,胸腔隱隱躁動,可他按捺住,只走到她身後。冉擷羽感覺到他靠近,渾身一顫,還來不及問他要干麼,他便伸手替她捲起了袖子。「小心一點,要弄濕了。」
  她鬆懈下來,見他幫她把右邊的襯衫衣袖給捲好了,索性把左手也湊過去,他會意,笑笑弄好了兩邊,只是在抽手之際有意無意地擦過她白嫩的手臂,引發她背脊一陣強烈震顫,她再瞪一眼,警告他別太超過,可寧昱凱不以為然,仍是笑著。「擷羽。」
  「怎?」
  他眼一眯,廚房溫和的光籠罩在他臉上,使他身上多了一種很吸引人的東西。他說:「聖誕夜,我很期待喔!」
  真要說起她跟寧昱凱的關係,最一般的說法,就是青梅竹馬。
  他小她四歲,兩人相識於冉擷羽十二歲那年,那時他們舉家搬至寧家隔壁,在父母向鄰居打招呼時,她看見小小的他一臉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後,不吭一聲,但一雙透亮的大眼直盯著這些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這八歲的娃兒粉粉嫩嫩,黑亮的眼珠子像是會說話似的,招人喜歡,一瞬間冉擷羽還以為自己多了個鄰居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搖頭不語,一臉懼怕,寧媽媽受不了。「他叫昱凱,寧昱凱。」
  「寧昱凱?好像男生的名字喔。」
  她這麼一講,周圍的大人全是一愣,倒是寧媽媽率先呵呵笑了出來。「是啊,我們家昱凱是男生。」
  呃?!曉得自己誤會了,冉擷羽好窘,可想想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男孩子長得這麼粉潤,況且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像個男生。「是個男的就不要躲在媽媽後面,這樣很丟臉耶!」
  「擷羽!」冉母喝斥,冉擷羽縮了縮肩膀,但還是堅持。「我又沒說錯……」
  「我……我才沒有!」
  寧昱凱終於出聲,可講完又讓自己龜縮在媽媽背後。眼前這個姊姊長得比他高,看起來又比他凶,她如果生氣了怎麼辦?
  他害怕著,不料所有人都被他的回應愣住,尤其是冉擷羽,她看了媽媽一眼,隨即笑出來。「對嘛,這樣才像個男孩子啊!」
  寧昱凱一輩子都忘不了她這時的笑。
  那和同儕欺負他、嘲笑他的惡意的笑完全不同,她圓潤的眼因開心而眯起,粉唇上揚的弧度純粹而美好,她走上前,在他還不及反應之際便拉過了他的手。「不用怕,以後我就是你姊姊了。」
  她的手軟軟的。
  那時候的他,身材比同齡的小孩還要矮小,長相秀氣不愛說話,加上父親早逝,孤兒寡母,使他惹來同齡甚至高齡的孩子欺負,已有些自閉症狀。但冉擷羽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她像個太陽,熱力四射,給他帶來光與溫暖,她叫他抬頭挺胸,大聲說話,他一開始非常害怕。「可是……他們都笑我矮……」
  「那有什麼!你看。」她指著院子裡一棵大樹。「這麼大的樹也是從很小很小的樹苗變成的啊,你將來一定會長得又高又壯,他們只是運氣比較好,長得比你快,很快你就會贏過他們了!」
  「真的嗎?」寧昱凱眨巴著大眼,看著大樹,不敢置信。「我真的會長得這麼高嗎?」
  「噯……」冉擷羽搔搔頭,老實說,她不知道耶,可看昱凱一副興奮期待的眼色,她實在講不出什麼令他失望的話。「會啦會啦,不過你要聽媽媽的話,要多喝牛奶,還有運動,這樣就會長高了。」應該吧?
  「好,我知道了!」
  那時候,應該要算是兩個人最純真的一段時光了吧?
  寧昱凱勾唇,自回憶中回神,笑得自嘲。如今他已二十五歲,確實如她當年所說,他長高了,長至一百八十幾公分,跟矮小再無任何關係,本來纖瘦的身形也在經年累月的鍛鍊之下變得厚實,而她也變了,褪去了幼時的青澀,逐漸展現出屬於女人的柔潤風華,可至今他最懷念的,還是小時候她對他展露的第一個笑容。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話……
  算了。
  寧昱凱停止思考,拒絕回想那些不愉快的過往。
  冉擷羽回去了——她就住在他家隔壁,僅三步路便可到達的距離。他在前年退伍之後便特意搬入她這幢沒電梯的老公寓,事前並未告訴她。其中心思他不信冉擷羽不懂,可她只是裝傻,或者說隨他去,看他可以堅持到何種地步。
  「傻姊姊……」他輕喃,漂亮的唇勾起。都已經熬了這麼多年,他不怕再多熬,他樂意如此,只要她總有一天願意用真心看待他的存在,他便覺得一切都值得。
  他能等。
  每個月五號,是《Flawless》的出刊日。
  截稿日是不等人的,每到發刊前一星期,《Flawless》編輯部便陷入一片水深火熱的狀態,尤其十二月還卡個聖誕夜加跨年,沒人想把這種日子耗費在公司及攝影棚或是任何一個與「工作」有關的地方。在這種情況下,冉擷羽確實也沒多餘力氣去想那些風花雪月之事,她每天唯一能想的——就是殺人。
  「這是哪個王八蛋送來的東西?我要的是藝術風!不是民俗風!」
  冉擷羽氣憤地揮舞著一條綴滿寶石的手環,一旁負責美妝相關的編輯任婕宜幽幽走過去,不忘提醒。「擷羽你小心一點,先看一下吊牌。」
  「十六萬?!靠!去搶劫啦!」
  冉擷羽傻眼,這C牌的東西有夠吃人不吐骨頭,最無奈的還是人家把東西挑來,她們這些編輯就得想辦法硬找個位置安插,她只好問另一名同事。「你的金色主題還有沒有版面?幫我把這個弄上去。」
  她不屑地將東西扔給別人處理,再繼續檢視其他廠牌送來的東西。時尚雜誌編輯,聽起來多風光的頭銜,實際上不過是替那些名牌作嫁,幫忙背書。世人花錢買雜誌,然後再受雜誌內文蠱惑購買商品,每次出刊,她將剛印製完成的《Flawless》拿在手上,那種一開始靠自己眼光擇選商品、選出主題、印製成刊物的成就感逐漸消失,現在她所做的,不過是文字多了點、畫面漂亮了點、印刷精緻了點的商品目錄罷了。
  任職三年,她早已倦怠,可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自己真正喜歡的工作?至少這一行適合自己,她該滿足,但有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體內好似關著一隻不甘於現狀的獸,一直不斷地叫囂。
  她討厭這種感覺,卻無力改變。
  就好像……她理智知道自己該與那人保持距離,可每當他在身邊,還是會忍不住地想多靠近,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所以,她才討厭一個人。
  她努努嘴,明白自己這種情況就是世人說的「嘴巴說不要,身體倒是很誠實」,她重視昱凱,畢竟都認識十七年了,她幾乎把他當成親人,何況他又是那般討人喜歡的溫柔性格,她不是沒想過回應他的付出,問題是……她沒辦法。
  他對她的用情太深,甚至逐年加深,深得讓她探不見底,太過害怕,她只能逃。
  因為太深的情感是一種凌遲,她不敢也不想,這輩子她已經深深吃過虧,況且昱凱跟她問題重重,光是那件事的陰影……
  冉擷羽深呼吸,按著發疼的胸口苦笑。他們之間——至少這輩子,沒可能。
  歷年聖誕,她總會給陪伴自己的男友準備禮物,這次雖不是那種關係,但也不例外。結束工作,她上購物網站挑選適合他的物品,這時忽然有人自她背後出現。「你鍵盤壞了?」
  「呃……」冉擷羽好尷尬,偷懶居然被主編抓包。「嘿啊,我想換個順手一點的……」
  沒錯,她在挑鍵盤,只因寧昱凱有個不為人知的愛好——就是收集各式各樣的鍵盤,每回寫程式卡住了,就會換另一個來用,有時還會將鍵盤一顆一顆拆卸下來洗滌乾淨,再當拼圖似地拼回去。
  她臉熱,胸口莫名有股騷動,奇怪,不過就是為他挑個鍵盤而已,為什麼她卻感覺像是替情人買內衣褲被人發現一般?
  年過四十仍保養得當的《Flawless》主編懶得注意她的心思變化,只道:「需要鍵盤的話我那裡還有一個,倒是你收到V家聖誕暨尾牙Party的邀請函沒有?」
  「有有,你等我一下喔。」
  冉擷羽從一疊信件裡翻啊翻,翻出一份用高級紙印製而成的精美邀請函,主編瞄一眼。「有收到就好,聖誕夜這天你跟我去。」
  「嗄?!」冉擷羽大驚。「可我那天……」
  「有約?跟誰?你跟Beauty Desire的邢拓磊不是分了?」
  主編一針見血,果然這業界沒有秘密,冉擷羽被一刀封喉,問題是……
  「我已經有約了啦,嗚……」
  悲情攻勢無效,主編抬眉。「不會拖太晚的,你露個面就行了,好歹V家業務Kevin跟你還不錯,不是嗎?」
  再不錯人家也是Gay啊!是能迸出個屁來喔?
  「我只能待一下下喔。」
  「囉嗦!」主編拍了一下她腦袋,轉身離開。冉擷羽也懂得主編是為她好,帶她去的目的無非是多替她引薦一些圈內人,以後工作也會方便許多。受到主管賞識,她該開心,可一想到那天的約便不禁搖頭嘆息。那小子……應該很期待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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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7 07:52:18
第三章

  想起那時他說的話,冉擷羽便一陣心虛,不過為了工作,沒辦法……想起自己跟前男友分手時的對話,她良心遭受嚴重苛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不得已毀約在先,早已作好承受對方指責的準備,不料電話裡的寧昱凱一派雲淡風輕。
  「是工作吧?那就沒辦法了。」
  就、這、樣?
