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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要站起來的,現在卻還不到時候,因為他折磨自己,還沒有折磨夠。
無論如何,刀還在他手裡。
蒼白的手,漆黑的刀。
突然有人失聲輕呼:「是他!」
是女人的聲音,是一個他認得的女人。
但他卻還是沒有動,不管她是誰,傅紅雪只希望她能趕快走開。
現在他既不想見別人,更不想讓別人看見他。
怎奈這女人偏偏沒有走,反而冷笑著,道:「殺人不眨眼的傅公子,現在怎麼會變成像野狗一樣躺在地上,是不是有人傷了你的心?」
傅紅雪的胃突然收縮,幾乎又忍不住要嘔吐。
他已聽出這個人是誰了。
馬芳鈴!
現在他最不願看見的就是她,但她卻偏偏總是要在這種時候出現。
傅紅雪緊緊咬著牙,抓起了滿把泥土,用力握緊,就像是在緊握著他自己的心一樣。
馬芳鈴卻又在冷笑著,道:「你這麼樣痛苦,為的若是那位翠濃姑娘,就未免太不值得了,她一直是我爹爹的女人,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
她說的話就像是一根針,一條鞭子。
傅紅雪突然跳起來,用一雙滿佈紅絲的眼睛,狠狠地瞪著她。
他的樣子看來既可憐,又可怕。
若是以前,馬芳鈴一定不會再說什麼了,無論是因為同情,還是因為畏懼,都不會再繼續傷害他。
但現在馬芳鈴卻似已變了。
她本來又恨他,又怕他,還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情感。
但是現在卻好像忽然變得對他很輕視,這個曾經令她痛苦悲傷過的少年,現在竟似已變得完全不足輕重,好像只要她高興,隨時都可以狠狠地抽他一鞭子。
她冷笑著又道:「其實我早就知道她遲早都會甩下你跟別人走的,就像她甩下葉開跟你走一樣,除了我爹爹外,別的男人她根本就沒有看在眼裡。」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發紅,呼吸突然急促,道:「你已說夠了。」
馬芳鈴道:「我說的話你不喜歡聽?」
傅紅雪握刀的手已凸出青筋,緩緩道:「只要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馬芳鈴卻笑了。
她開始笑的時候,已有一個人忽然出現在她身旁。
一個很高大,很神氣的錦衣少年,臉上帶著種不可一世的傲氣。
他的確有理由為自己而驕傲的。
他不但高大神氣,而且非常英俊,劍一般的濃眉下,有一雙炯炯發光的眼睛,身上穿的衣服,也華麗得接近奢侈。
無論誰一眼就可看出,這少年一定是個獨斷獨行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他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做,很少有人能阻攔他。
現在他正用那雙炯炯發光的眼睛瞪著傅紅雪,冷冷道:「你剛才說什麼?」
傅紅雪忽然明白是什麼原因令馬芳鈴改變的了。
錦衣少年又道:「你是不是說你要殺了她?」
傅紅雪點點頭。
錦衣少年道:「你知道她是我的什麼人?」
傅紅雪搖搖頭。
錦衣少年道:「她是我的妻子。」
傅紅雪突然冷笑道:「那麼她若再說一個字,你就得另外去找個活女人做老婆了。」
錦衣少年沉下了臉,厲聲地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傅紅雪又搖搖頭。
錦衣少年道:「我姓丁。」
傅紅雪道:「哦。」
錦衣少年道:「我就是丁靈甲。」
傅紅雪道:「哦。」
丁靈甲道:「你雖然無禮,但我卻可以原諒你,因為你現在看來並不像還能殺人的樣子。」
傅紅雪的確不像。
他閉著嘴,連自己都似已承認。
丁靈甲目中露出滿意之色,他知道就憑自己的名字已嚇倒很多人的,所以不到必要時,他從來不出手——對這點他一直覺得很滿意。
因為這使得他覺得自己並不是個殘暴的人。
但他還是不能不讓他新婚的妻子明白,他是有足夠力量保護她的。
所以他微笑著轉過頭,傲然道:「無論你還想說什麼,都不妨說出來。」
馬芳鈴咬著嘴唇,道:「我無論想說什麼都沒有關係?」
丁靈甲微笑道:「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無論想說什麼都沒關係。」
馬芳鈴的臉突然因興奮而發紅,突然大聲道:「我要說這個跛子愛上的女人是個婊子,一文不值的婊子!」
傅紅雪的臉突又變得白紙般蒼白,右手已握住了左手的刀柄。
丁靈甲厲聲道:「你真敢動手?」
傅紅雪沒有回答,沒有開口。
現在已到了不必再說一個字的時候,無論誰都應該可以看得出,現在世上已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阻止他出手!
