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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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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7:45:59
第二百八十章 土木堡以後最大的敗仗!

    一石激起千層浪,徐勛和谷大用正在籌畫生財大計……沈悅正忙著和李慶娘打算買一處舊宅子改造的時候,朝中上下卻仍是一片混沌。在這種情況下,尋常官員最愁的不是別的,而是生怕消息不通站錯了隊。

    朝中大佬們的態度還有辦法打探,可朱厚照深居宮中,往日東宮那些內侍如今榮升到了御前,又大多各自管著一個衙門位高權重,官員們大多是夠不著的,於是就免不了有人想到了別的路子。一時間,原本只是在前軍都督府當著一個不管事都督僉事的徐良立時成了燙手的香餑餑,人人都知道他兒子是天子心腹,一干同僚全都到了他這兒打探消息。

    兩天之中,徐良除了早飯是在家吃,從午飯晚飯夜宵,外帶茶水閒聊,整整在各色酒樓茶館吃了七八頓,第三天一大早,門上又送進來幾張邀約的帖子,他終於是吃不消了,乾脆使人去衙門告病請假。正巧這一天徐勛也難能得了一日休沐,父子倆少有地一塊吃了一頓午飯。午後徐勛正孝順地扶著老爹在花園中散步消食,一個人影突然飛也似地沖了過來。

    “少爺,老爺!”阿寶沖上前來連氣也不帶喘一口,就緊跟著說道,“外頭……外頭皇上來了!我本來打算把人領到正堂,可皇上不肯,眼下正由劉公公陪著往這兒來。皇上的臉色很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在宮裡受了氣。”

    朱厚照受了氣?徐勛聽得眉頭大皺,暗想張太后新近喪夫,應該不會輕易和兒子鬧彆扭,至於說朝中因為焦芳那石破天驚的上書有什麼反彈,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最是知機的人,御前呈報節略的時候十有八九會壓下去,至於內閣那三位閣老就更不用說了,眼下這關口上密揭還不是時候。那麼,能讓朱厚照這氣咻咻跑到這兒來的,究竟是什麼事?

    然而眼下也不容他多想,朱厚照能不顧君臣禮節直闖進來,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去相迎。他瞥了一眼老爹,見徐良一點頭二話不說往外走去,他連忙跟在了後頭,但見老爹健步如飛,剛剛的攙扶不過是笑話。而阿寶走……了路的,跟在後頭輕輕鬆松一溜小跑。三人不過是才出了小花園,沿著夾道走了一箭之地,才到西側門時,就險些和朱厚照撞了個滿懷。

    “皇上……。

    “免了免了,朕心情壞透了,不想呆在宮裡,就直接上這兒來了!”

    朱厚照徑直揮手打斷了三人的行禮,隨即又憤憤然地說道:“今天宣府送來了八百里加急的軍情,你們可知道稟報了什麼?那些狗韃子打了甘肅還不夠,現如今乾脆打到宣府來了,宣府那麼多兵馬,事先又得到了諜報,巡撫李進和總兵張俊兵分五路想要把韃子給包圍了,可結果倒好,反倒是被別人給一塊塊包圍吃了個痛快!一萬五千人,死了兩千餘,傷了一千多,其餘的潰兵好容易才收攏了,而且還給韃子擄去了六千多匹馬,至於軍民婦孺死傷或是被擄走的不計其數,還被人跟到了萬全右衛城!該死,全都該死!”

    朱厚照在那兒暴跳如雷,徐良越聽越心驚,連忙沖阿寶使了個眼色。見小傢伙一溜煙跑了出去,外頭須臾就傳來了呵斥聲,他便沖著朱厚照深深行禮道:“皇上,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您若是不介意,花園空曠,涼亭裡頭也蔭涼些,不如到那兒說話?”

    “好!”

    朱厚照也是氣糊塗了,這才一見著人就大倒苦水,這會兒聽到徐良的話,他才醒悟到興安伯府亦是人多嘴雜,一時意興闌珊地點了點頭。及至到涼亭中坐下,他就捏著拳頭狠狠砸向了那一整塊青石鑿成的檯面,恨恨地說道:“那些飯桶!張俊堂堂總兵官,居然會在進兵途中墜馬傷足,他這總兵官怎麼當的!還有那個巡撫李進,他紙上談兵不是很順溜嗎,這一回竟然被人打得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這是土木堡以後最大的敗仗!

    朕責人去兵部問,說是兵部正在部議,這會兒還沒個結果,上次韃子下甘肅清水營王守仁就說過要出兵,結果他們這些老臣都給駁了,這一回倒知道要打了!是不是覺著甘肅天高皇帝遠就是丟了也不打緊,這宣府離京城太近就慌了神?朕也不用這些口口聲聲說用兵要謹慎的的大臣,大不了朕御駕親征!”

    “皇上慎言!”

    徐勛聽朱厚照越說越生氣,連御駕親征四個字都蹦出來了,他不得不出口打斷了朱厚照的話。然而,還不等他尋思接下來該怎麼婉轉相勸,朱厚厚照竟然咚的一聲一拍青石桌子……又突然站了起來!有什麼好慎言的,你是不是想說,萬一朕御駕親征給人打敗了,到時候萬一韃子打到北京,又是一回土木堡?”

    朱厚照已經把土木堡的例子都翻了出來,徐勛哪怕深悉這位小皇帝的性子,這會兒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但立時斬釘截鐵地說:“皇上,此一時彼一時,英宗那會兒的情形,怎能和如今相比?英宗那會兒登基已經十四年,親政已有數年,但因為王振擅權,朝中文武多有離心,兼且指揮不靈、軍情滯後、補給不上,種種原因加在一起,方才有土木堡之變。現如今皇上剛剛登基,又沒有兄弟,而韃子趁先帝新喪發兵,朝中上下眾志成城,無論如何也不會發生當年的情形。”

    剛剛是氣急了脫口而出,此刻徐勛這麼深入淺出一分析,朱厚照漸漸消了幾分火氣,但臉色仍然很不好看。他捏著小拳頭咬牙切齒地沉吟了好一會兒,突然又用力一捶桌子,惡狠狠地說:“這還不算,今兒個谷大用還送來了另一條訊息,說是江西和南直隸幾個地方的官民百姓兌運官糧途中,竟然被盜匪截去了一千三百石!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盜匪截官糧,這簡直是……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劉瑾見朱厚照怒不可遏,生怕這位小皇帝一嗓子又吼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連忙輕咳一聲解釋道:“一千三百石糧食,折合下來便是十余萬個以每輛大車頂多十石計算,這就得是一百多輛車,若是漕船,至少也得幾十隻,此等大事官府竟然只是奏報如何補齊,如何將納京倉的糧食納通倉,皇上最惱火的是這一點。”

    “原來皇上惱的不是人劫糧,而是呈報此事的官府躲避如何追查不談?”徐勛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問過之後見小皇帝氣呼呼地點了點頭,他就說道,“皇上,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話雖有偏頗之處,但很多時候卻是不得不如此。人力有窮盡,所以從古至今留下的懸案無數,這種案子追查自然是要追查的,但若為了追查一千三百石糧食的下落,起費一萬三千石糧食的代價,皇上覺得是否划算?”

    “這……”朱厚照還沒想過這點,一下子愣住了。

    “當然,也不能只想著不划算不划算。但地方官府不肯在此事上頭下大力氣,皇上何妨越過他們,讓西廠或是錦衣衛北鎮撫司試試看?平常廠衛都只是偵辦官員的大案子,用在這種小事上看似大材小用,但關鍵時刻拋出來,對於群臣卻是一種另類的震懾。廠衛不止在監察他們的貪腐亦或是異心,也同樣在監察他們身為官員的不作為!”

    “好一個監察不作為!”

    朱厚照只覺得那點壞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竟是一拍大腿站起身來。讓西廠去查他是想過,可徐勛後半截理由實在是冠冕堂皇得讓他異常欣悅。一想到那些在面前死板著臉不許做這個不許做那個的老頭兒們會吃癟,他就簡直想開懷大笑。

    “好,就依你!”

    “只不過,如今西廠初行事,北鎮撫司葉大人當然不會介意,但東廠王岳卻是心胸狹隘虎視眈眈。從前成化年間,西廠偵騎離開京城,鮮衣怒馬又是一口京腔,人人都知道那是京城廠衛,如此高調固然耀武揚威,卻不是真正追查事情的樣子。此番既然不是去清查官員,還請皇上讓谷公公派一個能幹卻又知道低調的。而且……”

    說到這裡,徐勛見朱厚照和劉瑾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他就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劫官糧的事情正好出在江西和南直隸,皇上可記得,那個獻丹方給劉文泰的舉人狄羅,可正好就是出自江西,何妨順路一併查一查?”

    “徐勛,多虧了你提醒朕,朕竟是險些忘了這件大事!”

    朱厚照一下子恍然大悟,臉上又是欣窟又是高興,抬著手站在那兒想拍徐勛的肩膀,可礙于徐良在這兒,他又惦記著張太后嘮嘮叨叨地說帝王威儀,只能不那麼情願地放下了手,順勢就學自個父皇那樣很有派頭地把手背在了身後。目光一瞥見徐良,他突然脫口而出道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徐良,都說老子英雄兒好漢,你現如今是前軍都督府都督僉事,這次宣府大敗虧輸,若是兵部議定出兵往援,朕讓你做個總兵官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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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軍功

    總兵官!

    劉瑾對朱厚照隨口封官許願的派頭已經麻木了,畢竟,不久之前在馬車上,這位小皇帝還險些對著徐勛許了一個兵部尚書出去。幸好前頭冒出來一檔子事打了岔,到了那繡莊裡頭又商量了其他事情,否則朱厚照那次鐵定一回宮就命人去內閣傳旨了。

    徐勛這會兒真沒瞧見劉瑾拿眼睛斜睨自己,事實上,朱厚照這突然的跳躍性思維一下子把他給震得整個人都懵了。反倒是一直都只是默默坐著旁聽的徐良在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時,一愣之後就連忙站起身來。

    “皇上,這怎麼使得!”

    “怎麼使不得,就算你弓馬不夠嫺熟,可這總兵官又不是要親自上戰場的,朕多多地給你派兵,給你再調幾個身經百戰的將領過來,到時候韃子打走了,這軍功的頭功就是你的了!”朱厚照越想自己這計策越是妥當,一時臉上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到了那時候,看那些囉囉嗦嗦的老傢伙還有什麼話說!”

    眼見徐勛那明顯正在糾結該怎麼勸諫的表情,徐良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皇上厚愛,微臣銘感五內。微臣雖年已老邁,但自信弓馬還嫺熟,若是皇上單要勇將,臣拼著這一把年紀,這一把蠻力,自信不遜於別人!”

    說完這話,徐良便突然伸手往那青石桌底部一托,猛地力貫雙臂,暴喝了一聲起,緊跟著,就只見他那雙臂肌肉猛然墳起了好些,那一整塊極其沉重的青石檯面竟是離開了底座,穩穩停留在了他的懷抱之中。不等驚詫的朱厚照回過神來,徐良就放下了手來,只聽那青石砰然重響重新回到了台座上。這時候,他才大力呼吸了幾口平復心神,又深深行下禮去。

    “只是,皇上要勇武之將很簡單,軍中遴選,萬中選百,百中選一,總有一個武力過人的,可要一個又有勇武又有謀略真正能帶兵的,談何容易?古今中外,勇冠三軍卻死在戰場上的何其多!臣自幼蠻力過人,弓馬嫺熟,如今老來雖不如年少,卻深信還能勝過大多數的所謂勇士,但若是就這麼貿貿然上陣拼殺,殺一個韃子容易,殺十個也容易,但要殺成百上千,便力有不逮,因為臣的軍略稀鬆之極!臣請皇上收回成命,因為臣自知本領,頂多管帶千八百人為一偏將,大軍廝殺實力有未逮,不敢以麾下將士的性命開玩笑。”

    朱厚照只知道徐良為人和善,只知道他做得一手好菜,只知道他是一個絕好的父親,甚至還一度羨慕過徐勛的運氣,但時至今日第一次看到徐良露出這一手本領,他第一時間竟是沒反應過來。此時此刻,呆呆看著一直保持躬身行禮姿勢的徐良,他終於回過神來,走上前雙手把人扶了起來,卻又轉頭看著徐勛。

    “徐勛,你有個好爹爹!”撂下這句話,他又重新看著徐良道,“興安伯,老子英雄兒好漢,這話真是一點不假,你竟然有這等本事,朕從前小看了你!日後若是有機會,朕讓你出征,你可敢應下?”

