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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無罪] 仙魔變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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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20 00:20:25
第二十八章 那一團依舊鮮活的光亮

河洛行省省城鄭城,因鄭姓是城中最大姓,十戶之中倒是有三四戶姓鄭而得名。

鄭城佈局四四方方,又名四方城,人口也近百萬,十分的繁華,城東有一家黃雀樓,是整個河洛行省都極其出名的名酒樓。

黃雀樓裡最出名的名菜有兩道,一道就是油爆黃雀,精選黃雀肚內填充火腿菇蓉等物,先塗抹醬料蒸至七八分熟,接著入油鍋飛快過油煎炸,炸制外皮酥鬆,內裡卻是肉嫩湯汁鮮美,一口正好一個,連細骨都是柔軟鮮美,可嚼碎吞下。

另外一道名菜是醃漬羊頭肉。取羊頭用上等黃酒和香料醃製,然後取肉切片,用石板壓上一夜緊實,再上蒸籠蒸熟,吃時肥瘦適中,肉質勁道,獨特風味難言。

但凡省城中富商大戶要宴請私客時,黃雀樓便都是首選,此時寒冬臘月,又正是羊肉更加鮮美滋補之時,自然有更多的人想到黃雀樓大飽口福。但這日,整座黃雀樓卻是被人包了場,一個上午的時間,酒樓門前和後院,便停滿了一輛輛華貴的馬車。

黃雀樓二樓大堂內案明几淨,地上鋪著厚紅毯,原先的幾方小桌都被搬開,置了一張極大的圓桌。

圓桌上已經坐了十餘名富商,氣度都是十分不凡,一名名隨從都在靠牆處站著,氣氛都是十分凝重。

突然間,一名灰袍乾瘦老者噔噔噔快步上樓,一撩衣服下襬,急切且興奮道:「張大掌櫃到了。」

十餘名富商頓時全部起身,只聽下方木樓梯嘎吱嘎吱作響,像是大象踩踏上樓,過得片刻,才見一名身穿白色繡壽字皮袍,身軀極其臃腫,一個人足有平常三個人大的大胖子,在兩名隨從的攙扶下,氣喘吁吁的走上樓來,額頭見汗。

「張大掌櫃。」

等候著的十餘名富商也捏著一把汗,看到咚的一聲,這肥胖的身軀終於在樓面上踩實,這十餘名富商才都鬆了一口氣,紛紛出聲招呼。

「不容易啊,真是狼狽。」

這名一個人足有三個人大的胖子商賈連連苦笑,掏出一塊錦帕連連擦汗,「我身胖如此,羞於見人,已經兩年沒有出門,如今想不到居然被一個後起的大德祥逼成這樣。」

「張大掌櫃言重。」

這名胖子商賈雖然體貌不佳,但卻是這所有到場商賈中最為重要人物,且所有人知道這人雖然貪吃肥胖,卻是做生意的奇才,所以在場所有人對他都是沒有任何鄙夷之意,都是十分的尊敬。

「消息是落實了的。」這名胖子商賈在一張特製的座椅上坐下,依舊氣喘吁吁,卻是並沒有什麼廢話,直接開始談起正事:「大德祥有這麼大的手筆,並非是本身有那麼大的財力積累,而是得了大盛高的大筆輸銀。」

數名商賈聞言頓時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果真是大盛高!」

「各位稍安勿躁,且聽張大掌櫃細說。」一名頭戴皮帽,身穿青厚襖的老者掃了那數名商賈一眼,沉聲道:「此次大德祥的手筆雖巨,大盛高所支銀兩雖然數額肯定巨大,但若是大德祥經營不善,大盛高不可能無止盡的投錢。兩者畢竟沒有過命的交情,我聽聞其餘山陰行省大豪似乎也並不贊同大盛高如此大賭,所以大盛高應該調集不動其餘山陰同鄉的銀兩,只是大盛高一家,便沒有那麼可怕。」

肥胖商賈把貂領敞開了些,讚許的看了一眼那名老掌櫃,道:「貴掌櫃說的和我要說的是一樣,山陰行省的這些大豪平時最為可怕的就是遇到一家有難,便抱成一團,互相出力支援,但此次卻只是大盛高和大德祥的事情。這次大盛高的銀兩給得極多,到明年,大盛高也絕對沒有這麼多餘銀再來一次,所以我們只要撐過大德祥這第一撥攻勢便可以。」

聽到肥胖商賈此語,廳中所有人都安靜沉默下來,只是等著他再出聲發言。

「先前大家的意思也都明白了,按大德祥在棲霞行省的手筆,是勢如猛獸,別的商行要麼倒閉改行,要麼就是被它吃掉,變成分行。這世間做生意,最關鍵的一點無非也就是給人實惠,誠信無欺。」肥胖商賈喘勻了氣息,無形之中卻是有了些大將風範,極自信道:「大德祥先前做的事情,想必現在大家也在做,接下來要遏制大德祥,也極簡單,就是要給出更多的實惠,米面更好一些,價格壓得更低一些便可以。只是我們各商行之間若是不能達成一致,若是有人有些異心,想要行大魚吃小魚,先行壯大之事,那互相傾軋之下,米麵價格非但可能被壓得更下,而且混亂之下,反而全皆被大德祥擊敗,到時悔之晚矣。」

「張大掌櫃的想法,便也是我們的想法。」十餘名商賈聞言都是大喜,都紛紛出聲道:「先前在張大掌櫃未來之前,我們就已經商計得差不多,覺得為了對付大德祥,最有效的就是我們這些商行聯手聯營。只是張大掌櫃的天鳳玉珠行比我們各商行都要大出許多,生怕張大掌櫃不想行這聯營之事。」

「大德祥那名大掌櫃實在是非常人,縱觀先前大德祥的每一步動作,論才能決策,我可沒有信心。」肥胖商賈苦笑了一下,「即便沒有信心,我十七家米市聯營,才是應付大德祥蠶食的最好方法。」

聽到在過往十餘年間,被公認為生意場中天才的張算盤都這麼說,在場其餘商賈又是心中惻然,又是欣喜。

因意見完全一致,只是又說了寥寥幾句細則,便馬上備上了紙硯,直接開始擬定細則,立下十七家商行暫且聯營的合約。

……

年關將至,千霞邊境由聞人蒼月挑起的大戰暫且停歇,震怒的雲秦和冷漠的聞人蒼月都在蓄勢,都在準備。而雲秦帝國之內,也進行著一場沒有刀光劍影的戰爭,十七家已經安穩各自佔據了一些地盤,相當於各自為王一般的主營米面生意的商行,竟只是因為大德祥的一些動作,就已經被迫進行聯營。

只是佔據一省米面生意的一個商行,只是開出許多分號,就已經逼得這些商號如此,這已經不是財力威懾導致,而是因為大掌櫃的才能,才讓這些商號的掌舵人都感到了致命的威脅。

在十七家商號正式簽署聯營合約之時,在棲霞行省大浮鎮的清幽小院中,真正的大德祥掌舵人林夕,也已經無聲無息的迎來了自己修行中的極其重要時刻。

在碧落陵受傷之後,唐雨人等人施在他身上的藥物的藥力幫助下,在他連日的,連南宮未央這種人物都無法做到的苦修之下,在這年年關到來之前,他便終於突破到了國士階的修為。

國士階,對於普通修行者而言,只是身體力量和魂力力量的突破,但對於林夕而言,卻有著更為重大的意義。

因為張院長留下的碑文,很明確的告訴他,他體內的「青色輪盤」,是可以一點點推動的,而且到了國士階之後,又會和先前有不一樣的地方。

……

屋簷上掛著冰棱的清幽廂房中,閉著雙目的林夕,靜靜的感知著腦海中那一個「青色輪盤」。

突破到國士階的修為之後,這一個「青色輪盤」在腦海之中似乎更加的清晰發亮,但感觀上卻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這被張院長推斷為精神力量和穿越時宇宙間能量結合而成的奇異能量依舊是那青色扁平的一團。

在外觀上根本沒有什麼變化的情況下,光靠感知,是根本不可能猜測出他的這獨特能力有了什麼樣的變化,唯有試驗。

「一點點的推動?」

林夕想著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真正老鄉張院長所留下的話,伸出手指來,在身前桌子上劃了一劃。

魂力輕柔噴湧之間,他的這一根手指淡淡光芒閃動,就變得有如金鐵般堅硬,在桌面上劃出了一條深痕。

「回去…」

沒有過多的猶豫,他在心中輕喊了一聲,推動了腦海中的「青色輪盤」。

在熟悉的景物飛快變幻之間,他回到了一停之前,桌面上沒有任何的痕跡。

他腦海之中的「青色輪盤」依舊閃閃發亮,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莫名的覺得這「青色輪盤」似乎還能夠推動,並不像先前用過一次這特殊能力之後,這「青色輪盤」就自然變得死氣沉沉。

強忍著心中的震驚和驚喜,林夕又伸出了手指,在桌面上又劃出了一道深痕。

「回去…」

劃出這道深痕之後,他再次在心中輕喊了一聲,再次努力去推動腦海之中的那「青色輪盤」。

他的心臟驟然停頓。

他的眼前,再次出現了極其熟悉,那一生都在一瞬間過去般的極快景物變幻。

這次他又是在心中默想著回到一停,也就是一分鐘之前。

而他面前的桌面上,他第二次劃出的深痕,也無影無蹤。

也就是說,他再次成功的用出了他獨有的能力!

林夕微怔了片刻。

他的腦海之中,那一個「青色輪盤」,給他的感覺,依舊鮮活,沒有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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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捲:這世間 第二十九章 首輔隱世、強將避難

  在這個徹底和雲秦朝堂,和修行者的世界隔絕的清冷小院中,微怔了片刻的林夕想明白了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之前陳妃蓉發現他突破到了國士修為,感嘆他的修行速度時,便勸慰他破境總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也的確真正的高興。
  
  而此刻,明白自己能力發生了什麼樣變化的他,心中更加的高興。
  
  因為這種變化,讓他瞬間感覺到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似乎有股新生的力量,注入了他依舊還脆弱的身體,讓他知道自己將可以更快的走出這個院子,更快的做一些自己必定要做的事情。
  
  他再次伸出了手指,在面前平滑的桌面上開始書寫起來。
  
  在他的魂力湧動之下,堅硬的檀木桌面上木屑飛灑,出現了一個個每一道筆畫如小劍飛舞般的字跡。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在寫著這樣的詩句的同時,他在心中時而輕聲的喊著「回去」二字…所以這篇本身在這個世界沒有人知曉的李太白的俠客行,最終留在桌面上的,只有寥寥的幾個字,根本沒有任何人會明白這寥寥幾個字的真正含義,將來也不會有人能夠從這桌面上這寥寥幾個字上體會出林夕此刻的心情。
  
  在林夕的腦海之中,在他一次次的動用這特殊能力之後,那一個「青色輪盤」也終於慢慢黯淡,變得死寂。
  
  但林夕知道,在明天這個時候,這個「青色輪盤」又會如太陽般正常升起。
  
  他也感知的十分清楚,雖然那十停的時間沒有任何的改變,但是能夠一點點的動用,便代表著更多的機會…更強大的能力。
  
  ……
  
  ……
  
  不管朝堂的風雨刮得如何,不管前線的局勢如何緊張,對於絕大多數普通的雲秦百姓而言,這一年的生活還沒有任何的改變,就如聞人蒼月的叛變,遙遠的大莽的老皇帝終於壽終正寢這種事情,也只是讓他們多了些茶餘飯後的談資。
  
  時間過得極快,以天鳳玉珠行為首的十七家專營米面生意的商號宣佈聯營已經過去了近一月的時間,再過三天就到新年。
  
  一個老宅院中,一名中年文士和數名老僕正在掛些火紅的燈籠和長串辣椒,以增加些過年的喜氣。
  
  此時看這名中年文士的神情姿態,不認識的人,只以為他是一個久試不中的落魄讀書人,絕對想不到他便是在民間的名聲和威望還遠在昔日聞人蒼月之上的周首輔。
  
  就在這名中年文士親手掛著一串干紅辣椒之際,一名身穿黑色皮袍,頭髮灰白的老人和一名身姿挺拔的濃眉中年男子從外面沒有設門房,直接洞開著的大門走了進來,只是一眼看到此情此景,身穿黑色皮袍的頭髮灰白老人便馬上朝著周首輔跪拜下來,伏地痛哭:「國之大梁,經天緯地之才,竟至於此,文玄樞任人唯親,南伐一起,國之大難,已然臨頭。」
  
