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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顧漫 -【何以笙簫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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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40: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若離
  週六的肯德基裡擁擠而熱鬧。

  默笙怎麼也沒想到以琛居然會帶她到這來,拉拉了以琛的袖子:「以琛,你沒有走錯門嗎?」

  「沒有。」

  「以前你不是說這是小孩子才喜歡的地方?」

  「以前你也很喜歡這個地方。」以琛臉上閃過一絲不被領情的惱怒。

  呃……

  「那我佔位置。」默笙明智地撿輕鬆的活幹。

  坐在二樓的窗邊,咬了兩口漢堡,默笙就吃不下了,晃著可樂,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以琛搭話,說著說著不知怎麼說起她剛剛翻譯的東西。

  以琛聽著揚眉:「你什麼時候對法律這麼感興趣?」

  「嗯……多懂點法律總是好的。」

  「那倒不用。」以琛似笑非笑的,「你大可繼續當你的法盲,只要你不是要離婚,我都可以幫你。」

  嗄?默笙一呆,他這算不算是在開玩笑?

  「小何,你怎麼也會來這裡?」驚訝的女聲在默笙身後響起,默笙轉過頭,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牽著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向他們走來。

  「何叔叔!」雙胞胎異口同聲地響亮叫,其中一個鬼精靈地說,「何叔叔,你女朋友好漂亮。」

  「方檢。」以琛站起來打招呼,這個看起來很精明能幹的女子是區檢察院的檢察官,以琛手裡有一個案子,她是公訴人。

  方檢拍了拍兒子的頭,「不要沒大沒小。」然後笑著對以琛說:「何大律師未免太寒酸,枉費你日進斗金,怎麼請人吃這種外國路邊攤。」

  以琛笑笑:「有人喜歡吃。」

  這個「有人」不會指她吧,默笙心裡嘀咕。以前上大學的時候的確喜歡,可是在國外待了那麼多年後還會喜歡那就是味覺出問題了。

  「怎麼,大律師紅鸞星動了?」方檢是何許人也,檢察院出來的,察言觀色是職業素養,立刻就從何以琛短短五個字裡聽出曖昧來。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下默笙,看來這個學生氣十足的女子對何以琛來說與眾不同啊。

  「哪裡。」以琛草草帶過,沒接話,「聽說方檢要升職了,我先恭喜了。」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方檢雖然喜形於色,不過口頭還是謙虛,遲疑了一會說,「小何,上次見你就想問你,結果接了個電話轉頭給忘了。聽說,魏大光的那個案子你接了?」

  「沒有的事,只是他的親屬是來咨詢過。」

  魏大光原來是某地級市副市長,涉嫌貪污挪用資金過億,最近報紙上很多關於這個案子的報道。默笙供職於消息靈通的傳媒業,自然也有所耳聞,只是這些消息總讓她想起一些不快樂的往事,所以很少去關心。

  方檢放心地笑起來:「要是你接這個案子,我就要擔心了。不過我早和我們辦公室的人說過,這種貪污受賄的案子小何向來不接。」說著有些感歎,「要是個個律師都像你一樣,有些罪犯哪會逍遙法外?」

  「方檢過獎了,罪犯也有獲得辯護的權利,我不接這類案子是個人原因。」

  個人原因?

  默笙攪拌著冰塊的速度明顯慢下來,看著以琛淡淡的表情,有點失神。

  方檢笑說:「不管怎麼樣,你不接我就輕鬆多了。好了,我也要走了,寶貝們和叔叔說再見。」

  「叔叔,姐姐再見!」雙胞胎整齊劃一地說。

  「什麼叔叔、姐姐,亂叫!」方檢敲敲寶貝兒子,一手一個牽走了。

  他們一走,原本有些活躍的氣氛立刻冷了下來,默笙的心思還在以琛說的「個人原因」那兒轉,她不得不想到自己身上來。

  「以琛。」默笙低著頭用吸管戳著漂浮在可樂上的冰塊,「我爸爸的事情,你很介意嗎?」

  以琛沒有聲音,默笙有些底氣不足地說下去:「其實我爸爸他人很好,而且那些事情……」

  「這與我無關。」

  鼓起勇氣才說出來的話被以琛僵冷地打斷。

  默笙手裡吸管沒戳中冰塊,直接戳在了杯子上,杯子翻倒,可樂翻得滿桌子都是,順著桌沿滴到默笙白色的毛衣上。

  愣怔了好幾秒,默笙才拿起紙巾機械而快速地擦著桌上的可樂,很認真很用力地擦,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他說了什麼?以琛閉了閉眼睛。

  第二次。

  第二次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定了定神,以琛傾身,拿過她手中的紙巾:「我來。」

  等默笙回神,手中的紙巾已經易主,他低著頭,專注而仔細的擦著她毛衣上的污跡,修長的手指堅定而有力,透過髮絲的縫隙,可以看到他堅毅的眉……

  以琛,很近很近。

  那麼遙遠的,究竟是什麼?

  「下午我不去事務所了。」默笙低低的語調。

  以琛停下手,看著她,深黑的眼眸裡不知道是什麼情緒。

  「我去逛街,要買點東西。」默笙低聲說,「反正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其實根本沒東西要買。

  無目的地踱在人群擁擠的街頭,默笙情緒有些低落。也許選擇逛街是錯誤的,這麼熱鬧的環境,只會讓落寞的人更加落寞而已。

  這一個月,過得像做夢一樣。

  本來快要陌路的兩人,突然就有了最親密的婚姻關係。沒有緩衝,跳掉了所有的過程,卻跳不掉分離多年造成的生疏和難解的心結。

  她的父親。

  她以前的婚姻。

  好像問題都出在她身上呢。默笙苦笑。

  逛了幾家店,試了兩件毛衣,看著穿衣鏡裡的人,總覺得哪裡不合適。

  大概相由心生。

  倒是記起要剪頭髮。

  城市裡最好找的就是理髮店,出了服飾店,抬眼就看見。

  藝術理髮師?

  好熟悉的名字,默笙在腦中搜尋一遍,終於想起這是小紅強烈推薦過的一個店。小紅的品位一向可怕,不過裡面等的人那麼多,不至於人人都像小紅吧。

  推開門坐下,一個多小時後才輪到她。

  「小姐要怎麼剪?」理髮師問。

  「短點就行了。」

  「就這樣?」

  「嗯。」

  「太好了。」理髮師先生高興得有些詭異,「我最喜歡自由發揮了。」後面一句話接近自言自語,默笙也沒太在意,等到又一個多小時後……

  默笙瞪著鏡子裡的人,怎麼會?

  「怎麼這個樣子?」參差不齊的像被什麼動物啃過。

  「你覺得不好看?」理髮師氣勢洶洶地瞪著她,右手剪刀寒光凜凜,左手吹風機呼呼助威。

  「呃……不是。」默笙立刻威武能屈,「其實,仔細看看……很不錯。」

  「真的?」理髮師先生懷疑地望著一臉真誠的默笙,「你覺得哪裡好?」

  哪裡好?梳和不梳效果一樣算不算好?

  「嗯……那個,很……藝術,對,很藝術。」想起店名,默笙很肯定地點頭強調。

  「真的?」這個「真的」可是完全不同的語調了,理髮師先生得意得連頭髮都要飛起來了。

  大手一揮,職業凶器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你的頭不要錢了。」

  她的頭不要錢?聽起來怎麼這麼血腥,默笙小心翼翼地確定:「你是說我不用付錢?」

  「對,免費。」

  「為什麼?」默笙愕然。若不是理髮師先生的表情太過不可一世,默笙幾乎要懷疑他是剪壞了不敢收錢了。

  理髮師搖頭,一副沒人理解的落寞:「你難道不知道藝術是無價的?所以在我店裡,只有剪壞的頭才要收錢,因為那是失敗的作品而不是藝術……」

  很藝術的邏輯,因為聽的人完全不懂。

  在被理髮師先生成功洗腦前逃出來,默笙很自覺地靠邊走,一路上忍不住頻頻往路邊商店的櫥窗裡看,櫥窗裡的人也頂著亂七八糟的頭髮愁眉苦臉地望著她。

  瞪著玻璃,越想越好笑,默笙忍不住笑出聲。

  路過的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很難想像有人頂著這樣一頭頭髮還這麼開心。

  「小姐,你要不要進店裡看看?」

  店員小姐熱情的招呼聲響起,默笙才發現自己已經盯著人家櫥窗裡的模特看很久了。她發呆的時候喜歡盯著一個東西眼珠一動不動,以前以琛就經常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好啊。」默笙有點不好意思地在店員慇勤的笑容下走進店裡。

  店裡賣的是一個知名品牌男裝,默笙本來只是隨便看看,卻在一件風衣前停住腳步。

  很簡單的款式,以琛喜歡的顏色……手不由自主的摸上領子,想像要是以琛穿著,一定很好看。

  「小姐幫男朋友買衣服哦?這是今年的最新款哦,現在打八折,只要三千二。」

  默笙聽得一愣,好貴,幾乎是她一個月的薪水了,她身上哪裡帶了這麼多錢。向店員小姐抱歉地搖頭,店員小姐和善地笑笑。

  走到店門口,還是覺得捨不得,這件衣服真的很適合他。默笙忽然想到了以琛曾給她的卡。

  快步走回去:「這裡可以刷卡嗎?」

  「唰唰」的聲音停止。「小姐,請在這裡簽字。」

  拿起筆差點習慣性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幸好及時想起這是以琛的卡,應該簽「何以琛」。

  何以琛……寫過很多次的名字。

  有次她跟以琛賭什麼氣呢?不太記得了,只記得一個人上自習,帶的是高等數學,做著題,明明是開草稿的,等她回神,紙上已經滿滿地寫著「何以琛」。

  然後身後突然響起以琛的聲音:「默笙,你寫錯了。」他看著她,眼睛在笑。

  「哪有?」被抓到的羞愧立刻沒了,拿起筆一筆一畫地寫給他看,「何以琛」,哪錯了?