    “臣有何不敢?”

    “好,好極了!”

    朱厚照今天一肚子氣地出來,可被徐勛連消帶打解決了一樁,繼而又有了這麼一個意外收穫,他只覺得一陣無與倫比地暢快,臉上的鬱色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高興。

    看看天色,他原本要說留在興安伯府吃飯,一旁的劉瑾立即知機地提醒道:“皇上,今兒個出來的時候咱們可是對太后說過,要去壽甯侯府的。”

    “啊,對對!”儘管有些意興闌珊,但朱厚照看著徐良徐勛,遲疑片刻就嘿然笑道,“這樣吧,橫豎壽甯侯又不是外人,你們和朕一塊去……”

    “皇上,今日建昌侯也要來,還有女眷在……”

    被劉瑾再次打斷的朱厚照微微有些惱了,可見老太監沖著自己連連擠眼睛,他思來想去,最終勉強收回了這意思。等到徐良徐勛父子送了他出來,他一上車就示意劉瑾跟上來,等車夫位置上坐了另一個中年宦官,簾子又放下了,他就沖著劉瑾不滿地說道:“你剛剛神神鬼鬼和朕打眼色是什麼意思?”

    “皇上難道忘了太后才和您提過的那件事?”

    “什麼事?”朱厚照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見劉瑾做了一個隱晦的手勢,他陡然之間恍然大悟:“啊,朕忘了母后說要把婧漩妹子許配給徐勛!對對對,今兒個確實不能讓他們過去,要真是壽甯侯提了出來,朕要當面回絕他,母后又得生氣了……婧漩妹子最是有主意,乾脆,我去對她說,她自個挑一個男人,朕給她賜婚!”

    劉瑾聽著這匪夷所思的主意,只能在心裡暗自念著阿彌陀佛,嘴裡卻不得不連聲稱讚朱厚照這奇思妙想。一想到徐良之前看似一個糟老頭,其實竟是始終深藏不露,他忍不住咂了咂舌,更覺得那對父子倆一個有勇一個有謀,真乃是絕配。

    上陣還得父子兵,看來,他也該去找一找自己的本家親人!畢竟血濃於水,這一樣血脈的人終究可信些……

    目送朱厚照和劉瑾走了,興安伯府二門的徐勛和徐良齊齊按著胸口長長出了一口氣。緊跟著,父子倆你眼看我眼,見各自幾乎連姿勢都是一樣的,不禁都笑了起來。徐勛自然而然伸手去扶了徐良的胳膊,又輕聲笑道:“只一句話就差點成了總兵,爹的感覺如何?--

    “具小子,居然打趣你老子!”徐良作勢欲打,見徐勛笑嘻嘻地不閃也不避,他便放下手道,“那會兒差點沒被嚇死,但之後又幾乎衝動想要應下來。好在我還知道自己是哪塊料,要是就這麼答應了,回頭真打了敗仗自己倒楣你也倒楣不說,就是那些無辜送命的將士那一關,我就第一個過不去。你老子我有自知之明,我就是那死命往前衝殺的材料,真要當什麼統兵大將,那還是等下輩子吧!”

    “可我瞧見您掀桌子那架勢,還差點以為您會一口應承下來!”徐勛想到那一幕自己也給看呆了,便笑道,“我還真不知道除了弓馬嫺熟,您還藏著這麼一手從來沒露過。”

    “這算什麼藏著掖著,你當我當年和那和尚是怎麼結識的?他還沒進西廠那會兒,我倆就是一塊廝混的。要說偷雞摸狗高來高去的本事我不及他,可要說搬磨盤堵人路打架惹事的本事,他遠不及我。都是年少時我沒事提著石鎖抱著磨盤練出來的,就是能唬個人而已。所以,你小子別沒事當老太爺似的攙扶著我,我還沒七老八十呢!”

    徐勛吃徐良一瞪,卻根本沒有收回手的意思:“這不是當兒子的有心孝順您一二麼?”

    馬車上朱厚照和劉瑾正在商議著怎麼給壽甯侯府大小姐做媒主婚,興安伯府徐良和徐勛父子倆還有閒心彼此打趣,兵部和內閣卻已經是忙成了一團,同時忙碌的還有五軍都督府那些勳貴武將和御馬監那幾個太監。就連張永也是怦然心動,這天特意去求見高鳳探聽消息。奈何高鳳素來只管朱厚照身邊的事,不涉政務,卻是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事到如今,韃子已經是一巴掌打在了大明朝的臉上,眼下已經不是考慮朝會改不改,而是考慮別人是否會趁勢進犯的問題。可要派兵增援宣府,派多少兵由誰佩印領軍,這卻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而戶部尚書韓文等等又就軍餉等等斤斤計較,兩天之內,朝中吵翻了天。

    這一日傍晚,一條僻靜狹窄的巷子裡,兩乘小轎相向而行,到最後眼看要碰在一塊兒了,兩邊抬轎子的四個壯漢都齊齊把轎子放了下來,繼而悄無聲息地往後退去,最後竟是沒了影子。這時候,其中一乘小轎的轎簾就被人高高挑了起來。

    “李公公。”

    “焦大人,你這麼急著找咱家,究竟什麼事?”李榮不耐煩地一低頭從轎子裡走了出來,臉色不好看地說道,“眼下不是從前了,皇上看我們這些老傢伙都只是表面功夫,要是咱兩個見面的事被那些小崽子一狀告上去,咱家的老臉也沒處使用!”

    “我也知道李公公的難處。”焦芳卻半點也不惱,仍是笑眯眯地說道,“今天我來,是有一件事想和李公公商量商量。現如今的局勢想必李公公也瞧見了,徐勛得天獨厚,皇上信賴,再要壓著他上升,又或者是動蕭公公,已經是不可能了。時至今日,反倒是那些閣老和部院大臣們看不慣他。這等時候,咱們送他一個人情,過去的事情不說一筆勾銷,可也總能漸漸帶過去。畢竟,如今對李公公來說,蕭公公遠不如那些個從前東宮的公公們威脅大,不是麼?”

    前幾天王岳沒事去碰釘子,而小皇帝的心思又琢磨不透,李榮心裡正煩著,此刻焦芳一說,他不禁微微動容,沉吟了良久才開口說道:“那你說,什麼人情?”

    “當然是讓他在朝堂上能夠穩穩當當的人情。有什麼功勞能比軍功更大?這事情我和李閣老也提過了,韃子的做派是從不和咱們硬碰硬的,大軍過去,他們早就溜得無影無蹤,這晃悠一圈就能得到軍功,這麼好的事可不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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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議出兵,決鋤奸

    京城外頭有韃子的奸細出沒!

    就在上上下下正在商議援軍宣府萬全之事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仿佛旋風一般在京城流傳了開來。一時間,不要說是才打算跟著王守仁以此番大軍敗北為題起話社激勵士氣的李夢陽立時猶豫了,就連城外住民亦是惶然難安。尤其當一具屍體被人發現倒伏在一個小水塘的時候,奸細之說更是深入人心,一度甚至有人連城外的房子都不要,卷了鋪蓋攜妻帶子往城裡頭搬。畢竟,儘管只有七老八十的人還能記得當初京城圍城的光景,但如今天子年幼,任是誰也會把如今情形和正統年間做個比較。

    這話誰也不敢明說,但朱厚照何等脾氣的人,一日在宮中偶爾聽到人竊竊私語,他就立馬惱了,喚來內侍吩咐把人直接拉下去重打八十,又怒氣衝衝地吩咐人去傳徐勛,渾然不覺自己在承乾宮這等內宮三番五次召見一個大男人有什麼不妥。

    而等到徐勛匆匆趕來,他就氣急般壞地說道:“你來得正好,朕已經吩咐傳旨下去,讓劉健他們三個還有六部那些尚書侍郎,再加上英國公保國公他們幾個全都到文華殿議事,你跟朕一塊去!”

    徐勛本來還以為朱厚照又是要時他倒什麼苦水,這會兒聽朱厚照今天找他來是為了陪著去文華殿,他不禁有些猶豫:“皇上,這樣的場合,按理臣是不夠格陪侍的…………,”

“朕說你夠格你就夠格!”朱厚照不耐煩地打斷了徐勛的話,隨即看著人冷哼道,“朕火氣上來的時候說話就亂了,未必爭得過那些老大人,那時候你不並肩子上,朕還能指望誰?別囉嗦了,外頭鑾駕朕都已經吩咐了,快走!”

    即使是素來勤政的弘治皇帝,群臣們也很少能在朝會之外千文華殿面見天顏,因而這天聽聞正德皇帝要在文華殿召見議宣府大同之事,就連劉健亦是心頭感慨。和李東陽謝遷一塊走進文華殿的時候,他竟忍不住輕歎一聲道:“倘若皇上把早朝改成五日一朝之後能真正日日于文華殿問政,這事兒倒是可為。”

    “怕就怕皇上廢了早朝之後卻不來文華殿,那我等三人就萬死莫贖,更對不住先帝了。”謝遷從前為朱厚照講課不少,對這位小皇帝的性子沒抱太大希望,說著又搖搖頭道:“就好比此次西角門視事居然要拖延到六月初二,由此可見一斑。”

    李東陽心裡還在思量焦芳給自己捎來的信,這會兒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地隨口說道:“也未必一定如此,皇上連乾清宮都不願意住,興許真是一片孝心,這些我們還是不要瞎揣測的好。況且,只奏五件事的早朝不過是個樣子,若皇上真能勤勉問政,也不是不能廢的。

    “元翩,西涯事忙別光往好處去想。”謝遷哂然一笑,眼角餘光瞥見那邊一前一後出來的兩個人影,他的瞳孔不由得收縮了一下,繼而就低聲說道,“看看那邊跟在皇上後頭出來的人,你們就該明白了!”

    “參見皇上!”

    儘管如今尚未出弘治皇帝百日,又不是早朝,沒有靜鞭鳴響,沒有鴻臚寺官糾儀,可眾多人都是幾十年為官的大佬了,幾乎是在有人瞧見朱厚照出現的一瞬間,剛剛正在竊竊私語的人們就完全安靜了下來,旋即在劉健領頭下跪下行禮。在正中寶座上坐下的朱厚照隨口說了一聲免禮平身,繼而就說道:“朕不喜歡拐彎抹角,今日召諸卿來只想問一問,此番出兵的事情究竟商議得怎樣了?”

    劉健抬頭看了上頭一眼,見徐勛侍立在朱厚照不遠處的朗影中低頭垂手仿佛沒什麼存在感,可這樣一個人杵在那兒他卻偏生覺得礙眼十分,只能強耐不悅上前一步說道:“回稟皇上廷議已經定下,以保國公佩征虜將軍印充總兵官,以右都御史史琳提督軍務,統帥京營大軍前往宣府,命戶部左侍郎王儼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整理宣府糧草,先欺運太倉銀十萬兩充軍餉,至於監軍以及守神銃內官,悉聽聖命。”

    對於保國公朱暉這個人,無論劉健李東陽謝遷也好,馬文升劉大夏張升等也罷,誰都不想再派這麼一個人作為總兵官,然而縱觀朝中上下,英國公張懋年紀太大,其他的資歷淺不足以為主帥,因而矮子裡拔高子,竟只有硬著頭皮提出這麼一個人來。

    朱厚照斜睨了一眼一旁的保國公朱暉,見其躬身行禮,他見其身材英偉相貌推奇,還有幾分主帥的派頭,再加上苗逵從前為他講解軍事時常常提到朱暉其人,他便暫且頷首算是接受了這一茬,旋即卻問道:“那預備派兵多少?”

