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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瓊瑤] 翦翦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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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7 23:04: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韓偓《寒食夜》
惻惻輕寒翦翦風,小梅飄雪杏花紅。
夜深斜搭秋千索,樓閣朦朧煙雨中。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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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7 23:05: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不知怎麼,我們這一群人居然又都聚集在一塊兒了,鬧哄哄的擠滿了我的小書房,竟比下帖子請來的還齊全。大概將近有十年沒有這樣的盛會了,十年間,我搬過七、八次家,難
得他們還找得到我的住址,更難得他們會不請自來。何況,這還是個下著毛毛雨的、冷颼颼的冬夜!
  我在房間中生了一盆炭火,不為了怕冷,就為了喜歡那份「圍爐」的情調。爐火燒得很旺,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再加上大家興奮的談話和笑鬧,使我這間平日冷冷清清的小房間
突然增加了不少的生氣。紫雲和彤雲這一對姐妹仍然是形影不離,相親相愛的。當初祖望和她們姐妹二人的三角故事早已成為過去,現在祖望和紫雲都已結婚七年了,彤雲也嫁了一個
「圈外人」,不屬於我們這個圈圈裡的。還好,今天她沒有把那個「圈外人」帶來,否則總有一份生疏和尷尬。祖望坐在一邊,還是那份笑吟吟、好脾氣的樣兒,只是,鼻梁上多了一
副近視眼鏡,顯得深沉了許多,本來嗎,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小張、小俞、小何是一道來的,這三劍客在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是三劍客,而且依然打著光桿,聽說幾個月前,
他們還在一塊兒做「當街追女孩子」的遊戲,看來要「老天真」到底了。本來我們當初都希望紉蘭能夠和他們之間的一個結合,誰知這三劍客友誼勝過愛情,竟然你推我讓的推了兩三
年,直到紉蘭也嫁了個「圈外人」,他們才跌足捶胸的互相抱怨不已。現在,紉蘭已經有個六歲大的女兒了,人也發胖了,卻比以前多了一份成熟的美,坐在我們之中,還是那麼文文
靜靜的不愛說話。她是被懷冰拉來的,懷冰和谷風這一對理想夫妻,該是我們這個圈圈裡最沒經過風暴,最一帆風順,也最恩愛的一對了。
  忽然間來了這麼多客人,確實使我有些手忙腳亂,倒茶倒水、瓜子、牛肉乾的忙個不停。偏偏大家雖然都是超過三十歲的人了,吃起東西來依然不減當年,使我這個主人簡直忙不
完。最後還是懷冰拉了我一把說:
  「你就坐下吧!你真要張羅吃的,就是有十個貯藏室也不夠,三劍客吃起東西來那股窮兇極惡勁兒,我是領教夠了!」
  「怎麼,」小俞立即對懷冰瞪了瞪眼:「在你家吃過幾頓飯,你就嫌我們了,是不是?再怎麼窮兇極惡,也沒把你家吃窮呀!你和谷風是越發達,反倒越小氣了!」
  「好了好了!」谷風插進來說:「別人說一句,小俞總要拉扯上一大堆——」「瞧,幫兇的來了,」小俞嚷著:「不是婦唱夫隨,就是夫唱婦隨,你們這一對呀,真是——」
  「天造地設!」小張接口說。
  「別吵了吧!」紫雲提高嗓子說:「就是三劍客頂要命,走到那兒就吵到那兒,每次要談正經事都是被他們吵混掉了,說有多討厭就有多討厭——」
  「怎麼了?」小何用手抓抓頭,還是他那副毛手毛腳的老樣子。「看來我們很不受歡迎嘛,乾脆咱們走吧!」
  「不許走!」彤雲喊:「事情沒討論完誰也不許走!」她環室看了一眼,問:「人都到齊了沒有?」
  「還少了水孩兒和無事忙!」祖望慢條斯理的說。
  「有沒有人通知過他們?」
  「我通知過。」小俞舉了舉手。
  「那麼我們再等一等吧!」紉蘭說。
  「等一等?等誰?」一個聲音在書房門口響起,我抬起頭來,無事忙正披著件濕淋淋的雨衣,神氣活現的站在那兒,他的後面,我那個傻好人般的小下女秀子笑態可掬的報告著:

  「小姐,又有客人。」秀子在我這兒做了兩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面,她顯然有點興奮得過了頭。迎進了無事忙,小何劈頭就是一句:
  「你這人怎麼了?總是遲到!難道你太太又進了產房了?」
  無事忙原名是吳士良,只為了他永遠慌慌張張,像個大頭蒼蠅般飛來飛去,卻忙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大家給了他個綽號叫無事忙。六年前他結了婚,娶了個農村小姐,他該是我
們這一群裡最勇於「生產」的一個,婚後,他的夫人在六年間給他一連生了五個孩子。據說,從此他就和尿布、奶瓶什麼的結了不解之緣,無事忙早就應該改作「有事忙」了。
  「別挖苦人,行不行?」無事忙脫下雨衣,摔了一屋子的水,爐火也沾了幾滴,發出「嗤嗤」的輕響,他這才看見了爐火,大發現似的叫著:「好呀!好火!外面冷得可夠受!」
望著我,他說:「藍采,你還是我們中間最懂得生活的一個!」
  「坐下吧!別站在那兒弄得人心慌!」懷冰推了一張椅子給他。問:「你太太好嗎?」
  「不好。」無事忙坐了下來,毫不考慮的說。
  「怎麼?」懷冰皺皺眉。
  「流產了一個孩子。」「啊呀,我的天!」彤雲叫著:「你怎麼還要孩子呀!」
  「增產報國呀!」無事忙苦著臉說。
  「呸!見鬼!」彤雲咒了一句。
  「言歸正傳,」無事忙說:「你們不是叫我來討論怎麼歡迎柯夢南的嗎?柯夢南這小子真『神』起來了,今天整個報紙的第三版都是他要回國的消息嘛!」
  「當然啦,」小俞說:「他現在是出了名的聲樂家了!」
  「我早就知道他會有今天的,」祖望接了口:「他始終是我們這圈圈裡最不平凡的一個。」
  「不要扯得太遠,」無事忙一股緊張的樣子,「到底我們準備怎樣歡迎他?」「別忙,」小張說:「水孩兒怎麼還沒來?」
  像是答覆小張的問話,秀子在門口高叫著:
  「小姐,又有客人!」水孩兒輕輕盈盈的走了進來,十年間她的變化最大,結過婚,離過婚,出了國,又回了國。但是,她仍然如水般清靈秀氣,一襲全黑的絲絨旗袍,薄施脂粉
,沒有戴任何裝飾品,卻使滿屋子一亮。「怎麼,」她向滿屋掃了一眼。「都到齊了?」「可不是,」祖望說:「除去出了國的小魏和老蔡,結了婚就失去消息的美玲——」「還有就
是——」紉蘭慢吞吞的說:「柯夢南。」
  「還有——」祖望的聲音更輕:「何飛飛。」
  柯夢南?何飛飛?時間要倒退到十二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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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7 23:05: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們畢業於同一所男女合校的中學。
  我還記得在畢業典禮上,我們大家所唱的畢業歌:
  「歌聲淒,琴聲低,無言訴心跡,數年聚,深相契,一朝遠別離,遠別離,莫唏噓,身雖別,心相依——」
  我們含著淚唱,帶著滿懷的迷茫和淒惻來唱。對於前途,我們的困惑多於興奮,因為我們不是一所著名的中學,換言之,不是一個升學率很高的中學,但是,對於別離,我們都不
勝愴惻,我想,沒有比我們這個班級更合作的班級,也沒有比我們感情更好的班級了。當畢業典禮結束之後,我們散在操場和走廊上,大家都淒淒惶惶的,沒有喜悅,沒有興奮,只有
空虛和哀愁。在班上,我和懷冰的感情最好,那天,坐在操場旁的大榕樹下面,我們默默相對,想得很多,想得很遠。三年的高中生活,苦多於樂,大家都期望早些畢業,但是,一旦
畢業了,卻又都不願意接受畢業的事實。就在我們相對無言的時候,何飛飛來了,跨著輕快的步子,她連蹦帶跳的走到我們身邊,臉頰被太陽曬得緋紅,額上掛著汗珠,眼睛裡流露著
興奮和愉快,她渾身找不著一點兒頹喪的氣息,無論是什麼時候,她永遠是那樣無憂無慮!站在我們面前,她叫著說:
  「懷冰,藍采,別那麼長吁短嘆的,快站起來,我有一個偉大的提議!」「什麼提議?」我不大帶勁兒,何飛飛的提議絕對不會「偉大」,如果不是要捉弄人,就是要開玩笑,她
彷佛一生都沒有正經過。「我提議我們永遠不要分開!」
  「啊!」懷冰喊了一聲:「你的提議確實偉大!」
  「真是!你們別那樣陰陽怪氣!」何飛飛急了,圓圓的臉脹得更紅。「我告訴你們,我們徵求大家的意見,以後不論我們考到什麼學校,我們要永遠取得聯繫,盡量利用假日,大
家聚在一塊兒,郊遊也好,談天也好,野餐也好,反正,每隔十天八天,我們就聚會一次,這樣,我們不是永遠不會分開了嗎?」「好計劃!」谷風走了過來,叫著說:「我加入一個
!」
  「我也加入!」祖望伸出了手:「大家握手吧!」
  「別漏掉我們!」是外號叫三劍客的小俞、小張、和小何,他們也伸出了手,搭在我們的手上面。
  「還有我!」是無事忙。「還有我們!」是紫雲和彤雲。
  「還有我!」「還有我!」「還有我!」頓時,人從各個角落裡湧了過來,一隻隻的手搭了上去,疊成高高的一疊。就這樣,我們這個「圈圈」成立了。剛開始,我們擁有三十幾
個人,幾乎全班都加入了。但是,大專聯考之後,有的考到南部去了,有的沒有考上大學,就不願意再和舊日同學見面了,有的自然而然的就失去了聯絡。到最後,我們這個圈圈維持
了固定的人數,大約一共有十五、六個人。
  那是最不知道憂愁的年齡,那也是憂愁最多的年齡,那是不知天高地厚卻妄想征服宇宙的時期。我們已經屬於不同的大學,也有的失學在家,但是每次只要招呼一聲下次聚會的時
間地點,大家就會準時的來了。我們在一塊兒瘋,一塊兒笑,一塊兒鬧,一塊兒遊山玩水,談天說地,嬉笑怒罵,也一塊兒「捉捉戀愛的迷藏」。
  「捉捉戀愛的迷藏」這句話,是何飛飛發明的,我總覺得這句話在文法上有點問題。但是,何飛飛發明的話,十句有八句在文法上都講不通,在意思上卻表達得再貼切也沒有,於
是,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挑她的毛病了,反而都順理成章的引用起「何飛飛」式語法來。「捉捉戀愛的迷藏」是指那時的情況,十五、六個男男女女的青年在一塊兒玩,總有點微妙,
今天,甲對乙獻了殷勤,明天,乙又和丙特別親熱,後天,丙說不定又和丁來往密切。何飛飛常私下對我說:「瞧,整個就像演戲,誰知道若干年後,咱們這場戲會演成個什麼局面?
