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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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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2 21:13:02
第三百九十章 決意

  錢媽媽一聽到徐勳說居然在路上遇著了自家大小姐,她哪裡還顧得上護國寺出了什麼大事,慌忙歡天喜地地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旋即就趕緊側身把徐勳往裡頭迎。這時候也有人因為徐勳和慧通乃是男子上前阻攔的,可一聽錢媽媽昂著頭說了一句這是平北伯,就再也沒人敢相攔了。等到錢媽媽帶路到了精舍門口,徐勳突然停了一停,旋即扭頭對慧通微微頷首。
 
  「既然把平北伯送到了,卑職也好回去向谷公公交差了。」
 
  「你先不忙著回去,看這護國寺的樣子應該是出了大事,你亮明身份去見主持,看看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
 
  慧通當然知道徐勳想要的是那個斗笠男子的活口,躬身答應一聲立時轉身就走。等到他這一走,錢媽媽這才賠笑問道:「伯爺,這位大人是……」
 
  「是西廠掌刑千戶鐘大人。」
 
  儘管自家老爺是超品的侯爵,可錢媽媽心裡哪會不明白,此前軍需貪賄以次充好的案子,老爺得以全身而退,但今後再要攬什麼實權,那是休想了。而西廠的掌刑千戶卻是如今聖駕前的紅人,論實權比老爺大得多,人家卻還得對眼前年紀輕輕的徐勳畢恭畢敬。想到這裡,對於夫人心中的不滿,她又理解了幾分,嘴裡卻再不發問,躬身把徐勳讓進了精舍。
 
  因為寺中莫名其妙死了一個小沙彌,又重傷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斗笠男子,自家女兒張婧漩偏生卻失蹤了,壽寧侯夫人可說是急得火燒火燎。得知和張婧璇一塊不見的還有那個和朱夫人相識的方姑娘,她再也顧不得那點禮數,不由分說把朱夫人請了過來,又讓人到外頭去把那方姑娘帶的人拘管起來。
 
  「我也只是和她萍水相逢,這還是第二次見面,再者令嬡先頭就和她起了口角,興許兩人一塊不見只是巧合,夫人不必這麼急躁,還是再等等消息的好。」
 
  儘管壽寧侯夫人已經看出朱夫人的不悅,可她對女兒比兒子還要寶貝三分,這會兒哪裡能就此耐住性子,眉頭一挑就說道:「我只知道今天來的都是官眷,偏生她的名頭寺裡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我家婧璇不見了,我不找她還能去找誰……」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見門簾一動,卻是錢媽媽快步進了屋子。
 
  錢媽媽對朱夫人屈膝道了一個萬福,旋即三步併兩步來到壽寧侯夫人身側,低聲說道:「夫人,我在外頭正好撞見了平北伯,他說是遇著了偷偷溜出去逛廟會的大小姐!」
 
  「啊!」
 
  壽寧侯夫人只覺得一時心中大亂,說不清楚是如釋重負還是又羞又惱,竟是下意識地撇下朱夫人快步出了門去。見這情景,錢媽媽明知道今次是得罪了人,卻只能對朱夫人解釋說自家大小姐有下落了,陪了個笑臉就慌忙去追自家夫人。眼見這兩人都走了,當著滿屋子壽寧侯府丫頭僕婦的面,朱夫人身邊的一個媽媽耳朵卻尖,當即冷笑了一聲。
 
  「還興師問罪向別人打探女兒的下落,結果還是自己家門不謹!那麼多丫頭僕婦,就看不住一個小姐,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了!」朱夫人儘管也不無惱火,可仍是嚴厲地瞪了身邊的媽媽一眼,「這是壽寧侯府的家事,和我們無關,你一個外人說什麼閒話!既然人都找到了,我們也就不用在這兒多留了,出去和壽寧侯夫人道一聲就該回家去了。」
 
  然而,當朱夫人出了這一間精舍的時候,卻發現院子裡正在和壽寧侯夫人說話的是一個十五六歲身穿雨過天青的袍子,腳踏黑履的年輕人。乍一看去彷彿只是一個尋常的貴介子弟,可再多看兩眼,那種從容淡定的態度卻讓她不無留意。而那邊正在說話的壽寧侯夫人也瞧見了她,臉露尷尬的同時,也少不得上前一步笑道:「李閣老夫人,這是平北伯。」
 
  平北伯?不就是不久前才剛剛以軍功封爵的徐勳?
 
  朱夫人想起那時候自己靈濟宮回來,也對李東陽提起過這麼一個人物,只是怎麼也料不到,不過是一年多時間,一個微不足道的少年就已經成了御前紅得發紫的新晉伯爵,愕然之餘也不免多審視了幾眼。儘管如今的勳貴已經不復建國之初可以傲視閣老部堂,可徐勳上來見禮的同時,她仍是含笑還了半禮,略說了幾句話方才帶著兩個媽媽離去。而壽寧侯夫人好容易盼著她一走,旋即就焦躁地問道:「伯爺既然是在路上遇著我家婧璇,就沒帶她回來?」

  徐勳正要答話,外間卻傳來了一陣動靜,不消一會兒,他就看到兩個壯健的僕婦扭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進來。一眼認出如意的他見其右頰紅腫,一時臉巴力時陰沉了下來,當即看著壽寧侯夫人和錢媽媽道:「這是怎麼回事?」
 
  錢媽媽暗叫糟糕,慌忙拿眼睛去斜睨壽寧侯夫人,壽寧侯夫人頓時覺得有些臉上下不來,只能強笑著說道:「就是她家裡頭的主人和我家婧璇一塊兒不見的,所以我想著興許會有些下落,所以才讓人去請了她來問問。
 
  「看來如今京城的人情世故我都不懂了,原來這就叫做請!」
 
  聽到徐勳嘴裡迸出了這麼硬梆梆的一句話,錢媽媽也顧不得去看壽寧侯夫人的臉色,慌忙搶上前去呵斥了幾句,等兩個訕訕的健婦鬆開了手,她才轉身陪笑著要對徐勳解釋什麼,誰知道徐勳卻衝著她背後那個披頭散髮的少女叫道:「如意,可有傷著了哪兒?」
 
  如意在外頭等得好好的,不想裡頭先是傳來了走水的消息,不多時,卻是壽寧侯府的僕婦過來,張口就問誰是方姑娘的家人,她開口一認就如狼似虎地將她扭了來。剛剛在徐勳面前,她只覺得剛剛被人死死扭住的臂膀疼得火燒火燎,偏生還只能咬牙忍著,心想斷然不能認下自己和徐勳認識,卻不料徐勳開口替自己說了一句話後,竟是又招手喚她問傷勢,一時間竟是有些懵了,可腳下卻自動挪了兩步上前。
 
  壽寧侯夫人和錢媽媽怎麼也不曾想到,徐勳居然會認識那來歷不明方姑娘的婢女,一時間面色都很不好看。更讓她們始料不及的是,徐勳招了如意上前,問了幾句傷勢之後,竟是就要帶著人往外走。這時候,女兒還沒個下落的壽寧侯夫人登時急了,趕緊一個閃身擋在了徐勳身前道:「伯爺,您還不曾說我家婧璇如今在哪兒?」
 
  「夫人要是真想知道,收拾一輛車少帶兩個人,跟我走!」
 
  見徐勳冷冷撂下這句話就帶著如意出了門去,壽寧侯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可終究是心疼女兒佔了上風,吩咐另一個媽媽去外頭備一輛車,自己就帶上錢媽媽匆匆往追徐勳去了。
 
  而徐勳滯著如意一前一後往外走,沒走多遠,他就聽到背後傳來一個低聲:「七少爺,都是我不夠機伶……」。
 
  「不關你的事,是我想岔了!」
 
  聽到如意又習慣性地用了舊日稱呼,徐勳回過頭來,見如意右頰還腫著,眼睛紅紅的,他便自失地笑道,「我這個人,大多數時候做事都是一往無前,只要能有一半多的希望就賭了,偏生在悅兒的事情上瞻前顧後,非得繞一個大圈子用這種迂迴法子!時至今日,就是承認了她跳河不成和我重逢又如何,我當初都不怕趙欽那樣的偽君子,如今皇上都已經知道這件事,我還怕人說閒話?」
 
  如意只覺得又驚又喜,眼眸中一時神采湛然:「七少爺您是說……」
 
  「這事情該了結了!」
 
  倘若沒有沈悅險之又險地救下了張婧璇,徐勳也不會說出這話來,此時他卻是動了真火, 既是對壽寧侯夫人的,也是對自己的。到了山門處,見慧通已經等在了那裡,他便直截了當地問道:「那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如今怎樣了?」
 
  「嘿,沈家姑娘下手真狠,就是不死下半輩子也得去當太監。」慧通聳了聳肩,當然並沒有任何同情那傢伙的意思,隨即方才問道,「接下來是把人押回西廠,還是……」
 
  「待會兒我帶那位壽寧侯夫人去見她的寶貝千金,你找輛馬車把他一塊捎帶上。」
 
  「這麼說……」慧通一下子明白了徐勳的打算,雖覺得詫異,可這樣直來直去自然更合他的胃口,他當即就笑道,「早該如此了……既然這樣,我這就去帶上那傢伙!」
 
  儘管這麼一個人理該交給順天府衙抑或宛平縣衙西城兵馬司,但慧通亮出了西廠的招牌,無論是主持也好,今天開法會的羅清也罷,乃至於到場的一眾官眷,誰都沒有說出一個不字來。而朱夫人在聽說徐勳把先頭壽寧侯夫人命人去拿的那個方姑娘婢女給帶走了,卻不免大為奇怪,沉吟了好一會兒方才看著那報事的媽媽問道:「你確定,平北伯認識那婢女?」
 
  「是,他直接就叫出了那婢女的名字,想來肯定是認識的。」
 
  想到之前在靈濟宮和那方悅的偶遇,朱夫人的眉頭不禁皺成了一個大疙瘩。倘若兩人沒關聯,徐勳斷然不會認識她的丫頭;可倘若兩人果有關聯,那時候徐勳立足未穩,還能說是讓人來說動自己這個李閣老夫人,如今徐勳卻並沒有需要求著她和壽寧侯夫人的地方,今天那位方姑娘怎的又出現在了那護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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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3 01:46:43
第三百九十一章 悔,謝

    儘管壽寧侯夫人心裡七上八下,可真正到了那個距離護國寺不遠的小院子,見著了自己的女兒,她的臉就刷的一下白了。尤其是當徐勛三下五除二解說了事情原委之後,她扶著錢媽媽的手更是在不停地顫抖著,整個人彷彿下一刻就會完全栽倒下去。她本能地想要質疑徐勛的說法,可是那個斗笠男子已經被西廠那個掌刑千戶帶過來了,徐勛打開天窗說亮話,道是她可以儘管去問,她抱著一絲僥倖去訊問過之後,自然又氣又急,哪還敢說一個字。

    那人收了別人兩錠黃金,裝成她那個未來女婿給張婧璇送信,意圖相見私通,竟是不但要毀了她女兒的名節,還要張家身敗名裂!

    此時此刻,她獨自一個人坐在床頭垂淚,直到床上傳來了嚶嚀一聲呻吟,她才慌忙側過頭來:“婧璇,婧璇,你怎樣了!”

    張婧璇艱難地睜開眼睛,轉動了一下眼珠子,瞧見旁邊赫然坐著自己的母親,她不禁一下子愣住了。她一時半會也沒注意到其他人,一把抓著壽寧侯夫人的手就解釋道:“娘,你別怪趙哥哥,只是下定之後我就沒出過門,也沒見過他,他這才捎了信來要見我……”

    說到這裡,她猛然想起那個戴著斗笠的男子閃了進來之後,她就一下子意識模糊,竟是什麼都不知道了,不禁東張西望了兩眼,可眼前如同蒙了一層紗似的看不了太遠,她這才有些慌亂地問道:“娘,趙哥哥呢,您不會是真的遷怒於他了吧?”

    壽寧侯夫人只覺得喉嚨口發苦,揚起手來有心一巴掌把人打醒,可女兒自從呱呱墜地開始,她就沒彈過她一指頭,手最終竟是僵在了那兒。然而。若是就這麼三言兩語把話帶了過去,今次險些出事,下一次萬一沒有這樣的運氣呢?