丁靈甲也已看出。
他突然大喝,劍已出鞘,劍光如匹練飛虹,直刺傅紅雪的咽喉。
他用的劍份量特別沉重,一劍刺出,虎虎生風,劍法走的是剛猛一路。
他的出手雖不太快,但攻擊凌厲,部位準確。
攻擊本就是最好的防守。
在這一擊之下,還有餘力能還手的人,世上絕不會超出七個。
傅紅雪偏偏就恰巧是其中之一。
他沒有閃避,也沒有招架,甚至沒有人能看出他的動作。
馬芳鈴也沒有看出,但是她卻看見了突然像閃電般亮起的刀光——
刀光一閃!鮮血已突然從丁靈甲肩上飛濺出來,就像是一朵神奇鮮艷的紅花突然開放。
劍光匹練般飛出,釘在樹上。
丁靈甲的手還是緊緊地握著劍柄,他整個一條右臂就吊在劍柄上,還在不停地搖晃。
鮮血也還在不停地往下滴落。
丁靈甲吃驚地看著樹上的劍,吃驚地看著劍上的手臂,彷彿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這變化實在太快。
等他發覺在他面前搖晃的這條斷臂,就是他自己的右臂時,他就突然暈了過去。
馬芳鈴也好像要暈了過去,但卻並不是為了丈夫受傷驚惶悲痛,而是為了憤怒,失望而憤怒。
她狠狠瞪了倒在地上的丁靈甲一眼,突然轉身,狂奔而去。
道旁停著輛嶄新的馬車,她衝過去,用力拉開了車門。
一個人動也不動地坐在車箱裡,蒼白而美麗的臉上,帶著種空虛麻木的表情。一個人只有在忽然失去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時,才會有這種表情。
傅紅雪也看見了這個人,他認得這個人。
丁靈琳她怎麼會在這裡?她失去的是什麼?葉開呢?
馬芳鈴霍然回身,指著傅紅雪,大聲道:「就是這個人殺了你二哥,你還不快替他報仇?」
過了很久,丁靈琳才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道:「你真的要我去替他報仇?」
馬芳鈴道:「當然,他是你二哥,是我的丈夫。」
丁靈琳看著她,眼睛裡突然露出種刀鋒般的譏誚之意,道:「你真的將我二哥當做你的丈夫?」
馬芳鈴臉上變了色,道:「你……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
丁靈琳冷冷道:「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我二哥就算真的死了,你也絕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的,他的死活你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馬芳鈴也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蒼白的臉上更已完全沒有血色。
丁靈琳道:「你要我去殺了這個人報仇,只不過因為你恨他,就好像你恨葉開一樣。」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接著又道:「你對所有的男人都恨得要命,因為你認為所有的男人都對不起你,連你父親都對不起你,你嫁給我二哥,也只不過是為了想利用他替你報復。」
馬芳鈴的眼神已亂了,整個人彷彿都已接近瘋狂崩潰,突然大聲道:「我知道你恨我,因為我要你二哥帶你回去,你卻寧可跟著葉開像野狗一樣在外面流浪。」
丁靈琳道:「不錯,我寧可跟著他流浪,因為我愛他。」
她冷冷地看著馬芳鈴,接道:「你當然也知道我愛他,所以你才嫉妒,才要我哥逼著我離開他,因為你也愛他,愛得要命。」
馬芳鈴突然瘋狂般大笑,道:「我愛他?……我只盼望他快點死。」
丁靈琳道:「現在你恨他,只因你知道他絕不會愛你。」
她明亮可愛的眼睛裡,忽然也有了種很可怕表情,冷笑著道:「這世上有種瘋狂惡毒的女人,若是得不到一樣東西時,就千方百計地想去毀了它,你就是這種女人,你本來早就該去死的。」
馬芳鈴的狂笑似已漸漸變為痛哭,漸漸已分不出她究竟是哭是笑。
她突然回頭,面對著傅紅雪,嘶聲道:「你既然要殺我,為什麼還不過來動手?」
傅紅雪卻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慢慢地走過來,走到丁靈琳面前。
馬芳鈴突然撲在他身上,緊緊抱住了他,道:「你若不殺我,就帶我走,無論到什麼地方,我都跟你去,無論要我幹什麼,我都依你。」
傅紅雪的身子冰冷而僵硬。
馬芳鈴流著淚,又道:「只要你肯帶我走,我……我甚至可以帶你去找我父親。」
傅紅雪突然曲起肘,重重地打在她肚子上。
馬芳鈴立刻被打得彎下腰去。
傅紅雪頭也不回,冷冷道:「滾!」
馬芳鈴終於咬著牙站起來,她本來也是個明朗而可愛的女孩子,對自己和人生都充滿了自信。
但現在她卻已變了,她臉上竟已真的有了種瘋狂而惡毒的表情。
這是誰的錯?