」當然,誰知道呢?我們誰都不會知道,我們也不想知道,我們只是盡情享受著屬於我們的歡樂。至今,我仍然懷疑,當初何飛飛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已有某種預感?是不是她自
己已知道她將扮演的角色?當時,她是我們這一群裡最會鬧,最無憂無慮,最愛笑愛吵的一個,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她在,老遠就可以聽到她旁若無人的笑聲和叫聲:
  「哈哈,真滑稽,滑稽得要死掉了!」
  「真滑稽」,和「要死掉了」都是她的口頭語,就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那麼多事情「真滑稽」和「要死掉了」。她看到水裡有條魚也是「真滑稽」,看到一個老農夫也是「真滑稽」
,看到一朵花開得很漂亮也是「真滑稽」,反正,一切需要用感嘆詞的句子,到她那兒就變成了「真滑稽」。尤其,後來她發現「滑稽」兩個字在古時正確的發音應該念作「骨稽」的
,她就左一聲「真骨稽」,右一聲「真骨稽」的,聽得我們可真是「骨(滑)稽」極了。水孩兒常常對她說:
  「你就別骨(滑)稽了吧!還是滑稽吧!」
  她會把大圓眼睛一瞪,鼻子皺成了一堆,嚷著說:
  「真骨稽!你這個滑稽才真骨稽透了呢!以錯的來改對的,簡直骨稽!」這幾個「滑稽」「骨稽」,弄得我們可真又「骨稽」又「滑稽」,每次都笑得肚子痛。何飛飛還有個特別
本領,就是別人不笑的時候她笑得開心,別人都笑的時候她反而緊繃著個臉兒一點也不笑。每次我們好不容易笑停了,一看到她那張實在正經不起來,卻又一本正經的「骨稽」樣子,
就又忍不住的要笑。看我們笑得前俯後仰的,她倒經常納悶的用手托著腮,百思不解的說:「怎麼就那麼好笑呢?真骨稽!」
  何飛飛就是這樣一個人,老實說,她是我們大家的寵兒,有她在,空氣永遠不會沉悶,有她在,人人都覺得開心。男孩子們喜歡她,女孩子們也喜歡她。但是,對於她的調皮搗蛋
,卻常常叫人吃不消,尤其是想追求她的男孩子,常被她捉弄得下不來台。有一次,小魏在她耳邊不知道講了一句什麼,她一個勁兒的點頭,也在小魏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那一整
天,小魏始終興奮得眉飛色舞,眼光就繞著何飛飛轉。而我們,都分別得到了何飛飛的暗示:
  「晚上小魏請看電影,國際戲院門口集合,大家一起去!」
  我們都是愛開玩笑的,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因此,當小魏興沖沖的趕到國際戲院門口時,他看到的是黑壓壓的一大群人,足足有十五、六個。再也沒有一個時刻小魏的臉色是那
樣尷尬的,瞪大了眼睛,他吶吶的說:
  「這——這——這是怎麼?」
  「你不是請看電影嗎?」何飛飛作出一股詫異的樣子來:「難道你忘記買票了?我已經幫你約了大家,一共十六個人,你趕快買票吧!」「這——這——」小魏急得說不出話來,
只是用手抓著頭,但是何飛飛卻一臉正經,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樣子,因此他也不敢冒昧,半天才可憐兮兮的說:「我請了大家嗎?」
  「你是的,」何飛飛板著臉說:「你還不買票,在等什麼?你叫我通知大家的。」「你——你沒有聽錯嗎?」小魏結舌的問。
  「胡說八道!」何飛飛豎起了眉毛,很可怕的樣子:「難道你想冤大家白跑一趟嗎?做人不能這樣做的。都快開演了,你到底是買票還是不買票?」
  「好,好,好,我買,我買,我買。」小魏一迭連聲的說,慌忙去買了票(據說,用掉了他一個月的零用錢。)而何飛飛呢?早躲到一邊,笑了個前俯後仰。事後,小魏咬牙切齒
的說:「這個鬼丫頭,總有一天,她也被人捉弄一下才好呢!」
  可是,何飛飛是不容易被人捉弄的,她太機伶了,太靈巧了,而她又是那樣一派天真和惹人喜愛,誰會忍心去捉弄她呢?除非是命運。我們就是這樣愛鬧的一群,但是,柯夢南並
不屬於我們這一群,他是後來才加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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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7 23:06: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我們全體到谷風家裡去玩。
  谷風可以說是一個天之驕子,他有個身跨政教兩界的、有名的父親,和一個慈祥而好脾氣的母親,在他上面有三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又是最小的,得寵
的情況就可想而知了。家庭的環境好,他口袋裡常有用不完的錢,他又慷慨好客,所以特別得人緣。我們最喜歡到他家裡聚會,為了他家那無人干涉的大客廳,和那些準備充足的零食
。那天的天氣很熱,氣壓很低,他們預料會有一場豪雨,可是一直到晚上,雨都沒有下下來。幸好谷風家的客廳裡有冷氣,這比瓜子牛肉乾更受歡迎。我和懷冰坐在一塊兒,人差不多
都到齊了,室內一片笑語喧嘩,這使我有些感觸,從小我就怕寂寞,喜歡人多的地方,但是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又會有種莫名其妙的、想逃避的感覺。這應該和我的家庭環境有關,媽
媽在我六歲那年和爸爸離婚,爸爸帶走了哥哥,媽媽帶著我。一直到現在,我們就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媽媽始終沒有再婚,並不是沒有機會,而是為了我,她常說:
  「沒有人會和我一樣愛你,藍采。」
  媽媽為我而不再結婚,而我大了,開始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歡樂,我沒有很多的時間去陪伴媽媽。因此,每當我在人群中歡笑的時候,我會想起媽媽,想起家中那簡單而燠熱的
小鬥室,想起那一屋子的寂寞。懷冰常說我看起來很深沉,很穩重,但又是最心軟的人,因為我很容易流淚,任何一點小事,都會讓我掉眼淚的。她總說:
  「藍采,你外表很堅強,其實你是我們裡面最女性的一個,比水孩兒還女性。」水孩兒原名叫陳琳,但是沒人叫她名字,大家都叫她綽號,這綽號也是何飛飛叫出來的。在我們這
一群中,水孩兒是長得最美的一個,她的皮膚最好,又細又嫩,像掐得出水來,再加上,她有一對「水汪汪」的眼睛,有一份「水汪汪」的笑,和「水汪汪」的說話。這一連三個「水
汪汪」都是「何飛飛式」的形容詞,那還是遠在高中的時候,一次旅行中,何飛飛說過的:「奇怪,陳琳的眼睛是水汪汪的,笑也是水汪汪的,說話也是水汪汪的,簡直就像個水孩兒
!」
  從此,「水孩兒」這個綽號就叫出來了。她也是我們這個小團體中的寵兒,但她的「得寵」和何飛飛完全不同,何飛飛是被大家當作一件很好玩很稀奇的玩意兒一樣喜愛著的,水
孩兒呢,男孩子對她都懷著一種敬慕的情愫,女孩子則把她當作個小玻璃人般保護著,怕把她碰壞了,怕把她碰碎了。
  她們兩人的情形,現在在客廳中就可以看出來,大家幾乎分成了兩組,一組以水孩兒為中心,一組以何飛飛為中心。水孩兒的那組安安靜靜的圍著唱機聽音樂,何飛飛這組卻高談
闊論,指手劃腳的討論著什麼,中間夾著何飛飛尖聲大叫:
  「我說我行!我就是行!」
  「什麼事情她行?」我問懷冰。
  「三劍客說用單腳站著,一面打圈圈,一面蹲下來很難做到,她硬說她行!」懷冰笑著說。「瞧吧,她一天不耍寶,一天就不舒服,我打賭她又要有精采表演了。」
  「你要是做得到呀,」三劍客之一的小俞喊著:「我就在地上滾,從客廳裡一直滾到大街上去!」他是動不動就要和人打賭,一打賭就是要「滾」的。
  「你說話算不算話?」何飛飛用手扠著腰問。
  「不算話的在地下滾!」他還是「滾」。
  「好吧!大家作證啊!他要是不滾的話我把他捺在地下讓他滾!」何飛飛嚷著:「讓開一點,看我來!我才不信這有什麼難的!」大家笑著讓開了,何飛飛跑到客廳中間的地毯上
站著,伸直了一條腿,金雞獨立,慢慢的轉著圈子,慢慢的往下蹲,小俞在一邊直著喉嚨喊:「要蹲慢一點,蹲快了不算數!」
  還沒有蹲到一半,何飛飛的臉已經漲紅了,眼珠也突出來了,額上的汗直往眉毛上淌。她還要逞能繼續蹲下去,紉蘭在我身邊叫著說:「叫她別做了吧,這是何苦呢!」
  「我能做!我能做!」何飛飛喘著氣喊:「你看我這就完成了!」她真的「接近」完成了,但是,在那一剎那,我們就聽見何飛飛「哎唷」的一聲尖叫,接著「噗通」一聲,她整
個人都滾倒在地毯上了。大家哄然大笑了起來,小俞長長的吹了聲響亮的口哨,笑著喊:
  「精采!精采!真精采!」
  我趕過去扶何飛飛,可是她起不來了,躺在地上,她用手按著腿叫:「哎唷,我的腿抽筋了!哎唷!」