    劉健聽皇帝這麼一問,和李東陽交換了一個眼色,又斜睨了一眼馬文升劉大夏,這才垂頭說道:“……回稟皇上,盡數發京營軍兩萬人。”

    “什麼,才兩萬!”朱厚照一下子大急,竟是霍然站起身來.“之前同樣是兩萬多人,結果遭遇了那樣的慘敗,如今再調兩萬人又有何用!”

    “皇上難道忘了,此前已經分批兩次各四千人往援宣府,已經援軍八千?”出乎意料的是,這回站出來的不是兵部尚書劉大夏,而是戶部尚書韓文。他管著國庫最是精打細算,這會兒終於忍不住了,站出來之後便大聲說道,“先期援軍已經人各賞銀三兩,這便是兩萬四千兩,加上前時戰死以及傷者撫恤,單單這兩筆就不下四五萬兩。再算一算運米以及軍馬所用豆料,所耗費的銀兩連同腳錢,每一日便是數以萬計!況且宣府距離京城太近,倘若以大軍壓萬全,萬一韃虜從萬全遁走,隨即又走密雲懷柔一線又如何?”

    “朕當然知道韃虜神出鬼沒一擊遠遁,但你們也理應聽說了,韃虜在宣府城下出示麻布冠和餅,竟是已經知道父皇……先帝新喪,這是來趁火打劫的!”朱厚照環視一眼眾人,隨即怒氣衝衝地說,“韃虜那邊怎個光景,無人得知,縱有線報也就是寥寥,可我中原虛實,他們這些韃子竟然都清清楚楚,這是什麼緣故!”

    說到這裡,朱厚照突然拿眼看一看旁邊侍立的王岳,竟是氣不打一處來:“東廠下頭那麼多番子,還管著錦衣衛,韃子的消息怎的半點都刺探不到!”

    這一番遷怒不但使得王岳一下子臉上漲得通紅,就連其他大臣也被一時間有些呆滯。這廠衛的差事素來就是偵緝百官,幾乎鮮少有用在對外的戰事上,怎就連王岳都怪上了?儘管劉健對於廠衛素來沒有好感,但王岳為人總算還公允,對官員更是禮敬有加,他不得不躬身說道:“皇上息怒,韃子來去如風,兼且漢人在那邊太過顯眼,所以這也怪不得…………”

    “怎麼怪不得,那韃子奸細是如何在我大明打探消息的?不是有人往外洩露消息,就是防備不力讓他們混了進來!”朱厚照恨恨地冷哼一聲,隨即就往旁邊掃了一眼,沉聲吩時道,“谷大用,東廠做不了的事,你這西廠提督去辦!”

    王岳吃癟,谷大用固然異常高興,然而此刻皇帝突然塞了這麼一個燙手山芋過來,他不禁暗自連聲叫苦,卻還只能硬著頭皮接下。這還不算,朱厚照隨手給西廠派了差事,竟又看著徐勛說道:“徐勛,保國公只是此次率兵出征,英國公年紀又大了,你年輕,去京營替朕看著一點,就兼一個神機營掌印好了!”

    誰也沒想到,皇帝剛剛還在發作東廠,這頃刻之間,就又下達了如此人事任命。哪怕下頭都是久經滄海的老官員了,勃然色變的也不在少數。就在這時候,不等那些大佬們提出反對,徐勛就連忙上前一步躬身說道:“回稟皇上,臣才疏學淺,況且府軍前衛練兵未成,一時之間難以當此重任。”

    “你謙虛什麼,點連父皇……先帝在的時候都說過,你年紀輕輕不過是缺乏磨練,有機會就應該讓你上去試一試。”

    如個弘治皇帝已經過世了,朱厚照索性把這些都安在了父皇身上,說得振振有詞,“再說了,朕又沒有解你府軍前衛之職,只是讓你一塊兼著!”

    “皇上,京營重地非同兒戲,縱使世襲勳貴,亦不曾輕易授予一營掌印,更何況徐勛一弱冠少年!”劉健被朱厚照的隨心所欲給氣得好一陣胸悶,不得不站出來勸阻道,“況且,先帝授予徐勛府軍前衛掌印就已經屬於破格,焉能數月之後再予如此重任?”

    直到這時候,兵部尚書劉大夏方才上前一步沉聲說道:“倘若皇上下此中旨,臣不敢奉旨。”

    前兩次徐勛先是指揮使,後是掌印,都是弘治皇帝說服的大臣,如今這些大臣擺明瞭不合作的態度,朱厚照一時為之氣結,當即去看那邊廂的幾個勳貴,見他們雖是有的蹩眉有的猶豫,可縱使英國公張懋也沒挪動,他不禁失望十分。就在這時候,徐勛終於再次開了。

    “皇上厚愛,臣銘感五內,只臣實在是分身乏術。不過,現如今保國公既是帶兵出征,兼且抽調京營中精銳將勇兩萬,所餘卻不能就此閒置,應當繼續操練有備無患。皇上若是允准,可以定國公督軍,興安伯管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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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老謀深算

    這個奸猾的小子!

    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大佬在心底暗自罵了一句,只是一時半會卻不好駁回。這當口,總算有一個飽學詩書精通禮法的禮部尚書張升站了出來。

    “皇上,定國公興安伯正有孝在身。況且,興安伯乃是徐勛之父,這未呃……”

    “徐良是徐勛的父親又怎麼了,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這才是該有的氣度!”朱厚照擺明瞭一副我就是胳脖肘往裡拐怎樣的架勢,見張升明顯是被噎著了,他這才又慢吞吞地說道,“再說,朕如果記得沒錯,這武將不比文官,甲胄在身公事為重,守喪的假期過去之後,就該出來帶兵的,又不是文官丁憂之後必得奪情!再說了,朕如今同樣尚在孝期,還不是打起了精神出來料理國事!”

    這前頭一席話勉強還算有道理,可後頭朱厚照說到自個的時候,張升險些沒背過氣去。這想休息的時候說六月初二才開始早朝,說到人事任用又振振有詞說自個也是帶孝料理政事,這豈不是倒來倒去?然而,朱厚照卻不管下頭人是怎麼想的,徑直說道:“徐勛所請朕准了,劉大夏,這一回你不會說不奉詔了吧?”

    劉大夏雖是膽氣倔的老頭,可也不是一條筋擰到底的性子,更何況興安伯徐良或許算不了什麼,定國公畢竟是世襲公爵,況且素來還有些仁厚的名聲,他也不能一點面子不給。於是,躊躇片刻,他就躬身說道:“臣遵旨。”

    “那好,回頭請劉先生擬旨吧。”朱厚照雖說沒能達到預先的目的有些遺憾,但畢竟也是有所斬獲,心情也就緩和了一些,見劉健躬身應了,他思忖片刻就轉向此番定下領軍出征的主帥朱暉說道,“事關重大,保國公就不要耽擱了,立時點齊了兵馬儘快趕往宣府,往援萬全右衛,不過千萬不要重蹈之前那番冒進的覆轍。朕真是不明白了,早就得到了諜報,居然還會中伏,這是說他們急於殲滅韃子好呢,還是該說貪功冒進好呢?”

    朱厚照自言自語了一句,見是眾人沒有附和也沒有反對,不禁有些無趣,當即擺擺手道:“算了,既然你們都已經商議定了,今兒個就到此為止吧。至於此番的監軍,還是御馬監太監苗逵領銜,他既是曾經隨軍出征過,總比貿貿然再選一個的強。不過劉先生三位還請多多留心,若有宣府萬全的軍報,立時三刻送到朕的面前,不管早晚。”

    “臣等遵旨。”

    儘管今天議決的都是內閣部院事井,商量好的,但眾人散去的時候,卻仍不免議論紛紛。有的說是興安伯徐良尚未有資格與會,徐勛哪來的資格出席;有的感慨小皇帝任人用事隨心所欲;也有的因為朱厚照能夠用心軍國大事而大為欣慰。而在這一片聲音當中,掛印出征的保國公朱暉一則以喜一則以憂,走在路上頗有心不在焉,直到有人開口將其叫住。扭頭見是內閣次輔李東陽,他連忙施禮不迭。

    “李閣老。”

    “保國公,今次你前往宣府,想來是深有把握的。”李東陽見朱暉面上有些不自然,便徐徐開口說道,“韃虜最是反復,我軍勢大則退,勢孤則擊,斷然不會輕易硬碰硬。不過,也不能擔保保國公到了宣府之後,韃虜又有增兵。老夫只希望保國公到時候打算奏請增兵的時候,能夠指名把一個人要過去。”

    保國公朱暉前一次和苗逵勞師遠征卻幾乎顆粒無收,可仍然憑藉苗逵的虛報伎倆輕輕巧巧得了厚賞,這一回自然也並不打算冒進,只想安安穩穩故技重施。此時李東陽揭破了他心中先以增兵襯托韃虜勢大,然後再隨隨便便報些功勞的打算,他這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了。然而等到李東陽說了最後一句話,他不禁心中一動。

    但使內閣這三位不要揪著不放,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只李東陽的性子從來就不是會貿然請託人情的,這所說的人是……他盯著李東陽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失聲輕呼道:“李閣老所說的人,莫非是那……”

    “不錯,他正得皇上信賴,保國公送這麼一個順手人情,皇上想來也必定高興。”

    李東陽輕輕頷首,見保國公朱暉恍然大悟,二話不說點點頭後就告辭離去了,他默然站在那裡好一會兒,這才緩步往文淵閣走去。

    保國公朱暉此人好大喜功,和苗逵可謂蛇鼠一窩,可此番宣府軍大敗,不能不增派援軍,而皇帝對朱暉苗逵印象顯然不錯,否則也不會一口答應下來。而小王子諸部犯邊早就成規律了,大軍開過去必然會聞風遠遁,根本別想找到主力與其決戰。與其讓這一武一閹虛耗軍糧軍餉,還不如把徐勛丟過去。

    倘若此子真是個品行不錯的可用之人,看不下去朱暉苗逵虛報軍功,那必定會衝突起來,既如此,他就可以利用這機會打下朱暉苗逵冒功之舉,之後也會說服劉健謝遷不要處處針對徐勛;但倘若此子與那兩人沆瀣一氣,那麼他怎麼也會和劉健謝遷齊心協力揭開此事的蓋子,足可讓其出得去,回不來!

    徐勛自然不知道李東陽已經給他下好了套子,奉朱厚照回到了承乾宮,他又順著朱厚照的意思說了府軍前衛每月兩次大比的事,終於把小皇帝的心思引了過來,他知道再一留就不知道猴年馬月,立馬提出了告退。雖說朱厚照正滿肚子的興頭,可想著自己親自操練親軍,他就立馬大手一揮放了行。而徐勛退出來之後,谷大用先是溜過來對他耳語了幾句,見他答應下來方才大喜過望走了,緊跟著劉瑾就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

    “徐老弟,今天俺真是見識了,你這應變還真夠快的,俺還擔心你被那些老大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呢!”劉瑾笑容可掬地說著,見徐勛謙遜了兩句,他就又說道,“對了,吏部侍郎焦芳那兒說是要擺酒給你賠罪……”

    徐勛先前和人虛與委蛇就夠膩味了,現如今一點都不想去和這位麼蛾子層出不窮的老傢伙打交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是看老劉你的面子。我和他今後井水不犯河水,老劉你代我去喝兩盅就好!”

    “那好那好,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劉瑾最是知趣的人,自然不會就著這話題糾纏下去。一面和徐勛往外走,他又一面說起了今兒個商議的宣府用兵事,走著走著就突然開口問道,“話說回來,這一次用兵聽說五軍都督府不少人都躍躍欲試,你就不想去湊個熱鬧?這數萬大軍齊集宣府,只要不貿貿然深入敵境,晃一圈輕輕巧巧功勞就到手了,最是輕省。你如今太年輕,缺資歷缺功勞,去跟著蹭些功勞豈不是美事?而且,這般走一趟,賞銀的數目卻也很不少,哪怕按照三兩計算,兩千幼軍加上十二團營調來的一千五百人,那就是萬多兩。”

    蹭功勞?克扣賞銀?