  還未來得及招呼,眼見這名老人便伏地痛哭,周首輔微微變色,馬上一步搶到跟前,扶起老人,苦笑低聲勸解道:「孫老大人,既已至此,又何必徒增傷悲。且文家本控吏司,現又繼任首輔,掌控中州防衛,權傾朝野,孫老大人在朝中任職,對文玄樞斥責之言若是傳入他的耳中,可是十分不利。」
  
  此名老者名為孫養韜,原是律政司給事中,出名清正,此時已升任律政司副司首,那名在東港鎮林夕和軍方之爭中拍案而起的文官劉學青,便是他和數名清流一起看重,頂了他的缺。這名剛正的老大人,也曾在皇帝剛提南伐之事時在金鑾殿外長跪不起,以血書諫,想讓皇帝取消南伐的念頭,乘著龍蛇邊關暫時平定而先養國力,但接下來皇帝連連發力,一時之間,風雲色變,卻是再也無力回天。因為極其瞭解周首輔的才能和為人品格,看到這樣的人物竟然被弄得賦閒在家,空耗歲月,他心中激憤悲傷,便根本不能自持。

  「我年歲已高,本也活不了多少年。難道我還怕文玄樞對付我不成。」聽到周首輔勸解,這名涕淚橫流的老人頓時忍不住強聲道。
  
  「以老大人的風骨,一人之死生當然早已拋之度外。」周首輔以手撫這名悲憤難當的老人的背,苦笑道:「但云秦若是少了老大人,可是又少了一堵牆,老大人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您最為放在心上的雲秦百姓考慮。」
  
  孫養韜感其言,一時間痛哭無言。
  
  「大人。」
  
  身姿異常挺拔的濃眉中年男子躬身行禮,到此時才出聲沉冷道:「既然大人隱居在此,也總需有人照應,我等就全部過來了,只是擔心驚擾了大人,其餘人都只是在外面候著。」
  
  「不必了。」
  
  周首輔平靜的搖了搖頭,看著這名雙眉漸漸豎起,身上散發出凌厲氣勢的濃眉中年男子,輕聲嘆道:「我不在朝中,聖上和文首輔可能會讓你們受不少委屈,你們若是覺得不便,可以離開中州,但不要聚集在我這裡…此種局勢之下,最好還是不爭,隱於世中,隨遇而安。」
  
  濃眉中年男子面沉如水,聲音也漸怒:「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難道大人是想我們全皆告老還鄉,各自回想做農戶,做漁翁去麼?」
  
  周首輔微微苦笑,低聲解釋道:「聖上已經對我起了疑心,而且他現在是借文家和冷家之力來壓制胡家和宇化家,正是要盡力扶大文玄樞的時候,在太子身亡之後,他的心性又有了很大的改變,哪怕我的部下只是聚集在我這裡什麼都不做,他恐怕也會懷疑我們心存不滿,要暗中起事。所以此時最好的方法,也唯有學一些古之大賢的做法,不問不爭,蟄伏靜待。以我看,孫老大人你也不要心急,明年春南伐戰事一起,用不了太長的時間,局勢便會有所改變。到時聖上或許便自然會明白青鸞學院和元老會不只是壓制和平衡,還是幫扶。」
  
  氣勢凌厲的濃眉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不再多話,只是再次躬身行了一禮,一聲嘆息。
  
  他們這些追隨周首輔的修行者和門客,想的大多只是周首輔和自身的榮辱,但孫養韜這樣的雲秦老臣,想的卻是更多,聽到周首輔這一句,這名老大人的面色越發慘白,顫聲道:「周首輔,你認為南伐我雲秦必然大敗?」
  
  「既然決心乘此機會徹底擺脫青鸞學院和元老會凌駕於天子之上的局面,聖上自然想儘可能不動用青鸞學院和九元老的力量,便打贏這場大戰。但是聞人蒼月在碧落陵就已證明他比外界想像的還要強大的多。他率領的大莽軍隊,比大荒澤穴蠻要更難對付。」周首輔默然的點了點頭,道:「且千魔窟和煉獄山已然一統,有著煉獄山的絕對支持,千魔窟和大莽朝堂中的反對勢力也逐一被清除,聞人蒼月在擁有穩固後方的地利下,勝算極大。我料想雲秦最終必定大敗,只是不知道這一敗,要付出多慘重的代價。」
  
  孫養韜先前只是覺得雲秦出軍恐怕不利,但沒有想到周首輔竟然如此肯定,一時之間心神更是激盪,張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老大人若是真當我是朋友,從我這裡離開之後,就不要再行向聖上勸誡。已經必然進行之事,再去使力,根本沒有任何的用處。」周首輔看著這名老大人,卻是十分凝重道:「老大人也千萬不要在聖上面前提及任何出兵會敗的詞句。在這必定出兵南伐之前,聖上認為你這種言辭打擊士氣,會降下嚴厲的懲罰,即便將來真遭大敗,他也恐怕反而惱羞成怒,對你更加不利。在此種情形之下,我們不如只是等著,等到聖上自覺不對,要讓我們再出力之際,我們再為雲秦不恤自身便是。」
  
  孫養韜感到國之危難將近,卻是無能為力,想來想去也只覺只能聽從周首輔所言,在這原本應該喜慶的日子裡,依舊傷悲不已。
  
  ……
  
  在遙遠的唐藏古國,氣候不像雲秦帝國一般寒冷。
  
  在唐藏古國的北方邊境,到處都是黑色森林的半沙化荒原中,駐紮著一支以白色巨象為坐騎的軍隊。
  
  這支軍隊是整個唐藏古國的最強軍隊,但這支軍隊,卻一直是效忠於死在谷心音手下的唐藏皇叔蕭湘。
  
  就在周首輔的一些部下和門客聚集到周首輔隱居的老宅,卻是得到令他們各自回家隱居避世的消息這一天,一名背著一個巨大弓盒,身穿一件如不停散發著佛光一般的古銅色戰甲的將領帶著一行隨從,到了這支神像軍的軍營。
  
  「耿大將軍,你為何到我神像軍來?」神像軍的最高將領,一名渾身籠在繡著金邊的白袍之中的神秘男子,坐在一頭比食人巨蜥還要高大的白色大象身上,發出了十分宏大的聲音,對著這名不速之客發出了喝問。
  
  「鳳軒和青鸞學院既已聯手…我還算什麼大將軍,我只是一個被唐藏遺棄的可憐人而已。」身穿古銅色戰甲的將領疲憊的苦笑。
  
  神像軍的最高將領看了一眼這名將領身後背著的巨大弓盒,想明白了這個弓盒之中裝的是什麼,他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神像軍歡迎你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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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三十章 內征

中州皇城,御書房內。

雲秦皇帝長孫錦瑟的下首,坐著兩個人。

能夠在這世家權勢最大的帝王的御書房被賜座的,自然都不可能是一般的存在。

兩人中其中一人身穿寬大長袍,鶴髮童顏,雙目偶爾眨動間如有劍光閃動,正是雲秦皇庭大供奉倪鶴年。

絶大多數的雲秦修行者要麼是想建功立業,成為雲秦的重臣,要麼就是純以修行而名聞於世,後者的終極目標,便是要成為皇庭供奉。

皇庭供奉的意義,不在一個不掌實權的官階,而在於,能夠成為皇庭供奉,便說明這人的修行實力,已經得到整個雲秦的承認,是真正的宗師。

這樣名聞天下的宗師若是出手和人公開對敵,便是萬人空巷,圍觀者如海,這對於修行者而言,是何等的榮耀。

中州皇城中的皇庭供奉不止一位,但冠以“大供奉”三字的,卻只有一人。

大供奉,便是所有供奉之中,最為厲害的那一個。

此刻皇庭大供奉倪鶴年的身旁,身穿御賜黃虎袍的白麵中年男子,便是文家的文玄樞。

文玄樞本身就是吏司的司首,門下學生無數,繼任首輔之後,又接了監管其餘各司之職,以及掌管中州衛軍權,此時權勢,的確可以用權傾朝野來形容,比起先前讓他成為九元老之一,權勢更大。

“周若海的人全部去了他隱居的亡妻老宅,但接下來卻是全部散去,各自回鄉隱居了。”

和周首輔所料的一樣,長孫錦瑟果然是對他不放心,在召見文玄樞和倪鶴年之後,最先談起的,便是周首輔舊部的事情。聽到文玄樞這樣的回報,自太子在碧落陵被刺殺之後便雙眼一直佈滿血絲,每日只休憩兩三個時辰的長孫錦瑟才少了幾分厲容,淡漠的冷笑道:“總算還有些忠君之心…既然如此,朕也該送他些應有的榮光,以免顯得我涼薄。”

如果封賞,這是皇帝的事情,倪鶴年和文玄樞並沒有說話,只是保持了沉默。

“朕知道你還是有可能殺得了谷心音,你為什麼不殺?”長孫錦瑟臉上的冷笑消失,又沉冷的轉過頭,看了一眼倪鶴年,清冷而威嚴的問道。

倪鶴年聲音平靜道:“因為夏副院長派了人過來給我帶了句話。”

長孫錦瑟面色驟變,寒聲道:“什麼話?”

倪鶴年緩聲道:“他說只要谷心音在回到學院前死了,他便殺死我們所有皇庭供奉。”

“放肆!”

長孫錦瑟勃然大怒,整個御書房空氣轟然一震,數個燃著獸炭的鏤空金爐裡面的炭火都是轟的一炸,“這分明是威脅朕!他竟敢如此大膽!”

在震怒的皇帝面前,倪鶴年和文軒樞再次保持了沉默。

“他有能力做到麼?”長孫錦瑟眼中多了幾根血絲,厲聲喝道。

“可以。”倪鶴年沉聲道:“他的修為,應該還在煉獄山掌教之上,以煉獄山掌教和李苦交手的傳聞來看…若他不惜代價,應該能夠將我們這些人全部殺死。”

長孫錦瑟面色連變了數變,按捺住了狂怒,臉色卻是徹底陰沉了下來,“文玄樞,若是南伐之事,和青鸞學院割裂開來,你認為可不可勝?”