她咬著牙,瞪著傅紅雪,一字字道:「好;我滾,你既然不要我,我只有滾,可是你難道已忘了那天野狗般在我身上爬的樣子?難道你只有在沒人看見的時候才敢強佔我?」
傅紅雪蒼白的臉上也已露出痛苦之色,卻還是沒有回頭。
丁靈琳道:「你現在是不是在後悔,那天沒有答應他?」
馬芳鈴冷笑道:「你也用不著得意!你以為葉開真的喜歡你,他若真的喜歡你,為什麼讓我們將你帶走?現在他說不定已跟別的女人睡在床上了,也許就是他的老情人翠濃。」
她突又瘋狂般大笑,大笑著一步步向後退,不停地向後退,退入樹叢。
然後她的笑聲就突然停頓,她的人也看不見了。
丁靈琳輕輕歎了口氣,道:「她本來的確是個很可憐的女人,只可惜她每件事都做錯了,最錯的是,她總是找錯了男人。」
傅紅雪忽然道:「你呢?」
丁靈琳道:「我沒有錯。」
傅紅雪道:「葉開……」
丁靈琳打斷了他的話,道:「我早就知道小葉是個什麼樣的人,就算他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因為我真的喜歡他,這就已夠了!」
傅紅雪看著她,眼睛裡的痛苦之色更深,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但你卻離開了他。」
丁靈琳道:「那只因我沒法子。」
傅紅雪道:「為什麼?」
丁靈琳恨恨道:「因為丁老二乘我不注意的時候,點了我腿上的穴道。」
傅紅雪道:「葉開就這樣看著他們把你帶走?」
丁靈琳黯然道:「他也沒法子,丁老二是我的親哥哥,他能對他怎麼樣?」
她眨了眨眼,眼睛裡又發出了光,接著道:「可是我知道他遲早一定還會去找我的,他看來雖然對什麼事都不在乎,其實卻是個很多情的人,別人帶我走的時候,我看得出他比我還痛苦。」
傅紅雪道:「現在你是不是想去找他?」
丁靈琳眨著眼笑道:「這世上有種人是你永遠找不到的,你只有等著他來找你,小葉就是這種人。」
傅紅雪還在看著她,眼睛裡突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丁靈琳道:「你雖然傷了我二哥,可是我並不怪你。」
傅紅雪道:「哦?」
丁靈琳道:「那倒並不是因為他逼著我走,所以我恨他。」
傅紅雪道:「哦。」
丁靈琳道:「那只因你雖然砍斷了他的一條手,卻讓他明白了馬芳鈴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若不是你這一刀,他以後說不定要被她害一輩子。」
一個男人跟一個並不是真心對他的女人結合,的確是件非常痛苦,也非常悲慘的事。
丁靈琳道:「你現在已可以走了,我也不願他醒來時再看見你。」
傅紅雪沒有走。
丁靈琳等了半天,忍不住又問道:「你為什麼還不走?」
傅紅雪道:「因為我正在考慮一件事。」
丁靈琳道:「什麼事?」
傅紅雪道:「我不知道是應該解開你的穴道,讓你跟我走,還是應該抱著你走。」
丁靈琳臉色變了,失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傅紅雪道:「我的意思就是要把你帶走。」
丁靈琳道:「你……你瘋了!」
傅紅雪冷冷道:「我沒有瘋,我也知道你絕不會跟我走的。」
丁靈琳吃驚地看著他,突然揮手,腕子上的金鈴突然飛出,帶著一連串清脆的聲音,急打傅紅雪「迎香」、「天實」、「玄機」三處大穴。
他們的距離很近,她的出手更快。
丁靈琳要命的金鈴,本就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八種暗器之一。
因為她不但出手快,認穴准,而且後發的往往先至,先發的卻會突然改變方向,叫人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閃避。
傅紅雪沒有閃避。
刀光一閃,三枚金鈴就突然變成了六個。
刀光再入鞘時,他的手已捏住了丁靈琳的腕脈,攔腰抱起了她。
丁靈琳失聲大叫,道:「你這不要臉的跛子,快放開我。」
傅紅雪聽不見。
車上有車伕,路上有行人,每個人都在吃驚地看著他。
傅紅雪卻看不見他們。
他攔腰抱著丁靈琳走向東方的山——山在青天白雲間。
