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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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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8 00:31:16
一一一零章 伏地死諫

     萬曆密發中旨,盡數起復江陵黨被罷黜的元老重臣,消息傳開之後朝野一片嘩然,京師輿論鼎沸。

     從金碧輝煌的紫禁城,到京師四百八十條胡同里大大小小的茶樓酒肆,從皇城東南角的文淵閣,到棋盤街的六部衙門,從宮闈之內那些隱秘幽微之所在,到勾欄胡同文人雅士們經常聚集的青樓楚館,處處議論紛紛,怒髮衝冠者有之,默默無語者有之,慷慨激昂者有之,歡欣鼓舞者亦有之……

     一石激起千層浪,更何況盡起江陵黨元老重臣,絕非一石,而是投向京師朝局的一枚重磅炸彈。身在其中者,即便是高居廟堂之上、宦海浮沉數十年的袞袞諸公,也被震得頭暈目眩!

     “吾輩死無噍類矣!”禮部侍郎餘懋學在右都御史耿定向府中,舊黨清流的聚會上,發出了驚慌失措的哀鳴。

     餘懋學記得很清楚,當年他隆慶二年中進士,萬曆初職任戶科給事中,彈劾當朝首輔張居正,上疏言及崇惇大、親謇諤、慎名器、戒紛更、防佞諛五事,一時間聲譽鵲起、意氣風發,大有談笑間指點江山的架勢,風頭不亞於今天的顧憲成,假以時日必居高位。

     沒曾想江陵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利用京察輕而易舉的將他罷斥為民,進而窮治賣直沽名之罪,宣布將他永不敘用。從門生攻訐到當朝申斥再到問罪革職,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餘懋學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從雲端打落塵泥,徹底傻了眼。

     從進士出身的天之驕子,變成革職為民永不敘用,打擊來得如此之狠,要不是後來朝局翻復,餘懋學現在也就是鄉下一個私塾先生,或者到處找在職的同門同年打秋風的落魄文人!

     後來張居正英年早逝,江陵黨竟遭罷黜,餘懋學才非常幸運的得以復起,重新成為京華煙雲中人物。

     所以直到現在,每每想起革職為民之後受過的白眼和冷遇,家鄉父老那些異樣的眼神和傳言,同族父執輩的嗟嘆和惋惜……餘懋學就算午夜夢迴,都會不寒而栗!

     別看餘懋學常常以忠直耿介直諫不諱自居,其實他打心眼裡害怕江陵黨。這次萬曆重新啟用江陵黨昔日重臣元老,他立刻驚出了一身冷汗,驚慌失措之下,竟全然失去了往日朝堂上義正詞嚴侃侃而談的風度,變得像個初出茅廬的新科進士。

     在座的舊黨清流袞袞諸公,卻絲毫沒有嘲笑餘懋學的興致。王用汲、趙用賢、吳中行這些曾遭受江陵黨貶謫的官員,個個神情黯然,江東之、李植、羊可立等新秀,人人臉色陰晴不定。

     一張大嘴朝著皇帝噴,或者勇鬥閹黨挨了廷杖,反倒聲譽鵲起,一時間風靡天下,今後數十年間,凡提及則臉上有光。以至於某些急於得享大名的清流言官,竟產生騙廷杖的極端無聊行為。

     江陵黨則不同,自張居正以下,王國光、曾省吾、張學顏等輩,個個老謀深算、手腕強硬,而且久居都堂高位,門生故吏遍及天下,被他們打倒之後,往往會落到身敗名裂的可怕地步。

     這邊士林清流萬炮齊轟萬曆帝,要求冊立太子以定國本,遠逐姦妃以安內廷,大夥兒正在興頭上。沒想到萬曆背後一道密旨下去,盡起江陵黨諸大臣,真無異於當頭一棒,有好似分開六片頂陽骨,一瓢雪水澆下來!

     王國光老奸巨猾、曾省吾勇猛頑強、王之垣辣手無情、張學顏文武雙全……這班兒江陵黨的元勳股肱一旦起復,便如猛虎出籠般勢不可擋,舊黨清流的好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此刻舊黨清流人人自危,聚在一起長吁短嘆,大有末日來臨之感,餘懋學雖然不堪,別的人又能好到哪兒去?連素稱清流文膽的顧憲成,都低著頭盤算不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唯獨坐在主位的天台先生耿定向,神情兀自從容不迫,頗具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風度,叫眾人心頭稍稍有個倚仗,忍不住嘆一聲:不愧為領袖群倫望重東山的耿天台!

     顧憲成突然抬起頭來,目光炯炯的掃視著各位同僚:“諸君諸君,如今大局未定勝負未分,何以頹然作態?陛下起復江陵奸黨諸大臣,用意無非牽制吾輩,其實聖心究竟如何,殊難預料!”

     眾人精神為之一振,是啊,陛下對江陵黨這幫人的疑忌,遠遠超過對舊黨清流的厭惡,只是迫於形勢才將他們起復。朝局遠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將來朝堂之上,還有一番風雲起落呢。

     “奸黨諸大臣得以起復,閣臣不能辭其咎,”顧憲成將袍袖一揮,接著大聲道:“小子敢請天台先生和王、餘兩位老前輩急赴文淵閣,或許尚有挽回之餘地!”

     “顧叔時真金玉良言也!”良久不發一語的耿定向大笑著霍然而起,拍案道:“奸黨復起,魔長道消,吾輩正該力挽乾坤,豈可在此作新亭對泣?明受、行之二兄,隨某去文淵閣走一遭!”

     耿定向慨然作色,發盡上指冠,王用汲和余懋學被他意氣所感,盡皆長揖到地:“願附天台先生驥尾。”

     ……

     位於紫禁城內東南角的文淵閣,是輔臣大學士辦公之處,因此又稱內閣。

     文淵閣第二層正中間的位置,屬於當朝首輔,少師、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申時行申老先生。這位老先生正伏案批閱著奏章,用簪花小楷一筆一劃的書寫著票擬,極為兢兢業業。

     下首對坐的次輔許國和三輔王錫爵,則遠沒有申時行那麼淡定,假裝翻閱奏章、準備票擬,其實老半天沒落下半個字,倒是時不時的抬眼看看申老先生。

     近年來雲卷雲舒、花開花落,張居正、馮保、張四維、張鯨,這些烜赫一時的大人物一個個身死名裂,倒是素稱好好先生的申時行把首輔之位坐得安安穩穩。朝野之中說什麼的都有,但身處權力頂峰的許國和王錫爵,又別有一番領悟。

     如今張鯨新敗,張誠接掌司禮監之後不敢妄為,原本司禮監漸漸壓倒內閣的趨勢得以扭轉,申時行的日子應該越來越好過才對。突然平地一聲雷,江陵黨諸大臣盡數起復,這些原來的老戰友老伙計重回朝堂,申老先生又將如何自處?

     畢竟,他處事圓滑,在江陵黨遭到罷斥的時候,卻作為張四維的助手留在了朝堂,別人看來,即便算不上背叛,也未免有些立場不穩……

     耿定向、王用汲、餘懋學腳步匆匆的來到文淵閣。

     閣前高懸聖諭:“機密重地,一應官員閒雜人等,不許擅入,違者治罪不饒”。

     王用汲和余懋學正要放慢腳步等待通傳,卻見天台先生將那聖諭牌視若無睹,抖擻精神昂然直入,於是兩人相視一笑,緊跟著走進,慌得執事官吏連忙通傳。

     閣中申時行聽到匆匆而來腳步聲,眉頭微微一挑,放下了手中的湖州紫毫筆,許國和王錫爵則心頭打了個突。

     耿定向昂昂烈烈直走進來,朝三位輔臣做個團團揖,然後立刻挺直腰板,目光炯炯的直視申時行:“敢問申老先生,夫宰相者,所為何事?”

     申時行輕撫頷下山羊鬍子,朗朗對答:“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

     這是漢朝名相陳平說的,許國和王錫爵聽了暗暗讚嘆,申老先生以之對答,應對非常得體。

     孰料耿定向勃然變色,踏前一步厲聲問道:“申老先生為首輔,陛下盡起奸黨餘孽,是亂命也,不聞老先生極力諫阻,可謂上佐天子乎?太子宜早立以定國本,不聞老先生叩闕請命,可謂調理陰陽以遂萬物之宜乎?奸佞立朝則正道消磨,不聞老先生舉薦賢能、培養正道元氣,可謂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乎?”

     這一通質問來得厲害,盡皆誅心之論!

     便是王用汲、餘懋學聽了,都有熱血激蕩之感,大明朝多少年了,直入文淵閣指斥當朝首輔,將來必定青史留名啊。

     申時行擲筆而起,怒視耿定向,良久又頹然嘆道:“在倫兄何必如此?陛下密發中旨
,內閣不曾票擬,科道無從封駁,老夫何來回天之力? ”

     王用汲和余懋學互相對視一眼,看樣子,申時行極不情願那些老伙計重回朝堂,這是陛下一意孤行搞出來的。中旨是皇帝手書,不經過朝廷正規程序,也就讓外朝官員們難以反應。

     耿定向瞠目結舌,半晌才道:“中旨,他們如何不抗旨?真、真是無恥之尤……”

     即便氣氛緊張,在場諸位也禁不住心頭好笑,文官確實可以拒絕皇帝的中旨,不過都是對自己不利的,這次是起復回京的聖旨,為何不接?當然,升官的中旨也有人拒接過,那是故意裝清高,要朝廷拿正式聖旨來請他出山。

     可江陵黨這夥人臉皮足夠厚,根本不裝清高,一接到中旨就收拾收拾行禮,啟程到京師來翻雲覆雨了。

     耿定向居然要江陵黨拒絕中旨,這話未免太書生意氣,惹得同僚們心頭好笑,天台先生忠直不假,可為人實在太古板耿介了點……

     沒曾想耿定向下一句就把眾人嚇了一跳:“既是中旨,與申老先生和許、王二兄多說無益,某這就去皇極門外伏地死諫,捨了性命也要請陛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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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9 00:38:39
一一一一章 親者痛仇者快

     伏地死諫!

     四個字擲地有聲,磚木結構的文淵閣似乎都被震得晃了三晃,繼嘉靖朝大禮議,楊慎率朝臣在左順門外伏地痛哭之後,故事又將重演於皇極門外?

     就在眾人驚愕之時,耿定向把滿懷熱忱的目光投向了王用汲和余懋學,清瘦的臉上露出非常期待的神情。

     天台先生要的是什麼,王用汲和余懋學心頭明鏡似的。

     向前一步,也許會青史留名,成為維護綱常禮義的功臣,清流中的名士,也許會從此踏入深淵,落得和嘉靖朝楊慎那樣的下場,終身流放不得還朝;向後一步,自然保住了目前的榮華富貴,保住了朝堂中的權位,但也必將被同道中人視為懦夫,十餘年清名毀於一旦,將今日的恥辱背負終身。

     瞬間心中轉過萬般念頭,最終被耿定向熱忱的目光所感召,王用汲和余懋學對視一眼,慨然挺身上前:“天台先生不計毀譽榮辱,我二人又何惜此身?願附驥尾!”

     文官集團在把大明朝徹底搞垮之前,畢竟成功的撐持了二百多年,除了因利益權位引發的黨爭,也確實有他們所維繫所守護的道義。此時此刻的王用汲和余懋學,便很有些舍生取義的意味。

     只不過,這些綱常道義是否真的亙古不變、顛撲不破?譬如明朝末年流寇四起時,還有士大夫痛心疾首的質問那些活不下去而起義的農民:你們為什麼不老老實實的餓死以保全忠孝仁義,偏要做不忠不孝的反賊呢?