  「筆畫順序錯了,『何』右邊的『可』應該先寫裡面的『口』,最後才是豎勾……來,再寫一遍。」

  她一定被他的一本正經唬傻了,居然真的拿起筆,認認真真地準備再寫一遍。直到寫完了一個「何」才反應過來:「何以琛,我為什麼要寫你的名字!」

  默笙將簽好的單子遞給店員,店員微笑著把袋子給她:「歡迎下次光臨哦。」

  往事的回憶讓剛剛好點的心情又開始回落,走出店門,默笙茫然而立。

  昔日的甜蜜已經遙不可及,現實的悲哀卻寸步不離,什麼時候他們才能重拾昔日的幸福?而這樣反反覆覆的心緒,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想著以琛不會這麼早回去,默笙在街上解決了晚餐,八點多才到家。

  打開門,屋裡果然一片漆黑。

  摸索電燈開關的時候,低沉的男聲響起。

  「回來了?」

  「以琛?」沒有心裡準備的默笙被嚇了一跳。

  聲音是從陽台上傳來的,以琛高挺的身軀背對著她,沒有轉身。

  瀰漫在他們之間的空氣有些壓抑。

  「為什麼不接電話?」以琛沉沉地問,指間燃著一點紅亮。

  什麼電話?手機?默笙從包裡拿出手機來,發現早關機了。「手機沒電了。」

  沒電了?是這樣。以琛好像突然放鬆了下來,聲音頓時帶了點疲倦。

  「你早點去睡覺吧。」

  「嗯。」默笙應了一聲,想了想,下定決心似地說:「以琛,我有話和你說。」

  「說什麼?」

  默笙咬下唇說:「我覺得我們這樣子不像夫妻,我們……」

  「是嗎?」以琛微帶嘲弄地說,「那夫妻應該是什麼樣子的?這方面你應該比我有經驗得多。」

  身後良久沒有聲音,以琛熄滅煙,回頭,三四米遠的地方默笙提著袋子站在那兒,唇抿得緊緊的,臉色蒼白。

  「我幫你買了衣服。」默笙盯著地板,輕輕地說,「不過是拿你的卡刷的,你要不要試試?」

  猛然襲上心頭的刺痛讓以琛下意識地握緊了拳。

  那麼多日子,他所幻想的也不過是有一天默笙能重新站在他面前,伸手可觸摸,不再是幻覺。如今她已經真真實實地站在他面前了,他還奢求些什麼?

  「你……」以琛緩下語氣,話音又倏地頓住,臉色鐵青地瞪著她的頭髮。

  意識到他強烈不容忽視的目光,默笙抬頭。他在看她的頭髮?她登時有點尷尬。「……我剪了頭髮。」

  「我有眼睛看到。」硬邦邦的語調,以琛的眼睛裡有什麼在凝聚,最後還是克制地回頭,似乎多看她一眼都受不了。

  他又快速地點燃一支煙,良久,才用一種極其壓抑的聲音說:「你去睡覺。」

  「可是……」

  「現在不要和我說話。」他粗暴地打斷她。

  雖然逛得那麼累,默笙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躺在床上聽他的腳步聲從陽台到書房,過了許久,又從書房到客房,然後是一聲關門聲,終於一片寂靜。

  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默笙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起來喉嚨癢癢的很不舒服,根據多年的經驗判斷,大概又感冒了。

  以琛早已不在家,默笙找了點藥吃下去,草草地打發了午飯,還是覺得不舒服,就睡覺了。

  醒來的時候窗外竟然暗了,以琛站在床前,手停留在她額上,表情有點嚴肅。

  默笙看著他,懷疑自己在做夢。

  以琛移開大手:「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呃……」不用這麼誇張吧,「我只是有點感冒。」

  「你在發燒。」

  「我吃過藥了。」默笙堅持地說。

  他看著她,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起身走開。默笙以為他不再堅持了,不知怎麼的心中反而微微失望。



  誰知以琛卻是走到衣櫥前,拿出她的衣服放在她面前。

  「你要自己動手還是我幫你換?」

  輸液管中液體一滴一滴地落下,她還是來醫院了。

  想起某人剛剛差點強迫幫她換衣服,默笙驀地紅了臉,氣惱的目光射向對面看文件的人。

  彷彿感受到她的目光,以琛抬頭,默笙連忙撇開頭。

  以琛不以為意,像是想起了什麼,站起來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拿了份娛樂報紙放在她手邊。

  默笙當做沒看到,從身邊的空位拿了張別人留下的報紙開始看。

  以琛揚了揚眉,隨她去。自己的老婆想多學點東西,研究下證券投資未嘗不是好事。

  默笙瞪著那張順手牽來的報紙。什麼東西!大部分是亂七八糟的圖,好不容易有幾個字,一大串數字和專業名詞看得她頭更昏了。

  後悔!

  眼睛瞥向那份花花綠綠的報紙……好想拿過來看,再看看以琛,他正低著頭,好像很專注的樣子。

  應該不會注意吧……手悄悄地移過去,快要拿到的時候以琛突然翻了一頁文件,又立刻又縮回來。

  算了!默笙氣餒,不過一個多小時而已,很好熬的。

  這個能熬,有些事情就不好熬了。半小時後,默笙開始坐不安穩。

  以琛注意到她的動靜,蹙下眉,轉向旁邊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嬸說:「可否幫個忙?」

  從洗手間回來,默笙忍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想做什麼?」

  他連頭都懶得抬,節省地拋給她四個字:「一般推斷。」

  這個人!默笙瞪他。

  從醫院回來,以琛盯著默笙睡下後,關掉臥室的燈去書房。

  不知是下午睡多了還是因為那一瓶點滴的關係,默笙的精神好了很多,根本一點都不想睡覺。在床上翻了兩下,突然想起一件事,差點跳起來。

  天哪!明天就要去香港了,她居然什麼東西都沒有準備,真不知道這兩天幹什麼了,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急急忙忙從床上爬起來,翻出旅行袋開始收拾東西。

  動作太急促,證件掉在地上,默笙俯身去撿,卻有一隻手比她更快地撿起。

  咦?

  一起身,手腕立刻被人緊緊抓住,以琛拿著證件,眼底有著陰霾:「你在幹什麼?」

  「……收拾東西。」手腕被他抓得很痛,默笙想掙脫,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眼睛掃向一邊已經整理得差不多的行李,以琛眼中的陰霾更濃了:「你要去哪裡?」

  想起還沒有跟他說,默笙乖乖地回答:「香港。」

  香港?

  以琛的怒氣漸漸凝聚。如果不是他恰好,不,根本不是恰好!若不是他想來看看她睡好沒有,明天早晨,她是不是又在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到底有沒有一點為人妻的自覺!她究竟明不明白她已經是他的妻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拋下他一個人決絕地離開?

  昔日的傷口被狠狠地撕開,以琛的手勁控制不住地加重,陰鬱的眼神毫不放鬆地盯著她:「好,你告訴我,這次你又要去幾年?」

  他在說什麼?默笙感覺感冒的昏沉又來了,手腕上的痛楚越來越讓人難以忽視:「以琛,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放開她?

  休想!

  用力一拉,她便落入他懷中。以琛俯下頭,狠狠地吻住她,不溫柔的,激烈而憤怒。

  那種吻法簡直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吞下去,連呼吸的餘地都吝嗇於給她。橫在她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彷彿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從此成為他的一部分。

  「以琛……」默笙想脫離他的掌握,她清楚地感受到他動作中傳達的怒火,卻不明白為什麼。

  然而她軟軟無力的呼喚反而催化了他的熱情,小小的掙扎更加深了他控制她的慾望,他把她壓到床上,牢牢地控制住她,幽深的眼眸望著身下的默笙,那是他唯一所要的擁有。

  「默笙,這是夫妻義務。」

  他吸吮著她嬌嫩的肌膚,強迫地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印記,強制而直接的動作讓默笙淺淺地抽氣。

  「……痛。」

  以琛的動作稍稍頓住。痛?她也懂得什麼叫痛嗎?

