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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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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8:11:52
第三百三十章 君臣相得,內外勾連

  五十出頭卻沒個兒子,這在大明朝的官員中並不稀罕。
 
  但人家往往都是兒孫沒養住病故,不像楊一清是真的一兒半女都沒有。再加上他下頜無須,背地裡常有和他不睦的暗地嘲笑他是個天閹,最讓性子豪邁的他難堪。然而,老妻伴他多年,為人很有些氣性,他也就順其自然沒有納妾,如李東陽這等素來講究節欲養身的和他志同道合,交情很是不錯。
 
  此時此刻,皇帝這信口出來的一句話,讓為人處事素來從容的他紫漲了面皮,咬咬牙就要伸手去撩衣裳的下擺。要是受了那兩個宮女,不說老妻那一關怎麼過,就是朝中其他同僚,今後會怎的看他?
 
  “皇上就別和楊都堂開玩笑了!”
 
  知道這會兒要是不開腔,君臣之間興許就要因為這些小問題犯擰,徐勳便有意笑著打趣道:“楊都堂家裡河東獅吼厲害,這兩個宮女送了過去,到時候害的楊都堂頭大如斗,皇上總不成看著楊門家宅不寧吧?皇上真的要賞,臣說一句逾矩的話,西苑的馬廄裡頭駿馬如雲,讓楊都堂去挑一匹合心意的當坐騎。另外,皇上的武庫,不妨打開門讓他搜刮捏刮。”
 
  徐勳出言解圍,楊一清原本是松了一口氣,然而,徐勳竟然開玩笑說他家裡河東獅吼,他不由得又是一顆心提了起來。然而,讓他大為意外的是,朱厚照非但不惱,反而笑呵呵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這才點點頭道:“幸好徐勳你提醒了朕,否則朕倒是好心辦壞事。楊卿你一大把年紀,還和夫人這般恩愛,真是一等一的福分,河東獅吼算什麼,想當初父皇還不過……”。
 
  “咳咳!”
 
  在徐勳那兩聲響亮的咳嗽下,朱厚照終於醒悟到自己拿弘治皇帝出來打比方太過頭了,於是立時岔開話題道:“至於御馬和兵器,這個容易,你儘管去挑……嗯,不止是你,還有徐勳你和張永,再加上神英他們這些有功將士,每人御馬一匹,寶刀一口,要是還想要什麼儘管說,朕是個大方人!”
 
  說到寶弓,徐勳便想起回宣府和保國公朱暉會合的神英。畢竟,名義上神英這個左參將總要歸保國公朱暉分派。於是,見楊一清大喜長揖謝恩,他便也順勢將當初下水海一戰的驚險娓娓道來,從借弓給神英,到老將大發神威,再到楊一清和張永的援兵及時趕到……他素來便是口才極好的,說到扣人心弦處,朱厚照的眼睛都直了。等到末了他說自己曾經承諾,若是那一戰能逃出生天,到時候奏請將那把寶弓轉賜了神英,朱厚照立時重重點頭。
 
  “好,很好!你有氣度,他有能耐,不過換個人而已,父皇在天有靈就是知道了,也必然不會怪罪的,這事就這樣,你的轉贈他,回頭你自個去武庫再挑一張。”說到這兒,朱厚照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朕是偷跑出來的,劉先生他們三個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來囉囉嗦嗦。不過朕還有的是話要問你們,這樣,你們上馬之後隨朕去西苑,那裡是朕的地盤,免得這些侍衛看著路人全都可疑,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嚇著別人就沒意思了!”
 
  皇帝既如此說,徐勳自然無話,楊一清是有話卻被張永及時一肘子給打斷了。眼見那些幼軍和錦衣校尉等簇擁了皇帝上馬入城,徐勳和楊一清張永也回轉身各自上馬。徐勳一抖韁繩正要起步,一旁就傳來了楊一清的聲音。
 
  “徐大人,今天這事情……”
 
  見楊一清欲言又止,臉上那興奮和激動之色尚未退去,徐勳哪裡會不明白那是文官的清正性子又有所抬頭,當即便策馬靠了過去低聲說道:“楊都堂,皇上畢竟是剛剛登基,這又是第一場仗,所以方才親自來相迎。白龍魚服確實是有些不妥,可也正說明皇上對此役的重視。楊都堂在陝西督理馬政多年,此前這摺子上過不少吧?只寫在紙上和說在嘴上的總是不盡相同,待會到了西苑,皇上十有八九是要詳細諮議的,你最好趁著路上好好打點一下腹稿。”
 
  原本是想勸徐勳不要太張揚,可竟三言兩語被說到了自己多年操心的馬政上,楊一清一愣神就點頭答應了,接下來竟果真如徐勳所言去用心思量了。見此情景,進了阜成門後一路直行,等右拐到了宣武門大街,須臾便進了西安門,楊一清心事重重走在前頭,落在後頭的張永少不得笑著對徐勳豎起了大拇指,旋即見前後左右的人都離著遠,就壓低了嗓門。
 
  “徐老弟,老谷這一趟特意到大同,還說什麼讓西廠在大同建分司,背後可以偵緝韃子動向,竟是和那鐘輝兩個人一塊不回來了。他之前對你我說了那些話,我那會兒沒表態,看你的樣子是贊同他的,可剛剛皇上對你和楊一清說話,老劉又對我連連使眼色,大約是要請我去單獨說話,他若是一定要我表態,我含含糊糊不成,可作壁上觀更不成。咱幾個當初在東宮,幾乎都是穿一條褲子的,得齊心協力應對那些有頭有臉的老祖宗。
 
  咱們這次出兵能大勝,楊一清之助自然不可或缺,可要不是拉上神英出馬,難不成還指望一個斷了腿的張俊去帶兵?沒有老劉的信,神英也不至於會這麼爽快。現如今我建了功,這御馬監掛個名想來不難,可老劉還在鐘鼓司那麼個清閒地方,他能樂意麼?好容易空出來的位子,哪怕爭不著,在司禮監裡謀一席之地也是人之常情,我還真拉不下臉回絕他。
 
  見張永說得情真意切,徐勳倒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好。說起來相比張永穀大用,他和劉瑾的交道打得更多些,對人的印象也不錯,要不是弘治皇帝大行之後,劉瑾為焦芳說和,他也不會起了深深的警惕之心,反倒是不動聲色籠絡了谷大用上自己這條船,又和張永走得更近了。所以,這會兒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
 
  “老張,你說得我也明白。這樣,回頭老劉若是找你,你探一探口氣,含含糊糊敷衍一下,讓他來找我。這回神英的事,確是我欠他的人情。”
 
  “也罷,那就這麼著吧。”
 
  張永也的確沒有逼徐勳表態的意思 要說徐勳深得聖眷確實不假,可他們這些人跟隨朱厚照都不是一兩天而是幾年十幾年了,這情分更是深厚。要真是小皇帝大手一揮金口一開就能解決的事,也犯不著去請托別人。可別看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從成化到弘治,這內朝第一人往往得外朝首肯,否則汪直當年那樣受寵,怎就沒能入主司禮監?徐勳的膽色和諸多本領且不說,這小小年紀鬼主意左一個右一個竟是真正的智囊!
 
  到了西苑內校場,時隔一個多月,曾經在這兒練過兵的徐勳和張永竟有些認不出來了。這內校所比當年擴大了一倍,為此楊柳等等全都被連根拔起,不遠處的宮殿還在破土動工,雖則是連年雛形都沒有,但看著規模很不小。見楊一清站在那裡眉頭微皺,徐勳便走到其身後輕咳了一聲。
 
  “皇上心中還惦記著先帝爺,乾清宮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去住,再加上西苑不比大內局促,又心念內校場,所以才打算在這裡造一座別宮,動用的都是內庫。”
 
  明代不止是戶部尚書這些管家婆一心只想在國庫上頭上把鎖,希望皇帝的一應開銷全都走內庫的賬,就連尋常大臣也都是這種念頭口此時此刻徐勳的話,好歹讓楊一清的眉頭有些舒展的跡象,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搖了搖頭道:“先帝一過世,皇上便大興土木,傳揚出去終究是不好聽的。徐大人深得皇上信重,該勸的還請多多勸說。”
 
  “我聞白,楊都堂放心。”
 
  楊一清也沒時間表現太多這些憂慮,因為朱厚照的召見很快就來了。只是相比正式的金殿奏對,朱厚照此時身在靠近太液池北太素殿的會景草亭中,吹著習習涼風,人隨隨便便地歪在涼榻上,見楊一清進來要大禮參拜,他就立刻擺了擺手。
 
  “這又不是早朝,也不是文華殿,你放輕鬆些。”見楊一清這才站住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人,旋即就坐直了身子問道,“楊一清,朕一直都以為文官大多數都是老成持重到不肯挪動的,沒想到還有人像你這樣大膽。你知道這回彈劾你的摺子有多少麼?”
 
  說到這裡,朱厚照直接用雙手比劃了一個驚人的高度,見楊一清面色一變就要下跪,他就瞪過去了一眼,這才看著徐勳說:“朕還以為這一回沖著徐勳的人多些,誰知道竟是你和張彩更招人嫌。有彈劾你在陝西剛愎的,有彈劾你勾連中官的,有彈劾你不告而用兵居心叵測的……至於張彩,一張張奏疏全都是說他人品污濁,天知道之前還有人贊他高潔,真是顛三倒四!不說這些了,楊一清,之前徐勳和張永上書都說,你在陝西多年,對韃子很有些研究,今天朕很有空,你和朕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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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名臣風骨,少年意氣

    和楊一清一塊連袂出宮的時候,徐勳見其一副神采飛揚的表情,不覺又想起此前楊一清在御前侃侃而談一說就是大半個時辰的暢快。將陝西附近那甘肅寧夏延綏三邊的山河地理信手拈來的那份從容,從馬政到民事到軍務到茶馬互市的條條貫通,從人事到撫民再到屯田的悉數周全……饒是他對楊一清的印象原本就極好,這一次又提高了三分。

    這會兒快到西安門,安步當車的楊一清突然停住步子,對徐勳拱了拱手道:“能像今天這樣盡情奏對一次,乃是我多年夙願,多虧了借徐大人的光。”

    “楊都堂哪裡話,若不是你文武兼通,就算這機會從天上掉下來,那還不是白搭?至於之前皇上所說遭人彈劾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遭彈劾是庸臣,就是如今內閣的閣老們和六部的尚書們,也時不時會挨些明槍暗箭,更不要說你了。皇上對都察院一直頗有微詞,借著此次的機會整肅一二也未必可知,楊都堂原本就是左副都御史,到時就更名正言順了。”

    楊一清好歹也是幾十年官當下來了,這麼明顯的弦外之音又怎麼會聽不出來,愕然之餘卻不免也是怦然心動。

    他雖不入翰林,可丁憂後授官便是中書舍人,在中樞誥敕房制敕房數年,可之後就不知道得罪了那位閣老被外放了出來,後來甚至一度被打發到南京任太常寺卿,可終究是從正四品熬到了正三品。接下來接了個督理陝西馬政的名頭,掛著左副都御史的品銜在陝西一呆又是四五年,哪怕他上書極多,可仿佛就此被人遺忘了一般。想來這也很正常。正三品到正二品之間的坎是官場上最難越過的一條天塹,多少先輩都是在正三品黯然致仕。

    尚書正二品。侍郎正三品;左右都御史正二品,左右副都御史卻都是正三品。這一個品級要躍過去,之後即便不能入閣拜相,可至少就是執掌一部亦是都察院,同樣能夠大權在握。十數年寒窗苦讀,數十年官場沉浮,不就是為了一展胸中宏圖?