     耿定向得到朋友回應之後,與三位閣臣略拱拱手作別,轉身就朝外走,高高揚起的頭顱和清瘦的背影,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而王用汲和余懋學,這兩位也像高漸離和樊於期一樣,亦步亦趨的追隨著他的腳步……

     性情激烈的許國,沉穩大方的王錫爵,這時候都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是好。

     許國當年和趙用賢、吳中行關係很好,在這兩位因彈劾張居正而挨了廷杖之後,以玉杯犀角杯相贈,可現在已經徹底鬧翻;王錫爵也曾與江陵黨齟齬,所以前些年受江東之、李植等力薦而入閣,但他現在和申時行走得更近,反而和只會張嘴亂噴的言官們生分了。

     卻見申老先生看著耿定向大袖飄飄的背影,良久才拈著花白的山羊鬍鬚,輕輕一笑:“微動漣漪,驚起沙禽掠岸飛。”

     申時行的聲音不大,聽在許國和王錫爵耳中卻好似黃鐘大呂轟然作響,兩人驚得對視一眼:難道這位申老先生……

     ……

     御書房。

     萬曆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奏章上批紅,最近這段時間朝局混亂,他也就比平日勤快了三分。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手持拂塵站在旁邊,拿到御書房的奏章數量大增,也和他的處境有關。

     馮保、張鯨,連續兩位權閹的倒台,讓張誠心懷戒懼,知道陛下並不希望出現新的、有可能對皇權構成威脅的權閹。所以他行事小心翼翼,一切事體不敢專擅,稍微重要些的奏章司禮監那邊就不動筆,通通拿到御書房請萬曆親自批紅。

     固然張誠已達到了太監所能達到的權力頂點,坐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寶座,甚至在內廷的局勢比張鯨更有利,因為張鯨還有他這樣一位強有力的競爭者,等到他自己成為掌印太監,至少在幾年內不會出現真正有威脅的挑戰者。

     可現在清流言官比過去十幾年都鬧得厲害。

     眾所周知,清流和權閹簡直不共戴天,看到作為前任的張鯨被文官們萬炮齊轟的慘狀。張誠越發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這個掌印太監做得也就不像幾位前任那樣威風凜凜。

     不過,萬曆明顯很滿意,隨著張鯨倒台,內廷二張的互相制衡被打破,如果張誠變得飛揚跋扈,頗具帝王心術的萬曆又不知該作如何感想了。

     又批了一會兒奏章,萬曆丟下筆伸了伸懶腰,看了看姿態比往日擺得更為恭謹的張誠,笑著問道:“朕曾把江陵黨這夥大臣通通趕走,記得似乎明發聖旨說過永不敘用……現在又下詔將他們起復,張伴伴,你說外人會不會認為朕食言而肥,輕視於朕?”

     以前萬曆口中的小張伴伴,總算去掉了前頭那個小字,因為現在只有一個張伴伴,不必再用大小來區分了。

     張誠先是一喜,接著心頭畢剝一跳,趕緊擺出諂媚的笑臉:“罷黜他們是陛下,起復他們還是陛下,正所謂賞罰皆操於陛下之手,誰敢藐視?且老奴聽說雷霆雨露皆天恩,就算王尚書、曾尚書他們,也不會有分毫怨言,只會感念陛下不計前嫌,從此竭誠盡忠以報效皇恩。”

     既然陛下起復江陵黨以製衡清流是大勢所趨,張誠也就只能順著說,免遭萬曆疑忌。

     萬曆把他瞅了瞅,突然嘆口氣:“張伴伴以前與這撥老先生頗有點過節,朕這次……委屈你了。”

     “老奴不敢!”張誠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不住聲的發誓:“老奴雖與他們不睦,但陛下如今用得著他們,難道老奴還會從中作梗?”

     “朕不曾疑你,起來吧!”萬曆呵呵笑著,親手將張誠從地上扶起來。

     看得出來,萬曆心情頗佳,張誠剛才明顯言不由衷,便是萬曆故意要造成的效果——在張誠和江陵黨諸重臣之間打下楔子。

     當年倒江陵黨,張四維是頭號功臣,張鯨和張誠也出力不小,張誠與王國光、曾省吾之間頗有芥蒂。現在內廷的二張平衡被打破,萬曆正好藉機重建舊黨清流、江陵黨諸大臣與司禮監張誠之間的三角平衡,而且這個平衡將會更穩固,只有九重丹陛之上的萬曆才能隨心所欲的駕馭。

     但萬曆並沒有想到,此刻張誠心頭想的卻是秦林!

     本來引秦林為奧援,就是為了對付張鯨,現在張鯨倒台,張誠做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已沒有和秦林繼續保持聯盟的必要。可江陵黨復起,諸位大人的手段非同小可,司禮監又露出頹勢,張誠便不得不為自己盤算——秦伯爺和江陵黨交好,將來或可從中轉圜,看來雙方的同盟關係不但不能放棄,還有進一步加強的必要啊!

     正當御書房裡主僕二人之間氣氛微妙之時,從南邊皇極門方向,傳來了清晰可辨的哭聲……

     ……

     耿定向府中,舊黨清流焦灼的等待著消息,年輕漂亮的侍女穿梭往來,將茶水換了七八遍。可就連往日最跳脫的劉廷蘭,也只是抱著茶碗一口口喝水,額角密密層層的冒著虛汗,對侍女們正眼也不看一下。

     “耿天台名望素重,就算申老先生也不得不顧慮三分。”李植輕輕拍著桌子自說自話,頓了頓又道:“天台先生此去,必定有所得,或可力挽乾坤,那就善莫大焉了。”

     魏允中卻沒這麼樂觀,看法比較踏實:“漫說力挽乾坤,就是稍稍爭回幾分,那也是好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嘛。”

     “天台先生忠直耿介,真不愧為吾輩領袖啊!”羊可立搖唇鼓舌的讚嘆著,故意衝著周吾正和劉體道,這兩位是耿定向的心腹門生。

     週吾正和劉體道相顧一笑,代表老師敷衍著諸位同道中人,唯有眼底偶爾流露出一星半點的嘲諷。

     眾人之中,只有顧憲成始終默默無言,皺著眉頭思忖——他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但又摸不著抓不住。就好像明明知道前面就是無底深淵,偏偏不清楚到底在幾步之後就要墜落。

     “不得了,不得了!”守在午門外打聽消息的吳中行,氣喘吁籲的小跑進來,滿頭滿臉都是熱汗,激動得嘴唇直哆嗦:“天台先生和王、餘兩位先生,先到文淵閣指斥當道輔臣,繼而前往皇極門伏地死諫,求陛下收回成命!”

     轟的一下炸響,舊黨清流像打了雞血似的,個個激動萬分,很有幾個奮袖出臂,要搶著大喊一聲“國朝養士二百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

     “不妙,大事不妙!”顧憲成霍然而起,聲色俱厲的道:“誰叫天台先生去的?此舉必令親者痛仇者快!趕緊請他老人家回來……”

     ……

     來不及了!

     耿定向伏在皇極門外痛哭流涕,王用汲、餘懋學稍微落後一個身位,為了綱常道義將生死榮辱置之度外的道德崇高感,讓他們自己把自己感動得無以復加,兩眼通紅,神情嚴肅,彷彿此刻已成為正義的化身,正在和無形的敵人做著殊死搏鬥。

     太監和值守禁衛們都把舌頭一吐,多少年沒見這陣勢了,前番文官們倒張鯨,在午門外請命,這回又趴到了更內層的皇極門外,不知道下次他們是不是要衝到萬曆的寢宮裡頭?

     御書房,萬曆憋得滿臉通紅,不住的繞著圈子,氣急敗壞的道:“不意嘉靖朝皇祖所遇之事,竟重現於今日!如此凌迫君上,還有絲毫臣節嗎…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欺朕打不得他們廷杖……張伴伴,替朕磨墨鋪紙!”

     片刻之後,萬曆奮筆疾書:吏部尚書楊巍年老,多次奏請辭官回鄉,准其所請,以原吏部尚書王國光代;兵部右侍郎出缺,原兵部尚書曾省吾能改過自新,著以左侍郎掌部務;王篆官復原職,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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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9 00:38:58
一一一二章 胸有成竹

     國本之爭方興未艾,萬曆又把江陵黨舊臣起復,舊黨清流震怖,京華煙雲翻動,朝局撲朔迷離,內廷、外朝、勳貴、寵妃盡皆牽涉其中。唯獨曾多次在朝堂傾軋裡撥雲弄雨的秦林秦伯爺,這次好像徹底置身事外,以南下督師為名早早離開京師,擺出完全從朝堂政爭中抽身退步的姿態。

     左都御史趙錦在致仕還鄉之前,曾對友人談及秦林:年不及而立,已官居錦衣都督武職一品,獲封世襲伯爵、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為大明朝二百年罕有之異數。少年得志本非福分,恐情深不壽、強極則辱也,然秦伯爺竟能功成身退,於煊赫一時之際抽身退步,遠離朝爭以保身家令名,非有大智慧、大毅力所不能也。

     殊不知趙錦趙老都堂口中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秦林秦伯爺,此刻並不曾發出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去國還鄉之嘆,也沒有道不行乘桴桴於海的蕭索孑然,而是在巨艦林櫻號的官艙前甲板上愜意的吹著海風,翻閱張紫萱從京師寄來的書信:
天台數年間扶搖直上已隱為清流泰山北斗,皆賴秦兄之力,言辭極為感激……依小妹之計,以舊黨清流行嘉靖朝大禮議故事……萬曆盡起江陵黨故舊,王、曾等世叔陸續抵京,皆言今後唯秦兄馬首是瞻……張司禮亦遣其侄前來存問……

     原來京師這番風雲起落,盡數操於秦林和張紫萱之手!撥雲弄日,瞞天過海,愣是把萬曆和袞袞諸公裝在黑布袋裡打了悶棍。

     恐怕萬曆做夢也想不到,他自以為佈局精妙,支撐朝局的三大柱石,舊黨清流、江陵黨能臣干將和內廷司禮監的首腦人物,都與秦林暗通款曲……

     “哈,口口聲聲秦兄、小妹,還是當年相府千金的口氣嘛。郎情妾意的,好叫奴家吃醋麼?”五峰船主、瀛州宣慰使金櫻姬伸著柔軟修長的脖子,看秦林手上那封信的字句。她雙手撐著舷側的欄杆,上半身向前傾斜,令不算大的胸部顯得更加飽滿,纖細的水蛇腰往下塌著,和挺翹的臀瓣一起構成了迷人的S型曲線。

     美得禍國殃民的金櫻姬,投向秦林的眼波彷彿帶著整座東洋大海的水汽,微酸的語調裡藏著無盡的魅惑。單是櫻桃小嘴裡吐出的軟軟甜甜的“奴家”兩個字,便能像砲彈一樣擊碎任何男人的雄心壯志。

     除了秦林。

     儘管在金妖精的魅惑下也有那麼片刻的失神,但他多了一層征服者的自信,不會患得患失、進退失據。於是很快就笑起來,在她挺翹的臀瓣上重重拍了一掌,附到耳邊低語:“小妖精,這話你敢和紫萱去說?”

     “奴家不管嘛,上次在緬甸,你個狠心的小冤家,也不來會會奴家,哼,現在你落到奴家手裡……”金櫻姬掩口咯咯嬌笑,瞧著秦林的眼神兒是媚媚的、壞壞的,活像剛偷了雞蛋的小狐狸。

     秦林哀嘆一聲:“自然任你予取予求。”

     不遠處,為金宣慰值守官艙的侍女站得腰身筆挺,個個目不斜視,但海風隱隱約約把金櫻姬和秦林的談笑送了過來,姑娘們聽得面紅耳赤。那些早年追隨金船主的且罷了,新近遴選的侍女就驚訝萬分,看著秦林在夜空下挺拔的身影,簡直像看到了某種奇蹟。

     繼承乃父五峰船主的赫赫威名,受朝廷封為正三品瀛州宣慰使,率旗下船隊縱橫東西兩洋所向無敵的金櫻姬,無疑是少女們心目中的偶像。她出事公道,執掌五峰海商無人不服,她威嚴凜然,為了維護海上秩序,常把抓住的海盜掛在船底餵鯊魚,沿海漁民甚至傳言,她就是天妃娘娘的化身,庇佑這一片海疆。

     偏偏就是這位金宣慰,今天在秦林面前變成了小鳥依人的美嬌娘,盡顯你儂我儂、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柔情蜜意,怎不叫新晉的侍女們驚掉一地眼球?

     那些早年就追隨金櫻姬的侍女則習以為常,正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金長官遇到秦長官就沒了脾氣,這是肯定的嘛。

     倒是有件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次西夷來勢洶洶,大小佛郎機艦隊回師南海,不僅封鎖海貿,還放言要以堅船利炮摧垮大明水師和五峰海商,與朝廷簽訂城下之盟,獨霸東西兩洋。

     於是朝廷震怒,欽差武昌伯秦林南下督師,頒王命旗牌、尚方寶劍,特許先斬後奏之權,建虎帳牙旗、豎六纛,節制浙閩兩廣水師陸師,四品以下文武官員悉聽調遣。

     秦林在天津衛乘船出海南下直航台灣雞籠港,與坐鎮大本營指揮的金櫻姬會合,然後發金牌令箭,調福建水師俞諮皋、沈有容率部出海,與五峰海商的主力戰艦合兵一處,現在正從月港駛往壕境(澳門),尋機與敵決戰。

     照說大戰在即,事關五峰海商生死存亡和大明海貿興衰,也關係秦林一生戰必勝攻必取的不敗威名,正是戰雲密布之時。為何秦伯爺、金宣慰不曾虎帳夜談兵,倒徹夜在甲板互訴衷腸,似乎格外輕鬆愜意?