  痛是午夜夢迴後抓不住她輕顰淺笑的巨大空洞,是無論做什麼事都會莫名其妙的失神,是每一次成功的喜悅後隨之而來的更多的寂寥……

  她怎麼會懂!

  那些時候,默笙,你在另一個人的懷抱裡。

  睡衣被他扯開了一半,半褪在腰間,正好將她的雙手絆住,讓她無法動彈,只能任他為所欲為。

  眼中看到的景象和手下令人迷醉的觸感讓以琛的理智完全流走,燃燒的眸子盯著她,這是他極度渴望的,無數次想像的……壓抑了七年的慾望再也壓抑不住了,徹底地將他淹滅。

  手掌肆意地游移在每一片他想佔有的禁土,連同熾熱的吻烙在每一寸他想擁有的肌膚上……那種帶著一絲恨意的激情,讓默笙無法思考,昏沉沉的,彷彿置身於一個迷幻的境地。

  直到那一陣怪異尖銳的鈴聲響起,震回了她漂浮的神智,迷迷糊糊地想起這個奇怪的鈴聲是小紅專屬的。

  「手機……」

  現在她還能想到手機?以琛加重了力道,然而漸漸的那持續不斷的鈴聲令他也無法忽視了,微微鬆開了她,手伸過去關手機。

  默笙終於有機會好好呼吸,卻一個氣岔咳起來,她本來就感冒,現在一咳起來竟停不下來。

  手機鈴聲歇了,臥室裡只有她劇烈的咳嗽聲。

  以琛還半壓在她身上,卻沒有再繼續,失去的理智一點點回來。身下的默笙衣襟凌亂,身上點點的紅痕彷彿在控訴著他剛剛的粗暴,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身軀在微微地顫抖。

  一股自我厭惡牢牢地攫住了他。何以琛,你已經強迫她嫁給你了,現在還要強迫她陪你上床?

  他扯出一個苦笑:「你去香港幹什麼?」

  「出差,雜誌社要和香港一家出版社談合作,以琛,只要幾天就好,我忘記跟你說。」默笙一一地交待清楚。

  以琛沉默著。

  他剛剛在做什麼?婚內強暴?

  以琛平復著急促的呼吸,壓抑著蠢蠢欲動的情潮,動手幫她整理衣服,扣上內衣扣子的時候感覺到她輕輕一顫,目光中帶著點不安。

  「我不會拿你怎麼樣。」他低聲說,自嘲地一笑,猛的起身離開臥房,默笙只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臥室裡又只剩她一個人了。

  怪異的鈴聲又不屈不撓地響起來,默笙手移過去拿起電話,小紅興奮的聲音傳來:「阿笙阿笙,還有一樣東西你千萬別忘記幫我帶,在香港買很便宜的……」

  好不容易她滔滔不絕說完,默笙合起手機,想笑一下,卻扯不出笑容。

  明天她就要去香港了,而他們,就這樣?

  徘徊又徘徊,最後還是推開了那扇門。

  客房裡只亮著一盞昏黃的檯燈,以琛靠坐在床上,雙眸定定地看著她,身邊的煙灰缸裡已經堆滿了煙頭。

  默笙安靜地走到床的另一邊,把自己的枕頭放在他枕頭旁,掀開被子的一角,小心地躺好,然後閉上眼睛。

  以琛沒有動靜,又點燃了一支香煙。

  過了一會,默笙低聲說:「把燈關了好不好?我想……」

  「睡覺」兩個字消失在空氣中,她忽然被人凌空抱起,落坐在他腿上,被他緊緊地囚禁在懷裡,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頸邊,以琛低啞的嗓音帶著難以察覺的緊繃。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意味著什麼?」

  怎麼會不知道呢?

  默笙垂下眸子,舉起手指在他心口劃字。

  一筆,兩筆,三筆……她在寫……

  以琛一震,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包含了太多情緒的眼眸盯著她。

  「默笙,你怎麼會這麼折磨我?」

  她劃上他心口的剎那,悲喜已經不分,侵襲上她的唇,想證明她此刻的真實。

  等到他終於肯放開她,默笙已經氣喘吁吁,軟軟地倚在他胸前。

  這樣的沉默好曖昧,默笙不自在地想找點話說。

  「以琛,我感冒了。」他不怕被傳染嗎?

  「我知道,我不會趁現在欺負你。」

  以琛擁著她,無奈且認命。

  呃?默笙有點呆。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可是……難道要她說她不是那個意思?

  她才不要!那樣好像她巴不得他「欺負」她一樣,以後一定會被他笑。

  「其實,可以……欺負的。」

  呃!誰在說話?一定不是她!默笙懊惱極了。

  以琛沉默著,他沒有聽到嗎?默笙剛剛有些放心,卻發現胸前的扣子被人悄悄解開了……柔白的雙肩逐漸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細膩的肌膚上佈滿了他方才肆虐的吻痕,很深很清晰,可見剛剛他是多麼的用力,可是,他現在只想再欺負一遍……

  熾熱的唇再次貼上她的肌膚,熨燙著上次留下的痕跡……

  「默笙,我有沒有聽錯?」以琛的聲音沙啞透了。

  默笙說不出話來,他都已經執行得那麼徹底了,還問這種話!

  強制熄滅的熱情如此容易重燃,以琛突然抱起她走到臥室,將她放在臥室的床上。

  「還是在這裡。」

  有什麼不同嗎?默笙不明白,可是她已經沒力氣問了,以琛男性滾燙的身軀覆在她身上,火熱的唇舌霸道地佔有著她的一切,引她在那個從未領略過的世界裡輾轉起伏,直至激情退卻……

  默笙迷迷糊糊地睡著,然而終究睡得不安穩,半夜不知幾點醒來,身邊是空的,眼睛在房內找了一圈,發現以琛站在窗前。

  或許是黑夜的緣故,默笙突然覺得他的背影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過氣來。他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回頭,暗沉的夜色裡看不清他眼眸裡蘊藏的東西。

  他摁滅煙,走過來,掀開被子躺在她身邊,靜靜地抱住她。

  默笙安靜了半晌,忍不住開口:「以琛,你在想什麼?」

  聲音中有著不安。

  「沒什麼,想通一些事情。」

  想通了什麼?默笙還想問,卻被他吻住。

  「默笙,把頭髮留長。」

  「呃?」雖然不明白怎麼說到這個,可是默笙的注意力還是被轉移了,很擔心地問他,「我的頭髮是不是很醜?」

  以琛揚起嘴角。

  不是。

  因為,那樣……

  你就更多了一點。

  他吻上她的髮絲,打擊她已經很脆弱的信心:「默笙,真的很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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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3-6-12 11:41: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恆溫
  第二天早上會來不及簡直是天經地義。

  還是被以琛叫醒的,他不知何時起的床,已經一身清爽,手裡拿著她的手機。

  「你的電話。」

  「哦。」默笙困難地睜開眼睛,伸手去拿,一接起來就被同去香港的陳姐狂飆,「趙阿笙,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我們都在機場等你一個人,你給我快點,要是敢給我學烏龜慢慢吞吞,我就一腳踩爛,一錘錘死你,再把你的頭蓋骨卸下來當掛件……」一連串有陳姐特色的威脅。

  這下默笙完全清醒了,一看手機上的時間,連忙跳起來。

  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收拾行李,以琛看不過去她的毫無章法,一把抓住她:「你能不能有條理點,扣子扣錯了。」

  「啊?」默笙低下頭,看以琛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幫她重新扣上外衣的扣子。原本因為焦急而暫時忽略的尷尬和羞澀登時浮上心頭,默笙的臉漸漸紅起來。

  「好了。」察覺到空氣中的曖昧,以琛心神微微一蕩,隨即鬆開手,收起滿腦的遐思,拿起車鑰匙,「快一點,收好東西我送你去機場。」

  到機場的時候離登機只剩二十分鐘了,默笙迫不及待地下車,卻被以琛拉住。

  「我來不及了。」聲音突然頓住,默笙愣愣地看著左手無名指上多出來的東西。

  一枚很樸素的鉑金戒指,簡單之極的設計,沒什麼華麗的花樣,只有其一圈細小的鑽石鑲嵌在戒身細膩的紋路中,看起來卻出乎意料的優雅大方。

  「你什麼時候買的?」

  「不記得了。」時間太長了,「昨天晚上找出來的。」

  「哦……」默笙平舉著手,傻傻地看著手指上的戒指,在冬日的陽光下,折射著璀璨的光芒。

  「你還有不到十分鐘。」以琛嘴角含笑,提醒她。

  十分鐘?默笙腦中立刻冒出陳姐拿著鐵錘的畫面……死定!