文玄樞點了點頭,平靜道:“臣認為可勝。”

長孫錦瑟面色略緩,點頭道:“說說理由。”

“我雲秦和大莽邊境畢竟地勢平緩,只適合大軍交戰。在大軍交戰的情形下,個人修為會被壓制最低,即便是強如聖師,也會被數千人堆死。”文玄樞沉穩道:“公孫泉死了,程玉死了,從碧落陵逃脫進入大莽的聞人舊部極少。聞人蒼月現在的優勢,只不過就是個人謀略在我雲秦諸將之上,且王朝和煉獄山,全部以他為劍矛,大莽百姓和我雲秦有世仇,大莽國內政局十分安定一心。此種大軍交戰,一時難分勝負,只是國力的消磨比拚。只要此種關鍵時機加強吏治,一切嚴苛行事,便能使得我雲秦朝堂穩定,沒有那些反對之身的擾亂,聞人蒼月的優勢便自然蕩然無存,必敗無疑。”

“依我來看。”微微一頓之後,文玄樞眼睛微眯,道:“他原也不計較這戰事得失,他所追求的,還是自身力量之強大,以及對於這世間的影響。”

“很好。”

長孫錦瑟面上終於出現了些滿意的神色,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文玄樞:“盜賊多便用酷治,這是古語…此種時候,必先安內,那些不出力還要拖累大局的人,便須先行處理掉。”

……

……

林夕不是沒有過將這個世界從冷兵器時代改變成熱兵器時代的想法,然而在張院長留下的那塊碑文之中,他就知道,這個世界是沒有硝石等可以用來製造**的東西的,哪怕能找出其它東西,可以形成力量驚人的爆炸,但無法大量製造,便沒有什麼太過現實的意義。

所以在從鹿林鎮走出,到了青鸞學院,真正瞭解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之後,林夕便早已放棄了花費大量時間來進行什麼化學系統研究的想法。

連最粗陋的火藥都沒有,所以雲秦的新年裡,一直都是沒有焰火的。

然而沒有焰火,卻並不代表著不熱鬧。

在雲秦的整個新年期間,是錢塘行省一帶的竹商賺錢最多的時候,因為家家戶戶都會購買一段段的空心大毛竹,放入火中燒,這就是雲秦和這整個世間新年中的“爆竹”。

已是新曆換舊曆,龐大的雲秦帝國,已經又往前跨過了一個念頭。

在整個雲秦帝國都此起彼伏的連綿爆竹聲中,廣裕行省裕州城的一處官宅中,柳家的重要謀士蘇仲文展開了一封密箋。

仔細的看完了這封密箋上的內容,蘇仲文的眉頭便皺了起來,在這唯有他一人的房間之中,冷笑著自語了一句:“果然有些問題…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是何許人也。”

這封柳家的密箋上,記著的是有關陳妃蓉的事情。

在和柳子羽第一次見到陳妃蓉時,他就覺得陳妃蓉不是普通人,便已發文讓柳家暗中調查陳妃蓉的身份背景。以柳家的實力,只是依靠陳妃蓉先前通城關時的姓名,便可以從戶司調出其資料,然而此刻柳家查得的陳妃蓉的資料卻是極其的普通,只是東林行省的一名普通農戶家女兒,被許配給一商戶做妾,在商戶在龍蛇邊關一帶經商,除此之外,便沒有更多的記載。而從這些記載來看,這陳妃蓉都應該是一個沒有讀過什麼書,也不應該有太大見識的普通女子,絶對不可能是現在這樣一個掌管大德祥的大掌櫃!

在蘇仲文看來,一個若是一直喜歡清靜,不見人的美艷女子,是絶對不會像陳妃蓉擁有那種都令他有些心得的難言魅惑力的。所以這大德祥的大掌櫃的神秘便絶對有些問題,絶對不是像陳妃蓉所說的一樣,只是因為天性不喜見外人。

現在看到這柳家查出來的檔案,蘇仲文便已然可以確定陳妃蓉只是取代了這名普通農戶出身的女子的身份。

在燒燬了柳家的密箋之後,蘇仲文便開始書寫讓柳家繼續深查陳妃蓉的回箋。

在他這樣的謀士看來,需要如此隱瞞著自己的身份,無非是兩種,一是本身便是雲秦的重案犯,另外一種便是大德祥恐怕牽涉見不得光的生意。而無論是哪一種,對於他而言,都可以掐住大德祥的咽喉,為他和柳家獲得更加驚人的利益。

……

劉景握著一個小南瓜狀的紫砂壺在河洛行省的藺城街道里走著,走向自己的鋪子。

他是稻花坊在藺城的分鋪的掌櫃,稻花坊是那十七家聯營的鋪子其中之一。

無論在雲秦還是在唐藏、大莽,交新年,正月初八之後,大多數商號才會陸續開張。這倒不是商號要乘這新年期間多歇幾天,也不是商號倨傲,不怕被競爭對手乘機搶了生意。而是因為這是無形之中自然形成的規律,因為所有的人家都會在過年之前備足年貨,絶對不可能在新年期間便出現什麼米糧吃食不夠了的情況。

所以即便是商號在新年期間也維持著開業,也是不會有什麼生意。

這一年正月初八,在無數爆竹的爆響聲中,十七家聯營的米行全部在上午吉時開業,一開舖,這十七家在年前就已經和大德祥糾纏了許久的商號,就藉著過節時的喜慶直接轟出了一記重拳,全部略微調低了各種米面的價格。

在開業這七八日後,這些聯營米行的鋪子生意還有些冷清。

對於已經經營了三十年米面生意的老掌櫃劉景來說,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因為一開始降價的效應過去之後,畢竟要家中米糧消耗得差不多,才會再次購糧,而且各大米行已經學了大德祥的手段,已經都做了冊子,記著了那些老主顧家中米糧何時用完的時間,大約還要過個十餘天,才會是生意開始回火的時候。

但就在劉景泡著一壺老茶,心不在焉,隨性踱步走往他的鋪子的途中,他卻突然猛的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十數輛很大的馬車。

這十數輛很大的馬車,全部散發著他熟悉到了極點的氣息。那一個個鼓鼓的麻布口袋裏面,裝著的全部都是米面。

這十數輛,全部都是大德祥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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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三十一章 在人世間站穩腳跟

全部都是那種四馬拉的,車輪包鐵皮的大馬車。

這樣的馬車,一車就是上千斤的份量。

大德祥的這些馬車,是要做什麼?

熟悉的糧食氣息,卻是讓劉景這名身著厚皮襖,手裡捧著還熱烘烘的紫砂壺的米舖掌櫃感到了異常危險的氣息,全身都不自覺的有些發冷。

他快步跟上了大德祥的這一行馬車。

讓他更加心顫的是,他看到大德祥的這一行馬車就是在城中配送米糧。

看著這列馬車穿行於一條條巷間,車上米面不斷分散消化於這些巷間民宅中的景象,劉景心中充滿不真實之感。

按捺住心中的震撼,劉景在這列馬車穿出了一條街巷之後,便叩門進入了其中一間未關門的民宅。

方才這間民宅中出來收糧的女主人十分面熟,應該是之前經常在稻花坊稱糧的老主顧。

這家民宅極小的院子裡,一口小小的水井旁堆滿了衣物,這家女主人平日便應該是幫人洗衣補貼家用,就在劉景剛剛看清這低矮院落內景象之時,剛剛放了米糧的女主人從裏屋正巧走出,這名雙手泡得有些紫紅的樸實婦人一眼看到叩門進來的不是平日的街坊,微微一愣之下,有些認了出來,猶豫道:“您是稻花坊的掌櫃?”

“恕我冒昧了。”劉景對著這名婦人行了一禮,道:“在下正是城中稻花坊的劉景,先前似乎在鋪子裡見過數次…今日我是正好見到大德祥送貨,便想問一聲,您家怎麼會改用了大德祥的米面,是他們的價錢比我們的更加低廉一些麼,還是有別的原因?”

看到劉景如此客氣,樸實婦人一時倒是有些莫名惶恐,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解釋道:“不是因為價格低廉…。”

劉景心急,但還是強自耐心道:“您不用緊張,說實話我只是想打聽一下,從他們的身上學些經營之法。沒有別的意思的。”

樸實婦人這才安了下心,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德祥和稻花坊米面的價格是一樣的,但是先賒一月,讓我們先吃著,等到下月此時才來收銀,想必掌櫃也看得出我們家手頭並不寬裕,這月的米錢本有些緊張,雖說這米錢總是要付的,但總可以賒欠一月,總是能解決些問題…”

“賒欠一月?!”

聽到這句話,劉景的身體一晃,頓時有種頭暈目眩,天都要塌下來的感覺。

“都賒欠一月,這要先墊出多少銀兩?萬一還不上呢?這商號如何經營得下去?”

在頭暈目眩之中,他不可置信的說道。

看到這名年過半百的掌櫃陡然搖搖欲墜的樣子,樸實婦人心中緊張,正下意識想要伸手先行扶著,但聽到這一句,她的心中卻是隱隱不快。

還不上?這樣的話,豈不是咒她家會出些變故?

這一月的米錢即便挪了些做別的事情,下月還是會有工錢,可以用下月的工錢支付米錢。在自己的勤儉持家之下,怎麼會出現還不上的問題?

即便萬一出了些什麼事情,真的一時接濟不上,至少還可以問鄉鄰先借些米錢,再設法還上便是…一時間,這名樸實婦人甚至想得更多,她已經計劃好了,這個月米錢先不用支付,手裡頭有了這些餘錢,便可以先行去買些棉紗,家中那床老棉被用了許多年,怎麼曬也總覺得有些硬冷,是要重新彈一下了,還有多餘的錢,可以再買幾隻雞崽,等養個數月之後,便又可以多賣些錢…。

她想得遠,覺得身上的壓力輕了些,未來也又多了些可以憧憬的地方,然而劉景反應過來有些失禮,對著她行禮告別,走出這間屋子時,他的渾身卻是更寒,不自覺的索索發抖起來。他已然想到,若是此刻雲秦所有那些大德祥的鋪子已經全部在如此做…這些人到了下月,又全部還得起,那到時他們十七家聯營的鋪子,又要如何才能從大德祥的手中搶回這些老主顧?

到底有幾成的老主顧,已經成了大德祥的主顧?

他渾身流淌著虛汗,抬頭轉眼望向大德祥的那一列馬車行走的方向。

此刻那一列馬車已經不知走到何處。

……

“妙極!”

“先賒一月,米面先吃著,等到下月這些人家的工錢到賬之時再給,這經營之法,如此簡單實用…真是妙極!”

“前兩日我還在擔心這十七家商號壓價,大德祥支撐不下去,沒想到只是這短短數日,形勢便已徹底逆轉,這真是雲秦數十年來,生意場中最精采的一戰。”

大盛高盛家大院中,盛滿盈喜不自勝,連連擊掌讚歎:“大德祥這陳大掌櫃,真非常人!”

在年前,因為一連串如紅眼賭徒般的巨大動作,再加上大盛高的注銀,大德祥已經成為了雲秦所有商人眼中的焦點,在年關前後也成了不少生意人口中的談資,而在新年開業後這十餘日的時間裡,大德祥又已經和以天鳳玉珠行為首的十七家聯營商號進行了一場慘烈的絞殺,震動了整個雲秦商界。

在這輪絞殺之中,十七家聯營商號的目的十分明確,哪怕少獲利,也只要將自己的主顧全部抓住,這樣大德祥哪怕在價錢上跟上,也搶佔不了多少市面,在一下子攤子鋪開舖得太大,需要維持的情況下,用不了多長的時間,就會被拖垮。

這樣的舉措,在所有生意人眼中都是極其老辣狠毒。

因為大德祥的弱點就是一下子擴張太狠,用銀用得太過厲害,手中的存銀不夠多,在米面生意上搶佔不到市面,沒有大量銀兩盈利的話,便會馬上全盤崩潰。但這十七家聯營商號平時都是穩紮穩打,有足夠的存銀可以耗下去。

然而讓所有生意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大德祥竟會採用先賒一月的做法。

這個做法雖然簡單,但卻徹底打破了雲秦生意場上的規則,從來沒有做米面生意的商行這麼做過。而且十七家聯營商號等到反應過來之時,就發現大德祥的這個做法,取得的戰果是極其驚人的,至少有三成的主顧,已經用了大德祥的米面。

所有十七家商舖主顧的三成,這已經是極為恐怖的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了先前這十七家大商號中最大的天鳳玉珠的交易量!

而且十七家聯營商號,還沒有遏制住大德祥的擴張,即便想要馬上學習大德祥的這種做法,都已來不及!

因為各個城鎮之中,大多數手頭窘迫的人家,都已經成了大德祥的主顧,其餘那些不在意先賒一月米錢的富足戶,也不是用這種方法所能打動的。

從下月開始,因為大德祥的出貨量大,即便價錢再往下壓,利薄但多銷,也可以有不錯的收益,而十七家聯營商號開始有大量米糧積壓,卻會產生一大堆不利的後遺症。

不管接下來十七家聯營商號有如何的對策,至少到目前為止,年後這一場在所有雲秦生意人眼中驚心動魄的大戰,大德祥以絶對優勢勝出。

大德祥又一次如紅眼賭徒般押上所有身家性命的賭博,迄今為止,再次賭贏!