山並不高,雲也不高。
走到半山上,已可看見白雲縹緲,人已到了白雲縹緲處。
風吹著丁靈琳身上的金鈴,「叮鈴鈴」地響。她自己卻已不響。
因為她無論說什麼,傅紅雪都好像沒有聽見。
她臉上的表情已經由驚訝憤怒,變為焦急恐懼,她不知道傅紅雪帶她到這裡來幹什麼。
但她卻已發現這臉色蒼白的跛子,的確是個很不正常的人。
「你只有在沒有人的地方,才敢強佔我!」
想起馬芳鈴的話,她更害怕,又冷又怕,冷得發抖,怕得發抖。
山巔更冷。
丁靈琳抖得更凶。
傅紅雪已放下了她,正在冷冷地看著她,突然道:「你怕?」
丁靈琳忽然笑了,答道:「我怕什麼?我為什麼要怕?」
她笑得雖然勉強,卻還是很好看,微笑著又道:「我難道還會怕你?你是小葉的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怎麼會怕你!」
傅紅雪道:「他的仇人呢?」
丁靈琳眨著眼,道:「他好像並沒有什麼仇人。」
傅紅雪冷冷地道:「他若有仇人,當然也就是你的仇人。」
丁靈琳道:「也可以這麼說,因為……」
傅紅雪道:「因為你覺得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就是他。」
丁靈琳又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溫柔而甜蜜,只要一想起她和葉開的情感,她心裡就會有這種溫暖甜蜜的感覺。
傅紅雪道:「你若知道有人殺了他,你會對那個人怎麼樣?」
丁靈琳道:「沒有人會殺他的,也沒有人能殺得了他。」
傅紅雪道:「假如有呢?」
丁靈琳咬起了嘴唇,道:「那麼我就絕不會放過那個人,甚至會不擇一切手段來對付他。」
傅紅雪道:「不擇一切手段?」
丁靈琳道:「當然不擇一切手段。」
她接著又道:「我雖然並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假如真的有人殺了小葉,我說不定會把他身上的肉全都一口口咬下來。」
秋風吹過,白雲已在足下。
她說出了這句話,自己忽然也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心裡彷彿突然有了種不祥的預兆。
傅紅雪卻已轉過身,背向著她,面對著一堆小小的土丘。
土丘上寸草未生,顯然是新堆成的。
丁靈琳道:「這堆土是什麼?」
傅紅雪道:「是個墳墓?」
丁靈琳變色道:「墳墓?你怎麼知道是個墳墓?」
傅紅雪道:「因為這是我親手堆成的。」
他聲音裡彷彿帶著種比這山巔的秋風更冷的寒意,丁靈琳並不是個柔弱膽小的女孩子,但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過了很久,她才輕輕地問道:「墳墓裡埋葬的是什麼人?」
傅紅雪道:「是我最親近的人。」
丁靈琳道:「你……你很喜歡她?」
傅紅雪點點頭,道:「我對她的情感。比你對葉開的情感更深!」
丁靈琳勉強笑了笑,道:「我只希望她不是被別人殺了的,否則那個人身上的肉,豈非也要被你一口口咬下來?」
傅紅雪道:「她是被人殺死的!」
丁靈琳突又打了個寒噤,喃喃地道:「這裡的風好冷。」
傅紅雪道:「你用不著為她擔心,她現在已不怕冷了。」
丁靈琳道:「可是我怕。」
傅紅雪道:「怕我?」
丁靈琳道:「不是怕你,是怕冷。」
傅紅雪冷冷道:「我會將你也埋起來,你就再也不會怕冷了。」
丁靈琳笑得更勉強,道:「那倒不必麻煩你,我還沒有死。」
傅紅雪道:「可是她已經死了……你卻沒有死,她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死?……」
他反反覆覆地說著這句話,聲音裡充滿了怨毒和仇恨。
丁靈琳道:「每個人都會死的,只不過有人死得早些,有人死得遲些,所以你也不必傷心。」
傅紅雪道:「葉開若死了,你也不傷心?」
丁靈琳道:「我……我……」
傅紅雪道:「你不傷心,只因為葉開還沒有死,葉開不傷心,只因為你還沒有死,可是……可是她卻已死了……」
他突然轉身瞪著丁靈琳,眼裡帶著火焰般的憤怒和仇恨,厲聲道:「你為什麼不問我,誰殺了她?」