  連再見都省了,默笙拿著行李轉身就跑,奔跑中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低頭看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胸臆中滿滿的幸福好像裝不住,快要溢出來。

  中國香港。

  這次雜誌社派員赴港主要是和香港一家雜誌社談合作事宜,本來不關默笙的事,但因為默笙英語流利,所以也被帶來充當翻譯。

  因為事先準備充足,談判進行得非常順利,三天後合約簽完,一行人就空下來了,當晚就出去shopping。

  「Oh My God!為什麼這裡的化妝品這麼便宜,要死了,這個款式的項鏈我剛買的比這裡貴了一千塊……」陳姐在商場殺得滿眼血紅。

  本來她是陪默笙採購的,結果後來卻比默笙還瘋狂,在不夜的香港shopping了一個晚上,簡直比前幾天高密度的會議加起來還累。

  晚上回到賓館,陳姐就掛了,呈死屍狀躺在床上。

  默笙看著桌上的電話,猶豫要不要打個給以琛。

  「要打快打,公費報銷。」默笙嚇了一跳,回頭看陳姐,她閉著眼睛翻了個身……不會是在說夢話吧?

  拎起電話,按下爛熟於心的號碼。

  很快響起以琛沉穩的聲音:「默笙。」

  默笙一愣:「你怎麼知道是我?」心有靈犀?

  「來電顯示。」

  這樣啊,「哦,那你下班了沒有?」

  「……你打的是家裡的電話。」

  「……」默笙對自己無言了。

  那邊也靜默了一會,默笙都能感覺到以琛在歎氣:「你去香港這幾天都做了什麼?」

  「哦……」默笙立刻開始報告行蹤,沒話說的時候以琛總會不經意地提起另一個話題,一個電話居然打了將近一小時,掛了電話,默笙還沉浸在剛剛的電話中。

  而那邊的以琛掛了電話,拿起鋼筆,卻遲遲沒有寫一個字。

  說了那麼久都沒有咳嗽,她的感冒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事務所最近連戰告捷,每週的例行會議後,大家都笑嘻嘻的不肯散會,擺明了要敲三位大律師一頓。碰上老袁這種老闆又是頂愛熱鬧,豪邁地大手一揮,大方地說:「行行行,要去哪裡慶祝隨便你們說,一切費用你們何律師全包了。」

  搞了半天他是慷他人之慨?會議結束後就一直沒有說話的以琛開口,言簡意賅:「理由。」

  「還要理由?」老袁一副趣怪的表情,「你難道不知道自古以來挨宰的都是功臣嗎?功勞越大宰得越快。」

  有道理。以琛受教,點頭認宰。

  大家登時一片歡呼,熱烈的討論起地點,意見雖然很不統一,倒是極有一致地撿貴的挑。

  向恆邊聽邊搖頭對以琛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以琛笑笑,倒是無所謂。

  說了半天還沒個定案,一片吵鬧聲中突然聽到有人提議:「我們去何律師家怎麼樣?」

  會議室立刻安靜下來,眼睛都向發言人看去,是來事務所實習的小高。

  大家的眼睛都看著她,本來爽朗的女生也不好意思起來:「我、我是覺得,去別的地方還不如去何律師家吃火鍋,我們自己動手,不是更有意義。」

  她說得大家也有點心動,卻不好起哄附和。事務所裡的三位大律師除了老袁天天樂呵樂呵的沒大沒小,其他兩位其實都不好親近,尤其何律師向來是公私分明,公事之外總帶著三份疏離。

  不過,何律師家……好想去看看。

  「對對對。」老袁突然一拍大腿,「我怎麼沒想到,你家夠大,去你那兒正好,我們吃得也自在,怎麼樣,你一句話。」

  老袁這樣一說,大家更加期待地看著以琛。以琛被他們希翼的眼光看得好笑,想起默笙明天才回來,今天給自己找點事做也好,頷首說:「只要你們不覺得這樣太便宜了我,歡迎光臨。」

  車子平穩的行駛著,小高坐在副座,難掩興奮。剛剛大家分配任務,其他人去買火鍋食材,她和何律師先回去準備,單獨哎!今天一定是她的幸運日。

  再偷偷看何律師一眼,他英挺絕倫的側面讓小高不由又一陣臉紅心跳,雖然才跟著何律師實習沒幾天,可她已經充分瞭解到何律師是一個多麼優秀正直的男人,要不被這樣一個男人吸引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何律師,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小高好奇地探問,有一種學生氣的天真和大膽。

  以琛笑,小女生的問題,不過他還真的被她問倒了。

  「何律師也不知道嗎?」小高失望地說,那她不是沒有努力方向了,再接再厲,「何律師,你喜歡過人嗎?」想像眼前這個似乎永遠理智淡漠的何律師喜歡一個人的樣子,他也會溫柔嗎?很難想像哎。

  「當然。」這個問題好回答多了。

  「啊……」居然有!小高羨慕地說,「她一定很優秀。」

  「不,恰恰相反。」以琛搖頭,「她一點都不優秀,唸書的時候成績馬馬虎虎成天只想著玩,個性丟三落四,十分叫人頭痛。」遺憾的是現在似乎還這樣,年紀都不知道被她長到哪裡去了。

  噢,有點脫離她的猜測:「那她是不是很漂亮?」

  以琛淺笑,客觀地說:「還不錯,不過比她漂亮的人也不少。」

  「那就一定很有氣質。」小高十分肯定的口氣。

  氣質?哪有!以琛歎息。

  「她很吵。」吵到他開始幾年一閉上眼睛就可以聽到她在他耳邊叫「以琛以琛以琛」,可睜開眼卻是一片虛無。

  恨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小高疑惑了,不優秀,不很漂亮,聽何律師的口氣好像也不是氣質美女。「那何律師為什麼喜歡她呢?」

  為什麼?以琛也想不明白。

  也許是因為她嘰嘰喳喳的聲音填滿了他空虛的心靈;也許是因為她明明不喜歡上自習卻硬撐著陪他,結果一不小心睡著了,口水浸濕了他半本刑法書;也許是因為她自己英語四級沒過卻還興高采烈地拉著他慶祝他六級得了優秀,不過那次她被他訓得很慘,女友不教,他之過……那時候她還可憐兮兮地舉手發誓下次一定過四級,絕對不給他丟臉。可惜,後來再也沒那個機會了……

  一偏頭,實習生小姐還在等他的答案。以琛微微一笑,萬分無奈的樣子:「那時候我眼光不好,喜歡了就喜歡了,沒有辦法。」

  外面怎麼這麼吵?

  默笙把頭縮進被子裡,還是擋不住嘈雜的聲音鑽入耳朵。是電視機的聲音?以琛回來了?

  翻身起床,還有點迷糊,下床打開臥室的門,立刻愣住……客廳裡怎麼有這麼多人?

  客廳裡的人也陸續地發現了站在臥室門口的她,一個兩個的靜了下來。

  兩兩呆望,一片靜寂。

  以琛拿著碗筷從廚房裡出來,看到杵在臥室門口的默笙,俊顏浮現詫異,又皺了下眉。

  「進去把鞋子穿好。」

  「啊?哦。」默笙低頭看自己的腳,急著跑出來都沒穿鞋子。

  以琛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對僵住的眾人禮貌地頷首:「失陪一下。」

  眾人傻傻地點頭,直到男主人的身影消失在臥室的門後,美婷才反應過來。

  「何律師居然會和人……」小高和老袁對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不敢相信,可是證據確鑿——臥室、睡衣……

  齊齊吼出那個答案:「同居!」

  偶像破滅!小高芳心破碎,還以為何律師是超正經的人呢,居然也會暗地裡跟人同居!

  打擊大了!老袁男兒淚下,連以琛都和別人同居了,他居然還是光棍一條!

  向恆倒不像他們這麼驚訝,雖然也想不到何以琛會和趙默笙同居,「我早說過,只要碰上趙默笙,何以琛的任何原則都可以打個折扣。」

  一進臥室就看到默笙趴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裡……在不好意思?