大盛高的東家盛滿盈雖非常看好大德祥,投出了驚人的銀兩,但他先前也沒有想到十七家商號也如此重視,很快就組成了聯營,所以他身上的壓力也是十分巨大,此刻大德祥如此的勝果傳來,他自然是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此時雲秦棲霞行省至河洛行省一帶,所有的商號都幾乎已經得知了大德祥已經硬生生搶了十七家聯營商號三成主顧,已經站穩腳跟的結果,已經徹底轟動,所有的商號大小掌櫃都已經在震驚和讚歎大德祥掌舵的到底是何等樣的人物,竟然厲害到此種程度。

此時中州一帶因為路途的消息還唯有大盛高首先知曉,因為同樣也是欣喜難當,所以也是大掌櫃慕宗離第一時間親自前來彙報。

此刻面對著欣喜若狂的盛滿盈,慕宗離也是滿面紅光,道:“大德祥陳大掌櫃已經送來口信,感謝東家對大德祥的支持,並特別告知東家,不用擔心,接下來這一個月,大德祥還會有後繼的手段,保證那十七家商號即便跟上,也無法從他們手上將那些主顧搶回去。

“放心,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盛滿盈頓時哈哈大笑,“能夠用出這麼些手段的人物,又怎麼會想不出更為厲害的後招。聽說那天鳳玉珠行的張大掌櫃也是公認的天才,又是身材極胖,對上了陳大掌櫃,今後他恐怕是要掉許多斤肉了。”

……

“這是什麼羹?”

大浮鎮,那個依舊清幽的小院,林夕的房間之中,林夕看著白瓷罐中的濃羹,忍不住抬起頭,看著陳妃蓉問道。

這羹湯極黏極輕,就像是熬了一夜的銀耳羹,但色澤卻是碧落色的,裡面一塊塊東西肥厚柔軟,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嫩嫩的蘆葦肉,但卻是又有些肉香,似乎是什麼東西的肉。

“這是碧玉茯苓。”

陳妃蓉看著林夕,微微的一笑,道:“顏色怪了些,不過已經熬了許久,對你的身體大有好處。”

林夕點了點頭,用銀勺攪拌著,吃了起來,很甜很柔的感覺。

“謝謝。”他忍不住輕聲說道。

“大人…我在出龍蛇邊關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人都是你的。還要說這種客氣話做什麼。”陳妃蓉似笑非笑的說道。

林夕此次卻沒有臉紅,想著別的事情一般,有些出神的輕聲道:“大德祥終於站穩了腳跟,我們是終於可以多些餘錢,可以不計價錢多買些對於修行者大補的東西了。這新年裡,依舊不能回去,我便更加有些想念我的那些朋友和家人…不過一些都比想像的要快一些,也快了。”

聽到林夕這些如囈語般的話,陳妃蓉眼中卻是也出現了許多平時不會有的異樣神色,她轉頭看著窗外,輕輕的點了點頭,道:“是的…大人,先前一直在外面忙著,都還沒有和你說一聲,新年好。”

林夕微頓,看著她,也認真的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陳妃蓉一笑,也認真的說了句,但她的眼眶,卻是莫名的紅了,一連串的珠淚,卻是從她白玉般的臉上掉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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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三十二章 思考和想法

雲秦中州城是世間第一雄城。

每日都有無數商隊和前來瞻仰這世間第一雄城風光的外地遊客,進入到中州城中。

這些遊客之中,便有一名身穿素色棉襖,身材修長的男子。

男子背著一個長布包裹,衣著打扮不像是什麼貴客,且應該是剛剛到達中州城,還沒有找到安頓的住處。他的神情平和,但卻有一種寧靜悠遠的獨特氣質,他的眼底,還有一些旁人無法看出的獨特感傷和感慨。

一名提著籃子中州少女到他面前兜售冰糖蜜餞果子,雖沒有做成生意,但這名男子拒絶的溫婉,少女也十分熱情客氣,還幫他介紹了幾處值得前去一觀的地方,所以在行人如織的中州街道上,氣氛依舊熱烈而融洽。

和他擺手道別的中州少女沒有想到,這名溫婉的男子,卻是雲秦帝國即將與之開戰的敵國大莽王朝曾經的儲君,湛台淺唐。

……

湛台淺唐雖得了賣蜜餞果子的雲秦少女的指點,但是他卻依舊只是漫無目的的朝著前方走著。

早在識字,能夠看懂書籍起,他就對著這世間第一雄城充滿了憧憬,一直想要看看,這人世間匯聚了無數偉大工匠心血的傑作到底是何等的雄偉壯觀。

此刻無論是這座雄城那些在陽光下沐浴著金光的巍峨高樓,還是腳下光滑、磨出馬蹄印和車輪印的石板路上流出的滄桑氣息,以及這雄城的繁華,周圍人等談吐流露出來的人文氣息,都依舊讓他十分的震撼。

不需縱覽全部,只需這眼前一角,他便被這帝國的底蘊、國力、大莽遠遠不如的教育所包裹。

這個雄城並未讓他失望。

這裡面,匯聚著整個天下最好的字畫、雕塑,有著整個天下最美的珠寶首飾,有著整個天下最多最全的貨物,有著最美麗的婦人和少女,有著數不清的機會。

然而他卻是有些迷失在這個雄城裡面…他知道,自己見到眼前這座城池時,原本應該遠不止這麼激動,這麼震撼。

這個世間,在這新年之中,最讓人覺得悲慼的,並不是有家不能回,而是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何方,要往何處去,要做什麼。

他被湛台莽收為學生,賜皇姓,並不惜挑戰整個世間的人倫、敬畏,傳以皇位,便是因為他的品格和才能。

但他面對的,卻是兩個龐大的國,面對的,卻是煉獄山、聞人蒼月這樣的對手。

在當日彌留之際的大莽老皇湛台莽聽到皇宮關閉的聲音時,他已經準備和他的老師一起迎接失敗,然而湛台莽卻是讓他來雲秦….大莽的敵人,遙遠的雲秦帝國,對於他而言,的確反而是安全的地方,但為了讓他到達雲秦,並擁有一個可以瞞過雲秦和大莽許多想要殺死他的人的,可以在雲秦自由行走的身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付出了多少的代價。

老皇帝遺留下來的勢力已經越來越小,在走入這座雄城之前,他也得知了千魔窟的消息,知道了李苦的師弟紅雷聖師行刺聞人蒼月失敗,整個千魔窟和軍方的勢力遭受了清洗。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如同行走在大山之中的一個螞蟻,即便這個螞蟻再為強大,也會感到迷茫,也會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夠做什麼。

自己算是皇族正統麼?

復國麼?

這些事情,對於他而言,已經變得太過遙遠。

……

在依舊寒意濃厚,縫隙中結著堅冰的石道上,湛台淺唐迷失般繼續走著。

在一處很古老的街道中,他看到了一座青色琉璃瓦道觀般的建築。

但那座道觀般的建築周圍,升騰的不是香火煙氣,而是蒸煮食物的白色水氣,他看到了黑漆的“拱北觀”三字招牌,這才微怔,嘴角露出了些許苦笑。

原來他沒有想著去那名賣蜜餞少女介紹的去處,但無意之間,卻偏偏到了那名少女所說的第一處去處。

這“拱北觀”並非道觀,而是整座中州城中字號最老,也最為出名的一處麵館。銀絲面最為出名,做面師純以雙手拉出的麵條細如銀絲,入湯煮而根根晶瑩不斷,除了此觀,整個雲秦都沒有其它麵館能夠做到。而這觀規模不大,周圍沒有什麼獨特景緻,一般遊客卻是不到,本地人卻是常至。

那名雲秦少女熱情厚道,介紹的都是些真正值得一去的好去處,對於湛台淺唐這個落魄的他鄉人而言,卻或許便是莫名的機緣。

湛台淺唐磨損的厲害的皮靴踏過了拱北觀的門檻。

他點了一碗麵,一口湯,一口面,慢慢的吃著,看著觀前一株巨大的銀杏樹和遠處一些雄偉的高樓黑影。

這個時候,正是大德祥和十七家聯營商舖激烈絞殺告一段落,消息剛剛傳至中州城的時候。

所以此時中州城一些熱鬧的所在,一些本地人聚集的地方,都在談論和驚嘆著大德祥的傳奇。

湛台淺唐無意的聽著。

他聽到了許多令他覺得震驚和不可思議的細節…他開始有些懷疑這些故事是不是在流傳過程之中太過誇大,將許多原本不是在一個商號身上發生的故事,全部堆疊到了一起。

於是在吃完一碗銀絲面後,他開始不自覺的朝著那名雲秦少女所說的另外幾處地方走去,在途中,他開始打聽起大德祥的事情的真偽性。

他很快看到了大德祥的皂膏,看到了大德祥的分鋪,然後他發現,這個商號傳奇般崛起的故事是真的,而且這個商號還在繼續的豪賭之中,就像是一艘裝貨物裝得太滿,隨時都可能傾翻的大船,卻依舊在往前乘風破浪的航行。

他打聽到了,這大德祥的崛起,似乎就來自於那一名神秘的大掌櫃。

這是何等樣的人物?

這樣的一個商舖,如果繼續下去,能不能對這世間產生極大的影響。

在一株老槐樹下,原本似乎都已經因為迷失而不懂得思考的他,開始了忘我的認真思考。

……

……

棲霞行省清遠城距離林夕所在的大浮鎮並不遙遠,只有一天半的車程。

這城在整個雲秦並不算得上是大城,不過城中讀書風氣甚濃,在過往數十年中,出了許多才識不凡的讀書人,出了不少名文官。

在城北一個幽靜小湖中的一艘畫舫上,有三名年輕公子,也在談論著大德祥的事情。

但和別人談論起大德祥時不同,這三名飲得半醉的年輕公子之中,一名身穿深青色錦袍,身上配飾多鑲嵌寶石,臉孔方正的年輕公子,卻是滿臉的不屑之意,出言譏諷道:“只是一個下九流的生意人而已,居然被傳得神乎其神,大街小巷居然都在說這個事情,聽得煩也煩死。而且那名大掌櫃,居然還故作高雅,輕易不露面,我倒是要親眼看看,這名女大掌櫃是否如傳說中的美艷動人。”

“徐兄,若真是美艷又當如何?聽你的意思,是對這大德祥有些想法?”兩外兩名年輕公子也是輕佻笑道。

深青色錦袍公子冷笑應道:“尋常人等覺著這些商號如何如何厲害,卻不知對於朝堂而言,也只是令它開就開,令它關就關。我正是想教訓教訓這大德祥,讓它不要太過氣盛,而且此種肥羊,宰上一下,也是我等的一大助力。至於那故作神秘的女大掌櫃,弄得如此高深莫測,若不是傳說中的美艷動人也就罷了,若真是如此,我倒是要讓她來求我,看看到時她還有沒有那麼孤芳自賞,有沒有那麼高傲。”

另外兩名年輕公子聞言卻是一呆,片刻之後都反應過來,“徐公子此言,想必是已經有良策在心中了?”

深青色錦袍公子得意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要有興趣,到時隨我一行便是。”

兩名年輕公子頓時互望了一眼,大笑出聲,“當然有興趣。到時若是那大掌櫃真是如傳說中的美艷異常,還望徐公子到時不要捨不得,也讓我等品嚐一番。”

深青色錦袍年輕公子哈哈大笑起來,“你們難道什麼時候見我小氣過?”

接下來三人談笑間,卻都是些污語淫詞,不堪入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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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三十三章 陳妃蓉三問

啪!啪!啪!啪!....

聲音十分沉悶,並不響亮。

清遠城菜市口,兩名刑司衙役奮力揮動著板杖,在行杖責。

那名受杖責的是一名四十餘歲的中年掌櫃,衣衫被掀,褲子被褪下,臀背上血肉模糊,羞憤難當之下,只是打了十餘杖,便已昏死過去。

除了兩名刑司衙役之外,現場還有數名分別身穿刑司和戶司官員的官服在場。

數日之前,那名城北湖上畫舫中飲酒的年輕公子赫然也在其中,身穿戶司從八品檢官的官服。

當日他那另外兩名好友之中,一名圓臉眯縫眼年輕公子也在其中,身穿戶司正九品稅官官服,此刻面對這樣的杖刑,他面色平靜,眼底卻是隱藏著些得意之色。

按照雲秦律法,若是鋪號內貨物有摻假、拙劣等問題,便可依輕重,由戶司和刑司商定罰金用刑,非情節惡劣者,不用收監,只是在菜市口當眾杖責,以儆傚尤。

今日這杖責只是二十,處刑並不算重,但這名受刑的,卻是大德祥在清遠城米行的掌櫃石三。

當眾所受杖責的緣由,是十餘戶用大德祥白米的人家,都出現了腹痛水瀉等不適,查檢余米之後,都在其中發現了些過於白淨的細膩白粉,這些細膩白粉經查證,乃是南方的觀音白石粉!