  冉擷羽傻眼,聽他口氣還是淡淡柔柔的,好似一點都沒放在心上,甚至還笑著加上一句。「玩得愉快點,不用在意我。」
  直到電話斷線,冉擷羽還是傻愣愣的,忽然覺得事前作一堆心理準備及致歉言語的自己好像有點蠢。她氣惱,可也明白自己這份惱意莫名其妙,畢竟是她毀約,可寧昱凱的態度像是完全沒掛心這件事,既然這樣,當初幹麼約她,說什麼「聖誕夜,我很期待喔!」
  屁啦!還叫她玩得愉快?哼,用得著說嗎?
  她一定會玩得非、常、愉、快、的!
  好無聊。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一年一度的美好節日,冉擷羽的心情卻一點都好不起來。
  V牌包下了台北一間最負盛名的飯店總統套房,房外附設泳池,場地佈置美輪美奐,美酒佳餚,衣香鬢影,前來參與的除了V牌內部及專櫃人員外,還包含了各家時尚雜誌主編及常合作的知名藝人、Model等。冉擷羽穿梭其中,臉上化著精緻妝容,身上則穿了V牌最新一季的小禮服,價格不菲,可她穿起來並沒那麼好看。
  至少,不是她的Tone。
  「嘿,Sophia,你今天真美!」
  Sophia是她的英文名,這些世家貴公子很奇怪,分明講的是中文,可稱呼人時非用英文才爽,好似洋腔洋調才顯得自己格外不同。冉擷羽臉上堆笑,心底厭惡,可嘴上仍回:「謝謝,Jim你也很帥。」
  Jim是V牌的公關經理,相貌不差,但打扮有些過火,臉上的粉厚得讓冉擷羽很想伸手敲看看會不會裂開,從他這張嘴裡講出「美」這個字,她覺得創造這字的人都在哭了。
  可這種想法當然不會表現在臉上,這些人只懂得花錢靠一堆各式各樣的名牌妝點自己,藉此認定自己獨樹一格、與眾不同,可多數看起來只像個笑話。諷刺的是,他們這些做雜誌的,還得昧著良心告訴大眾這有多好多美多流行……
  討厭,一點都不愉快。
  冉擷羽心生厭煩,想走了。她胃不好,再好的珍饈美饌過分油膩對她來說都是毒,但酒例外,再傷都要喝。
  冉擷羽為了麻痺自己一逕喝酒,藉此維持臉上高掛的笑容。分明處在人群中,她卻覺得自己腳下這一塊像是剝離了出來,是一座孤島。如果……可以跟那個人一起過節就好了。
  從沒一刻像現在這般懷念他做的菜,她口味偏淡,喜歡簡單,重視食材的新鮮原味,他做的料理一點都不花稍,極合她的胃口。她餓了,卻分不清餓的究竟是胃,還是心。
  原來,真正期待這天的人不是他,是她。
  意識到自己真實的心思,冉擷羽忽地有些狼狽,只想倉皇逃離。她見時間差不多了,便簡單向人告辭,叫車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她臉紅紅的,心跳像是不受控制般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她的心口,她很想克制這種感覺,但沒辦法。如果她聰明的話,這一刻應該立即請司機調頭,隨便找個Pub歡快度過一晚,可她累了,累得無法再用理智思考,只能任由情感牽引自己。
  她還是回家。
  踩著近十公分的鞋跟爬上五樓,冉擷羽氣喘吁吁,掏出鑰匙正待開門,隔壁的另一扇門卻好似早有預料地打開。寧昱凱探出身來,門後是一片溫暖澄澈的光,那光映著他炯黑的眸,黑亮亮的,很是懾人。「你回來了。」
  「……嗯。」她機械式地點了點頭。
  「好早。」
  寧昱凱俊秀的臉勾起一抹溫淡笑弧,透亮的眼好似一下子便將她的一切給看穿,冉擷羽頓時有些窘。「就……身體有點不舒服。」她不想、也不可能說她是因為沒有他而沒了興致,草草回來的。
  可即便她不說,寧昱凱也懂了。「進來吧,吃點東西?」
  冉擷羽無法說不。
  她確實餓了,宴會上再精緻的食物都勾惹不起她的食慾,腦子裡淨轉著他第一次給她做的料理,一碗清粥。何況……她已分手,恢復單身,沒了任何必須強力拒絕的理由。
  她走了進去。
  本以為昱凱直到現在才要準備吃的,可並非如此,一切早已就緒,只差加熱盛盤,桌上甚至佈置著蠟燭,儼然一派過節氣氛。她看著,心底驀地有些悶。「你約了別人?」
  「誰?」寧昱凱端著一碗湯從廚房走出來,他清俊的臉上滿是疑惑。「你說這些?」
  冉擷羽僵硬地頷首,寧昱凱見狀一笑。「就算一個人過也可以弄點氣氛,何況……你不是來了?」
  冉擷羽愣了。
  「你肯定又只喝了酒,先喝點湯吧,其他還得再等一下。」
  她接過他端來的湯,清燉牛肉湯用了最好的牛肉及洋蔥燉煮,調味料僅加了點海鹽及現磨胡椒,喝下去甘醇順口,熱燙的湯汁滑過了喉管,溫暖了她原先冰冷不已的胃。
  其他東西還得等,表示他都已做好只欠加熱,可這碗湯好似早猜到她會回來一般,帶著恰好的熱度。冉擷羽眼眶有些熱了,卻又有種遭人看穿的窘。
  他早知道她會提早回來,甚至空著肚子,沒吃任何東西。
  他對她的瞭解透徹得讓人心慌,他從不說一句他懂她,可每次總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安靜地陪伴。他喜歡她,從不避諱表現出來,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他懂,可施加的力道恰到好處,讓她無法忽視也難以說不。他捉緊她的弱點,以卑微的姿態祈求她給他一席之地,卻又滴水穿石般地侵入,一步一步開疆拓土,加深他對她的影響力……
  是她小覷了他。
  冉擷羽苦笑,回想當初默許他的遷入也許就是錯誤的第一步,如今一步錯步步錯,她該如何挽回頹勢?
  不過,今天這種日子,她不想再硬撐,破壞任何美好氣氛,那太累了。
  「這個給你。」
  她從自己一直背著的大包裡拿出一樣事物,長形盒子用深綠色的格紋包裝紙弄得很精緻,寧昱凱見了,炯黑的眸很是驚喜。「這是禮物?」
  冉擷羽點了點頭。
  他目光乍亮,如星星一般閃著光。「謝謝你。」
  他將那包裝紙拆開,欣喜的表情一點不假,那光如針刺紮著她,有些疼癢。不過就是一個聖誕禮物……如此簡單的事,卻讓他露出了這般高興的樣子,讓她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想再對他好一點點,即便她深知不該。
  「天,你居然送我菜刀?」終於看見了內容物,寧昱凱噗一聲,語氣裡再掩不住笑意,他真不敢相信!「哈哈哈……擷羽,你真天才!」
  寧昱凱難得大笑,冉擷羽被他笑得無法再深思,表情尷尬。「這很貴耶!」
  「這是以後要我常做飯給你吃的意思嗎?」
  「……隨便你怎麼想。」事實上,她原本打算送鍵盤的,但這小子收藏的鍵盤實在太多,加上又常交替使用,她根本不知道哪些他有哪些沒有,就怕買到重複的,最後索性挑了這把名家所制的進口菜刀,至少實用。
  「這很棒,我很喜歡。」這禮物獨一無二,不是誰都能收,代表她真的為他用過心,他很難不愛。
  寧昱凱笑得燦亮,表情很真心,這令冉擷羽鬆了口氣,可他剛才實在笑得太過分了。「我的呢?」
  「嗯?」
  「我的禮物啊。」冉擷羽厚臉皮地伸手,她事前沒說會送他禮物,何況兩人又不是情侶關係,她猜他應該沒準備,果不其然——
  「我整個人都給你當禮物了,這還不夠?」
  冉擷羽一下子被湯水嗆到。「咳咳咳!這、這種話你說得出口?!」
   講的人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為什麼不?就怕你不敢收而已。」
   可惡,被說中了。
  「我餓了。」
   冉擷羽撇撇嘴,顧左右而言他,寧昱凱淡淡扯唇,很配合地沒多說。「應該熱得差不多了,你等等。」
   說著便走進廚房,過一會兒,一道道簡單卻細緻的菜餚上桌,毫不意外全是她愛吃的菜。霧氣燻熱了她的眼,寧昱凱就在那氤氳的後方微笑著,點上蠟燭,問她:「還能喝嗎?」
   冉擷羽點點頭,他拿出一瓶冰過的氣泡酒,啵地一聲打開,清甜的淡淡酒香便逸散在空氣裡,他將那淡金色的液體倒入同樣冰過的香檳杯,將一杯遞給她。「乾杯。」
   她接過酒杯,指尖短暫相觸時帶起一股麻顫,那熱潮從背脊深處湧上,燭火搖曳,在此情此景下瞅著對方,有些感覺似乎就不大一樣了。
  火光後的寧昱凱依舊笑著,他墨發落在額際,微遮住眼,他喝酒的動作很輕,因吞嚥而上下滾動的喉結不知怎地很性感,冉擷羽抿著酒液,一股熱麻自她小腹一路灼燒至頭頂,還沒喝下便已覺得微醺。
  他一舉一動無不帶著強烈的勾人氣息,一被那黑亮亮的眼給盯住,冉擷羽就好似被人下了定身咒,她泛起疙瘩,他分明沒怎麼看她,她卻覺得自己裡外都被看透。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總眨著清亮眼眸的男孩,居然開始懂得用這種屬於男人的成熟目光望著自己?