    徐勛心裡一突,旋即就打了個哈哈道:“多謝劉公公美意,只這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還得看機緣才是。再說了,就我下頭那些才剛剛有些齊整樣子的幼軍,拉出去真正殺敵,興許人就直接趴下了,還是穩妥些的好。”

    “也是也是。”

    兩人直到西華門方才分道揚鍍。這皇城之內不比宮城,靠兩條腿是要走死人的,因而朱厚照登基之後沒幾天,就賞了徐勛西苑騎馬的特權,此時他在太陽底下這一路疾馳過去,雖說吃灰不少,迎面而來的也只是熱風,但畢竟緩解了不少之前的燥熱。等到了內校場,見已經有人在平整土地,徐勛哪裡不知道朱厚照的造別宮大計已經開始了。

    廢礦的拉練由於弘治皇帝的駕崩而被硬生生打斷,他雖然遺憾,但此番得了三大營各五百精銳,幾個百戶都被他軟硬兼施籠絡了下來,如今亦是實力大增。這會兒他策馬到了內校場時,就只見場邊圍著好些人,卻是喝彩聲雷動,忙跳下馬背,隨手將韁繩丟給了一個眼尖迎上前來的幼軍,又快步走上前去。

    待看清楚場中央的兩個人,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本以為是什麼低級軍士在那角鬥相撲為戲,誰能想到這會兒扭成一團的兩個人,竟然是張宗說和齊濟良!兩人的年紀差不多,又都是最注重儀表的性子,可這會兒也不知道在地上摸爬滾打了幾個來回,這灰頭土臉地不說,髮髻也散亂得不成樣子,可一個扭肩膀一個扳大腿,誰都不肯讓。

    徐勛看得大皺眉頭,眼見那邊廂王世坤和徐延徹正在那指指點點,他連忙從旁邊繞了過去,到兩人身後便突然開口問道:“這都怎麼回事?”

    “啊,是大人回來了!”

    王世坤轉過身來見是徐勛,頓時笑著行禮見過,等徐延徹也見過了禮,他才嘿然笑道:“沒什麼,小齊和小張鬧了彆扭。既然現如今在軍中,鬥嘴太沒意思,所以就下場賭鬥,誰輸了誰就得穿婦人衣裳。”

    徐延徹聽王世坤絕口不提兩人吵架的起因,不禁乾咳了一聲。他在家裡是次子,前時被惡整之後就收斂了少爺胞氣,倒是和王世坤走得近。而那兩位一個是公主獨子,一個是壽甯侯世子,什麼事都明爭暗鬥。這一回張宗說嘲諷齊濟良死去的老爹娶了公主最怕河東獅吼,齊濟良不甘示弱張口就罵壽甯侯好色無恥,家風不正,婢女與和尚通姦,總之兩人話都越說越難聽,這竟是就下了個誰都輸不起的賭注,愣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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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本行和外行

    徐勛見四周圍那些幼軍也好,從十二團營中調來的那些精銳也好,眼看場中央那兩個世家公子哥扭打在一塊,無不是興致勃勃大呼小叫,可他這麼出場一站,立時就有人打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片刻思量過後,他不禁靈機一動。

    “這樣光是看著有什麼趣味,誰有興趣賭一賭今天誰勝?”

    王世坤不想徐勛竟然拿著此事當賭注,一時就犯了當年的老脾氣,不假思索地笑道:“大人既然開盤下注,那好,我押小齊十兩紋銀!”

    徐延徹見王世坤竟然第一個摻和,愣了片刻就試探地說道:“大人,這賠率如何?”

    此話一出,立時就泄了他熟悉賭戲的底。徐勛從來不曾想過一應部屬全都是純潔得猶如小白花,隨便瞥了一眼那邊仍是不相上下的兩個人就說道:“這樣,小齊一賠二,小張一賠三,若是平手,我這莊家通吃!”

    徐延徹立即不假思索地說:“那我押小張十兩!”

    一旁軍士見最大的上司竟然和王世坤徐延徹兩位打起了賭,不禁有人躍躍欲試的過來,聽徐勛一說這規則,就有膽大的摸出十幾文錢。徐勛笑著示意王世坤找紙筆來——記下。而好事的王世坤竟是索性掛出了一張莫大的下注表,一時間,剛剛溜走的人又有不少擠了回來,眼見徐勛不治罪他們這些看熱鬧的,反倒以此為樂,下注的人頓時更多了,就連只在附近打雜的小火者也有人三文五文的湊熱鬧,一個臨時的錢箱竟威得滿滿當當。

    相比最初場邊鼓噪聲越來越大不說,卻不再是一味地喝彩鼓勁而是各自都在嚷嚷著自家投注的物件。最初還是齊公子張世子後來就渾然沒上下地亂嚷嚷一氣,到最後眼看齊濟良一個沉腰將張宗說從背後掀翻在地,投了他贏的一眾人等頓時發出了震天歡呼。

    “齊老大威武!”

    在大太陽底下廝打了這麼久,齊濟良臉上也不知道是汗還是土,竟和大花臉似的,可聽到無數人在歡呼雀躍叫的似乎是自己,他頓時精神一振,待發現人群中竟是有徐勛在,他這一驚自然非同小可,連忙撇下癱倒地下爬不起來的張宗說一溜煙跑了過去。還不等他訕訕地請罪徐勛就笑著說道:“既是小齊得勝投注了他贏的來領彩錢!”

    眼看一大堆人蜂擁過來,嚷嚷著自己的金額數目,別說齊濟良看傻了,地上那邊在王世坤和徐延徹的攙扶下齜牙咧嘴爬起來的張宗說也傻了。聽說徐勛剛剛竟是開了賭盤對賭他們的輸贏,剛剛打過一場的張宗說和齊濟良更是面面相覷。

    這時候,左千戶馬橋和右千戶錢寧終於一塊趕了過來,還不等他們誠惶誠恐為這些軍丁的胡鬧請罪,徐勛就指著樹上懸掛的那張下注表,連同錢箱一股腦兒都推了過去:“來得正好,按照賠率把弟兄們該得的錢都發下去若是有多,回頭今天晚上加菜!若是不夠,待會來尋我我自個掏腰包給大夥補上!”

    見一大堆人直接把馬橋和錢寧給堵上了,排開人群出來的徐勛走到四人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就笑道:“架打完了,氣出完了?”

    張宗說和齊濟良這才醒悟過來,兩個人立刻彼此互瞪,可最初那股子想掐死對方的邪火不知怎的竟是消解了不少。輸了的張宗說不免有些悻悻然,用手背擦了擦青紫的嘴角就恨恨地說道:“哼,今天是我馬失前蹄,下回一定贏你!”

    “誰怕了你來著,要想打我隨時奉陪!”

    見兩人又有些臉紅脖子粗的勢頭,徐勛終於重重咳嗽了一聲,見兩人好歹是暫且作罷,他這才笑吟吟地說道:“今天打過就算了,你們日後有的是機會。從今天開始,以後每月初一十五兩次百戶大比。這就不單單是你們兩個打了,而是你們兩個帶著下頭一百號人一塊對戰,有什麼氣盡可留到那時候去出!對了,我聽說你們兩個今天還賭誰輸了穿女人衣裳?”

    此話一出,張宗說原本就因日曬和激鬥而通紅的臉色更是變得如同豬肝似的,而齊濟良則是滿臉得意。這時候,徐勛方才沒好氣地說道:“要賭也賭些有意思的,又不是三歲小孩,居然拿這些無聊事當賭注!這樣,下次你們再打,我出賭注,一件蟒衣一把繡春刀!”

    儘管現如今的飛魚麒麟和蟒衣早已不如當年那般珍貴,但畢竟能穿上便代表聖眷在身。徐勛也是因為府軍前衛升格成了天子扈從,朱厚照剛剛才大手一揮賞賜了這樣一批裝備下來。此刻見那兩人的目光中又明顯擦出了火花,他又看著王世坤和徐延徹說道:“當然,不止他兩個你們和所有百戶也一塊下場,幼軍對幼軍,他們那些新調來的也是分百戶比試。“

    徐延徹還在愣著,王世坤就知機地問道:“莫非皇上要親臨觀瞻?”

    “的知故問!”

    對這四位把事兒說了,徐勛一轉身,又去對馬橋錢寧囑咐了此事,等到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在眾多人當中散佈了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人心懷期盼。畢竟,前一次演練軍陣的時候,弘治皇帝那大方的賞賜讓眾人無不印象深刻,而如今太子登基成了新帝,對於自己這些扈從又怎麼可能小氣?

    用這麼一個消息安撫了眾人,徐勛又召來馬橋,吩咐讓其揀選出兩千人來,即日起搬到在宣武門外將軍校場一條胡同的舊營房,協同西廠一塊梳理城外住民。辦完了這些,他才藉口有事要辦,單單把王世坤叫了相陪。兩人一塊出了西安門,早有奉命在此等候的阿寶和永安一塊牽馬迎了上來。把此前的宮馬照舊留在了西安門,王世坤隨徐勛上前,乍掃了一眼完全沒認出當初自己送出去的永安,只笑道:“看來你是早有預備,連馬都備了雙份的。”

    “我哪有那麼多先見之明,不過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誰知道今天正好用上。”徐勛一踩馬鐙俐落地跨上馬背,回過頭見王世坤也已經上了馬,他等其策馬並行上來,這才說道,“今天在文華殿已經定下了,保國公佩印出征,皇上差點打算讓我去京營,結果老大人們一通反對,最後我便將計就計,舉薦定國公和我爹去京營。”

    “嗯?”

    王世坤在京城廝混一年,要是從前認識他的人再見著他,幾乎都不能相信這就是從前的金陵第一少。因而,此刻他聽到徐勛這話,呆滯了片刻就嘿然笑道:“那我可要說一句恭喜大人,賀喜大人了。怎麼,是要我去定國公府捐個話?”

    “要捎話徐延徹這個當兒子的過去,總比你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去合適。”徐勛曬然一笑,勾了勾手示意王世坤靠近些,他便輕聲說道,“皇上今天說前兩天有人提議重建弘文閣,這立意本來是為了勸諫他好好讀書的,可皇上的打算卻與此大相徑庭。你和北監祭酒謝鋒謝老大人也打過多次交道了,不妨去打探打探風聲,看看謝老大人願不願意出來?”

    “皇上是打算……”

    掛羊頭賣狗肉!拿著老臣在前頭擋著,自己往弘文閣裡頭安插人手!

    王世坤這後半截話雖沒說,可面對徐勛那眼神,他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卻二話不說攬下了這麼一件事。而徐勛目送王世坤策馬遠去了,立時就喚了前頭牽著韁繩的永安過來:“這兒不用你跟了,你先回去,對老爺捎帶一句話,這兩天咱們家為已故興安伯做法會祈福,不見外客。”

    老爹之前就已經被人糾纏不休了,現如今在大軍出征之前,還是安安穩穩在家的好!

    眼看老少二位主人在朝中站得穩穩當當,永安現如今已經死心塌地,聞言連聲答應就行禮去了。

    而徐勛待到原本跟在後頭的阿寶上來接過了韁繩,就立時吩咐談道去千步廊外的錦衣衛北鎮撫司。正巧葉廣剛剛接了旨意,正式掌錦衣衛印,上上下下一團喜慶,他這一到自然也順勢道了恭喜。一番客套寒暄之後,待葉廣請了他裡頭坐,他就順勢說出了文華殿之事。

    “哦,令尊居然坐了神機營?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喜可賀!”