這種白石粉只需在磨米面時加入極少的份量,便能使得磨出的米面十分白淨,但因對人體不利,所以整個雲秦嚴禁使用,唯有那些鋌而走險的不法商販,才會在一些陳霉米麥之中添加,以次充好,牟取暴利。

因為利益的驅使,類似這種事情在雲秦的大小集鎮之中可能每天都會發生,但因為這次發生在大德祥的身上,便分外的震動。

十七家聯營的商號本來已經有日暮西山,根本無力阻擋大德祥之勢,天鳳玉珠行的張大掌櫃也的確和盛滿盈所說的一樣,瘦了許多斤,這個消息一傳出來,轟動所有坊市的同時,這十七家聯營商號所有的掌櫃也頓時狂喜忘形,在黑暗之中,見到了逆轉的耀眼光亮。

所以在此時公斷執行之時,十七家聯營商號所能趕過來的掌櫃,也都趕了過來。

一些週遭的知名商號的人,也都紛紛聚集前來。

因為所有人都得知消息,大德祥那神秘的大掌櫃,也因對案情有質疑和不服,而正在趕來的途中。

所有這些生意場上的人,也都知道,大德祥至關重要的人物,一定會來,因為這對於大德祥而言,將是一場最為嚴重的危機。

菜市口外車馬坪上停留著的數十輛馬車裡,大盛高負責棲霞、廣裕行省兩省事物的掌櫃吳秋田也正在其中的一輛馬車中焦急的等待著。

就在他焦急的等待著的時候,林夕和陳妃蓉的馬車,已經通過了清遠城的城關,距離這菜市口已然不遠。

在林夕到達大浮鎮的過程中,青鸞學院並沒有插手任何事情,也並未給予林夕一個用以掩蓋真實身份的新的身份。因為學院越是和林夕斷絶接觸,越是將林夕拋在和修行者世界隔絶的人世間,便越不會有人注意到林夕。

誰會去注意一個商行裡面的普通小廝?

林夕現在用的便是商行裡面一個小廝的身份,作為陳妃蓉的侍從,他沒有任何意外的通過了城關的盤查,進入了清遠城。

因為有著比這個世界的人多出不知道多少年的商業頭腦和超前意識,林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對於他剛剛站穩腳跟的大德祥而言是一次莫大的危機。只是這個危機來得太過簡單和直白…這肯定和大德祥無關。在林夕的思想灌輸之下,大德祥在進入米面生意之時,就已經有了質量為王和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的售後服務的意識。至少在接下來一年的時間內,大德祥都只是完成一些佈局,而並沒有想過要從米面生意中大肆獲利,大德祥的稻穀,都是從臨川、湘水等行省購買的“蟹殻黃”“麗水香”等當季上佳稻穀,事情出了之後,大盛高也配合了自查,在出貨環節之中根本沒有任何的問題,沒有鋪內夥計用差米換掉好米的情形。

正因為和大德祥無關,而是別人的陰謀陷害,林夕才決定陪同陳妃蓉一起前來,處理這樁事情。

是那十七家聯營商行,還是有別的人想要切大德祥的肉?

林夕並沒有多思索這個問題,對於他而言,不管是誰,既然用了這樣陰暗的手段,插手了他在人世間的這場戰鬥,他便會以更決烈的手段反擊,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

……

“來了!”

聚集在菜市口的人群突然一陣騷亂。許多停留在菜市口車馬坪上的馬車內裡的人卻都是同時一震。

顧不得矜持和掩飾,大盛高兩省掌櫃吳秋田馬上掀開了車簾,下了馬車,朝著人潮分開處迎了上去。

在這看熱鬧的一段時間內,原本不知道內情的人也都知道了來的人必然是大德祥的掌櫃,一時間無論是紛紛避讓有著大德祥字樣的豪華馬車的人,還是無數伸著脖子眺望的人,心中都是極其的興奮,心想終於可以有幸目睹那名傳說中的大德祥女大掌櫃。

一片海嘯般的驚呼聲和讚歎聲從人圈中響起,像衝擊波一般擴開。

陳妃蓉走下了馬車,迎向了身穿灰色皮襖,戴著山陰富商才喜歡戴的黃鼠狼皮帽的吳秋田。

沒有人注意到她身後的一些侍從,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

她依舊只是穿著那一件紅色翻白毛邊的襖子,如瀑黑髮用一根白玉簪子簡單的插起,但她的身姿,她的美貌和她的端莊神態,以及她之前的神秘和名氣疊加在一起,卻使得她從未有過的艷光四射。

身穿戶司從八品官服的張靈運遠遠的看著那名一走出馬車,便放佛將這世間所有艷色奪取的美麗女子,在這一片海嘯般的驚嘆聲中,他的嘴角卻是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這名大德祥的神秘大掌櫃,的確沒有讓他失望。

對於像他這樣的人而言,最能刺激他心中慾望的,已經不是一名女子的身姿和容貌,而是這名女子所有的身份和地位。

這是一家剛剛興起的大商號,還沒有什麼朝堂中的權貴做靠山,而他官階雖低,卻是有著極大的靠山…所以他才敢做這樣的事情,所以在他看來,此刻這名美艷不可方物的大德祥大掌櫃,只是一隻白白的綿羊。

“大德祥的大掌櫃,竟然是如此年輕的一個女子!”

“那些傳言竟然一點都沒有錯…大德祥的大掌櫃,竟真是如此美艷。”

“她先前所做的決策可以說是天才至極,但現在大德祥出了這樣的事情,卻恐怕…”

“…..”

因為陳妃蓉出現時的海嘯般的騷亂,因為周圍無數驟然加劇的嗡嗡議論聲,因為羞憤難當而昏迷過去的大德祥清遠分號掌櫃石三悠悠的甦醒過來,他看到了朝著自己走來的陳妃蓉。

他反應了過來,這是自己平素最為敬佩,最為崇拜的大掌櫃!

親眼見到自己最為敬佩的人…又想到自己這裡出的事情,一時之間,他的整個身體都猛烈的顫抖了起來,想要硬撐著支起身體。

陳妃蓉的手臂上搭著一條薄毯。

面對這名受刑掌櫃的目光,她只是做了一個最為簡單的動作,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起身,將薄毯極輕柔的遮蓋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上。

“我還是來晚了一些。”

她在這名掌櫃的耳邊,輕聲致歉道。

最為簡單不過的動作和語句,但在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由她這樣一名大掌櫃來做,卻是分外的震撼人心。

一時間,那些車馬坪上許多馬車之中其他商號的人,也都是心中微微的一顫,一凜。

石三在先前的受刑之中,雖羞憤暈厥,卻沒有慘嚎哭喊,而此時看到她如此,他的眼中卻是頓時充滿了屈辱的淚水。

沒有吸引任何人注意的林夕靜靜的看著這名大德祥的掌櫃,看著陳妃蓉對面的那些衙役和官員,他的眉頭微微的蹙了起來,只是覺得,這樣的氣氛有些熟悉…且讓他的心中更不快樂。

“諸位大人,此事有諸多疑點,還未斷清,為何定案,已經對我大德祥的人用刑?”

陳妃蓉也沒有過多的話,只是再輕輕的拍了拍石三的肩膀,平靜的看著身前的官員,清聲說道。

面對她這種平靜的質問,張靈運淡然頷首道:“那些白米出自大德祥無誤,且在大德祥分鋪內,發現了一包觀音白石粉,證據確鑿,正因為念及情節不重,所以才如此從輕處理,不知陳大掌櫃因何覺得案情還不明?”

聽到這名年輕戶司官員這麼說,一些後面趕來看熱鬧的人都是在心中嘆了口氣,心想這的確是鐵證如山,這名美貌女大掌櫃又怎麼能翻得了案?

然而面對這句話,陳妃蓉卻只是微微一笑,越發平靜道:“諸位大人,若真是我大德祥用這觀音白石粉,又何止那十幾家白米會有,想必至少是那一天所有送貨的數千斤白米之中會有吧?否則難道是我們大德祥吃飽了撐著,故意惡整那十幾家?還有,清遠城大德祥配送的米面,全部都是出自我大德祥在城南水磨坊,並非是外地運來。我大德祥分鋪內又沒有庫房,所有配送白米、白麵,都是由水磨坊直接運送出來,那日更是有人證物證可查。即便我大德祥想要用觀音白石粉,也不會要放在鋪子裡,也會放在水磨坊裡吧?難道要用的時候,我們的掌櫃再懷裡兜著跑過去,用完了再兜著跑回來?”

“我大德祥在水磨坊中還有大量未磨的稻穀,是否陳霉爛谷,一看便知,難道是好米,我大德祥還要再裡面加些這無謂的東西麼?”

微笑著連說了兩句之後,陳妃蓉又看著張靈運等數名官員,接著道:“據我所查,那十幾家都是平日裡家中沒有什麼人的,很容易被人投放東西在米缸之中。至於我大德祥的鋪子裡搜出觀音白石粉,地點是在後廂房雜貨間裡,以正常人而言,這樣需要小心掩飾著的東西,哪怕是要藏在鋪子裡,也至少藏在平時不會有外人進入的地方,不會藏在一般的雜貨間裡吧?”

陳妃蓉這連番三問的聲音剛落,整個菜市口周圍已經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便都已經聚集在了張靈運等數名官員的身上,看他們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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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三十四章 眉漸挑

車馬坪上許多馬車內,十七家聯營商行的一些重要人物遠遠望著陳妃蓉的目光更添了一絲驚懼。

這世間最有力的辯駁便是事實,而陳妃蓉所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只要這幾名官員一個應答不來,那石三的杖責雖然肯定每辦法補償,但大德祥的損失,卻是會降低到最低的程度,而且因為這陳妃蓉的公開露面,關於她麗容的傳播,肯定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徹底壓過大德祥米面出了問題的消息,更加為人津津樂道。

這大德祥陳大掌櫃,非但是有備而來,而且是將自己的第一次公開露面,都當成了強大的武器。

聽到陳妃蓉的這連連反問,聽著周圍一片寂靜之後,又開始議論紛紛,張靈運卻只是微微的一笑,細細端詳著陳妃蓉,道:“以陳大掌櫃的意思,大德祥是被人陷害?”

陳妃蓉也是微微一笑:“這是正常人的自然想法。”

張靈運身側數名官員眉頭頓時一皺,她這句話隱含機鋒,可並不算客氣。然而張靈運卻依舊微笑不改,溫和道:“提及水磨坊,倒可能是我們疏漏了,的確也應該查上一查的。”

陳妃蓉微微蹙眉,她原本對張靈運這名看上去陽光正氣的年輕官員並無惡感,但此時這句話一出,她卻敏鋭的感覺到了對方一絲不善的氣息。

而且對方眉眼之中躊躇滿志的意味,讓她感覺到了隱隱的危險。

一時她沒有應聲。

“清者自清,既然陳大掌櫃有異議,正好我們戶司和刑司的人都在,不若就藉此機會,請陳大掌櫃帶我們去水磨坊查驗?”張靈運看了身週數名官員一眼,微笑道。

陳妃蓉心中凝重,然而就在此時,她的後頸微涼,如有微風吹拂。

她馬上知道,這是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林夕,輕輕的呵了口氣。

於是她馬上就輕鬆了起來,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好,諸位大人請。”

……

稻穀比米面更耐儲藏和運輸,所以略大一些的做米面生意的商號,自然都是自行收購稻穀小麥,然後在當地自設磨坊或是交由專門的磨坊加工出成品米面。

大德祥在得到大盛高的注銀,強勢在雲秦各地鋪開之時,為了降低成本,在大多數出貨量大的地方,也都收購或者自建了磨坊。

清遠城大德祥的水磨坊在城南大寧河畔,是比較空曠荒蕪之地,周圍沒有什麼民居,唯有一些其他商號的工坊,人煙稀少。

在河邊蘆葦蕩和野草叢中覓食的一些鷓鴣,陡然見到黑壓壓的人群從大道上湧來,頓時驚得連連飛起,直落向河的對岸。

林夕也是第一次看到雲秦的大型水磨工坊。

看著數架如巨漿般探入河水中的水車,以及如同巨船船體一般的木製工坊,林夕有那麼一刻出神:這樣大的工坊,是我的產業?