     ……

     “名臣氣度,果然不凡哪!”

     俞諮皋和沈有容藉著月光,依稀看到林櫻號高大船身的輪廓線上,秦林和金櫻姬依偎著的剪影。

     老實說,大傢伙心頭都有些忐忑,畢竟西夷堅船利炮,福建水師雖然在兩位將軍麾下訓練有素,並且得到了前任巡撫耿定向的大力支持,更新了部分老舊的艦船,新鑄了不少火砲,但和氣焰囂張的西夷相比,還是處於下風的。

     比較起來,倒是瀛州宣慰司的艦隊更加威武霸氣,旗艦林櫻號的名字雖然有些娘氣,堅固的船身和強大的武備卻足以令福建水師羨慕得流口水,士氣難免有些低落。

     朝廷水師是奉旨打仗,承擔主要責任,許勝不許敗;五峰海商則是土司助戰,隨時可以撤退,到時候為了保存實力一走了之,福建水師豈不倒霉?對這些海商,可有些信不過啊,畢竟不是朝廷經制軍隊……

     直到遙遙看見督師秦伯爺和金宣慰卿卿我我,福建水師的士氣才迅速恢復,水兵們內心充滿了驕傲和自信——咱們俞、沈兩位將軍是秦伯爺的門生,金宣慰又和秦伯爺有那麼層關係,哈哈,原來都是一家人嘛,不久之後的海戰自然互相照應,不大可能出現保存實力坑隊友的情況。

     俞諮皋是名將俞大猷之子,帶兵頗有經驗,對士兵心頭這些小九九心知肚明,拈著頷下新蓄起來還不茂密的鬍鬚,微微點點頭。

     沈有容則生性跳脫些,低聲笑道:“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塚,恩主也英雄難過美人關,兩軍士氣都不低了,可咱們大戰在即,就不議一議怎麼打嗎?倒像是成竹在胸,戰勝攻取只在反掌之間呢。”

     咱們秦伯爺雖有百戰百勝的威名,其實並不擅長帶兵打仗,沈有容又深知他的底細,所以有此一問。換做別的將領,只說秦伯爺所向無敵,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反而不會這麼問了。

     俞諮皋把朋友看了一眼,悶悶的道:“恩主定漠北、平南疆、與戚帥擊破圖門汗董狐狸,哪次不是大獲全勝?咱們只消悉聽號令,恩主指東邊往東,恩主指西便往西,定能滅了那撥儿西洋來的跳梁小丑!”

     沈有容知道朋友的性子,打個哈哈扯過去就不再追問,心頭則始終疑團難解:察言觀色,恩主似乎成竹在胸,可如今大小佛郎機回師南海,不僅聲威大震,兼有堅船利炮之便。即使集五峰海商和福建水師之力,勝負也在五五之間,何以恩主如此篤定呢?

     畢竟是夜間,沈有容的視力再好,也看不到林櫻號官艙門前,明智玉子溫潤柔美的臉龐上,露出的神秘微笑,否則他一定會有所明悟。

     ……

     廣州灣外海。

     一支規模空前的西洋式艦隊浩浩蕩蕩的橫行於海面,因為葡萄牙人的加入,費迪南德麾下的艦隊已擁有一艘頭等蓋倫大戰艦、六艘蓋倫式主力戰艦、十一艘快速戰艦。

     其中兩艘蓋倫船和五艘快速戰艦以及部分補給船,屬於葡萄牙王國海軍,由佩雷斯將軍率領。

     不過現在葡萄牙已經被西班牙吞併,由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兼任葡萄牙國王,所以佩雷斯將軍率領他的艦隊,加入到費迪南德旗下,並服從他的指揮。

     佩雷斯從馬六甲出發,不久前才抵達廣州灣和費迪南德會師,一個小時前他受邀登上波塞冬號,和西班牙人一起享用了早餐。並剛剛離開。

     “我從他身上聞到了,葡萄牙復國主義份子那令人噁心的味道!”卡梅爾將軍扶著佩劍,冷冷的強調:“他拖延了整整一個月才趕到。”

     “好啦,”費迪南德摘下雪白的手套,瞇起眼睛朝廣州城的方向眺望,“現在我有足夠的實力,讓上帝的榮光照耀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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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三章 兵不血刃

     廣州,兩廣總督衙門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總督郭應聘在花廳裡焦灼的兜著圈子,十分生氣的道:“海疆危急戰雲密布之際,秦某人欽差督師,不急著到廣州來解圍,倒先去雞籠會婦人!”

     兩邊椅子上坐著布政提刑學道等許多官員,以及廣州本地的頭等縉紳,人人都被郭總督轉得眼花。

     難怪郭總督心煩意亂,前段時間大小佛郎機人封鎖了洋面,商船不能出海,每一天的損失都殊為巨大,縉紳們傷筋動骨,郭總督也在其中有份子啊!

     更何況西夷步步緊逼,耀武揚威於廣州灣,看那架勢還有進逼廣州城的意思,廣東武備廢弛,總兵一職已經虛懸良久——戚繼光始終待在薊鎮協助編練新軍,並沒有南下就職,郭總督守土有責,能不著急嗎?

     “於今之計,也只有去進攻壕境了!”一位素稱刁滑的師爺,提出了令人吃驚的建議。

     包括郭應聘在內的官員縉紳都把這人盯著,要看看他是不是瘋了,傻子都知道壕境的那伙西夷和如今堵在廣州外海的西夷並不是一夥人。而且,廣東官場和縉紳都跟壕境方面做海貿生意,每年所獲是天文數字。

     師爺立刻解釋,不僅五峰海商將壕境作為重要的貿易市場,而且聽說秦林和那裡的西夷關係很好,只有向壕境進攻,才能迫使秦林盡快來解廣州的困局。

     在這個時候,做出任何的舉動,都有可能被秦林以欽差的名義予以製止,唯獨攻打壕境他不可能製止。他敢那樣做,廣州方面就可以攻擊他是漢奸,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頭上。

     最後,廣州方面掌握的武力,雖然打不過廣州灣巡弋的那支西夷艦隊,但對付壕境的西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立刻點兵攻打壕境,收服國土,揚我國威!”郭應聘當機立斷,很有點民族英雄的氣勢,不過他接下來一句話就洩了底:“然壕境西夷柔懦,須得以撫為主,以剿為輔將士切勿多造殺孽。”

     眾人齊齊點頭那是當然的,將來還要指著和壕境西夷做海貿生意呢……

     ……

     秦林在壕境見到了闊別數年的利瑪竇。

     上帝終究沒有保佑替他傳播福音的牧師,利瑪竇司鐸先生的事業遭遇了難以想像的挫折。他拿著秦林的八行書找過廣東總督,那位郭大人倒是非常熱情善良,可底下的官員和小吏處處刁難,使他根本無法展開傳教工作。

     利瑪竇張藍眼睛,朝秦林一疊聲的訴苦,說如果每個官員都和秦將軍和郭大人那樣善良正直傳教工作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艱難。

     秦林嗯嗯啊啊的應付著,後頭跟著的陸遠志和牛大力差點沒笑到地上打滾!

     可憐的洋鬼子,根本不知道大明官場的彎彎繞,那位郭應聘郭總督對江陵黨可不怎麼友好,連帶著恨屋及烏。秦林的書信拿去,只會惹他老人家生一肚子氣,當面不和洋鬼子計較,稍稍漏點口風出來,底下的官吏自然會叫利瑪竇死得難看。

     秦林隨口敷衍兩句,就介紹孫承宗徐光啟兩位師爺和利瑪竇認識,孫承宗非常虛心好學,逮住這個會說中國話的西洋人詢問關於火砲的知識,徐光啟則對利瑪竇帶來的《幾何原本》比較感興趣。

     不過很快徐光啟就和利瑪竇爭執起來,求知欲旺盛的徐秀才在雲南元謀發現的那些化石,經秦林提點已形成了進化論的初步思想。他在中國古籍上沒有找到從猿到人的出處,就詢問遇到的這位泰西學者,看看西洋有沒有類似的說法。

     結果可想而知,利瑪竇像點了炮仗似的跳起來,申明上帝造人才是真理,嚴厲駁斥徐光啟的歪理邪說。

     “我好像做錯了什麼?”秦林在旁邊嘿嘿壞笑,他看見徐光啟即使和利瑪竇爭得面紅耳赤,手中仍然緊緊捏著《幾何原本》,並沒有把書砸到對方的臉上,就知道在某些方面,歷史的慣性還是挺強的。

     又等了一會兒,從窗口看見佛雷格里奧神父和火槍隊長里卡多正朝這邊走過來,秦林就笑著拍了拍手:“各位,待會兒再探討人類起源的問題,現在我必須履行欽差大臣的職責,逮捕利瑪竇先生了。”

     逮捕我?利瑪竇藍眼睛眨巴眨巴,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準確的說,是逮捕壕境的所有西洋人。”秦林好整以暇的解釋,“西班牙蠻橫無理和天朝為敵,我們收到消息,葡萄牙派出艦隊為西班牙助戰,用中國話說就叫做'助紂為虐' ,所以本欽差要佔領葡萄牙租借的壕境,逮捕這裡的外國人。”

     佛雷格里奧在窗外就叫起來:“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向尊敬的秦將軍無條件投降!”里卡多隊長腳後跟一碰,手放在胸口,彎腰給秦林行禮。

     利瑪竇睜大眼睛看看這兩位,臉上絲毫沒有投降之後的沮喪,神父平靜如常,火槍隊長看起來甚至非翅松愉快。

     “本官代表天朝接受你們的投降。”秦林笑嘻嘻的說著,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監獄裡有死囚嗎?”

     得到否定的答復之後,秦林擺了擺手,喃喃自語:“算了,記得五峰海商還關著幾個沒來得及處死的洋海盜……”

     餵,餵,利瑪竇愣是沒鬧明白這是唱的哪齣戲,看看佛雷格里奧和里卡多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算了,懶得理會世俗的事,還是繼續和徐光啟孫承宗爭論,為了維護上帝的榮光!

     ……

     兩廣總督派出的一員參將,率領三千名士兵趕到壕境時,被陸遠志和牛大力截了下來。

     “難道你們要阻止本官進攻洋人?”參將聲色俱厲的質問,狗漢奸三個字呼之欲出。

     陸胖子懶洋洋的指了指身後:“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壕境最高的教堂,那高高的尖頂之上,已經掛出了大明的日月旗,不遠處的長桿上頭號令著幾顆人頭,金黃或者火紅的頭髮表明了死者的身份。

     壕境已被秦欽差攻占了!

     這也太快了,參將和他的同僚們面面相覷,壕境葡人火槍火砲厲害,就算他們帶了三千兵馬也不能保證必勝,卻被秦林輕易拿下。怪不得說“俞龍戚虎東李西麻,皆不如秦林秦一槍”,秦伯爺果然戰勝攻取所向無敵呀!

     ……

     廣州灣外海。

     西班牙葡萄牙的聯合艦隊,那些屬於葡萄牙的艦船上,突然爆發出一片憤怒的吼聲,許許多多的水手罵罵咧咧,把嘴裡嚼的菸絲混著唾沫一起亂噴,污言穢語的咒罵著東方這群不信上帝的異教徒,尤其是那個叫做林‧秦的惡魔頭子。

     很快葡方旗艦里斯本號打出旗語,佩雷斯將軍消覲見費迪南德伯爵大人。

     波塞冬號上的西班牙人都笑了起來,這群葡萄牙人啊,從馬六甲啟程姍姍來遲,擺明了不甘心為西班牙帝國的利益作戰,一副消極避戰的嘴臉,前些天費迪南德都有點無計可施。

     不論費迪南德還是艦隊指揮官卡梅爾,對這些葡萄牙盟友都防著三分,派人登上對方的艦船,隨時監視著他們的動向。

     現在好了,那個愚蠢的中國將軍林‧秦,攻打了葡萄牙租借的壕境,殘忍殺害抵抗者,反而激起了葡萄牙人的憤怒,倒是替費迪南德幫了大忙。

     這不,前些天一直冷冷淡淡的佩雷斯,現在就急著到波塞冬號來覲見伯爵大人了!