  冉擷羽渾身躁動起來,好像不說點什麼,就會被自己的心跳聲給吵死。「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還躲在媽媽背後不敢見人呢。」
  寧昱凱聞言扯了扯唇,一笑。「人是會變的。」
  他明白她刻意提起兒時回憶的理由,彷彿藉此提醒自己他仍是那個跟在她後頭小姊姊長、小姊姊短的小男孩,但現實是,他早就改變了。
  就在她決心徹底改變自己的同一天。
  「你也一樣,不是嗎?」
  冉擷羽無話可說。
  她默默喝酒,不發一語,寧昱凱再給她斟了一杯,想起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陪伴自己成長,總是走在前頭的小姊姊,其實很脆弱很脆弱,像冰晶一般一碰即碎,他得小心翼翼輕撫對待,捧在手心,才不會弄壞了。
  像要證實自己那句「改變」所言不虛一般,寧昱凱注視她的方式隨著兩人一杯接一杯變得極端懾人,冉擷羽嚥下香檳,可仍舊覺得喉嚨發乾得厲害,全身毛孔都傾吐著熱氣。她粉白的膚暈紅,眼眸底蓄出水氣,感覺看什麼都是迷幻的,包含了眼前這個不同以往的男人。
  那天他知道她跟前男友分手,他就再沒掩藏過對她的心思,只因跟邢拓磊交往的那一段期間,寧昱凱待她就只是個普通朋友或青梅竹馬的態度,平常得讓她還以為……他早就放棄了。
  她不知道自己該為此鬆口氣,抑或感到失落。
  煩!冉擷羽快被自己矛盾的心思給逼瘋,這次換她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這刻,她只想倚賴酒精麻痺自己過多的煩憂。
  寧昱凱沒出聲,任她喝著,這時他手機響起,兩人一愣,冉擷羽勾唇擺了個「請」的手勢。「你不接?」
  他沒應,拿起手機,看見螢幕上顯示的人名後眉峰一凜,難得嚴肅的表情令冉擷羽好奇起來電者是誰。他走至客廳,接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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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7 07:52:46
第四章

  從她這裡只能瞄見他接電話的背影,那線條非常優美,透過T恤彷彿能窺見那如山棱般起伏的肌理。而他儘管刻意壓低,可對話內容仍舊斷斷續續傳了過來。「嗯,聖誕快樂……抱歉,我有約了,改天?我想不行。雅玲,謝謝你,我有喜歡的人了,你知道的……」
  冉擷羽聽著,感覺胸口某處好似被人用力擊打了一下。
  「擷羽?」寧昱凱結束通話,走了回來,他看見她面色蒼白,一臉發怔,不禁有些擔憂,他正想伸手探觸她,冉擷羽卻一震,想閃身但失去平衡,整個人連人帶椅跌落在地,哐地一聲,很響。
  「痛……」
  她按著撞到的腦袋,疼得齜牙咧嘴,寧昱凱及時上前扶起她,為她揉傷處,問她:「很疼嗎?要不要冰敷?」
  他動作很輕,幾乎將她環抱在胸前,冉擷羽鼻腔發酸。她不信他看不出她是為了閃他才摔倒,可他一句話都沒說,只顧著注意她的情況……她愣愣抬眼,看見他仍笑得那般好看,可眸子底卻蘊著些許無奈,最後化作一抹縱容,那擊碎了她,幾乎使她快落淚……老天,她怎可能完全不受他吸引?
  「擷羽?你還好吧?」見她久沒反應,甚至要落淚,寧昱凱緊張了,以為她撞疼了頭。「等等,我去拿冰塊給你……」
  「不用了。」冉擷羽抹去眼淚,恨不得自己被這熱度給蒸發,她拍開他遞來關心的手,看見他一時有些發愣的臉,心痛如絞。她寧可一刀砍死自己也不願見他受這樣的傷害,但她一定得這麼做,否則他們的關係永遠只能這樣死拖活拉著,而那對他太不公平。
  她自認思維正常,被人長久地仔仔細細討好,不可能毫無感覺,有時候故意對他狠了點,之後她都會心揪得一整晚睡不好。
  她吐了口氣,昱凱是個好男人,她雖然自私,卻不至於良心全無,倘若真是為他好,她該讓他放棄這種不健康的關係,只因他要的,她給不起。
  她這輩子,不可能、也不打算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那太累了。
  就像她母親那樣。
  而這麼好的男人,有權利得到一份完整的、美好的愛。即便不是由她來給。
  「剛剛那個女的……跟你什麼關係?」
  寧昱凱頓住。莫非……她的反常與剛才那通電話有關?他一笑。「只是同事。」
  她的反應令他欣喜,本來微微的疼竟化作甜蜜,只因曉得了她對他,並非表面上那般的無動於衷。
  「我知道。」他毫不掩飾的喜悅刺痛了她的眼,她喉頭一緊,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真正的殘忍。「她人好嗎?」
  「還不錯。」
  「既然這樣,要不要考慮跟她試試看?」
  此話一出,寧昱凱臉上的笑容斂下了。「這是什麼意思?」
  他長相溫和,笑的時候有如冬日暖陽般讓人全身都暖和起來,可一旦不高興了,周圍的氣氛也會跟著他的情緒一同沉寂下來,凍得人打顫。
  而他這一面,幾乎不曾在她眼前展現,除了很多年前那一次……
  那次,他救回了她。
  所以這一次,該換她放手救他了。
  「昱凱,你說你想跟我交往對不對?好啊,我答應,那要多久才夠?多久你才會覺得滿足了,不再那麼死心眼地非我不可?」
  這些話很傷人。連冉擷羽都很意外自己竟能用這般平順的語氣說出口,彷彿練習已久,順暢得完全不吃螺絲。
  寧昱凱不笑了,深幽的眸如一灘死水,不再閃動光芒。他靜瞅著她,好似要藉此將她的真心看透。
  冉擷羽扯了扯唇,真心?她真懷疑自己身上還有那種東西存在。
  「夠了吧,不要再執著於我了。」
  她重重吁了口氣,其實這些全是真話。
  唯一不同的,是她刻意表現厭煩,但她怎麼可能真覺得煩?問題是在這一刻,一個不捨的眼神就會令她功虧一簣,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說出這些話,她不想……再說第二次。
  這一字一句聽在昱凱耳裡或許有如凌遲,可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
  「老是看著你,我很膩了。」
  「啊。」寧昱凱輕噫一聲,表情很淡,也很沈。他看著她,她的眼神是倔強的,神情是厭惡的,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了拳,隱隱發顫。
  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早已作好萬全準備承受她的攻擊,可直到這一刻,他才頓悟,原來他不是不會受傷的。
  周圍陷入一片闃靜,沒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他想,她說得確實夠明白了,這些年她從沒像今天說得這般清楚,一般人聽了這種話應該會徹底惱羞成怒,他何苦作踐自己,死巴著這個對他不屑一顧的女人不放?
  可他看著她,看著她努力在自己的目光裡添上厭惡,看著她絞盡腦汁搜索著那些傷人也傷己的言語,心情竟慢慢地寧定下來……沒辦法,他太懂她了。
  寧昱凱苦笑。他從不自詡為情聖,也從不認為自己愛得無私、無怨無悔。他做的那些,全是為了索取她的感情,逼她正視面對自己。他充滿私心,就算是被拒絕也好,因為在那當下,至少她心裡想的,僅僅是他。
  「擷羽,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
  「別動。」
  簡單兩個字,沉著有力,冉擷羽渾身顫了下,抬眸卻見他一臉不容置疑,她嚥了嚥口水,最終放鬆自己,當真不動。
  然後下一秒,她便被他緊擁入懷。
  她瞠眸,寧昱凱站著,彎身環抱坐著的她,她的鼻尖因而抵在他的小腹上。他用力地緊環住她,一手霸著她微微發顫的背,另一手則按壓著她的後腦勺,等她想起要掙扎的時候,他已輕易地將她制住,沈實的聲嗓自她頂上傳來。「不要勉強自己講這種話。」
  冉擷羽愣了,還不及回過神,便聽見他又補一句。「我一直都在做我想做的事,不用擔心我,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說,我也會放棄離開的。」說著,他一笑。「只是現在,我還不想。」
  「你……」
  他抱緊她。「擷羽,我永遠比你倔強。」
  她說不出話來,甚至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冉擷羽想像得出他是用怎樣繾綣的目光望著自己。為什麼他要這麼懂她?為什麼他要待她這麼好?為什麼……分明早就決定了對他殘忍,她還是忍不住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引,控制不了自己?