    好一會兒,她方才冷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道:“什麼趙哥哥,隨便一個人來傳話,你就居然會當成是真的?這種時候,他還在家裡歡天喜地準備和你的婚事,怎麼會有功夫到這護國寺來?你知道那閃進來的人是誰,你知道他是何居心,你知道今天在護國寺都出了什麼事”

    張婧璇被母親接連幾句話問得臉色發白。好一陣子方才無意識地一把抓緊了身下床單,結結巴巴地問道:“娘,您是說,您是說那個人不是……不是趙哥哥……”

    直勾勾地看著女兒,壽寧侯夫人老半晌才苦澀地搖了搖頭,又黯然嘆了一口氣:“你自小就常常進宮,老是和皇上廝混在一塊,我那時候想著讓你和皇上多多親近,對你爹和家裡總有好處,可沒想到你竟是別的沒學會。偏偏學會了那種不管不顧的脾氣!皇上是皇上,他就是有錯處那也是臣下的錯處,可你不一樣。今天要不是你運氣好,支開兩個丫頭與人私會時。還能撞見貴人相助,別說名節,你就連性命也沒了!那個冒名潛入護國寺的人已經拿下了,給你捎信的那個小沙彌則是死於非命,你自個好好想想!”

    說完這話,她也不去看張婧璇,站起身就徑直往外走。到了門口的地方,她終於聽到床上傳來了抑制不住的抽泣聲,強忍之下才沒有回頭。等到出了門反手掩上兩扇門的一剎那,她便聽到那抽泣變成了放聲大哭。一時自己也覺得鼻子發酸。

    見徐勛和沈悅並肩站在院子裡,壽寧侯夫人擦了擦眼角,這才上前襝衽施禮道:“平北伯,今天都是妾身的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便以為是方姑娘和小女失蹤有關,更是放縱下人對方姑娘的婢女動了手,實在對不住。前次我家侯爺和大郎能夠平安歸來,便都是平北伯之力,今次方姑娘又挽回了我家婧璇的性命名節,你又讓人遮掩回護,妾身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感激是好……”

    儘管壽寧侯夫人說得異常謙卑,可徐勛哪裡不知道。倘若不是自己藉著小皇帝的信賴,還有此前立下的軍功。已經能夠和只有張太后作為臂助的壽寧侯分庭抗禮,甚至有壓過一頭之勢。這位壽寧侯夫人想到的必然不會先是感激,而多半是殺人滅口。畢竟,對於張家來說,這件醜聞太大,處置不好不但名聲掃地,而且連先前的舊賬都會被人翻出來。

    因而,見壽寧侯夫人一邊說,一邊悄悄拿眼睛去瞅沈悅和如意,他便淡淡地笑道:“感激的話夫人就不用說了,遇著這等事情,與公於私,我原本就不該袖手旁觀。至於你說的方姑娘……她本是我的未婚妻沈氏,生性剛烈,更不會坐視那等賊人辱了大小姐的名節。”

    未婚妻沈氏!

    此時此刻,別說是壽寧侯夫人一下子瞠目結舌,就連沈悅也是乍然呆若木雞。她怎麼都沒想到,徐勛原本說要如何如何給她跳水之後卻又重活編造一個理由,甚至不惜精心籌劃了好一個局,可如今竟是主動在壽寧侯夫人面前揭了開來。然而,那種被他在人前公然稱作是未婚妻的甜蜜感,仍是須臾便沖淡了她那份驚愕。

    壽寧侯夫人之前聽說徐勛有元配,倒也讓人去打聽過,得知那沈氏因趙家逼婚,竟然在成親之日在文德橋上投了秦淮河,她嗟嘆歸嗟嘆,仍是有心促成女兒那樁婚事,只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點遇到了這個本該死了多時的人。見沈悅雙頰微微露出幾分紅暈,儀容不比自己的女兒遜色半分,再想想剛剛見著那奸徒半死不活痛苦呻吟的樣子,她又瞅了一眼徐勛,一時間竟生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念頭來。

    這位沈姑娘若真的是單單一個人便打得那奸徒只剩一口氣,怪不得當初會在人逼婚時跳了文德橋……有這麼一身好功夫,性子又這樣剛烈,能夠僥倖不死也就能夠說得通了。只是千里迢迢找到京師,幸而又遇到徐勛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否則他若是別娶了他人,難道沈氏區區一個富家女,還能和官宦勛貴千金相爭?

    自己膝下就張婧璇這麼一個嫡女。婚事又是皇帝做媒,太后點了頭的,如今再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壽寧侯夫人心灰意冷之下,也知道再有其他奢望實在是白日做夢。然而,見這一對人站在那兒,她想到皇帝對徐勛信賴非常,冷不丁生出了一個念頭來,見沈悅上前微微一屈膝,她連忙把人扶了起來。拉著上看下看,旋即就笑了。

    “原來竟是沈姑娘!平北伯為了你,也不知拒了多少人家的提親,我那時候心裡還嘀咕是怎樣的人,沒想到是巾幗英豪!你不遠千里到京城來,除了伯爺之外,應該是舉目無親吧?你是我家婧璇的恩人,倘若不嫌棄,不妨暫且住到我那兒去。先頭伯爺拿著你的事回絶了那許多人家,要把此事定下來。還是太后說話最妥當,我出面去與太后說!”

    徐勛本想趁著今天這機會,索性把事情挑明了,也省得張太后一個勁盤算著如何賜女人到自己身邊來。此時此刻壽寧侯夫人這一開口。他微微一愣,隨即便知道對方是藉機示好,當即就看了沈悅一眼,只是卻沒有像當初朱厚照隨口說的那樣借張家的勢頭。

    張家是外戚,聽著顯赫,可只看看張家從張鶴齡張宗說到壽寧侯夫人張婧璇母女這幾個的行事做派,這等人家一個不留神就能惹出天大的事情來,閒時還是離遠一些的好!

    於是,衝著沈悅一笑之後,他就點了點頭道:“她才到京城不多久。我只來得及稟告了皇上。我原本將她安置在外頭,可今天大小姐都遇到了這種事,足可見外頭不安全,所以我打算先把她接到府裡暫住一陣子。橫豎興安伯府人口簡單得很。我也不在乎那些閒話。倒是太后那裡,恐怕是真的要勞動夫人去提一提了。”

    “哪裡哪裡,不過是舉手之勞,說什麼謝字!”壽寧侯夫人見徐勛答應雖沒答應讓未婚妻到壽寧侯府去住,可也沒完全推拒自己的一片好意,頓時鬆了一口大氣,隨即便試探道,“說起來。之前那奸徒,不知道平北伯預備如何處置?”

    “這樣。讓西廠的鐘千戶再審訊兩日,然後先秘密押著。也免得事情洩露出去。鐘千戶為人口風緊,必然不至於有失。至於護國寺中發生的事,就說是奸徒混入要縱火,結果殺了那小沙彌,人被西廠押回去後重傷不治,這就行了。事情就止於我們幾個,便是侯爺那裡,也還是瞞下為好。”說到這裡,徐勛停頓片刻,又說道,“只是夫人先頭尋找大小姐鬧得實在太大,又牽涉到李閣老夫人,對外就說大小姐在寺中呆的無趣,於是出去逛廟會了,這才遇上了我這未婚妻。雖說不合規矩,可終究算不得大錯。”

    壽寧侯夫人雖說深悔自己不該去找上朱夫人,可事情已經出了,就連自己的丈夫和張太后也一定要瞞著,否則日後女兒就不要做人了。而兩害相權取其輕,徐勛一口咬定張婧璇是偷溜出去看廟會,雖也是離經叛道不守規矩,可這等解釋用在女兒身上總算還合理。橫豎料想以趙家的家世,也不至於因此看輕怠慢了女兒。於是,她只躊躇片刻,就輕輕點了點頭。

    “就依平北伯所言。”

    “不過,這件事出得蹊蹺,儘管之前因那妖言案已經殺了幾個人,可追查卻還沒停過,如今這件事,我也會請那位鐘千戶繼續追查,夫人心裡有個數就行了。”

    壽寧侯夫人恨不得扒了那暗中算計女兒傢伙的皮,徐勛這麼說,她不免更加承情,一時又是千恩萬謝,隨即又看了一眼沈悅,她便若有所思地說道:“擇日不如撞日,請沈姑娘陪我送婧璇回家,回頭我就立刻進宮去求見太后,平北伯覺得如何?”

    “那就拜託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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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3 01:47:04
第三百九十二章 瞌睡碰著枕頭?
  
  午後的仁壽宮東暖閣並不如人們想像中那麼安靜,日子一日日奔十月去了,天氣也一天天冷了下來,儘管張太后仍算得上是年輕,可仁壽宮的位置卻比坤寧宮偏得多,下頭的女官已經早早體貼地隨時預備湯婆子,在張太后睡覺亦或是閒坐時隨時暖一暖下頭的褥子。
  
  此時此刻,張太后破天荒沒有午睡,而是斜倚在早就用湯婆子捂得暖暖的貴妃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賈世春看了許久,這才冷冷地問道:“你敢用你的人頭擔保,皇上回宮之後,真的吩咐過這麼一條?”
  
  “奴婢敢用項上人頭擔保!”賈世春不假思索地雙膝跪了下來,又磕了個頭說,“太后可以另外讓人去承乾宮打探。自打九月十三太后和皇上回宮之後,皇上就屏退了身前所有的宮女,一應事情全都讓承乾宮的小火者去做,那些宮女們都近不了皇上身前。為著這個,那些個宮女無所適從,只是暫時不敢抱怨罷了。等事情鬧大了,那時候就來不及了。”
  
  “這個拗脾氣的小子!”
  
  張太后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拍了一記扶手,好一會兒方才對賈世春吩咐道:“你去,把先頭皇帝送來的那八個宮人都叫過來。”
  
  這會兒容尚儀奉張太后之命會同尚服局的女官去查看新制的冬至日大朝禮服,並不在仁壽宮,而其他幾個和容尚儀熱絡的女官和宮人。也都被賈世春藉機一一調開了去。因而,聽到張太后這句吩咐,他暗中大喜,面上卻唯唯諾諾連聲答應著,退出東暖閣便擺出了自己管事牌子的氣勢來。不一會兒,八個宮人便在他身前整整齊齊站了一排。
  
  之前朱厚照帶著徐勛喬裝打扮成小太監,跟李榮去應選女子所住的宮院去溜躂了一大圈的事,回來之後就撥拉了八個人到張太后身邊,這件事由於李榮有意命人加以隱瞞。再加上和高鳳頗有交情的容尚儀也完全沒有露過口風,因而賈世春竟是絲毫不知,只知道李榮的主意是讓太后從這些宮人中挑出幾個塞給徐勛。儘管如此,敏鋭的他從張太后這幾日的心緒不佳就能察覺到,這麼一件事要是做成了,定然能讓張太后高興,至於小皇帝如何,時下的他還真的顧不上。
  
  他已經招了皇帝厭棄。要是連太后這救命稻草都抓不住就完了!
  
  所以,審視著面前的這些宮人,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裝腔作勢地說道:“待會太后召見,全都打起精神來。和你們一塊選入宮的人那麼多,可也就是你們有這個福分。只要應對得好,接下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可要是說錯了話……嘿。後果你們自己清楚!”
  
  “是,賈公公。”
  
  見八人齊齊屈膝行禮答應,賈世春下巴也不抬一下就轉身往裡走。等到了東暖閣前頭,他停了一停通報一聲,這才當先進入。後頭的八個人連同周七娘在內,都是才到坤寧宮的時候見過張太后一面,可那也就是排成兩排磕頭拜見,連頭都不敢抬,更不用說看清太后御顏了。其後張太后忙著遷宮仁壽宮。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她們也就是跟著打下手,再沒有機會在太后面前露臉,因而此時此刻跪下行禮時,揣著熱炭團似心思的人何止一個。
  
  “參見太后!”
  
  參差不齊的聲音之後,張太后不同於前次只見了一面就讓人退下,而是吩咐了一聲抬起頭來。審視著這一張張年輕的臉。想起自己當初被冊封為太子妃的時候,比她們年紀還小些,如今一晃二十年,曾經許過白首不相離的丈夫卻又先自己撒手而去,她忍不住一陣惘然。隨即眼神才恢復了過來,定定神一個個人地看了過去。
  
  這時候。侍立在一旁的賈世春便趁機低聲說道:“太后,聽說容尚儀對她們幾個頗為經心,禮儀也好規矩也好,都是仔仔細細言傳身教。”覷著張太后表情,他又按照李榮的吩咐,不動聲色地解說道,“那第二排右邊最角落的一個,溫婉有禮,很得容尚儀看重,據說還認識字,容尚儀讓她幫忙謄抄過單子。”
  
  聽賈世春這麼說,張太后不禁把目光投到了他所說的那個宮女身上。只見其和其他人一樣,身穿紫色金圈團領窄袖遍刺折枝小葵花的衫子,珠絡縫金帶紅裙,綉著小金花的弓樣鞋,頭上戴著結珠鬢梳,兩耳是垂珠耳飾,唯一和自己宮裡那些正式宮女不同的是,她並未戴著那團珠烏紗帽,額頭全都露了出來,樣貌端莊嫵媚,頗為耐看。再加上容尚儀乃是身邊最得用的女官,她對其的眼光頗為信賴,這一打量再加上賈世春的解說,她心裡就已經準了八分。
  
  於是,在八人之中來回掃了幾眼,又挑出了一個人來,她便示意賈世春把其他六人都帶出去。這時候,她才問起了兩人的出身來歷。聽周七娘自陳父親乃是國子監的監生,她頓時生出了幾分興趣,竟又多問了幾句,從家裡有什麼人,平日女紅如何再到出生年月,周七娘雖是小心翼翼應答,可久而久之,心裡不免生出了幾許異樣來。
  
  太后這是何意?
  