    以楊一清的城府,自然不會當面失態,聲音卻不免有些乾澀。可是。在西安門和徐勳揖別上馬之際,他猶豫了再猶豫,終究是低聲說道:“皇上垂青,徐大人一片好意。我本不該說什麼矯情的話。但這次小王子雖然被打疼了。可接下來北邊必定是好一番風雲變色,我實在放心不下陝西那三邊……這次宣府遭襲,曾經有人提議過設宣大總制。可最後不了了之。接下來虜寇犯宣大的可能性不大,可陝西那邊卻是說不準了。倘若可能,還請徐大人勸諫皇上重設延綏寧夏甘肅三邊總制,我願意挑這大樑。”

    看著楊一清那堅決的表情,徐勳心裡一時五味雜陳。要說從之前和楊一清的大軍會合開始,就一直在做鋪墊打基礎。乃至於凱旋回大同,又一路和人同行回京。引薦給朱厚照,無非是希望在那些老人們牢牢掌握的朝堂上紮下一根夠分量的釘子。然而,朱厚照也有此意,那些大太監們都願意配合,楊一清分明也心動了,此時卻偏偏說出了這番話來。

    沉默良久,徐勳卻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楊都堂好漢子!”

    楊一清不料徐勳在默然良久之後,竟是如此盛讚自己,他不禁露出了幾分豪情來:“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只是不想多年心血半途而廢。再給我一年半載,我定當還朝廷一個固若金湯的陝西!”

    “好,楊都堂既是有此意,那我便一定設法成全。”

    楊一清只覺得一直不甚踏實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當即笑了:“多謝徐大人!”

    自從來到京城,徐勳見慣詭譎機變,可也著實交了幾個朋友,但要說讓他真正生出敬意的,楊一清卻還得算是頭一個。此時目送人上馬,他忍不住佇立久久不動,一直到身後有人相喚,他才回過頭來,認出是司禮監寫字孫彬。

    “徐大人。” 短短一年多功夫,孫彬實在沒想到,曾經以為不值一提的小角色,現如今已經成了名動一時的大人物。因而,他不用刻意去做,便是一副十萬分恭敬的表情。一絲不苟行禮之後,他便滿臉堆笑地說:“徐大人,蕭公公如今在什剎海邊上的私宅,說是讓小的引您去見一面。”

    “孫公公來得正好,我原本就想去那兒看看,正躊躇是否方便。既如此,你就帶路吧。” 再次踏入蕭敬的私宅,徐勳再看那些花草盆栽一畝三分地時,自然不會像從前那樣驚詫莫名心中忐忑了。真正居於高位的,每一處細節都會被人當成謎團掰碎了仔仔細細思量,其實說穿了不過是習慣使然罷了。只是在進了屋子之後,見又驚又喜的瑞生快步迎上前,二話不說就要跪下磕頭,他立刻伸出手去一把將小傢伙拖了起來。

    “又磕頭,在宮裡都快成磕頭蟲了,還沒有磕夠?”

    “才沒有呢,我跟著蕭公公,幾乎不用對別人磕頭!”

    見小傢伙竟是把自己的玩笑話當真了,徐勳不覺莞爾,隨手從腰裡掏出一個東西丟了過去。眼看瑞生手忙腳亂接過了,他便笑道:“這是這次打仗時候的戰利品,不值幾個錢,就是我看這刀柄是木頭雕的,刀鞘也是上好的皮子,手工不錯,想著給你帶一把回來把玩,就是留著防身也好。”

    “給……給我的?” 瑞生結結巴巴問了這麼一句,見徐勳點頭,他立刻歡天喜地二話不說直接揣進了懷裡,一連聲的多謝少爺,旋即又仿佛生怕徐勳反悔似的,一溜煙就沖出了屋子。面對這光景,徐勳這送東西的反而有些愣神了,老半晌才回頭去看床上斜倚著的蕭敬,見老太監滿臉是笑,他不禁尷尬地乾笑道:“還以為他跟了蕭公公這麼久,人老成了,誰知道還是這樣沉不住氣。”

    “這也沒什麼,又不是誰都像你,左一個主意右一個點子,只要給個機會就能大放異彩。”蕭敬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見徐勳面色如常,自己搬了個錦杌在床前坐下,他就直截了當地說道,“不過,這孩子實心眼,咱家說要上書辭了司禮監掌印,可他倒好,竟說要跟著來服侍咱家這把老骨頭。他雖然沒上過內書堂,但咱家的面子送了他進去學兩年也使得,出來之後,就可以順順當當補一個司禮監寫字。”

    “蕭公公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當初送他入宮,是因為他身份暴露,留在南京已經不成了,再加上蕭公公又要他,所以我才答應了,並不指望他真的能到什麼位置。現如今蕭公公既是要請辭,那就索性帶著他在身邊吧,他這性子在宮裡,我還擔心他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蕭敬一直留心徐勳的表情,見他說得坦然,想想瑞生果真是如徐勳所說一般,他頓時莞爾,但沉吟片刻,他就開口說道:“雖則如此,但你想想,你是外官,縱使皇上寵信,終究不可能日日時時身在皇上身邊,這次出去是你兵行險招所以才快,要真是耗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再加上新鮮感一去,你就能保證皇上一直對你深信不疑?不是咱家誇口,瑞生也就是在親近人面前這般做派,在司禮監的時候倒還穩重,他這性子再加上那一手本事,內書堂不去,就放在皇上身邊做個答應,決計招人喜歡,不用跟著咱家這老骨頭浪費人才。”

    徐勳本以為蕭敬此次所謂的中暑乃是以退為進,順便也是試探一下他的反應,卻不料這個在宮中叱吒風雲好些年的大璫是真的打算退了。一瞬間的愕然過後,他不禁皺了皺眉道:“蕭公公,我不妨說一句實話。我和瑞生雖是主僕,但打心裡說,我是拿他當成弟弟一般。皇上身邊的幾位公公和我都算交情不錯,而瑞生那性子我最知道,去皇上身邊風險太大。”

    “若是咱家一定要他去呢?”蕭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說,“咱家也不怕告訴你,咱家在宮裡的那些班底,全都一字不漏告訴他了。只要他到了皇上身邊,那些人到時候就成了你的。”

    “蕭公公這是要我做出取捨?” 從感情上說,徐勳自然不願意。當年把瑞生帶進京城送給蕭敬,那是因為他彼時一無所有,一切都維繫在蕭敬身上,而瑞生的底細被嚷嚷了出去,他根本護不住他,說到底他是不情願的。也就是蕭敬真心把瑞生當成後生晚輩一般放在身邊教導提點,他才漸漸放心了。

    可從理智上,他卻知道蕭敬提出來的這一條實在是絕對有利於他的。別看他和劉瑾目前還打得火熱,和張永同舟共濟,和谷大用還有相同的利益關朕,可到時候一有衝突,誰知道那時誰會翻臉不認人?想到這裡,他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眼神一下子變得異常犀利。

    就在他想要說話的時候,一個人卻突然從外頭沖了進來,卻是瑞生。他看了看蕭敬,又看了看徐勳,突然就這麼跪了下來。

    “少爺,蕭公公,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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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

  武安侯胡同的興安伯府,原本只是京城眾多公侯伯府中不起眼的一座,但現如今卻是炙手可熱。然而,這並不是因為興安伯徐良有多少過人的才幹,多少驚人的聖眷,而是因為興安伯世子徐勳先後得父子兩代天子垂青,緊跟著這一回被人趕鴨子上架挑去了宣府,卻漂漂亮亮打了個少有的大勝仗回來。打從消息傳回來的那天起,興安伯府就門庭若市,接連登門拜訪的既有執掌五軍都督府的公侯伯,又有下頭的都督指揮使等等,但最多的卻是一類人。
 
  那便是登門提親說媒的。
 
  這四五天徐良除卻在十二團營督操,只要在家,就不得不絞盡腦汁用各種由頭回絕這些人 既有官媒婆,又有受人之托來打聽他口風的一—提親的對象從公侯伯府的嫡出千金,到下頭大小軍宮家中有名的美人,這其中最難拒絕的便是壽甯侯張鶴齡。到最後他甚至在考慮著是不是要借病來躲一躲,可一想到到時候又要多出一大撥借著探病來求親的人,只能消停了這心思。
 
  然而,這一天面對和他同僚,此刻理應休沐在家卻登門拜訪的定國公徐光祚,他就不止是一個頭兩個大了。如坐針氈的他借著品茶掩飾臉上的尷尬,心裡也不知道罵了多少聲臭小子。然而,徐光祚卻仿佛沒看出他的這份表情來,仍是一臉笑容可掬的樣子。
 
  “興安伯,令郎乃是皇上最看重的人才,再加上他還小,拖個一年半載都不要緊但你卻正當威年,家裡沒個管家的女人難免上上下下一團亂。就好比這些天你在十二團營督操聽說家裡管事的是一個丫頭,這就太名不正言不順了。我那位表姑姑雖不是豪富,亦非頂尖的名門,但勝在人品大方出眾,要不是先後為父母守孝,也不至於二十出頭尚未許人。就算是你一心為令郎著想,可他此次建下大功,據說廷議已經有封爵的意思,你若再有子女,也不用擔心會礙了他。咱們雖不是同宗 可好歹也是同姓 我不會坑你的。”
 
  徐良被這同姓之說弄得苦笑不已,躊躇再三,他正打算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繼續敷衍過去,外頭就傳來了金六的聲音:“老爺,少爺回來了!”
 
  “哎呀,勳兒回來了!”
 
  徐良這會兒恨不得露出十萬分歡喜的表情來表達自己心中的喜悅,一跳起身就向徐光祚笑道:“定國公這好意我心領了,可茲事體大,容我好好思量思量。這會兒勳兒回來,我就不留你了這就送定國公出去吧……”
 
  “誒,徐大人既是回來了,興安伯就不用送我了。橫豎這興安伯府我也不是第一次來,路途都熟悉。
 
  “這……”徐良見徐光祚會錯了意,不覺有些尷尬,“勳兒在外多時,我實在是有些不放心,借著送定國公你這貴客,也順帶看看那小子在外頭這一個多月怎樣了。”
 
  定國公徐光祚一時愕然,旋即就見徐良虛手請他先走,他卻笑吟吟地擺了擺手,示意兩人並肩而行,心裡卻對這父子倆的情分更有了另一份計較——這年頭哪怕兒子是歷經多少艱險方才回家,當父親的無不是端坐正堂等候兒子來磕頭,哪有徐良這樣急不可耐急匆匆跑出去迎接兒子的,這豈不是顛倒了禮教倫常?
 
  兩人一路匆匆到了二門,正好看見徐勳在垂花門前下了馬。而徐勳雖則是聽說定國公徐光祚正在家中,可不杵這麼巧徐良送人出來,忙快步上了臺階進門。當著外人,他只能對徐良皺眉審視自己的目光視而不見,同徐光祚敘了幾句話,送了人出門上馬車,他方才回過頭來,卻發現老爹那臉色異常難看。
 
  “隨我來!”
 
  徐勳當然明白徐良這突然拉長了臉是所為何事,再加上周遭還有一眾僕婢,他當著外人的面就不好嬉皮笑臉蒙混過去,只得老老實實跟在了徐良身後。等到這一路回到了徐良的正房,他才一進門,就只見前頭的徐良倏然轉過身,他一不留神腳下往前邁了一步,險些和人撞了個滿懷,緊跟著就發現自己的領子被人一把揪住了。
 
  “你這臭小子,知不知道這回能有命回來是多幸運?”
 
  儘管徐良的勁道用得不大,可是徐勳那才練過一年的小身板和徐良少年練武多年粗活做下來的力氣相比,仍然是相差遙遠,這會兒不自覺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然而,往日只要他嬉皮笑臉亦或是裝裝可憐,徐良必然又會變成慈父,可這一回,徐良卻是絲毫沒鬆手的意思。
 
  “皇上嘴裡不說,可之前你一絲消息都沒有的時候,谷公公就長籲短歎過,說是皇上夜半睡覺也輕得很,所以說你這便是不忠:而我這個做老子的在人前得打腫臉充胖子裝若無其事,人後卻是老做噩夢,還沒處找人說去,所以說你這便是不孝;而悅兒那丫頭就更不用說了,她乾娘說她是四處求神拜佛,甚至開始學人吃齋,你說你讓人省心不省心?去的時候說什麼被人趕鴨子上架棘手得很,結果可好,反手就來了這麼一出!”