     佩雷斯乘坐小艇擺渡,登上了波塞冬號,他威嚴古板的軍人面孔上一片潮紅,整個人顯得氣急敗壞,甚至沒有行軍禮,就用低沉的語調表達著內心的憤怒:“尊敬的伯爵大人,您應該知道了壕境的噩耗,那裡已經被該死的中國人攻占,我的朋友佛雷格里奧神父,也許還有更多的人已經遇難!”

     “深表同情。”費迪南德略呵了呵腰,實則貓哭耗子假慈悲,等戰爭勝利之後,壕境這塊大肥肉與其掌握在葡萄牙人手裡,不如直接納入西班牙總督的統治之下。

     “我要求盡快和敵軍決戰,盡快收復壕境,解救我的葡萄牙同胞,同時懲罰我們的敵人!”佩雷斯手按著腰間佩劍,咬牙切齒的說道。

     “將軍,我保證滿足您的要求,異教徒將會受到上帝的懲罰。”費迪南德好說歹說,做出立刻東進壕境,與明軍主力決戰的保證,才讓佩雷斯平靜下來。

     佩雷斯告辭離開之後,費迪南德看著他在擺渡小船上的背影,意味深長的道:“真是位可敬的愛國者啊,聽到同胞的悲慘遭遇,他眼睛裡噴射著怒火呢。”

     西班牙軍官們一陣哄笑,在他們眼中,先姍姍來遲,後來聽說壕境被佔就變得氣急敗壞的佩雷斯,更像馬戲團的小丑。

     不過,就連對葡萄牙人成見最深的艦隊司令官卡梅爾,也不得不承認,秦林的暴虐舉動,徹底把葡萄牙人和西班牙的戰艦綁到了一塊。

     這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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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四章 外海決戰

     明朝的廣州灣是指雷州半島以東、湛江附近洋面,西班牙駐馬尼拉總督費迪南德伯爵,率西班牙葡萄牙聯合艦隊從這裡出發直撲壕境,尋機與明朝水師主力決戰決勝,試圖一舉摧毀明軍水師機動兵力,迫使中國簽訂城下之盟。

     欽差督師前軍都督府左都督武昌伯秦林,以參將俞諮皋、游擊沈有容統帶福建水師,宣慰使金櫻姬領瀛洲水師迎戰。行以逸待勞之策,派巡哨蜈蚣船游弋於壕境以西、虎跳門以南洋面,水師主力據守崖山虎跳門,伺機迎擊來犯之敵。

     林櫻號的尾甲板,白霜華青絲如瀑白衣勝雪,駢指遙指兩山聳立的崖門天險,“知道嗎,這裡就是宋朝滅亡的崖山。文天祥寧死不屈,陸秀夫抱帝蹈海,張世傑英雄末路,宋廷二十萬人殉國於此!其後我聖教杜可用杜教主、鐘明亮鐘教主,還有兩代韓教主率兄弟姐妹前赴後繼,叫韃虜坐不穩這花花江山,如今想來,叫人好生心折。”

     白蓮教眾高層隨秦林南下,白霜華不欲在昔日屬下面前與秦林親熱,就住在了後面客艙,沒去船首官艙。再說了,林櫻號上金櫻姬和秦林好得蜜裡調油,教主姐姐性情冷傲,難道還指望她和金妖精爭寵?

     此刻她戟指崖門,衣袂臨風、顧盼神飛,隱然有出塵絕世之姿。

     白蓮教眾高手都在,阿沙聽出師傅話裡有話,故意眨巴眨巴大眼睛,做出若有所思的樣子:“唔,不錯,像杜教主韓教主他們,和外敵打才有意思,如果咱們自己人殺來殺去,可就沒趣得緊了。”

     艾苦禪、紫寒煙等人聽了都若有所思,練辟塵眼尖,看見一塊礁石上刻著字,就念道:“忍奪中華與外夷,乾坤回首重堪悲。鐫功奇石張弘範,不是胡兒是漢兒——咦,這個筆劃倒是像白前教主的親筆。”

     白霜華坦然以對:“上次從瓊州回來路過此地,聽秦伯爺念的,我覺得不錯,就持寶劍將字句刻在礁石上。”

     崖山之地,不僅見證了王朝興替,還是華夏陸沉、漢胡氣運消長之始。饒是艾苦禪等輩心性堅韌,置身其下,遙想數百年間風雲變幻滄海桑田,直覺心旌搖動,漸如波濤般起起伏伏。

     “謹受教!”艾苦禪忽然朝白霜華合十為禮,低下了他的頭顱。

     似乎不應該向我,而是該向秦林行禮……白霜華微微一笑。

     這次,在壕境葡人口中,證實了秦林所言不虛,海外形勝猶有勝於中土之處,當年虯髯客見李世民王氣沖天,便抽身退步避走海外,在異域成就另一番事業,何嘗不是明智的選擇?

     當然,首要前提是戰勝當前的西班牙人,否則一切都無從說起。

     ……

     船首官艙外甲板,秦林憑欄而立,一襲青衫灑然,頭髮用絲絛束起來,那絲絛是紅羅帳上剪下的一截流蘇。不消說,自是金櫻姬的纖纖素手,輕輕用這恩物繫住了情郎的髮絲。

     金宣慰身穿繡著金絲牡丹的長裙,恰到好處的顯出了款款水蛇腰,翹臀和長腿的曲線在裙底若隱若現。手中持著象牙折扇,妖媚得能勾人魂的眼波,只對著秦林打轉。

     當真風流瀟灑!

     秦林抖了抖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套,再看看媚得快要化掉的金櫻姬,卻正是“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也差不多了,待會兒是不是該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呢?

     這一刻的絢爛,不知晃花了多少雙眼睛。

     至少在萬曆中期以前,欽差督師去和將士玩什麼同甘共苦的把戲,或者親冒矢石沖鋒陷陣,都是扯到沒邊的瞎胡鬧。那樣做的唯一結果,就是讓將士們莫名其妙,然後擔心督師大人的精神是否正常,自己的一番血汗會不會因為這個蠢貨而打了水漂。

     督師的重要作用,體現為軍隊和朝廷之間的紐帶。

     調集軍隊,協調地方,催運糧草,運籌機宜等等事務,戰前已經做過了,核定戰績,上奏請功,發放賞賜典卹,報銷軍費,這些則是戰後才做的事情。而戰鬥真正展開到結束的階段,督師只要坐在最顯眼的地方,讓將士們都能看到自己就行了。

     秦林撓了撓頭皮,自言自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我,就是個吉祥物?”

     “小冤家,你是奴奴的吉祥物!”金櫻姬用折扇掩住口,吃吃的笑,眼波媚得能把秦林化開。

     明智玉子端著茶盤,邁著小碎步從官艙款款而出,來到秦林和金櫻姬身邊,用優雅而富有韻律的茶道動作,完成碾茶沏茶,然後奉上兩杯香茶:“在我的故鄉,將軍們在決戰之前都會飲一杯茶,因為茶能讓人的心鎮定、勇敢。”

     “那麼,多謝了!”秦林語帶雙關,伸手拿起茶杯往口中倒去,動作風度極佳。

     啊!明智玉子發出了驚訝的低呼,待要阻止卻來不及了。

     秦林噗的一下把茶水噴了出來,太燙了,他欲哭無淚,這才是莫裝逼,裝逼被雷劈!

     “真像個心急的弟弟呢~~”明智玉子忍俊不禁,笑容如花般綻放。

     金櫻姬眉頭一挑,嘴角露出點壞壞的笑,似乎發現了點什麼。

     軍情的到來,打斷了三人之間的那點小曖昧,停在外海的蜈蚣船,鳴響了連珠號砲,按照事先的約定,意味著敵軍主力的出現。

     秦林立刻抖擻精神,站在船首憑欄而立,將事先準備好的羽扇連連搖動,憑海臨風,雙目炯炯直視無窮遠的海天相接處,牙關緊咬讓表情顯得分外堅毅,離虎軀一震,王霸之氣狂飆的境界也差不太遠。

     他決定把吉祥物這個很有前途的工作紮紮實實幹好。

     搭乘福建水師戰船的俞諮皋和沈有容見狀分外心折,看,秦伯爺的目光多麼遼遠,看,秦伯爺的面容多麼堅毅,充滿了必勝的信念,看,連秦伯爺的嘴角抽起來,也那麼威武霸氣……呃,好像有點不對頭。

     “餵,你住手啊!”秦林幾乎快要忍不住了,因為金櫻姬咯咯嬌笑著,悄悄撓他的大腿。

     倒是悠閒得很,根本沒有大戰在即的覺悟嘛!

     不久之後,外洋那邊升起幾團灰白色的煙霧,遠遠看去就像蒲公英在風中飄散的花朵,又等了一會兒,隆隆的砲聲才姍姍來遲。

     是時候了!

     按照秦林之前的部署,牛大力在林櫻號主桅杆底下的將台前後揮動欽差節旗,福建水師和瀛洲水師全軍殺出。

     此時正值退潮,海水從崖門洶湧而出,水師艦船乘著海流,乘風破浪飛快的駛向外洋。

     俞諮皋和沈有容指揮若定,之前兩人已經互相勉勵著做了戰死海疆的決心,畢竟以這次兵力對比上看,即使計算了地利之便,勝負也只在五五之間。

     明軍擁有頭等戰艦林櫻號,次等戰艦六艘,都屬於瀛洲水師,福建水師則擁有七艘大號福船。

     林櫻號的戰鬥力大體上和對方旗艦波塞冬號相當,次等戰艦則和蓋倫式主力戰艦同級,福建水師新建造的大號福船體形和抗沉性能略強於西洋人的快速戰艦,但速度上要慢不少。

     佛郎機艦隊有一艘頭等蓋倫大戰艦、六艘蓋倫式主力戰艦、十一艘快速戰艦,在兵力上佔據優勢。

     更何況,西班牙帝國如日中天,水手砲手訓練有素,福建水師是近年才得到整編的,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大戰,瀛洲水師雖然熟練度不遜於西班牙人,終究不是正規軍。

     所以戰前俞諮皋建議秦林動員大量的中小型艦艇,退守近海,用船海戰術和敵人打消耗戰,還可以試一試自殺性的火船,雖然這樣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並且喪失了主動性,但至少可以有更大的把握。

     畢竟本土作戰,中小型戰船和兵員的數量都遠超過萬里而來的西夷。

     沒想到秦林完全拒絕了這個建議,採取了艦隊主力隱蔽於崖山海面,敵軍來襲時衝出與之決戰的做法。

     運氣倒是不錯,敵軍來襲正好是海水退潮,大大增加了順流南下的船隻的速度,否則福建水師這些慢吞吞的福船要衝到敵人面前,還真有些困難呢!

     ……

     就在明軍蜈蚣哨船鳴響第一次號砲的時候,西班牙艦隊也發現了他們,費迪南德用望遠鏡觀察著東方海面,並且下令讓艦隊和海岸保持距離。他也擔心那些海峽和島嶼之間,突然衝出大量的中小艦船。

     西班牙人輕蔑的將這些東方式樣的船隻稱之為“戎克”打狗船,可要是被大批的那種船隻包圍,傲慢的西班牙人即使能用大砲把很多敵人送進海底,自己也將不可避免的付出沉重的代價。

     萬里遠征的西班牙艦隊,經不起這種填人命的消耗。

     很快費迪南德打消了疑慮,因為第二遍號砲鳴響之後,明軍水師就在林櫻號帶領下乘風破浪殺出,全是主力艦,氣勢洶洶的擺出了外海決戰的架勢!

     愚不可及!費迪南德大大的鬆了口氣,然後嘴角露出輕蔑的笑容:“西班牙海軍的勇士們,以上帝和國王的名義,給這些東方人一個深刻的教訓!”

     “海洋屬於西班牙!”卡梅爾非常優雅的向伯爵鞠躬致敬,他相信勝利已經屬於西班牙了,這些敢於挑釁帝國海權的東方異教徒竟敢到外海來決戰,他們只會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被送進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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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4 01:15:40
一一一四章 外海決戰

     明朝的廣州灣是指雷州半島以東、湛江附近洋面,西班牙駐馬尼拉總督費迪南德伯爵,率西班牙葡萄牙聯合艦隊從這裡出發直撲壕境,尋機與明朝水師主力決戰決勝,試圖一舉摧毀明軍水師機動兵力,迫使中國簽訂城下之盟。

     欽差督師前軍都督府左都督武昌伯秦林,以參將俞諮皋、游擊沈有容統帶福建水師,宣慰使金櫻姬領瀛洲水師迎戰。行以逸待勞之策,派巡哨蜈蚣船游弋於壕境以西、虎跳門以南洋面,水師主力據守崖山虎跳門,伺機迎擊來犯之敵。

     林櫻號的尾甲板,白霜華青絲如瀑白衣勝雪,駢指遙指兩山聳立的崖門天險,“知道嗎,這裡就是宋朝滅亡的崖山。文天祥寧死不屈,陸秀夫抱帝蹈海,張世傑英雄末路,宋廷二十萬人殉國於此!其後我聖教杜可用杜教主、鐘明亮鐘教主,還有兩代韓教主率兄弟姐妹前赴後繼,叫韃虜坐不穩這花花江山,如今想來,叫人好生心折。”

     白蓮教眾高層隨秦林南下,白霜華不欲在昔日屬下面前與秦林親熱,就住在了後面客艙,沒去船首官艙。再說了,林櫻號上金櫻姬和秦林好得蜜裡調油,教主姐姐性情冷傲,難道還指望她和金妖精爭寵?