但他很快就將目光從巨大船體一般的工坊上挪開,落在了前方那數輛官員乘坐的馬車上。

因為距離菜市口不近,所以有馬車的,趕來時都動用了馬車,形成了四個陣列——前方官員的馬車第一陣列,接下來是大德祥的數輛馬車,第三陣列是那些十七家聯營商號和一些看熱鬧的城中富戶的馬車,最後方則是許多步行的民眾,大多是平時沒有什麼事情,空閒在家的老弱婦孺。

在陳妃蓉列出許多有力證詞的情形之下,沒有仔細的思索,就反而提出搜查工坊,雖然不明前方馬車中張靈運這幾名官員的具體身份和背景,但在案情都已經定了,大德祥的人都已經當眾打了的情況下,卻還興師動眾,讓這麼多圍觀的人一起到這水磨坊來,這在林夕看來便是很反常的事情。

因為如果得出的證據對大德祥及其有利,人越多,便越顯得這些官員先前斷案失誤。

這主事的戶司官員張靈運雖然年輕,但既然已經升至從八品,行事便不可能這麼沒有經驗,應該會謹慎的,在只有官員和大德祥等少數人在場的情形下進行。

除非他想主動幫大德祥翻案。

但從張靈運的神色上,他卻根本沒有感覺到這種好意。

這些細微跡象,便已經讓林夕警惕,已經讓他心中隱隱覺得,勝負之分,就在自己前方那座水磨工坊之中。

……

水車的木格轉動聲,以及帶起的水聲在空曠的工坊中響著。

工坊已經暫時停止作業,內裡所有的工人都略顯畏懼的聚集在一個石磨後方的空地上。

數名衙役守住了工坊的出入口,那些跟隨過來看熱鬧的普通民眾都被暫且攔在了門外,只是對於那些商號的人和富商,卻似也是懷著讓他們做個見證的目的,沒有做什麼限制。一些商號的重要人物因為自持身份留在了外面的馬車中靜待消息,但也至少有二十餘名商號的人進入了大德祥的這個工坊。

……

跟隨在陳妃蓉身後的林夕依舊沒有過多打量工坊內部的情形,只是不動聲色的注視著張靈運等人的神色和舉動。

作為一個曾經的刑司官員,林夕很快就發現,張靈運對於這搜查似乎並不在意,並沒有那種辦案的細緻,他的神色始終是淡淡的,一路走馬觀花般的搜查也對大德祥越來越為有利。

幾個庫房中磨出的米面都沒有任何的問題,而幾個存儲稻穀的糧倉,更是讓熟悉米面生意的商戶可以輕易的判斷出,大德祥還不是就近取材,用的還是走水運而來,成本會略高,但口感會更好的錢塘、湘水等行省出產的上等稻穀!

這種只是數名官員參觀似的查檢,甚至引起了那十七家聯營商號中人的不滿和怒火…這樣足以提供全城人口米面的大型水磨工坊,不派數十人仔細搜索角落,怎麼可能查得出問題?

一時間,就連這些商號中人,都似乎成了刑司的人馬,都仔細的查看著行經的每一次地方,查看著有無不利於大德祥的蛛絲馬跡。

……

張靈運很悠閒的行走在空曠的工坊通道間,看著周圍那些緊張的商號中人,他在心中嘲諷的一笑,想著:“即便賺取再多的金銀,也只是下九流的人物…對於朝堂中人而言,也終究只是吃飽了的肥鵝,終究是可以輕易的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俗物,又裝什麼高貴的天鵝?”

他那名身穿戶司正九品稅官官服的好友從幾間放置水車修配物件的偏房中快步走出,到了他的身旁。

看到他這名好友的快步走來,張靈運面色依舊如常的看了一眼身旁不遠處的陳妃蓉,心中又忍不住嘲諷的想道:“既然都是演戲,那就看誰演戲演得更真一些,更為有用一些。”

年輕的戶司稅官很快到了他的身邊,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數句。

他的眉頭便很快皺了起來,不動聲色般慢慢走到陳妃蓉的身旁,將聲音壓得極低道:“陳大掌櫃,你真確定你這磨坊之中沒有白觀音石粉?”

陳妃蓉在先前來時,也隱隱覺得勝負的關鍵就在這水磨坊之中,此刻聽到張靈運的這句話,她頓時心中微寒,看了一眼皺著眉頭,臉上已然現出嚴厲神色的張靈運,道:“張大人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馮稅官已經在你們水磨坊水車備件庫裡發現了數袋白觀音石粉,其中一袋已經用了半袋。”張靈運目光微寒的看著她,嘴唇輕啟,不像是在說話,卻是實以極低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

陳妃蓉的臉色微白,她此刻也已經有些想明白了,故意走慢了幾步,和前方的人拉開了些距離,同時輕聲道:“張大人,你也應該心中清楚,這是有人陷害。”

張靈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有人陷害不陷害,我並不清楚,但想必你應該清楚,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些白觀音石粉搜出,會給大德祥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我現在懷疑你這裡出產的米面,很多都是暗中銷往外地窮鄉僻壤。若是外地那些小鄉鎮中,也很快查出的確有許多你們大德祥的米面出了問題,便能輕易佐證我的這個猜測。”

“大德祥用少量精品米面,銷給監管比較嚴苛的大城,用作表面上的掩飾,卻是用些陳霉稻穀制的劣質米面,銷往那些監管疏鬆的小城鎮…大德祥,這一招真是妙招,怪不得會全力投入這米面生意。”微微一頓之後,張靈運很有深意的看著陳妃蓉,接著輕聲道:“不知道這是不是也出自陳大掌櫃的決策?”

聽著這些令人心寒的話,陳妃蓉的心中卻並不寒冷,因為她又感覺到了後頸上那輕柔的吐息,莫名的,她心中安定,反而抿嘴挑逗般笑了起來,道:“大人這麼說,到底想要我怎麼辦?”

看著陳妃蓉這魅惑的笑容,張靈運滿意的微笑道:“我對大掌櫃也仰慕得很,若是大掌櫃接下來陪我數夜,想必我能設法先為大德祥渡過此危。”

“只是數夜而已?”陳妃蓉微微一笑,微仰頭,輕咬朱唇道:“那若是我陪了你,今後再出現這樣的事情,那該如何?”

張靈運看著她白皙的細頸及領口下露出的一些雪肌,也微笑道:“再出現這樣的事情…自然我也會依我們的法…幫你解決。”

陳妃蓉看著他,輕笑道:“你只是一名從八品的戶司官員,就敢這樣對我?”

張靈運眉頭微皺,笑意消減了些,冷聲道:“我敢如此對你,自然不只是因為我這區區從八品戶司官員的身份。”

陳妃蓉的背後,一直微垂著頭的林夕,雙眉漸漸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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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三十五章 回去喊你老媽

依舊微垂著頭,雙眉卻漸漸挑起的林夕,在此時想到了長公主。

在這大半年間,隨著他眼界的開闊,雲秦這個龐大帝國前進的一些軌跡,他也隱隱約約的看清楚了。

他知道皇帝的北巡,親至青鸞學院,以及對碧落陵聞人蒼月的施壓,以至碧落陵大亂,聞人蒼月的反叛,其直接的源頭,都是如東陵那針對長公主的一場刺殺。

皇帝正是以長公主的被刺重傷而乘機發難,使得原本還算平靜的雲秦帝國開始風雨大作。

整治吏治,本身是律政司的事情,並不是長公主的事情,所以對於雲秦長公主,朝堂之中的許多人,甚至是一些認為雲秦貪|腐已經到達一個十分嚴重地步,已經必須要嚴加整治的老臣,都對於長公主的越權而對長公主的觀感不佳。

其實即便是因為長公主的推薦,才進入青鸞學院的林夕,也從未將自己當成長公主的人,再加上皇帝的過於強勢,他對長公主也並沒有太多的好感。

然而此刻,因為修為突破而能夠聽清張靈運這些聲音的林夕,心中對於長公主卻是有了些不同於以往的看法。

東港鎮的那些官員、徐寧申父子,軍監處的官員,以及現在的張靈運…在雲秦帝國成為這世間最為強大和豐饒的帝國後,只是幾十年的時間,因為沒有太大危機的壓迫,官員吏治,竟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大德祥現在已經是一個擁有很大財力的商號,然而一名從八品的官員,竟然敢說出如此直接的話。這並非只是因為有背景而狂妄…而是在這數十年間,許多官員,已經因為權勢,而自然驕奢到了將自己凌駕於尋常百姓和雲秦律法之上的地步。

在雲秦耀眼的榮光下,許多地方的官員機構,卻是已然到了如此藏污納垢,污水橫流的境地。

想到長公主,再想到必定很快要進行的南伐,林夕便在心中想著,這難道就是越大越多|汁水的柿子,爛得越快?

他的心中有怒意,呼吸沉重了一些,又有呼氣衝到了前面比他略矮的陳妃蓉的白皙後頸上。

陳妃蓉不知他此刻的心情,只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用擔心…這呼氣吹得她的脖子有些微微發癢,她又覺得林夕用這種方式提醒她又是十分好玩,於是在張靈運這種根本沒有任何陰謀含量的赤裸裸威脅下,她卻反而忍不住咯咯輕笑起來。

她笑得聲音略大了些,引得一些近處的人都迴首過來看她和張靈運,那些十七家聯營商號的人都是心中不快,以為她和張靈運相談甚歡。

“有什麼值得大掌櫃如此發笑?”張靈運有些莫名的不快,他總以為自己演完了方才那些戲,將事情說明了之後,這名沒有官家背景的商行掌櫃,便應該驚惶失措,無奈接受自己的一些條件,然而陳妃蓉的反應,卻一直在他的意料之外。

陳妃蓉略微扭了扭脖子,驅除了那微微發癢之意,淺笑道:“不知大人還有何等驚人身份?”

張靈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些,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陳妃蓉,道:“想必陳大掌櫃應該知道容家。”

“容天一的容家?”陳妃蓉的笑容消失了。

張靈運面無表情的輕聲道:“我出身於雷霆學院,卻是容家安排到棲霞行省的人。”

陳妃蓉似是驚懼,退後了一步。

……

林夕微微的抬起了頭。

這世間最出名的容家,就是容天一的容家。

容天一是在雲秦先皇時,便掌管皇城內庫的人,雖然先皇打下大大江山,正式立國之後,內務司便不再由他掌管,但他卻是坐到了重重帷幕之後,成為了九元老之一。容家依舊擁有著價值驚人的封地,有著許多製作兵刃的工坊,還有著許多老牌大商號的絶對支持。

在林夕的理解之中,容天一便是掌握了雲秦一些經濟命脈的人,以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柳子羽父親的快速上位,其後便有可能有容家的影子…而他的大德祥,就是要做這樣的事情,而且還要做得比容家更大。

從張靈運如此赤裸裸的威逼之中,他早已知道張靈運肯定還有靠山,但卻沒有想到,張靈運出自皇帝的雷霆學院,卻又是容家挑選的人。

有這樣的靠山,即便是像白玉樓那種郡級的高階官員,也未必敢招惹。

只可惜張靈運遇到的是發了瘋的林夕。

在殺死聞人蒼月之前,無論是誰擋在林夕的面前,林夕都會毫不猶豫的碾壓過去。

如果說以前的林夕還會有些玩鬧,有些柔的話,碧落陵之後,他的身上,卻是也和南宮未央一樣,有了些“無理”的成分。

退後一步的陳妃蓉已經貼近到了他的身前,幾乎和他撞在一起。

他知道陳妃蓉並非是真正的心驚,而是要聽取他的意見。

“讓他去死,讓他滾。”

他很是乾脆的,在陳妃蓉的耳畔說道。

陳妃蓉自然知道自己就算對著張靈運說讓他去死,讓他滾,對方也不可能會去死,會滾,絶對會心中勃然大怒,當眾取出那不知藏匿何處的白觀音石粉。但是林夕的這句蘊含怒火和殺意,異常斬釘截鐵的話語,卻是讓她心中許久未有的甜,於是她甜甜的笑了起來,就和林夕所說的一樣,看著張靈運道:“去死!滾!”