  說到這裡,徐良終於氣咻咻地放開了手,反身大步到了正中央的太師椅上坐下,拿起一旁也不知道沏了多少時間的涼茶往嘴裡一灌,隨即惱怒地往旁邊重重一們:“你還以為你是一個人,你現如今一人系著那麼多人,就這麼不拿自己當一回事!”
 
  理了理被那一把拽得亂七八糟的領子,徐勳這才緩緩走上前去,在徐良身前站了片刻,這才屈起腿跪了下去:“爹,我知道這一回是冒了絕大的風險,可我也是沒辦法。一來是真的給保國公的做派給惹惱了,二來是給韃子故意放回來的那些戰俘給惹怒了,三和……爹也是知道的,我這個人心大愛行險,不喜歡凡事任人擺佈,哪怕冒險也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這一次我能被人逼著上宣府偵緝什麼韃子下落,下一次就能有人擠兌我去剿匪平蠻,我只是想讓這些人知道,就連那樣勢大的虜寇,也不過是給我送功勞,下次做事悠著點!”
 
  “你呀!”
 
  徐良看著這個人到中年認回來的兒子,一時心裡百感交集,本能地伸出手去要扶他,可那手才伸出去,他卻硬生生止住了,又死死盯著兒子端詳了一會,這才冷哼道:“就算你有那麼多理由,可也得知道,玩火者必自焚!這次是算你運氣好,大同那邊有楊一清正好路過,否則你安能逃回命來?”
 
  “是,兒子已經反省過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更何況兒子還算不上智者。”
 
  “你是算不上智者,可你實在是一肚子鬼主意的小狐狸!”
 
  這話一出,徐良就知道自己這嚴父的架子是端不住了,終究伸手抓著徐勳的臂膀把人扶了起來,可還是忍不住在他頭上重重拍了一記:“沒有下次,要是再有下次,那我這個當爹的就算拼著給人罵不通情理,也罰你在院子裡跪一晚上再說!”
 
  “是是是,誰不知道姿最通情理,最是體怕我這個當兒子的。可憐我從大同一路馳騁回來,在西苑陪著皇上說了大半天的戰情,又去看了蕭公公,這會兒都已經前胸貼後背了……”
 
  “臭小子,餓了也不早說,廚房早就備好飯食湯水了!”
 
  見徐良瞪了自己一眼,就開腔叫了朱纓吩咐傳飯,徐勳知道老爹的惱怒已經散盡,於是趁著幾個丫頭去搬桌子的時候,他少不得打探起了定國公徐光祚登門的情由。這不問還好,一問徐良就想起了這些天的焦頭爛額,立時臉色不善地說道:“你惹出來的麻煩,你自己解決!誰讓你立下的大功,這幾天裡上門給你提親的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你自己看著辦吧!”
 
  “只有二三十?”徐勳見徐良沖自己吹的子瞪眼,不禁又笑道,“要說咱們家是大小兩條光棍,只有沖著我這個兒子來的,就沒人想著給爹你提一提續弦?”
 
  要擱日後,他和徐良可是貨真倫實的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人不會只盯著兒子忘了老子吧?
 
  他本是隨口打趣,可見徐良那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他就知道自己竟是說到了點子上,登時眼睛一亮,連忙追問道:“還真有?爹,快說說,都是哪幾家的名門淑媛?”
 
  “胡說八道,哪來的幾家!”徐良見徐勳饒有興致,一口斥了他回去,發現絲毫沒能把兒子給嚇倒,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說道,“就是剛剛定國公,偏他多事,說他有個表姑姑因為給父母守孝耽擱了,所以提了一提。聽說人才二十三四,還沒比你大多少。我只敷衍了他幾句,這事兒你就不用操心了。”
 
  徐勳正要說話,見幾個丫頭已經擺上了滿桌的酒菜來,而徐良已經催著他坐下用飯,他也只能把話先吞回了肚子裡。然而,風捲殘雲一般地消滅著桌子上的各色菜肴,他心裡卻盤算著定國公徐光祚的提親。
 
  自從徐邊詭異地在小丫頭面前現身,他的心裡就存下了一個疙瘩。現如今他立下軍功,已經能夠自立門戶,接下來還會娶妻生子,總不能看著徐良就真的這麼孑然一身過下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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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小徐出馬,手到擒來

  湛藍沒有—絲雲朵的空中,幾隻獵鷹正高高翱翔,直到下頭傳來一聲響亮的呼哨,兩三隻獵鷹才一道如閃電一般俯衝而下,兩隻利爪分毫不差地擒住了地上的一隻兔子,旋即在馴鷹人的吆喝下將獵物擒了回來,歡快地分享了內臟之後,又撲騰著翅膀高高飛上了天空。
 
  “好!”
 
  看到這一幕,徐勳忍不住撫掌讚歎了一聲。一旁的劉瑾見徐勳這般表情,不禁暗自得意,一時笑道:“怎樣,還看得過眼吧?這是下頭人孝敬給皇上的,只畢竟才送進來,俺吩咐他們好好先操練操練,別到時候在御前失了手,那會兒就丟臉了。聽那幾個馴鷹的說,別看不過是玩意兒,可卻是貴重物事,灰色的就已經極其難得,這其中竟還有一隻白色的,簡直是千里挑一萬金難尋。聽說前朝的時候,這叫什麼海東青,你要是喜歡,到時候俺說給皇上,留一隻給你?”
 
  徐勳知道朱厚照喜歡新鮮玩意,劉瑾這幾隻獵鷹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法子方才弄來,但木已成舟,他也不打算在興頭上潑冷水,當即笑道:“那就承老劉你的情了。這鷹飛得高,若是能馴舊了當成偵查用,打起仗來便輕鬆多了。
 
  “咳咳,你這上過一次戰場,怎麼就三句不離本行了?”
 
  劉瑾雖是打趣,但卻因為徐勳肯收禮而眉開眼笑。招手叫了一個馴鷹的人過來,等其召喚了一隻鷹下來,他不敢接近,就站在幾步遠處對那鷹指指點點誇其神駿 待說好了到時候就是這只鷹相贈,他才心滿意足地摒退了人又和徐勳並肩而行到了一旁的澄波亭。到裡頭一屁股坐下他就直截了當地問道:“聽說徐老弟去見過蕭敬了?”
 
  聽劉瑾絲毫不避諱直呼蕭敬其名,徐勳暗歎蕭敬實在是成精了,對於進退把握得尤其精准,當即便點了點頭:“當初我剛進京的時候,蕭公公照拖不少,所以他如今既是臥病,我當然得去看看。不瞞你說,蕭公公身邊伺候的瑞生,當年還是我身邊的小僮兒。”
 
  既然志在司禮監,劉瑾哪裡會不打探明白這些見徐勳直言相告,他的心裡不覺舒坦了不少,當下就推心置腹地說道:“你這人重情分俺知道,可你也得分清楚,誰是真心實意,誰是假情假意。蕭敬這人在宮中那麼長時間,習慣會假仁假義,你知道想當初他得了傅容的信時,曾經打過什麼主意?他那會兒可沒打算讓你和興安伯相認,是想閹了你讓你進宮的!”
 
  此話一出,見徐勳的臉一下子就陰了,劉瑾誤以為徐勳對此並不知情,少不得添油加醋賣弄了一下自己的消息管道,末了才語重心長地說道:“所以你可別中了這老傢伙的圈套。他這一病,司禮監掌印的位子就能騰出來,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
 
  “圈套什麼的說不上,至於過去的事情,老劉你也別提了。”徐勳不等面露失望的劉瑾說話,他就擺了擺手說道,“我今天去探望蕭公公的時候,見他情形不好,就已經勸過他了。戀棧權位不去,到頭來被人擠下去,還不如現在急流勇退,還能留個好名聲,至於錢財人手等等,上至皇上,下至你們這些後輩,誰會虧待了他?”
 
  “啊……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他怎麼說?”
 
  徐勳早就和蕭敬計議停當,見劉瑾果然是神情急切地看著自己,他便優哉遊哉地說:“這還用得著問?我徐勳出馬,還有不能手到擒來的道理?”
 
  劉瑾趕緊連連點頭,簡直是心花怒放。朱厚照對於蕭敬一貫有幾分敬重,這人要是不主動求去,小皇帝是決計不會出面趕人的,徐勳一回京就給他掃清了這麼一個最大的難題,簡直用福星二字來形容也不為過。
 
  “徐老弟,這次多虧了你,事成之後,俺一定重重謝你!”
 
  “哪裡的話,咱們不是一條船上的人?”見劉瑾笑得極其得意,徐勳趁勢說道,“只是,蕭公公一退,我那小僮兒再跟著他就算是廢了。說實話,要不是他被他那狠心的父親給閹了,我壓根不想讓他入宮,如今卻得給他求一條路。老劉你是皇上面前最得意的人,還請幫忙給他在皇上身邊尋個事情做,不用顯眼,只混口飯吃就行。”


  劉瑾對蕭敬身邊的人下死力去——摸過,知道瑞生才進宮一年,雖在司禮監管過一陣子文書,可還沒個正經說法,再加上是徐勳身邊出來的,必然不是蕭敬心腹。對於這種舉手之勞而又可以結個人情的好事,他自然不會拒絕,當即爽快地應承了下來。
 
  “這事好辦,不如就這樣,俺直接對皇上說,這是從前你用過的僮兒,皇土哪怕不看俺老劉的面子,也一定會看你的面子,到時候人順順當當就留下了。他又不是什麼高品的,俺讓老張老谷他們幾個也都看顧幾分,一定把人給照應好了!”
 
  “好,老劉你果然夠交情,不愧是義氣劉!”
 
  這義氣劉說得劉瑾更加眉開眼笑,當下拉著徐勳又是好一番商議。從打等把高鳳推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到他自己想要把內官監太監拿到手,就連對兵權的覬覦也沒掩飾。而徐勳一面聽一面點頭,不時還出個主意點撥兩句,到最後他突然假作無意地開口問道:“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了。蕭公公若是去位,司禮監掌印太監按理該是李榮接掌,我記得焦芳和李榮已經不是一兩日的交情了,你不妨通過焦芳打探打探李榮的動向。
 
  劉瑾對於那些老傢伙也一直提防著,聞言立時嗤笑道:“李榮比蕭敬年紀還大上不少,蕭敬都撐不住這酷暑,他倒能撐住?不過你這主意不錯,回頭俺就去讓焦芳試試!”
 
  “這才是未雨綢繆呢……啊,對了,你也知道我和焦芳有舊怨,和馬文升也不對付,倒是這次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上書挺合我胃口的,之前老谷才對我舉薦了他。這人我預備延攬延攬,到時候打算在皇上面前推一推,老劉你可得幫我一把。”
 
  劉瑾之前看張彩在御前露臉,於是想要賣弄個人情,可一轉頭焦芳就在自己面前說了張彩無數壞話,他倒是躊躇了。如今徐勳明說對張彩有興趣,他想想自己已經有個身為侍郎極有希望升任尚書的焦芳,區區一個文選司郎中張彩可有可無,略一沉吟就嘿然笑了。
 
  “難得你徐老弟對俺開這個口,俺還能不答應麼?”
 
  “那好,算我欠你老劉一個人情!”
 
  “欲,你說服蕭敬幫了俺大忙,這樣的小事還算什麼人情!”劉瑾豪爽大方地把這件事抹過了,緊跟著拉人又商議了幾句別的,這才東張西望了一眼,旋即笑眯眯地說,“今兒個你才回來,先見過皇上和令尊,居然第三個就來見俺,俺也是知情識趣的人,就不留你了,趕緊去會你的佳人吧。俺可得提醒你一句,現如今你是炙手可熱的香餑餑,要真想把名分留給人家沈大小姐,可得動作快一點!”
 
  有了劉瑾這句話,徐勳接下來自然不會再耽擱時間,打了個哈哈就匆匆告辭了。然而,等他心癢癢地來到閑園,一入眼就看到四下裡那些熱熱鬧鬧的商鋪,多數都是販賣江南的小玩意兒,竟有不少衣衫華麗的富家子弟在那閒逛,而栩比之前,只在門前一駐足,他就發現園子中雖只落成了寥寥幾處,可乍一看去就大不相同了,一個閑字竟是淋漓盡致。
 
  暗贊了徐經到底懂得格調,他就悄悄拐到了一旁的一條暗巷之中,由一道鐵將軍把守的不起眼大門溜進了閑園。在那林中小徑中前行了不多久,他就聽到那邊傳來了一聲嬌斥:“什麼人?”
 