  她感覺自己一直以來的決心有如浸了水的砂堡,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柔情攻勢下逐漸崩坍,再差一點,就要徹底傾頹,再不復形貌。
  於是她閉上眼,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也是這樣用力地環抱住她,向狼狽不堪的她說:「沒有人要你,我要你。」那時的溫度,她的身體仍舊清晰記著,所以在這一刻,她才會無法推開。
  冉擷羽再度落淚,淚水被他的上衣給吸收,浸染出一道道深淺不同的痕跡。
  如同她此時斑駁不堪的心。
  過了這天,冉擷羽終於覺悟了。
  「Kevin,幫我一個忙。」她打給自己在V牌做業務的朋友。事已至此,她只能出此下策。「我需要你假扮一下我新交的男友。」
  「噗!小蘇蘇,你需要男人還不簡單,幹麼要找個假的?」電話彼端的Kevin驚到,以為天下紅雨來了。「你跟那個BR公關分手也快一個月了吧?到現在還空著?不,這不是我認識的Sophia~~」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少囉嗦!你幫是不幫?」
  「嘿嘿,小忙嘛,要幫當然不是不行啊,只是為什麼?」
  冉擷羽嘆了口氣,想了想,極力輕描淡寫地交代。「有個男的,他喜歡我,我希望他能放棄。」
  「啊?就為了這種事?你也太大費周章了吧!直接回絕不就得了?」
  「我拒絕了。」
  「然後?」
  「他……不放棄。」說到此,她整顆心都擰了起來。
  可惜人在電話那端的Kevin感覺不到。「喔,所以你不喜歡他,嫌他纏著你很煩?」
  她不想多講。「差不多吧。」
  「OK,了改,這忙我幫了。」聽完前因後果,Kevin一口允諾,兩人簡單套了幾招,掛上電話,冉擷羽躺回床上深深吐了口氣。
  不,她不是不喜歡他。
  只是長久以來,她太安心了,以為自己真能控制感情,想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殊不知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它在她不自覺的時候悄悄露出破綻,任他溫柔進犯,將她包圍,於是她本來單純地享受戀愛,最後竟不自覺變成了逃避,可她太遲鈍,居然直到現在才發覺。
  「我很怕……」聖誕夜那天,在他懷中,她第一次坦白內心真實隱藏的心緒。
  他問她。「你怕什麼?」
  她沒回答。
  事實上,她怕他,怕……他所代表的愛情兩個字。
  她……害怕愛情。
  很怕很怕。
  十八歲那年,冉擷羽驚然發現父親的外遇。
  倘若只是玩玩還好,但到了那把年紀而有的「認真」,就算是千軍萬馬都難以撼動。就在這件事揭發後不到一個月,父親便包袱款款,趁著她們母女倆不注意的時候,帶著家裡所有值錢的物品及現金跟那女人跑了。
  母親為此遭受巨大打擊,她這輩子就只跟了父親,為他生兒育女,滿腹的愛情全給了這個男人,冉擷羽仍記得發現父親離家後的隔天,母親聲淚俱下地揪著她說:「擷羽,媽只有你了……」
  那份痛楚,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膚底,像個看不見的瘀痕,有時想起,總會隱隱生痛。
  家裡霍然失去了經濟支柱,母親一把年紀找不到什麼太正式的工作,最後去早餐店幫忙,鄰里周圍的人聽聞這醜事,表面上給她們打氣,私底下各種不堪的說法都有。她正值高三,前一天還在為聯考的事煩憂,沒過幾天便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不再青春。
  可她告訴自己,媽只有她了,她得堅強起來,母女倆相依為命,還有什麼關卡是過不去的?
  只是她沒料到,父親拋棄了她們之後,連母親都在最後一刻遺棄了她。
  那天她一放學就去打工,在自助餐店幫忙洗碗,雖然辛苦但工資較高,只是不知道怎麼了,她一直心神不寧,工作中甚至不小心打破盤子,劃傷手心,傷口割得有點深,她沒法繼續工作,只得提早回家。
  結果回家一打開門,刺鼻的瓦斯味一下子模糊了她的嗅覺,她心一驚,掩住口鼻,不敢開燈,只能朝一片漆黑的屋子裡呼喊。「媽?」
  沒人回她。
  她一顆心如墜冰窖,明知危險還是衝進去尋找母親身影,可沒一下她便覺四肢發軟、頭暈目眩、意識逐漸模糊,可心裡還是記掛著母親。「媽……」
  再轉醒時,她已在醫院。
  十四歲的昱凱,就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哭得眼睛都紅了。
  「小姊姊……」
  幸好,濃烈的瓦斯味從大門洩出,住在隔壁的昱凱小阿姨意識到不對,連忙過來察看情況,這才找了人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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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7 07:53:08
第五章

  冉擷羽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不掩虛弱地問:「小凱,我媽呢?」
  寧昱凱一愣,連忙抹去眼淚,有些遲疑道:「阿、阿姨她……沒事。」
  「真的?」
  他點點頭。「真的。」
  認識六年來,這是昱凱第一次對她撒謊。
  實際上她醒來的時候母親還在急救,她吸入過多一氧化碳,造成暫時性休克,送進醫院時幾乎是不治,好不容易救活了,卻因腦子失氧過久造成部分細胞壞死,就算醒來,也注定了成為一個失智的人。
  她的母親是自殺。
  她將門窗都緊閉了,甚至留下遺書,內容滿是對自己愛情的遺恨,愛一個人愛到自殺,卻忘了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女兒。
  聽聞這事,冉擷羽近乎崩潰。「為什麼!她明明說還有我的!」
  她使勁哭喊,砸爛了病房裡所有能砸的東西,最後是醫生護士合力架著她給她一針鎮定劑。冉擷羽疲憊睡去,寤寐間仍舊心痛難忍,不懂為什麼母親居然可以為了她不完滿的愛情,連唯一的女兒都不要了,那還有誰要她?
  冉母醒了,記憶錯亂的她有時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天真無邪得教人看著好生羨慕。有時她記起了現實種種,嚎啕大哭,怨恨父親的薄倖……不管是哪一種,母親的眼裡,都沒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母親的愛情毀了自己,也毀了她。
  冉擷羽在母親面前哭泣,希望她至少能多看自己一眼,還記得有個女兒,可最後的結果儘是失望。之後母親被外公接回,送進療養院,她拒絕陪同,獨自一人回家。
  白天,她依舊上課,可一到晚上,她開始作惡夢,夢境裡她被黑暗捆綁,呼息間滿是瓦斯令人作嘔的氣味,每回醒來便吐,傷了胃,到最後她拒絕進食,用最消極的方式抵抗母親給她的傷害。她吐不出東西,就吐胃酸,沒人知曉她的情況,唯一在乎她的,居然是那個從八歲至今在她背後打轉的小昱凱。
  那年他才十四歲,剛上國中的他,身子開始抽高,儘管還是瘦瘦弱弱的,但每次來看她,表情都變得不太一樣,看著她的方式也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全然的崇拜。他目光很深,拉著她的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安慰。
  「姊,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
  冉擷羽嗤之以鼻,重重反問:「我有你要干麼?」
  她冰封了自己,用最殘忍的言語傷害這個真心關懷她的十四歲少年,甚至為此感到一絲扭曲的快意。天,她多醜惡!冉擷羽徹底唾棄自己。「回去吧,我會管好自己,你不用再來了。」
  可寧昱凱卻好似充耳未聞,他不走,仍不放棄告訴她:你有我,你不是一個人。
  他曉得她無法進食,於是給她熬粥。「我第一次做的,嘗過味道了,應該不會太難吃,你吃一點,給我意見好不好?」
  冉擷羽不想理他。
  「姊,你吃一點嘛,我放在保溫鍋裡帶來的,還熱著——啊!」
  冉擷羽嚇到了。她只是不耐他一直吵,伸手想揮開,不料卻打翻了那鍋粥,還冒著熱氣的米粒混著湯水就這麼翻倒在他手臂上。
  「小凱?!」她臉色蒼白,連忙抓著他便往廚房沖,可多日粒米未進,她沒力氣,就這麼倒在地上,而寧昱凱明明被燙著了,可眼底好似只有她。
  「姊!你還好吧?!」
  「你、你不要管我……快去沖水!」這是她僅剩的力氣。
  寧昱凱曉得她的堅持,趕忙進廚房沖水冷敷,直到流水聲傳來,冉擷羽終於鬆了口氣,她眼眶裡蓄出水氣,不敢置信。
  她做了什麼?她不是真心想要傷害他的……
  「姊,我沒事,你別哭了。」直到寧昱凱的手包著一塊毛巾回來,冉擷羽才意識到自己落淚的事,他用那柔軟而討好的黑目睇望著自己。「我家裡還有剩,吃一點好不好?」
  於是冉擷羽的淚落得更凶了。
  「你不要管我……連我媽都不要我了,我活著幹麼,我這麼辛苦、這麼努力,她卻不看我一眼,沒有人要我了,我好想死……好想死……」
  她聲嘶力竭,一字一句,喊得她耳膜都發痛,她以為自己心死了,可未竟的言語卻被一堵瘦弱的胸膛吸收。這是她第一次聽見昱凱用尚在變聲的沙啞嗓音嘶吼。
  「誰說的!沒有人不要你!如果……如果真的沒人要你,那……我要你。」
  他說,這次帶了一種確定。「你把自己給我吧。」
  他不笑了,表情竟隱隱透出一股冷硬,像是不容她拒絕一般,震懾了她。
  誰能想像得到一個剛滿十四歲的少年,竟講得出這種好似電視劇裡才有的台詞?這好不倫不類,冉擷羽該笑,卻哭了。即便這小子只是現學現賣想耍帥,但他真實的感情還是透過擁抱感動了她。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個真心想要她好起來的人。
  即便這個人,不過是一個小孩子。
  可對當時的冉擷羽來說,卻是如同浮木一般的存在。
  寧昱凱始終忘不了那時的冉擷羽。
  這個從小總是走在自己前頭,長得比自己快,笑容滿面好似不知挫折為何物的姊姊,那一瞬間卻被他給緊緊抱著,不斷哭泣。
  他感受著懷抱裡的陣陣顫動,一種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感觸驀然湧上。原來,她的身體這麼軟;原來,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抱住她;原來,這個他自小放在心裡當成姊姊一般敬愛的對象,其實也是一個女孩子。
  就像班上那些追在他後頭,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生一樣。
  大概是從這時開始,他對她,不再是一個弟弟對姊姊的那種心態,而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
  他喜歡她。喜歡這個始終陪在自己身邊,給他力量、鼓勵支持他成長的「姊姊」。
  所以這一次,他想讓自己成為她的力量。
  就這樣,過了十一年。
  夜半三點,該是多數人沉浸在夢鄉的時間,可寧昱凱還清醒著。他戴著細框眼鏡盯著電腦螢幕,上頭一排密密麻麻的程序碼,這是他剛寫完的一個程式,但在執行過程中發現失誤,他換上一個橘紅色的鍵盤,開始一行一行仔細校對,素淨的臉上沒有任何不耐。