  以琛走到床邊將她拉起來,圈在胸前:「不是說明天回來的嗎?」

  「唔,提前,我先回來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啊?默笙馬上轉移話題,咕噥:「小紅要怨死我了,東西都沒幫她買全……」

  抱怨聲被以琛封住,他輾轉的吮吻,急切地攫取她的氣息。

  「……你引誘我。」剛剛非禮過她的何大律師宣佈她的罪行,低沉的聲音裡蘊藏著濃濃的不滿。

  默笙瞪大眼睛,這個罪行可嚴重了!「我哪有?」

  「……你穿我的睡衣。」

  「你的睡衣在浴室,我洗澡忘了拿睡衣,然後忘了換……」一急有點語無倫次了,默笙懊惱地說,頗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悔恨,「以後絕對不這樣。」

  那他不是損失大了,以琛淺笑:「起來去吃飯。」

  跟外面的人一起?搖頭:「不要。」

  以琛不說話,默笙心虛地搬出借口一,「坐飛機很累的。」

  「吃完再睡。」

  借口二,「他們我一個都不認識。」

  「以後總要認識的。」以琛見招拆招。

  「……」找不到借口了,默笙苦惱地說,「很丟臉哎,剛剛……」穿著他的睡衣頂著亂七八糟的頭髮睡眼惺忪地站在房門口……

  唉!以琛歎氣,伸手拿過床那邊的衣服:「我早就習慣了。我先出去,你穿好衣服出來。」

  以琛出去的時候大家都已經神色如常,畢竟這裡的都已經是律師或者將來是律師,這點鎮定功夫還是要的。

  向恆和老袁在陽台上抽煙,看見以琛出來,朝他招招手。

  遞給以琛一支煙,老袁興致勃勃地開口,:「非法同居?」

  以琛揚眉:「合法。」

  此言一出,向恆一怔,老袁這個老煙槍甚至都被嗆住了,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問:「合法是什麼意思?」

  「就是男女雙方在平等自願的基礎上建立的長期契約關係。」以琛很法律地解說。

  老袁傻眼。

  以琛一笑:「簡單點說就是,我已經結婚,你們要準備紅包了。」

  「啊!你!你你!」老袁大叫一聲,「你結婚了?」

  看到以琛肯定的點頭後,老袁又是一聲大叫,跳到客廳去宣佈這個爆炸性的消息了。

  向恆靠在陽台的欄桿上,看著十二樓外的夜空:「人生真是不可思議,你們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居然還真能繞回來。」他感慨地說,「這七年,你心裡真的一點不介意了?」

  「你想我怎麼回答?」以琛點燃煙,眼眸裡思緒沉澱,「我分得清什麼最重要。」

  向恆吸了口煙,笑了笑,「你自控能力一向好。」

  以琛沒有說話,薄薄的輕煙繚繞在兩人周圍。

  向恆看了他一眼:「很久沒見你抽煙了。」

  「嗯,最近比較少。」

  「還記得你第一次抽煙是什麼感覺?」

  怎麼會不記得,那時候默笙沒走多久,他已經墮落到靠煙酒麻醉自己。以琛彈了彈手中的煙,「那時候覺得這真是個好東西,讓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可做的事。」

  平淡的語氣聽得向恆一愣,看來他是真正放開了吧?只有真正放開,才能如此坦然地面對過去。如今的何以琛看起來神色平和,不像過去隨時有股逼人的厲氣。向恆由衷地說:「恭喜。」

  以琛淡淡一笑,「多謝。」

  不同於陽台上的安靜,客廳裡早因為老袁宣佈的消息鬧開了,偏偏默笙這時候走出來,於是再一次被眾人赤裸裸的目光嚇到。

  小高單純而羨慕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她就是何律師那個「喜歡了就喜歡了」的人嗎?好像不像何律師說的那樣又吵又鬧,起碼現在站在那裡看起來有點侷促不安。

  「啊!」美婷輕呼一聲,「你就是那個撿到何律師錢包的人。」

  默笙也認出了她,朝她微笑:「你好。」

  小高立刻敏感地抓住美婷:「美婷姐,你知道內幕?」

  美婷說:「以前我接待過她哦,那次她撿到何律師的錢包,錢包裡可能有證件名片之類的吧,她就找到事務所來還,我想他們肯定因為這個認識,然後……」於是在女性特有的想像力的添加下,一個因為拾金不昧而產生的愛情故事正式出爐了。

  美婷的聲音不算小,周圍的人都聽得聚精會神,津津有味。默笙則目瞪口呆,這位美婷小姐很適合去她們雜誌社編愛情故事,留在事務所真是浪費人才。

  「哎!以後撿到女式錢包一定要還。」聽完後某男士總結發言。

  小高立刻糗他:「輪到你就是恐龍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正好以琛和向恆抽完煙走回來,趁著氣氛好有人喊:「何律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作為呈堂證供。」

  這都什麼跟什麼,難道這些未來的法律界人才都是從小看香港警匪片長大的?

  以琛失笑:「好,我坦白,一邊吃一邊交代如何?」

  何大律師當然不會真交代什麼,大家其實也不怎麼敢逼問,於是大家的戰鬥熱情都飛快地轉移到熱騰騰的火鍋上去了,熱熱鬧鬧地吃到九點多才散。

  默笙因為躲避大家好奇的目光,一直在低頭猛吃。等以琛把幾個女同事送到家後回來,就看到她吃得飽飽的在沙發上動都不想動一下。

  以琛好氣加好笑,「你不是不想出來吃的嗎?」

  上前抱起賴在沙發上的她,「……重了不少。」以琛喃喃自語,她到底吃了多少?

  「呃……你說什麼?」突然淪陷在他的懷抱裡,默笙反應有點遲鈍。她是不是漏聽了什麼?

  「沒什麼。」以琛的聲音驀的有點啞了。

  沒什麼才怪。

  那個夜晚,默笙總算體會到了什麼叫「小別勝新婚」。

  接下來幾天,以琛陸續接到來自四面八方的「關心」。

  先是法院的老周:「小何啊,上次你說你結婚了我還當你找借口,沒想到還真結婚了。這下好了,你結婚了,我家老太婆可以消停了,我也可以過幾天清淨日子了……對了,喜帖可別忘了送我。」

  然後是檢查院的方檢:「是不是就是那天肯德基那個,嘿嘿,那天我就看出來了,只是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什麼時候請客喝喜酒啊?」

  再來是聯合的李律師,等等等等。以琛第一次衷心佩服老袁散播消息的速度,估計現在C大畢業的A城政法線上的人都知道他結婚了。

  這天下午送走了幾個老客戶後,老袁坐在沙發上沒動,問起以琛:「準備什麼時候請客?」

  「年後再考慮,還沒和默笙說過。」

  「那太晚了,還有幾個月才過年,等校慶過了就差不多了,早點辦啊!」老袁很積極,他喜歡熱鬧。

  校慶?以琛翻了下行事日曆,果然寫著十五號C大百年校慶。這段時間太忙,居然把這個事情忘記了。

  「日子再說吧,到時候還要請你當證婚人。」以琛笑著說。這些年雖然從未言喻,但以琛對老袁實有諸多感激,若不是老袁的背景和活動能力,未必就有今天的何以琛。

  「證婚人好。」老袁樂了,「只要能省紅包,當什麼都好。」

  正說著又有電話打進來,老袁喜滋滋地搖搖手出去了。

  電話是《秀色》的女編輯打來的,關於採訪的事情。葛麗第一次和他提起這事以琛就回絕了,當時因為想起這是默笙的工作單位,恐怕語氣還有點僵硬,葛麗也就沒再提。

  現在以琛仍是婉拒:「對不起,陶小姐,我想我不太適合當作封面人物出現在女性雜誌上。」

  「何律師是因為職業形象問題?其實我們雜誌社要打造的是都市單身精英系列,對你的職業會有客觀公正的評價,我相信絕對不會損害你的職業形象,這方面何律師可以看看我們雜誌社上一期關於康加年先生的報道。」陶憶靜不放棄地勸說。

  單身?以琛抓住關鍵詞,溫和地說:「陶小姐,我想我大概不符合貴社單身的要求,前不久我已經結婚。」

  趁著對方明顯的呆愣,以琛客套幾句就掛了電話。定神看了一會資料,手機滴滴的響起來,有短消息,來自默笙。

  ——「以琛,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麼?」

  以琛很少發短信。

  他念大學的時候,手機還是個高檔消費品,他一個窮學生當然買不起,因此也錯過了發短信的黃金時期。等工作後買了手機,卻習慣打電話,清晰、明白、快捷。偶爾以玫發個短消息過來,他沒那麼多時間一個字一個字打,通常直接回個電話過去,問她有什麼事,漸漸以玫的短消息也少了。

  此刻卻拿著手機,很有耐心地一字一字輸入——「你想吃什麼?」

  發完看了看時間,三點半還沒到。果然是趙默笙的風格,以前一起吃午飯,走出食堂她就拉著他商量:「以琛我們晚上吃什麼?」

  很快回復過來:「在家裡吃好不好?」

  「你做?」

  「YES!!」打了好幾個感歎號。以琛還沒來得及回,心虛無比的下一條短信就發到他手機上,「……不過據說不怎麼好吃。」

  誰說不好吃?那個人?