  張太后一一問完,雖說覺得另一個宮人有些太機靈了,可想想又不是留在自己身邊,也就暫且沒理論,當即正色說道:“你們都是良家女子,又在我身邊學習了禮儀規矩,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了。今次召了你們來,是我打算將你二人賜給……”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一個女官的聲音:“太后,壽寧侯夫人求見。”
  
  聽說是壽寧侯夫人來了,張太后到了嘴邊的下半截話一下子打了住。兩個弟弟中,她素來偏疼小弟弟建昌侯張延齡,可兩個弟妹裡,她卻更器重壽寧侯夫人。畢竟,壽寧侯夫人從不會因為家中姬妾鬧騰訴到她這個長姊眼前來,更何況當初張婧璇常往宮中跑,也緩和了不少她和朱厚照的關係,再加上此前朱厚照關著她這弟弟和侄兒許久,她不免有少許過意不去,沉吟片刻,她也沒注意賈世春的失望,吩咐他帶著兩女出去,又讓人去請壽寧侯夫人進來。
  
  然而,賈世春有意聽聽壽寧侯夫人說什麼,出去了一趟又重新進來,拿著一副下人的模樣搬好了錦杌,果然,下一刻,壽寧侯夫人就滿面春風地進了屋子來,含笑行過禮後,就按照平日的習慣在錦杌上徑直坐了。
  
  “太后,今天我帶著婧璇去護國寺,婧璇那丫頭嫌氣悶,偷偷去崇國寺街看廟會了,結果真是天大的巧合,她竟然撞見了平北伯的未婚妻。”
  
  張太后被壽寧侯夫人這連珠炮似的話說得眉頭大皺,正要訓斥其不該放縱了女兒,她猛然間醒悟到最後一句話的指代含義,一下子吃驚地站起身來:“未婚妻?什麼未婚妻?”
  
  “哎呀,太后不記得了,這平北伯當年未曾認祖歸宗的時候,他那養父是曾經給他定過一門親事的,只那會兒那個趙欽恃強凌弱逼婚沈氏,那沈姑娘就在文德橋上投了秦淮河,誰知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竟是找到了京城來。所幸平北伯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一直等著她道現在……”
  
  “停,你先停一停!”張太后擺手止住了壽寧侯夫人的長篇大論,皺著眉頭思量了好一陣子,她才狐疑地問道,“你怎的知道她是徐勛的未婚妻沈氏?再說,是婧璇撞見的她,婧璇的性子向來是目中無人的,又怎麼會和她攀談結識?”
  
  壽寧侯夫人先頭和徐勛商量之後,就已經打點好了張太后會問出這麼一番話來。今天護國寺的事情太大,瞞得過素來粗枝大葉的張鶴齡,可萬一宮中耳目多傳到了張太后耳中,不若她和徐勛串通好,把口徑統一一致了,讓人沒地方下嘴。眼見這位國母至尊眼神犀利得刺人,她就鎮定自若地瞥了一眼賈世春,張太后立時知情識意地將面色呆滯的賈世春趕了下去。
  
  “究竟怎麼回事,你快說!”
  
  見張太后臉色不好,壽寧侯夫人還以為張太后是因為張婧璇偷溜出去而生氣,忙解釋道:“太后,您是知道婧璇那丫頭脾氣的,那就是閒不住的性子,整天想著往外頭跑,今天為了去逛廟會,她還支開了身邊兩個丫頭,也不知道是怎麼換了一身樸素衣裳溜了出去。結果倒好,她在廟會上遇到了幾個登徒子,幸虧遇著那位沈姑娘路見不平,把人打跑了。”
  
  這事兒西廠那鐘千戶滿口答應去設法圓謊,再說這種事情每次廟會都少不了,壽寧侯夫人自然不擔心會被人查出什麼根底來,說著嘴上就更順溜了:“婧璇雖說驕縱了些,這高低總是還知道的,於是便拉著人攀談了一陣子,正好遇上了平北伯,這才知道她也是剛到京城見著平北伯的。平北伯說,未婚妻當初受了那麼大的委屈,想求皇上賜婚,我想著她總算對婧璇有恩,再說皇上一國之君老管這種事也不是道理,就自告奮勇求到太后面前來了。”
  
  聽到這裡,張太后只覺得半晌都沒回過神來。自己正發愁那君臣二人之間行事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而且都是單身,這徐勛的未婚妻偏生就這樣送上門來了,難道這就是瞌睡碰著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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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禍害須除

    黃瓦東門內的司禮監這些天氣氛一直都是僵硬凝重。

    這已經是弘治皇帝大行之後,司禮監第二次出現人事變動了。先頭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稱病退職,緊跟著又鬧出了徐勛奏摺的夾片被人偷偷取走上下追查,好容易死了一個隨堂,李榮用盡渾身解數這才得以執掌了司禮監,結果才不多久,一直都被視作是李榮左膀右臂的司禮監秉筆兼掌東廠的王岳,卻突然被罷提督東廠之職,而且被攆到了泰陵去巡視。這一幕一幕應接不暇的,上至司禮監隨堂,下至司禮監文書和寫字,一時人心浮動。

    這種要命的關頭,站錯隊可不止是前程問題,而是性命交關!

    因而,當一個人影以非同小可的敏捷竄進了司禮監大門時,自然是人人側目,尤其當有人認出那是原先坤寧宮管事牌子,現在的仁壽宮管事牌子賈世春時,好些個資歷淺的甚至竊竊私語了起來。蕭敬走後險些被人趕出司禮監,現如今也只是個邊緣人物的孫彬就撇了撇嘴,見旁邊一個打雜的小火者探頭探腦,他便一拂塵掃了過去。

    “別看了,小心賈公公知道你在偷偷窺視他的行蹤,到時候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司禮監掌印太監的那間直房之內,李榮看著因為一路趕過來而滿頭大汗的賈世春,好半晌方才不可置信地說道:“你說什麼,壽寧侯夫人居然說遇到了徐勛的未婚妻?這怎麼可能,那個沈氏自打投了文德橋就一直下落全無,現如今這種時候,怎會突然跑出來!”

    “誰說不是,可這是壽寧侯夫人對太后說的,就算是她鬼迷心竅甘心給徐勛圓謊,難不成我還能到太后面前說這是他們串通好的?”賈世春亦是氣急敗壞,一時間竟有些忘乎所以,“要不是之前壽寧侯的事情東廠給辦砸了,反而讓壽寧侯承了徐勛的情,這壽寧侯夫人怎麼也不會替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說話!這東廠給皇上塞進來一個丘聚,雖說閣老們還在群起而攻之,可一時半會也攆不走他,就是陳公公也步履維艱……”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這一茬,李榮頓時心疼胃疼哪兒都疼,一怒之下厲聲喝道:“別抱怨了,王岳都已經給發落到泰陵那地方去了,縱有什麼過失也抵得過!倒是你,這種事情還要親自過來一趟,你還嫌你自己不夠扎眼?”

    賈世春頓時叫起了撞天屈:“李公公,不是我要親自跑這一趟,而是這事兒太大,我讓下頭那些小子傳信,天知道會出什麼紕漏?而且,現如今我在仁壽宮的處境您又不是不知道,今天好容易才逮著個容尚儀不在的時候做了這場戲,可結果倒好,壽寧侯夫人偏生就趕在這當口來了,而且還弄出了一個徐勛的未婚妻來,這禍害竟越來越大了!眼下容尚儀應該回去了,知道事情始末還不得在太后面前給我上眼藥,我不找您商議找誰去商議?”

    難道真的是大勢已去,所以這一樁樁一件件老是不能稱心如意,難道人算不如天算?

    李榮心念一轉,終究還是冷冷說道:“她自己做的那事情亦是做不得光的,頂多也就是在皇上面前給你使壞,太后面前她也不好說,你自己盯緊就是了。你既然說太后讓壽寧侯夫人去帶人入宮,這兩天你就寸步不離守在太后身邊,咱家立時讓東廠去設法打探那沈氏!”

    沈悅壓根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能有朝一日成為了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對象。當她陪著張婧璇去了一趟壽寧侯府,不情不願地在那個地方陪著神情呆滯的張婧璇好一陣子之後,壽寧侯夫人一回家,她終於得以被徐勛派出去的馬車接了回去。

    頭一回以徐勛未婚妻的名義跨入興安伯府,她只覺得心裡又是澀又是甜,不知道什麼滋味,扶著如意的一隻手不知不覺就用上了勁。

    “小姐,是不是很緊張?”

    “有什麼好緊張的,以後得在這裡住很長時間呢!”

    沈悅故作輕鬆地輕哼了一聲,可見前頭金六嫂轉過頭來滿臉堆笑地對她解說著什麼,沿路的僕婦丫頭又都在那兒偷偷瞧她,她不知不覺就拿出了昂首挺胸的姿勢。在那才剛剛緊急收拾出來的院子裡轉了一圈,又見正房的東西次間佈置得井井有條,她心裡不禁有些狐疑。

    徐勛應該不至於親自去管這些瑣事,而金六嫂此前和她一路同船上京,她知道這婦人精明歸精明,讓其學雅緻卻難,她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屋子是誰收拾的?”

    “是內院的朱纓。”金六嫂可是知道沈悅此前以徐良外甥的身份進京,儘管那會兒只覺得人娘娘腔,可如今她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既然曉得這一點,她自然能夠斷定這位沈姑娘必然就是日後的主母,所以省卻了朱纓後頭的姑娘二字,她又笑道,“她是之前壽寧侯送來的丫頭,因為那會兒咱們才剛進興安伯府,少爺不便用舊人,就讓我和她一塊管著內務,這屋子是她剛剛親自從庫房裡挑選了東西佈置好的。”

    得知是一個丫頭,還是壽寧侯送來的,如意不禁微微色變,可偷覷了沈悅一眼,見自家小姐反而沒事人似的,她不禁心裡直嘀咕。等到金六嫂又囉囉嗦嗦一陣子方才出門,她見沈悅東張西望頗為閒適,終於忍不住上前輕聲說道:“小姐,那朱纓既然是曾經管過內宅的,您可得防著她一點……”

    “以前是以前,今後是今後,一來就風聲鶴唳幹什麼!”沈悅伸出兩根手指在櫃子上一搪,見纖塵不染,她便拍拍手笑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否則,滿京城那麼多達官顯貴給他提親,有的是貌美如花的名門閨秀給他選,他何必一直拖到現在?既然他心裡一直都裝著我,那我和一個他派著打理內務的丫頭計較,豈不是氣量狹窄沒事找事!”

    說完這話,她彷彿聽到了什麼,不覺側頭看著門口。果然,只是片刻,外頭就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沈姑娘可在?”

    如意這才明白那個朱纓竟然在外頭,一時撅了撅嘴。而沈悅在居中的主位上一坐,隨即就揚聲說道:“進來吧!”

    朱纓剛剛正巧到了門外,如意的話和沈悅的回答她聽得清清楚楚,對未來主母的性情也多少有了些認識。此時進屋之後,她規規矩矩地深深萬福行禮之後,旋即就頭也不抬地說道:“之前少爺送來消息說是要安置沈姑娘,奴婢斗膽自作主張佈置了一番,若是沈姑娘有什麼不滿意的,奴婢立時……”

    “不用了,這就很好。”見其雖低著頭,可仍能看出是一個綺年玉貌的丫頭,連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多看幾眼,沈悅忍不住一挑眉道,“你抬起頭來給我瞧瞧。”

    這一抬頭,一旁的如意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只見朱纓身穿栗色窄袖小襖,下著一條琥珀色的寬襕挑線裙子,即便這樣深沉尋常的顏色,頭上耳上又不見多少首飾插戴,臉上只是薄薄敷了一層脂粉,可卻顯得眼如秋水艷光懾人,也不知道壽寧侯張鶴齡當初怎捨得送出這樣的婢女來。

    見朱纓和自己對視的時候有些不安忐忑,可眼神清澈,又見她的髮式和尋常丫頭並無不同,沈悅就斜睨了如意一眼,支使她搬了小杌子過來,留著人東拉西扯地問了好些閒話。直到外間傳來話語,說是徐勛來了,朱纓慌忙起身退避,她這才放了人走。眼見徐勛大步進了屋子,如意立刻知情識趣地悄然退出,而沈悅迎上前去之後,臉上就露出了促狹的表情。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擔心我一進府就要擺未來主母的架子?”