  從小時候開始,他便是這種一旦投入某種事物,就會專注其中、不可自拔的性格。
  練空手道是這樣、寫程式是這樣、對她的感情……也是這樣。
  「好大的蟲。」他一笑,終於把Bug給抓了出來,再把程式重新執行一次,整理微調。很好,沒問題,他開心地伸了個懶腰,這份弄了半個月的差事終於搞定,接下來該有一、兩天的休息時間,他腦子裡兜轉著該做的事,一邊還是想到了聖誕夜那天,她說的那一番話。
  縱然是自己的選擇,也早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受了傷。
  他自嘲一笑,扯了扯唇,從認識到現在居然已快十七年,而從他感覺到自己喜歡上她後,就被她這般拒於心門外近十年。
  第一次告白,是他十六歲那一年。
  那時他剛考上高中,是第一學府,冉擷羽也在同年考上大學。
  她就讀的大學在外縣市,索性把房子賣了,搬進學生宿舍,這突來的分別讓他驚慌了,幾乎是來不及作任何準備,話便衝口而出。「擷羽,我喜歡你——」
  從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心意開始,他便不再用跟「姊」有關的稱謂喚她。冉擷羽一開始還糾正他,後來就懶了,只見她聽了先是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再而呵呵笑了出來。「好啊,等你哪天長得比我高了,我再考慮看看。」
  那年冉擷羽一六五,而他一六○。
  過一年,他抽高了,正值青春期的他一路長到一七八,他到她就讀的大學找她,跟她說:「我……現在長得比你高了。」
  冉擷羽一愣,這一次是哈哈大笑,溫柔地撫了撫他的頭。「真的,你長高了。不過你還在念高中吧?好好唸書,等你考上大學我再考慮看看。」
  可等他考上大學,冉擷羽卻已經畢業投入職場,不過四年,差距竟如此之大,那時她說:「你不是想繼續念?先考上研究所吧!」
  等他考上研究所。「你還要當兵吧?等退伍再說嘍。」
  然後,他退伍了,甚至在研究所期間就被現今任職的科技公司延攬,收入穩定,他放棄其他條件更好的房子,搬進她家隔壁。這一年,她說:「好啊,如果我跟男友分手了再想想。」
  寧昱凱不是笨蛋,被人打太極這麼多年,不可能猜不出她是在找藉口,冉擷羽甚至不止一次跟他說:「昱凱,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何必單戀我這枝老了你四年的花?多去看看別的女孩子,相信我,她們每一個都比我好。」
  「可是,我只看得見你。」他不為所動。
  其實,要他放棄很簡單,只要她打從心底一點都不喜歡自己,就可以了。
  問題是,冉擷羽從不說謊。
  只因父親的欺騙給她的傷害太深,她不想、也不屑,她表面上依舊開朗,實際上卻很怕寂寞,除了他,她看對眼了就交往,不合就分手。她談很多戀愛,寧昱凱都知道,他嫉妒,更多的卻是心疼,原來即便她看似改變,骨子裡卻還是那個藉由拒食而渴望他人關懷的小姊姊。
  她每談一次愛,都會去跟冉母報告,她用多情來報復為了愛情拋棄她的母親,藉此證明她重視的不過是個過眼雲煙的幻象,甚至嘲笑為此毀了自己的母親,告訴她這多不值得……可失智的冉母一次都沒把她的話放在心底。
  這一切,只有陪她一塊兒去看冉母的寧昱凱知道。
  冉擷羽同時也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她不要愛情,那種會毀了自己也毀了別人的強烈情感,她這一輩子都承受不起。
  只可惜,她完全小看了他的耐性。
  只要她對他並非無動於衷,那麼,他就可以一直堅持下去。
  至於這個「一直」能到何時……寧昱凱搖頭苦笑。呵,誰知道呢?
  「冉擷羽,你傻了?」
   在藍海的Lounge Bar內,於覓聽了好友的打算,不可置信地瞠大眼。「你白痴嗎?連交了真的男友他都那麼堅忍不拔了,你以為弄了個假的會有用?」
  「嗚,小覓,你好凶喔……」冉擷羽摀住耳,自認無辜地眨了眨眼。「我、我也沒辦法嘛,他一知道我單身,攻勢就很猛烈,我怕我老人家的心臟承受不住……」
  「冉擷羽,當初你是怎麼講的?『既然都動心了,幹麼不試試看?』我現在原封不動還給你。」
   這句話是當初於覓還在猶豫是否要接受現任男友追求時,冉擷羽給她的建言,如今風水輪流轉,於覓哼一聲。「還有什麼?『你要真有意思,就別玩人家了,感情不等人的』,言猶在耳啊!冉小姐。」
   這招厲害,冉擷羽按著被刺中的心口唉唉叫。「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快,喝酒喝酒。」
  她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無話可說,只好乾杯,於覓嘆口氣,由著她喝。「等等,我打個電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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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於覓走到較安靜的後場,獨留冉擷羽一人坐在吧檯,酒精焚燒著喉管,她喝得嗆出了淚水,倘若要問昱凱在她心裡代表什麼?她想,他是她心底,永遠的一根刺。
  拔了會痛,擁抱了也痛,她只能忽視,他卻不允許她遺忘,總是用各種方式提醒她,他明白的情意使她掙扎得好痛苦,問題是……她不行。
  於覓回來了,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卻始終喝不醉,太清醒也是一種折磨。不知道過了多久,冉擷羽開口:「小覓,幫我解開。」
  她把剛纏繞在手指上的線繩扔給好友,於覓接過,看著那細小的繩子互相繞在一起,一圈一圈糾成了結,不禁皺眉。「你這都打成死結了,怎麼打開?」
  冉擷羽勾唇一笑。「我跟他,就是這樣。」
  於覓一愣,看她又拿了兩條繩子,打了一個結。「一開始,我以為我只是因為我媽的事,不想把感情看得太重。」她再纏上一個結。「可他一直不放棄,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追來,而我不過隨口拒絕,他卻當成了圭臬,他用情太深,我很害怕……」
  打上第三個結,線繩已經變得有點亂。「但久了,我開始想,也許應該試著放開一次,雖然當初那蛇確實咬得我挺痛的,但十年都過了,我不該再那麼怕草繩。那麼好的男人,如果只是因為這樣就拱手讓給別的女人,老實說還挺讓人不甘心的,但……」她把繩子搓成一團。「有天,我終於知道為什麼。」
  於覓沉默了,良久,她掀了掀唇。「擷羽,那不是他的錯。」
  「我知道。」理智知道,但感情上,那個事實仍舊無時無刻提醒她,她以為自己沒放心上,但只是一種自我催眠。當初考大學,她下意識選擇遠地,就是不願再看見他,他們……長得實在太相似了。
  「我告訴自己他是無辜的,但無辜又怎樣?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毫無芥蒂地愛他……」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讓他離開,去找一個可以回報他感情的對象。
  看著好友頹喪的模樣,於覓嘆了口氣,把視線放在她身後不遠處,一個男人站在那兒。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但有些話,他應該已經聽進去了。
  「你聽到了?」
  「嗯,一些。」
  陡然介入的熟悉聲嗓使得冉擷羽悚然一驚,瞬間抬起臉來,在吧檯昏暗不明的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臉,她不敢置信。「昱凱?」他……怎會在這裡?
  「于小姐打給我,說你心情不好在喝酒,叫我作好準備,我怕你喝多了就先過來看看……不過,你剛講得太專心,沒注意到我。」
  他聳聳肩一笑,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並朝於覓送去一個眼神,後者接收到,點了點頭。「你們兩個好好聊吧。」
  「什——」冉擷羽來不及阻止,看著好友棄她而去,她轉頭,看著寧昱凱,他臉上依舊還是那抹淡淡的笑,眼神被垂下的劉海遮擋住,她看不清。
  良久,他掀唇。「擷羽,你知道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能一直喜歡你嗎?」
  這也是冉擷羽一直以來不懂的問題,她機械式地搖頭。此刻的寧昱凱語氣雖然溫和平淡,卻給她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她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緒,只能聽他講。「我一直以為你其實是迷失了,談戀愛就像你當初拒食一樣,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多得到一點旁人的關心,所以我想,如果哪天連我都不理你了怎麼辦?我答應過你的,沒有人要你,我要你。」
  沒想到他竟會把十多年前的一句話記得這麼牢,冉擷羽喉頭一緊,想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不過,現在看起來,我好像弄錯了。」
  記得第一次告白的時候,他感受得出冉擷羽的驚訝,明白那時的她只是把他當成一個鄰居小弟,從沒將他往愛情的方向深思過。
  第二年,她仍然意外,他高中一樣讀男女合校,與他同齡的女生那麼多,怎還會記得這個大他四歲的女人?
  第三年,她的表情變了,儘管還是笑著,一派落落大方,可眼底多了些迷惘,她不由得開始將他視為「男人」,第四年、第五年……
  然後,每一次等她分手,他都會送上告白,她曾回應過一次,可寧昱凱不笨,看得出來她不過是自暴自棄,打算藉由交往讓他滿足,等他看到她的「真面目」後便失望離去。她不是為了和他在一起而答應,而是為了讓他離開。
  他以為這代表了自己在她心目中與眾不同,卻沒想過他們之間其實卡著更大的一個難題,原來……這一切全是他自作多情。
  寧昱凱終於側過頭來看她,注視她的眸光裡暗藏一抹冷冽的平靜,令冉擷羽打從心底發了個顫。面對這樣的昱凱,她陌生,甚至懼怕——
  他笑了。「原來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還以為你不懂,結果真正沒搞清狀況的人是我。你何必這麼辛苦?只要明白告訴我,我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我就懂了——」
  當年擷羽的父親外遇,對象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母親。
  他父親早逝,母親獨自一人拉拔他長大,多年不曾再嫁,沒想到近水樓台,最後選擇的對象竟是住在他們隔壁的冉父。
  換個角度來說,他的母親,也正是間接造成冉家悲劇的罪魁禍首。
  可那畢竟是他母親的作為,和他無干,因為擷羽從不曾在他面前指摘過這點,所以他以為她也是這麼想的,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她始終沒釋懷過。
  她不愛他,不是不敢愛他,而是無法愛他。
  甚至寧可找個假的欺瞞他,也不願把話說白。他曉得她是不願傷他,問題是她心底壓著,他就能好過?