張靈運的臉上就像被人突然踩了一腳,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陳妃蓉,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說什麼?”數息的時間過後,他才徹底反應過來,眯起了眼睛,臉色變得有些鐵青。

難道這些自以為擁有了些權勢的人,便都會變得比較弱智,比較白痴麼?

看著張靈運不復先前的淡然灑脫,林夕心中的一口悶氣略出了些,他心中冷笑著,依舊嘴唇不再動作般,在陳妃蓉的耳畔以唯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又說了一句。

陳妃蓉臉上的笑意變得更濃。

林夕此刻極輕極低的傳入她耳畔的聲音有些過於粗鄙。

然而因為直接說的就是張靈運先前要求她的事情,她便決定將林夕的這一句話也原封不動的說給張靈運聽,於是她臉孔有些微紅,掩嘴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樣子…就如此德性,要陪的話,回去喊你老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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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三十六章 簡單對簡單

此時的氣氛按理應該十分嚴肅沉冷,然而陳妃蓉的這一句話,卻是十分不嚴肅,十分之無禮,十分之霸道…。

雲秦以法制國,以禮束行,辱人父母,是最大的侮辱。

張靈運出身於雷霆學院,能被容家相中扶持,自然不可能是庸才,他垂涎的,自然不只是陳妃蓉的美色,而是想要令大德祥為容家所用。

然而這樣的侮辱,也讓他根本難以忍受,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你這是找死!”

他的臉色變得鐵青,如狼般看著陳妃蓉,從牙齒縫隙中極冰極寒的擠出了這數個字。

林夕又微微垂下了頭。

似是驚懼,但實際卻是掩蓋自己眼中的鋒芒,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感覺到了張靈運身上的真正殺意,這種殺意的逼迫,使得他必須要小心控制,才不至於散發出那種在戰場上自然形成的冷峻和鐵血的氣勢。

陳妃蓉收斂了笑容。

此時林夕雖然沒有出聲,但他先前的話,給予的態度便已經足夠,有他在身後,她便不用去想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滾!”她再次很乾脆的吐出了這一個字。

“很好!”

張靈運眯起了雙眼,若是一般的庸才,此刻可能還會多些廢話,但在他這樣的人眼中,陳妃蓉的這些態度,便代表著已經根本沒有任何迴旋餘地。

若是背後沒有容家的影子,他此刻或許會有些畏懼,擔心大德祥不是那麼簡單,但正因為他的背後有容家的影子,在他來到棲霞行省清遠城任職時,容家並沒有給他任何有關大德祥的警示,這便說明,大德祥是真的沒有什麼令人忌憚的背景。

“只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麼?那我就看看你玉碎之後會如何。”

眯著雙眼,冷冷的說出很好二字之後,他便轉過身去,看都不再看陳妃蓉,緩緩的,用水磨坊中每一個人都能聽得到的冰寒聲音,道:“磨坊水車備件庫,藏有觀音白石粉。”

這聲音如同一道驚雷,所有水磨坊中的人全部一滯,隨後一片嘩然。

“去看那觀音白石粉的藏匿處,儘量快一些。”

在一片嘩然之中,林夕又無人知的在陳妃蓉的耳畔說了這一句。

陳妃蓉神色平靜,沒有任何的停留,朝著那幾間最角落裡,水車旁的備件庫走去。

因為她的平靜,所有爭先恐後湧上的人卻是也不由得一頓,和她以及張靈運等人隔出了十餘步的距離。

後方的人群中,臉色煞白的吳秋田知道這就是一派大家的氣場…然而他卻不知道,這陳大掌櫃還能有什麼手段,可以回天。

……

觀音白石粉藏在數個水車上用以兜水的桶狀水輪之中。

這些桶狀水輪又堆疊在一些用以修補片輪的木片之中。

不仔細翻檢,不將這些水輪提起來看的話,絶對發現不了內裡的粉袋。

當這些每個二十餘斤份量布袋被取出,尤其看到一個已經幾乎用了近半的粉袋時,所有十七家商號中人臉上的神情都是異常的複雜。

他們都是長年做米面生意的人,所以他們都十分清楚,只要少許的白觀音石粉,便可以將大量色澤略黃的陳米變得相當白淨。在之前,大德祥雖然將他們逼迫到了極其慘烈的地步,但同為生意人,他們對於大德祥在無奈和惶惶之時,也都保持著一些敬意。

他們希望大德祥倒下,但心中大多卻又不希望大德祥因為這種不光彩的事情而倒下。

幾乎所有的水磨坊的工人渾身都不可遏制的因震驚和不可置信而顫抖起來。

在前段時間裡,外界關注的還只是大德祥如瘋狂賭徒一般的擴張和決策,卻幾乎沒有人發覺,在林夕的授意下,陳妃蓉在大德祥的內部,也已經從上到下在做著改變。一些這個世界原先根本不存在,但林夕卻很是熟悉的福利,出現在大德祥內裡。

在雲秦,絶大多數商號的夥計本身都是從一而終,對於商號有著極其忠誠的歸屬感。大德祥的崛起,本身就讓大德祥的夥計非常的榮耀,再加上一些別說是別的商行沒有,而且根本就是連聽都沒有聽過的額外福利,所有大德祥的夥計自然對那名先前從未見過的陳大掌櫃由心的尊敬和感激。

他們是在這裡做事的,當然清楚自己和大德祥做的都是良心生意,但是在這裡搜出白觀音石粉,又如何辯駁?

“陳大掌櫃...先前正是因你的異議,才來這水磨坊,現在在你這水磨坊中,又搜出白觀音石粉,你又有什麼話可說?”

在一袋袋取出的觀音白石粉前方,張靈運冷淡的轉過身來,看著陳妃蓉,緩緩的說道。

陳妃蓉沒有回答,因為此時,林夕已經在心中計算完了時間,然後在心中充滿著冷意的喊了聲:“回去。”

……

時間回到了八停之前。

在陳妃蓉和他剛剛到達這水磨坊之前的時候。

“你先進去,拖延些時間,至少在兩停的時間內,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水車備件庫,還有,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的視線,可以看到那幾間水車備件庫內裡。我要先從那裡進入,做些事情。”

他身體微微前傾,在陳妃蓉的耳邊輕聲的說了這一句。

陳妃蓉不知道林夕要做什麼事情,但是她對於林夕的話,卻是沒有絲毫的疑慮,她的嘴角露出了些若有若無的笑容,繼續往前走去。

林夕腳步略緩,先停在了馬車旁。

人群繼續前湧,擠在水磨坊寬敞的,可以容數輛馬車同時進出的大門口。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坊內的情形下,林夕緩緩的轉到了水磨坊的側後面,然後飛快的前行,按照心中所記的位置,到了那間水車備件庫的牆外。

這水磨坊是木製工坊,外牆都是厚達兩指的桐油杉板,用長釘釘實,內裡還有橫樑相連,一般的人,即便是用翹棍翹,也根本難以撬開,除非是用鐵鋸或是斧。

然而面對這結實緊密的桐油杉板牆,林夕只是微微蹙起眉頭,伸出了手。

一股股魂力從他的指掌間絲絲的沁了出來,只是數息的時間,他的手掌,便似變成了金鐵。

“喀嚓”“喀嚓”數聲輕響,木粉倏倏而落,他的五指輕易的洞穿數塊堅厚木板,掀出了一個足以容他進入的孔洞。

他如狸貓般無聲的鑽了進去,進入了昏暗而充滿一些油脂氣息的水車備件庫。

那十數塊用以修補葉輪的木板被他掀了開來,露出了下方的桶狀水輪。

他的目力遠超一般的修行者,所以此刻在彎腰近看之下,根本不需要將這些水輪提起,他便可以看清內里根本沒有觀音白石粉袋的存在。

一抹凌厲的冷笑出現在了林夕的嘴角。

從先前發生的事情來看,張靈運等人是已經料定了陳妃蓉申辯時會提及水磨坊,所以便想在這水磨坊讓大德祥無法翻身,若是觀音白石粉袋已經早就安置在這裡,在已然沒有多少時間的情形下,他也只能將觀音石粉袋帶出,沉於河中處理掉。

現在這裡沒有,便說明這觀音石粉袋根本就在某個人的身上。

對方的栽臓嫁禍很簡單,但極有效,而且即便不至水磨坊,今日也可以用在別的地方。

絶大多數的聰明人,也都會選擇最為簡單,但又最為有效的方法。

但這樣一來,對於林夕而言,要應對起來也變得更為簡單,也更不需要動什麼腦筋。

沒有絲毫的停留,他退出了這個備件庫,甚至都沒有將被他扯破的洞口補上。

他直接繞回了磨坊門口。

因為穿著大德祥商號的衣衫,且做了個有事要稟報掌櫃的手勢,就連門口的數名衙役都並未阻攔,讓他進了磨坊。

在進入磨坊之後,看著陳妃蓉和張靈運等人還都聚集在一架石磨旁新磨出的米面上,那名圓臉年輕稅官也在其中,林夕根本沒有馬上上前,而只是不動聲色的緩步跟在了後方。

等到陳妃蓉有意識的微微靠後,和他以及另外數名大德祥的人靠近之後,他才不動聲色的微動嘴唇,在陳妃蓉的耳後輕語了數句。

陳妃蓉的臉上始終帶著平靜的微笑,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在離開了這架石磨,朝著前方的一處稻穀庫房前行了十餘步之後,她卻突然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張靈運和那名年輕稅官一眼,道:“我大德祥這件事…該不是兩位大人故意栽臓吧?”

陳妃蓉的這句話,語氣十分平淡,但聲音卻是不低,一時不僅是坊內的人,就連聚集在門口的許多人,都全部聽得清清楚楚。

整個工坊的空氣頓時憑空一滯。

包括吳秋田在內的許多商號中人都是愕然的睜大眼睛看著陳妃蓉,無法理解為什麼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即便有些懷疑…這種無端猜測的話對於大德祥的處境而言根本沒有任何的好處。難道這名極有大家氣度的大德祥大掌櫃,面上雖然平靜,但內心之中早已亂了方寸?

“陳大掌櫃,這種無端惡意猜測的話,還是不要多說的好。”張靈運的面色微微一變,寒聲說道。

陳妃蓉聽得出其中嚴厲的警告意味,但她卻只是微微的一笑,反問道:“先前從我大德祥鋪子裡搜出的觀音白石粉,據說是大半袋,有十餘斤?”

張靈運的眉頭皺了起來,沉聲道:“正是…陳大掌櫃提及這個,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陳妃蓉懶洋洋的看了一眼張靈運和那名年輕稅官,“即便大人們將觀音白石粉帶在身上當做證物…如果搜出只有大半袋,那帶在身上,也絶對不可能超過這大半袋對不對?觀音白石粉這東西屬於違禁貨物,平時也絶對不可能有人帶很多在身上,除非極有用心,要栽臓嫁禍對不對?”

陳妃蓉的這數問,比起在菜市口發的數問要簡單的多,然而周圍的這些人卻都不是愚笨的人…只是一個呼吸之間,周圍幾乎所有商號的人都是身體一震,驚疑不定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張靈運和那名年輕稅官的身上。

張靈運的雙手不可察覺的微顫。

年輕稅官想要儘力保持平靜,但是他的臉色卻還是變得蒼白起來,額頭上不可遏制的沁出了汗珠。

林夕在一側淡淡的看著這兩個人。

清遠城畢竟只是個小地方,**級的官階也畢竟不夠高…所以跟隨著張靈運和這名年輕稅官進來的人之中,也只有張靈運和這名年輕稅官是修行者。而那些觀音石粉袋雖然不大,但加起來也至少有七八十斤,要身上捆綁和放置這麼多袋子,而做得若無其事,也唯有修行者才能做到。

這名年輕稅官和蒙白一樣又有些胖,肥大的官袍之內,便最適合放些東西…所以對於他而言,要鎖定是誰,便根本沒有難度。

這名年輕稅官,無論再怎麼演戲,已經不可能翻身,但林夕做事…對於敵人,他的反擊,卻自然會十分徹底,不留任何餘地,不可能只是對付年輕稅官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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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這世間 第三十七章 天破

陳妃蓉朝著年輕稅官跨出了一步,清聲道:“這位大人,不若你將官袍內的東西,拿出來讓大家看看清楚。”

年輕稅官眼中閃過一絲驚恐的神色,他不自覺的退後了一步,卻是下意識的厲聲道:“放肆!膽敢如此污衊本官,本官官袍內,哪裡有什麼東西!”