  她的腿有抽筋的老毛病。紉蘭、水孩兒、彤雲、紫雲都跑了過來,大家圍著她,又幫她按摩,又幫她拉扯,她則聳著鼻子,皺著眉頭,一臉滑稽兮兮的苦相,嘴裡不停的哼哼。紉
蘭又笑又憐的說:「叫你不要試嘛,你偏要試,你瞧這是何苦!」
  「哎唷,難過死了!哎唷,哎唷!」何飛飛最不能忍疼,齜牙咧嘴的叫個不停,懷冰捧了一瓶酒精來,谷風又忙著去找藥棉,想用酒精擦拭。大家圍著她,七嘴八舌的出著主意,
又都忍不住要笑,就在這亂成一團的時候,門開了,祖望帶著一個陌生人走了進來。「嗨!我給你們帶來了一個新朋友,他是——」祖望一進門就嚷著,接著,他的話就嚥住了,詫異
的瞪著眼睛說:「怎麼,出了命案了嗎?」「何飛飛淘氣,」谷風說:「腳又抽筋了!」
  「用酒精試了沒有?」祖望問。
  「這不就在試嗎?」小魏說。
  「用力拉一拉說不定就好了!」小俞說。
  「我來抱住她的身子,小俞來拉她的腿。」小何說,存心想討便宜。「你敢!」何飛飛大叫,惡狠狠的瞪著小何。「你們三劍客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說著,她咧咧嘴,大概賭輸
了就夠不服氣了,腿抽筋又相當難受,再加上被大家嘲笑,她竟然要哭了。水孩兒慌忙攬住她,一迭連聲的說:
  「別哭呀,可別哭呀,哭了就不好意思了!」
  「瞧!」彤雲對三劍客跺了跺腳:「就是你們鬧的!」
  「開玩笑也要有個分寸,」紫雲接了口,紫雲和彤雲這對姐妹感情出名的好,無論幹什麼都站在一條陣線上。「人家已經抽筋了你們還要開玩笑!」
  「好,好,」小何說:「算我說錯了,怎麼樣?」他看出事態鬧嚴重了,有些緊張:「其實都是小俞不好!」
  何飛飛的嘴咧得更厲害了,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勉勉強強的忍著,大家一面安慰她,一面罵小俞,小俞被罵急了,嚷著說:「好了,何飛飛,就算我輸了,我在地上滾怎麼樣?」

  「要一直滾到大街上。」何飛飛噘著嘴說,小俞這句話對她的安撫作用顯然很大。「這——個——」小俞面有難色,紫雲狠狠的踩了他一腳,他痛得大叫了一聲,連忙說:「好,
好,好,就滾到大街上。」
  「好啊!大家作證,你可不許賴!」何飛飛歡呼著,從地上一躍而起,笑嘻嘻的說。她的什麼抽筋啦,眼淚啦,都不知去向了。小俞瞪著眼睛喊:
  「什麼?你的抽筋是假的呀!」
  我們大家面面相覷,想不到都被何飛飛唬住了,接著,我們就爆發般的大笑了起來,指著何飛飛又笑又罵。而何飛飛呢,她正一臉正經,毫不客氣的揪著小俞的衣服,一迭連聲的
說:「滾!滾!滾!你滾!馬上滾!」
  「這不行!」小俞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這簡直賴皮!」
  「你才賴皮呢!」何飛飛喊:「大家都聽到你說要滾的,不管!你今天非滾不可!」「小俞,你就滾吧!」紉蘭說:「看樣子,你不滾是無法交帳了。」於是,小俞在大家的起哄
之下,真的滾了,他用手抱著頭,從客廳中一路滾到客廳門口,大家笑得彎腰駝背,氣喘不已,何飛飛倒在沙發上喊:
  「哎唷!真骨稽!真骨稽得要死掉了。」
  小俞從地上跳起來,對何飛飛彎彎腰說:
  「小姐,希望有一天你真的抽筋抽死掉才好呢!」
  「謝謝你的祝福。」何飛飛也彎彎腰說。
  大家又笑了起來。我看看何飛飛,不知道怎麼,對於她和小俞的玩笑感到有點不舒服。回過頭去,我的眼光無意的接觸到一個人,一個陌生的人,他站在那兒,高高的個子,略嫌
瘦削的臉龐,有對很深沉的眼睛。他正在微笑,望著這亂成一團的人群微笑,他的笑容裡有種感動的、熱情的、和欣羨的味道。於是,我說:「祖望,我們忽略了你帶來的客人了。」

  大家都止住了笑鬧,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來,望著那個陌生人,室內有一瞬間的寂靜,那個陌生人彷佛成為了一個要人一般,變成大家注意的目標。但是,他站在那兒,有種從容不
迫的安詳,有份控制全局的力量,他還帶著他那個微笑,對大家輕輕的點了點頭,說:
  「我的名字叫柯夢南,是南柯一夢其中的三個字。」
  「南柯一夢?」何飛飛歪了歪頭,望著他說:「你一定有個很詩意的,很有學問的爸爸。」
  「正相反,」他笑著,笑得很含蓄。「我的父親是個醫生。」
  「他一定把人生『透視』過了,也『解剖』過了,才會給你取這樣的名字。」我衝口而出的說。
  「是嗎?」他凝視了我一下,有股深思的神情:「不過,我並不認為如此,他是個好醫生,透視和解剖的都是人體,不是人生。」他又微笑了,不知怎麼,我覺得他的笑容裡有一
絲悲哀的味道。「天啦,藍采,」何飛飛打斷了我:「你們總不至於要討論人生吧,那可太殺風景了。我們來玩吧,」她站起來,伸手給柯夢南:「歡迎你加入,柯一夢。」
  「不,是柯夢南。」柯夢南更正著。
  「柯夢南?」何飛飛聳了聳肩:「好,就算是柯夢南吧,我們也一樣歡迎,」她回頭望著大家說:「不是嗎?」
  當然啦。我們是唯恐沒有人參加呢!就這樣,柯夢南加入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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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柯夢南是祖望的同學,同校而不同系,祖望學的是文學,柯夢南學的是音樂,兩個人所學不同,性格也不同,真不知道怎麼會成為好朋友的。柯夢南剛到我們這個圈圈裡來的時候
,和我們並不見得很合得來。他不太愛講話,總是微笑的坐在一邊,靜靜的望著別人笑和鬧,彷佛他只是一個觀眾,一個與大家無關的人物。何飛飛曾經扮著鬼臉對我說:
  「柯夢南這人可以去演偵探片,你看他那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好像他超人一等似的。」
  柯夢南確實有點與眾不同,他不像別的男孩子那樣衣著隨便,拖拖拉拉,他總是穿得整整潔潔的。他也不會在大庭廣眾裡旁若無人的高談闊論。總之,他和我們之間有段距離,我
們都知道他家的經濟情況非常好,他又是獨子,所以,他的生活態度就過分「上流」了。人的習慣是很難打破的,他無法很快的被我們同化,我們也無法很快的喜歡他,直到有一天,
一切都改觀了。那是個月夜,夏天的晚上,城市裡燠熱得像個大蒸籠。於是,我們一齊跑到碧潭去划船。柯夢南也去了。水面上涼爽極了,月亮又好,有如詩如畫的情調。我們包了一
條大船,四條小船,一共大約有十五、六個人,在水面組成了一支龐大的隊伍。我們讓大船在前面走,四條小船用繩子連在一塊兒,只有兩邊兩條船的人負責劃,緩緩的跟在後面。月
明星稀,槳聲打擊著水面,聲音規律的響著。我們沒有喝酒,但是都有了醉意。那模糊的山影,那閃著月光、星光的潭水,那份說不出來的靜謐和安詳的氣氛,我們不知不覺的安靜了
,不笑了,也不鬧了。就在這時,柯夢南忽然輕輕的吹起口哨來,他的口哨吹得非常好,悠長、綿邈、而高低起伏,他吹的是一個陌生的調子,我們都沒聽過,但是非常悅耳。那晚的
月光、山影、樹影、船聲、槳聲,都已經具有魔幻的色彩,他的口哨就更具有催眠般的力量。那麼悠雅抑揚,那麼寧靜瀟灑,那麼無拘無束。他吹了很久,最後一聲長而高亢的音調之
後,他停止了。一切都靜靜的,包括山、樹、月光、和我們。沒有人說什麼,我們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他的口哨,也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他的停止。船走進了一片山的暗影中,船頭搖槳的
老頭子扶著槳睡著了。不知道靜了多久,祖望打破了岑寂,他安安靜靜的說:
  「柯夢南,唱支歌吧!」
  柯夢南沒有答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於是,祖望又說:「唱一支吧!為了我們。」
  他輕輕的哼了起來,哼了幾聲,他又停了。船篷上懸著一盞燈,是個玻璃罩子,裡面燃著一支小小的蠟燭。他抬起頭來,凝視著那盞小燈。燈光微弱的射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炯
炯的發著光,臉上帶著種生動的、易感的神情,燈影在他的臉上搖晃,造成一份朦朧的感覺。我們大家都不由自主的望著他,並非期盼他的歌,只是下意識的。他的面容看起來非常動
人,充滿了感情,充滿了靈性,充滿了某種不尋常的溫柔。接著,他就引吭高歌了起來,在這以前,我們從不知道他有這麼好的歌喉,那支歌我們都沒有聽過,動人極了,有撼人心魂
的力量,一開始就把我們都震懾住了。歌詞是這樣的:  「有人告訴我,這世界屬於我,在浩瀚的人海中,我卻失落了我。有人告訴我,歡樂屬於我,走遍了天涯海角,所有的笑痕
裡都沒有我。
  有人告訴我,陽光普照著我,我尋找了又尋找,陽光下也沒有我。
  我在何處?何處有我?
  誰能告訴我?我在何處?如何尋覓?