丁靈琳的心好像正慢慢地在往下沉,喉嚨裡竟已發不出聲音。
傅紅雪道:「你不問我,是不是因為你已知道是誰殺了她的?」
丁靈琳咬著嘴唇,突然大聲道:「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傅紅雪道:「你應該知道的。」
丁靈琳道:「為什麼?」
傅紅雪緊緊握著他的刀,一字字道:「因為殺她的人就是葉開。」
丁靈琳叫了起來,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我一直跟小葉在一起的,我可以保證他沒有殺過人。」
傅紅雪道:「昨天晚上你也跟他在一起?」
丁靈琳說不出話了。昨天早上,她已被丁靈甲帶走,就沒有再看見過葉開。
傅紅雪的眼睛刀鋒般盯著她的眼睛,道:「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在哪裡?做些什麼事?」
丁靈琳垂下了頭。她不知道。
傅紅雪突然拿出了一柄刀,一柄薄而鋒利的短刀,拋在她面前。
「你認不認得出這是誰的刀?」
丁靈琳的頭垂得更低。她已認出了這柄刀——這柄刀就像是已插在她的心上。
過了很久,她忽又抬起頭,大聲道:「葉開就是我,我就是葉開,你若真的認為是葉開殺了她,你就殺了我吧。」
傅紅雪道:「你願意為他死?」
丁靈琳道:「願意。」
她眼睛裡又發出了光,完全沒有猶豫,完全沒有考慮,能為葉開而死,對她說來,竟彷彿是件很快樂的事情。
傅紅雪看著她,眼前彷彿又出現了翠濃的影子。她臨死前看著他時,眼睛裡豈非也同樣帶著這種欣慰快樂的表情?她雖然沒有說出一個字,但那雙眼睛豈非也無異告訴他,她是願意為他而死的。
直到她倒下去的時候,她嘴角還帶著甜蜜的微笑。
傅紅雪的雙拳握緊,幾乎忍不住要挖開墳墓,再看她一眼。
可是就算能再看一眼又如何?短暫的生命,卻留下了永恆的寂寞。
丁靈琳道:「你既然要殺了我,為什麼還不過來動手?」
傅紅雪又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並不想殺了你。」
丁靈琳道:「你……你想怎麼樣?」
傅紅雪道:「不怎麼樣。」
丁靈琳道:「你帶我到這裡來幹什麼?」
她目中又露出恐懼之色,死,她並不怕,她怕的是那種可恥的折磨和侮辱。
傅紅雪又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說過他遲早一定會來找你的。」
丁靈琳點點頭,大聲道:「他當然會來找我,他絕不是個無情的人。」
傅紅雪凝視著遠方,緩緩道:「這地方很安靜,他若能安安靜靜地死在這裡,上天對他已算不薄。」
丁靈琳動容道:「你在等他來?」
傅紅雪沒有回答,只是垂下頭,凝視著自己手裡的刀。
漆黑的刀,刀頭已不知染上過多少人的鮮血。
丁靈琳的手也已握緊,嗄聲道:「但是他並不知道我在這裡。」
傅紅雪道:「他會知道的。」
丁靈琳道:「為什麼?」
傅紅雪道:「因為有很多人都看見我挾著你往這裡走。」
丁靈琳道:「就算他來了又怎麼樣?你難道真的要殺他?」
傅紅雪沉默,刀也是沉默的。
沉默有時也鋒利得像刀鋒一樣,有時甚至能殺人。
丁靈琳大聲道:「你真的能下得了毒手?難道你已忘了他以前為你做的那些事?若不是他,你怎麼能活到現在?」
傅紅雪蒼白的臉彷彿又已因痛苦漸漸變得透明,一字字緩緩道:「他讓我活著,也許就是為了要我忍受痛苦。」
死雖然可怕,但卻是寧靜的,只有活著的人才會感覺到痛苦。
丁靈琳看著他的臉,身子突然開始顫抖,顫聲道:「他常常對我說,你做的事雖可怕,但你的心卻本是善良的,你……你幾時變得如此狠毒?」
傅紅雪凝視著自己手裡的刀,沒有再說什麼,連一個字都不再說。
這時山巔忽然湧起了一片又濃又厚的雲霧,他蒼白的臉已在雲霧中漸漸變得遙遠模糊。
山下彷彿有雨聲。
山巔的雲霧,也是潮濕的。丁靈琳的衣裳已漸漸濕透,冷得不停發抖。不但寒冷,而且飢餓。
傅紅雪已坐下,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坐在又冷又潮的雲霧中。難道他不冷不餓?這個人難道真的已完全麻木?