    “你如果愛擺那就儘管擺,我沒意見,爹更沒意見!只怕你日後忙得腳不沾地,怪我讓你接手了一個爛攤子!”徐勛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尖,突然抱著人打了個旋兒,等放著懷中小丫頭落地的時候,見她面頰發紅,一隻手卻緊緊環在他的頸間,他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都怪我之前腦袋一根筋,否則早就能讓你住進來了!”

    “誰稀罕……”嘴裡說著這言不由衷的話,可見徐勛伸手要來勾自己光潔的下巴,沈悅卻忍不住偏頭去躲,這才笑吟吟地說,“要是早讓你金屋藏嬌,卻不讓你多費功夫想著怎麼娶我,豈不是讓咱們平北伯滿肚子鬼主意沒了用武之地?”

    “好啊,娘子居然打趣起夫君來了!”

    徐勛突然俯下身去,冷不丁噙住了那溫軟的芳香,見小丫頭不過微微顫抖,卻沒有任何抗拒,反而是在他熟練地撬開她的齒關時,亦是探出了那丁香兒,他不禁心中欣喜,一下子就把人箍得更緊了。足足好一會兒,他才暫且按捺了深入的念頭往後挪了挪腦袋,見她雙頰的兩朵紅雲更艷麗了幾分,赫然是嬌艷不可方物,較之從前的含苞欲放更多了幾分成熟,他好容易才忍住心頭的慾望,岔開話題說道:“皇上也知道你這事情了,他剛剛捎信給我說,到時候太后在仁壽宮召見你的時候,他說也會過去給你助陣。”

    “你們兩個,盡胡鬧一氣!”沈悅一時大發嬌嗔,沒好氣地瞪了徐勛一眼道,“我是你的未婚妻,關著皇上什麼事,他跑過去助陣,豈不是明顯心裡有鬼?你們兩個就放一萬個心,哄人忽悠人的本事我當然不及你,可我又不是傻瓜,你也不該這麼緊張吧?”

    “若只是咱們的事,我自然放心你,只不過你這次入宮,還得再幫著人一塊演一場戲。仁壽宮管事牌子賈世春,這個禍害不能再縱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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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什麼樣的馬配什麼樣的鞍
  
  儘管從前喬裝打扮進過西苑,可進宮城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自打被人引著入了北安門之後,沈悅就一改往日的跳脫個性,穩重得不能再穩重,愣是連多吭一聲都沒有。
  
  引路的錢太監乃是張太后親自選派來的,見這位沈小姐從剛剛到現在一直都表現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倒是有些另眼相看。
  
  不過是金陵富戶的女兒,到了這宮中還能如此鎮定,倒是勉強配得上那位平北伯了!
  
  從北安門一路南行,到北中門折向東,旋即再一路往南,這一溜地方都是內官衙門,因此沈悅一路行來,已經是遇著了好幾撥內侍。儘管來人多半都裝成是巧遇,可巧遇的次數多了,再加上人總是饒有興緻地朝著自己左端詳右打量,等過去之後就竊竊私語了起來,甚至有人聲音極大,她就是泥人也生出了幾分火氣來,只是努力克制著。於是,當遠遠看見玄武門時,發現那邊有個烏紗帽團領衫的小內侍在探頭探腦的,她忍不住在肚子裡哼了一聲,可待到前行了沒幾步,她就一下子認出了人來,這下那些惱火全都化成了烏有。
  
  那不是……瑞生麼?
  
  “喲,是小瑞公公?”
  
  錢太監卻不比仁壽宮管事牌子賈世春時常端著個倨傲的臉,對上對下都是客客氣氣,這會兒哪怕是面對才剛升了答應的瑞生,亦是滿面笑容,一聲小瑞公公叫得親近,就連沈悅也不禁側頭多瞥了人一眼。相比他的和氣,瑞生就表現得中規中矩多了,上前一絲不苟地行了一個禮,他又偷偷瞅了沈悅一眼,這才彷彿有些尷尬地說道:“錢公公好。”
  
  瑞生自打到了朱厚照身邊,因父親當年對他做下的事情。便舍了姓氏不要,乾脆以瑞為姓。除卻蕭敬劉瑾等寥寥數人,別人少有得知他是徐勛身邊的侍童,錢太監更是一無所知。此時見瑞生往身後的沈悅瞧,錢太監就笑道:“小瑞公公,這是平北伯的未婚妻沈小姐。”
  
  “哦,沈小姐好。”
  
  瑞生行了個禮,隨即彷彿急著有事一般,拱了拱手便快步往回走。見著這光景,錢太監哪裡猜不出這多半是小皇帝對此事好奇得很。嘴裡卻絶不揭破,回頭笑吟吟對沈悅說了一聲,這才繼續帶路前行。而沈悅惦記著瑞生這舉動,越發明了小皇帝是要借今次之事除去賈世春,因而竟讓瑞生走著一趟,把好奇這一點做足了。因想著仁壽宮那一遭,接下來一路雖要經過瓊苑坤寧宮等紫禁城中最富麗堂皇的地方,她卻絲毫沒空去留心,錢太監一時更高看了三分。
  
  自打明朝遷都北京建造了皇宮之後,因太宗朱棣和仁宗朱高熾時並沒有太后。原本宮中並不設太后宮,到了宣德朝,宣宗皇帝朱瞻基將張太后安置在了西邊的仁壽宮,等到正統時。太皇太后和太后並重,於是便把太子東宮闢為了太皇太后居住,稱清寧宮。這一西一東的規矩,因連著幾朝都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這麼延續了下來。相形之下,清寧宮因為弘治年間曾經遭過一次火災,如今乃是重建而成,看起來卻是比沿用多年的仁壽宮要齊整。
  
  只不過,對於頭一次踏足宮中的沈悅來說,進了仁壽宮自然沒多少比較。只覺得這兒比先前所經過的坤寧宮等地顯得偏僻寂寥了許多。此刻站在正殿前頭等候的時候,見眾多宮人太監侍立廊下一絲咳嗽聲也沒有,她自然而然就打起了精神,直到前頭的簾子被人揭了起來。露出了一張似笑非笑滿是挑剔眼神的臉來。
  
  “沈姑娘,太后召見,隨咱家來吧!”
  
  來之前為了應付可能出現的種種不利情況,徐勛拉著沈悅做了種種推演,而其中最要緊的便是對她解說張太后身邊的人事,所以,一看到那張討人嫌的老臉,她就知道這多半是徐勛得罪過的原坤寧宮管事牌子。如今的仁壽宮管事牌子賈世春。低頭應了一聲是後,她隨著人跨進門檻。還沒走幾步,她就聽到前頭飄來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沈姑娘。咱家給你提個醒,太后慈駕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太后問話的時候你實話實說也就罷了,若是你有一星半點的虛言,休說平北伯,就是皇上也救不得你。”
  
  這就是恐嚇?
  
  沈悅暗自嗤笑一聲,卻連頭都沒抬一下,更不用說回答了。果然,走在前頭的賈世春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見人低眉順眼地只顧著跟在自己後頭,誤以為人頭一次進宮戰戰兢兢,這嘴角就不免挑了起來,竟是趁熱打鐵似的又說道:“這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平北伯如今又是剛封了伯爵,哪怕不是世襲,可在滿朝中也已經是異數了,太后不可能不去派人打探當年金陵舊事。若是你貪圖那虛無縹緲的榮華富貴……”
  
  他說著說著,突然戛然而止。趁著他沒有回頭,沈悅倏然抬起了頭來,見賈世春前頭一道門簾突然被一個女官高高打起,而那女官正眉頭緊皺地盯著他,她心裡猜測到那便是徐勛提過張太后最為信任,又和高鳳頗有交情的容尚儀。見容尚儀對自己微微頷首,顯見是聽到了賈世春的話——甚至說不定這番話都是人預料到的,她自是心定。
  
  太后再尊貴,卻也是前朝皇帝的未亡人,因而仁壽宮東暖閣的陳設很簡單,遠不如坤寧宮中的雍容華貴。然而,張太后的那張檀木暖榻卻是她從坤寧宮中帶來的,上頭的花紋是連綿不斷的萬字頭,扶手歷經多年已經被摩挲得光潤無華,這會兒張太后並沒有正襟危坐,而是斜倚在引枕上,一隻保養得宜的手就擱在扶手上低垂了下來。
  
  “民女拜見太后!”
  
  “起來吧。”
  
  見底下的少女在擺好的拜墊上跪下磕頭,張太后便輕輕抬了抬下巴吩咐了一聲。等人站起身之後,她本打算按照一貫的習慣讓人抬起頭來給自己瞧瞧,卻不料對面的人竟是主動抬起了頭來,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眼神明亮清澈,旋即才意識到對方的大膽。
  
  然而,她還沒開腔。左邊的賈世春就越俎代庖地斥道:“大膽,太后御顏也是你敢瞧的?”
  
  “太后既然召民女進宮,自然是想看看民女,民女不是大膽直視太后御顏,而是讓太后瞧得清楚一些!”沈悅直截了當地一句話頂了回去,見張太后右手邊的容尚儀一時莞爾,甚至還笑著衝她眨了眨眼睛,張太后一愣之下也並沒有太多不悅,她的膽子便更大了,索性更加昂起頭來。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賈世春。
  
  “倒是這位公公,先前帶民女進來的時候,就說什麼太后問話要實話實說,否則別說平北伯,就是皇上也救不得民女,緊跟著又說太后已經派人去打探金陵舊事,讓民女休想糊弄過去!”她說著就直挺挺地又跪下了,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若太后信不過民女便是平北伯的未婚妻沈氏,盡可從金陵找人來對質。若證得有假,就是千刀萬剮,民女也不會皺一皺眉頭!可要是證得民女便是貨真價實的沈氏女,便請太后還民女一個公道!”
  
  見沈悅重重一個頭磕在地上。一旁的容尚儀心中驚嘆徐勛便是膽大包天的性子,如今冒出了這麼一個未婚妻來,竟有同樣不相上下的膽色。如此雖是和設計有些許不同,效果卻可能更好。見賈世春的臉漲得如同豬肝一般,而張太后則是臉露慍怒,她便在旁邊躬下身低聲說道:“太后,剛剛奴婢到外頭去接沈姑娘進來,是聽到賈公公如此警告了沈氏幾句。”
  
  賈世春見張太后眼神惱怒地看了過來,氣得七竅生煙的他幾乎下意識地叫道:“太后,誰都知道沈氏女早就跳了秦淮河。現如今突然又冒了一個人出來,誰知道是什麼名堂,指不定是有人貪慕富貴,和平北伯串通好……”
  
  不等賈世春把話說完。沈悅就一下子直起腰來,聲色俱厲地說:“剛剛公公也是口口聲聲讓民女不要貪慕富貴,要真的圖富貴,想當初平北伯一無所有,趙家卻有權有勢,民女大可就此嫁入趙家去享富貴,緣何要在文德橋上投河明志?現如今平北伯平步青雲不忘舊日婚約,寧可婉拒了京城那許多官宦勛貴。莫非民女一個小小的金陵富戶之女,比得上那許多名門千金?這串通兩個字。沒來由污了人耳朵!”
  
  她說完看也不看賈世春,又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旋即再次直起腰來:“太后明鑒,民女不是知書達禮的書香門第才女,也不是出身高貴的名門淑媛,可民女卻知道一個道理,烈女不事二夫。民女死過一次,本是心灰意冷,,誰知道平北伯居然一面苦尋民女下落,一面又婉拒多方提親繼續苦等,因而民女這才決心來尋他。古往今來,戲文中雖有如王寶釧這樣苦守寒窯十八載的,可到最後薛平貴卻早忘了寒窯情,雖迎回了她,可卻早已另娶他人,哪裡能如平北伯這樣始終如一?既然民女平生有幸遇到這樣的良人,莫非就要因為賈公公所說,怕人指著脊樑骨說貪慕富貴,於是要今生今世隱姓埋名?”
  
  倘若徐勛在此,必定要盛讚小丫頭這切入點選得絶妙。不是張太后這樣遇著萬載難逢始終如一皇帝丈夫的女人,必然難以對這一點有什麼共鳴!果然,張太后聽到始終如一這四個字,面色在剛剛那好一陣子變幻之後,終於斜睨了一眼賈世春,而後竟笑了起來。
  
  “果然是什麼樣的馬配什麼樣的鞍……怪道你當初會那樣剛烈去跳秦淮河,這樣的膽子,就是打著燈籠在天下找,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來,和徐勛那膽大包天的倒是絶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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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投緣和倒台

    什麼樣的馬配什麼樣的鞍!