     此刻她戟指崖門,衣袂臨風、顧盼神飛,隱然有出塵絕世之姿。

     白蓮教眾高手都在,阿沙聽出師傅話裡有話,故意眨巴眨巴大眼睛,做出若有所思的樣子:“唔,不錯,像杜教主韓教主他們,和外敵打才有意思,如果咱們自己人殺來殺去,可就沒趣得緊了。”

     艾苦禪、紫寒煙等人聽了都若有所思,練辟塵眼尖,看見一塊礁石上刻著字,就念道:“忍奪中華與外夷,乾坤回首重堪悲。鐫功奇石張弘範,不是胡兒是漢兒——咦,這個筆劃倒是像白前教主的親筆。”

     白霜華坦然以對:“上次從瓊州回來路過此地,聽秦伯爺念的,我覺得不錯,就持寶劍將字句刻在礁石上。”

     崖山之地,不僅見證了王朝興替,還是華夏陸沉、漢胡氣運消長之始。饒是艾苦禪等輩心性堅韌,置身其下,遙想數百年間風雲變幻滄海桑田,直覺心旌搖動,漸如波濤般起起伏伏。

     “謹受教!”艾苦禪忽然朝白霜華合十為禮,低下了他的頭顱。

     似乎不應該向我,而是該向秦林行禮……白霜華微微一笑。

     這次,在壕境葡人口中,證實了秦林所言不虛,海外形勝猶有勝於中土之處,當年虯髯客見李世民王氣沖天,便抽身退步避走海外,在異域成就另一番事業,何嘗不是明智的選擇?

     當然,首要前提是戰勝當前的西班牙人,否則一切都無從說起。

     ……

     船首官艙外甲板,秦林憑欄而立,一襲青衫灑然,頭髮用絲絛束起來,那絲絛是紅羅帳上剪下的一截流蘇。不消說,自是金櫻姬的纖纖素手,輕輕用這恩物繫住了情郎的髮絲。

     金宣慰身穿繡著金絲牡丹的長裙,恰到好處的顯出了款款水蛇腰,翹臀和長腿的曲線在裙底若隱若現。手中持著象牙折扇,妖媚得能勾人魂的眼波,只對著秦林打轉。

     當真風流瀟灑!

     秦林抖了抖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套,再看看媚得快要化掉的金櫻姬,卻正是“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也差不多了,待會兒是不是該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呢?

     這一刻的絢爛,不知晃花了多少雙眼睛。

     至少在萬曆中期以前,欽差督師去和將士玩什麼同甘共苦的把戲,或者親冒矢石沖鋒陷陣,都是扯到沒邊的瞎胡鬧。那樣做的唯一結果,就是讓將士們莫名其妙,然後擔心督師大人的精神是否正常,自己的一番血汗會不會因為這個蠢貨而打了水漂。

     督師的重要作用,體現為軍隊和朝廷之間的紐帶。

     調集軍隊,協調地方,催運糧草,運籌機宜等等事務,戰前已經做過了,核定戰績,上奏請功,發放賞賜典卹,報銷軍費,這些則是戰後才做的事情。而戰鬥真正展開到結束的階段,督師只要坐在最顯眼的地方,讓將士們都能看到自己就行了。

     秦林撓了撓頭皮,自言自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我,就是個吉祥物?”

     “小冤家,你是奴奴的吉祥物!”金櫻姬用折扇掩住口,吃吃的笑,眼波媚得能把秦林化開。

     明智玉子端著茶盤,邁著小碎步從官艙款款而出,來到秦林和金櫻姬身邊,用優雅而富有韻律的茶道動作,完成碾茶沏茶,然後奉上兩杯香茶:“在我的故鄉,將軍們在決戰之前都會飲一杯茶,因為茶能讓人的心鎮定、勇敢。”

     “那麼,多謝了!”秦林語帶雙關,伸手拿起茶杯往口中倒去,動作風度極佳。

     啊!明智玉子發出了驚訝的低呼,待要阻止卻來不及了。

     秦林噗的一下把茶水噴了出來,太燙了,他欲哭無淚,這才是莫裝逼,裝逼被雷劈!

     “真像個心急的弟弟呢~~”明智玉子忍俊不禁,笑容如花般綻放。

     金櫻姬眉頭一挑,嘴角露出點壞壞的笑,似乎發現了點什麼。

     軍情的到來,打斷了三人之間的那點小曖昧,停在外海的蜈蚣船,鳴響了連珠號砲,按照事先的約定,意味著敵軍主力的出現。

     秦林立刻抖擻精神,站在船首憑欄而立,將事先準備好的羽扇連連搖動,憑海臨風,雙目炯炯直視無窮遠的海天相接處,牙關緊咬讓表情顯得分外堅毅,離虎軀一震,王霸之氣狂飆的境界也差不太遠。

     他決定把吉祥物這個很有前途的工作紮紮實實幹好。

     搭乘福建水師戰船的俞諮皋和沈有容見狀分外心折,看,秦伯爺的目光多麼遼遠,看,秦伯爺的面容多麼堅毅,充滿了必勝的信念,看,連秦伯爺的嘴角抽起來,也那麼威武霸氣……呃,好像有點不對頭。

     “餵,你住手啊!”秦林幾乎快要忍不住了,因為金櫻姬咯咯嬌笑著,悄悄撓他的大腿。

     倒是悠閒得很,根本沒有大戰在即的覺悟嘛!

     不久之後,外洋那邊升起幾團灰白色的煙霧,遠遠看去就像蒲公英在風中飄散的花朵,又等了一會兒,隆隆的砲聲才姍姍來遲。

     是時候了!

     按照秦林之前的部署,牛大力在林櫻號主桅杆底下的將台前後揮動欽差節旗,福建水師和瀛洲水師全軍殺出。

     此時正值退潮,海水從崖門洶湧而出,水師艦船乘著海流,乘風破浪飛快的駛向外洋。

     俞諮皋和沈有容指揮若定,之前兩人已經互相勉勵著做了戰死海疆的決心,畢竟以這次兵力對比上看,即使計算了地利之便,勝負也只在五五之間。

     明軍擁有頭等戰艦林櫻號,次等戰艦六艘,都屬於瀛洲水師,福建水師則擁有七艘大號福船。

     林櫻號的戰鬥力大體上和對方旗艦波塞冬號相當,次等戰艦則和蓋倫式主力戰艦同級,福建水師新建造的大號福船體形和抗沉性能略強於西洋人的快速戰艦,但速度上要慢不少。

     佛郎機艦隊有一艘頭等蓋倫大戰艦、六艘蓋倫式主力戰艦、十一艘快速戰艦,在兵力上佔據優勢。

     更何況,西班牙帝國如日中天,水手砲手訓練有素,福建水師是近年才得到整編的,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大戰,瀛洲水師雖然熟練度不遜於西班牙人,終究不是正規軍。

     所以戰前俞諮皋建議秦林動員大量的中小型艦艇,退守近海,用船海戰術和敵人打消耗戰,還可以試一試自殺性的火船,雖然這樣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並且喪失了主動性,但至少可以有更大的把握。

     畢竟本土作戰,中小型戰船和兵員的數量都遠超過萬里而來的西夷。

     沒想到秦林完全拒絕了這個建議,採取了艦隊主力隱蔽於崖山海面,敵軍來襲時衝出與之決戰的做法。

     運氣倒是不錯,敵軍來襲正好是海水退潮,大大增加了順流南下的船隻的速度,否則福建水師這些慢吞吞的福船要衝到敵人面前,還真有些困難呢!

     ……

     就在明軍蜈蚣哨船鳴響第一次號砲的時候,西班牙艦隊也發現了他們,費迪南德用望遠鏡觀察著東方海面,並且下令讓艦隊和海岸保持距離。他也擔心那些海峽和島嶼之間,突然衝出大量的中小艦船。

     西班牙人輕蔑的將這些東方式樣的船隻稱之為“戎克”打狗船,可要是被大批的那種船隻包圍,傲慢的西班牙人即使能用大砲把很多敵人送進海底,自己也將不可避免的付出沉重的代價。

     萬里遠征的西班牙艦隊,經不起這種填人命的消耗。

     很快費迪南德打消了疑慮,因為第二遍號砲鳴響之後,明軍水師就在林櫻號帶領下乘風破浪殺出,全是主力艦,氣勢洶洶的擺出了外海決戰的架勢!

     愚不可及!費迪南德大大的鬆了口氣,然後嘴角露出輕蔑的笑容:“西班牙海軍的勇士們,以上帝和國王的名義,給這些東方人一個深刻的教訓!”

     “海洋屬於西班牙!”卡梅爾非常優雅的向伯爵鞠躬致敬,他相信勝利已經屬於西班牙了,這些敢於挑釁帝國海權的東方異教徒竟敢到外海來決戰,他們只會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被送進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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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五章 不沉之船

     海面上東北風頻吹,四千料巨艦林櫻號,四根桅杆懸掛的方帆、頂帆和斜帆全都吃飽了風,在海流推動下劈波斬浪勢不可擋。得益於中西合璧的優良設計,龐大的船身以令人驚嘆的優雅輕盈姿態劃過海面。

     林櫻號東側是瀛洲水師的六艘次等戰艦,由鞏阿財、朱順水、龜板武夫和權正銀等人分別統帶。船型與林櫻號類似,只是噸位小了一半,為二千料蓋倫式帆船。

     西側則是俞諮皋、沈有容帶領的福建水師,他們擁有七艘新建的二千料福船——自鄭和下西洋之後明朝實行全面禁海,水師只有六百料以下的小船,還是耿定向主政福建期間鼎立支持水師建設,再加上秦林的協助,水師才添了這七艘福船,差不多就是他們能拿出來用於遠海作戰的全部家底了。

     瀛洲水師以林櫻號為的艦船,是在西洋蓋倫船型上改進而來的,船身狹長而張帆多,載重量不如福船,速則遠遠超過。

     此時福建水師的速跟不上,漸漸被甩在了後面,與瀛洲水師逐漸拉開了距離。

     俞諮皋和沈有容急得連連揮動令旗,與林櫻號聯繫,請求保持並肩陣形。

     ……

     西班牙葡萄牙聯合艦隊與明軍的距離已經只有十多里,費迪南德在望遠鏡裡把這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啞然失笑。

     卡梅爾將軍不屑一顧的搖搖頭,和這樣的對手作戰,簡直勝之不武嘛,根本不能彰顯西班牙帝國海軍的威力,更不指望由此取得什麼榮耀——擊敗一群海戰的門外漢,難道值得誇耀嗎?

     西班牙的水手砲手們,也發出了一陣陣哄笑,毫不懷疑將會輕鬆愉快的取得勝利。

     海戰中連艦隊陣形都保持不了,這樣的對手,不值得尊敬!