    “我也是被人擠兌得惱火了,一時心裡不痛快方才把他老人家推了出來,如今想想還有些後悔。”徐勛提出這個不過是為了引子,之前谷大用反復請托,再加上他另有計較,這一趟一定得來。這會兒他有意歎了一口氣,就又看向了葉廣。

    “皇上因為宣府大同的局勢在文華殿發了火,東廠王公公都吃了排頭。雖說如今這事情又轉了西廠的谷公公,但葉大人如今已經掌了錦衣衛,這事兒谷公公請我來說項,請錦衣衛分擔一二。錦衣衛從前多在城內巡邏,但如今城外人煙密集的客棧酒樓飯莊以及那些能容留外人住宿的佛寺道觀,最好也是借機整治整治。當然,我也奏明瞭皇上,府軍前衛撥兩千人駐紮宣武門外。和西廠錦衣衛一塊把城外梳理一遍。”

    對於谷大用接了這麼個燙手山芋,現如今連錦衣衛都要捎帶進去,無論葉廣也好,李逸風也罷,心中都不免有些異樣……畢竟!廠衛幹偵緝官家的事那是本行,十拿九穩都是謙虛的,可這抓奸細還真是多年荒廢很不趁手,和外行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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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病才子

    永福寺位於城外宣武門大街以東,算不上什麼有名剎名剎,因距離琉璃廠近些,主持和尚又是長袖善舞,所以分管琉璃廠的幾個宮中內侍常有資助些香火錢,但城外各式各樣的小廟道觀就不下十幾家,和尚們也不得不常常往外化緣兼且精心侍弄寺後那十幾畝菜地,日子過得極其清苦。

    因而,對於如今住在寺後那僅有一座精舍中的客人,上上下下都極其客氣。畢竟那位客人出手闊綽,隨行又有兩個書童並一個老僕伺候,顯而易見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然而,這位客人深居簡出幾日之後出門拜訪,回回都是打起精神出去無精打采回來,幾個深悉世情的和尚就本能察覺到幾分不對勁了。等到前兩日寺中甚至鬧出了什麼夜行人的風波,那客人受驚過度竟臥病在床,縱使主持老和尚再貪那每日一兩銀子的香火錢,一怕人在這裡出事,二怕人病故在這裡,最後也不由得生出了送客的念頭。

    這會兒老和尚坐在床頭,便是滿臉的無奈和關切:“敝寺畢竟是偏僻了一些,這些天外頭都在傳韃子奸細,前日晚上徐老爺無意中看見的興許就是了。如今這等時節,城外不少民眾都紛紛往城內躲避,徐老爺也不如早作打算的好。”

    當年徐經上京之時鮮衣怒馬好不意氣風發,如今再臨此地,卻是處處碰壁,竟連什麼夜行人的詭異勾當都鬧出來了。此時此刻,心灰意冷的他聽著這老和尚絮絮叨叨旁敲側擊,為的便是讓他早走,終究是生出了幾分的怨憤和不耐煩來。

    “我知道了,等尋著地方立刻搬走就是。”見老和尚張了張口要辯解什麼,徐經就擺了擺手道“松伯,送客!”

    主持老和尚見侍立在徐經榻邊的那個老僕冷著臉走上前來,也就知機地不再多言轉身就出了屋子。而那松伯等人一出屋子就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旋即快步走了回來,到榻邊上先給徐經倒了半盞溫茶,這才勸慰道:“老爺,這等趨炎附勢的和尚,實在是汙了這方外之地咱們儘快搬走吧!當今皇上才一登基就要改朝會,足可見是有魄力的,您當年的冤案一定也能昭雪,您且好好保養身體才要緊。”

    “什麼昭雪,想當初那許多公侯引我和六如為貴賓,現如今我特地上門卻人人避而不見,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可見一斑。程大人過世的時候,朝廷尚且都沒有什麼真正的說法,而且要不是他在獄中受辱哪裡會這樣早去世?都是我不該還抱著那一線希望,此番上了京城自取其辱………………”

    徐經深深歎了一口氣之後,終究也不想再說下去,斜倚著就閉上了眼睛。正當他愁腸百結的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緊跟著他就聽到身旁的松伯急匆匆出去。料想那些和尚又搗鼓些見不得人的名堂,他不覺忿然睜開眼睛支撐著坐了起來。可不消一會兒,他就看見松伯滿面惶然地回轉了來。

    “老爺……………”見徐經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他便低聲說道“府軍前衛兵員兩千奉命駐紮城外,同西廠和錦衣衛一同肅清城外韃子奸細,外加盤查往來外鄉人,避會兒是來盤查永福寺的。都是那老和尚多嘴他們竟是知道了老爺那天晚上被夜行人所驚的事。”

    “你說什麼!”

    徐經一下子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臉上又驚又怒。雖說此番上京憑藉江陰徐氏的名聲很容易地弄到了路引,可這等盤查素來是無縫的雞蛋也要鑿出眼來更何況他是被革除功名勒令回鄉為吏的,而且還偏偏牽涉到了什麼韃子奸細!

    “老爺您別動怒,小的已經讓人去說了您臥病在床,又讓他們打點些銀子,料想這一遭一定能敷衍過去。”

    松伯服侍徐家祖孫三代,徐經的父親徐元獻便是因禮部會試不中發憤用功過度,乃至於不到三十就撒手人寰,連帶徐經祖父徐頤亦是隨之故世,眼見這位弱冠即中舉人的小主人被革除功名之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也是這般憔悴光景,他只覺得心如刀割,有心再寬慰,可話到嘴邊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偏生就在這時候,一個小童竟倉皇地奔了進來。

    “老爺,那位大人看了咱們的路引之後…徑直往這兒過來了。”

    “扶我起來!”

    當此之際,徐經終於沉著了下來。他一腳踢開那個撲跪在地的小童,硬按著松伯的手站起身。才剛披上一件外袍,他就只見兩三個人進了屋子。頭前那個黑塔漢子一身整齊簇新的軍袍,乍一看那精氣神,就和他在江陰時見過的那些軍官截然不同,尤其是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懾人的銳氣。他勉強抬手行了個禮,正想說話,卻突然咳嗽了起來。

    “既是病著,你就先躺下吧。”

    徐經本就是憂懼熬出來的病,此刻聽對方說話客氣,頓時稍稍安心,但仍是不敢托大,忙行禮說道:“一介草民,不敢當軍爺厚待。軍爺既是有要務在身,不論是要盤查還是盤問,草民無不遵從。”

    馬橋今兒個領命負責琉璃廠和惜薪司南廠中間的這段區域,可查到這永福禪寺時看到內中竟然住著個來自江陰的書生,他就有些犯嘀咕了。畢竟,士子住佛寺道觀的不是沒有…可如今早已過了會試之期,可人是月初抵達的,這就有些蹊蹺了…所以便親自過來查了查。

    可此刻看著這麼個病怏怏的青年,他的疑心就打消了一半,雖仍有幾分嘀咕,但只是笑呵呵地說道:“路引既然是真的,那就沒什麼其他可盤查的了。只是,我看那路引上是梧滕徐氏,是不是就是家富藏書,造有萬卷樓的那個江陰徐氏?”

    徐經又是自豪家名赫赫竟是連京城人都知道,又是擔心對方就此敲竹槓,心裡竟是說不出的滋味,只得強笑道:“沒想到軍爺也知道徐氏萬卷樓………………”

    “那是當然,我家大人便姓徐,常說本朝徐氏文臣武將名人輩出…我這大老粗跟著,自然得去打聽打聽徐氏的名人,正好梧滕徐氏的藏書樓就大大有名。我一個大老粗沒看過幾本書,聽說你是梧滕徐氏這一代當家,所以就過來瞧一眼。”馬橋見徐經錯愕之下仿佛又有些如釋重負…便又說道…“不逐你說自個是草民,家裡都有那麼多書,就沒考個功名出來?”

    這莽軍官一言戳著自家少爺的痛處,松伯頓時大怒,可仍是不得不硬生生按捺下來。而徐經雖是聽著神傷,但還是強笑道:“軍爺說的是,都是徐某人無能墮了家名。”

    “墮了家名沒什麼要緊的,重新掙回來就是了,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馬橋跟著徐勛…生怕徐家人口多自己萬一得罪了哪個,這才去瞭解的徐氏人物。虧他還真去打聽了各種郡望,比如什麼東海徐氏高平徐氏松江徐氏梧滕徐氏等等,可都不及藏書多的萬卷樓給他印象深刻。此時,他覺著這書生坐享寶山還這麼頹廢…免不了又教訓了起來。

    “這年頭有的是六十歲的進士,你還有的是時間去考呢,這時候說無能不嫌太早了!姑蘇徐禎卿聽說過沒有?那和你是同姓吧,還不是好些年考不中的,今年會試之後還被人打折了手,結果我家大人仗義幫了他的忙,他自己又是有真才實學的…一下子就摘了傳臚!”

    徐經何嘗吃一個軍官這般教訓過…又是羞又是惱…可臨到最後對方提到徐禎卿的時候,他不由得愣住了。他和唐寅交情莫逆…徐禎卿又是經唐寅提攜方才在蘇州士子中間站住腳的,他怎麼會不認識?徐禎卿高中傳臚的消息他聽說過,可其中有這等關節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而且徐禎卿如今身為翰林庶起士,他根本見不著,也不認為這位新科進士能夠對自己有多大幫助,所以沒找上門去過。

    眼看那馬橋教訓了他一番轉身就要走,他突然開口問道:“這位軍爺,不知道適才所提大人,可是府軍前衛掌印指揮使徐大人?”

    “不錯。”馬橋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挑了挑眉道“你認識我家大人?”

    “不,徐某人只是聞名已久,尚未有緣拜見。”徐經站直身子深深行了一禮,旋即開口說道“軍爺可否代致徐大人,就說江陰徐經求見。徐某人前天晚上曾經看見一個黑衣夜行人,此事大有蹊蹺,想當面稟明!”

    黑衣夜行人?當面稟明?

    馬橋一下子上了心,可瞧見人病懨懨的,他躊躇片刻就開口說道:“那好,我去外頭吩咐人給你雇一輛車。還有你這身體…確定能撐得住?”

    “多謝軍爺好意,徐某人有一輛車,不必再去外頭雇請。至於我這身體,不過是一時受了驚嚇,之前調養過後已經好多了。”徐經見松伯蠕動嘴唇要說話,立刻用嚴厲的目光橫了他一眼,見其默然低頭,他才繼續說道“事不宜遲,容我換身衣裳,這就起身。”

    馬橋原本就是最頂真的,聞聽此言也就點了點頭。然而到了外頭,他卻也不敢就此全信,召了主持老和尚來一再盤問,得知確實前天晚上有過一個黑衣夜行人莫名出現,徐經的病有七八分都是因此而束,他才真正信了此事,一時暗自慶倖不迭。

    多虧他一時興起多教訓了這書幾句,否則哪有這趟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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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甘心

    童家橋邊上的廢園如今雖是暫且改成了一個敝開式的花園。但徐勛深知後世那些公園乍一免費開放是什麼樣的慘狀,更不要說大明朝了。因而,這塊講學的地方是不設圍牆,他卻把四周圍的這一大塊地全都圈了進去,眼下正讓人平整土地預備材料破土動工,打算修建園子。

    而這會兒,在一間臨時修繕好的屋子裡,他的對面就坐著如今京城錦衣衛和西廠的兩位頭面人物,而桌子上則赫然攤開了一張地圖。

    “這是善果寺,這是惜薪司南廠,這是琉璃廠……”徐勛指著已經被打好了一個個格子的地圖,旋即就看著葉廣和谷大用說:“城外這地方不比城內,一直都沒有常駐衙門管轄,如今趁著皇上這旨意,正好把各自所轄的區段劃分下來。每個小旗帶著十個人負責一塊地方,摸排所有住民的底細,建立歸檔,以便日後再有事情就能及時反應過來。而若是事後查到這事情就出在他們所轄之地,問起罪來,他們也無話可說。如今按照正陽門外大街為限,西邊歸西廠,東邊歸錦衣衛,如果有人手不夠,府軍前衛的人盡可以調去維持使用。如果萬一發現什麼端倪要出兵清剿,也是我這邊來。

    畢竟,我這人手貿然去街面走動,兵部劉老尚書頭一個就會跳起來。”谷大用和葉廣伸腦袋去看這張地圖,見上頭林林總總的胡同以及那些大的店鋪客棧佛寺道觀都標的清清楚楚,不禁都佩服徐勛短短時間能折騰出這些的細緻。而起頭還憂心自己這差事辦不好的谷大用更是豎起大拇指道:“徐老弟,找你幫忙我真是找對人了!這每人負責一個格子,要是誰事情辦不好,我直接就問他的罪,這可比以往一味推搪容易多了。”

    “不錯。…,葉廣甚至想到了城內錦衣衛也是每個人約定俗成地管著一兩條街,可因為和五城兵馬司以及順天府衙的差役等等常常有重疊,一年到頭衝突也不知道多少,竟起意打算在城內也這般推行,可想想和別的衙門扯皮起來不免驚動上頭大佬,不得不又打消了這心思,可隨即就想到了一件事來:“對了,永樂年間遷都京城之後,南城兵馬司就說是負責城南。城外要真的說起來,也算是南城管轄。他們雖說不是什麼品秩高的衙門,一味把他們撂在一旁總是不好。”

    “南城兵馬司?理會他們做什麼,難道這樣的大事,他們還敢來相爭?”谷大用深知葉廣指的是今後的勢力範圍,自是嗤之以鼻:“葉大人不用操心,這事有我呢!”