  隨著聲音鑽出來的,便是手裡捏著一把雞毛撣子的如意。她愕然看著徐勳,突然二話不說一溜煙跑了回去。徐勳見著好笑,當下不慌不忙跟在了後頭,等到了那深處的三間草堂時,他就只見一個人影剛好挑開門簾出來。鴨卵青的衫子,藕色的湘裙,這一色極淡的色彩在明媚的夏日陽光和鬱鬱蔥蔥的綠樹映襯下,竟是顯得格外的明豔,哪怕小丫頭許是剛剛洗了頭髮,一頭烏絲只松松地綰了個巔,可卻是嬌豔十分。
 
  “我回來了。”
 
  “你還知道回來!”
 
  這一句憤憤然的輕哼再加上那雙手叉腰的刁蠻樣子,立時把剛剛那幅淡淡的水墨畫變成濃墨重彩了。儘管剛剛乍然從如意口中得知徐勳來了的時候,沈悅的眼睛裡已經彌漫著一層極薄的霧氣,可這會兒她卻掩飾得一絲不漏。嗔怒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她就快步下了臺階,端詳了徐勳好一會兒,卻是始終沒再說話。
 
  倒是一旁的如意擔心冷場,突然插話道:“世子爺這一天剛回京城就四處趕,應該還沒歇口氣吧?瞧這一身臭汗,正好剛剛燒了熱水,不如先洗一洗。”
 
  被這一說,徐勳才發覺身上軲糊糊的難受,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一個樣子:“用不著熱水,這大熱天,用井水隨便沖一沖就行了,只是你們這兒都是女人,難道還備著男人衣裳?”
 
  “小姐才剛給世子爺做過全套……”
 
  見如意在沈悅的瞪視下立時閉了嘴,徐勳不覺已是滿臉的笑意,當即對著小丫頭擠了擠眼睛:“娘子這般厚愛,那相公就卻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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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兒女情長

  “卻你個大頭鬼!”
 
  眼見小丫頭紅著臉摔簾子進了屋,徐勳不禁哈哈大笑。這時候,一旁的如意方才苦著臉上前說道:“都是我一時口快,小姐本想是給世子爺一個驚喜的。這都做了好幾個月,一針一線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這下子小姐非得狠狠罰我不可!”
 
  “罰你幹什麼,驚喜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驚喜,不分早晚!放心,到時候自有我去哄人,不會讓你挨駡的。”
 
  徐勳給如意吃了一顆定心丸,就隨手解開了外袍,旋即連內裡的中衣也一塊都剝了下來,一股腦兒全都塞給了他,這才赤裸上身來到了水井邊。沉腰用力提了一桶水上來,他就徑直抱著水桶從頭到腳一淋,那冰涼刺骨的感覺在這大夏天裡,竟是好不暢快。想起那時候在塞外那一戰又一戰,最後找了個海子,全軍上上下下不分大小地進去洗了個痛快,老神英還差嘲笑他胳膊上沒幾塊肌肉,他忍不住低頭瞧了瞧,又用力屈起手臂,這才低聲嘀咕了一句。
 
  “這老傢伙,我怎麼能和他這打老了仗的人比?”
 
  徐勳在這兒一桶又一桶水洗得痛快,那邊廂抱著一堆散發著酸臭汗味衣服的如意已經呆住了。這就著井水沖涼她小時候不是沒瞧見過,可那都是沒身份的下人,有哪位大家公子這樣肆無忌憚的?可是,見那井水譁然流過那結實的脊背胸膛,看著那水珠在日頭下散發出晶瑩的光芒,又聽徐勳在那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歪著頭的她不覺又陷入了恍惚。
 
  “如意!”
 
  把簾子拉開一條縫的沈悅見如意有些大發花癡的模樣 不得不大聲嚷嚷了一句,見小妮子這才恍然回神抱著一堆衣裳三步並兩步搶進了屋子甚至不敢看她就匆匆往後頭去了,站在那兒的她忍不住沖正好看過來的徐勳丟了個大白眼,然而卻沒有放下手中的簾子。
 
  儘管兩個人除卻最親密的一步,親也親過了,抱也抱過了,可她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到男人赤裸的胸膛,羞惱之外,更多的卻是覺得一種男人的陽剛氣息迎面而來。只失神了片刻,她就看到他身上背上胳膊上幾道清晰可辨的疤痕,這才想起他此去戰場的危險 一時又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扶門而立的同時,不知不覺一條腿已經跨出了門檻去。
 
  “小姐,這是擦身的軟巾。”
 
  後頭如意的聲音頓時讓沈悅驚覺過來。一反身伸手搶過了如意手中的東西,見小妮子不等她呵斥就一溜煙躲了個無影無蹤,她這才回轉身來,卻發現也不知道是自己在日頭底下站太久了,還是看著徐勳的時間太長了,這雙頰上直發燒。恰好這會兒他心滿意足似的放下了那木桶,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她一心慌索性就把那條大軟中揉成一團沖著他扔了過去。然而,鬆鬆散散的東西終究還是半當中就散了開來,正好罩了他一個兜頭兜臉。
 
  撲哧——
 
  徐勳剛從頭上扯下那軟巾就聽見了這笑聲。定睛一看,見小丫頭扶著門框正笑得明豔動人,他終於忍不住了,隨手抓著那東西就大步走了上去,故作凶巴巴地喝道:“笑什麼?”
 
  “笑你這個打了勝仗的大英雄像個傻呆呆的呆頭鵝!”
 
  沈悅一把躲過徐勳要使壞的手,快速躲進了屋子裡,旋即才伸出腦袋說道,“在外頭等著,我讓如意給你送衣裳出來!我可事先聲明,要是穿不上身不怨我,我又不曾量過你的尺寸,就是照著印象胡亂做的!”
 
  “娘子多慮了,我這身材高矮胖瘦,天底下還有人能比你更清楚?”被人說是呆頭鵝,徐勳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當即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見沈悅一下子呆住了,他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就是我爹,這輩子大約也沒抱過我兩回……”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眼見得人再次重重摔下簾子進了屋子去,徐勳這才大笑了起來。不消一會兒,他就看到如意抱著一大摞東西出來,竟是從中衣到腰帶外袍,乃至於鞋襪一應俱全。儘管剛剛才把沈悅氣跑,可這會兒看著這麼多東西,他仍然忍不住心生暖意,示意如意把東西——晾在院子裡那些晾衣繩上,又把人打發回了屋子,他才用軟巾抹幹了身上水珠,旋即一樣樣從裡到外穿戴了起來,一面穿一面審視著那些針腳。儘管及不上府裡專做針線那些僕婦的手藝,可一針一線都是細密,醬紫色的外袍的角落甚至還能看到不引人注意的一丁點血跡,他哪裡不知道小丫頭為此付出的功夫,一時嘴角就翹得更高了。
 

  只是滿頭濕發用不了那頂唐巾,他就這麼把頭巾抄在手中施施然進了屋子去。一到裡頭,他看見如意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端詳了他好一會兒,倒是沈悅只瞧了一眼就別過頭去,嘴還微微撅著。當下他有意走到他面前,還配合地轉了一個圈,這才笑道:“娘子果然有心,竟然不曾多一分少一分。”
 
  哼,那是你運氣!“
 
  嘴上說著這話,可看著徐勳穿這一身神清氣爽,沈悅的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前些天一直沒消息時她因為老走神而紮了手指的疼痛也完全都忘了。等到徐勳在身邊坐下,一面喝著如意送上來的銀耳羹,一面和她說著之前那驚險的一幕幕,她那僅存的惱意更是很快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心有餘悸。
 
  “雖說一直都知道你膽知……可你這次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要是那位楊都堂到得晚一些……”
 
  “所以說,不用後怕,吉人自有天相。”徐勳不等沈悅那擔心的話說完,就伸出手來掩了她的口,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現如今不是一個人,所以哪怕是為了爹為了你,也為了向來對我信賴有加的皇上,我也一定會平安回來的。要我的命,那還早著呢!”
 
  “死皮賴臉!”
 
  沈悅雖是慌忙往後挪了挪腦袋,逃開了那只灼熱的手,但那砰砰的心跳卻仍然沒能放慢下來。然而,剛剛那親密過後,徐勳便再沒有什麼逾矩的舉動,只是繼續說著此行的諸多得失,最後方才問起了她在京中的情形。
 
  “我在京城能有什麼事,那個大和尚常常讓西廠的人便服過來巡視,再加上還有錦衣衛北鎮撫司的李大人看顧,我這又有那些家將巡視,說是鐵桶一般都不過分。
 
  倒是皇上還來過幾次,還有一回扮成士子去和人對詩,最開始我還提心吊膽,後來就習慣了。”
 
  “什麼習慣了,小姐,你之前不是還抱怨說皇上太異想天開了,竟是還讓您跟著到公公扮成小太監,混去看皇后初選麼?”
 
  如意不插嘴說這一句還好,她一說此話,徐勳一時瞪大了眼睛。朱厚照當初就曾經拜託過他此事,還用不辦好就讓他打光棍作為要脅,可他這出門在外去打仗,小皇帝就直接挑了他的未婚妻去做這種勾當,這也太離譜了吧?
 
  “如意!”沈悅一眼把如意瞪得訕訕然溜出了屋子,見徐勳那詫異得嘴都合不攏了,她只得尷尬地解釋道,“因為被派去初選的是司禮監秉筆李公公陳公公這兩個不但認識皇上,而且熟得不能再熟,不然他倒是想親自去的。皇上說太監選出來的他不放心,就求我這個姐姐給他把把關…… 其實說到底就是走馬觀花,整整五千個人,我看得眼睛都花了,哪裡能記住什麼人!後來還是劉公公說,這初選複選至少得淘汰三千人,沒什麼好看的,等最後那一千人定了,再讓我看也不遲,我這才總算是逃過了一關。”
 
  五千個!
 
  徐勳深深吸了一口氣,暗想幸虧皇帝發了一句話,否則到時候讓他這個真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去檢視,說不定什麼時候捅出大簍子來。而且,就算真的看中了哪個女人,任由朱厚照這個皇帝來做主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與其在這下功夫,還不如先把張太后的關節打通。
 
  “這個皇上……” 儘管是在私底下,可要徐勳說朱厚照什麼壞話,他卻是沒法說出來,只能歎了一口氣而已。緊跟著,他就想起了更重要的大事,連忙問道,“那皇上可曾說過,咱們倆的事什麼時候能辦?”
 
  “皇上說讓你一輩子打光棍!”沈悅脫口迸出了這麼一句,見他絲毫不慌,就這麼笑吟吟看著自己,這才醒悟到讓他打一輩子光棍,自己也討不了好,這才輕哼一聲道,“皇上沒說,我又不像你這麼厚臉皮,也沒好意思問。”
 
  “這怎麼叫厚臉皮!我的娘子,你知不知道這些天上我家提親的人險些把門檻都踏破了。”徐勳立時叫起了撞天屈,見沈悅果然有些急了,他就添油加醋地說道,“這一家家非富即貴,我爹也不知道能抵擋幾時,再不抓緊,萬一有人求到太后面前,那可就沒辦法可想了。”
 
  “那……那怎麼辦……”
 
  見沈悅終究掉進了自己的陷阱之中,瞠目結舌了一陣子就患得患失問了這麼一句,徐勳便笑眯眯地說:“所以嘛,娘子怎麼也得對為夫溫柔一些,否則怎麼留得住我的心?”
 
  “你 ……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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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朕封你大官做!