     俞諮皋臉色已然鐵青,沈有容更是跳著腳連連揮舞令旗,請求恩主秦督師能暫緩一下,等待福建水師行動遲緩的福船。

     任何人都懂得集中兵力的道理,七艘二千料福船也裝載了不少大砲,如果丟下他們,單憑林櫻號和六艘次等戰艦與敵人交戰,實力的懸殊將會進一步拉大。也許等到福船駛入交戰距離,瀛洲水師已經遭遇了不可挽回的損失。

     就連瀛洲水師自己也意識到了問題,最靠近林櫻號,也離福建水師最近的澎湖號戰艦上,龜板武夫瞪圓眼睛叫起來:“八嘎,大大的不好!怎麼回事?快降低航速,等福建水師跟上來。”

     澎湖號降低航速的同時,一邊用旗語把消息傳遞給自己東面的雞籠號,一邊向西側的林櫻號請示。林櫻號的速有所降低,但高高的將台上欽差節旗遲遲不動,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因為瀛洲水師各艦的陣形一字並排,各艦左右兩側的視野被友艦遮擋,龜板武夫從澎湖號上發出的消息先傳到雞籠號,然後雞籠號傳給更靠東的琉球號,這樣一個個傳遞下去。

     各艦紛紛降低速等待友軍,由於開始減速的時間並不相同,水兵們手忙腳亂之餘,使得陣形進一步變異。最先減速的澎湖號幾乎和林櫻號齊平,雞籠號就衝到更靠南的位置,而橫隊末梢的萬裡石塘號則沖得最遠,原本東西拉開的一字橫隊。變成了以林櫻號為起點,從西北拉到東南的斜陣。

     好在瀛洲水師降低速之後,福建水師總算追了上來,七艘福船的陣形倒是沒有什麼變化,仍然保持著一字橫隊。

     於是,明軍變成了一橫加一捺的古怪陣形,說雁行陣不像雁行陣,說長蛇陣不像長蛇陣,簡直莫名其妙,改換陣形造成的混亂,更是將弱點盡數暴露於敵人眼前。

     ……

     “如果先攻擊敵軍的右翼,他們左翼那些笨重的福船將很難起到支援作用!”海戰經驗豐富的卡梅爾將軍,觀察之後得出了結論。

     “好!”費迪南德伯爵立刻下令,由位於西側的葡萄牙艦隊纏住明軍行動遲緩的福船和主力艦林櫻號,西班牙艦隊則以絕對優勢兵力,直取敵軍右翼的那些次等戰艦。

     西班牙艦隊擁有所向無敵的波塞冬號,四艘蓋倫式主力戰艦,六艘快速戰艦,對付明軍斜向凸出的六艘次等戰艦,差不多擁有二比一的優勢,而西班牙人自信炮術和戰艦本身都比中國人更為優越,則差距更加拉大。

     只不過,葡萄牙人就比較吃虧了,他們將以兩艘蓋倫船和五艘快速戰艦,應付噸位更大的七艘福船,以及林櫻號猛烈的砲火。

     佩雷斯從里斯本號打來旗語:“服從命令,但要求可以戰鬥中適當後撤。”

     “哈哈哈,狡猾怯懦的葡萄牙人!”費迪南德哈哈大笑,同意了對方的要求,這確實是非常合理的。

     卡梅爾和加爾德諾相顧一笑,充滿了對葡萄牙人的鄙夷。

     “國王萬歲!”波塞冬號升起了西班牙帝國的白底紅叉旗幟,整艘的水兵和搭載的陸軍,爆發出狂熱的歡呼。

     波塞冬號為的整支西班牙艦隊開始轉向,直撲明軍位於右翼的瀛洲水師!

     葡萄牙艦隊則慢吞吞的迎向明軍左翼的福船,因為噸位和火力都有所不及,看樣佩雷斯並不准備硬拼,葡萄牙軍艦吃風面積大的方帆都從桅杆上放了下來,只留下調整靈活的角帆和斜帆。

     看在西班牙海軍軍官眼中,又是一出笑料,這些懦弱的葡萄牙,昨天還信誓旦旦要為壕境的同胞報仇雪恨,可今天真正開戰,又擺出副保存實力的架勢,放下方帆只留斜帆,方便大角改變航向嘛。

     不過這反正都在意料之中,倒也不以為怪了。

     波塞冬號一馬當先,西班牙艦隊的十一艘戰艦在海面上犁出道道白浪,氣勢洶洶的撲向明軍右翼那道拉得變了形的斜陣。

     “距離一里格,火砲裝填!”砲長拖長聲音的命令,在二層炮甲板轟然作響。

     “距離半里格,準備火種!”

     “小伙們,手要穩,眼要準,心要狠!”

     伴隨著砲長的喝令,砲手們做好了開火之前的全部準備。

     這個時代還沒有形成排成戰列線對轟的作戰方式,西班牙軍艦的火砲採取縱向發射,船頭始終朝向對方。接舷戰和衝角也沒有完全放棄,甚至還是西班牙海軍的拿手好戲,這種作戰方式有利於發揮接舷戰和衝角的優勢。

     咦?

     正在加速,準備衝進對方陣中大開殺戒的西班牙人,忽然發現對方的六艘戰船全部打橫,用舷側正對著自己。

     費迪南德驚訝之餘,又大惑不解:“該死,側向發射,這是英國佬的戰術,怎麼會在東方出現?”

     ……

     側向發射的射界要優於縱向發射,瀛洲水師取得了優先開火的權利。

     “開火!”琉球號的前甲板指揮台,鞏阿財對著粗大的毛竹喊道。

     命令在打通的毛竹里傳到了二層炮甲板,砲長猛的揮舞手中令旗:“開火!”

     最靠近船頭的位置,紅夷大砲轟然鳴響,巨大的後坐力震得船身一顫,聲音令所有的砲手耳朵嗡嗡作響。就在煙霧瀰漫開之前,緊鄰著的第二門大砲也發出了怒吼。

     受限於木結構船身的強,風帆時代的火砲齊射,都是按順序次第開火,否則猛烈的後坐力疊加起來,會把船身震散架。

     ……

     從西班牙人的角度看來,琉球號的船身似乎頓了一頓,然後側舷綻放出了火光和煙霧描繪的死亡花朵,接著從船到船尾,一連串的花朵陸續綻放,瀰漫的煙霧形成了盤繞林櫻號舷側的灰色惡龍。

     與隆隆炮聲一起抵達的,還有攜帶尖利破空聲的彈丸,大部分的砲彈落入海中,激起道道水柱,也有少數幾枚擊中了波塞冬號龐大的船身。攜帶著巨大動能的砲彈將木板撕碎,崩飛的木頭碎塊在速加持下猶如鋒利的刀劍,輕而易舉的切開了附近水兵的身體。

     船身的震動讓船樓指揮戰鬥的費迪南德一個趔趄。

     卡梅爾趕緊扶住他:“伯爵大人,戰鬥非常危險,請您回到安全的地方。”

     “不。”費迪南德推開卡梅爾,他站穩了之後,緊緊咬著嘴唇,讓鼻翼兩邊的法令紋顯得更深,鷹隼般的眼睛盯住不遠處的中國船:“用砲火回應他們!”

     波塞冬號的八門五十磅重型加農炮、十六門皮里爾炮、十二門寇非林炮朝對面鋪天蓋地的傾瀉彈雨,這樣猛烈的砲火為可怕,琉球號的四面八方騰起了一道又一道水柱。

     辛虧縱向射擊導致的射界問題,西班牙人的命中率不算高,先後有三枚砲彈落到了琉球號上,不巧的是,其中一枚是重型加農炮的砲彈,並且命中位置在水線附近。

     波塞冬號的砲手發出了歡呼,二層炮甲板,一個砲手脫下帽扔向空中,同伴把他抬起來。

     這樣的損傷,對於船隻來說是致命的,那艘中國船將會被洶湧的海水灌滿,然後沉入海底,波塞冬號可以調轉砲口去對付另外的敵人了。

     出乎意料,琉球號並沒有沉沒,在西班牙人掐著時間等它被海水灌滿的時間裡,將一輪輪炮火砸到對方頭頂,打得西班牙人暈頭轉向。

     這是怎麼回事?指揮台上的費迪南德和卡梅爾面面相覷,對面那艘船,明明水線位置破了個大洞,偏偏不沉,還撒著歡的打炮,活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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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六章 先知

     林櫻號官艙前甲板,秦林和金櫻姬以茶代酒,兩隻瓷杯輕輕一碰。

     水密隔艙。

     瀛洲水師的艦船是西洋蓋倫型,帆布質地的西式軟帆吃風不如同樣面積的中式硬帆,但能裝更多數量的帆,提供充沛的動力,在速度上遠遠優於福船。並且船身比福船狹長,雖然載重量有所降低,但可以把速度優勢進一步拉大,還能擁有更長的舷側,佈置更多的火砲。

     不過,如果以為它們是照抄的西洋船型,那就大錯特錯了,其實採用了大量中式的優秀造船技術:船身結構不少地方運用了堅固耐用的榫接法,船板縫用瀝青混合麻線填充,防水性能優越,船板塗刷桐油,非常耐海水腐蝕,舵板是中國特有的平衡舵,轉舵輕便靈活。

     可以說,林櫻號為首的瀛洲軍艦,全都是西洋身子中國心!

     水密隔艙也是中國特有的先進造船技術,早在唐代就已發明,宋代以後大規模運用。瀛洲水師的兩千料次等戰艦擁有八個水密隔艙,同側兩個、異側三個隔艙進水可保不沉;四千料的林櫻號則有多達十二個水密隔艙,即使同側的三個、異側的四個隔艙破損進水,也能保證船隻不沉。

     而西方採用水密隔艙技術,要等到西元1795年英國本瑟姆將軍為皇家海軍設計新艦,並且他自己說的很清楚:“船隻有增加強度的隔板,它們可以保護船隻,免得進水而沉沒,正像現在中國人做的一樣。”

     萬曆年間的西班牙人,就算做夢也想不到,世上還有水密隔艙這種技術!

     ……

     自費迪南德伯爵以下,所有的西班牙軍官全都目瞪口呆,遠處海面上的琉球號明明水線位置破了個大洞,卻絲毫沒有沉沒的意思,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

     二層炮甲板,剛才還歡呼雀躍的砲手們全都沉默了,臉上露出幾分畏懼:魔法,這一定是東方人的魔法!

     另外的西班牙軍艦,情況都和波塞冬號差不多。

     這個時代的火砲威力還很有限,對方船舶的牢固程度如果在一般水準之上,是難以直接用砲火將其轟碎的——當然,用搭接法建造的日本船除外,那簡直是垃圾水平。

     無論中式福船還是五峰海商這些外形像蓋倫船的軍艦,看起來都不是假冒偽劣產品,所以西班牙人按常規選擇朝水線射擊,炮火瞄準明軍船隻的吃水線附近。這樣做會導致命中率下降,因為不少砲彈直接打進了海裡,但要是正好擊中,吃水線位置破開的大洞會讓海水洶湧灌入,很快就能讓船隻沉入海底。

     沒想到瀛洲軍艦採用的水密隔艙設計讓西班牙人的打算落了空,經過兩輪對轟,有三艘船的吃水線位置被命中,可都好整以暇的待在海面上,沒有沉沒的跡象。

     反而是明軍船身打橫,射界相對優越,射擊目標則選擇了對方船身。紅夷大砲和佛郎機砲的彈雨盡情傾瀉,打得西班牙軍艦木塊紛飛,水兵不斷受傷死亡。

     隆隆的砲聲震動海天,各艘軍艦側面的砲窗迸發出一團團火光,瀰漫的硝煙被海風吹拂也久久不散,讓整片海域籠罩於菸霧之中。

     雖然暫時處於下風,卡梅爾將軍並不氣沮,揮舞佩劍大聲喝令:“逼上去,用撞角和接舷戰收拾異教徒!上帝保佑西班牙!”

     “上帝保佑西班牙!”搭載的方陣士兵惡狠狠的咆哮著,接舷戰是西班牙海軍的拿手好戲。

     西班牙軍艦調整航向,氣勢洶洶的沖向打橫的明軍艦船。船頭持三叉戟的波塞冬船首像凶神惡煞,其下尖利的撞角劈波斬浪,要用撞擊和接舷戰的傳統戰術一舉奠定勝局!

     林櫻號前甲板將台,秦林放下瞭望遠鏡,笑瞇瞇的讚道:“不愧為縱橫環球的西班牙帝國,海軍戰術非常嫻熟嘛。”

     金櫻姬掩口輕笑,明智玉子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每當秦伯爺嘴角上翹的時候,就有人要倒霉了。

     想當年鄭和囊括東南亞和印度洋的時代,西班牙還縮在歐洲一隅之地,現在西班牙帝國跨海征伐,打到了中國家門口,攻守易位,遠洋作戰的能力,明軍確實遠遜於對手。

     西班牙海軍的戰術之嫻熟,火砲威力之猛烈,都令秦林暗暗心驚。

     剛才兩輪砲擊過去,看上去明軍佔了上風,其實多虧西班牙人不懂得水密隔艙,見明軍船隻“打不沉”,就改用了衝撞接舷戰術,否則繼續對轟,明軍艦船更多的水密隔艙被轟破,船隻仍難逃沉沒的命運。

     另一方面,西班牙軍艦被明軍炮火橫掃,船身被打得破破爛爛,許多水兵死傷,但根本沒有傷筋動骨,船身主結構保持完好,絕大多數的火砲還能繼續發射。

     從砲戰轉為衝撞接舷戰的時機也把握得相當完美,此時明軍船身打橫,便於發揮舷側火力,可要是被西班牙軍艦的撞角撞上,怕不攔腰斷成兩截?