    葉廣也只是隨口一說,並不是真打算替南城兵馬司爭什麼利益,有谷大用主動把事情攬上身,他就不再多言。事情分派完了他刻意磨蹭片刻,見谷大用先行告辭,這才上前笑道:“我上次才聽說兵部那位王主事在這開課講學,鬧出好大的聲勢,還以為這些讀書人開竅了,誰知道竟是世子爺你的大手筆啊。你可別說你只是暫且借這地方辦一辦公,這需瞞不過我。”



“葉大人說笑了,我怎敢瞞你這眼睛最利的?”徐勛把葉廣拉下水,本也是為了外城這一盤棋,對人略分說了幾句,見葉廣同樣是極其感興趣,他就說道:“正陽門大街兩側的地皮大多都是在各家勳貴手裡,餘下的已經不多了,比起城內便宜不到哪兒去,但崇文門和宣武門外大街卻都空著,浪費了不免可惜。而且,城內宵禁,城外卻沒有這規矩,由此又可以衍生出不小的市場。”

    葉廣在錦衣衛浸淫了一輩子,種種門道不說樣樣精通,可也都不陌生,徐勛這一說他就明白了過來。他最是護短的人,當初徐勛肯在府軍前衛接收他那些昔日同僚下屬的子弟,他就記了這麼一個大人情,更不用說如今這一遭了。倘若做得好,錦衣衛上下都能得到好處,他要付出的不過是維持的功夫,又不用作奸犯科,他哪裡有不樂意的?

    “怪不得清查城外奸細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任務,你居然肯主動幫忙谷公公承擔下來……好,這事兒算我一份,要做什麼你儘管開口就是!”和葉廣計議停當把人送走之後,徐勛正思量著接下來是該用點法子把所謂的奸細逼出來,還是該盤查一下各家商鋪之中是否有人做北邊蒙古人的生意,由是洩露了訊息,外間就有人報說左千戶馬橋回來了,說是有要事稟報,還帶回了一個人。徐勛對心眼實做事仔細的馬橋素來賞識,立即不假思索地傳話吩咐他進來。

    不消一會兒,馬橋就進了屋子,一絲不芶地行過軍禮,他就把今天去永福寺盤查的經過一一道來,末了就說道:“卑職起頭去盤查,也是因為聽說那書生被夜行人嚇病了。沒想到他責然主動說有內情稟報,所以卑職就擅自帶了人回來。”

   “這本就是你職權內的事,說什麼擅自。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麼用心做事,那我就輕鬆多了。”徐勛笑吟吟地誇獎了馬橋兩句,旋即就吩咐他去把人帶來。可一坐下念叨著徐經這兩個字,他仿佛依稀記得在哪裡聽過,可要細想又怎麼都想不起來,頓時有些疑惑。及至馬橋帶著一個三十多歲面上沒多少血色的青年進來時,他盯著對方那一身顯得極其寬大的藍綢直擻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微微領首。下一刻,馬橋立時躡手躡腳地退出了門去。

    “草民江陰徐經,拜見徐大人!”

    見人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徐勛哪裡還不明白對方沒有功名在身。

    可想起馬橋在耳邊念叨過什麼梧滕徐氏的萬卷樓,他不禁分外納罕。如今這世道,家裡倘若能有藏書萬卷,必然都是富甲一方的士紳,家族裡少說也有一兩個進士三四個舉人七八個秀才。

    眼前這青年看上去亦是滿臉書卷氣,怎會連個功名都沒有?

    “起來吧。”徐勛見其垂手站起身來,這才問道:“剛剛馬橋說你曾在永福寺看見有夜行人出沒,還受了驚嚇。你既是一意要見我,莫非知道那人名姓?”

    “回稟徐大人,那時正值黑夜,烏雲又掩了月亮,草民一時受驚,並沒有能看清那夜行人頭臉。”徐經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見徐勛皺了皺眉仿佛有些失望,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只是那夜行人有意挑釁,竟對草民說,若再不滾回去,小心你不但功名不保,而且連性命也不保!”

    聞聽此言,徐勛眼神一凝,一下子站起身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徐經看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漸漸坐了下來,卻是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剛剛就想,你這名字我好似在哪兒聽過,原來便是六年前和唐寅唐伯虎一塊革除了功名的江陰徐經。想必你這次來京城,也是想看看先帝去世大赦,是否會有可能平反了當年的案子,還了你的功名?”

    徐經不料徐勛年紀輕輕,竟然倏忽間明白了他的身份,甚至還猜到了他這回進京的目的,難堪了片刻就躬身說道:“徐大人,草民進京之前,並不知道皇上駕崩,只是船到天津方才得知此事。只草民到京城原就是想要看看當年之事是否還能設法,先帝既然駕崩,草民便留了下來,到好幾家從前曾經造訪過的人家想要求見,不想人人都將草民拒之於門外,更不想前幾日夜晚竟是有夜行人前來出言警告!”說到這裡,他突然又屈膝跪了下來,滿面蒼白地說:“我知道這等事不該訴諸于徐大人,但我實在是別無他法,又不甘心就這麼回鄉。

    先父當年曾中鄉試第三,不想會試落榜,回鄉發憤苦讀卻以至於英年早逝,因而家母自小就對我嚴加訓導,而內子更一直擔下了所有家事,只求我能金榜題名。我知道當年上京確實太過招搖,只知道一味揚名造勢,開罪了太多士子不說,更是招了人忌,可若我真的才力不夠時運不濟也就罷了,可這等作弊的名聲我實在是背負不起!今天那馬千戶說起大人曾經仗義助了徐昌谷,我這才抱著一絲僥倖前來求見,不求大人能還我一個公道,只求大人能庇護一二,讓我能平安留在京城。”倘若這人是因為自己在天子面前說得上話,這才上杆子巴結過來打著非分之想的主意,徐勛興許會順手把人收過來,但觀感就得打個折扣:可眼下徐經坦白說就是不甘心背著那麼一個莫須有的作弊名聲,更提及家中賢妻良母,又是因為他當初“義助”徐禎卿而來,他不禁便動了惻隱之心。思付片刻,他就開口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起來說話。”該說的話都說了,要再繼續不依不饒厚顏苦苦哀求,徐經也沒那個臉,此時猶豫片刻就站起身來,不知不覺已經是攥緊了拳頭。就在他久等不見再有回音,一顆心漸漸沉入谷底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上首傳來一個聲音。

    “也罷,讓你平安留在京城不難。人都知道我父子讀書不多,我家裡正好缺個西席先生,你便暫且留下吧。”

    徐經不過是能得庇護,此時聽到徐勛竟願意把他留在家中,一時愣住了。良久,他才深深一揖到地行下禮去:“大人大恩大德,徐經若今世還有出頭之日,必定竭力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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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相比之前一開始便是下跪相求,此時徐勛真的開始容留,徐經卻反而改成了作揖。徐勛和王守仁相處的時間長了,也知道這是讀書人真正認了主從之後的表示,便欣然伸手虛扶一把。等人起身,他頷首吩咐其坐下之後就直截了當地問道:“報答之類的話就不要說了。那夜行人既是警告于你,你可知道他是誰派來的?”

    “這……”徐經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咬咬牙說,“大人,當年之事雖已經過去多年,程大人撒手人寰,就連傅尚書也過世了,但終究那件事有眾多人在後頭推手。我事後打聽過,如今的元輔大人性子暴躁易怒,認准的事就無論拉不回來,再加上對程大人一心入閣不滿,事後自然不會承認昔日自己衝動失察;謝閣老和程大人不和,甚至還曾經參奏他交連李廣,自是更加落井下石;就連如今的禮部……”

    說到這裡,徐經陡然想到徐勛和王守仁曾同在府軍前衛,自己在人前說道王華實在大有不妥,立時硬生生止住了,又誠懇地說:“再加上推波助瀾的尚有如今的刑部尚書,也就是當初的都御史閔大人,科道言官為大佬所激,這案子方才會到這樣的地步。大人雖得聖眷,卻未必是他們對手,我就算說出來那黑衣人是何人所派,頂多也就是臆測,徒增大人煩惱。”

    見徐經說話還中肯,徐勛聽著自然滿意。當年那些事文征明祝枝山和徐禎卿都曾經對他說過一些,但不及徐經這個真正的當事人那般詳盡。此時,想到那些文官大佬表面道貌岸然,私底下為了打擊政敵一樣是無所不用其極,心中鄙夷的他實在不想就這麼輕輕放過那些沒事就喜歡給自己上眼藥的老大人們,略一思量就生出了一個主意來。

    “徐經,你剛剛是以發現奸細的名頭求見我的。那我就以這個名義把此事上奏皇上如何?”

    “啊?”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提議,徐經一時悴不及防,呆愣好一會兒,他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大人是說……是說要上奏皇上?”

     “不錯!”見徐經那蒼白的臉上一下子湧上了激動難以自已的紅色,徐勛心中了然這份興奮從何而來,當即一字一句地說道,“當然,你剛剛對我所言那些關於當年科舉的話不能上奏,你只管一口咬定說那一夜碰到的就是韃子奸細。既然是韃子的奸細,大動干戈滿城搜捕就是名正言順的。那天晚上那人既然恐嚇了你,想來你即便看不清其人頭臉,這口音穿著身高體態應該還是有些印象的吧?”

     徐經只覺得一顆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了嗓子眼,竭盡全力定了定神,他這才聲音乾澀地說道:“那口音是地道的京城本地口音,身高約摸是和我差不多,體態幹呃……對了,他走路的時候一個肩膀略微有些高,背有一丁點駝……”

     儘管因為那一遭驚嚇再加上著涼而生出了一場病來,但此刻這等從未想過的好機會從天而降,他立時絞盡腦汁回憶著那僅存的印象,一口氣說到這兒,他終於有些難以為繼,又想了好一會兒,這才頹然搖了搖頭道:“其他的我就都不記得了的。

     要不是那會兒心存激憤,我也不會記下這些……啊,對了,他那時候為了恐嚇我,撒手擲出了一枚飛刀。那飛刀還在我的行囊裡頭,而永福禪寺精舍的圍牆上應該還有痕跡……”

     “來人!”