    此時此刻,容尚儀仗著張太后素來信任,竟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也不去看賈世春那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從一旁捧來一個高腳碟子的果子放在了暖榻的那張小幾上,這才對張太后說:“太后說的可不是?歷來千秋節也好,平日各位大長公主之類的外命婦朝見也罷,就是壽寧侯夫人建昌侯夫人,也從來都是戰戰兢兢的,誰也不像這位沈姑娘大膽。”

    “是,我還以為就她那未婚夫膽大包天,看來我是想錯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張太后擔心的就是徐勛為了搪塞自己賜人,隨便從哪裡找個人來冒充元配沈氏,可剛剛沈悅這番言辭激烈的對答,她實在難以想像還能找出第二個來,再加上沈悅這些話對了她的脾胃,她不免生出了幾分讚賞,說完這話便又吩咐了人起身,甚至還破天荒讓容尚儀端了個錦墩讓人坐下,這才又詢問起了當初的舊事。儘管徐勛已經對她講過一次,但如今從當事人口中再次聽說,不免有一種別樣的驚心動魄,到最後她嗟嘆之餘,突然話鋒一轉又問了一句。

    “那徐勛若是迎娶你之後,也要學別人那樣三妻四妾呢?”

    “他敢?”沈悅本能地柳眉倒豎,隨即才彷彿意識到是在太后面前,不免訕訕地說道,“先帝爺也只有太后娘娘一個,朝中如李閣老謝閣老這樣的,都是夫妻舉案齊眉,更不要說朝中多數大人們都是潔身自好,憑什麼他例外……”

    見小丫頭的聲音越來越低,彷彿不是那麼有底氣,張太后忍不住啞然失笑:“就憑他年少位高。少女懷春少不得都是想著這種春風得意馬蹄疾的人,你知道你擋了多少女子的路?”

    “大不了民女學房玄齡夫人喝醋……”

    聽到這低低的嘟囔,張太后本是三分的莞爾一時變成了七分,心裡十分確定徐勛這一回是自討苦吃找了個河東獅吼的妻室來。若她的兒媳是這等脾氣,她自然是決計容不下的,可既然是外臣的妻子,這等衝動性子就好拿捏多了,至少日後她對那小子若有什麼不滿意,便可以把沈悅拎到宮裡耳提面命一番,讓她去收拾那小子。想到這裡。她渾然沒意識到自己也是衝動易怒,不免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看沈悅這樣子,派人到金陵打探一番雖還是必要,可多半不會有假,如此一來,她要擔心的就只有朱厚照這一個……那雖是她的親生兒子,卻是難應付多了!

    “既然如此,今後若是他敢負了你,我給你做主!”

    “啊?”

    沈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隨即慌忙下拜施禮。就在這時候。旁邊彷彿被人完全忽略了似的賈世春眼看局面完全一邊倒,終於在容尚儀得意的目光下沉不住氣了,不得不破釜沉舟地開腔道:“太后如此厚恩,是沈氏的福氣。只是奴婢先前聽說,沈氏家中不過金陵尋常富戶,兄長才因為傅公公的緣故得了南京國子監監生,門第低微,根本配不上平北伯。況且那婚約又是平北伯養父所定,名不正言不順,真要說起來,這未婚妻三個字其實也是大可商榷……”

    金陵的消息一直都是徐勛通過錦衣衛那條線在打探,因而沈悅也知道傅容因徐勛之故,對沈家多有照拂。甚至讓哥哥入監讀書。然而,此時此刻聽見賈世春這話,她卻彷彿是才剛知道似的,一下子露出了歡天喜地的表情:“哥哥竟然入監了?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沈悅看也不看賈世春,直接雙掌合十在胸前喃喃念了兩聲。而一旁的容尚儀看著她忘乎所以的樣子,暗想在東廠使了個伎倆,著意讓人強調沈氏家裡只是兄長入監,果然讓賈世春失了言。她眼神犀利地斜睨了賈世春一眼。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才不過幾天,賈公公倒是好快的耳報神。不過你口口聲聲門第是什麼意思,這監生什麼時候成了低門頭?”

    張太后前一次當眾讓賈世春罰跪,原本就已經對賈世春生出了不滿——她對於太監用歸用,可信賴卻及不上身邊的幾個親信女官。尤其是容尚儀當年即便在弘治皇帝面前也都是肅然端莊,從來沒有煙視媚行之舉,做事又井井有條,她自然更把人當成左膀右臂。此時,容尚儀刻意加重了監生兩個字的語氣,她一時勃然大怒,再想到沈悅起頭指斥賈世春的那番話,她的臉色倏然就陰沉了下來。

    “你一個閹人,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摘別人門第低微了?你是個什麼東西,就敢瞧不起正經讀書人的監生?”見賈世春面色大變跪了下來,她便厭惡地斥道,“滾出去,巧言令色兩面三刀,我怎麼會用了你這樣不識高低的東西!”

    賈世春這才意識到自己今天是犯了災星,一個微不足道的沈氏女都敢在太后駕前頂得自己下不來台,容尚儀又一改往日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勢落井下石,這會兒張太后一怒之下說出了這話來,他不禁生出了無盡的倉皇心思,一下子雙膝軟倒跪在地上磕了不計其數的頭。

    “太后,都是奴婢一時糊塗說錯了話,求您看在奴婢好歹跟了您十幾年的份上……”

    “跟了母后十幾年?要不是你說你跟著母后十幾年,朕倒忘了竟然還有這麼長時間!”

    隨著這句話,一隻手便撥開了簾子進了屋子來,不是朱厚照還有誰?

    只見這位小皇帝頭戴網巾,身穿石青色盤領窄袖的袍子,乍一看去彷彿尋常貴介子弟。他彷彿沒意識到自己是不告自入,沒好氣地在賈世春面前一站,隨即便冷笑道:“你當了十幾年的坤寧宮管事牌子,單單是母后和幾個女官的脂粉錢,你上下其手就摟了多少?你打著母后的旗號把你下頭那幾個乾兒子乾孫子塞到皇莊上頭去作威作福,這可是有的……再有,你敢說先頭壽寧侯鬧出那麼一場軍需弊案。沒有你的關聯?朕倒還沒找你算賬,你還敢興風作浪!”

    朱厚照一口氣把賈世春平常的劣跡揭了七八樁出來,若是別人在別的時間別的地點捅出這些,賈世春就是驚懼也只有限,可如今要命的是,竟然是小皇帝親口一字一句說出來的!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朱厚照到最後竟然一口把壽寧侯張鶴齡的事情全都栽到了他的頭上。於是,他就只見張太后的臉色陰轉暴雨,那種爆發前的陰雲密佈看得他連牙齒都打起了寒戰。

    “太后,太后。不是……不是……”

    “拖下去!先發落到更鼓房聽處置!”

    兒子的話和一個閹奴的話孰輕孰重,張太后當然分得清楚,更何況還牽涉到了自己的家裡人,她這怒火自然衝散了她對賈世春那一丁點念舊。隨著這一聲,外頭立時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內侍搶了進來,一個服侍賈世春的一邊胳膊,就把完全癱軟的人給架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他們用了什麼法子,賈世春只是微弱求饒了一句就再也沒了聲息。

    這時候,先頭得到容尚儀通風報信,得知自己看中的人險些就被賈世春設計讓張太后塞給了徐勛。朱厚照這一腔惱火終於有了發洩的地方,自是神清氣爽。他笑吟吟地向張太后行了個禮,起身之後見沈悅還跪在那兒,他正想本能地伸出手去拉人一把,結果就看見人抬起頭來瞅了自己一眼,這到了嘴邊的話立時變了一番模樣。

    “咦,這就是沈家小姐?”

    跟著小皇帝進來的劉瑾忍不住肚子裡暗笑不止,可見張太后點頭替沈悅答了。接下來又多有維護之意,他不禁暗地裡直納罕,可緊跟著沒多久,他這心思就轉到了仁壽宮管事牌子的空缺上。今天賈世春是徹底栽了,這一次還真的是連戰連捷,接下來可該是掀翻李榮了?

    當賈世春被架出仁壽宮的消息傳到司禮監之後。李榮一時恨得咬牙切齒。他雖也不待見這麼一個草包,可這麼一個人在張太后身邊,終究能為他做不少事,更何況有些黑鍋他早就準備讓賈世春去背。如今猝不及防之下,他生怕賈世春開口牽連到自己,問明人被發落到了更鼓房,那是所有內官中頭一等苦差,他就立時命人把杜錦召了來。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去找個承乾宮的人對劉瑾言語幾句,讓他打發賈世春今夜上玄武門樓打更!”

    儘管對於沈悅入宮頗有些擔心,但想著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了,四面都有人接應,至不濟朱厚照也不會讓小丫頭吃了虧去。徐勛也就放心地去了靈濟胡同的西廠找谷大用商量事情。之前張婧璇那樁案子,他對壽寧侯夫人承諾絶不讓更多人知情,卻沒瞞著谷大用。谷大用這西廠提督得知此事也是驚怒交加,一時下了死命令徹查,又對那斗笠男子嚴刑拷打,可正主兒沒交待出什麼有用的線索,反倒是信徒滿京城的羅清給慧通帶來了好信。

    那個斗笠男子是個嗜賭如命好色如命的潑皮,就在不久之前,其一下子出手闊綽了起來。他曾經到金銀鋪兌了兩錠黃金,而那黃金的成色,赫然是內庫出品!

    “就算不是李榮,這事兒也得栽到李榮他們幾個頭上!”谷大用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事情橫豎不能公開,只要壽寧侯夫人認定了,李榮只能吃啞巴虧,日後有的是他們的苦吃!”

    徐勛想著那個擅闖東安門的王璽,西廠也不過僅僅是查出了幾個同居人,交給刑部的焦芳一股腦兒殺了,居然並沒有能夠按照他的設想深挖出什麼要緊人物來,這一次要還是按照谷大用這般說去處置,他倒不在乎搆陷一個李榮,可這放跑了真兇,異日會有什麼麻煩,卻是他不想看到的。他正要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小太監的聲音。

    “谷公公!宮裡傳來消息,太后把仁壽宮管事牌子賈公公發落到更鼓房了!”

    聽到這話,徐勛也來不及去尋思這是不是沈悅入宮引起的,當即對谷大用說:“賈世春這人事小,可他卻黨附李榮,撬開他的嘴應該能得到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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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滅口餘波

    宮內的中官說是二十四衙門,但林林總總還有諸如更鼓房甜食房等各式各樣的小小職司,不在二十四衙門之內。這其中,更鼓房位於玄武門東邊一溜廊下家的最東頭,專司夜裡的更鼓。這是頭等辛苦的差事,每夜五人輪流上玄武門樓打更,自一更三點起,至五更三點止,每更用籐條擊鼓,每點用檀木鎯頭擊點,而且一更只許一個人上樓,不許帶燈,一定得在漆黑一片的情況下做事。

    歷來更鼓房都是最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因此這天當仁壽宮的管事牌子賈世春被發落到了這裡,攬總的管事牌子范大勇便借病溜號,剩下的二牌和定水牌子們原本也都想撇清,可承乾宮來人知會了一聲後,當即便有個定水牌子心思活絡了起來,對著外頭前來請示今夜如何安排的淨軍大聲吩咐道:“這賈世春既是太后親自發落到更鼓房來充淨軍的,今夜便讓他上玄武門樓去打更,唔,值三更三點到四更三點,就這麼吩咐下去!”

    三更三點早已過了子時,那會兒正是人最渴睡的時候,更何況如今的天氣白天還好,夜間卻是極冷,這大半夜的讓年過六旬的賈世春上玄武門樓打更,無異於是有意折騰。當這話傳到賈世春耳中時,自進宮就沒吃過這等苦頭的他氣得渾身發抖,可來人不過是陰惻惻說了一句話,就讓怒不可遏的他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賈公公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了,要是不想嘗嘗馬房動刑是什麼滋味,還是識時務的好。”

    思忖好漢不吃眼前虧,賈世春只得忍氣吞聲地應下。他此次被趕出仁壽宮,什麼衣物行李等等都來不及收拾,而身上高等太監所穿的大紅袍子已經被扒了,這會兒竟只穿著中衣。好說歹說,總算是有人勻了一件青貼裡給他。

    即便如此,當三更三點出了更鼓房上城樓時,他仍然是凍得連連打寒噤,抹黑上城樓的時候腳下直打顫,生怕一個不小心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摔下去。好容易登了頂,那等著交班的另一個淨軍早就不耐煩了,一股腦兒把籐條和檀木鎯頭塞給了他,便三步並兩步搶下樓去,隨著他的下樓,還傳來了沒好氣的嘟囔聲。

    “總算不用值子時丑時之間的這一更,簡直是要凍死人的!”