  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
  他的歌聲裡帶著那麼強烈的感情和衝激的力量,我們都聽呆了。最後那一連三聲「誰能告訴我?」一聲比一聲的力量強,一聲比一聲的聲調高亢,那樣豪邁,又那樣蒼涼的在水面
盪開來,又在山谷間迴盪。我們屏住氣息,誰也說不出話來,彷佛他的歌是什麼魔法,把我們都禁住了,好半天,無事忙才迸出一聲大叫:「好歌!」於是,我們都鼓起掌來,叫著,
喊著,有一種大發現般的興奮,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激動,整個人群都陷在騷動中,小船上的人往大船上爬,大船上的人跑前跑後,把柯夢南包圍在人群中間。這一場騷動足足持續了十
分鐘,大家才逐漸安靜了。柯夢南擺脫了我們的圍繞,一個人走到船頭去坐了下來,船已經飄出了山的陰影,而暴露在月光下,他整個人都浴在月光之中,面容有激動後的平靜,幾乎
是一種肅穆的表情。那時,他在我們的眼光中,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神了。何飛飛擠到前面去,滿臉感動的問:「誰教你唱這支歌?」「沒有人教我。」柯夢南輕輕的說。
  「誰作的詞?」紫雲問。
  「我。」他簡單的回答。
  「誰作的曲?」何飛飛問。
  「也是我。」大家靜了靜,有點懷疑,有點不信任,卻有更多的崇拜。而他坐在那兒,很安詳,很寧靜,臉上沒有絲毫的驕矜,彷佛他自己作詞和作曲都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月
光在他面龐的凸出部份上鑲了一道銀邊,他渾身都帶著感情,這感情充沛得似乎他一身都容納不了,而從他的眼底唇邊滿溢了出來。
  我悄悄的走開了,那歌詞和歌聲那麼令我激動,這月光和夜色又如此令我感動,我不知怎麼竟想流淚,非常想流淚。我獨自走向船尾,坐在那兒,呆呆的望著水面星星點點的反光
,眼睛裡濕漉漉的。我的身後,大家仍然圍繞著柯夢南問長問短,是一片喜悅的、熱情的、激動的喧嘩之聲。
  然後,柯夢南又開始唱歌了,這次是一支很纏綿,很溫柔的歌,他的歌喉很富磁性,咬字也很清楚,唱起來特別動聽,歌詞中有幾句是這樣的:
  「我曾有數不清的夢,
  每個夢中都有你,我曾有數不清的幻想,
  每個幻想中都有你,我曾幾百度祈禱,
  祈禱命運創造出神奇,
  讓我看到你,聽到你,得到你,
  讓我訴一訴我的心曲,我的痴迷。
  只是啊,只是——你在那裡?」
  我輕輕的拭去了滾落在頰上的一顆淚珠。誰是他歌中的那個「你」?誰是?那該是個幸運兒,該是個值得羨慕,值得嫉妒的人,不是嗎?只是啊,只是——她在那裡?
  柯夢南的歌贏得了一片瘋狂的掌聲,大家的熱情都被他勾了起來,大家叫著、喊著、鬧著,一直到撐船的老船夫嚴重的提出抗議,說我們要把船弄翻了。
  那晚接下來的時光都充滿了歡愉,充滿了熱情和喜悅。柯夢南唱出了癮,何況又有那麼多的知音在欣賞,在鼓掌,在期盼,他唱了許多支歌,有現成的,有他自己編的。後來我們
知道他有多方面的音樂天才,除了唱以外,他還會鋼琴、吉他,和口琴。那晚他唱得非常開心,唱得山都醉了,月都醉了,水都醉了。最後,碧潭的遊人都散了,水面上就剩下我們這
一組人,我們也唱起來了,唱了一支非常孩子氣的歌:
  「當我們同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當我們同在一起,其快樂無比!你對著我笑嘻嘻,我對著你笑哈哈,
  當我們同在一起,其快樂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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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7 23:06: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每次在歡愉的倦遊之後回到家裡,總對媽媽有種抱歉的情緒,我是那樣的怕孤獨和寂寞,難道媽媽不怕?尤其是晚上回家的時候,不論多晚,媽媽總在燈下等著,永遠是那樣一幅
畫面,書桌上一燈熒熒,媽媽戴著她的近視眼鏡,在燈下批改她學生的作業本。一本,一本,又一本,紅墨水、筆記簿、教科書,就這樣的帶走媽媽的歲月,一年,一年,又一年。童
年的時期,我是懵懂的,我不大能體會媽媽的寂寞和悲哀。而今,我大了,我雖能體會,卻無法彌補媽媽生活裡的空虛,甚至於,連多留一點陪伴她的時間都很難,只為了我的自私,
世界上沒有幾個兒女的愛是可以和母親的愛來對比的。「媽!」走進媽的房間,拋下了手提包,我有歡愉後的疲倦。「你在等我?」「不,」媽媽望望我,帶著股省察的味道。「我有
這麼多本子要改,反正不能早睡。」
  「等我畢業了,媽就別教書了,我做事來奉養你。」我笑著說。「那我做什麼呢?」媽淡淡的問:「不做事在家當老廢物嗎?我可不願意。」「媽是勞苦命,永遠閑不下來。」我
說,滾倒在媽的床上,慵懶和困倦立即從四肢往身體上爬,眼睛沉重得睜不開來。伸展著雙手和雙腿,我瞇著眼睛注視著天花板,那上面有著吊燈的影子,模糊而朦朧。「玩得開心嗎
?」媽走了過來,坐在床邊上,摩挲著我的手,深深的望著我。「很開心,媽媽。」「有知心的男朋友了?」媽不在意似的問,把我額前的一綹短髮拂到後面去。「有。」「告訴我。
」「有好多。」「傻瓜!」媽說。我跳起來,攬住媽的脖子,親她,吻她。
  「媽,」我說:「我好愛好愛你,你愛我嗎?」
  「傻瓜!」媽又說。「在外面人模人樣的,回到家裡來就變成只有三歲大了。」「你寵的,媽。你慣壞了我,你知道?」
  「怎麼?」我坐起來,曲起膝,用手抱住腿,把下巴放在膝蓋上,沉思了一會兒,我說:「我想我不會戀愛。」「為什麼?」媽似乎有些吃驚。
  「我夢想得太多,我需要全心全意的關懷。我理想中的男人是個很不可能有的人物,是要有深度的,又要風趣的,要是解人的,又不乏味的,而且,還要他是瘋狂的愛我的,還要
是——有才氣的!」「太貪了,藍采。」媽說:「你常玩的那一群裡有這樣的人嗎?」「沒有——」我忽然頓了一下,真的沒有嗎?我有點困惑,有點迷茫。「我是說——多半沒有。

  「那麼,或者也有了?」媽問,凝視著我的臉。
  「我不知道,媽。」我忽然有些心煩意亂起來,為什麼?我似乎失去了一向的平靜和安詳。「媽,你為什麼和爸爸離婚?」
  「哦,」媽有些意外,彷佛遭遇到一下突然的攻擊。「因為我和他在一起不快樂。」她停了停,輕輕的咬了一下嘴唇,她的眼睛裡突然飛來兩片陰影。好半天,她才文不對題的說
了一句:「藍采,什麼都是不重要的,只要你跟他在一起快樂,只要他是真心愛你,你也真心愛他,這就是一個最好的婚姻對象了。記住我一句話,藍采,婚姻中最忌諱的,是第三者
的影子。你的愛人必須整個是你的,你們才可能有幸福,懂嗎?」「不太懂,媽。」媽媽站起身來,走到桌邊去翻弄著未改的練習本,沒有看我,她輕輕的說:「你爸爸心裡始終有另
外一個女人。」
  我怔住,媽很少和我談爸爸的事,這是一個我所不知道的故事。「告訴我,媽媽。」「你該去睡了。」媽抬起頭來,匆匆的說:「你明天早上不是還有課嗎?」「但是,告訴我,
媽媽,那個女人是誰?」
  媽媽望了望我,欲言又止,我靜靜的看著她,終於,她說了出來:「是你的阿姨,我的親姐姐。」
  「那他為什麼當初不娶她呢?」
  「因為她死了,」媽媽注視著台燈:「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很簡單的婚姻悲劇。我呆呆的坐在那兒,媽媽的影子被燈光射在牆上,瘦長而孤獨,我
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酸酸的,澀澀的。好一會兒,媽媽忽然回過頭來望著我:「你怎麼還不去睡覺?藍采?快去吧!」
  我從床上站了起來,順從的走向門口,到了房門口,我又站住了,回過頭來,我問:
  「還有一句話,媽媽,你愛不愛爸爸?」
  媽媽望著我,眼光裡有著深刻的悲哀。
  「我如果不愛他,怎會嫁給他呢?」
  「可是——」我愣愣的說:「那你為什麼要離婚?」
  「你不懂,藍采,長期去和一個看不見的第三者競爭是太苦了,而且,同床異夢的生活比離婚更悲哀。婚姻是不能錯的,一開始錯了,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可是——媽媽!——」
  「你這孩子今天怎麼了?」媽媽忽然醒悟到什麼似的說:「幹嘛一直問個不停?」她探索的研究著我:「你們今晚到那兒去玩了,還是那個姓谷的家裡嗎?」
  「你說谷風?不是的,我們到碧潭去了。」
  「怎麼玩的?」「划船,唱歌。」「那——那個谷風,人很風趣吧?」
  「噢!」我叫了起來:「好媽媽,你想到那兒去了?谷風和懷冰才是一對呢,我打包票他們今年會訂婚。」
  「那麼,那個祖——祖什麼?」
  「祖望!」我打鼻子裡哼出一口長氣:「他正在追求彤雲,不過,紫雲好像也滿喜歡他的!」
  「那麼,那個瘦瘦的,姓吳的呢?」媽媽挖空心機思索著我們那個圈圈中的名單。「是無事忙嗎?」我笑了:「他倒滿好玩的,就是有點像個小醜!」「那麼,你們有什麼新朋友
加入了嗎?」