  朱厚照尚未大婚,而且一貫愛好新奇,承乾宮中的宮女遠遠不如西苑的府軍前衛幼軍,以及劉瑾等人搗騰的各色玩意兒對他吸引力更大。因而,那些綺年玉貌的宮女在當年的小太子,如今的小皇帝面前使過無數勁頭,到最後卻沒能換來饒有興致的一睹後,大多數人雖不曾心灰意冷,可就免不了思量著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此時此刻,一個女官在徐勳面前虛手引導,一面走一面回頭微笑頷首,嘴角邊流露出兩個恰到好處的酒窩,而原本訓練有素走路時從來不會叮噹作響的環佩,這會兒也隨著她的步伐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裙擺下那雙勾著曳地長裙的繡鞋上,兩朵金蝶正顫顫巍巍地上下飛舞,哪怕算不上巧奪天工,也可決計是匠心獨運,更不要說她特意在臉上妝容下了狠功夫,那人面桃花的燦爛明豔,正是我見猶憐。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若徐勳留意到她悄悄打探她的名姓之後,她該如何欲拒還迎地點上一句。然而,讓她大失所望的是,一直聽說最是膽大包天的這位少年新貴,自打進了承乾宮便是始終目不斜視,比那些新進宮的小太監還要規矩老實,那眼神根本沒在她身上停留一時半會,她那句奴婢花映月竟是無處說去。
  
  而徐勳到了東暖閣門前,眼見那女官不甘心地止步,甚至還用幽怨的眼神斜睨了他一眼,他不禁大感吃不消,連忙低頭鑽進了屋子裡,等到門簾落下就長長籲了一口氣。然而,他還來不及尋朱厚照在哪兒,那邊廂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徐勳,快過來快過來!”
  
  外頭那女官聽到裡頭傳來了徐勳的應答聲和驚呼聲,緊跟著就是朱厚照的大呼小叫,夾雜著笑聲打趣聲,繼而各色聲音就漸漸小了,她想起這一對君臣年紀差不離,親近得仿佛兄弟似的,連最是森嚴的宮禁,這小皇帝都從來讓徐勳出入無人之地,再想想剛剛徐勳對自己的熟視無睹,她這心裡不免浮想朕翩了起來,表情漸漸變得無比精彩。尤其是當裡頭傳來了哎喲一聲時,她瞥見那兩個門口侍立的答應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一時心慌,也顧不得自己是張太后放在這承乾宮的,索性躡手躡腳退遠了。
  
  屋子裡,眼看朱厚照抱著膝蓋呼痛,徐勳滿臉無奈地扶著人坐下,偏朱厚照不肯叫人進來,他只得親自翻箱倒櫃找了一罐藥油出來,眼看朱厚照自己笨拙地在膝蓋上隨隨便便塗了一圈,他才沉下臉說道:“皇上千金之軀,下次千萬別再如此了,剛剛臣就險些嚇死了。”
  
  因為他剛剛進屋的時候,朱厚照赫然站在書架旁邊木梯子的最高一層,一扭頭看見他還手舞足蹈,好容易站穩了,下梯子的時候還一不留神踩空了。儘管他扶得眼疾手快,可終究是讓小皇帝的膝蓋磕了一下,害的他心跳至少停止了十秒。
  
  “別裝了,你會嚇死,朕說什麼都不信,誰不知道你是赫赫有名的大膽徐?”朱厚照擦了藥水之後,就沒事人似的撩起半個褲管,坐在涼榻上腳還不老實地蕩來蕩去,信手一指小方桌上的一大摞書說道,“這些都是之前朕讓他們搜羅到的各色兵書,不少孤本珍本都有,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有膽量有勇武有謀略,這才是名將麼?明日文華殿上,還得你陳奏之前的戰事,到時候若能引經據典,也能讓那些老頭們少說幾句。”
  
  “皇上這是讓臣臨陣磨槍?”
  
  見朱厚照連連點頭,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徐勳頓時無語,可也只能領受小皇帝的這番好意。哪怕他沒時間看,裝點一下書架也好,亦或是等楊一清下回從陝西回來,做個人情送了人,順帶讓人解說解說,那就是一舉兩得了,橫豎朱厚照不會在意這種轉贈之舉。想到這裡,他便少不得把楊一清的陳情對朱厚照和盤托出。
  
  “他真這麼說?”朱厚照認認真真聽完便問了一句,見徐勳點了點頭,他便往後頭重重一靠,歪在那厚實的引枕上,好一陣子才小大人似的歎了一口氣,“這樣的臣子要是能多上一兩個,朕就能高枕無憂了。他既然有這樣的雄心壯志,那朕當然得成全了他……不過,真可惡,難道又得便宜了那些就會胡說八道的傢伙!”

  “之前楊都堂只是奉旨督理陝西馬政,既不是巡撫也不是總制,這一次皇上可以為他正名,令他掛右都禦史銜,總制寧夏延綏甘肅三邊,到時候回來的時候,這左都禦史就能順理成章讓他上位了。”
  
  “還是你想得周到!”朱厚照眼睛一亮,立時一拍桌子道,“就這麼著,他不說了是一年半載嘛,朕大不了就熬一陣子,等那邊太平了就立時三刻調他回來!對了,徐勳,之前朕要封你的官,你不肯領受,這一回你建下大功回朝,想來就沒人能夠囉囉嗦嗦了。朕都想好了,就封你平北伯,前軍都督府都督,兼掌錦衣衛,你看怎麼樣?”
  
  對於朱厚照這迸出來的一系列頭銜,徐勳在歎為觀止的同時,卻沒有說好還是不好,而是直截了當地問道:“皇上,這麼多官職,都是您想出來的?”
  
  “朕就想給你封幾個大官做,至於這麼多名頭,那是劉瑾給朕想出來的——不過朕想著估摸著是他請教了哪個狗頭軍師,他哪能知道這麼多名堂!”
  
  果然如此!
  
  “皇上好意,臣心領了,不過,這些似乎都要留在明日文華殿上頭才能決斷吧?”見小皇帝不甚情願地點了點頭,徐勳就笑容可掬地說,“既如此,臣還是等到塵埃落定之後再向皇上謝恩。相比這個,臣倒是有更要緊的大事請皇上做主。”
  
  “哦,什麼事?”
  
  見朱厚照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那興致勃勃的樣子,徐勳便輕咳了一聲說道:“皇上什麼時候給臣做個大媒?就這幾天的功夫,我家門檻險些都被上門提親的人給踏破了,就連壽甯侯都親自來過了,再這樣下去,家父決計難能支撐。皇上要真的賞功,還不如先把臣的婚事給定了,臣感激不盡。”
  
  看著徐勳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朱厚照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最終沒好氣地下巴一翹道:“別裝可憐,朕還沒大婚呢,你憑什麼搶在朕前頭!朕知道你不就是怕朕那兩個舅舅說動了母后麼,放心,朕聰明著呢,婧璿妹子已經有心上人了,至於其他的表妹們,母后也不放在心上。朕回頭就去對母后說,你感謝父皇當初知遇之恩,朕不大婚,你也不娶家室。”
  
  說到這裡,他得意洋洋地斜睨了一眼瞠目結舌的徐勳,意味深長地說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橫豎你才比朕大那麼一丁點,朕都還不急,你猴急什麼!到時候朕大婚,你和沈家姐姐也一塊辦婚事,這豈不是一樁美談?”
  
  美談個鬼!
  
  徐勳已經完全相信朱厚照是吃了稱砣鐵了心,當下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皇上既然這麼說,那不如這樣,您先找個法子給沈姑娘正名如何?她畢竟在世人眼中已經跳了秦淮河,現如今總得找個名正言順的法子讓她能夠重新站在人前。”
  
  “這事倒是可以……”朱厚照歪頭一想就點了點頭,突然一拍巴掌道,“不如這樣,朕去安排一場戲,讓壽甯侯夫人或是建昌侯夫人把人弄了家去認作義女,這樣朕那兩個舅舅就不會一門心思想著把女兒嫁了給你!唔,這法子最好,朕真是聰明絕頂!”
  
  眼見小皇帝在那自說自話自鳴得意,徐勳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要是張太后知道自個的兒子正幫著外人這般算計張家人,該會是什麼表情?
  
  七月十五這一天,道教稱之為中元節,佛教稱之為盂蘭盆節,而民間俗稱則是鬼節。有道是這一天鬼門關大開,於是百姓家有各種祭祀,宮中亦是一大早就開始有各色禮儀,而望日的大朝會上,密密麻麻擠滿了的朝官們從站班到各自磕頭完畢,足足花了將近一個時辰。而朱厚照雖說極其不耐煩,可這一個月的早朝被他免成了朔望兩次,他也著實沒辦法連這個都不參加,只呵欠連天卻在所難免。
  
  更何況,對外宣佈免朝的理由,是他因為先帝去世不忍臨朝,而決計不是什麼早朝只奏五件事是面子功夫廢了正好。
  
  好容易捱到朝會結束,隨著那些閒散的官員一一退下,各部的司官等等紛紛回衙門理事,一眾三品以上的大佬們,則是默契地三三兩兩站在一起,趁著進文華殿之前的這會兒工夫把早就打點好的方案再次重溫了一遍。等到了文華殿中,聽徐勳將此番戰事的細節一一解說了一遍之後,劉健就在所有人的目光焦點之下從容站了出來。
  
  “皇上,徐勳以弱冠之齡奉調出征,臨機立斷以偏師出擊,先在沙城敗虜師數百,奪回軍民上千,之後又和大同軍宣府軍等大破察哈爾汗庭精銳,以至於至今虜寇內鬥不寧。此等大功,臣以為當厚賞。臣和內閣李謝二閣老商議,又與吏部馬尚書兵部劉尚書部議,擬定進封徐勳平北伯,世指揮使,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兼掌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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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雷霆一擊獠牙露

  這一個個名頭聽起來非同小可,然而,爵位並非世襲罔替,這年頭世襲指揮使在京城一撈就有數百個不止,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卻不提掌印,更是聽著好聽的虛銜,也只有那個兼掌錦衣衛方才是重中之重。除了曾經密議過內閣三老和馬文升劉大夏,以及和他們交好的寥寥數人,其他人都是一無所知,一聽到這最後一句話頓時一個個都急了。
 
  “皇上,錦衣衛都指揮同知葉廣在錦衣衛前後歷三十餘年,老成持重治獄公允,因而皇上登基之後立時命其掌錦衣衛事,現如今他並未有任何過失,遽然命他人掌錦衣衛,恐怕難以服眾。”禮部尚書張升第一個站了出來,振振有詞地一番大道理之後,他就長揖說道,“徐勳此番有功不假,然封伯進都督,已經是足以酬勞其功,請皇上三思……”
 
  最後的“三思”兩字話音剛落,徐勳不等再有人跳出來,就立時接上話茬說道:“皇上,張尚書所言,正是臣想說的。”
 
  這時候原本還有好幾個人想一鼓作氣地把這匪夷所思的決定給駁一個體無完膚,卻不想徐勳搶在了前頭,更不想徐勳一開口竟是附和張升所言,於是邁出去的腳都僵在了那兒不說,更多的人都在面面相覷,亦或是悄悄竊竊私語。眾目睽睽之下,徐勳看見原本舒舒服服靠在那寶座的大靠墊上的朱厚照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瞪大了眼睛看他,他便微微笑了笑。
 
  “臣年未弱冠,蒙先帝和皇上知遇之恩,方才得以掌府軍前衛,而此番要不是各位老大人們鼎力推薦,大軍迤北抗擊虜寇,怎麼也輪不到臣這三腳貓去獻醜的。歸根結底,這功勞是臣建下的,但當初推舉臣的諸位老大人們亦是勞苦功高,豈不是也該賞的?”
 
  說到這裡,徐勳特意謙逛也掃了劉健等人一眼,甚至還客客氣氣拱了拱手,見這些年紀一大把的老臣們那種精彩之極的表情,他方才回過頭來,又從容說道:“至於掌錦衣衛事,臣確實是不敢當。一來錦衣衛理刑獄,臣於刑名上頭一竅不通,去了不過貽笑大方。二來臣是府軍前衛掌印,如今練兵尚未有大成效,臣怎好擅離?三來,當初金陵那樁大案子,若不是錦衣衛葉大人大刀闊斧還了臣一個公道,趙欽那偽君子說不定仍是橫行霸道不可一世,所以臣對葉大人向來是頗為欽佩的,怎敢以微末功勞竊據其上?”
 