  以琛看著手機上短短的一句話,卻免不了心潮起伏,手指頓了一下,半晌簡短地回了一個字——「好。」

  雖然默笙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但經驗告訴以琛,還是不要太期待的好。

  所以,下班回到家,看到廚房裡默笙以無比拙劣的姿勢切著土豆絲,以琛真的一點失望的感覺都沒有,在看到餐桌上開著她的筆記本,網頁上大大的紅色標題:「糖醋排骨的做法」時,忍不住搖頭歎息兼好笑。

  走過去拿過她手裡的菜刀,熟練地切著土豆絲。默笙睜大眼睛看著他的動作,大受打擊。

  「以琛,為什麼你連菜都會做?」還給不給她一條活路了。

  「我十歲就開始幫阿姨做飯。」

  「哦。」這麼熟練的刀法肯定是做了很久才會有的吧。默笙突然有點心酸,自己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的時候,以琛卻孤零零地寄人籬下……

  「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手臂伸出去,從背後抱住他,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以琛你教我,以後我煮給你吃。」

  溫熱的擁抱,好像要把他心底最後的那一點澀意都蒸發。

  就這樣吧,以琛想。

  過去的就讓它永遠過去,再也不去在意。

  因為他已經是如此的累。

  如此的,迫不及待想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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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42: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不避
  新婚的何以琛律師,忙碌程度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前面接的案子還沒結束,最近礙於人情又接了一宗棘手的,幾個案子齊頭並進,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往往默笙睡著了,以琛書房的燈還亮著。

  可是即使這樣,默笙也覺得很快樂,以琛忙他的,她就自己找事情做,東摸摸西弄弄,偶爾去書房探一探頭,以琛總是毫無例外的埋首工作。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默笙才真正體會到以琛有多勤勉。外人看到的何以琛既年輕又成功,讓人羨慕不已,卻不知道他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花了多少心力。沒有背景的他,要奮鬥到今天的局面,肯定很艱難吧,可是他最艱難的時候,她卻不在他身邊……

  以琛端著空茶杯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默笙抱膝坐在沙發上,抱著食譜發呆,不知在想什麼。

  現在時間是週日下午一點多,以琛在書房忙了一上午,草草吃了午飯,又專注於工作。

  默笙看到他,立刻扔下手裡的書從沙發上跳起來,「我來泡。」快快樂樂地搶走他的杯子,跑去廚房。

  以琛看著自己空了的手,突然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似乎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念大學的時候,他忙學業、打工、學生會工作,默笙就在他忙碌的縫隙插進來。看似好像默笙纏得他很緊,其實自己根本沒分她多少時間。

  現在,好像故態復萌。

  以琛折回書房,日曆上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C大百年校慶的日子。事務所這次對C大法學系有一定的捐獻,老袁要出席捐獻儀式,因此一直鼓動以琛和向恆也去玩玩。以琛並不怎麼熱衷湊熱鬧,畢竟他手頭一大把工作,可是現在卻有點不確定。

  默笙端著熱茶來到書房,以琛拉過她:「下午有事嗎?」

  「幹什麼?我們要出去嗎?」默笙眼睛一亮,雀躍地說。

  期待的眼神讓以琛最後一絲不確定也消失了。

  以琛關掉電腦:「嗯,學校百年校慶,要不要去逛逛?」

  校慶這麼熱鬧的事情,默笙當然要去。

  以琛和默笙到學校的時候,人多得車子根本沒法開進去了,以琛把車停在老遠的一個停車場,然後和默笙步行過去。

  「等等。」走到半路,默笙停住,指指路邊攤子上賣的印有「XX大學」字樣的T恤衫,「以琛,我們也換上這個好不好?」

  以琛蹙眉,實在覺得穿這個很怪,然而默笙拽著他的手不走,只好無奈道:「你去買吧。」

  默笙早上匆忙出門沒帶錢包,在以琛皮夾裡掏了幾十塊錢擠進去了,一會就勝利地從人群中拎了兩件出來。

  今天兩人都穿的休閒毛衣,默笙把T恤穿在本來就是寬鬆型的毛衣外面,看起來胖鼓鼓,樣子怪怪的。反觀以琛,同樣的穿法,卻依然顯得清俊挺拔,英氣逼人,引得路過的女生頻頻注目。

  以前好像就這樣,走在校園裡,以琛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而他卻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好像對那些目光一點感覺都沒有,默笙扯了下他的袖子:「以琛,你不覺得有人在看你嗎?」

  以琛看了她一眼:「走路的時候別東張西望。」

  「……」

  默笙閉嘴。不解風情者,大概以此人為最。

  順著人流走到校門口,以琛接到向恆的電話:「你在家還是事務所?出來一趟吧,今天來了不少同學,蘇敏說你不來要殺到你家去了。」

  蘇敏是以琛之前一任的法學院學生會主席,畢業後留校任教,以前在學校以琛和她在工作上接觸還是比較頻繁的。

  「我在北門,你們在哪裡?」

  「噢,你來了?那最好了,我們在新樓,你快點過來吧。」

  以琛收了手機,和默笙說:「你先和我到我們系轉一圈,然後到你們系那邊去看看。」

  「啊?你們系……我不去了。」默笙遲疑了一下說。

  「為什麼?」以琛立刻警惕起來。差點忘了眼前的人多麼會出點狀況了,這麼多年過去,以琛發現自己竟然還保留著條件反射。

  「你們系這麼多人……」默笙悶悶地說。以琛以前就是法學院的風雲人物,認識他的人不少,當年他們的分分合合估計也廣為人知,默笙實在不想對著那些探究的目光。

  「你一個人去好了,而且我要拍些照片,一個人比較有靈感……」

  那他還出來幹什麼?以琛真有些無奈,拉住就要跑的人:「你沒帶錢,沒帶手機,等會兒怎麼找我,晚上怎麼回家?」

  看默笙一臉赧然,就知道她沒想過。以琛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帶了個孩子,歎氣道:「以後我們的孩子還是像我比較好。」

  扯那麼遠,默笙咕噥,伸出手:「給錢!」

  以琛卻只把自己的手機給她:「一會兒我打手機找你,別跑太遠。要找我就打向恆的電話。」

  「真不知道你怕什麼。」以琛順手把她被風吹得毛毛的頭髮理順。他心裡怎麼會不知道默笙怎麼想,只是這些事無關緊要,順著她也無妨。

  「何大律師,你現在名聲響了架子也大了哈!」以琛剛到法學院新樓就受到蘇敏的奚落。

  以琛素知這個師姐的脾氣,你越辯駁她越起勁,索性不辯,蘇敏說了他幾句也就悻悻然止住了。

  向恆盯著他的衣服看:「你什麼時候這麼有品味了?」

  以琛低頭看自己,胸口T恤上印著「XX大學」四個紅色醒目大字,的確傻得可以,笑了一笑,脫下拿在手裡。

  向恆立刻便明白了:「怎麼不見你家的那個?」

  「誰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以琛也頭痛。

  說話間熟人紛紛過來打招呼,趁著他們說話蘇敏把老袁拉到一旁:「何以琛有女朋友沒有?」

  老袁摸摸下巴,很肯定地回答:「沒有。」老婆又不算女朋友,這點他分得很清楚的。

  「怎麼還是老樣子?他還真死心塌地等人家啊?」蘇敏對以琛的過去知之甚詳,頓時有點不以為然,「不過沒有也好,系裡新來了一個年輕女教師,長得漂亮,家世好學歷高,等會兒晚上吃飯叫上她,我給他們介紹下,你待會別吱聲啊!」

  老袁當然不吱聲,樂呵呵的。

  以琛本來想打個招呼就走,誰知道一來就脫身不了,先是和他們一起去拜訪幾個教授,然後有個校友座談會,等走出大樓,已經差不多快五點了。老袁招呼幾個熟人說:「我在濱江訂了桌,聚餐聚餐。」

  濱江大酒店是學校附近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老袁看來這次要大出血了。

  以琛借了他的手機,打電話給默笙。

  默笙其實沒什麼拍照計劃,相機本來就是出門前隨手拿的。

  以琛去了法學系,她也拐上了去自己系的路。默笙高考的成績只是勉強達到C大的分數線,因此被塞到了C大沒什麼優勢的化學系,偏偏她的化學是所有學科中最爛的一門,大一能門門低空飛過,大概都是以琛的功勞。

  默笙在化學系不過待了一年多,自習又經常在法學院那邊,所以對本系反而不熟。在化學系轉了一圈,果然沒有碰到什麼熟人。

  走出化學系,隨意取了兩個景,便有點興致索然。

  手指觸到口袋裡的手機,不由就想起以琛,不知道他在法學系那邊幹什麼……

  最近她和以琛……好像突然好了起來,尤其是她從香港回來後。

  現在這樣子的相處,默笙固然開心,可是有時候又會覺得不安。

  她不太明白以琛是怎麼想的,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以琛的心思,她總是捉摸不透。會不會有一天,一切又變回去了呢?

  默笙不願再想下去,踢踢地上的泥,自言自語:「既然想不明白,我還是頭腦簡單點好了。」

  今天的C大前所未有的熱鬧,到處都是人頭攢動,年紀輕輕的在校學生,白髮蒼蒼的昔日學子,這片土地上不知記憶了多少人的青春。

  也許因為默笙穿著印著C大校名的T恤衫的緣故,不時有人上前問她什麼路怎麼走,什麼樓在哪裡?默笙憑著記憶一一指明。

  走了幾步又被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攔住。

  「同學,你知不知道應暉在哪裡演講?」

  散漫的思緒被這句話驚回,默笙呆住,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應暉?