    賈世春捏著那兩樣東西,氣得手腳冰涼,偏生這時候陡然又起了一陣大風,他一陣慌亂之下,竟是連頭頂的烏紗小帽也被風吹了走,一時只能光著頭站在風地裡。勉強捱著打了一個點,他就已經手腳發僵渾身發麻,只能在城樓上一面走一面活動手腳,不時還死命地蹦兩下子,口中卻喃喃自語地念叨著。

    “忍過這一夜,忍過這一夜李公公一定會設法救我出去,我畢竟為他辦了這麼多事……”

    黑暗之中,他並沒有注意到漆黑的暗影裡,早有人死死盯著他,只是抱著手來來回回走著跳著,算著時辰打更擊鼓。然而,他終究是年紀一大把,又養尊處優慣了,這淨軍們幹慣了的差事他怎麼堅持得下來,勉強支撐了五分之四,他就已經嘴唇直打哆嗦整個人搖搖欲墜,甚至連身後掩上了兩個人來也沒注意到。直到有人架上了他的胳膊,他才一下子驚覺了過來,待要嚷時,卻早有一隻手捂在了他的嘴上。

    賈世春六歲入宮,在宮裡浸淫了幾十年,無論內書堂爭寵還是答應長隨暗鬥,亦或是大太監之間彼此奪權,林林總總他都見識過。此時此刻一醒悟過來,他彷彿被寒風凍住的腦子就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是有人要對他下手了!

    然而,剛剛在玄武門樓上吹風受凍這麼久,再加上以年老體衰對抗身強力壯,他幾乎連一絲一毫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就被人架到了一邊的城牆邊上。已經預知到了下一刻要發生的事情,他只能徒勞地竭力踢腿,可卻連別人一片衣袂都沒碰到,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緊緊按在了那箭垛口子上,旋即就有人用力地將他兩條腿往上一扳。剎那之間,他便頭朝下腳朝上地從城樓上翻了下來,那到了嘴邊的叫嚷也被呼呼的大風完全堵在了嘴裡。

    城牆樓梯邊的更鼓房裡,之前已經輪值完了的和等著輪值的四個淨軍正團團坐著,一面一人一口地喝著海碗裡滾燙的開水,一面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賈世春。只從旁人敢將這位從前權勢赫赫的大太監連夜就打發上去打更,這些小人物就知道賈世春是失勢了。正說得起勁的時候,其中一人突然聽到外間彷彿有什麼重物墜下的聲音,不禁狐疑地挑了挑眉。

    “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管他呢,出了事也和我們無干……別看還沒到十月初一,出了這屋子卻得凍死,要出去你出去,咱們繼續在這暖和。”

    “你們不去,我也不去……那老東西愛惜著自己的命呢,否則也不至於忍氣吞聲答應,頂多是把打更的鎯頭掉下來了……”

    四人圍在那兒又歇了許久,眼看輪到最後一人上去接賈世春的班時,外頭的簾子卻猛地被人一把揭開,一陣寒風倏然就鑽了進來。背對著門口的一個淨軍霍然站起身扭過頭,正要喝罵,他卻發現兩個進來的人身穿青袍,胸前都是獅子補子,顯見是有牙牌的上等太監,一時噤若寒蟬。等看見隨之進來的一個頭戴剛叉帽,身穿大紅紵絲麒麟補子衣裳的中年太監進了門來,一應人等俱無聲無息地跪了下去。

    谷大用冷冷環視了眾人一眼,這才厲聲喝道:“你們可知道,外頭玄武門樓上剛剛墜了一個人下來?”

    此話一出,眾人立時醒悟到剛剛的重物聲響是什麼,這下子都是面色慘白一片,當即就有知機的死命磕了不計其數的頭,一口咬定剛剛打了瞌睡,什麼都沒聽見。有一個人起了個頭,其他人自是也紛紛賭咒發誓說絶不知情,看得谷大用心頭大火,扭轉身就出了更鼓房。

    “公公,可要讓人去傳喚更鼓房的三個牌子?”

    “傳他們幹什麼,必定是一問三不知,反而更讓人火大!”谷大用恨恨地一拳捶在了身邊的牆壁上,卻被反震力弄得手好一陣疼痛,索性就放下了手,惡狠狠地說道,“我才想著趁夜從賈世春嘴裡掏出些什麼來,他就無巧不巧地墜樓死了,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巧的事!”

    “那可要去查……”

    “查什麼查,這城樓歷來是入夜就黑漆漆的不許點燈,而且紅鋪守軍全都在宮城外頭,這樓上就他一個人,一丁點線索都沒有!”谷大用沒好氣地駁了回去,隨即突然若有所思地說道,“等等,我才請了皇上示下,把人提到馬房嚴刑拷問,可這賈世春沒道理才剛發落到更鼓房就被打發到城樓上去打更……傳話去問,是哪裡來的意思?”

    次日一大清早,徐勛才一起床,就得到了宮裡送來的賈世春墜樓身死的消息。儘管來傳話的人沒說是自殺還是他殺抑或僅僅是失足,可對於他來說,人死了就意味著線索暫時斷了——畢竟,一個失勢的賈世春可以拿下嚴刑拷打逼問消息,可如今尚在其位的司禮監那幾個大璫他卻是難以動得了,因而,聽到谷大用捎話說,讓賈世春上玄武門樓去打更的人乃是劉瑾,目的是為了給他出一口惡氣,他只覺得哭笑不得。

    然而,徐勛哭笑不得,可賈世春的死訊在別的地方便傳來了不小的震動。儘管容尚儀嚴令不得把此事捅到張太后跟前,但賈世春畢竟當了那麼多年的坤寧宮管事牌子,下頭總有幾個人,免不了有人在張太后面前多嘴了一句。得知人死了,張太后哪怕深恨這老傢伙給自己丟臉,可總覺得心裡很不舒服,所幸容尚儀耳報神快趕了回來,卻是有意無意地指摘賈世春是羞愧自殺,又憤憤說這是置張太后於不義,總算轉移了視線,把這件事輕輕巧巧揭了過去。

    而這消息傳到內閣的時候,對賈世春並不熟悉,談不上有什麼香火情的三位閣老齊齊都緊皺了眉頭,素來性子激烈的謝遷更是冷笑道:“先是閔朝瑛致仕,緊跟著是王岳被人打發到了泰陵,再跟著是賈世春死得莫名其妙,看這勢頭,宮裡宮外彷彿都在排擠老一輩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輪到我們。”

    李東陽正在想著妻子對自己提到的護國寺殺人案,劉健就隨手拿了一份摺子丟到了兩人面前:“這是吏部考功司主事楊子器彈劾泰陵監工太監李興瞞報金井透水事的摺子,司禮監今早剛剛轉過來。這李興是內官監太監劉瑾的心腹,現如今不殺一殺他們這些人的鋭氣,指不定他們要鬧出怎樣的事情來!”

    “竟然有這樣的及時雨?”

    李東陽聽到謝遷一邊說一邊趕緊接了過去,他便提醒道:“這可算不上什麼及時雨,先帝泰陵從選址到營造已經耗費了無數功夫和銀錢,況且金井已成,總不成因為這個就重新挖開來查驗……”

    “要的不是查驗,也不是推倒重建,而是利用此次的事情給那些奸佞小人一個教訓,至少把他們的氣焰打下來,能把丘聚趕出東廠則是最好!王岳正好在泰陵,想來窩著一肚子的火,正是最好的見證。”劉健打斷了李東陽的話,旋即又淡淡地說道,“還有徐勛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未婚妻,司禮監已經緊急派人去金陵打探了,不久之後應該就會有確切消息。”

    謝遷皺眉道:“那還不如去問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廣,徐勛和沈氏的事情,他可是最清楚的。”

    “葉廣那邊老夫已經問過了,儘是給徐小子說好話……這老東西如今顯見是明哲保身,指望不上他!”

    李東陽本想開口,最後卻是欲言又止。想當初他們三個提議讓徐勛管錦衣衛,把葉廣拋出去和人擂台,如今還指望葉廣一如既往對他們這些人言聽計從,這也未免太想當然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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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功名自由孰可貴

    興安伯府如今住著兩位清客相公,前兩日又多了一位沈姑娘,閒著的下人自然而然越來越少了。而且人人都知道那位沈姑娘的身份,想著府裡不多久就會多上這麼一位新主母,自然而然就有不計其數的人想著往面前獻慇勤,於是就連同住在一個小跨院的徐經和唐寅都聽到了風聲。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喝上徐大人的一杯喜酒了!”

    徐經是當初的習慣改不過來,至今仍是口口聲聲的徐大人,而唐寅則是隨了他。此刻唐寅莞爾之餘,卻突然大發奇想道:“近來徐大人鮮少讓咱們寫什麼戲……要我說,市井當中那些爛俗的才子佳人話本,遠遠不如這一出來得精采紛呈,若是能寫出來,必然是膾炙人口的一出大戲!”

    徐經嚇了一跳,忙搖搖頭道:“伯虎,你這想法未免太過瘋狂了!哪家名門不是把自家的事情弄得諱莫如深,誰樂意自家的事在民間被人津津樂道?別說名門,就是鄉間稍有名頭的大戶人家,亦是恨不得把自己藏在陰影裡,畢竟民間的風言風語是最止不住的,一丁點芝麻大小的事就能傳得天大,哪裡還經得起你寫一齣戲來傳唱?”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一個笑聲:“寫戲倒不是不可以,不過,若是伯虎兄真的有意,我倒是更想看一出唐伯虎點秋香!”

    隨著這聲音,徐勛便打起門簾進了屋子。兩人都沒帶幾個僕人,常常要出去買書亦或是辦些筆墨,院子裡常常只剩些徐家的下人做事,因而徐勛很方便地就能徑直闖進來。對於這種不告而入,徐經和唐寅最初提心吊膽,久而久之卻習慣了,縱使他們有兩次背後議論被徐勛聽見,這一位也只是當面笑著打趣了回去,這種毫不計較的平易做派自然是極對兩人脾胃。

    徐經本能地把徐勛前頭那一句略了過去,暗想徐勛怎麼也不可能讓自己和未來的夫人搬上戲台去當主角,因而留意的反而是後半句:“什麼唐伯虎點秋香?”

    唐寅也對徐勛嘴裡的這一出極其納悶,然而,徐勛剛剛得到了一個好消息,自然不會真的給唐寅描述後世影視劇裡的那些唐伯虎形象,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後,他就含笑說道:“今天是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知會二位,刑部焦尚書重新審閲了當年案卷,作弊之事查無實證,先帝爺又被奸人矇蔽,所以已經上奏皇上還你二人功名。”

    此話一出,無論唐寅還是徐經,俱是呆若木雞。兩人當年都是年輕得志上京趕考,又都在無數求文求墨寶的奉承中迷失了方向,年少輕狂招搖過市,也不知道給自己樹立了多少敵人,結果文人相忌,又被傅瀚等人當成了攻擊程敏政的最好利器。如今一晃就是六年,那僅剩的一絲僥倖眼看就要成為現實,他們表現出來的卻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患得患失。

    “徐大人,這事情真的……真的能成?”

    見徐經問得小心翼翼,徐勛瞥了唐寅一眼,見其果然也是滿面糾結,他便淡淡地笑道:“當然,事情要經過內閣,興許仍會有什麼變數,但到了這一步,距離你們夢寐以求的清白也就不遠了。這三位閣老若是一力要和皇上打擂台,那麼今後總有別的閣老能夠主持公道,如果再不行……難道我讓你們寫的那一出齣戲,只單單是市井流行的才子佳人不成?”

    如果朝堂輿論通不過,那就自己造輿論!

    徐經和唐寅都是聰明人,再加上又跟著徐勛做了好一陣子的事,很快都是心中敞亮。這種以民間壓迫官場來造勢的路子原本是大忌,一個不好把自己折騰進錦衣衛了都有份,可若宮中皇帝都站在這一邊,那效果就大不相同了。兩人對視一眼,最終同時撩起袍子跪了下去。

    “徐大人再造之恩,我等沒齒難忘!”

    “起來起來,我也不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幫你們是其一,看不上那些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老大人們,想要給他們一些教訓,那是其二!說來說去,我也是有私心的。”徐勛一手一個把人拉了起來,見兩人對他那一句露骨的指摘並未有絲毫的異色,知道兩人被壓制得太久,對於朝中老大人們別說是好感,恐怕碰到的時候心裡不罵娘就不錯了,因而便含笑問道,“若是還了功名,你二人有什麼打算?”