丁靈琳終於忍不住道:「也許他不會來了。」
傅紅雪不開口。
丁靈琳道:「就算他要來,也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才來。」
傅紅雪還是不開口。
丁靈琳道:「他若三天後才來,你難道就這樣在這裡等三天?」
傅紅雪又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他三年後才來,我就等三年。」
丁靈琳的心又沉了下去,道:「你……你難道要我陪著你在這裡等三年?」
傅紅雪道:「我能等,你為什麼不能?」
丁靈琳道:「因為我是個人。」
傅紅雪道:「哦?」
丁靈琳道:「只要是個人,就沒法子在這裡等三年,也許連三天都不能等。」
傅紅雪道:「哦?」
丁靈琳道:「你若真的要我坐在這裡等下去,我就算不冷死,也要被活活餓死。」
沒有回答。
丁靈琳道:「其實你很本不必在這裡等他,你可以下山去找他,那總比在
這裡等的好。」
還是沒有回答。
丁靈琳道:「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
她聲音突然刀割般中斷,她忽然發現坐在雲霧中的傅紅雪已不見了。
山下的雨聲還沒有停,山巔的雲霧更潮濕,也更冷。
也不知道是因為雲霧掩住了日色,還是夜色已來臨,丁靈琳眼前已只剩下一片模模糊糊,陰陰森森的死灰色;沒有人,也沒有生命。
丁靈琳放聲大呼:「傅紅雪,你到哪裡去了?你回來了!」
沒有人回來,也沒有人回應。
丁靈琳身子抖得就像是一片寒風中的枯葉,傅紅雪雖然是可怕的人,可是他不在時更可怕。
她終於明白孤獨和寂寞是件多麼可怕的事,現在傅紅雪走了只不過才片刻,片刻她已覺得不可忍受。
假如一個人的一生都是如此孤獨寂寞時,那種日子怎麼能過得下去?假如葉開真的死了,她這一生是不是就將永遠如此孤獨寂寞下去?
丁靈琳只覺得全身冰冷,連心都冷透。她想逃走,可是她的腿還是麻木僵硬的——丁家的點穴手法,一向很有效。她想呼喊,可是她又怕聽見山谷中響起的那種可怕的回聲。
天地間彷彿已只剩下墳墓裡那個死人在陪伴著她。
傅紅雪這一生,豈非也只剩下墳墓裡的死人在陪伴著他?
丁靈琳忽然對這孤獨的殘廢的少年,有了種說不出的同情。
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有一點冰冷的雨珠滴落在她手上。
她垂下頭,才發現這滴雨赫然是鮮紅色的。
不是雨,是血!
鮮紅的血,滴落在她蒼白的手背上。
她的心似已被恐懼撕裂,忍不住回頭,她的面頰忽然碰到一隻手。
一隻冰冷的手。血,彷彿就是從這隻手上滴落下來的。
這是誰的血?誰的手?
丁靈琳沒有看見,她眼前忽然變得一片黑暗。
地獄本就在人們的心裡。
你心裡若已沒有愛,只有仇恨,地獄就在你的心裡。
——你心裡若已沒有愛,你的人也已在地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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