  朱厚照原本還有些惱火徐勳昨天在自己面前分毫不露,今天到了文華殿卻是突然來了這一出,可聽他分析得條條有理,他剛剛還緊緊皺起的眉頭不知不覺就舒展了開來,心裡反而更覺得自個沒看錯人。
 
  一個個一把年紀的官兒都戀棧其位不肯走,還不及徐勳這年紀輕輕的拿得起放得下,看人家這風度,也不知道這些老頭兒羞不羞!
 
  朱厚照這目光在一干大臣們的臉上肆無忌憚地掃來掃去,而儘管老大人們都是多年歷練出來的,也不免覺得異常不舒服。尤其是李東陽斜睨了焦芳一眼,見其低垂著頭仿佛睡著了似的,不禁微微有些惱火,可這一片沉寂終究要有人打破,他不得不瞥了一眼另一邊的同年兵部尚書劉大夏。
 
  剛剛看到徐勳突然冒了出來,劉大夏已經在心裡暗歎小狐狸。
 
  此時見李東陽丟了眼色過來,他稍稍一躊躇,便站出來說道:“皇上,徐勳既是如此說,便去掉兼掌錦衣衛就是了。”
 
  朱厚照看了看徐勳,見其面露微笑,只得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說:“那就這樣呢 ……接下來還有什麼事,你們繼續說。”
 
  儘管皇帝已經露出了乏色,但天下大事何其多也,接下來自然是各部輪流轟炸,朱厚照哪怕間或才答上一句,可屁股在寶座上扭來扭去,顯見已經完全耐不住性子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發現下頭倏忽間安靜了下來,又看到沒一個人再拿什麼事出來煩他,他就立馬霍然站起身來:“既然完了,那諸卿就都退下呢 ……”。
 
  “皇上,臣還有一件事!”
 
  自打剛剛推了錦衣衛的事情,徐勳就一直默然站在旁邊沒吭聲,此時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一時讓那些個悄悄活動腰腿,思量著回到衙門該去辦什麼事的老臣們也一時愕然。而朱厚照剛剛還無精打采,這會兒卻突然挑了挑眉來了興致,二話不說就一屁股坐下了。
 
  “徐勳,你有什麼事要奏的?”
 
  “皇上,臣想問的是,諸位大人既然定了臣的封賞,那此次殺虜有功的其他將士緣何卻沒有一個說法?左參將神英不顧老邁親自率軍奔襲,左副都禦史楊一清回京途中毅然決然統帶援兵,宣府總兵張俊親自扼守張家口堡,大同總兵莊鑒應張公公所求發援軍……這還不算親自帶著十數人深入敵後,於沙城廢城之內悍然襲殺郭爾羅斯部的阿古拉和巴特爾,直到現在還未從草原上回來的錢寧,更不要說從上到下殺虜有功的各級將士,以及埋骨大同尚未有機會看一眼勝利成果的死難將士!”
 
  說到這裡,徐勳便徑直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頭便直接取下了冠帶:“臣此次能夠僥倖成功,多手上下一心人人用命,請皇上厚賞有功將士!”
 
  “你說得對,朕竟險些忘了!”朱厚照用力一拍大腿,這才看著其他人板著臉道,“朕記得只看見了徐勳的報捷文書,沒看到請功的摺子!”
 
  此話一出,劉健的臉色立時微微一變。報捷的文書是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而接下來請功的摺子走的尋常的驛道,可也比徐勳早了兩天送到京城。那當口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告病在家休養的時候,這司禮監上上下下忙著覬覦籌畫那個位子還來不及,奏摺的上呈下發比往日慢了一倍不止。只不過,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榮自然不會誤了這等要緊事,特意在御前不曾稟報,直接就送了到內閣來。
 
  他和李東陽謝遷三個有意仔細研讀了一番整個奏摺,發現是徐勳親筆,寥寥幾筆當中只空口白話保舉了幾個人,而且文字都是乾巴巴的,粹想也不過是虛應故事,實則是不想有人分去這一場潑天的功勞,因而他們三人計議之後便打定了主意。
 
  把徐勳捧得高高的,讓這小子看似撈到最大的好處,甚至連錦衣衛都可以讓了給他。至於其他人就拖上一兩個月三五個月,到時候稍微給些賞賜,如此一來,徐勳之前遷葬屍骨那等籠絡人心的招數就再也沒法奏效了。到時候他們再為那些將士重新評功,自可讓人心向背有個轉變。可誰能想到,今日這小子先是完全不上當,堅決把掌錦衣衛的這樁大好處給推了,緊跟著又在誰也沒準備的情況下公然請功!
 
  他到底是小看了人,到底是對方這小小年紀讓他生出了麻痹之心!如今看來,只怕那份請功的奏摺都是早有預備的東西!
 
  “皇上,徐勳請功的摺子已經送到了內閣。不過因其中語焉不詳,臣等葬未擬票,預備等到保國公行文過來再作計較。畢竟,此次大軍乃是保國公掛印,縱使請功,原本也該是保國公,徐勳此舉不免不合規矩。”
 
  徐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謝遷,這會兒就勢也不起來,只是抬起頭說道:“皇上,所謂語焉不詳,完全是無稽之談,須知臣曾經在奏摺中附帶了詳細的四張夾片,歷次戰事始末清清楚楚都寫了!而且,那封請功的奏摺是在大同總兵府寫的,那時莊總兵神參將和楊都堂張公公全都在側,親眼看到臣封口之後派出了信使。至於謝閣老指斥臣不合規矩,臣確實承認。只是死難將士的遺屬仍然等著撫恤,傷殘將士正等著朝廷的恩賞,至於其他豁出命去廝殺而又僥倖回來的,更是在看著朝廷!若是讓有功將士流血又流淚,臣就是官居一品也無顏以對他們。臣剛剛所得官職爵位願意一體奉還皇上,只求給上下將士一個公道!”
 
  這一番聲情並茂的話說得上上下下悚然動容 —有面色難看的,卻也有暗中點頭的一、然而,最激動的不是別人,卻是看到徐勳抬頭對他微微眨眼睛的劉瑾!之前徐勳就對他承諾過,會不露痕跡地幫他對付那些老傢伙,而現如今果然挑出了這麼一樁他求之不得的事!於是,他見朱厚照面色不善,就悄悄彎下腰來,附在朱厚照耳邊低聲說道:“皇上,徐大人的話決計可信,他既說有夾片,謝閣老卻堅稱沒有,那麼根子十有八九在司禮監……”
  
  朱厚照一下子站起身來,也不管自己這嚷嚷有多突兀,他便惱火地說道:“徐勳所言極是,將士們在前方浴血奮戰,沒來由在京城坐享太平的人卻想著克扣他們的功勞!先把徐勳那奏摺和夾片找出來朕看,朕既然沒瞧見,總脫不了是內閣和司禮監有人藏下了!”
 
  謝遷被朱厚照這武斷的結論氣得直發抖,可是看見皇帝就這麼揚長而去,而群臣當中多有側目,甚至還有人好心地去攙扶了徐勳起來,他不禁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而劉健雖不像他這麼衝動,卻仍是對李東祖輕歎了一聲。
 
  “好心計,好手段,老夫幾個倒罷了,可這一次司禮監諸公怕是有人要有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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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夾片到手,流言叵測

        宮城東南隅的文淵閣,雖在宮城,卻是外朝的核心;而皇城黃瓦東門西邊的司禮監,雖在皇城,卻是貨真價實內朝的核心。尤其是第一道坐東朝西的大門南邊的內書堂,更是相當於宦官們的翰林院,一進其中便是身價百倍。

        這會兒,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榮就站在那視窗,見裡頭一個個坐得端端正正,年紀不過七八歲的小火者們在那朗聲背著《禮記》,他不禁欣然點了點頭。

      “這各式各樣的奏摺都快堆積如山了,李公公你還有閒情雅致在這裡看這些小傢伙?”

        戴義從大門進來,遠遠看見這邊一個白髮蒼蒼的人站著,不禁走過來瞧個究竟,結果卻發現是李榮。見李榮做手勢示意他噤聲,旋即仍是饒有興致地看著裡頭吟誦禮記,他不覺輕歎了一聲,好半晌才背手從廊下退了出來。

      “哪裡是閒情逸致,人老了,所以看看他們想想咱家還年少的時候,免不了就有些羨慕他們……咱家不比老戴你還年富力強,日子過一天少一天了。”說到這裡,他方才袖了雙手搖了搖頭道,“說起來,咱家比蕭公公還年長一大圈,沒想到他竟然先撐不住了。”

        戴義情知李榮和蕭敬明爭暗鬥幾十年,這會兒與其說是同情對手,不如說是即將登頂的一丁點感慨。心中嗤笑的他面上卻含笑奉承了幾句寶刀不老之類的大俗話,見李榮果然是神采飛揚照單全收,他本還想勸李榮幾句,道是提防皇帝身邊的那些小輩。可最終還是打住了。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回到了司禮監公廳,李榮一進去,見陳寬等人紛紛站起身行禮,便含笑一一打了招呼,正要到最里間自己那值房時,他卻只聽外頭傳來了幾聲驚呼,繼而就是大聲呵斥。心頭著惱的他當即轉身往外走,可打起簾子才往外頭一看,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縮了一下。那十幾個年輕力壯的小火者簇擁的不是別人。正是鐘鼓司掌印太監劉瑾!

        一個跟了自己多年的內侍,這會兒半邊臉上腫的老高,一個鮮紅的巴掌印殘留其上異常刺眼,頓時惱羞成怒地質問道:“劉瑾,你可看清楚,這是司禮監,不是你來撒野的地方!”

       “李公公言重了,司禮監乃是咱們中官的聖地。俺是什麼人,敢到這裡來撒野?”劉瑾慢條斯理地答了一句。旋即便又行了個不甚恭敬的禮,“事情都是因為今天文華殿奏事,徐勳的一份請功奏摺司禮監竟是未曾呈報皇上就轉去了內閣,而且期間還遺落了其中的夾片,所以皇上大怒。讓俺帶著人來徹查徹查。其實俺是知道的,李公公做事向來滴水不漏,哪裡會有這樣的疏忽,但聖命在身,俺也不得不做做樣子,還請李公公別放在心上。” 說到這裡,甚至不等李榮翻臉。劉瑾就大手一揮喝道:“來人,仔仔細細的查,找不到那夾片,別怪俺把你們全都發落到皇莊裡頭種田去!”

     “劉公公。這司禮監的公廳素來只有司禮監的人能進,縱使是你奉了聖命,如此亦是大違了規矩!到時候前朝得知此事,怕是閣老和尚書們亦是要頗多非議。”儘管戴義和李榮說不上多麼深厚的交情,可這時候勢必不能袖手旁觀,不得不站了出來。見劉瑾果然是微微猶豫了一下,他就趁熱打鐵地說道,“這樣,咱家陪著劉公公你一塊檢視檢視,如何?” 劉瑾剛剛一時得意,一改往日在這些大璫面前小意的嘴臉,此刻見四周圍好些隨堂也都湧了出來,看自己的目光很有些扎眼,他不禁在心裡冷哼了一聲。知道戴義這話不過是想禁絕自己做手腳,可他哪裡會給人留這種把柄?之前文華殿出來,徐勳對他面授機宜時底氣十足,顯見是有把握的,他就皮笑肉不笑地說:“戴公公這話才是道理。也罷,俺就聽您的,咱們一塊進去查……來人,把四周圍都給看好了,不許人進出屋子,也不許人出司禮監!”

        眼看戴義陪著劉瑾一塊進去了,陳寬見李榮氣得臉色煞白,忙支使了一個小火者去沏了茶來,旋即就半拖半拽地把人拉到樹蔭下站了,這才低聲說道:“何必和這些晚輩們置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尖嘴劉最是厲害,可皇上對他那信賴情分都重。有老戴陪著,他玩不出什麼夾帶的花樣,老戴的門檻精著呢!”