  想起於覓告訴他的內容,他想這次,他是徹底受傷了。
  「我想……我應該沒有理解錯誤吧?」
  冉擷羽講不出話,或者說是無話可說。昱凱的眼神陰暗,彷彿陷入永夜,再無一絲光采。他就這麼瞅著她,看著她的方式卻不帶任何溫度,銳利得像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顫動,或者……他在等,等她說出一句反駁,駁斥他的推論,即便那是謊言,他也願意相信。
  只可惜,他失望了。
  冉擷羽在燈光照耀下的臉色很蒼白,漆黑的眸子裡轉動著水光,她唇片顫動,數度欲言又止,那副脆弱的模樣使寧昱凱看得心疼,終究還是無法冰冷地待她……他扯出一抹澀笑,抬手撫上她的臉。「擷羽,你其實一點都沒變。」
  從過去到現在,她講不出任何一句違背自己心意的話,就連拒絕他時都不曾講過一句「不喜歡」,所以他才會一直期待,期待有天當她願意放下受過的傷,她就能看見他。
  現在想來,是他想得太美了。
  寧昱凱看了眼被她擱置在吧檯上的繩線後起身,在離去之際,他說:「你以為,只有你是受害者?」
  「你以為,只有你是受害者?」
  這是第一次,寧昱凱用那樣的表情對她說重話。
  他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但深沉的眸底卻蘊含著一抹深深的挫敗,使她看得胸口發疼,好似被什麼東西緊緊箍住,近乎暈眩。
  然後,他就這麼獨自一人回去了。
  之後整整一星期,他們儘管住在隔壁,卻始終不曾打過照面,想到過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情況,冉擷羽才明白,原來,當一個人要迴避另一個人時,居然可以做得這般徹底。
  前兩天,Kevin打來問:「嘿,你之前說的那個計劃何時要實行?」
  冉擷羽苦笑。「不用了。」
  「嗄?」
  「因為那個人……已經放棄了。」就像聖誕夜那天他說:「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說,我也會放棄的。」如今,他終於受不住了。
  也許她應該開心,這是她唯一還能替他辦到的事,只是午夜夢迴,他那句近乎心碎的指責不斷在她腦袋裡盤旋——你以為,只有你是受害者?
  她當然知道不是!
  可倘若世界上的事真的都能理智地分辨是非黑白,就不會有這麼多複雜離奇的事件。她沒辦法,只要看著他就會回想起來,想起他的母親是如何介入她本來和諧的家庭,破壞了一切。那些敦親睦鄰的舉動全成了別有深意的示好,她覺得噁心,那種痛苦,不是一句「和你無關」就可以抹滅的。
  「這樣就好……」冉擷羽如是告訴自己,她並不想報仇,只想給彼此一個清靜,因為不管是為了哪種理由,她都無法回應他付出的感情。
  然後就在半個月後的某天,她出門上班,卻難得地看見隔壁昱凱家的門大敞,一群工人來來回回搬動裡頭的事物。她一怔,頓住腳步。這陣仗顯而易見,昱凱他……要搬家?
  她下意識地走進他的房子,看見寧昱凱修長身形正倚著窗口,嘴裡正叼著煙吞雲吐霧。
  冉擷羽愣住了,因為在她記憶中的昱凱是不抽菸的。
  「你……要搬家?」
  他聽聞詢問轉過頭來,忙了一個早上,他身上沁著一層薄汗,黑色的T恤緊貼身軀,顯露出藏於其下的精壯線條。他頭髮亂著,細長的眼裡再沒過往那種看見她便會漾起的柔潤光澤,他吐出一口煙,語調很輕。「是啊。」
  簡單兩個字,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多與她攀談的打算,他將視線移回窗外,繼續吞吐煙圈,姿態熟稔得好似抽了幾十年的老菸槍,冉擷羽動了動唇。「我不知道你會抽菸。」
  至少她從沒見過他抽,也不曾在他身上嗅聞到任何一點煙味。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他這句話一出,便似力道強勁的拳,一口氣狠狠撞擊在她心口,她臉色蒼白,好半天無語。眼前的昱凱,簡直就像換了另一個人。
  寧昱凱捻熄了煙,淡眸睬她。從冉母試圖自殺後,冉擷羽便極度害怕瓦斯的氣味,所以她不敢開瓦斯爐,甚至對於煙霧之類的也很敏感。他在高中時抽過一陣子,後來為她而戒,之後就很少抽,可現在沒了這個限制,他只想放任自己,做任何之前她不喜歡而他想做的事。
  「我其實還滿不喜歡做飯的,因為很麻煩,不過你又不敢開火,我們若要在一起,總要有個人會做。還有,我討厭女孩子喝得爛醉,你都不知道照顧喝醉的人有多辛苦,想到之後終於可以輕鬆點了,也許我應該高興。」
  「你……」冉擷羽瞠眸,不敢置信。「原來你過去這麼勉強?」她哭笑不得,心頭委實泛酸得厲害。「那真是辛苦你了,但我不記得這是我要求你做的,既然這麼不喜歡,幹麼強逼自己?」
  「因為我想做。」
  「啊?」
  寧昱凱看著她,陰暗的眸子裡終於帶了點溫度。「我不喜歡做飯,但能為你做,我就覺得很開心。我討厭女孩子喝得爛醉,但你只有在喝醉時才會親近我一些,我以為我做這些你也同樣開心,但其實真正在勉強自己配合的人不是我,是你。」
  他覺得煩躁,再燃起一根菸。有什麼比看明白了自己這麼多年的一切,不過只是自我滿足還要讓人痛苦?但偏偏這是事實。「你說的沒錯,你確實沒勉強過我這麼做,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為我想做,我沒打算拿這些勒索你忘記我媽做過的事,但一想到你在心底竟是這麼看我的,我就覺得很受傷。」
  他連同嘆息吐出煙來,看著這個曾在他懷裡脆弱慟哭渴望被愛的女孩,終於承認。「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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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自以為她需要他的愛,沒了他,她就難以活下去,而他竟還沉浸於能夠解救她的沾沾自喜中,殊不知他的存在才是造成她痛苦的真正原因。
  「你一直都沒很明白地拒絕我,但那只不過是『沒拒絕』而已。我在你心裡的位置始終沒有改變……」
  他驀然伸手,在她顯得有絲錯愕的表情下輕撫她的臉,他指尖仍帶著一絲煙味,侵襲著她的嗅覺。冉擷羽睜大眼,還不及回神,便看見他俊雅的五官在她面前放大,然後是一個吻,很輕淺,帶著香菸氣息的一個吻。
  「我終於知道了。」
  他說,然後放開她,轉身走入房內,開始跟著工人收拾東西。
  而她只能呆愣著,杵在原地,被方才那瞬間的柔軟徹底扎疼了心口,久久難以平復。
  昱凱搬走了。
  等她下班回來,他的屋子早已完全淨空,連搬去哪都沒說一聲。他下定決心要與她斷得乾脆俐落,就連這點,都是貼心配合她的期望。
  她以為自己會輕鬆,因為這樣,她便不用再陷入那種矛盾的掙扎裡,一面如磁石般受他吸引,另一面卻又極盡所能地抵抗,想愛而不容許愛。兩種念頭在她體內拉鋸撕扯,痛了她,如今終於得以解脫,可喜可賀。
  日子回歸平常,她還是那個活潑開朗,和人把酒言歡大聲談笑的冉擷羽,唯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她腦裡便會迴蕩起那天他說的話,一字一句,如利刃般挖刨著她的心,她想吐。
  然後,她就真的吐了。
  她開始吃得少,失眠的症狀越來越嚴重,吞再多顆安眠藥都沒效,有時倦極好不容易睡去,卻又被惡夢驚醒,如此反覆數回,冉擷羽近乎崩潰。
  周圍沒人覺察到她的異常,只是在每月一次的選題會上,她竟頻頻恍神,連向來罩她的主編都看不過去。「冉擷羽!你要不想做了就給我滾出去!」
  「我大姨媽來了啦,饒命——」
  「我管你大姨媽還三叔公!這小學生剪貼簿你給我拿走!」主編氣呼呼地把她的提案本扔在桌上,但沒再開口趕人,只因冉擷羽的氣色真的很差,連厚重的腮紅和遮瑕膏都掩不住。
  「好嘛。」冉擷羽吐吐舌,把那本被嫌棄到死的簿子收回來翻了翻,確實……主題不明顯,色搭不均衡,畫面亂七八糟,連她都看不懂自己到底想做些什麼。
  《Flawless》每月的內容除了一部分直接轉譯自美國版,多數還是配合出版當地的需求與品牌特性做不同規劃,冉擷羽負責的是服裝和採訪企劃,任職三年多來,對於時事和流行的敏銳嗅覺極受上層賞識。
  但這三個月不知道怎麼了,三魂七魄跑了一半,主編再挺她還是得狠下通牒。「兩天內再不拿出你該有的水準來,別怪我把你調去文書組。」
  那完全是下放,文書的地位相當於助理,專司打雜。見主編表情認真,沒得商量,冉擷羽也不敢再嘻嘻哈哈。
  好不容易散會,同事任婕宜一臉擔心。「擷羽,你還好吧?」
  「還好,死不了。」
  「你不要在意主編的話,你也知道她沒惡意,只是希望激勵你,你最近……真的有點怪怪的。」任婕宜皺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還有,你是不是瘦啦?怎麼感覺你好像都沒好好吃飯?」
  「我在減肥,效果不錯吧?」冉擷羽一笑,四兩撥千斤,忽略自己過於骨感而微微發顫的手。她現在還有更多該做的事,沒空也不想在意其他的。
  任婕宜看她離去,嘆了口氣。儘管擷羽這陣子還是那般嘻嘻笑笑,下了班也會跟著大夥一塊兒去瘋,但就是某個地方不對了,人在這裡,可心神卻不知飄到何方,歡笑的背後是一片荒蕪,有時沒在說笑時,她的眼神好遠,遠得……好似不存在於這個空間當中。
  晚上冉擷羽留下來加班,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除了電腦運轉的聲音外,什麼都沒有,她極力想驅使腦袋運作正常,可裡頭卻是一片爛泥。她翻閱各廠牌的目錄,叫出先前的檔案來看。現在是幾月?有什麼活動?