     “幸好老子還有底牌!”秦林暗叫一聲僥倖,冷笑著放出了蓄勢已久的勝負手。

     牛大力在主桅杆底下的望樓,將欽差節旗大幅揮動。

     ……

     西班牙人擺出衝撞接舷的架勢,瀛洲水師的艦隊忙著躲避,局面頓時變得混亂,卡梅爾非常老道,在波塞冬號上冷笑著指揮四艘主力戰艦保持正面壓力,六艘快速戰艦從側麵包抄,要將瀛洲水師盡數全殲。

     自費迪南德以下,所有人都關注著東翼戰場,至於西翼嘛,懦弱的葡萄牙人不可能連那些笨重的福船都對付不了!

     事實上的確如此,佩雷斯指揮的葡軍艦隊始終保持著距離,和福建水師的福船若即若離,用火砲挑逗著,慢慢向南面且戰且退。

     本來明軍一橫加一捺的古怪陣形,東翼的一捺基本上沒動,西翼的一橫則緩緩前壓,隱隱橫到了西班牙艦隊的側面。佩雷斯率領的葡軍則且戰且退,和福船糾纏不休,慢慢縮到了西班牙艦隊的側後方。

     費迪南德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正面,紅著眼睛要消滅明軍東翼的瀛洲水師,卡梅爾注意到東面的情況,本能的感覺到一絲不妙。

     “這些葡萄牙人準備幹什麼……”卡梅爾眉頭緊皺,他發現葡軍繞到了自己艦隊的後面,這可以理解為掩護友軍軟肋的行為,但如果對方的意圖相反……

     “我允許佩雷斯撤退,大概他想躲到我們後面,”費迪南德不屑的哼了一聲,鑑於佩雷斯是個著名的葡萄牙愛國主義者,以及壕境葡人的悲慘遭遇,他倒是沒有懷疑什麼。

     話音剛落,葡軍艦隊在海面上劃著輕盈的舞步,調整位置航行到了西班牙艦隊的屁股後面,然後在西班牙人近乎呆滯的目光中,打開這一側的舷側炮窗,黑洞洞的砲口對準了他們。

     “祈求上帝保佑!”里斯本號上,佩雷斯以瀟灑的動作,將一隻白手套丟進了海裡。
兩艘蓋倫船、五艘快速戰艦,在西班牙人絕望的注視之下,用猛烈的砲火朝著他們的屁股狂轟濫炸。

     狗娘養的葡萄牙人!西班牙士兵瘋狂的詛咒著,然而卻毫無辦法,正在加速沖向瀛洲水師的艦船,要改變航向非常困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砲彈落到自己頭頂,擊碎船板、撕裂船帆、砸倒桅杆……

     本應作為掩護的葡軍艦隊,居然反戈一擊!

     俞諮皋和沈有容已經目瞪口呆:“恩主、恩主果然善於撫夷,連、連小佛郎機也……”

     回過神來的他們倆,立刻指揮福船壓上,這些福船已經繞到了西班牙艦隊的側面,只是有葡軍的遮護,西班牙人沒當回事。現在葡軍倒戈,福船再沒有任何阻礙,俞諮皋輕鬆愉快的從側面給了西班牙人一記左勾拳,勢大力沉。

     費迪南德和卡梅爾面面相覷,萬沒想到盟友居然變敵人,這直接導致西班牙艦隊的實力從略佔優勢,變成了弱勢的一方,而且還形成了三麵包夾的極端不利局面!

     難道,難道之前全是中國方面和葡萄牙人聯手做戲?

     不錯。

     林櫻號上的秦林輕笑著,嘴角帶著無盡的揶揄。

     ……

     半個小時之後,西班牙艦隊損失半數以上的艦船,又被三麵包圍無法逃脫,波塞冬號終於停止了抵抗。

     秦林在林櫻號上見到了狼狽不堪的費迪南德,卡梅爾則用戰鬥到死維護了自己的榮譽。幾分鐘之後,佩雷斯也登上了林櫻號,身邊兩位年輕的葡萄牙海軍軍官,正是老朋友羅布和瓦韋。

     “葡萄牙膽敢背叛上帝和國王,無敵艦隊會把里斯本變成一片火海,你和你的家人都會受到懲罰!”費迪南德眼睛通紅,呵呵的喘著粗氣,惡毒的詛咒著佩雷斯。

     被俘的西班牙軍官也咬牙切齒:瘋了,這些葡萄牙人瘋了,他們膽敢背叛帝國,難道無敵艦隊真是擺設嗎?整個葡萄牙都將為此付出代價!

     佩雷斯的笑容卻異常輕鬆愉快:“不,尊敬的伯爵大人,我們晚一個月從馬六甲出發,所以我們得到了歐洲傳來的消息,貴國的無敵艦隊,已經在英吉利海峽全軍覆沒。 ”

     “葡萄牙終於掙脫了強加於她的枷鎖。”羅布和瓦韋的眼睛裡閃著淚花,“恩里克主教為布拉幹薩公爵加冕,成為葡萄牙新一任的國王!”

     被俘後還趾高氣揚的西班牙軍官們,此時全都變成了鬥敗的公雞,萬里之外傳來的噩耗,以摧枯拉朽之勢擊碎了他們的心防。

     費迪南德干脆癱在了地上,兩隻凶光畢露的眼睛,此刻比死魚好不了多少。

     然後,葡萄牙人把敬畏的目光投向了秦林,這位將軍為什麼能在兩年強就預言無敵艦隊的覆滅,並與葡萄牙籤訂密約?難道他真有先知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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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6 01:22:34
一一一七章 寰球視野

     葡萄牙人驚訝於無敵艦隊的覆滅,他們根本無法想像擁有一百多艘大型戰艦,裝備三千多門火砲,搭載四萬名水手和方陣士兵的無敵艦隊,會被弱小到需要靠一群海盜支撐的英國海軍擊敗,於英吉利海峽的怒濤裡沉沙折戟。

     歷史上葡萄牙復國主義勢力接到無敵艦隊覆滅的消息時已經太晚,他們什麼都沒來得及做,以至於西班牙國王菲力二世撐過了這次毀滅性的災難,然後得意的宣稱:“我應感謝上帝,使我具有這麼大的權力,只要我願意,就可以很容易再建一支艦隊。只要泉源不斷,一道流水雖然有時可被阻止,但也並沒有太大的重要性。”

     可惜,咱們秦林秦伯爺一番倒騰,菲力二世就沒有機會說出這段頗具英雄氣魄的名言了,料想此刻,他已經忙得焦頭爛額。

     秦林早在五峰海商涉足南海時,就已經全盤考慮過寰球風雲變幻。

     他知道和自己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有那麼一點不同,在最高層面的大局把握上,甚至連江陵相公張居正這樣的千古賢相也難以望其項背,因為他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這是穿越者的特權!

     畢竟是萬曆初年,後世顛覆明王朝的建奴、流寇,此時即便有所發端,也不過纖芥之疾,勤修內政,清丈田畝,抑制豪強兼併,編練新式軍隊,要撲滅星星之火併不難。

     真正的東西方文明碰撞和華夏氣運消長,則在遼闊的海洋,鄭和下西洋的時代,東南亞是中國的後院,印度洋上大明的日月旗高高飄揚。到了嘉靖年間,馬六甲淪陷,朝貢國斷絕,倭寇縱橫東南腹地,葡人上門租借壕境,前後相比豈不令人扼腕嘆息?

     張居正實行新政一條鞭法,改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為徵收銀兩,大為便利百姓,降低了官府盤剝,然而最大的罩門也在徵銀上。中國境內銀礦產量偏低,品位較差,張居正能實行一條鞭法的背後原因,其實是對外貿易的順差,帶來美洲白銀的大量流入!

     然而始終銀礦在西班牙人手中,財政命脈受制於人。

     同時江南地區商貿日漸發達,出現了後世教科書上的資本主義萌芽,如果倍加呵護或許能茁壯成長。

     但明廷所謂重農輕商——重收農稅、輕收商稅的政策,為江南官商地主大開綠燈,同時導致中原和關中三晉地區的傳統農業凋敝,為後來的流寇四起埋下了伏筆。

     政策可以改,江南小農生產轉向商業生產,糧食產區轉為種桑養蠶的趨勢不會變,除非廢掉商業和貿易,停止開海,回到明初的小農經濟。

     江南魚米之鄉改成種桑養蠶、種棉紡紗,必然帶來糧食減產,拿什麼養活日益繁盛的人口?這可就不是國內政策能容易解決的了。

     南洋,水稻主產區,可以一年三熟,印度,長絨棉質優價廉,美洲,銀礦星羅棋布,大洋洲,極適合放牧羊群……

     更何況,五峰海商日益擴張,也需要更多的原料產地和傾銷市場了。

     於公於私,恢復大明舊日海疆,爭奪海外利益,都早早擺上了秦林的案頭。

     西班牙帝國成為這條路上的第一個強敵,誰讓它塊頭最大,佔的地盤最多,又佔據菲律賓,壟斷了橫跨太平洋的美洲—亞洲航線?

     (這個時代的帆船遠遠不能隨心所欲的行駛,橫跨大洋需要考慮洋流、季風、中途可以提供補給的島嶼等等很多情況。所以地圖上看起來日本離美洲更近,台灣和印尼東端的幾個島貌似也不錯,可實際上只有一條橫越太平洋的成熟航線,菲律賓馬尼拉到墨西哥的阿卡普爾科)

     還好,這個時代的技術限制,西班牙日不落帝國還沒有大英日不落帝國那麼變態,能在遠東投放的力量相當有限,再加上無敵艦隊必定覆滅的結局,也就給了秦林可乘之機。

     早在攻略緬甸期間,就派出羅布和瓦韋,搭船回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把秦林的親筆信呈給秉承復古主義理念的恩里克主教和布拉幹薩公爵,在信中秦林預言了無敵艦隊的覆滅,甚至劇透了一下英國人的作戰方式。

     恩里克和布拉幹薩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遠在萬里之外的一個中國人竟能預言發生在歐洲的事情,最開始他們甚至認為是羅布和瓦韋捏造的信件,這兩個狂熱的複國主義者,試圖用這種拙劣的辦法來煽動他們採取冒險行動。

     可後來局勢的發展,和信中的描述完全相符,又不由得他們不信,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派人聯絡英國的伊麗莎白,做各種各樣的準備,直到無敵艦隊出擊的最後一刻,主教和公爵終於下定了決心。

     當無敵艦隊在英吉利海峽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到里斯本,蓄謀已久的複國主義者展開了行動……恩里克主教在里斯本大教堂為布拉幹薩公爵加冕時,兩人都有種做夢的感覺,怎麼都不敢相信葡萄牙的獨立,竟出自萬里之外一個中國人的籌謀。

     遠東方面,外交和語言天才明智玉子,以修女身份在佛雷格里奧神父陪同下前往馬六甲,與佩雷斯將軍密談,使他在費迪南德的徵調令抵達之後又拖了一個月。直到葡萄牙獨立的消息從歐洲傳來,最終葡萄牙駐馬六甲的艦隊奉新國王之命,站到了秦林這邊,戰場上反戈一擊,配合明軍徹底打垮了費迪南德的艦隊。

     想到不久前還沉淪無邊,遙遙看不到復國希望的祖國,已經掙脫了西班牙強加給她的枷鎖,獲得了自由和獨立。佩雷斯將軍和羅布、瓦韋等青年軍官,就情不自禁的向秦林致以最高的敬意。

     “啊哈,壕境的朋友們託我向你們致意呢!”秦林哈哈大笑,所謂佛雷格里奧和里卡多遇害的傳聞,自然是他捏造出來的,那些懸掛的人頭,則來自於五峰海商抓到的西洋海盜。

     佩雷斯又鞠了一躬:“國王陛下和恩里克主教都送來了給秦將軍的禮物,並且請求和秦將軍簽訂同盟條約,在遠東地區我國將和您採取統一步調。”

     恩里克的禮物是一柄黃金做鞘的西洋式寶劍,比較起來秦林更喜歡國王的禮物,那是一隻地球儀,表示陸地、海洋和國家的色塊,是由不同顏色的寶石鑲嵌而成。

     見此一幕,俞諮皋和沈有容的表情就有些變了,國禮不贈天子而贈秦伯爺,若收下禮物,恐怕有僭越的嫌疑。

     “禮物不錯。”秦林拍了拍地球儀,似笑非笑的道:“不過,訂約要去京師的禮部,而且貴國和咱們明朝沒有朝貢關係,恐怕……”

     明智玉子將這番話翻譯成葡語。

     佩雷斯笑了:“國王和主教大人的命令非常清楚,敝國是和秦將軍本人訂約。”

     這樣啊……秦林很快就笑起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得,俞諮皋和沈有容徹底沒話說了,不止收國禮,連約都訂了,咱們這位恩主啊。

     沈有容更是悚然而驚:東有瀛州宣慰司,西有葡萄牙,南有緬甸,北有土默特,四夷皆不朝天子而拜秦督師,莫非昔年以周代商,諸侯不朝商紂而朝西岐之故事?