      “他既然敢來,總有底氣……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那份請功奏摺的事,李榮心裡是有疙瘩的。要說皇帝最著緊軍事,這樣的奏摺外廷通政司收上來送呈司禮監,他就應該即刻進呈御覽,若是蕭敬在肯定是如此辦理,可那時候蕭敬告病在家,司禮監一團亂,他又動了私心,再加上內閣三位閣老多有囑託,他便在手裡扣著沒有在御前提,只是含糊其辭說是征虜將軍總兵官府為有功將士請功,果然皇帝就不耐煩了。而他會這樣做,最要緊的原因是徐勳那份請功的奏摺寫得不盡不實,而且很有把最大的功勞往自己身上攬的架勢。既如此,他這番做法被人揭穿的可能性就極小了…… 他正想得心裡糾結,突然只聽裡頭傳來了劉瑾的哈哈大笑聲,待到回過神時,他就看見那邊公廳門簾一動,再一看就發現是劉瑾笑吟吟地捏著幾張小紙片出來,落後他一步的戴義面色很不好看。儘管心頭咯噔一下,但他還是快步從樹蔭底下走了出來快步上前。

      “也不知道是哪個小猴兒做事丟三落四,竟是把這樣的要緊東西丟下了!” 剛剛和戴義進去翻檢,劉瑾因為和徐勳事先通過聲氣,很知道那三四張夾片是怎樣的材質樣式,這麼一翻箱倒櫃,沒費太大功夫就把東西找了出來。而這會兒勝券在握,他不免覺察到此前自己對李榮的態度太不恭敬了,索性搶先開口為其開脫了幾句,這才笑嘻嘻地說道:“李公公年紀也大了,下頭人做事不小心也是有的。俺急著向皇上覆命,不敢耽擱,告辭!” 見劉瑾一揖之後立時帶著一干人等匆匆離開,須臾之間剛剛還擁擠不堪的大院子裡就變得空空蕩蕩,李榮面色數變,最後便看著下頭面面相覷的太監們冷笑道:“還有什麼好看的,熱鬧都沒了,難不成都太閑了不成,都散了!”

        一大群人如鳥獸散,他卻站在大太陽底下一動不動,直到過了良久方才回過神。發覺陳寬就在身邊,滿臉的憂心忡忡,他便哂然笑道:“別擔心,咱家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這點事情還挺得住。”

      “可皇上終究不是先帝……” 這話說得猶如蚊子叫似的,可李榮卻聽得清清楚楚。他何嘗不知道正德皇帝不是弘治皇帝,他和蕭敬陳寬等人都是成化年間提拔進司禮監的,想當初權掌西廠的汪直再怎麼橫,對他們尚且要禮讓三分,而弘治皇帝登基之後,卻召回了一度去皇陵司香的蕭敬,對他們也是一一任用,東宮舊人如戴義等反而要往後站。然而,如今小皇帝的態度,卻是顯然大相徑庭。

      “應該是蕭敬。”陳寬起初對這沒頭沒腦的話有些狐疑,可轉瞬間就醒悟了過來——除卻在司禮監多年掌握上下的蕭敬,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事情收拾成如此首尾?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團:“蕭敬難道老糊塗了!”

      “他不糊塗,要全身而退,哪裡能不做些什麼。”李榮想起自己當初得知蕭敬病退時,幾乎額手稱慶的那種快意,不禁覺得自己白白癡長了這麼十幾歲的年紀,繼而更有些咬牙切齒,“不過,咱家也不會讓那些人白白得意了去。老陳,咱們去坤甯宮見太后。”

        陳寬眼睛一亮,點點頭正說就走,外間突然一個人急匆匆地進了院子,竟是之前不在的王岳。就只見這王炮仗快步走近就惱火地嚷嚷道:“那些小兔崽子人呢,竟敢到我們司禮監來撒野,簡直是膽大包天!”

      “老王,事已至此,你別多說了。”李榮定了定神,這才沉聲說道,“我和老陳說,這就去坤甯宮面見太后,你去也不去?”

       “當然去,這事情怎生少得了我!”王岳立時一口答應,可隨著兩人出了司禮監那朝西的大門,他突然站了一站,一拍腦袋說道,“看我的記性,把要緊事情都給忘了。你們知不知道,我聽到宮裡頭有些傳言。”

        見李榮和陳寬不以為然,他就冷笑道:“這傳言若不離奇,我也不會拿出來和你們說,那是關於咱們萬歲爺和那徐勳的。有人有鼻子有眼地對外頭說,徐勳至今未婚,萬歲爺至今也沒傳出幸過哪個宮女,是因為中間有些不清不楚。想想也是,徐勳一年之中就能躥升到如今的位置,誰知道是不是使了什麼上不得檯面的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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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朕是正兒八經的男人!

  承乾宮東暖閣中,朱厚照看著劉璞特意取回來的那一遝夾片,看得專心致志。除卻徐勳已經對他說過的戰事情形之外,還有一個個被保舉人的功勳。
 
  神英的老當益壯、楊一清的疑兵之計、錢寧的藝高人膽知 ……就連宣府總兵張俊這個敗軍之將,徐勳都不吝濃墨重彩地敘述了一番,至於其麾下吳大海安大牛等人,更是——都提到了。而其他有功將士的名錄這區區幾張夾片自然是記錄不下,據徐勳在這上頭說,那些都已經送到了保國公朱暉的總兵行轅。
 
  “劉瑾。”朱厚照叫了一聲,見劉瑾立時靠近了過來躬下身子,他突然問道,“你說,今天徐勳為什麼在大庭廣眾之下突然辭掌錦衣衛,之前他在朕面前幹嘛什麼都不說?”
 
  儘管這提議徐勳掌錦衣衛是劉瑾第一個對朱厚照說的,可今天在御前聽到劉健那麼一說,他心裡就有些犯嘀咕了。此時此刻,他在心裡尋思了片刻,就輕聲說道:“皇上,奴婢之前也奇怪來著,但剛剛跑了一趟司禮監,不免有些小想頭……聽說徐大人和葉廣之間在金陵時有些情分,乍一到京師,葉大人也很照應他,所以徐勳不樂意因此去搶了別人的位子。
 
  之前奴婢也是一時沒細思量,給奴婢出主意的,指不定是被劉閣老他們幾個糊弄了。”
 
  “原來是這意思,難怪他之前不肯謝恩,說什麼等文華殿議過了再說。”
 
  朱厚照恍然大悟,右手突然緊握成拳砸在了扶手上:“幸好他不上當,幸好這夾片你找到了,幸好朕還沒來得及聽人的讒言!原來他們是想壓著那麼多人的功勞!”小皇帝說著就霍然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司禮監該當要換一批人了,做事實在是卑鄙無恥!”
 
  能夠讓朱厚照說出卑鄙無恥這四個字來,劉瑾心裡那樂開花就甭提了,這一回卻謹慎地沒有附和。直到朱厚照總算是稍稍氣消了些坐了下來,他方才湊趣地說道:“倒是奴婢另外有一件事得求皇上,或者說代徐大人求皇上。”
 
  “哦?他的事自己不來求朕,還要你出馬?”朱厚照一下手把剛剛那怒氣都丟到了爪哇國去,立時好奇地問道,“什麼事,趕緊說,朕要是能答應的,絕不打回票。”
 
  “多謝皇上!”
 
  劉瑾笑著屈下一條腿要行禮,見朱厚照拿眼睛瞪他,他立時就知趣地站起身,用力拍了兩下巴掌。不多時,門外就有一個頭戴烏紗小頂帽,身穿綠色團領衫,胸背並無圖案的小火者進了屋子來,離著涼榻還有數步遠就跪了下來磕頭,隨即就伏地不吭聲了。這時候,劉瑾方才笑眯眯地解說道:“皇上,這小傢伙叫瑞生,原是伺候徐勳的撞兒。當初在金陵的時候,就是他被人拆穿是被父親閹了,一時也給徐勳惹了好大的麻煩,上京的時候方才一併帶了來,之前安置在蕭公公身邊。”
 
  “哦,是徐勳的身邊人?”朱厚照按著扶手前傾了身子,喝了瑞生抬頭,見小傢伙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生得倒也齊整,於是便問了幾句,發現瑞生有一句答一句並無一句出格,只一說到徐勳,神采方才有些不同的神氣,他不禁笑了起來,“徐勳那樣一肚子主意的人,沒想到居然用了你這麼個憨厚規矩的僮兒。罷了,你就跟著朕,日後有人欺負你儘管對朕說!”
 
  瑞生從前只相送蕭敬到承乾宮前,朱厚照這小皇帝雖不至於沒瞧見過,可這麼近距離打照面回話卻還是第一次,剛剛心裡甭提多緊張了。此時見天子這麼好說話,他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謝過恩之後竟是鬼使神差地說道:“少爺說,只要小的聽皇上的話,聽劉公公的話,一定沒人敢欺負小的。”
 
  劉瑾聽到自己竟是和皇帝並列了,不禁偷覷了朱厚照一眼,見小皇帝絲毫不以為忤,反而興致勃勃又追問徐勳還吩咐了些什麼,一來二去竟是把瑞生逼得面紅耳赤,他不禁笑道:“皇上還說他憨厚呢,看看這張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太老實豈不是沒趣?”
 
  見朱厚照和劉瑾拿他打趣,瑞生不時用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卻是一聲不吭,更絲毫沒展露自己初見蕭敬時的那一手 徐勳之前和蕭敬一塊反覆囑咐過,沒有他們的吩咐,決計不許逞強使出來。於是,當坤甯宮那邊派人傳話道是請皇帝過去時,朱厚照對他招了招手,他立時亦步亦趨跟在了後頭。
 
  按照慣例,朱厚照既然登基為帝,升格成了太皇太后的王太后就應該搬去清甯宮,而升格成了皇太后的張太后則應該搬去仁壽宮,可王太后倒是搬了,朱厚照這個當皇帝的卻是硬以心懷悲痛不忍遷居為由執意不肯住乾清宮,又硬是讓張太后繼續在坤甯宮中住,張太后自然順理成章地也沒有遷居。
 
  畢竟,和那座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已經成了寡婦的仁壽宮相比,張太后自然更喜歡自己一住就是將近二十年的坤甯宮。
 
  只是,平日就喜好那些大紅大紫顏色的她現如今正在喪期,那些顯眼的擺設不免全都去掉了,往日弘治皇帝常來常往帶來的歡聲笑語也幾乎聽不見了,哪怕還是從前那些女宮宮女給她精心保養,可不過短短兩三個月,她看角的細紋就變得明顯了很多,這會兒見朱厚照興沖沖地進來,近來常常發呆的她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
 
  “母后!”
 
  “都是當皇帝的人了,還這麼毛毛躁躁的!”把一溜小跑過來的朱厚照拉到身邊坐下,張太后就吩咐人去擰了毛巾來,親手給朱厚照在臉上額頭上擦了擦,這才嗔怪著說道,“大熱天的過來不妨慢些,這麼急急忙忙的,萬一摔著了怎麼辦?”
 
  “母后,兒臣不是小孩子了!”
 
  見朱厚照提高了聲音,張太后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在母后眼裡,你就是個孩子!既然來了,先用一盞冰鎮銀耳羹,然後再說呢……不許搗鬼,這是消暑的佳品,太皇太后和母后都是天天用的!”
 
  “又甜又膩,有什麼好的……”
 
  嘴裡雖嘟噥,可當宮女真的送上那銀耳羹的時候,朱厚照還是硬著頭皮一飲而盡。雖是甜得讓他嗓子癢癢的,可終究是用冰鎮過,味道並不壞。趁著他一邊喝一邊砸吧嘴的功夫,張太后一個眼色,自有女官進來把劉瑾和瑞生等隨從都帶了下去。這時候,張太后才仔仔細細端詳著朱厚照,幾次想開口卻欲言又止,老半晌才問出一句話來。
 
  “厚照,聽說你這幾天又在承乾宮召見過徐勳?”
 
  “是啊是啊!”朱厚照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隨即才放下碗說道,“朕不是怕別人囉嗦嗎,否則朕就上興安伯府去了。”
 
  得,這居然還是皇帝想低調!
 