  她瞥向桌歷,上頭密密麻麻地標註了各種事項,其中有個日子以粉紅色的筆圈起來,她一愣,睜大眼。那天……是昱凱的生日。
  三個月來不曾提及的名字在這一刻顯現,冉擷羽一陣暈眩。「嗚!」
  一股欲嘔的感覺自體內湧上,她掩著嘴,匆匆忙忙奔至廁所,抱著馬桶開始嘔吐。本來就虛弱的身體禁不起折騰,她氣虛、渾身無力,好一段時日沒好好進食的胃部什麼都吐不出來,她被迫將一肚子的酸水吐盡,最後只剩悲慘的乾嘔聲在女廁內迴蕩。
  睡眠不足加上食慾不振,將她的力氣剝奪得涓滴不剩。冉擷羽頭昏眼花地扶著馬桶,想站起卻無力。太痛苦了……
  不知不覺她已淚流滿面,逸出的哭聲帶著回音,彷彿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錯失了什麼。她低估了他對自己的影響力,沒想過僅是不再相見便能讓她生無可戀,內心竟覺得不如死了痛快。
  他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好不容易拔除了,卻產生了一個再也填不滿的大洞,冷風從裡頭灌入,她覺得冷,陰冷之餘,傷口開始無聲無息地潰爛生蛆。或許這樣也好,等全部都爛透了,她便再也不會疼,那種沒完沒了的疼。
  昱凱,你是不是恨我了?
  你離開了,我是那麼那麼難過、那麼那麼生不如死,你知道了,會不會覺得好過一點?
  可惜你不知道。
  因為你生氣了、絕望了,對吧?
  冉擷羽徹底領悟,那個會為自己做飯、關心她的起居,無時無刻守在她身後,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給她力量,跟她說:「沒有人要你,我要你」的男孩,已經不在了。
  那麼……還有誰?還有誰……願意愛她?
  冉擷羽昏倒了。
  她睏乏地睜了睜眼,看著頂上陌生的天花板,這才意識到自己人在醫院。
  她青白細瘦的手臂接連著管子,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注入體內,上頭浮現的血管清晰分明,看起來有些駭人。冉擷羽略顯迷濛地眨了眨眼,腦子裡最後的記憶則停留在公司的廁所。
  所以,是誰送她到醫院來的?
  正待釐清思緒,病房門卻無預警地打開,她以為是醫生或護士,但預料之外的人使她不禁睜大了眼。「小覓?」
  「不錯嘛,還活著。」於覓哼一聲,打開燈走進來。「人家都說禍害遺千年,果然是真的。」
  「我昏倒了耶,幹麼這樣講人家啦!」冉擷羽不依地努努嘴。「你怎會在這裡?」
  「有個叫任婕宜的女同事掛心你的情況,打給你沒接,只好回去找你,發現你在廁所裡吐到暈倒,好死不死,你緊急聯絡人的資料寫的剛好是我……奇怪,我幾時變成你媽了?」
  於覓一臉沒好氣,可冉擷羽曉得她是因為關心則亂。「媽~~」
  她討好地叫,於覓一臉不屑。「我可不記得生了你這種沒出息的女兒。」
  嗚,好狠。
  冉擷羽肩膀一縮,正想再說些什麼平息好友的怒火,只見她一臉冷寒地將一紙單據往她床上一放。「不錯嘛,厭食?失眠?憂鬱?你倒是把你自己『照顧』得很不錯。」
  她扔的是冉擷羽前陣子看精神科的診斷書,這不願告人的事實被揭開,冉擷羽臉色一白,強撐的笑再也維持不住。「你……你怎會……」
  「幫你拿證件掛號的時候在你包包裡看到的。」於覓嘆息,她不會猜不出好友的病因是啥,本以為給他們一個開誠布公的機會,不是一巴掌就是一輩子,沒想到適得其反。「既然這麼在乎,幹麼不留他?」
  「什……」冉擷羽表情一變,瞅著她的眼神裡透著一種心事被戳破的難堪。
  於覓知道寧昱凱搬離的事,只是她以為按這女人沒心沒肺的程度應該不會受太大影響。事實上,在他們面前的冉擷羽也的確裝得挺好,除了瘦了點、臉色蒼白了點外,看不出太多異狀,問她也僅是以工作太忙為由帶過。
  她騙過了他們也瞞過自己,唯獨身體像是自有意識,拒絕她的自我欺騙,甚至抗拒活在這個沒有他的世界……
  她愛他。
  即便她的意識始終抗拒,可她的身體心靈早已屈服在寧昱凱深切的愛意之下,理性與感性相悖,極力漠視的結果便是她現在的下場。
  冉擷羽咬唇不語,終於體認到的事實讓她顯得狼狽,於覓也沒有逼供的興趣,只道:「你再休息一下,等好些了再吃點東西。」
  「沒用的。」冉擷羽苦笑,這刻起她不再掩飾,慘白的臉上只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憂悒。「不管吃什麼都一樣,最後還是會吐出來……」
  只要他不在身邊,就不行。
  「那還是得吃。」於覓深深瞥她一眼,離去前關了燈。「我會想辦法讓你吃得下飯的。」
  見她離開,冉擷羽鬆了口氣。於覓知悉得太多,令她沉重,好似無法再繼續欺瞞。她撇頭看見茶几上擺置著屬於自己的物品,手機已關機,她拿起來,想起於覓的話,好歹給同事撥個電話。電話一接通,任婕宜擔憂的聲音便自另一端傳來。「擷羽?你沒事吧?」
  她嗓門超大,冉擷羽招架不住地捂著耳朵,還不及回應便聽見她語重心長地說:「唉,不過是失戀而已,為此把身體搞壞未免太得不償失了。跟你說,這種事我經驗得多了,不管怎樣人是鐵飯是鋼,餓壞自己又是何必——」
  「等下。」冉擷羽好不容易堵住同事未竟的大論。「失戀?誰失戀?」
  任婕宜噤聲,好一會兒才尷尬地咳了咳。「呃,擷羽,你不用瞞我了,其實我不是故意要聽的,只是剛才在救護車上你一直囈語……」
  冉擷羽聽著,渾身一寒。「我講了什麼?」
  「嗄?」
  「他媽的我到底講了什麼?!」
  任婕宜被她的失控嚇到,可仍是據實以告。「也沒什麼啦,就……你一直在喊一個人的名字,叫什麼昱凱的……」這是男人的名字沒錯吧?
  老天!冉擷羽下意識掛了電話,害怕聽見更多不堪的內容。
  她真不敢相信……昏迷中,她居然一直呼喊著他的名字。這事實使她狼狽得全身通紅,想不到連潛意識都背叛了她,如今只剩理智還強撐著。冉擷羽籲口氣,無力地躺倒在床不願多想。睡吧,睡了就可以暫時遺忘了。
  大概是藥物和多日疲憊的作用,這一次,她竟真的睡著了。
  她向來睡得淺,一點光、一點聲音便會驚醒,這次卻很奇怪,她像是沉入了湖水底,被湖水溫柔地包圍,四周的氣息令她安心。湖底生長著水草,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一下一下,她溢出淚來,竟捨不得離開這一片安寧祥和。
  在她入睡時,床畔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男人,他就著走廊上的一點光源看清了她的模樣,差點屏息。不過離開半個多月,她居然把自己搞得這麼憔悴,本來圓潤的臉都陷了進去,肌膚一點光澤都沒有,他心疼地觸摸著她冰冷的頰,暗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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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7 07:54:13
第八章
  還計較什麼呢?她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子,他既惱又疼,惱她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心疼她痛了不會說,他竟忘了她表達需求的方式總是極端而消極,她需要他,即便她從不曾訴諸言語,可寧昱凱還是懂了。
  「擷羽,先醒來吃點東西好嗎?」
  是誰?是誰在喚她?
  冉擷羽在睡夢中隱約聽見了呼喚,那麼溫柔、那麼熟悉。她自水底深處慢慢地浮了上來,轉醒之際,她嗅聞到一股饞人的香氣,那是米粒花上了一段時間熬煮成的清甜粥香,她最喜歡的味道……
   她沉寂多時的食慾被勾惹起來,冉擷羽緩緩睜眼,隨即呆望著出現在此的男人。「你……」
  「醒了?正好。」寧昱凱表情淺淡,收回在她清醒前所有關注的眸光,然後將保溫瓶內的粥倒入碗裡。「醫生說你腸胃情況不太好,這段時間最好吃得清淡點……喏。」
   他把碗遞給她,冉擷羽錯愕得沒接過。「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寧昱凱沒回答,逕自道:「沒力氣?要我喂你嗎?」
  「不——唔!」來不及回答,一口粥已被送到面前,這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只好張嘴吞入。粥的溫度剛好,不會太燙也不會太涼,一口下去連喉管都暖熱了起來,這股溫度瞬間瀰漫至她眼眶,很不爭氣地蓄積成淚水。
   她強逼自己嚥下那淚,紅著臉將碗接過,熟悉的溫暖燙熱了她,她喉頭發緊,逸出哽咽,將粥一口一口吞入,很神奇地沒再反胃,唯獨心跳快了、身體熱了,本以為冰冷死去的一切如今再度甦醒過來,因為他。
   寧昱凱細長的眉眼瞅著她。她睡著的時候只覺她消瘦許多,醒了卻發現她連眼神都無精打采,想起她會這樣對待自己的緣由……他薄唇一抿,好似懂了什麼。「這三個月,你怎麼過的?」
  冉擷羽一凜,有些戒備。「還不就這樣過?」
  寧昱凱一笑。「哪樣過?厭食、失眠加憂鬱?」
  可惡!「小覓講的吧?」冉擷羽怒了,這於覓怎麼老是胳臂向外彎,出賣她不遺餘力?