  「你說誰?」默笙愣愣地問。

  「應暉啊,中國的網絡奇跡,SOSO總裁,他在哪裡演講?」

  年輕人焦急地看著她,看她一副茫然,立刻轉頭拉住了另一個學生:「同學,請問應暉在哪裡演講?」

  「在第一大禮堂,你怎麼現在才去啊,演講時間是兩點到四點,現在都開始了,你肯定擠不進去了。」雖然這麼說,女學生還是指明了方向。

  年輕人匆匆道了聲謝,就急急地向第一大禮堂跑去。

  默笙站在原地,半晌才消化了這個信息。

  應暉。

  他回國了。

  現在就在C大。

  能容納千人的第一大禮堂已經站滿了人,連門口都被堵塞了,好在學校充分考慮到這種情況,在禮堂外設置了電子大屏幕直播演講現場。

  默笙站在人群裡,仰望著屏幕上自信揮灑的男子,象徵著智慧的寬闊額頭,一如性格般堅毅的濃眉,刀斧削刻出缺乏柔和的面容,因歷經滄桑而沉靜卻不時閃過犀利的眼神,不苟言笑好像難以親近的神情。

  這就是應暉。

  硅谷白手起家的網絡新貴。

  身價數十億美元的新興科技富豪。

  她名義上的前夫……也許,也是事實上的。

  應暉演講的題目很普通,被人講濫了的「中國IT行業的發展與預測」,然而他獨特的視角,有力的分析,特殊的身份卻讓他的演講變得與眾不同。因為理工科出身的緣故,應暉非常注重事實根據,他演講所描繪的IT未來並不是虛幻的空中樓閣,而是建立在可行基礎上的邏輯推斷,因此使人更加信服。他本身傳奇的奮鬥經歷更是讓所有學子聽得激動不已。偏偏他外表竟也如此英俊,更具體地說是一種充滿力度的硬氣的英俊,所以台下的掌聲中竟然夾雜了一片女生的尖叫。

  起碼場外,默笙身邊的一群女生已經為應暉的風采和魅力而沸騰了。

  「哇,他好帥啊,就算老點我也認了。」

  「拜託!誰說他老了,別人才三十四歲好不好,正當年輕力壯。」

  「我要是有這種老公,要才華有才華,要事業有事業,要長相有長相,走出去非拽死不可。」

  「算了吧,這種人,你要在他還沒發達的時候嫁啦,現在已經晚了。」

  「喂,你們聽說沒?應暉以前還在我們學校唸書的時候,女朋友是當時我們系的系花哦。」

  這句話一出,把周圍原本凝神聽演講的人也吸引了過來。

  「你們什麼系的啊?」有個男生問。

  「外語的。」

  「那現在呢?他們還在一起嗎?」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不一定是真的。」女生先強調,然後才開始說,「聽說念大學的時候應暉很窮,農村考上來的,不過在數學系那種牛人多到變態的地方都很出名,後來追上了我們系當時公認的系花,據說感情很好啦,可惜畢業的時候系花為了留校指標接受了系主任兒子的追求,應暉就放棄國內研究所的工作出國了。」

  「啊,系主任的兒媳,你不會是說教我們英國文學史的那個吧,不是才聽說她離婚了嗎?」

  「天哪,不會吧,你說她現在會不會後悔死?」

  「誰知道!」女生吐吐舌頭,「這些是上次我們宿舍拿了獎學金請輔導員吃飯,輔導員說的,可信度很高啦。」

  唧唧喳喳的討論還在熱烈地繼續,名人的過去和隱私是公眾永遠感興趣的話題。

  默笙抿著嘴,抬頭看電子屏幕上意氣風發的應暉。

  應暉很少跟她提他以前的事,可能那時才二十三四歲的她,在已過而立的應暉看來,還是一個小妹妹吧。

  只有一次,應暉偶爾說起:「我以前在C大有個女朋友,很聰明,也很漂亮……」說著就停住,意猶未盡的感覺。

  當時不明所以的默笙接口說:「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很厲害。」

  「哦?」應暉笑,「那你男朋友運氣可沒我好。」

  默笙現在仍然記得他當時的眼神,矛盾的落寞和驕傲同時出現在那平時波瀾平靜的眼眸深處。

  這些年一直沒看到應大哥身邊出現什麼人,也許他跟自己一樣,對過去的人始終無法放開吧,默笙惘然地想。

  不知不覺演講已經接近尾聲,主持人站出來:「如果現在就結束大家會不會有種不甘心的感覺,會不會覺得遺憾?」

  底下大聲回答:「會!」

  「所以接下來是自由問答,時間是半小時,大家抓緊時間。」

  氣氛空前地熱鬧起來,一個接一個學生起來問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自由問答最能體現一個人的才思敏捷與否,很明顯應暉在這點上相當出色,機智而風趣的回答贏得了一陣陣掌聲。

  今天的演講,應暉無論哪個方面都無愧於「C大的驕傲」這個稱呼。

  「拜託,這些男生真無聊死了。」

  連續幾個專業方面的問題讓女生們開始無聊了,她們對那些計算機啊技術啊什麼的問題一點興趣都沒有。

  就在這時,話筒傳到了一個女生手裡。

  女學生站起來,清清嗓子:「應先生,我要先說明,這個問題不是我要問的,是場外我的同學發短信給我,說如果我幫她問了這個問題,就請我吃飯,所以為了我的免費晚餐,請應暉學長務必回答我。」

  「當然。」應暉風度極佳,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嗯,是這樣。」女生技巧地停了停,等全場靜下來,她大聲地說,「請問你結婚了沒有,我們還有機會嗎?」

  台下因為這個問題炸了起來,男生們吹著口哨,為女生的勇氣喝彩。

  然而,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下,一直在台上揮灑自如的男子卻明顯失了神。

  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思緒卻好像抽離了,整個人似乎被這個意料外的問題帶到了別的世界,忘記了台下還有聽眾。在場外看電子大屏幕特寫的學生們甚至可以看到他眼睛裡藏不住的黯然。

  漸漸的會場靜了下來,學生們面面相覷,沒有了聲音。

  那個問問題的女生臉上也開始出現不安。

  主持人以為這個問題觸犯到了應暉的底線,連忙站出來救場:「這位女同學,你問的問題是隱私哦,你不會是狗仔隊喬裝打扮混進來的吧。」

  學生們並不捧場,發出零落的笑聲。

  身邊助理的提醒讓應暉及時回神,做了個手勢阻止了主持人:「沒關係,我只是忽然想起我的太太,我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她。」

  在底下一片意味不明的聲音中,應暉肯定地回答:「當然,我結過婚了。」

  場內場外那麼多人,大概只有默笙明白演講台上那人話語中的真實含意。

  結過婚。

  默笙也這麼對以琛說過。

  結過婚,但是有名無實,而且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演講已經接近尾聲,電子大屏幕上最後一個畫面是學生們衝上演講台,將應暉圍在中間。然後就停止了轉播,開始放著C大百年校慶的宣傳片。

  聚集在禮堂外的人群逐漸散去,默笙舉步隨著人流離開。忽然就想起當初她回國的時候,應暉送她到機場,登機前的最後一番話。

  「如果你不回美國,那我們暫時不要聯繫了。」

  其實並不是沒有遺憾,本來他們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如果……

  沒有發生那麼多事的話。

  胸口悶悶的,默笙有點眩暈。

  在這個不設防、陽光充足的午後,那些埋藏很久的情緒因為應暉的出現而被翻出來,一幕幕猶如惡夢重現。剛到美國時人生地不熟的惶恐,言語不通被歧視的羞憤,因為口音不純被嘲笑而逐漸習慣的沉默,到美國兩個多月後在報紙上看見父親畏罪自盡時的崩潰……

  那時候的一切就像惡魔編織的一張網,掙扎不開,無限絕望。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

  驟然響起的「兩隻老虎」的手機鈴聲把默笙從往日的泥潭中拔出來。

  這支稍嫌幼稚的鈴聲是默笙在以琛忙得沒空理她,拿著他的手機玩遊戲時順便挑的,以琛聽了雖然皺眉很久,卻一直沒換回去。

  鈴聲響了兩遍默笙才接起來。

  「默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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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42:31 |只看該作者
 以琛低沉淳厚的聲音響起的瞬間,默笙不明白自己心裡為什麼會產生一種類似感動的情緒。心間好像被一陣和煦的風吹過,整個世界變得寧靜而慈祥。