  「噢!」我喉嚨裡哽了一下,跑過去,我親了親媽媽,笑著說:「好媽媽,你想發掘什麼秘密嗎?你像審犯人似的!再見,媽媽,我可真要睡了。」
  抓起我丟在媽媽桌上的手提包,我向門口跑去,媽媽帶著個深思的微笑目送著我。我帶上了媽媽的房門,走向自己的臥室。扭亮了台燈,我開始換睡衣,一面換,一面輕輕的哼著
歌兒,哼了好半天,我才發現我哼得很不成調兒,而且,發現我哼的句子居然是:
  「我曾有數不清的夢,
  每個夢中都有你,我曾有數不清的幻想,
  每個幻想中都有你,我曾幾百度祈禱,祈禱命運創造出神奇,
  讓我看到你,聽到你,得到你,
  讓我訴一訴我的心曲,我的痴迷。
  只是啊,只是——你在那裡?」
  我猛然停住了口,從鏡子中瞪視著自己,我看到一張困惑的臉,有著驚愕迷茫的眼睛,和傻愣愣的、微張著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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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7 23:07: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秋天不知不覺的來了。
  那天,我們又在谷風家裡聚會。我到晚了,我到的時候全體的人都到齊了。何飛飛正在人群中間,不知道為什麼笑得前俯後仰。柯夢南坐在一個角落裡在彈吉他,水孩兒坐在他身
邊和他低低的談著什麼。三劍客他們跟紉蘭、美玲、紫雲、祖望等正談得高興,到處都是鬧哄哄的,充滿了一片歡愉。我一走進去,彤雲就對我走了過來,拉拉我的衣服說:
  「藍采,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我們走出了客廳,來到花園裡的噴水池旁,彤雲低垂著頭,顯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半天,才說:
  「藍采,你幫我拿拿主意,祖望最近纏我纏得很緊,你說怎麼辦好?」「恭喜恭喜,」我笑著說:「什麼怎麼辦?你請我們吃糖不就好了!」「別說笑話,人家跟你談正經的,」
彤雲皺了皺眉頭。「你一定知道的,我對祖望——」她有些不知從何說起才好,坐在噴水池的邊緣上,她看來非常煩惱。「我想我並不愛他。」
  「怎樣?」「事實上,紫雲比我喜歡他。」
  我心頭一震,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媽媽的故事,拉著彤雲的手,我說:「別把戀愛當兒戲,你們姐妹一定要把感情弄弄清楚,愛人不像衣服一樣,姐妹兩個可以混著穿的。」
  「我知道,」彤雲急急的說:「所以我很煩。」
  「但是,你也不必因為紫雲喜歡他,你就想避開呀,」我說:「那可能造成更大的悲劇。」
  「你不懂,」彤雲說:「我真的並不愛祖望,他是個老實人,是個忠厚人,但並不是我理想中的愛人。他太溫文了,不夠活潑,不夠出眾。你明白嗎?」她望著我,眼睛裡充滿了
複雜的感情。「我想,我很膚淺,我比較崇拜英雄。」
  「你肯定你不愛祖望?」我問:「你以前不是說過還喜歡他嗎?」「那是以前,」她垂下了眼窗,低低的說:「而且,喜歡和戀愛是不同的,那完全是兩種感情。」
  「那麼,」我說:「你還是坦白告訴祖望,絕了他的念頭吧!」我忽然醒悟到什麼,望著彤雲,我問:「你是不是另外愛上了誰?」她彷佛震動了一下,瞪了我一眼說:
  「別胡扯了!那有那麼容易就愛上人呢!」從噴水池邊站了起來,我們向客廳門口走去,一邊走,彤雲一邊問:「你說,藍采,我要不要告訴紫雲?」
  「我想——」我沉思了一下:「你就告訴她你不愛祖望就行了!別讓她誤解你是因為她而怎麼樣的。假若你和祖望真的吹了,我希望紫雲和祖望能夠成功,其實他們也是滿好的一
對,紫雲很溫柔,又很多情。」
  「我也是這樣想。」彤雲說。
  我們回到了客廳裡,在人群中坐了下來,祖望的眼光已經敏銳的掃向了我們,顯然他在人群中搜尋彤雲已經很久了。紫雲在和三劍客開玩笑,但,她的眼光也對我們轉了轉,又很
快的飄向祖望,這是一幕無聲的啞劇,我目睹這一切,心中浮起一股說不出來的隱憂。真的,像何飛飛所說,誰知道若干年後,咱們的戲會演成怎樣的局面?
  三劍客之一的小張正在室內高談闊論,談他追求一個女孩子的經過情形,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敘述到最高潮:
  「——我最後一次去找她,心想不能像以前那種方式了,必須出奇制勝,誰知仍然出師不利,我見了她之後,兩個人總共只講了三句話——」他嚥住了,兩條向下垮的眉毛皺攏在
一起,剛好是個規規矩矩的「八」字。何飛飛催著說:
  「那三句話?別賣關子,快說。然後讓我們幫你檢討一下,錯誤出在什麼地方?」「我第一句話呀,」小張慢吞吞的說:「是用眼睛說的,我給了她一個深情的注視。我第二句話
呀,是用嘴唇說的,我給了她閃電的一吻。她回覆了我第三句話,是用手說的——」他拉長了聲調,愁眉苦臉的說:「她給了我狠狠的一個耳光!」大家哄堂大笑起來,笑得腰都彎了
,笑得肚子痛,笑得眼淚直流。只有小張自己和何飛飛兩個人不笑,小張是故意做出一股失意的樣子來,何飛飛則一本正經的追問:「然後呢?然後呢?」「然後?還有然後呀?」小
張吼著說:「然後我就捂著臉跑了!難道還站在那兒等她的第四句話嗎?」
  大家又笑了起來,笑得個天翻地覆,笑得個不亦樂乎,小張在大家的笑聲中,直著喉嚨喊:
  「我告訴你們這麼悲慘的故事,你們怎麼絲毫不同情,反而笑個不停呢?簡直不是朋友!簡直不是朋友!」
  他越喊,大家就越笑,好不容易才笑停了。何飛飛已經在轉著眼珠想新花樣了:「別笑了,別笑了,我們來玩個什麼遊戲好吧?」
  「我們來接故事吧,」柯夢南說,仍然撥弄著吉他,伸長著腿,有股悠閒自在的味兒。
  接故事是由一個人起句,然後繞著圈子輪流接下去,一人說一句,接成一個故事,這是我們常玩的一個遊戲,常常會接出許多意料之外的故事來。何飛飛歪著頭想了想,說:
  「變點花樣吧,我們這次接故事,每句話的最後一個字要和前一句最後一個字吶韻,像作詩一樣,否則太簡單了,也玩膩了。」「我退出,」小俞首先反對:「什麼叫『韻』我都
不懂,這不是遊戲,簡直是難人嘛!」
  「我也退出,」無事忙說:「我學的是數學,不是文學。」
  「這倒很別致的。」水孩兒說:「我覺得不妨接一個試試,不必太嚴格,只要吶口韻就行了。」
  「我也贊成,說不定很有趣。」紫雲說。
  「不成,不成,我退出。」小俞喊。「什麼退出?」何飛飛兇巴巴的瞪著他:「不許退出,誰要退出就開除他!」「姑且接一個試試看吧!」柯夢南打圓場,他的聲音不高不低的
,從從容容的,卻平息了滿屋子的爭論。
  「誰開始第一句?」彤雲說:「藍采,你起頭吧,最後一個字注意一下,要選同韻的字多的才行。」
  我看看窗外,有風,秋天的晚上,還有點涼意,於是,我起了第一句:「窗外吹起了秋風。」我下面輪到小張接,他脹紅了臉,抓耳撓腮的念著:
  「風,風,風,什麼字跟風字是吶韻的?有了!」他如獲至寶的大聲念:「我看到一隻蜜蜂。」「胡鬧!」何飛飛叫:「秋天那裡有蜜蜂?而且和頭一句完全接不到一塊兒。」「
就算他可以吧,」祖望說:「下面是彤雲了。」
  彤雲想了想,說:「嗡嗡嗡。」「這是什麼玩意兒?」小俞問。
  「蜜蜂叫呀!」彤雲說:「該何飛飛了。」
  「震得我耳朵發聾。」何飛飛笑著說。
  「什麼,一隻蜜蜂就把你的耳朵震得發聾了?」小魏大叫:「你這是什麼耳朵?」「特別敏感的耳朵。」何飛飛邊笑邊說:「別打岔,該無事忙接了。」「我投降,」無事忙說:
「我接不出來!」
  「不許投降!」何飛飛叫,「非接不可!」
  「那麼——那麼——那麼——」無事忙翻著白眼,面對著天花板,突然靈感來了,大聲說:
  「我就運起了內功。」「噗」一聲,小魏正喝了一口茶,噴了一地毯的水,大家都笑了起來,小魏被水嗆著了,一邊笑,一邊咳,一邊說:
  「我的天呀,被一隻蜜蜂震得耳朵發聾,還要運起內功來抵抗,這個人可真有出息。」
  「你別笑,就該你接了。」何飛飛說。
  「脹得我滿臉發紅,」小魏說。
  「氣得我發瘋。」小何接。
  大家又笑了,七嘴八舌的研究這隻蜜蜂怎麼會如此厲害,下面該水孩兒接,不料她竟接出一句:
  「於是我大喊公公。」「什麼?」何飛飛問:「喊公公幹嘛?」
  「幫忙對付大蜜蜂呀!」水孩兒說。
  大家已經笑成了一團了,笑得氣都出不來,一邊笑,一邊接了下去:「公公說:『原來只是一隻小蟲,你真是飯桶!』老蔡接的。
  「我一聽,氣得全身抖動,大叫『不通!不通!』」祖望接著說。該柯夢南了,他慢慢的在吉他上撥了撥,說:
  「『公公,你怎麼幫小蟲?你居然比小蟲還兇!』」
  「哎唷,不行不行,我笑得出不來氣了,」紉蘭叫著,滾倒在水孩兒身上,水孩兒抱著她,把頭埋在她衣服裡,兩人笑成了一堆。何飛飛笑得摔倒在地毯上了,彤雲弄翻了茶杯,
祖望打翻了瓜子盤,一時間,摔了的,折了腰的,叫肚子痛的,喘不過氣來的,亂成了一團,叫成了一團,笑成了一團。好不容易,大家笑停了,下面該小俞接,他面紅耳赤的說:
  「『我要把你一刀送終!』」
  「把誰送終?」祖望問。
  「公公呀!」小俞說:「他比小蟲還兇嘛!」
  大家又笑,何飛飛嚷著說:
  「我不行了,我笑得肚子痛了,誰有散利痛,我受不了!骨稽得要死掉了!」大概是這句話給了紉蘭靈感,她接著說:
  「公公說:『慢來,慢來,讓我先吃片散利痛!』」
  「什麼?」小俞喊:「我看這一老一小都是神經病院裡逃出來的呢!居然要先吃散利痛再來挨刀子!」
  大家都已經笑得話都說不清楚了,一面笑,一面胡亂的接了下去:「我發現公公原來是個老顛東。」
  「真是太沒用。」「我就向前衝。」「只聽到一片聲音:『碰碰碰!』」
  「我的刀子不管用。」「反而被公公打得渾身發痛。」
  「還大罵我是不良兒童。」
  「我只好跪在地當中。」「哭得個淚眼朦朧。」「那時候天色忽然變得煙雨濛濛。」
  該何飛飛了,她邊笑,邊喘氣,邊說:
  「從窗口爬進了一條大恐龍!」
  「胡鬧!胡鬧!胡鬧!」大家笑著叫:「這是什麼故事,簡直不像話!亂接一氣,真是亂接一氣,原來的蜜蜂到那兒去了?現在怎麼恐龍也出來了!」
  這故事接到這兒已經完全不像話了,真冤枉我一開始起的頭,「窗外吹起了秋風」會帶出這麼一個荒謬的故事,真是出人意表。何飛飛這隻恐龍一出來,大家更接不下去了,結果
,還是柯夢南不慌不忙的接了一句:
  「這一驚嚇醒了我的南柯一夢!」
  誰都沒想到他會接出這麼一句來,很技巧的結束了這個故事,而把整個荒謬的情節都變成了一個夢。更技巧的是,他把自己的名字嵌了進去,大家會過意來,不禁都拍著手叫好。
柯夢南笑了笑,沒說什麼,他開始彈起吉他,唱起一支歌來。
  那是一支很細緻很纏綿的抒情歌,大家本來都笑得過了火,是很需要調劑一下了,他的歌把我們帶進了另外一個境界,大家都自然而然的安靜了。坐在那兒,入迷的聽著他的歌聲
,他唱得那樣的生動,那樣的富有情感,我們都聽得出神了。他的歌唱完了,大家爆發的響起一陣掌聲。水孩兒不聲不響的走到我的身邊坐下,對我低低的說:
  「藍采,你覺不覺得,我們這圈圈裡有一半的女孩子都對柯夢南著迷了?」
  我心裡一動,望著水孩兒那張姣好的臉,如果有一半女孩子傾心於柯夢南,恐怕也起碼有一半男孩子傾心於水孩兒吧!「包括你嗎?」我笑著問。
  「我?」水孩兒對我笑笑,反問了一句:「你看像嗎?」
  「有一點兒。」我說。「算了吧!」她搖了搖頭。「我不愛湊熱鬧!」
  「什麼熱鬧?」何飛飛抓住了一個話尾巴,大聲的插進來問:「我可最愛湊熱鬧了,有什麼熱鬧,告訴我,讓我去湊!」
  我和水孩兒都笑了,水孩兒拉過何飛飛來,擰了擰她的臉說:「你要湊嗎?這熱鬧可是你最不愛湊的!」
  「真骨稽!」何飛飛大叫:「任何熱鬧我都要湊,連癩蛤蟆打架我都愛看!」「你真要湊這個熱鬧嗎?那麼我告訴你吧!」水孩兒拉下何飛飛的身子,在她的耳朵邊嘰咕了兩句,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何飛飛的一聲大吼:「胡說八道!」水孩兒笑彎了腰,大家都注意到我們了,柯夢南放下吉他,抬起頭來問:「你們在笑什麼?」「水孩兒告訴我說——」何飛飛
大聲的說著,水孩兒急得喊了一聲:「何飛飛!別十三點了!」
  「好呀!」無事忙叫:「你們有秘密,那可不成,趕快公開來,水孩兒說些什麼?」「她說——她說——」何飛飛故意賣關子,一邊笑,一邊拉長了聲音:「她說——她愛上了一
個人!」
  水孩兒跳了起來,做夢也沒想到何飛飛表演了這樣一手,不禁脹得滿臉通紅,又急又氣,嘴裡嚷著:
  「何飛飛,你少鬼扯!」
  但是,男孩子們開始起哄了,翻天了,又叫又嚷,要逼何飛飛說出是誰來。何飛飛則笑得翻天覆地,捧著肚子叫:
  「哎唷!真骨稽,骨稽得要死掉了!」
  「你別死掉,」無事忙說:「先告訴我們她愛上的是誰?」
  「是——是——」何飛飛邊笑邊說。
  「何飛飛,」水孩兒越急越顯得好看,臉紅得像谷風花園中的玫瑰。「你再要胡說八道,我可真要生氣了。」
  男孩子們起哄得更厲害,逼著何飛飛說,何飛飛笑得上氣接不了下氣,終於說了出來:
  「是——是——是她爸爸!」
  水孩兒吐出了一口長氣,一臉的啼笑皆非。男孩子們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指著何飛飛又笑又罵,整個客廳裡亂成一團,何飛飛又滾倒在地毯上了,抱著個靠墊直叫哎唷,一迭連聲
的喊:「哎唷,真骨稽!哎唷,真骨稽!哎唷,真骨稽!」
  「什麼中國雞,外國雞,烏骨雞的!」無事忙罵著說:「何飛飛,你這樣捉弄人可不行,非罰你一下不可!」他回頭望著大家說:「大家的意見怎麼樣?」
  「對!對!對!」大家吼著。「罰我什麼?」何飛飛平躺在地下,滿臉的不在乎。
  「隨你,」無事忙說:「爬三圈,接個吻,都可以!」
  「接個吻,和誰?」何飛飛從地上一躍而起,大感興趣的問。「和我!」無事忙存心要佔便宜。
  「好呀!」何飛飛真的跑過去,一把攬住他的脖子,卻歪著頭先打量了一下他說:「奇怪,你怎麼長得不像個人呀,我從來不和動物接吻的!」「去你的!」無事忙氣得大罵著推
開她。
  何飛飛笑著一個旋轉轉了開去,她剛好轉到柯夢南身邊,停了下來,她彎下腰,毫不考慮的在柯夢南的面頰上吻了一下,抬起頭來說:「還是你長得像個人樣!」
  大家鼓起掌來,柯夢南有些發窘,他仍然不習慣於過分的開玩笑。望著何飛飛,他搖搖頭說:
  「何飛飛,什麼時候你才能有點穩重樣子呢!」
  「等你向我求婚的時候!」何飛飛嘻皮笑臉的說。
  大家都笑了,柯夢南也笑了,一面笑一面不以為然的搖著頭。何飛飛早已一個旋轉又轉開了,跑去和紫雲、彤雲搶牛肉乾吃。就是這樣,我們在一塊兒,有數不清的歡笑和快樂,
但是,誰又能知道,在歡笑的背後藏著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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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7 23:07: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媽媽總說我是個夢想太多的女孩,虛幻而不務實際。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我常常會陷進一種空漠的冥想裡,一坐數小時,不想動也不想說話。那年冬天,這種陷入冥想的情況更
多了,我發覺我有些消沉,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來。我無法確知自己是怎麼回事,一切都令我心煩,令我厭倦,連圈圈裡的聚會,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趣了。
  我把這種消沉歸之於天氣不好和下雨,那正是雨季,雨已經一連下了一個多月了,我自稱這是「情緒的低潮」,認為過一陣就會好了,可是,過了一陣,我還是很不快樂。媽媽為
我非常擔憂,不止一次,她望著我說:
  「你是怎麼了?藍采?」
  「沒有什麼,媽媽,只是因為天下雨。」
  「天下雨會讓你蒼白嗎?」媽媽說:「告訴我吧,你有什麼心事?」「真的沒有,媽媽。」「可是,我好久都沒有看你笑過了。」媽媽憂愁的說:「而且,你也不對我撒嬌了,我
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你瞞著我。」「我發誓沒有,媽媽。」我說,勉強的笑了笑。「你看我不是笑得滿好嗎?」「你笑得比哭還難看呢!」媽媽凝視著我:「我覺得你是想
哭一場呢!」不知怎麼,給媽媽這麼一講,我倒真的有些想哭了,眼圈熱熱的,沒緣由的眼淚直往眼眶裡衝。我咬了咬嘴唇,蹙緊了眉頭,說:「別說了,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
事,我只是有些心煩,你別管我吧,媽媽。」
  「我怎麼能不管你呢!」媽媽看來比我還煩惱:「除了你我還有什麼,我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過得快樂呀!」
  「噢,媽媽!」我喊,眼淚終於衝出了眼眶,用手揉著眼睛,我跺了一下腳說:「你幹嘛一定要逗我哭呢!」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媽拍著我的肩膀說:「又變成小娃娃了,別哭了,去休息吧,我只是希望你快快活活的。好了,好了。」給媽媽一安慰,我反而哭得更兇了,把頭埋
在媽媽懷裡,我像個小孩一般哭得淚眼婆娑,媽媽也像哄孩子一樣拍撫著我,不斷的,喃喃的說些勸慰的話。好半天,我才停止了哭,坐在媽媽的膝前,我仰望著她,她的臉在我潮濕
的眼光裡仍然是朦朦朧朧的,但她的眼睛卻是那樣清亮和溫柔。我忽然為自己的哭不好意思起來,畢竟我已經二十歲了呢!於是,我又帶著些慚愧和抱歉的心情笑了起來。
  我的哭和笑顯然把媽媽都弄糊塗了,她撫摩著我的臉,帶著個啼笑皆非的表情說:「你這孩子是怎麼了嗎,又哭又笑的!」
  是怎麼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段時間裡。就是那樣沒緣由的煩惱,沒緣由的流淚,沒緣由的消沉,沒緣由的要哭又要笑。一連兩次,圈圈裡的聚會我都沒有參加,沒什麼原因
,只是提不起興致。然後,懷冰來了,一進門,她就拉著我的手,仔細的審視著我的臉說:「你怎麼了?」怎麼又是「怎麼了」?怎麼人人都問我「怎麼了」?