    “打算……”徐經猶豫片刻,最後苦澀地說道,“家父十歲能詩,二十六歲舉鄉試第三,卻因為會試落榜而發憤苦讀,以至於病重不起鬱鬱而終。祖父白髮人送黑髮人,不久也過世了,那時候墓誌銘還是李閣老所寫。而我前時因科舉弊案丟了功名,祖父在朝的友人卻無一人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若沒有徐大人,我這公道窮盡一生也不可得。梧塍徐氏嫡系就只剩了我一個,若是我不能重振家聲,對不住家母,也對不起我家中的賢妻,所以三年之後,我必會應考會試!哪怕那些主考官容不下我,我也一定要考!”

    徐經這斬釘截鐵的話聽得徐勛為之動容。畢竟,這年頭的讀書人肩負的是家族的榮光和希望,徐經祖父徐元獻是進士,可父親徐頤卻只是舉人,倘若徐經再不能中個進士,曾經名滿江陰的名門徐氏就要成為過去式了。因而,他理解地點了點頭後,便扭頭看向了唐寅。

    “若真能復了舉人功名……我不打算考了。”

    唐寅見徐經面露異色,而徐勛則是看不出什麼表情,他便嘆了一口氣說:“蘇州四大才子的名頭聽著威風,可放在科場卻什麼都不是。昌國那樣的才氣,也直到今年方才考出了一個結果,而且也是徐大人伸出援手的緣故。至於我,名聲已經壞了,這六年又不像衡父閉門萬卷樓,一心只讀聖賢書,歪詩寫得多了,美人圖畫得多了,那些各種各樣的小戲也寫得不少,唯一不曾碰過的就是八股。我有自知之明,今生今世能奪回唐解元之號就心滿意足,不奢求再讓人稱一聲唐進士了!”

    面對這選擇迥異的兩個人,徐勛不免生出了幾分真正的欣賞來。徐經說是要三年後考,而且明說了主考官會容不下他,自然是因為不看好他徐勛能在短短三年中影響朝局,進而左右科舉;而唐寅說終生不再考,卻是在明明已經給小皇帝留下了印象的情況下,放棄了入仕為官的青雲之路。想到這裡,他便笑了起來。

    “人各有志,我也不強求。到時候正式的旨意一下,衡父還是先回家吧,興許趕得上過年,畢竟你家中仍有母親妻室,總不能一直丟下他們,也得回去讓她們高興高興,而且在萬卷樓中苦讀,總比在京城這浮華之地更有成效。至於伯虎……”

    “若是徐大人不介意,我就厚顏在府上再叨擾一陣子了。我在蘇州只有一女,打算接來京城。雖說我不再是當年譽滿京華的唐六如,但詩文書畫自信比當年更有進益,哪怕開一家書畫店,日子也能過得下去,閒來為大人寫幾齣好戲來,卻比從那些老大人手裡討生活樂和多了!”

    “好好,我求之不得!”

    徐勛滿口答應,見徐經默然站在那兒,顯見是羨慕唐寅的灑脫,又丟不開身上的責任,他便頷首笑道:“伯虎有伯虎的選擇,衡父有衡父的路,昂起頭前行,從前的事無須再理!”

    這好消息之後,徐勛方才撿起前事,到唐寅的書房與其商量起了一齣戲。然而,當他說出自己的意思是,唐寅一下子就懵了。他怎能想到,自己不過是起頭開個玩笑,徐勛竟然會當真!然而,當徐勛開始細緻地編織大綱,提出各式各樣的要求時,他才醒悟到徐勛不是開玩笑,詫異之餘卻來了十分興緻。

    以當朝人物為藍本,就連王實甫到元曲四大家這樣的戲劇大家都不曾嘗試過!

    徐勛也是聽慧通提醒,方才擔心和自己不對付的那些個老傢伙派人去金陵打聽舊事。沈悅的真假毋庸置疑,可問題在於他曾經的那些設計就算有傅容陳祿多方掩飾,可仍舊架不住有心人聯想起來。與其等那時候鬧出了被動,還不如如今先把輿論攻勢造起來。

    這會兒三言兩語給唐寅編造了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見人到一旁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去了,他又約了徐經幾日後去閒園看看戲園子該如何改,這才別了兩人。剛從院門出來,他就和金六撞了個正著。

    “少爺,出事了!”金六快步走上前來,左右看了一眼就低聲說道,“吏部考功司主事楊子器上書奏泰陵金井曾經打出有水,指斥監工太監李興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又把舉薦李興的內官監太監劉公公一塊掃了進去,宮中的張公公正等在外頭,恰是心急火燎的!”

    這楊子器彈劾李興也就算了,居然一下子連帶劉瑾一塊捎帶了進去,這種打擊面之廣,豈不是點炮仗卻炸到了自己身上?

    徐勛一面想一面跟著金六快步出去,一到正堂,他就看見張永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竄了起來,三步並兩步衝到了他的跟前,分說了幾句楊子器的彈劾,旋即就話鋒一轉道:“徐老弟,分明是王岳那廝到了泰陵還不老實,竟是抓了這麼個最要命的小辮子!皇上原本是不信的,可王岳又送了摺子回來,上頭說得信誓旦旦,甚至賭咒發誓說若無此事他便以死謝罪……老劉被皇上大罵了一頓,這會兒正跪在承乾宮正殿前頭!”

    徐勛得知王岳居然也趟了這麼一回渾水,眉頭一皺,他坐在那裡思量了好一陣子,直到張永都等得有些焦躁了,他才看著張永說道:“如果我記得沒錯,這泰陵選址的事情,司禮監領銜的是戴義,禮部則是左右侍郎都去瞧過,再加上監工的工部,提督修建的新寧伯,林林總總牽涉到無數的人?”

    張永一下子眼睛一亮:“徐老弟你的意思是……”

    “既然有人要把水攪渾,那麼就索性再加上一桶爛泥,金井就算打出水來,那也是泰陵的位置選的不好,從欽天監到司禮監再到禮部工部,上上下下無數人要吃掛落,索性一把都拉下水,看是誰麻煩最大!戴義和李榮他們幾個交情都還好,先帝爺當初留遺詔的時候他也在場,禮部兩位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他答應了神英保下楊子器,但既然是炮仗,指望人領情就得斟酌斟酌,與其如此,還不如先把這把火燒得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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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4 14:27:43
第三百九十八章 割袍斷義

        張永緊趕慢趕地回宮去了。

        徐勛當然知道,朱厚照身邊最得寵的這些個太監並不是一塊鐵板,但在如今外頭全都是大敵的情況下,窩裡鬥那是找死,同仇敵愾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劉瑾有事張永奔走,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等到傍晚,谷大用讓西廠捎了消息出來,說是欽天監一個五官靈台郎冒死進諫,道泰陵選址大謬,人死得極其慘烈,朱厚照震怒之下把司禮監秉筆戴義以及禮部尚書張升及左右侍郎全都叫到了文華殿好一番詰問,到現在還沒個結果,內閣和各部尚書侍郎已經全趕過去了。

        得知這麼一個消息,徐勛不知道那個欽天監的官員是被人挑唆還是威逼利誘,神情不免有些惘然。小人物的悲哀便在於此,別人不過是一句話,他就得賠上性命。當然,也有可能本就是對陵寢選址持有不同意見的人,畢竟泰陵風水直到後世亦是眾說紛紜,以死相諫也不是不可能。想到他曾經聽人說泰陵選址原本就是亂彈琴,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若是真的推倒重建,不但勞民傷財,而且弘治皇帝下葬的時間便要推遲;可要是捏著鼻子認下來,朱厚照這個孝順兒子決計會不依。如今之計,還是先靜觀其變看看事情發展再說。

        一連幾日,他每天只專心操練自己掌管的那些府軍前衛,又從中精選了百名武藝高強的幼軍,交給將門出身的曹謐,見那小小年紀的少年雖不如自己奇思怪想不斷,練兵卻大有章法,他自然頗為滿意。在簡拔新人的同時,他也沒忘了一直跟著自己的那幾個老人,趁著朝中沒工夫顧及他這一頭時。他便一道摺子上去,以府軍前衛如今人數增加為由,保舉馬橋為指揮僉事,其餘的百戶總旗亦各有升降。然而,他倒是想靜觀其變,卻有人不肯放過他。

        這一天傍晚,他出了西安門上馬一路疾馳才到家,卻得知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正在家裡等他。到了書房,他一推門進去,就看見一個坐在明間裡喝茶的人一下子放下茶盞站起身來。赫然是王守仁。自從上次徐勛封爵時王守仁和湛若水一塊來賀之後,兩人還沒見過,這會兒一相見,王守仁卻顧不上寒暄,直截了當地說道:“這幾天朝中因為泰陵的金井和風水鬧得沸沸揚揚,你能不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徐勛當初拉了王守仁上賊船,看中的是對方的軍事素養,即便不能說是君子之交,卻也頗有惺惺相惜。後來對其父禮部右侍郎王華甚至也頗有些拉攏之意——但事實證明,因子及父並不是什麼好選擇。王華當年在程敏政之案中頗有推波助瀾,然而在他面前卻端著清正的架子,並不肯有進一步的交往,所以他幾乎已經不再登王家門。

        此時此刻王守仁一相見便有些咄咄逼人的態勢,徐勛眉頭一挑,當即反問道:“王兄以為是怎麼回事?倘若別人彈劾的泰陵金井透水事情屬實,誰都知道金井是在泰陵選址之後才開始打的。既然會打出水來,那就必然是當初選址有誤!”

        見王守仁張了張嘴彷彿要說什麼,他不等其開口就一字一句地說:“早不提晚不提,卻在如今泰陵玄宮已經快要完工,金井也都挖好的時候揭出這事情來,是誰都知道難以找出證據。不過是不了了之的結局。可楊子器上書,司禮監王岳附和,言官再跟風而上,這事情自然就沸沸揚揚了起來,可水一下子渾成了這樣,卻是壞了某些人的盤算,王兄可是為了此事上門質問?”

        “果然是你。”

        王守仁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最終露出了深深的痛惜:“你身負大才。為什麼偏要和那些閹豎小人為伍?你明明知道,此次楊子器之事不過是為了給那些氣焰囂張的閹豎小人一個教訓,你緣何要給他們出主意,將那許多人全都攪和進去?”

        徐勛心下明了定是之前張永來找自己,一回去欽天監就鬧出了有人以死進諫的事。所以才被一直盯著自己的有心人將兩遭聯繫在了一起。然而,王守仁卻還不夠資格獲知這樣的細枝末節,今天這一趟登門興師問罪,只怕很有人想看一場割袍斷義的好戲,三言兩語把人挑唆來的。他素來相信成王敗寇,並不太在乎一時的名聲,可這並不代表他願意被人這樣算計。

        “看來我這麼一個人如今已經成了香餑餑,明裡暗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

        自嘲地聳了聳肩之後,徐勛也不理會面色微沉的王守仁,徑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隨即才抬起頭說道:“沒錯,這主意是我出的。先帝去得突然,生前並未選好陵寢,所以倉促之間要選址,無論是對禮部還是欽天監,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而營建更是要在數月之中完工,更是難上加難,對於國庫的壓力也很不小。楊子器上書,是因為他既然看到了,那便要明白上奏,這是他自己的風骨意氣,皇上信與不信,查與不查,都只在可控範圍之內。”

        說到這裡,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道:“但是摻和進一個司禮監的王岳,緊跟著又有好些言官叫囂要徹查泰陵的營建是否有弊,這事情就算是鬧大了。若是查出金井不曾透水,那麼楊子器已經被人推到了風口浪尖,皇上一怒之下他是什麼下場?若是查出金井透水,那麼監工李興和舉薦他的內官監太監劉瑾是否會被問罪只是小事,他們就不曾想過皇上的性子,那時候要不要重新選定陵寢,要不要重建玄宮,最終要動用多少民夫,會是多大的開銷?”

        王守仁聽得臉色一連數變,忍不住反問道:“那你居然還火上澆油?”

        “不火上澆油,這事態就平息不了。知道牽涉的人太多了,鬧下去只會徒增煩惱,老大人們就會想方設法打圓場和稀泥,把一個個要保的人摘出來的同時,也沒工夫再對你剛剛說的那些閹豎們窮追猛打。至於皇上的怒氣,總能設法平息……只可惜了一個楊子器。他這個炮仗在自己根本沒想到的情況下,被支使著當了一回導火索。”

        儘管如今並沒有導火索的說法,可王守仁哪裡會聽不明白,臉色發青的同時,卻不得不承認徐勛所說,至少有七八成是有理可依的。因而,在沉默了良久之後,他仍是不依不饒地問道:“你還沒答我,為何要和那些閹豎為伍?”

        “因為朝中的正人君子老大人們容不下我,這個回答王兄可滿意?想當初你和我廝混在一塊,承受了從內到外多少壓力,你自己應該心裡有數!和幸進之人保持距離,想必令尊也是這麼告誡你的吧?”