     徐勛不等徐經說完就立時高喝了一句,下一刻,就只見馬橋敏捷地竄了進來。見其躬身要行禮,他隨口吩咐免了,旋即一字一句地說道:“立時帶上一隊人,把永福禪寺先給看守起來,向徐經從人找出那一枚飛刀,還有那韃子奸細擲飛刀擊中圍牆的痕跡……再有,你令人火速去請北鎮撫司的李千戶,再去西廠請鐘千戶,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等到馬橋應命去了,徐勛這才看著徐經微微笑道:“當年的事情現如今雖不適宜提起,但讓人雞飛狗跳一陣子,料想還是沒問題的。想來人家看到你因為這麼件意外的事情再度現身,而且還博得了皇上的注意,一定會捶胸頓足痛悔當初,就算是先給你出口氣吧!”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陡然經歷這樣的大起大落,徐經忍不住有些喉頭哽咽,竟只知道重複著這兩句話。他今次冒險求見不過是死馬當做活馬醫,做足了遭人冷落甚至於被人羞辱的準備,哪曾想徐勛不但真的答應容留他,而且還一轉手送給了他這樣難得的機會。這等雪中送炭的情分,就連當年應天府鄉試主考翰林學士劉機點了他舉人,會試主考程敏政賞識他的才華也有所不如。

    李逸風和慧通幾乎是不分先後同時抵達的。兩人從前沒打過交道,可既然是同行,彼此一對眼,不覺都多看了對方兩眼,這才客客氣氣地行了禮後謙讓著入內。待到二門徐勛相迎的時候,兩人發現其身側站著一個從前沒見過的青年,都不動聲色審視起了這個陌生人。

    時著這兩個一等一的明白人,徐勛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介紹了徐經的來歷,又說其是在永福禪寺外頭散步時遇見的夜行人,結果對方因行蹤暴露不依不饒一路追殺到了寺中,最後因和尚全都被驚動了起來方才逃逸的事情說了,見李逸風神情有異,他便說道:“緝拿韃子奸細的事情皇上交代了下來,如今有了這麼一條線索,所以我想借助北鎮撫司和西廠的人手,先把影子圖形畫出來。”

    別人不知道,李逸風對於六年前的事情卻記憶猶新。畢竟,這案子從始至終都是錦衣衛一力參與,其中那些大佬的勾心鬥角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至於被革去功名的兩個舉子唐寅和徐經,不過是朝中政爭的犧牲品而已。因而,如今這時節徐經突然出現在京城,他少不得在心裡掂量了起來,目光中就多了幾分玩味。

    可計較歸計較,他還是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這事情好辦,錦衣衛雖然不比刑部是辦老了案子的,但按人描述畫圖的高手還有那麼兩個我這就去調了人過來。”

    “那就偏勞李千戶了,要說咱西廠剛剛草創一窮二白,這等高手卻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慧通嘿嘿一笑奉承了一句,見李逸風打了個哈哈起身就走,他便也趁勢站起身來。可瞧見徐勛沖著自己微微頷首,他思量片刻就有意又坐了下來,欠了欠身說道,“徐大人,我家谷公公還有件事情囑託我和您商量商量。”

    徐經不料自己那聽上去千瘡百孔的供詞,西廠和錦衣衛全都不理論,再想起六年前會試弊案,那些人找不到鐵證竟然拿著完全站不住腳的所謂送禮革了他的功名,一時心中五味雜陳。因而,徐勛示意他暫且退下,他只覺得腳下沉得和灌了鉛似的,也不知道是怎的一步一步挪出了屋子。

    等他出了屋子去,慧通方才正色問道:“世子爺怎麼沾惹了這麼一個人?這徐經我在南京都聽說過,當年那場官司打得驚天動地,現如今雖是過了六年,可記得他的人可不在少數。”

    “記得他就最好,當年那件事情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明眼人多得很,可偏生就那麼和稀泥一般結案了,卻丟出這兩個舉子頂缸。放著這麼一個人在那些老大人眼皮子底下,我就是要讓他們嘗嘗被針紮著的滋味。”說到這裡,徐勛言簡意蛟地將徐經被人恐嚇之事說了,繼而就淡淡地說,“你知道我聽他所言想起了什麼?我想起了趙欽那個偽君子!如出一轍的伎倆,不過是趙欽的位子還低,我還能鑽了無數空子硬生生把人扳倒;而他的事牽連的卻都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佬,他要沒機緣,到死也休想把這事情翻轉過來。”

    “所以世子爺動了惻隱之心?”

    “惻隱之心只是其一,其二是用他這個人暫且吸引一下那些老大人們的視線,暗地裡你好好籌畫一下。”徐勛看著慧通,一字一句地說道,“無論是錦衣衛還是西廠,手底下的眼線即便多,但往京城這一大塊地方散開來一算,那也是極其有限的,而且未必能如臂使指。這時候,得讓羅清的信徒們發揮一下作用。京城地面上真正的韃子奸細料想是難尋的,但和那些蒙古王公暗通款曲的,行跡就好抓多了。

    哪怕是一個兩個也好,務必揪出幾個真正的奸細來。一來你西廠需要這樣的大功來壓一壓東廠,二來錦衣衛那邊會承我的情,三來……我也需要這事情來整治清理一下城外這塊地方,以免日後做起事來掣肘。事情做得漂亮一點,最好在言官被那些老大人挑唆起來鼓噪最大的時候給上一擊,讓他們閉嘴!”

    敢情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慧通恍然大悟,當即拱手應命,然而當徐勛伸出手指頭道了一個三日期限,他的臉色不禁有些勉強,但最終還是應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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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老大人們的軟肋

    有江陰書生徐經在永福禪寺遭遇韃子奸細劫殺!

    當這樣一個消息在京城之中以蔓延之勢四下流傳之後,頓時挑動了眾多人的神經。居於高位的老大人們興許會隨著年齡的增大而耳昏眼花,但既然還能在其位沒有致仕,這些該記得的事情他們自然會牢牢記在心裡。這天在文淵閣劉健的首輔直房中,謝遷就沒好氣地把一份奏摺直接丟在了劉健案頭。

    “元輔,你看看,這是錦衣衛葉廣的上疏,他居然要刑部下海捕文書捉拿這麼一個人。開什麼玩笑,就憑這樣一份模模糊糊的影子圖形要抓人,豈不是大海撈針?葉廣執掌錦衣衛這麼多年,現如今真是老糊塗了!”

    劉健接過來隨手一翻,立時明瞭怎麼回事,目光和謝遷一交,他便若無其事地說道:“這奏摺既然是司禮監轉下來的,司禮監那邊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當然是皇上下旨,此事嚴查!”謝遷眉頭緊皺,旋即就往李東陽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個徐經當年便是行事放縱不羈,現如今攪和出這麼一檔事情來,居心叵測!會試弊案已經過去多年,這過去的事情就算是過去了,若是再因為現如今這一丁點巧合翻出來,想來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如今之計,不若拿著先帝當年的處置警告徐勛,是先帝罰徐經回鄉為吏,他如今容留著人像什麼話!況且,只憑那徐經一面之詞就折騰出這許多事情來,簡直是荒謬!”

    “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你該知道當今皇上不是先帝,一味用壓只會適得其必……這樣,還是從正經事來,找幾個御史,讓他們從府軍前衛懈怠本職上頭做做文章,尤其是此番徐勛還自告奮勇領下了巡查城外,協助西廠錦衣衛的事情。

    “元輔高明!”

    謝遷告退離去,劉健卻再沒心思處置案頭那堆得高高的奏摺,心裡想到了程敏政。從前翰林院中三大名人,學問廣博稱敏政,文章古雅稱東陽,性行真純稱陳音,各為一時之冠,再加上程敏政亦是少年神童,中探花不過二十三歲,誰都認為他能夠不到六十而尚書而入閣。對於這麼一個年富力強而又風評極佳的後起之秀,他這個首輔忌憚,李東陽謝遷亦是如此,夾不用說作為競爭對手的傅瀚。所以,傅瀚唆使華永等人挑起了那場會試作弊大案,他們這些人有的袖手旁觀,有的落井下石,結果性子剛正的程敏政果然雖出獄卻發癰毒不治而死。

    “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徐勛年少,理該只是湊巧吧,不會是有意……可那黑衣人是怎麼回事,是真的韃子奸細給徐經碰見了,還是……”。

    那個冷不丁生出來的可能性讓劉健眉頭直接打了一個結,右手更是緊緊握住了筆桿子。按照常理,他們這些人當中,誰也不至於會愚蠢到派人去威脅這麼一個連功名都沒了的書生。可要是事情傳揚開來,別人會怎麼看?尤其是那些瞅著小皇帝主意大打算靠過去的少壯派?

    不過是次日,一連十幾份奏疏就經由通政司抵達了司禮監,無一例外都是指斥西廠錦衣衛府軍前衛待著盤查奸細的名頭搔擾民間等諸如此類云云,更有言官言辭激烈直指府軍前衛並無偵緝之責,這是越權邀寵。奏摺一送御前,朱厚照一時大光其火,按著他的性子,幾乎就想把那些御史全都召來大罵一頓,可司禮監幾個老太監一塊兒齊齊勸諫,他也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可卻少不得時時把谷大用叫到面前催問進度。

    正因為如此,谷大用從承乾宮出來時的那苦瓜臉無數人瞧在眼裡,自然更認為這一趟西廠必然是勞而無功,一時間言辭激烈的奏摺就更多了,慷慨激昂請罷西廠的聲音都冒了出來,讓朱厚照更大發雷霆,群臣自是暗暗稱快。

    然而,僅僅是第四天,保國公朱暉剛剛點齊人馬出發,葉廣徐勛谷大用的聯名奏疏就已經呈遞了上來——總共在城外查出無戶籍路引的流民六百二十一人,曾有各色案底的可疑人四十一人,疑似奸細者九人,這還不包括江陰徐經所奏,出現在永福禪寺擲出一枚飛刀的那個不明黑衣人。

    對於這樣的成果,朱厚照自然龍顏大悅。他原本遷怒于東廠王岳就是嫌其正事不做好偏生管閒事,如今谷大用率領才剛建沒幾天的西廠立下了這樣的功勞,他自然絲毫不會吝惜賞賜,這天再次直接把內閣和部院大臣全都召到了文華殿,由列席的葉廣徐勛和谷大用——稟報了今次梳理城外住戶的經過,末了他就得意洋洋地環視了眾人一眼。

    “看到了沒有?只要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去做事情,何愁事情不成!此次能有這麼大的成效,葉廣徐勛谷大用,你們三個功不可沒,各賞……”朱厚照見幾個老大人的臉上一個賽一個難看,想想還是不讓他們這麼難堪了,於是把到了嘴邊的錢財絹帛改了過來,“唔,各賞御馬一匹,回頭自己去西苑馬廄裡頭挑!”

    “皇上,雖則是數日之冉有此成果,錦衣衛府軍前衛和西廠確實有功,只萬一將良民打成奸細而處刑,干係重大,懇請皇上……”

    此番站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刑部尚書閔珪。不等他說完,徐勛便以目示意葉廣,果然,這位在文宮當中很有些好評的錦衣衛主事人就深深躬下身去:“皇上,閔尚書此言正是微臣想要稟奏的。倉促之間只是按戶籍按錦衣衛所留案底先行羈押,難免有錯漏之處,所以臣請錦衣衛和都察院刑部共同審理這些人,不冤枉一個良善,也不放走一個奸細。”

    谷大用也操著尖細的嗓音和徐勛齊齊說道:“皇上,奴婢附議葉大人。”

    “准了!”朱厚照見自己人把這些老臣噎得作聲不得,一時更覺暢快。可就在答應了之後,他突然想起另外一樁,立時看著英國公張懋和馬文升戴珊道,“這一說朕倒是想起來了,朕讓你們幾個審張瑜劉文泰那幾個這都幾天了,還沒個結果?”

    大佬們中的不少正因為沉寂多年的徐經之名而心頭悸動,這會兒皇帝突然又問張瑜劉文泰等人,一時間下頭一片沉寂。好一會兒,英國公張懋才領頭奏道:“回稟皇上,張瑜等人對不曾診脈胡亂用藥供認不諱,只劉文泰什麼都不肯說。”

    “不肯說就用刑!”朱厚照頓時惱了,厲聲喝道,“朕就不信他那身板熬得住三五十板子!”

    名義上是英國公領銜,可這種事情一般真正做主的都是文官,實則上負責此事的乃是吏部尚書馬文升。聽皇帝競在文華殿上公開撂下了這種話,馬文升不能就此沉默下去,只得站出來如實奏道:“回稟皇上,既然張瑜等全都承認了,劉文泰不肯招認也無傷大雅,自然可以就此定罪。臣本意明日上奏,既是皇上垂詢,臣今天便今日奏請。”

    “直接說,朕聽著!”