     不過這時候,他只敢把話吞回肚子裡,驚起了遍身冷汗。

     西班牙遠東艦隊的覆滅,意味著看似遙不可及的馬尼拉,像脫去衣服的少女一樣對明軍不設防。

     秦林和葡萄牙訂立盟約,規定雙方在南洋、印度洋和太平洋享有對等的航行自由,並共同抵制第三方進入上述區域。

     然後聯合艦隊回到壕境,在那裡做了休息、修補船隻、補給淡水和食物。

     聽到無敵艦隊覆滅,葡萄牙獨立的消息,佛雷格里奧高興得老淚縱橫,羅布和瓦韋被同胞們當成了英雄,享受了一遍又一遍的歡呼。

     ……

     數日後,聯合艦隊從壕境出海,經過萬山島向東偏南方向駛去,抵達東沙群島之後再折東南方向,抵達呂宋島西北海岸,最後沿著海岸線一路南下,直奔西班牙在遠東的心臟:馬尼拉。

     遠東艦隊的全軍覆沒,使馬尼拉完全喪失了抵抗能力,垂頭喪氣的費迪南德伯爵大人被押上林櫻號的船頭,向馬尼拉守軍展示,然後戰鬥就結束了——在教堂低沉的鐘聲裡,當地守軍直接開城投降。

     金櫻姬是東西兩洋到處跑的,俞諮皋和沈有容也出過海,到過暹羅、緬甸,後艙搭載的白蓮教眾人,看到這裡與中原風格迥異的建築,街道上奇裝異服的行人,以及面目黧黑滿嘴廣東福建話的華僑,頓時嘖嘖稱奇,謂此生若不出海,竟不知海外絕域有此一方天地。

     “這算什麼。”阿沙撇撇嘴,轉述從秦林口中聽到的神奇:“此地東去萬里,又有南北兩片大陸,地方遠大過中國,土地肥美,物產豐饒,原來住著紅番,現在西夷也零星過去,馬尼拉這裡堆積如山的銀子,就是西夷從那裡運來的……”

     白霜華點點頭:“不錯,洋人送給秦林的那個球,其實是地圖,上面畫著地面大小、路程遠近。”

     艾苦禪、紫寒煙等人聽得悠然神往,那裡沒有朝廷拘束,沃野萬里,自由自在豈不快活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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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7 19:44:32
一一一八章 爭霸新大陸

     “可是聽說那片地方在萬里之外,中有大洋隔絕,咱們要橫渡大洋絕非易事……”火爆脾氣的艾苦禪,說到這裡表情居然變得有點扭扭捏捏,眼神兒和白霜華一碰就趕緊躲開。

     眼下能幫助白蓮教橫越大洋的人,滿天下只有一位秦林秦伯爺,一戰底定南海局勢,擊敗西班牙勢力,又與葡萄牙訂約,從杭州灣到馬六甲都成為了五峰海商的天下,美洲航線的東端馬尼拉也握於手中。

     更何況,白蓮教連一艘海船都沒有!

     為今之計,只好請白霜華出馬去求秦林,在京師的時候,秦伯爺曾經答應給大夥兒一個交代,料想她再去吹吹枕頭風,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吧。

     只不過,當初逼得白霜華破門出教,現在又要人家去行美人計,這叫艾苦禪怎麼開得了口?

     紫寒煙、練辟塵等人頓時醒悟,表情也十分尷尬,白蓮聖教淪落到要前任教主去吹枕頭風,未免太那個啥了。

     心頭倒是一片熾熱。

     白蓮教在俗世的終極目標就是建立光明普照的地上天國,在大明朝實現的希望卻已越來越渺茫,前日高天龍叛變固然可惡,可他說的那些話的的確確不錯。艾苦禪等人捫心自問,真的和朝廷鬥個兩敗俱傷,殺個屍山血海,又有幾分機會成就王霸之業呢?

     何況時移勢易,出洋以來方知今日之天下早非數百年前,中原江山只是世界一隅,西夷堅船利炮橫行海上……

     途經崖山時撫今追昔,不異於當頭棒喝!

     與其在中原自相殘殺,不如揚威異域,如當年的虯髯客一般,自己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建設屬於白蓮教的光明天國!

     “師傅姐姐,你就去求求秦大叔嘛。你說話,他肯定答應,”阿沙故意幫著艾苦禪等人懇求白霜華,抓住她胳膊輕輕晃,還沖她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白霜華冰冷的臉蛋浮出一抹嫣紅,這次出海,當著教眾老部下的面,她可是對秦林不假辭色的。

     伸指在白靈沙光潔的額頭輕輕一點,白霜華輕嗔薄怒:“你不去求你秦大叔,卻會來歪纏我!”

     “我本有此意,何必求呢?”秦林哈哈笑著,大步流星的走進船艙。

     打擊西班牙勢力,攻占馬尼拉,固然有重建中華—南洋朝貢體系,同時擴張五峰海商的貿易圈,攫取高額海外利益的考慮。但在更高層面上,這些看似豐厚的回報,簡直可以說微不足道!

     南北兩片新大陸,足有中國本土四倍大,地方肥沃,物產豐饒,地廣人稀。誰能得到它,關係東西方文明競爭之勝負,決定世界各大民族的氣運消長!

     秦林經略南洋,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最核心的目標是拿下馬尼拉,取得馬尼拉-阿卡普爾科,這條橫跨太平洋的唯一成熟航線的秘密。並掌握這條航線在亞洲的,使東方巨龍的力量能夠橫越大洋,抵達美洲,為炎黃子孫謀得一方新的疆域。

     實現這個計劃並不容易。

     以大明朝強盛期的國力拿下馬尼拉不算難,別說萬曆初年,萬曆晚年國勢有所衰落的時候,都有過遠征呂宋的想法。即使到了明末,鄭成功如果不是三十八歲就早早過世,菲律賓也必定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畢竟十六世紀末的技術限制下,強盛的西班牙日不落帝國,在本土萬里之外能夠投放的力量仍然相當有限。這也是秦林聯合葡萄牙,摧垮西班牙遠東海軍、活捉費迪南德之後,西班牙在遠東的力量立刻瀕臨崩潰的原因。

     關鍵在於,美洲又在萬里之外,中國不再享有距離上的優勢,甚至可以說正好掉了過來:西班牙橫渡大西洋抵達美洲,比中國渡過太平洋抵達美洲,要容易不少。

     幸好還不算晚,西班牙在美洲的勢力還相當弱小。

     六十年前科爾特斯用五百多個士兵——其中只有十三個人有火槍,征服了墨西哥的阿茲特克帝國,皮薩羅則帶著一百七十七個人,征服了擁有六百萬人口、四萬名士兵的印加帝國。

     輝煌的勝利,對手的愚昧和孱弱,讓西班牙完全沒有動力去加強在美洲的軍事力量,直到現在西屬南美每個較大的殖民地城市,人口不過幾千上萬,軍隊數量則以百為單位。

     至於北美,還全然是印第安人的天下,為美利堅打下最初基礎的五月花號,要在三十多年後才會從英國的普利茅斯出航呢!

     然而真正要實現計劃又談何容易,橫渡太平洋的海上航程少則三四個月多則半年,殖民地的建設需要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殖民群體必須具備吃苦耐勞的精神,富有極強的核心凝聚力,還要在未來的數十年裡,有效率有條理的組織幾十上百萬移民……

     連五峰海商都不可能做到!

     金櫻姬的手下為了利潤可以和海盜拼命,可以和正規海軍作戰,但要他們去南北美洲開荒種地,去和印第安人打交道,去北美的荒原做牛仔,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幸好原本的歷史給秦林指明了方向:天主教徒佔據了南美,清教徒則得到了北美,在傳教熱情的激勵和宗教信仰的感召之下,這些早期殖民者極富凝聚力和拓荒精神。

     好吧,歐洲有清教徒,咱有白蓮教,從北宋末年的方臘到清朝嘉靖年間的王聰兒起義,白蓮教徒們持之以恆的進行著造反大業,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這股子百折不回的勁頭,難道比清教徒差了?

     超強的宗教凝聚力、吃苦耐勞、戰鬥力爆表、幾十萬不容於本土社會的貧苦教徒……白蓮教簡直就是開發新大陸的不二之選!

     想到這個計劃,秦林連做夢都會偷笑,白蓮教徒和基督徒的美洲爭霸戰,無生老母VS耶穌基督,未來的新大陸將會上演一幕好戲,而地理大發現帶來的最大蛋糕,炎黃子孫再不是作壁上觀,眼瞅著西方人吃個腦滿腸肥了——咱也有了入場券!

     先和白霜華、白靈沙師徒提及,讓她們心頭有了底子,等白蓮教眾高手都對新大陸產生了興趣,秦林再來挑明。

     在京師時就提到過,那時候白蓮教眾人還將信將疑,時至今日,來到呂宋島,和當地華僑交談,得知詳細情況之後,再沒有任何懷疑,人人將熱切的目光投向秦林。

     秦林沒有賣關子的意思,笑著朝白霜華、白靈沙師徒倆點點頭,然後大聲宣布:“金宣慰將全力配合你們的行動,幫助把願意出洋的教徒運到呂宋島的馬尼拉集中,然後沿著西班牙人的成熟航線,渡過太平洋抵達新大陸……內地的人口遷移,漕幫也可以幫忙……當然我也會發動在朝廷裡的力量,暗中相助……”

     “土默特方面能夠提供馬匹和牛羊,從遼東海運到這裡來,這些大牲畜,你們過去之後開荒就用得著……另外我還會贊助十萬兩白銀,兩千支改進型迅雷槍和五十萬發彈藥……我希望到明年的今天,能完成全部的準備工作,在呂宋島有一萬名白蓮教徒整裝待發。”

     秦林一鼓作氣把計劃和盤托出,目光炯炯的掃視著白蓮教眾人,示意他們可以提出問題了。

     沒人說話,船艙裡靜默無聲。

     不是反對這個計劃,而是驚訝於計劃的嚴整完備!方方面面都有所考慮,簡直就是為白蓮教量身定做的,再貼心不過了,根本不需要補充修改。

     艾苦禪想了想,兀自不放心:“海外拓地,朝廷是否設官府,秦伯爺是否萬里遙制?”

     秦林笑了:“涉及民人出洋,總要拿名義請設個宣撫司、招討司,但萬里之外如何遙制?天高皇帝遠,當然是你們自己做主。”

     艾苦禪、紫寒煙等人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秦林,這位秦伯爺給人的印象就是錙銖必較,吃虧半分不肯,有便宜可佔時比誰都跑得快,他老人家怎麼突然轉了性子?

     阿沙眨巴眨巴眼睛,前後左右繞著圈把秦林上上下下打量個遍:“秦大叔,你,你沒吃錯藥吧?嘖嘖嘖,師傅姐姐,你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哪,這枕頭風吹得厲害!”

     白霜華粉面微紅,把阿沙瞪了一眼,這些天我都待在後艙,幾時吹過什麼枕頭風?傳音入密,悄悄問秦林:“餵,你轉性了?”

     秦林微微一笑,細細的附耳低語:“平時當然要藉此勒掯勒掯老婆姐姐,不逼你在床上多使出幾個花樣,難償我心頭之願;唯獨這次事關華夏數百年國運,自然不比以往,無論如何都要按部就班行事的,再以此來迫你,既不誠於國,又不誠於你。”

     白霜華微微一震,凝視秦林的目光越發柔軟了,依然傳音入密:“其實……你不必勒掯,我也願意的。”

     清麗若凝霜的臉龐,浮現出幾許嬌羞的紅暈。

     饒是秦林秦伯爺遍賞群芳,這下也禁不住心旌動搖,開始盤算起某些壞主意了。

     就在秦林準備以商議遠征新大陸的具體細節為名,把白霜華帶走的時候,金櫻姬輕快的步伐和明智玉子穿著木屐邁著小碎步的腳步聲,同時在艙外響起。

     “日本方面有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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