        說到這裡,徐勛也不去看王守仁,只是一字一句地說道:“說到底,我這個人求的不是穩,而是變。王兄你當年上邊務策卻被束之高閣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這個朝堂,對於任何一點變數都是最忌憚的。對於位卑者,只要一直漠視不理會,便可漸漸磨滅鋭氣;至於僥倖得高位者,那麼便只有排擠打擊這一條路。當年程敏政公還不是僥倖高位,只是和人政見不合再加上年富力強身居高位招了人忌憚,我雖然決計不能和他相提並論,但何嘗不是如此,我言盡於此,王兄請回吧。”

        看著面色淡定從容的徐勛,王守仁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一跺腳就扭頭往外走。到了門口的時候,他一手扶著簾子,突然頭也不回地說道:“世貞,家父曾經對我說,你這人過於激烈,骨子裡就是不安於其位的人,我那會兒嘴裡不同意他,但心裡卻是贊同的,因為我自個就是和你差不多的性子!我知道你剛剛說的話是真心的,我也不想和你爭辯,只奉勸你一句,不要玩火自焚,那些老大人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不會老是吃癟的!”

        王老爹還真的是慧眼如炬!

        徐勛心底苦笑一聲,卻站起身拱了拱手,也不在乎王守仁是否能看得見:“多謝王兄好意提醒。我也不能大言不慚地說什麼雖千萬人吾往矣,只不過憑本心做事罷了。不過我也要奉勸王兄一句,說得好聽是劉瑾這些人不招人待見,於是正義之士一有機會自然群起而攻,但說得不好聽,卻也是有人生怕他們,哦,大約還得再加上我,挾著聖恩聚攏一批真才實學卻不得志的人。說到底,還是黨爭!”

        見王守仁一個激靈回過頭來,旋即便突然撥開門簾出了門去,徐勛不禁往那張太師椅上重重一靠。歷史上的劉瑾是有取死之道不錯,但黨附其下的人卻不是個個無能,相反卻有眾多真才實學的文官,有眾多謀略武勇的武將,可到頭來劉瑾一倒,一大堆人卻都被以閹黨的名義收拾得乾乾淨淨,黨同伐異,莫過如是。他就算因緣巧合,如今的處境籠絡三兩個人就已經到極限了,他要想在這世上實實在在做些什麼,奢望和大佬們一團和氣就是不可能的!

        王守仁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興安伯府,跨上馬背環目四顧,竟是不知道該去哪。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撥馬出了胡同,可一上宣武門大街就聽到了一個聲音。

        “伯安!”

        認出站在那邊一身尋常文士裝扮的赫然是李夢陽,王守仁愣了一愣便策馬快行幾步到了人前,隨即才下了馬。彼此行禮相見之後,李夢陽左右看了一眼,就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是不是和那位平北伯割袍斷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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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4 14:28:10
第三百九十九章 泰陵之行

    “你說什麼?”

    見王守仁滿臉的震驚,李夢陽便體貼地拍了拍他的臂膀說:“別垂頭喪氣了,看你這樣子多半就是如此……我承認,他練兵打仗是有一手,可這人非得和閹豎沆瀣一氣,實在是自毀前程,不值得你為他憂心。”

    見李夢陽一臉的理所當然,王守仁盯著他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你之前對我說是他給宮中那些閹豎出的主意,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韓尚書啊!”李夢陽毫不諱言地挑了挑眉,隨即就嘆了口氣說,“要說韓尚書對於徐勛原本倒是還器重的,要不是他上一次到宣府之後速戰速決,憑保國公那烏龜架勢,還不知道戰事要拖到猴年馬月,國庫都要掏空了。可是他非得勾連閹宦,實在令人扼腕。韓尚書之前從宮中文淵閣回來就搖頭嘆氣的……”

    想到前次康海因李夢陽聽到壽寧侯張鶴齡貪墨事暴跳如雷去尋韓文之後,緊急來找自己商量對策,結果這事情李夢陽毫髮無傷,韓文亦是全身而退,他白擔心了一場後卻總覺得有些憂心忡忡……此時此刻,王守仁忍不住生出了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

    他無意之間被人當了槍使,這戶部的尚書主事二人,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想錯了,我並沒有和他割袍斷義。”見李夢陽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王守仁便淡淡地說,“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他能夠一步步到今天,原本就不是一團和氣得來的,沒時間也沒功夫像我這樣去結交你這樣的友人……也許今後有一天我和他會到割袍斷義的那地步,但至少絶不是現在!”

    王守仁去了一趟興安伯府,緊跟著又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那兒。等李夢陽很不以為然地將他的話轉述了韓文之後,不過是一晚上的功夫,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而本該最早知道的王華,卻還是從謝遷這個外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一時又尷尬又惱怒。

    “這個執拗的小子!”

    “我早說了,你家伯安若是能收斂些那特立獨行的脾氣,其才何至於區區兵部武選司!成日裡只想著標新立異以言動人,終究只是小道!”當年弘治九年王守仁落榜的那一科,便是謝遷的主考,儘管那是糊名謄錄。就是主考也不可能一味挑出門生故舊,但王守仁落榜的文章他卻是看過的,激揚文字自不必說,沒有半分中正平和。此時此刻王華已經罵了王守仁一句,他也不好太過激烈,但仍是正色說道,“交友不慎便是一生後悔,你這個做父親的得多多約束他!”

    儘管一出割袍斷義不曾演成,總有人遺憾嘆息,可如今更要緊的是金井透水和泰陵風水的風波。重建玄宮牽涉太大。而且古今中外鮮少有這樣的舊例,所以哪怕是最初放縱了這場波瀾的首輔劉健,也不得不息事寧人——先安撫了言官,然後讓王岳消停了下來,緊跟著又向皇帝舉薦了接連三四位堪輿風水大師,人人都力證了泰陵風水並無不妥之處。

    可即便如此,被撩撥上了火的朱厚照哪有那麼容易輕信,雖有人上書建議讓太監同楊子器一塊去泰陵查看。可他卻根本不聽,竟是傳令要親往泰陵視察,一時上上下下一團慌亂。而時間這麼緊,就連劉瑾也急得嘴角燎起了一溜水泡,生怕李興那兒有什麼不妥。

    然而,朱厚照是一時興起誰都不顧的性子。強以百善孝為先駁回了一大堆勸諫,這天一大早便先斬後奏地讓徐勛點了三百府軍前衛隨扈,只帶了戴義和劉瑾張永谷大用幾個徑直出了城。前一天晚上才下了一場小雨,山路上雖不怎麼濕滑,可依舊讓前後左右無不小心翼翼,尤其是劉瑾等人,看朱厚照策馬快跑幾步就心跳加速,生怕鬧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來。

    儘管小皇帝並不曾身穿龍袍。可李興一大早就得到了劉瑾讓人風馳電掣送來的急報,仍是率人在施家台山道上親迎,卻有意沒讓人去通知王岳。他得知楊子器告狀之後,自然是氣急敗壞,原本是連同工部侍郎李鐩一塊參了楊子器一個誹謗狂妄。想打嘴皮子官司,可沒想到事情越鬧越大,楊子器固然在文華殿廷辯之後下了詔獄,可最後竟是辯到了泰陵的風水上頭,他就漸漸明白這場官司不單單是為了自己。此時此刻,俯伏在地上的他久久沒等到小皇帝開腔說話,心底不禁暗自叫苦,可還是根本不敢挪動一下。

    “別跪了,看得朕煩,全都滾起來!”

    朱厚照不耐煩地叫了一聲,旋即扭頭看著身後幾個人說道:“你們幾個,跟朕進來看看!”

    儘管朱厚照不曾指名道姓,但劉瑾幾個自然不會會錯了意,紛紛打馬跟上了一馬當先疾馳出去的朱厚照。而徐勛對今天跟出來的錢寧和曹謐吩咐了幾句,見戴義引馬而立面色怔忡,他便策馬過去笑道:“戴公公怎不跟著進去?”

    面對徐勛,戴義只覺得心情異常複雜。泰陵風水有問題這消息一傳出來,他這個先帝臨終時就在身邊伺候的司禮監秉筆太監便承受了莫大的壓力,明面上看是楊子器惹出來的禍端,王岳和一群言官的火上澆油,可從金井透水到風水有誤,這其中推波助瀾的卻早有人在背地裡流傳是徐勛給張永劉瑾等人出的主意。見徐勛還能微笑對著自己,他幾乎就想掏出這少年郎的心看看是用怎樣堅韌材料做的。

    於是,他便**地說道:“咱家還是不去了,免得皇上心緒不好……”

    “皇上沒叫李興進去,跟著的人也多數是頭一回到泰陵來,沒個知道內情的人在身邊,萬一皇上問起什麼,我們豈不是一問三不知?”徐勛見戴義一下子愣住了,他便又加上了一句,“再者,戴公公畢竟是頭一撥來看施家颱風水的人。你就不怕被人說你是心虛?”

    戴義一時對徐勛怒目以對,可思來想去,他卻不得不承認徐勛此言有理,只能哼了一聲一抖繮繩馳了出去,徐勛自是緊隨其後。然而疾馳了不到一箭之地,就只見那邊只幾匹坐騎扔在那兒,顯見是朱厚照等人步行入內了。

    由於今日皇帝親臨,新寧伯譚祐知道小皇帝心緒不佳,索性找了藉口和本來就惶惶不安的工部右侍郎李鐩去彈壓此次奉旨前來造陵園的京營官兵,裝成不知道似的避開了。這會兒整個陵園之內靜悄悄不見什麼人影,徐勛和戴義沒費多大精神就追上了前頭的朱厚照一行。

    然而,素來話極多的朱厚照,這一路走來卻始終一聲不吭,嘴唇抿得緊緊的。直到已經落成的玄宮,他方才站住了,隨即頭也不回地問道:“金井何在,帶朕去看看。”

    此話一出,劉瑾嚇了一大跳。這泰陵尚未成,小皇帝便親自出宮來看。這會兒還要去看金井,他只怕回宮之後會引來什麼更大的麻煩,連忙上前便要勸阻。可才剛跨出去一步,他就覺察到有人在輕輕拉他的袖子,電光火石之間,見朱厚照那凝重的臉色,他終究是艱澀地開口道:“皇上隨奴婢來。”

    金井寶山城乃是整個玄宮的主體,如今幾乎只差一星半點便能全部落成。然而內中卻還沒有任何佈置,走在其中顯得空空蕩蕩的。當朱厚照來到金井的位置時,整個人已經有些恍恍惚惚的,兜來轉去呆呆看了好一會兒,見並沒有絲毫出水的時候,他方才輕輕吁了一口氣。隨即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彷彿不願意在這裡停留半步,其他人方才紛紛跟上。可一出玄宮,朱厚照卻突然站住了,斜睨了戴義一眼後方才又吩咐道:“戴義,你和徐勛陪著朕四處走走。”

    儘管玄宮已經基本落成,已經定下了十月十九遷葬,可泰陵的其他建築還尚未動工。地面也根本來不及平整,戴義雖不敢抗旨,可年紀已經很不小的他高一腳低一腳地跟在朱厚照和徐勛身後,仍是心中叫苦不迭。好一會兒,他終於看到皇帝停在了一處空地上。這才鬆了一口氣,緊趕兩步就迎了上去。

    “戴義,朕問你,泰陵的風水究竟如何?”

    儘管當初泰陵初步選址施家台就是自己和欽天監副倪謙,禮部左侍郎李傑一塊勘定的,但之後陸陸續續到這裡來查看的還有一些民間的能人異士,此外還有禮部右侍郎王華和太監扶安李興等等不少人。此時此刻,面對小皇帝這一句發問,戴義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說道:“皇上明鑒,泰陵風水前前後後足有十數位朝中大人和宮中公公看過,都說是一等一的吉壤,奴婢不才,也覺得這裡是極好的。”

    朱厚照聽到這話,扭頭看了戴義好一會兒,就漠然把人打發了走,等戴義消失不見了,他隨即便勾了勾手示意徐勛上來,這才淡淡地問道:“徐勛,你說呢?”

    徐勛把事情鬧這麼大,並不是為了推倒重建,再說就算不顧及牽涉到林林總總方方面面的官員,他也頗為顧忌勞民傷財這四個字——即便他曾經讓慧通去密訪了好幾個堪輿和風水界的一流人物,很是得到了一些截然不同的看法。此時此刻,他沉吟片刻,正打算說一些和戴義之語差不多的安慰話,卻瞥見了朱厚照臉上那一閃而過的譏刺冷笑。

    鬼使神差的,他竟是開口說道:“皇上,恕臣直言,臣曾經在民間諮議過幾個有些名氣的風水先生,人都說……都說泰陵臨溪水,地氣不正,並非最好的吉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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