  「沒什麼呀!」我笑笑說。
  「那麼幹嘛兩次都不來?你不來,有人要失望呢!」
  「別胡說。」「真的有人失望呢,」懷冰笑著,在我臥室的床沿上坐下來。「有人一直向我問起你。」
  「誰?」我問。「你關心了?」懷冰挑起了眉毛。
  「別開玩笑,愛說不說!」我皺皺眉:「你也跟著何飛飛學壞了。」「那麼你不想知道是誰問起你呀!」
  「是你不想說呀!」「告訴你吧,」懷冰歪了歪頭:「是柯夢南。」
  我的心臟突然不受控制的亂蹦了幾下,我想我的臉色一定變白了。「亂講!」我本能的說。
  「亂講的不是人。」懷冰說。「他——怎麼問的?」我望著窗子,從齒縫裡低低的說。
  「你『又』關心了?」懷冰的語氣裡充滿了調侃。
  「不說拉倒!」我站起來,想走。
  「別跑!」她拉住我。「他呀,他一直問,藍采到那裡去了?藍采怎麼不來?藍采是不是生病了?他還問我你的地址呢!」
  我看著窗子,我的心還是跳得那麼猛,使我必須控制我的語調。輕描淡寫的,我說:
  「這也沒有什麼呀,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
  「好,好,沒什麼,」懷冰仰躺在我床上說:「算我多管閒事!簡直是狗咬呂洞賓!」沉默了一下,她又叫:「藍采!」
  「怎麼?」我走過去,坐在床沿上望著她。
  「谷風說希望和我先訂婚,你覺得怎樣?」她望著天花板說。「好呀!」我叫:「什麼時候訂婚?」
  「別忙,」她說:「我還沒答應呢。」
  「為什麼?」我有些詫異:「你們從高中的時候就相愛了,依我說,早就該訂婚了。」
  「本來是這樣——」她怔了怔,說:「不過,這段婚姻會不會幸福呢?」「你是怎麼了?」我納悶的說:「難道你不愛他?」
  「我不愛他!」她叫,眼睛裡閃著光采,臉頰因激動而發紅。「我怎麼會不愛他?從十五歲起,我心裡就只有他一個人了,我怎麼可能不愛他呢!」
  「那麼,你擔心些什麼?」
  「我媽媽總對我說,選一個你愛的人做朋友,選一個愛你的人做丈夫。」她慢吞吞的說。
  我噗一聲笑了出來,拉著她的手說:
  「原來你有了丈夫還不夠,還想要個男朋友!」
  「別鬼扯了!」她打斷我:「人家來跟你談正事嗎!」
  「你的事根本沒什麼可談的,你愛谷風,谷風愛你,性情相投,門當戶對,我不知道你在考慮些什麼。」
  「我只怕我太愛他了,將來反而不幸福,」她說,面頰紅灩灩的,說不出來有多好看。她並非擔心不幸,她是太幸福了,急得要找人分享。「你瞧,我平常對他千依百順,一點也
不忍心違逆他——」「他對你又何嘗不是!」我說。
  「是嗎?」她望著我,眼睛裡的光采在流轉。
  「你自己最清楚了,反而要來問我,」我笑著說,攬住了她的肩。「別傻了吧,懷冰,你選的這個人又是你愛的,又是愛你的,你正可以讓他做你的丈夫,又做你的朋友,這不更
理想了嗎?」「真的,」她凝視著我,帶著個興奮的微笑。「你是個聰明人,藍采。」「是嗎?」我笑笑。「好了,給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她開心的說:「但願每個人都能得
到每個人的那份愛情,藍采,你可別失去你的那一份呀!」「我沒有愛上誰呀!」我說。
  「你會愛上誰的,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我知道。」她站起身來。「我要走了,藍采。告訴你一句話,別躲著大家,我們都想你呢!」
  「真的嗎?」「怎麼不是真的,我們前幾天還談起呢,大家公認你是最奇怪的一個人,外表很沉默,可是,誰跟你接近了,就很容易的要把你引為知己。柯夢南說,你像一支紅頭
火柴,碰到了誰都會發光發熱。」我一震,身體裡似乎奔竄過一陣熱流。懷冰走向了房門口,我機械化的跟著她走過去。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下星期日下午,我們在谷風家碰頭!」
  她走了。我倚著窗子站在那兒,窗外還是飄著雨絲,薄暮蒼茫,雨霧迷濛。我站了好久好久,忽然覺得雨並不那麼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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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7 23:07: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星期日,我準時到了谷風家裡。
  天還是下著雨,而且冷得怕人,可是谷風家裡仍然高朋滿座。最吸引人的,是客廳中那個大壁爐,正熊熊的燒著一爐好火,幾乎二分之一的人都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完全是一幅
「冬日行樂圖」。我一走進去,何飛飛就跳了起來說:
  「哈,藍采,你成了稀客了。」
  「怎麼回事?」紫雲也走過來問:「生病了?」
  「是好像瘦了一點。」小俞說。
  「而且臉色也不好,」祖望接口。
  「坐到這兒來,藍采,靠著火暖一點。」紉蘭丟了一個靠墊在壁爐前,不由分說的拉著我過去。
  「也別太靠近火,有炭氣。」彤雲說。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包圍著我,簡直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頭一次,我發現大家對我這麼好,這麼關懷,竟使我感動得又有些想流淚了。他們擁著我,七嘴八舌的問候我,儼然我
生了場大病似的,我私心裡不禁喊了聲慚愧,甚至很為自己沒有真的病一場而遺憾。好不容易,我總算坐定了,水孩兒又拿了條毯子來,堅持要蓋在我膝上,我不停的向她解說:「我
根本沒有什麼,我實在沒生什麼病——」
  「別說了,」水孩兒打斷我:「看你那麼蒼白,還要逞強呢!還不趁早給我乖乖的坐著。」
  看樣子,我生病早已經是「既成事實」,完全「不容分辯」了。我只好聽憑他們安排,靠墊、毛毯、熱水袋全來了,半天才弄清爽。我捧著熱水袋,蓋著毯子坐在那兒,渾身的不
自在,何飛飛笑著說:「這可像個病西施了。」
  一直沒有聽到一個人的聲音,我抬起頭來,不由自主的在人群裡搜尋,立即,像觸電一般,我接觸到了他的眼光,他坐在較遠的沙發裡,伸長著腿,一動也不動。但是,他那對炯
炯有神的眸子卻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我。
  我在那灼熱的注視下低垂了頭,大概坐得離火太近了,又加上熱水袋和毯子什麼的,我的臉開始可怕的發起燒來。我聽到室內笑語喧嘩,我聽到何飛飛在鼓動大家做什麼「三隻腳
」的遊戲,但是我的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對這一切都無法關心,腦子裡只浮動著那對炯炯有神的眸子。
  何飛飛和小俞他們開始玩起「三隻腳」來,他們兩個人站在一排,何飛飛的右腳和小俞的左腳綁在一起,成為一組,另一組是谷風和懷冰。站在客廳一堵牆邊,他們兩組開始比賽
,向另一堵牆走去。大家歡呼著,叫著,吼著,給他們兩組加油,但是,都沒有走到一半,不知怎麼,兩組竟相撞了,只聽到一片摔跤之聲,大家摔成了一團,而旁觀者笑成了一團。
接著,大家都參加了遊戲,變成五六組同時比賽。但,柯夢南還坐在那兒,他的眼光空空茫茫的望著窗外。
  像一陣風般,何飛飛捲到柯夢南的身邊,不由分說的拉著他的手:「站起來,你這個大男人!坐在這兒幹嘛,起來!跟我一組,小俞不行,笨得像個豬!」
  柯夢南無可奈何的站了起來,參加了遊戲,滿屋子的笑鬧、尖叫、撲倒的聲音。我默默的望著爐火,火燄在跳動著,木柴發出「啪」的響聲,我有些神思恍惚,不知不覺的又陷進
了空漠的冥想之中。「還不舒服嗎?」水孩兒走到我旁邊坐下。
  「根本沒有不舒服。」我說。
  「現在你的臉紅了,有沒有發燒?」
  「火烤的。」她看看正在遊戲的人群,用手托著腮,也不知不覺的看得出神了,好半天,她輕輕的說:
  「他多帥啊!」「你說誰?」我問。「柯夢南。」我看看她,她也看著我,她的眼睛裡有著笑意,彷佛她知道了什麼秘密一般,我有些不自在起來。
  「你愛上他了?」我問。
  她聳聳肩,對我含蓄的一笑。
  「記得嗎?」她說:「我說過的,我不愛湊熱鬧。」
  一聲尖叫,我們都抬起頭來,是何飛飛,她已經整個摔倒在地上,正好撲在柯夢南身上,兩個人的腿綁在一起,誰都無法站起來。大家起哄了,都不肯去扶他們,反而鼓著掌叫好
,何飛飛大罵著說:「混蛋!沒一個好東西!」
  「柯夢南,」小張說:「什麼滋味?軟玉溫香抱滿懷?」
  何飛飛已經坐了起來,把綁著腿的繩子解開了,聽到這句話,她手裡的繩子「唰」的一聲就掃向小張的臉,小張捧著臉大叫哎喲,這一鞭顯然「貨真價實」,小張的手好半天都放
不下來。而何飛飛呢?她笑嘻嘻的把臉湊近小張,唱起一支歌來:
  「我手裡拿著一條神鞭,好像是女王,
  輕輕打在你身上,聽你喃喃歌唱!」
  這是支牧羊女的歌,小張挨了打不算,還變成了羊了。他氣呼呼的把手放了下來,逼近何飛飛,似乎想大罵一番。但是,他面對的是何飛飛那張笑吟吟的臉,甜蜜蜜的小嘴唇,和
那對亮晶晶、動人楚楚的眸子,他罵不出口了,嘆了一口氣,他掉轉頭說:「何飛飛,你真是個最調皮、最可惡、最要命的人!」
  「要誰的命啊?」何飛飛問。
  「我的命,」小張愁眉苦臉的說:「我發現我愛上你了。」
  「好呀!」何飛飛開心的說:「愛我的人也還不少呢!藍采,」她望著我:「你說我不是值得驕傲嗎?」然後,她興高采烈的叫:「我倒要統計一下,愛我的人舉手!」
  一下子,不管男男女女,大家的手都舉了起來,一個也不缺。何飛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輕輕的說:
  「我要哭呢,我真的會哭呢!」
  我站了起來,把她拉到我身邊坐下,因為她的眼圈紅了,這小妮子動了感情,我怕她真的會「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她以前也表演過這麼一次,突然動了感情就控制不住了。她順
從的坐在我身邊,把頭靠在我肩上,一時之間,竟變成個安安靜靜的小姑娘了。室內有了幾秒鐘的寂靜,大家都有些動感情。爐火燒得很旺,一室的溫暖,一室的溫情。然後,柯夢南
開始唱起歌來,他是最能體會什麼時候該唱的人,他唱得柔和生動,細緻纏綿,大家都為之悠然神往。
  他唱完了,室內又恢復了活潑。小俞開始大聲吹起他追女朋友的笑話了。他們三劍客是經常在外面攔街追女孩子的,對於這個,他們還編了一首中英合璧的小詩:
  「在家沒意思,出門找Miss,Miss Miss Please,
  Shut your eyes,Open your mouth,
  Give me a kiss!」
  何飛飛從我身邊跳起來,她動感情的時間已經過去,她又加入大家的高談闊論了。我也站起身來,走到唱機旁邊去選唱片,我選了一張火鳥組曲,坐在唱機邊靜靜的聽著。好一會
兒,有個人影忽然遮在我面前,我抬起頭,是柯夢南。
  我們對看了片刻,然後,他說:
  「你喜歡音樂?」「我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我說。「尤其是能令我感動的東西,一幅畫,一首詩,或是一支歌。」
  他點了點頭,他的眼睛深沉而熱烈。半晌,他又默默的走開了。他走到沙發邊,拿起了他的吉他,大家都圍過來了,知道他要唱,於是,他唱了:
  「有多久沒有聽到過你的聲音?