  張太后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隨即才再次放緩和了語氣問道:“可這承乾宮畢竟是內宮……別說承乾宮了,就是乾清宮,等閒也不召見外臣,你沒看你父皇見大臣,都是在文華殿?他年紀輕輕志氣可嘉才幹也不錯,你信賴是好的,可若是太親近了,難免有閒話……”
 
  這閒話二字才剛出口,朱厚照就一下子跳了起來,瞪著張太后問道:“什麼閒話?”
 
  眼見朱厚照這般反應巨大,剛剛還想委婉些的張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得不下猛藥,索性臉色一板道:“什麼閒話?你是皇帝,就得有個一國之君的樣子,你父皇那些威嚴氣度你也該好好學學,而且對於朝廷和宮裡的老人,總應該少許尊重一些,給他們留一些體面。要提拔新人,也得一步步慢慢來。須知,你尚未大婚,卻常常召見一個年紀和你相仿的外臣,宮裡都已經有人傳出些很不好聽的話了,更不要說宮外,准保說些不清不楚的……”
 
  朱厚照臉色越聽越青,氣急敗壞之下,他突然抄起桌子上那個剛剛喝完銀耳羹的瓷碗,一把掉落在地,緊跟著就氣咻咻地叫道:“這幫子混蛋!要是讓朕知道是誰敢在背後嚼舌頭,朕活活剮了他!”
 
  張太后被那咣當一聲給嚇了一大跳,緊跟著便生出了深深的惱怒來。她素來就是小性子重的人,從前丈夫慣著寵著,上頭的太婆婆和婆婆也奈何不了她,因而,面對朱厚照這過於激動的反應,她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拍桌子。
 
  “胡鬧,你這是想幹什麼!”
 
  “母后,朕告訴你,朕是正兒八經的男人,不是那些玩那些噁心勾當的娘娘腔!”
 
  眼見朱厚照大步往外沖去,張太后只覺得喉頭堵得慌,好半晌才開口問道:“你回來,你這是要去哪!”
 
  “朕去向母后證明,朕是個正正常常的男人!”
 
  看著那氣衝衝的人影消失在門簾外,張太后的心裡陡然冒出了一股極其不妙的預感。她這個兒子素來做事出人意表,他這回又要做出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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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8:15:33
第三百三十九章 青樓證清白

    “去青樓找……找女人?”
 
  饒是劉瑾為了逢迎朱厚照這位主兒,什麼事都肯去做去巴結去奉承,可此時此刻聽到小皇帝那怒氣衝衝的話,他仍是不免瞠目結舌,連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了起來。見朱厚照一副別讓朕說第二遍的不耐煩,他慌忙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咬文嚼字地問道:“皇上若是有淑女之思,這宮裡有的是……”。
 
  “朕說了,是去青樓,不是在宮裡!”
 
  朱厚照滿心都是煩躁,一時又沖著劉瑾大聲嚷嚷了一句。這時候,劉瑾終於不敢再當成皇帝只是一時興起了,知道必然是剛剛在坤甯宮張太后那兒受了些什麼刺激。然而,若別的時候朱厚照有這要求,他一定會竭盡全力瞞天過海加以滿足,可現如今還在朱厚照服喪期間,又牽涉到太后,他卻不敢莽莽撞撞徑直把人帶到了青樓去。於是,電光火石之間,他幾乎把腦袋都想破了,終於生出了一個拉人下水的主意來。
 
  “皇上,這京城哪些院子最好,奴婢還真的不甚了然。不過皇上若真的要出宮去青樓賞鑒賞鑒,不妨叫上徐勳,他畢竟是外官,這些門道應該都是精的。”
 
  劉瑾不說徐勳還好,一說徐勳,朱厚照頓時想起了張太后剛剛那些話,臉一下子就黑了。然而,想想這謠言的可惡,再想想自己撂下給張太后的話,他一瞬間便計上心頭,當即狠狠地點了點頭道:“好 叫上他!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兒原本就不是朕一個人的,他也得對朕負責……對了,就叫瑞生去興安伯府送信,讓他趕緊到西四牌樓和朕會合!”
 
  這十萬火急的口信傳到了興安伯府,頓時讓徐勳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畢竟,瑞生說小皇帝氣急敗壞,可他怎麼也想不出朱厚照氣急敗壞的理由。就算是劉瑾真的在司禮監收穫豐厚,於是挑唆皇帝要衝司禮監下手,那也不該會鬧成這樣才對。於是 他隨便換了一身衣裳,索性連一個隨從都不帶就匆匆出門,一到西四牌樓就看到了朱厚照那張鐵青的臉。
 
  “怎麼這麼慢!”
 
  朱厚照見瑞生要請罪,他便不耐煩地挫了擺手,旋即喝了劉瑾帶人退開幾步四下裡守著,這才看著徐勳面色不善地說道:“這京城哪座青樓最好 帶朕去!”
 
  這直截了當的一句話猶如五雷轟頂一下子把徐勳定在了原地。他和朱厚照相識相知也不是一兩天了,好新鮮沒長性貪玩……這些小孩子的毛病朱厚照都有,可要說好色卻還真沒顯露出來。
 
  所以 朱厚照這樣十萬火急地找了他會合,然後張口就說要去青樓,怎叫他不雷得外焦裡嫩?好一會兒,他才咽了一口唾沫問道:“皇上問的是……青樓?”
 
  “廢話不是青樓,難道還是紅樓白樓紫樓?”朱厚照沒好氣地瞪了徐勳一眼,這才指著他的鼻子說道“這次你別想拿沈姐姐糊弄朕,就算拼著給沈姐姐大罵一頓,今天你怎麼也得陪著朕去一趟青樓,否則日後還指不定有人說出什麼樣的難聽話來!事情都是你惹出來的要不是朕老用你,別人至於戳朕的脊樑骨?要證明朕和你的清白少了你怎麼行!”
 
  話說到這個份上,徐勳隱隱約約摸著了一點邊際,可朱厚照不肯繼續往下說,反而一個勁地催促,他沒工夫去想,只能絞盡腦汁在那想著這京城都有些什麼著名的煙花之地。然而,眼角餘光瞥見那邊廂躲躲閃閃的劉瑾時,他卻不免暗自把這老傢伙罵了個狗血淋頭。

   小爺才到京城一年,你這幾十年廝混在京城的人居然不知道那些有名的樓子在哪兒,還得小爺我費神,真是太不夠義氣了!
 
  暗罵歸暗罵,可在朱厚照那目不轉睛的瞪視之下,他不得不加緊搜腸刮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實在沒轍的他終於靈機一動,當即猶猶豫豫地說道:“臣曾經聽王世坤說過,勾欄胡同本司胡同和演樂胡同那邊乃是著名的煙花之地,想來各式各樣的院子不少。”
 
  話音剛落,後頭便傳來了劉瑾的聲音:“皇上,那三條胡同是教坊司所在,裡頭都是官妓,雖則有不少動人的,可來來往往的閑雜人等也多,到時候萬一被人認出來,咱們是無所謂,可您和徐大人必定麻煩得很。”
 
  “哎呀,劉公公到底是老馬識途,這事兒我就沒想到。我還以為那邊既是著名的花街柳巷,總有些清淨的地方。不如劉公公出個主意?”
 
  劉瑾見徐勳順水推舟把包袱送了過來,臉色不禁一僵,見朱厚照又瞪向了他,他慌忙咳嗽一聲,旋即便滿臉堆笑地說:“奴婢也就是奉旨去過教坊司幾回,這才有些印象,至於其他的,奴婢,還真的是兩眼一抹黑……原本老谷在京城,還能動用一下西廠去查一查,現如今卻實在是沒辦法了……對了,皇上,不若去錦衣衛叫上那個李逸風來?他可是北鎮撫司的頭子,這京城大大小小的風月之地,就不可能瞞過他的!”

    地主差長工,長工差短工,短工差幫工。當李逸風真的跟著瑞生趕過來的時候,徐勳冷不丁冒出的就是這麼個念頭。果不其然,李逸風被召喚來的見這邊廂朱厚照和徐勳等等一大幫子人彙聚一堂,本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等聽明白了之後,臉上表情立時崩潰了。可即便再鬱悶,他還真不能推脫說自己不知道,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說道:“臣聽說,西城粉子胡同有幾座院子,裡頭倒是乾淨清雅……”
 
  去個青樓居然兜兜轉轉這麼老半天,朱厚照早就不耐煩了,這會兒立時一錘定音地說道:“那好,就這家,不挑了,立時就去!”
 
  不論是徐勳也好,朱厚照也罷,上青樓都是新媳婦上轎頭一回。因而,當站在那座渾然散發著大戶人家氣息,一點都沒有想像中熙熙攘攘人流不息氣派的院子門口時,兩人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而帶路的李逸風斜睨了他們倆一眼,心裡已經認定兩人都是雛兒,一時間心底那哀歎就別提了。
 
  他招誰惹誰了,偏偏從天上砸下來這麼個倒楣差事?這要是傳揚出去他帶皇帝在國喪期間逛青樓……那些老大人們非得活撕了他不可,就是葉廣也饒不了他!
 
  “見過李爺!”
 
  這座院子唯一和大宅門不同的,便是那座大門完全敞開,不像大戶人家的正門永遠都是關得死死的,讓人沒有窺伺的餘地。只是進門之後,便有一座大照壁將人探看的視線完全遮蔽了去,只有繞過那堵雕刻了百鳥百花圖案的大照壁,方才能看見後頭正有兩列年方二八的丫頭侍立在那兒,雖都是低垂著頭看不見頭臉,可露在外頭那一截白暫的玉頸,便能瞅出幾分不同於外間其他青樓女子的質素來。
 
  李逸風見朱厚照一路進來一路東張西望,到了這裡還饒有興致地端詳著那些少女,一時更頭疼了。就在他虛手讓兩人繼續前行的時候,旁邊突然閃出了一個大紅的身影來。
 
  “奴家還以為送信的人打誑語,沒想到真是李爺。”
 
  紅衣女子身材高挑膚色白暫,她大約三十出頭,梳著高髻,戴著珊瑚耳墜紅寶石項圈紅玉手鐲,就連下頭繡鞋亦是大紅,說話間眉眼流波,——掃過眾人,在每個人身上停留的時間卻好似一模一樣。笑吟吟地深深道了個萬福,她便少不得對李逸風奉承了兩句,卻不杵對方徑直擺了擺手,又指向了旁邊的兩位少年公子。
 
  “紅珠,我今天是陪人來的,你不用管我,挑兩個最好的,伺候好了這兩位公子就行!”
 
  那紅珠聞言詫異地再次端詳了朱厚照和徐勳片刻,見兩人一個興致勃勃,一個卻很是勉強,心裡頓時了然一—不就是哪家貴公子雛兒到院子裡來開苞麼?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雖說那些達官顯貴家裡有的是乾淨的丫頭,可也有些家裡為了讓男人們知道真正的人事是什麼滋味,也有從青樓選些才貌出眾的清綰人讓他們品味品味。只那些人裡頭,有些就此沉淪風月廢了,也有些經歷了這一關對女色再不以為意,這卻得看人。
 
  於是,她慢悠您地到朱厚照和徐勳面前,只一覷就笑道:“二位公子且隨奴家來。”
 
  徐勳見朱厚照沖著劉瑾等人打了個手勢,緊跟著連同李逸風在內,一大堆人全都被留在了外頭,他只能無可奈何地相隨入內。穿過一道垂花門,順著花園小徑走了一等之地,便是一座高兩層小樓。雖不是重簷飛角,可簷下掛著的鈴鐺卻在微風中發出陣陣悅耳的聲響,煞是動聽。
 
  而等到他們隨著紅珠進入底樓居中那間屋子,只見紅珠到了正中桌子上拿出一隻玉錘叮的一聲敲起了上頭那只玉磬,再過了片刻功夫,左右兩邊門裡便有七八個少女出來,有的清秀,有的高傲,有的慵懶,有的一團稚氣,竟是各有各的不同。
 
  “這是咱們院子裡最好的姑娘了,二位公子不妨盡情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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