他這下意識的厲聲呵斥,的確是此刻最正確的應對。

因為即便再多的懷疑,在被坐實之前,也只是懷疑,沒有任何的意義,只有這種完全不計顏面的硬撐,才有可能使得他渡過眼前的危機。

然而林夕早已經告訴了陳妃蓉如何做。

而且陳妃蓉也是一名修行者,一名在這世間已經算是強大的修行者。

面對這名年輕稅官的呵斥,陳妃蓉只是再搶進一步。

這一步不像方才那麼輕柔和緩慢,而是像陳妃蓉平時修煉劍技般的快和凌厲。

只是一步,就已經到了年輕稅官的身前。

年輕稅官根本沒有想到陳妃蓉竟是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出手,他下意識的伸手格擋,然而陳妃蓉如劍般伸出的右手,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

“嗤啦”一聲,這名年輕稅官身前半幅衣衫被陳妃蓉瞬間扯裂,“蓬”的一聲輕響,年輕稅官下意識的臂擊反擊,被陳妃蓉的左手擋住。這雙手相撞之間,陳妃蓉面色如常,站立於原地不動,然而這名年輕稅官卻只覺自己撞上了一輛馬車,噔噔連退兩步。

就在他這連退兩步之間,一蓬白色粉沫已經在他和陳妃蓉之中炸了開來。

一個個錦布包裹著的白布袋從他的腰間和破裂袍袖之間掉落下來,其中有兩個在陳妃蓉的一扯之下,已然開裂。

面對比最上等的白麵還要雪白細膩數倍的白色粉末的擴散,陳妃蓉只是順勢將手中抓住的半幅官袍如旗般一抖,丟了出去。

紛揚灑落的細膩白觀音石粉被她抖出的風勢,全部吹到了年輕稅官的身上。

年輕稅官前面的半片身體全部被白色粉末沾滿,就連面目都徹底的變成了白色,看不出表情的變化。

在身體不可控制的不停秫秫發抖之下,這名年輕稅官的嘴角抽搐著,他臉上的厚厚白粉,又紛紛的掉落,飄灑下來。

這是一副很可笑的景象,然而整個水磨工坊內外都是一片寂靜,沒有人發笑。

“這位大人,你身上帶著這麼多白觀音石粉,是想都放在我們水磨坊裡,還是想加在我們那些主顧的家中米缸裡?”

陳妃蓉看著面前好像落了一層白雪般的地面,看著失魂落魄,渾身發顫的年輕稅官,冷冷的問道。

她的聲音,再次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也讓所有的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大德祥水磨工坊之中的夥計第一時間開始憤怒。

他們知道這些官員來的目的,也已經知道了清遠城大德祥分號掌櫃當眾受了杖責的消息,此刻回過神來,這些平時溫厚老實的人臉色也頓時變得血紅,有些人的雙手甚至不由自主的抓起了身旁的一些木棍,木片等物。

無數圍觀的百姓也開始明白了過來,開始憤怒。

之前大德祥給清遠城百姓,尤其是手頭並不寬裕的人家的印象可以說是極好,在聽到大德祥有可能是奸商之後,他們有種受欺騙的憤怒,但此刻,這種憤怒卻全然化成了對大德祥的同情、支持,以及對眼前這些官員的洶湧怒火!

這些尋常的百姓更為聯想…他們忍不住想到,是不是就是因為大德祥給了他們最大的實惠,所以才觸犯了一些權貴的利益,所以那些權貴,才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想要弄垮大德祥。

一時之間,無數憤怒的喝罵聲響了起來,門口那數名衙役也掌控不住,大批大批的人群眼看就要衝入進來。

“各位鄉親,這事情既然明了,必定會有個交待,若是在這裡弄出了事情,我大德祥也脫不了干係,沒有什麼好處。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請冷靜一些…我大德祥的貨物不會讓大家失望,我也必定不會讓大家失望。”

就在此時,陳妃蓉平靜的轉身,對著門口湧入的所有人行了一禮,在這混亂之中,她清越的聲音卻是清晰無比的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這聲音似有無窮的魔力,洶湧的人群依舊憤怒,但卻是都停了下來,反而緩緩往後退了出去。

年輕稅官的臉上此刻更加的可笑。

他的汗水如蚯蚓一般流下,沖刷著臉上的厚厚白粉,形成了一條條清晰的溝壑。

……

在年輕稅官的官袍被扯掉,到此刻,張靈運的臉色已經陰晴變幻了不知道多少次。

修行者!

這個出自窮鄉僻壤的商號大掌櫃,竟然是一名修行者!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讓陳妃蓉可以肯定馮征明的身上藏匿著白觀音石粉,但他十分清楚,此刻先行將馮征明撇開,才是唯一可行之法。

“馮征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此時周圍憤怒的叫罵聲略微平息下來之時,心中驚怒異常,對陳妃蓉十分怨毒的他,看著年輕稅官,極其厲聲的呵斥道。

“我……”面對自己平時好友的嚴厲呵斥,年輕稅官馮征明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張靈運一聲冷笑,轉頭看向身旁的一名刑司官員:“陸大人,若是雲秦官員犯法,栽臓嫁禍於商號,該當何罪?”

那名刑司官員從也從震愕中徹底驚醒過來,想到接下來一年吏司的民意考恐怕就取決於此時的態度,於是他馬上背心冒汗的發出了一聲厲喝:“官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按律削職查辦,情節惡劣者,入獄兩年起。”

“諸位請放心,想不到受雲秦俸祿的官員,不盡心盡力為民辦事,竟然反而做出此種事情。”張靈運再次發聲,冷厲道:“我等定然會查個水落石出,定然不會放過此人。將此人押回之後,我必定建議刑司公審!”

聽著張靈運這名年輕官員的話語越來越為嚴厲,又聽到公審等字眼,外面那些百姓頓時覺得解氣不少,眼中的張靈運和另外的刑司官員在他們的眼中也顯得剛正和可愛起來。

眼睛的餘光之中,掃到這些百姓的反應,那名刑司官員便微微鬆了口氣,心想自己來年的民意考的一些分數總算是保住了。

張靈運在竭盡全力的出演著一名清正無私的雲秦官員時,卻沒有人收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白觀音石粉袋。

在這麼多人已經親眼目睹的情況下,這些粉袋已經失去了作為證物的價值。

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德祥在這裡地位最高的,並不是大掌櫃陳妃蓉,而是東家林夕。

沒有人注意到,在陳妃蓉已經心中計算好的一擊之下,她那扯下的半幅官袍一抖之下,有數個粉袋震飛出去,有數個便落到了石磨後方的隱蔽處。

在方才群情洶湧,外面的人都湧進來的時候,也沒有人注意到,大德祥的一名普通青襖侍從,已經悄然從這個工坊中,那個備件庫的窟窿中走了出去。

……

一名車伕坐在水磨坊大道旁的一輛馬車上。

這輛馬車是張靈運的馬車,在許多富商包銅包鐵的馬車之中,並不顯眼。

這些馬車原本比那些步行圍觀的人更早到來,但此刻人群都湧在水磨坊門口附近,這些馬車卻是反而落在了人群之後,卻是分散在了人群之中。

這名車伕是一名軍士出身,穿著戶司雜役的衣衫,身姿卻依舊坐得筆直。

此時他不知道水磨坊內裡發生了什麼,只是想著這麼多馬車,這麼亂的擠在一堆,等會要離開時,可是也要一片混亂,調整許久。

突然之間,他心裡咯噔一聲,背後有些涼意。

他眼瞳微微一縮,下意識的抓住了手邊的長刀,但就在他轉頭的瞬間,他只覺得側頸大動脈上被一股大力均勻的撞了一下。

對方是個高手。

他的腦海之中只是剛剛冰寒的閃過這個念頭,還未來得及思考一名可以在不驚動周圍任何人的情況下,潛近並將自己擊暈的高手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對付自己這樣一名車伕,他的眼前就黑了下來,失去了知覺,暈厥了過去。

……

大德祥水磨坊中的搜查自然不可能繼續下去,張靈運和刑司官員押著馮征明從分開的人群中走出水磨坊。

許多百姓朝著馮征明經過的地方吐著口水表示他們的唾棄和憤慨。

對於之前表現得慷慨激昂,對馮征明極其嚴苛的張靈運,這些百姓卻是產生了尊敬和愛戴之情。

在他們看來,不維護壞官員的,自然便是清正的好官。

就在此時,所有的人陡然聽到數聲馬嘶。

數輛馬車的馬不知因什麼緣故有些受驚了,混亂起來,帶著馬車就往前衝出。

張靈運的馬車上,昏厥著,卻是依舊好好的坐著的車伕因為馬車的移動而驟然驚醒,猛的一抬頭。

他周圍前側數輛馬車被車上的車伕馬上控制住了,然而因為他剛剛驚醒,身體搖晃之間,還沒有弄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他身下這輛馬車便往前衝了過去。

在此刻所有望向這幾輛馬車的人的眼中,張靈運這輛馬車上的這個車伕,是在打瞌睡,睡著了,所以才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就在一片驚呼聲中,這輛馬車的車輪處卻是正好撞上了一塊大石,這車輪一側的車軸在這一撞之下,斷裂開來,整輛馬車猛的一顛,轟的一聲,猛的往車輪脫落的這一側傾倒了下來。

車頭上的車伕無法控制,驚聲從車頭上跳了下來。

馬驚,車軸斷裂,一個車輪掉落,車廂震動傾倒,這對於馬車而言,本身是極正常的事情,即便是普通的車伕,在有備用車軸的情況下,也可以很快的修好。而且此刻又沒有傷到人,本來只是小事。然而就在這車廂傾倒,轟然巨震之間,車簾晃動,許多人卻都是清晰的看到,一大蓬極白極細膩的粉末,從車廂內向一陣白色濃霧般飄灑了出來。

張靈運的身體頓時徹底的僵住,他看上去剛毅正直的臉孔,也不可控制的抽搐了起來。

“這是誰的馬車?”

“這…是觀音白石粉?!”

“這不就是那戶司張大人的馬車麼?”

一陣陣的聲音響了起來。

驟然,場中又陡然安靜了下來,絶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張靈運的身上。

那都是一道道發現了些真相,以及被欺騙而更加憤怒的目光。

“這可真是天破啊…”

一聲淡淡的,充滿冷諷的聲音,響了起來。

“還以為真是什麼清正的好官…原來根本就是幕後主使…更加的黑心…居然連侍衛守著的車廂裡面,都備著觀音白石粉。這種虛偽無恥,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

這聲音響起,絶大多數人頓時又都反應過來一般,也紛紛憤怒的出聲:“天破,正是天破!”

天破,在雲秦,就是說那些原本沒有什麼線索,破不出來的案子,卻是因為一些突然的意外,莫名奇妙的露出了馬腳和證據,讓人一下發現了誰是真正的案犯。

然而張靈運十分清楚,他的馬車之中是絶對沒有觀音白石粉的,而且車馬,怎麼可能湊巧就在這個時候受驚,又會湊巧在這個時候就這樣一撞,就撞斷了車軸?

這個淡淡的,充滿冷諷卻徹底引導了此時周圍民眾言論的聲音,讓他瞬間就感覺到了不對,他身體冷僵的馬上轉頭,但是此時周圍無數人喝罵,哪裡還辨得清楚這聲音是從何處發出?

“你…!”

他的臉孔徹底的鐵青,霍然對著陳妃蓉。

陳妃蓉卻是皺著眉頭,鄙夷道:“大人好心計,好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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