  有多久沒有見到過你的笑影?
  有多久沒有接觸到你明亮的眼睛?
  說不出我的思念,說不出我的痴情,說不出我的魂牽與夢縈。
  暮暮、朝朝、深夜、黎明,
  為你祝福,為你歌唱,為你低吟——」
  我悄悄的關掉了唱機,靜靜的聽著他的歌聲,我受不了,我的眼淚已經湧出了眼眶。怎樣的一支歌!但是,他為誰而唱?為誰?為誰?為誰?他的歌聲仍然在室內迴盪著:
  「為你祝福,為你歌唱,為你低吟,
  暮暮、朝朝、深夜、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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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7 23:08: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春天來臨的時候,懷冰和谷風終於宣布要訂婚了。
  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樁喜訊,帶給全體的人一陣狂飆似的振奮,戀愛也是具有傳染性的,我們不但分潤了懷冰和谷風的喜悅,也彷佛分潤了他們的戀愛。那一陣子,女孩子們顯得
特別的嫵媚動人,打扮得特別的明艷,男孩子們也圍繞著女孩子轉,眼光盯著女孩子們不放。一次,水孩兒對我說:
  「你知道男生們在搞什麼鬼嗎?」
  「怎麼?」我問。「他們有了秘密協定,把我們女生作了一個分配!」
  「怎麼講?」我聽不懂。
  「他們規定出誰屬於誰的,別人就不可以追,例如紉蘭屬於三劍客,彤雲屬於祖望,美玲屬於老蔡——全給規定好了。他們還很團結呢,講明了不屬於自己的不追之外,還要幫別
人忙呢!」「哦?」我笑了:「你屬於誰呢?」
  水孩兒的臉紅了紅,她是動不動就要臉紅的。
  「我還沒講完呢,」她說:「他們還定出三個例外的人來,這三個例外的人是誰都可以追的,只要有本事追得上。」「那三個?」我感興趣的問。
  「何飛飛,我,和你。」水孩兒說。
  我有些失笑,想了想,我說:
  「他們的意思是,認為我們三個最難對付?」
  「不至於此吧!」水孩兒的臉又紅了。「你知道在背後他們稱我們三個作什麼?」「我不知道。」「三顆小珍珠。」我的臉也發起燒來,她們兩個倒也罷了,我居然也會忝為其中
一份,實在有些慚愧呢!頓了頓,我說: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的?」
  「柯夢南告訴我的。」「哦?」我怔了怔:「他把男孩子們的秘密都洩露給你嗎?他豈不成了男生裡的叛徒了。」
  「他也不是有意的,只是閑談的時候談起來。」水孩兒的眼睛裡汪著一潭水,有著流轉的醉意。
  「哦,是嗎?」我淡淡的問,我明白了,懂了。柯夢南和水孩兒,上帝安排得很好,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一對了。以柯夢南的飄逸,配水孩兒的雅麗,誰也不會配不上誰。我說不
出心中的感覺,冥冥中必定有神靈在安排人世間的姻緣,我服了。只是,我曾經有那麼一個很可憐很可憐的夢哩!我該醒了,該醒了。谷風和懷冰的訂婚典禮決定在三月一日,那正是
杜鵑盛放的季節。那天中午,他們預定是男女雙方家長款待親友,至於晚上,谷風說:「那是屬於我們圈圈裡的,我們要舉行一個狂歡舞會!」
  「隨便怎麼瘋,怎麼鬧都可以!」懷冰接口。
  「通宵嗎?」小俞問。「好,就通宵!」谷風豪放的說。
  「地點呢?」小張問。「就在我家客廳裡。」谷風說。
  「我主張要特別一點才好,」祖望說:「平平凡凡的舞會沒有意思。」「來個化裝舞會,怎麼樣?」何飛飛興奮的嚷著說:「我每次在電影裡看到化裝舞會,都羨慕得要死,我們
也來舉行一個!想想看,大家穿得怪模怪樣的,彼此誰都認不出誰是誰來,那才真骨稽呢!」「化裝舞會?」紉蘭說:「聽起來倒不錯,只是不太容易吧!服裝啦,面具啦,那兒去找
?」
  「嗨!好主意!化裝舞會!」小何嚷著:「衣服簡單,大家自己管自己的就行了,面具呢——」
  「完全由我供應!」谷風說:「我準備幾十個不同的面具,先來的人先挑選!」「如果願意自備面具的也可以!」懷冰說。
  「好呀!化裝舞會!」無事忙喊:「這才過癮呢,我要化裝成——」「一隻大蒼蠅!」何飛飛接口。
  「什麼話!」無事忙對何飛飛瞪瞪眼睛:「你還化裝成大蚊子呢!」「我呀!」何飛飛興致衝衝的轉著眼珠:「我要化裝成一個青面獠牙的——」「母夜叉!」柯夢南衝口而出的
說。
  「怎麼?柯夢南!」何飛飛大叫著:「你也學會開玩笑了?好吧,我就化裝成母夜叉,假若你肯化裝成無常鬼的話!」
  「如果你們一個化裝成母夜叉,一個化裝成無常鬼,我就化裝成牛魔王!」無事忙說。
  「那我們三劍客可以化裝成牛頭馬面和——」小何也開了口。「閻羅王!」小俞說。「哈!」柯夢南笑了:「我來作一個妖魔進行曲,我們也別叫化裝舞會了,就叫作魔鬼大會串
吧!」
  大家都笑了,一邊笑,一邊討論,越討論越興奮,越討論越開心,都恨不得第二天就是谷風訂婚的日子。最後,舉行化裝舞會是毫無異議的通過了。谷風要求大家要化裝得認不出
本來面目,「越新奇越好」。舞會結束之前,要選舉出「化裝得最成功」的人來,由未婚夫婦致贈一件特別獎品。
  於是,這件事就成了定案,那一陣時間,我們都陷在化裝舞會的興奮裡,大家見了面不談別的,就談化裝舞會,但是大家都對自己要化裝成什麼樣子保密,而熱心的試探別人的裝
束,以避免雷同。這件事對我而言,是非常傷腦筋的,以我的家庭環境和經濟情況來論,一個化裝舞會是太奢侈了。我考慮了很久,仍然沒有決定自己要化裝成什麼,無論怎樣化裝,
都需要一筆不太小的款項,而我總不能為了自己的娛樂,再增加媽媽的負擔呀!
  可是,媽媽主動的來為我解決問題了。
  「你在煩惱些什麼?藍采?」媽媽問我。
  「沒有。媽媽。」我不想使媽媽為我操心。
  「化裝舞會,是嗎?」媽媽笑吟吟的說。
  「哦,你怎麼知道?」我詫異的問。
  「怎麼會不知道呢?」媽媽笑得好溫柔好溫柔。「那天你的那個同學,什麼水孩兒還是火孩兒的來了,和你關在房間裡討論了一個下午,左一聲化裝舞會,右一聲化裝舞會,叫得
那麼響,難道我聽不見嗎?」
  「哦,」我眨了眨眼睛:「那麼你都知道了?」
  「當然。」「那麼我怎麼辦?」我開始求援了。
  媽媽把我拉到她身邊坐下,仔細的打量著我,過了好一會兒,她點點頭,胸有成竹的說:
  「你長得太秀氣,不適合艷裝,應該配合你的臉型和體態來化裝。」「怎樣呢?」「化裝成一個天使吧,白色的袍子,銀色的冠冕!」
  「衣料呢?」我問。「我們不缺少白窗紗呀!」媽媽笑著說:「再買點兒白緞子做邊,買點銀紙和假珍珠假水鑽做皇冠,我們不用花什麼錢呀,這不就成了嗎?」「噢!媽媽!」
我會過意來,高興的喊:「你在學『飄』裡的郝思嘉呢!」「我們的窗紗還是全新的,取下一副就夠了,這件事交給媽媽吧,一定會給你安排得好好的!」
  我凝視著媽媽,她也微笑著凝視我,我們對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我攬住了她的脖子,把臉頰貼著她的,說:
  「噢,媽媽,你早就計劃好了的,不是嗎?」
  「怎麼,藍采,你可不許流淚呵,這麼大的人了。」她拍著我的背脊:「你還是個愛哭的小娃娃。」
  「你是個偉大的好媽媽。」我說。
  抬起頭來,我含著淚望著媽媽,又忍不住的和媽媽相視而笑。我的服裝做好了,當我頭一次試穿那身服裝,站在穿衣鏡前,我被自己的模樣所震驚。媽媽說得對,白色對我非常合
適,那頂亮晶晶的冠冕扣在我的頭上,披著一肩長髮,白紗的長袍,白色的緞帶,胸前和下襬上都綴著閃亮的小星星,我看來飄逸輕靈,高貴雅潔,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這就是我。媽媽
從鏡子裡望著我,她的眼睛裡漾著淚水,聲音哽塞的說:
  「哦,藍采,我沒想到你這樣的美!」
  「媽媽!」我叫。「你是個仙女,藍采,」媽媽說:「在母親的心裡,你永遠是個小仙女,但願在別人的心目裡,你也永遠是個小仙女!」她拉著我的手,前前後後的看著我。
  是嗎?會嗎?我會是小仙女嗎?我迷人嗎?我可愛嗎?我在鏡子前面旋轉,讓我的白紗全飄飛起來,像是天使的翅膀,我幾乎想飛出窗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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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16 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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