    “張瑜劉文泰高廷和宜用部院司官與內官交結作弊律,論斬。院使施欽院判方叔和以藥不對症革職閑住,醫士徐吳發原籍為民。右通政王玉院使李宗周院判張倫錢鈍王盤等坐視用藥非宜,隱忍不舉,各降二級。右參議丘鈺假市藥侵盜之官錢予以追贓……”

    “夠了!”

    朱厚照突然打斷了馬文升這些話,盯著一眾大臣看了好一會兒,繼而突然冷笑了一聲:“什麼部院司官交接內官罪,上次英國公都已經奏了劉文泰張瑜大不敬,就按照大不敬律,直接斬了,哪裡那麼多廢話!至於其他人,這種簡單的藥理都看不出來,但凡當時診治的一概革職為民,剩下的人重新考核過了再說。通過的不降級也就罷了,但凡沒通過的,也不用降級了,太醫院不養匡術不精的閑漢!”

    說到這裡,他突然又看著刑部尚書閔珪道:“還有,閔尚書審理今日拿住的這些奸佞,不要一味只端著懦隱之心,先想想這次宣府出兵死難的兩千多號人,他們的妻兒老小有多悲慟!別好比之前先帝親自審理的鄭旺案子似的,好端端判了斬刑的,到現在人還留著沒殺。這不是維護父皇仁厚賢德之名,這分明是出爾反爾,壞了父皇的威名!”

    眾目睽睽之下,閔珪的臉色一時間青白相間,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然而,朱厚照仿佛還嫌這番話不夠,又看著一眾大臣說道:“這幾天七嘴八舌說朕讓西廠和錦衣衛去查奸細是異想天開,說聯這府軍前衛倉促成軍一無是處的人,朕一個個都記在心裡。朝廷是給了言官上書言事的職權,可那些俸祿不是用來讓他們指手畫腳胡說八道的!還有,那個半夜三更險些給韃子奸細殺了的……叫什麼來著……”

    徐勛連忙介面道:“回稟皇上,是江陰書生徐經。”

    “對對,就是這個徐經!”朱厚照砰地一聲一拳砸在扶手上,仿佛沒看見許多人因為這個名字和他的這個動作而為之變色,氣咻咻地說,“人家一個書生給嚇病了,於是找官府告發此事,再合理不過了,這也值得那些御史們揪著說三道四?他們是不是吃飽撐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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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7:55:18
第二百八十九章文藝和宣傳

    亮堂堂的屋子裡,要牆是一面五層黃花梨的書架,平日用來遮蔽灰塵的簾子這會兒正拉開著,上頭滿滿當當的各色套書。

    書架旁邊是一張臨窗的杉木大案,上頭文房四寶樣樣俱全。後頭的圈椅這會兒已經被人拉開了,管家柳安正笑容可掬地請對面的青年坐。

    “徐先生,這間是書房,少爺吩咐下來之後收拾的,裡頭這些書多半是坊間新出的,但您如果覺得不合適或者是缺什麼,只管撂下書單子來,我立刻去家裡頭庫房找,再不成就到外頭書鋪裡頭去淘。這些文房四寶都是老伯爺留下的東西,大多是下頭人孝敬上來的,您看合用不合用。至於這方硯臺,是庫房裡有些年頭的老物件,少爺親自尋出來的……”

    儘管眼前這位少爺請回來的西席先生名不見經傳,甚至連個功名都沒有,但此前徐良把那些府裡前兩代主人私墾的田地都找了出來,地契亦是一樣樣落實,柳安再不敢小覷,再加上能夠保著管家的名頭就是意外的驚喜,他自然不敢對新主人有什麼陽奉陰違。所以,儘管不明白少爺為什麼會請了這麼一個病歪歪的人來做西席,他仍是奔前走後張羅得周全妥帖,這會兒說話也是客氣萬分。

    “勞煩柳管家了,這書房和剛剛的寢室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柳安就怕這位徐先生也和自家少爺一樣精明難打交道,這會兒終於松了一口氣,又奉承了幾句便知機地告退了。等到他一走,松伯便上了前來,摸摸這個看看那個,最後便轉身走到徐經身側說道:“老爺,這院子大門關上便是好似獨門獨戶,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咱們這些人全都可以住下,看來興安伯世子對您還是頗為倚重。”

    “不是倚重,我一個不值一提的罪餘之人,又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卻讀了滿腹詩書”又沒有多少參謀贊襄的本事,哪集值得人倚重了?不過是徐大人為人厚道仗義,竟然不但庇護了我,還直接給了我一個棲身之地。”

    而且還不止給了棲身之地,甚至連他被人恐嚇的事都找機會一巴掌還回去了!

    說到這裡,徐經在圈椅上坐了下來,摘下筆架子上的一支狼毫看了看,突然又發現了那方硯臺有異,一手挪過來一看,他便發現上頭印著兩行小字,赫然是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詩句。但凡讀書人,對這等勵志的詩句年輕時都是極其喜歡的,但他受挫多年,現如今漸漸迷上了老莊之學,乍一看不免讓他心中滾燙。

    因而,晚間徐勳回來召見他時問他是否習慣,他便立刻恭敬地說道:“大人又是單闢院子,又是讓人準備經史書籍和文房四寶,這般安排實在叫草民心中不安。”

    “既然你到了我這兒,單民兩個字就不用了。”徐勳微微一笑,隨即看著徐經說道“雖不至於立時三刻還了你的清白,但你的事情我會記在心上。皇上素來是嫉惡如仇”最恨那些打著大義凜然幌子,背地裡卻男盜女娼的勾當,你只消耐心敬候佳音就行了。”

    “多謝大人!”

    見徐經再次起身下拜,徐勳坦然受子”隨即又抬手示意他坐,這才說道:“當年這事情你和唐六如確實委屈,程大人更是冤枉,不過,我也不是無緣無故幫你的忙。我既是對外頭說你是我家西席,那我也有幾件事要交給你去做。”

    “是,敬請大人儘管吩咐。”

    “我聽說你才華橫溢,經史子集無所不通,詩詞亦是一絕?”

    士為知己者死,更何況徐勳這雪中送炭更是非同一般的恩德,徐經早打定主意只要不是什麼大違自己為人宗旨的事,徐勳說什麼他就應什麼。而如今徐勳一開口就問學問文章詩詞,這不禁搔到了他的癢處,當即欠了欠身說:“大人,無所不通實在是謬贊,但學生從小就在萬卷樓中苦讀不輾,會試弊案後回家又是多年閉門苦讀,自信于學問文章已經初窺門道。”

    “學問文章,這些是通達上層的大雅之物,但現如今我想讓你去做的,卻是下層津津樂道的大俗之物。”見徐經只是微微一愣”並沒有立時推辭,徐勳心中滿意,便徐徐說道“文章詩詞曲藝,除卻那些千古流傳的絕句名篇之外,民間津津樂道的卻往往是最後頭的一樣。

    君不見李太白詩詞不下成百上千,膾炙人口的卻不過那幾首?相反,那些最初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說話本,反而在民間流傳極廣。”

    徐經雖然話是聽明白了,但人卻有些糊塗了,不禁試探著問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讓我去寫些給民間百姓看的小說話本?”

    ”說話本見效太慢,我是想讓你寫幾出戲來。當然,你要是不想署名,盡可以隨便胡謅一個。至於題材,簡單得很,比如現如今要打仗,這大軍已經出征,就可以現編一個別母辭妻揮淚上疆場的:比如朝廷要懲奸除貪,那麼就編一個包青天怒斬陳世美:比如朝廷要開河,那麼就編一個西門豹巧計懲女巫……”

    比如幼主老臣,關鍵時刻便可以編幾個老臣以老賣老處處和幼主作對的!

    聽著徐勳侃侃而談如何將曲藝說書等等和時勢結合,徐經又不是蠢人,漸漸就醒悟了徐勳要他寫這些俗之又俗的東西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名氣,而是為了宣傳大勢。因而,最初疑惑之外還有些覺得大材小用的他立時聚精會神聽了起來。當他聽到徐勳定下雅俗共賞,深入人心這個基調的時候,他低頭沉吟了許久,突然抬頭說出了一句話來。

    “大人如此深謀遠慮,我自然願意盡心竭力,只不過我雖小有才學,但於這些上頭卻遠不及唐六如怪才。他書畫詩詞無所不能,早年間也曾經寫過兩出小戲給幾個摯友鑒賞,我偶爾瞧過,讀後朗朗上口,甚至可說是口留餘香。他在蘇州之所以會被公推為第一才子,便是因為那份急才怪才。若是大人請了他來,一定會事半功倍!大俗之物固然是好,但雅俗共賞豈不是一舉兩得?”

    徐勳確實不止是為了自己的商圈事業打算請徐經這個才子來寫戲,在他看來,宣傳攻勢實在是很重要。成百上千年來,帝王將相都是要死的,唯有文人的筆不死。單憑那一支生花妙筆,劉皇叔仁義無雙,曹孟德奸雄一世,正德皇帝游龍戲鳳,雍正皇帝九龍奪嫡……在這個年代,要不能先養幾個厲害的筆桿子未雨綢繆先進行廣泛宣傳,他實在有愧穿越者的名聲。

    所以,徐經直接舉薦了唐寅,他不禁心中一動,只想了一想就點頭笑道:“你說的不錯。蘇州四大才子,徐昌谷在翰林院當著庶起士,另兩個還沒來得及回去。索性我讓祝文二人帶一井親筆信給唐六如,請他出山做一番事業。桃花塢雖不錯,可他年紀輕輕要隱居還太早了!”

    等到從徐經那小院出來,徐勳抬頭看了看天上那一輪殘月,忍不住有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招攬四方人才對於如今的他來說難度太大了,但招攬那些在民間頗有名聲,但在朝中卻半點根基也沒有的才子們,這代價卻是實在太小了。才子嘛,本來就不是用作勾心鬥角的,讓他們去做才子的本行,多寫些膾炙人口的好東西出來,這才是真正的人盡其用!

    從前貧賤的時候,大晚上喝一杯小酒佐一碟醬黃豆就是難得的享受,現如今雖然富貴,但徐良還是喜歡隔三差五晚飯過後呷上一口。

    這會兒丫頭打起門簾讓了徐勳進來,正拿著小酒杯的他斜睨了一眼就用筷子指了指對面,等徐勳坐下了,他便說道:“人安頓好了?”

    “安頓好了。既然是同姓,我又準備拿人派大用場,所以自然要禮遇一二。所幸我沒看錯人,這徐經為人尚屬正派,今晚上還對我建議去請蘇州唐伯虎來共事,還坦誠地說唐伯虎在才學上頭遠勝過他。自己有了進身之階,不忘當年患難的友人,比某些嫉賢妒能的老大人們強多了。”

    “那就好,雖說有才無德的人也得用,但心裡頭總像防敵人那樣防著,那就不如正人君子了。”徐良見徐勳自己給自己斟了一小杯,立時沖著他一瞪眼道”“少喝點,你老爹我是多年市井養出來的習慣,你別學我。”

    “子肖父那是誰都知道的,何況我心裡高興!”徐勳一仰頭徑直一杯酒灌下喉嚨,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勁道直沖下來,他竟一不留神給嗆著了,放下小酒杯才說道。



“話說回來,如今不比當年,爹你也別老是喝這種勁道大的酒,入口綿軟醇香的御酒我今天不是才和那匹御馬一道搬回來了兩壇?”

    “那酒沒滋味,說句不好聽的,那是女人喝的,男子漢大丈夫,勁越大越好。你是沒有在大冷天往北邊走過,那會兒沒有這樣的酒,根本捱不下來……咳,又說這些沒意思的話,我問你,你這回借著這個徐經,打算要算計誰?”

    “倒不是為了算計誰。我只是想告訴那些老大人們,他們瞧著我不順眼,可他們也不是十全十美一點軟肋沒有的聖人。當今皇上不是先帝那樣事事聽他們的性子,不要再抱著老黃曆不放!我倒是很想知道,錦衣衛北鎮撫司照徐經的話畫出來的那張影子圖形傳揚出去,再看到徐經對那黑衣人的那些描述時,會不會有人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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