  這下她連他怎會出現在此的理由都甭問了,沒想到好友會連她的病症都告訴他,現在昱凱知道了,會怎麼想?想她是不是因為他才變成這樣?是啊,這是事實,她無法否認,也許他該得意……
  冉擷羽不敢抬頭看他臉上的表情,害怕發現任何一絲輕蔑或嘲笑,可好半天沒動靜,她不解地睜眸,卻迎上他極深幽的注視,她心跳漏一拍,還沒搞懂他這眼神的意義,便見他薄唇掀動。「我們結婚吧。」
  「什麼?」
  相較於冉擷羽的錯愕,投下這顆震撼彈的人倒是很平靜。「等你出院了我們就找個時間去登記,之後再準備搬家。我現在住的地方房子比你的要大,交通也算方便,房租問題到時再商量,我希望這些事情都能在半個月內搞定,所以你得配合一下——」
  「等一下!你在講什麼!」冉擷羽傻眼。結婚?這是哪來的天方夜譚?「寧昱凱,你瘋了?」
  他抬眼,如水的黑眸靜靜注視著她,那眼神很平靜,不帶任何瘋狂,可他卻說:「是啊,我瘋了。」
  「既然這樣……」
  「我瘋了才會那樣離開你。」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必要性,他恨自己沒早點發覺,才讓她將自己折磨得這般不堪。「沒有我,你會死,不是嗎?」
  「這……」
  一般人聽了這句話該有什麼反應?她該大笑三聲嘲笑他的自以為是,往臉上貼金還挑她這塊九九九純金,天底下怎會有人因這種事而死?這太荒謬了!
  可寧昱凱的目光很認真,並非開玩笑,她想反駁,想大聲說不,可她的身體卻自有意識地再度背棄她,她不自禁落下淚,一滴一滴落在碗裡,使本來帶著米香的粥瞬間變得苦澀難嚥。「我……」
  她開口,卻不知道自己該說、或能說什麼。
  近乎相同的情況再一次發生,十多年前他救了她,從此她便認定了這個人,如今他絕望得撒手離去,她僅剩一人,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想望。她的一切拒絕留在這個無所依靠的世界,冉擷羽強烈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地渴望被人需要,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她只要他。
  寧昱凱瞅著她哭泣,輕輕嘆息,本已不再抱持任何期待,沒想過竟會用這種方式證實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他苦笑。當他接到於覓打來的電話時,他並未打算過來,只因儘管不是她的錯,可他畢竟還是受傷了。
  他害怕再見她,他會不顧一切逼她愛他,所以他下意識抗拒接收她的消息,忍得辛苦,可於覓卻說:「我們都被她給騙了。」
  「騙?」他不解,那是擷羽最不屑做的一件事,不是嗎?
  「她騙了我們,也騙過了她自己,可事實是沒有你,她連日子都不知道要怎麼過了。」於覓苦笑一聲。「如果你還想要她,就得辛苦點,留在她身邊。」
  所以,他來了。
  然後親眼看見她是如何地對待自己,明白自己究竟對她做了什麼。原來,沒了他,她竟連怎麼呼吸都不會了。
  她的轉變無聲傳達她是多麼需要他,可這能夠讓她忘卻他母親做過的事,坦然愛他嗎?
  他不知道。
  只是,倘若這是她目前能夠表達的極限,那麼,他該怎麼做?
  「我們結婚吧。」
  他再說了一次,口氣比第一次要堅定許多。
  既然離不開、拋不了,那麼他決定——與她耗下去。
  如同那兩條線繩,既然都已成死結,不如用最極端的方式,將兩人牢牢綁在一起,直到她能放下一切,坦承愛上他為止。
  這一定是哪裡不對了。
  隔天,冉擷羽一早出院,寧昱凱已開車等在醫院門口。
  「上車吧。」
  「我可以自己回去。」
  「這裡不能暫停太久,後面的車在催了。」寧昱凱道,重述一次。「上車。」
  於是她無法拒絕地搭上他的車,大概是歷經昨天的事,她已做不到繼續自欺欺人地否定他對她擁有的巨大影響。
  他說得沒錯,沒有他,她會死。
  倘若她是花,那他便是那培植花朵成長的土壤,她賴以存活的養分全仰賴他吸收,身體反應不會騙人,她已經很慘痛地覺悟到了這一點,何苦再跟自己過不去?
  所以,她認了。
  寧昱凱驅車駛往她家,這車是他去年買的,用意是為了方便接她回家,畢竟背著個酒醉的人叫車不便,還得忍受司機白眼。他對她的用心總在這種小地方不經意地展現,他從不刻意提,只讓她自己察覺,然後她便害怕地意識到自己又為此多陷落了一點。
  真可怕。
  她側首,凝視他專注開車的身影。這麼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准許自己如此清楚地看望他的一切。不同於小時候的瘦弱,他文雅的臉容如今隱隱透出了屬於男人的堅毅,一般東方人眸色偏棕,可他的眼瞳卻如墨石一般漆黑,黑得教人看不透。冉擷羽嚥了口口水,第一次發現原來控制自己的心跳,竟是如此不容易的一件事。
  她無法漠視這份真實存在的心動。
  寧昱凱送她到公寓樓下,將一袋準備好的食物交給她。「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冉擷羽開門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不解。「幹麼?」
  「去戶政事務所登記,記得準備好身份證印章之類的東西。」他想了想。「還有戶口名簿。」
  寧昱凱漆黑的眼緊睇著她,表情認真,冉擷羽差點被口水噎到。「咳咳咳!你……你玩真的?」
  昨晚他在病房兩度提及這事,她還以為他神經接錯線了,等到隔天應該就會沒事,不料這時竟又提了一遍,可才剛問出口,她便被他深邃的注視震懾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是玩真的。
  「我給你一個晚上考慮。」
  「一個晚上?!這是終身大事耶!」
  冉擷羽瞪眼,還來不及多說,一股強烈的力道便扯著她傾向他,他爾雅俊秀的五官近在眼前,使她呼吸瞬間一窒,一口氣還堵著,他纖薄的唇卻已貼合上來。
  第二次的吻,仍舊沒有太深入,可他灼熱吐息輕拂在她臉上的感受,卻使她打從心底浮起一股深刻的眷戀。
  倘若第一次的親吻帶著訣別,那麼這一次的吻,便帶著一種決心。
  冉擷羽幾乎要被這樣的執著折服,下一秒,這過分熟悉的臉容與記憶中的某人重疊,使她下意識退開,原先紅潤的頰在瞬間褪至蒼白。「這、你、我……」
  「沒關係。」寧昱凱淡笑,彷彿早有預料,可漆黑眸底仍舊生出一抹黯淡。這急不得,他該清楚知道。
  平復下心緒,寧昱凱握住她微微發顫的手,語調十足堅決。「往後,有的是時間。」
  「往後?」
  「是啊,好好考慮。」說完,寧昱凱放開手,讓她下車。
  冉擷羽怔怔看著他開車駛離,不禁抬手觸摸嘴唇,手心跟這兒都還殘留著屬於他的溫度,說實話,她心底是很依戀的,可他與寧母過分相像的容貌卻如一把利刃,在她合該沉醉的時候竟硬生生地刨挖出憎厭。
  如今她已確信自己不能沒有他,那麼,她是不是該試著給彼此一個機會?
  結婚啊……
  冉擷羽嘆了口氣,抱著胳臂,內心暗暗祈禱。希望這個決定……不會錯。
  隔天一早,寧昱凱依約來接她,剛按下對講機,另一頭便傳來回應。「結婚登記需要準備什麼?」
  寧昱凱一愣,回答:「身份證、印章、戶口名簿,還有新式身份證要用的大頭照。」口氣平淡得好似在討論「遠足需要帶什麼」一樣。
  「好。」冉擷羽回應後便掛上了對講機,約莫五分鐘後她走下樓來,臉上妝容精緻,穿著一襲白色的雪紡紗洋裝,恰好地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形,教寧昱凱瞬間亮了目光。
  為求工作方便,她平日除非參加宴席,否則都是一身褲裝,今日特意打扮,使他在驚豔之餘不掩意外。「今天是什麼特別日子?」
  冉擷羽抬睫,瞅著他的眼裡帶著好笑。「結婚不是特別的日子?」
  是,但他沒預料到她的配合度竟然這麼高。「很美。」
  他真心逸出讚美,臉上笑容如春風般和煦宜人,黑亮的眼定在她身上,如星星一般眨啊眨地,燙熱了她的臉。冉擷羽心音如鼓,一陣一陣傳來震動。
  昨天,她想了一晚上,儘管無法否認這做法實在瘋狂,但都到了這種地步,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是正常的?
  她有點不想再逃了。
  如果這是他想要的,那就給他,只是她很不解。「你怎麼會想到要結婚?」
  「為什麼不?」寧昱凱反倒對她的疑惑有疑問,他一笑。「反正遲早都要的,不是嗎?」
  說罷,他示意她上車。「走吧。」
  「嗯。」冉擷羽上了車。
  在路上,他把準備好的結婚證書交給她。「確認一下,沒什麼問題就可以簽名了。」
  瞧他把終身大事講得好像一筆待簽約的生意,冉擷羽哭笑不得地接過。才沒兩天,他居然就連證人的簽名資料都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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