  眼睛變得濕濕的。

  「以琛,我很想你……」

  默笙聽到自己說,或者是那個的自己,那個在異國他鄉的趙默笙在對以琛說。

  我很想你。

  以琛,你知道嗎。

  曾經站在異國街頭,滿眼異樣的膚色,連一個像你的背影都看不到。現在終於可以告訴你,我很想你。

  眼睛裡積聚的水氣終於裝不住流下來。

  電話彼端沒了聲音。

  耳畔只餘彼此悄悄的呼吸,連同遙遠的車鳴喧囂。

  片刻後老袁的大嗓門在手機裡傳來:「以琛,你走著走著怎麼停了,還停在路中間!」

  以琛驚醒般咳了一下:「嗯,我知道了……」

  大律師口拙地頓了一下。

  「……你在哪裡?」

  默笙看了看四周:「我也不知道。」演講結束後她隨著人流亂走,自己也不知道在哪裡了。

  「迷路了?怪不得……」以琛聲音啞啞的,「算了,你直接到學校北門對面的濱江大酒店來,我在酒店門口等你。」

  濱江大酒店。

  老袁訂的桌位不知怎麼被別人佔了,大堂經理不停地道歉,說會盡快安排,一行人也沒怎麼介意,坐在大堂裡邊聊邊等。

  除了蘇敏,老袁還叫上了幾個以前玩得比較熟的朋友。出了社會不比在學校,能聚在一起的時間寥寥無幾,現在總算逮到了機會聊個盡興。

  蘇敏正好趁機把叫來的女老師介紹給以琛,雖然男主角有點走神,但是看到女老師含羞帶怯卻不時瞥向何以琛的樣子,蘇敏還是暗暗得意,這事情起碼一半是成了。

  正聊著,對著窗戶坐的向恆突然站起來,眼睛直直的望著窗外。以琛坐在他對面,下意識的回頭,正好看見一輛大卡車驚險地擦過默笙,以及默笙勉強站定後一臉驚魂未定的蒼白。

  有驚無險,向恆餘悸未消:「何以琛,你這個老婆真嚇人,剛剛看她魂不守舍地過馬路,紅燈都沒注意……」

  話還沒說完,以琛已經站起來冷著臉走了出去。

  蘇敏遙遙看清那個站在馬路邊女子的臉,眼睛都直了,再聽清楚向恆的話,轉頭問老袁:「老婆?什麼意思?」

  老袁嘿嘿地笑:「老婆就是老婆,不是女朋友。」

  年輕的女老師疑惑地看著蘇敏,大概意思是說怎麼人家都結婚了你還給我介紹?

  蘇敏有苦難言,狠狠瞪了老袁一眼。

  遠處以琛拉著趙默笙的手走在前面,一過馬路立刻鬆開,站在花壇邊不知道說什麼,看他的氣勢,以及趙默笙越垂越下的腦袋,大概是在訓人。

  「真懷念。」向恆鏡片下的眼睛微微笑起來。好久沒見到這種場面了。以琛大學的時候少年老成,處事圓熟,很少對什麼人發火,惟獨對趙默笙,做錯了事往往會訓個老半天。

  「居然還是她。」蘇敏搖頭,不知道自己該為這個師弟高興還是不值,「當年我們法學院那麼多才女佳人,喜歡他的不知多少,偏偏他找了一個別的系的,我說你找別的系也弄個系花啊什麼的,才配得上法學院頭號才子的身份是不是?偏偏還是個各方面都沒什麼特別的。」

  當年趙默笙纏著何以琛的時候,法學系的人大多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看這場追逐。沒人相信何以琛會接受這個女生,畢竟他拒絕過條件更好的人。所以後來何以琛帶著趙默笙上課上自習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被嚇到,恐怕其中也有不少女生暗暗後悔自己怎麼沒積極一點。後來趙默笙去了美國,何以琛恢復單身,有些新生的熱情程度比當年的趙默笙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何以琛總有辦法在兩三天裡打發掉。

  有一次蘇敏忍不住說:「你討厭別人纏你?當初趙默笙你怎麼不討厭?」

  話一出口蘇敏就後悔了,太莽撞了,所以連忙打個哈哈帶過去,根本也沒想到何以琛會回答。

  「那不同。」那時候的何以琛這樣說,寥寥的三個字,很平淡的語調。

  蘇敏想不出不同在哪裡,也許是——他給趙默笙機會纏他,卻不給別人機會。

  聽著她的話老袁難得說句正經的:「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管這麼多。」

  說話間以琛和默笙已經過來,以琛仍然繃著俊顏,默笙大概被罵慘了,跟眾人打招呼的聲音也低了許多。

  默笙曾是系辦的常客,自然認識蘇敏,見到她微微笑了一下:「師姐,你好。」

  蘇敏勉強「嗯」了一聲,剛要說什麼,就被一聲驚喜的呼聲打斷。

  「Mrs In!」

  響亮而熱情的呼聲讓本來略顯嘈雜的大廳一下子安靜下來,不標準的英文讓人發噱,然而被眾人矚目的富態中年男人卻毫無自覺,滿臉驚喜地穿過大廳跑到僵立的默笙面前。

  「Mrs In,應太太。」中年男人激動得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沒想到在這裡看到您,這次您和應先生一起回國的?我是大商公司的董事長林祥和,您還記得不記得,呵呵呵呵,去年在美國承蒙您和應先生招待,這次您們賢伉儷回國,怎麼也要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默笙已經呆住了,手腳一片冰冷。

  眼前這個中年發福的男人她還有印象,他和應暉的公司有生意上的往來,去年他來美國時,應暉曾在家裡設宴招待過他和他夫人。

  可是,為什麼會在這裡碰到?

  最差的時間,最差的場合。

  默笙感覺到老袁等人懷疑又驚訝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已經沒勇氣去看以琛的表情。

  剛剛才有一點點的幸福起來的感覺,那麼微弱,立刻要消散了嗎……

  害怕的感覺一點點擴散到身體每個角落。然而下一刻,卻有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

  這隻手,剛剛還帶著怒氣把她拉過馬路。

  現在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緊緊地握住了她。

  默笙緩緩地轉首,以琛正看著她,眼底一片痛楚的坦然。

  他……已經猜到了嗎?

  果然。

  默笙聽到以琛清晰而冷靜的聲音,「很抱歉,她現在已經不是……」

  「你認錯人了。」

  未完的話被默笙飛快地打斷,以琛頓住,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默笙輕輕掙脫他的手,向林董重複了一遍:「你認錯人了。」

  聲音出奇地鎮定。儘管知道早晚要面對那樁婚姻,但絕對不是這個時候,也不是在以琛這麼多朋友面前。以琛或許能忍受,她卻不願意他因為她的過去而被別人指手畫腳評頭論足。以琛一向是那麼傲氣的。

  「認錯人?怎麼會,呵呵,應太太別開玩笑了,呵呵。」林董訕訕地打著哈哈,有點尷尬,可是又不願意離開。

  僵持間,酒店的門被推開。

  侍者整齊劃一的「歡迎光臨」聲和來人不可小覷的排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一大群人的簇擁下,一個正值英年的俊偉男子走了進來,名貴的手工西裝提在手裡,步履間氣勢而從容,大堂璀璨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更增一份尊榮顯要。

  蘇敏眼尖地注意到其中有C大的一把手,不由多看了兩眼,不知道走在中間的男子是什麼來頭,能讓學校領導這麼巴結。

  林董這時卻欣喜地叫起來,激動地揮著手:「應總,應太太在這裡!」

  這一聲「應總」讓蘇敏在電光火石間想起一個人——應暉,SOSO總裁,給學校捐了一棟樓的那個。

  林董聲音響起的瞬間,應暉已經停下腳步轉頭向他們看來,身邊的一群人也跟著停下。他立定了幾秒,劍眉一揚,然後筆直地向他們走過來。

  好像根本沒看見一邊已經無法反應的默笙一般,應暉走過她徑直客氣地向林董客套:「原來是林董,正想說明天去拜訪你,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

  林董受寵若驚地說:「哪裡哪裡,見到應總才是三生有幸。哈哈,應總,這是應太太吧,剛剛應太太還硬說我認錯了人。」他指著默笙。

  應暉隨意地瞥了默笙一眼,然後大笑:「是有點像,不過我太太在瑞士度假,林董你眼力不行了啊。」

  「啊?啊?」林董懷疑地瞥了瞥默笙,嘴裡卻連忙說,「是啊是啊,我現在看看的確不大像。」

  說著連連向默笙鞠躬。「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小姐,不好意思。」

  默笙垂眸,微微地搖頭。

  「相請不如偶遇,林董不介意的話,不妨和我們一起用個便餐。」

  「當然當然。」

  話語中應暉偕林董漸漸走遠。

  默笙抬頭,以琛正面無表情望著應暉離開的方向,深幽的眸子中情緒難解。察覺到她不安的目光,以琛收回視線,低頭和她說話,語調竟比剛剛在馬路邊訓她還要溫和許多。

  當然,還是有點嚴肅。

  「好好想想回家怎麼寫檢討。」

  「……」默笙呆呆地看著他,腦袋打了結。

  以琛接過老袁的煙,「怎麼過馬路,剛剛跟你說的,這麼快就忘了?」

  「……」

  應暉等人在服務生的帶領下走進貴賓電梯,電梯門合上的前一瞬間,應暉似乎不經意地向他們的角落看來,不偏不倚地撞上以琛深邃的目光。

  幾乎發生在頃刻間的一段插曲讓大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但看以琛神色自然,不以為意,便很快又聊天說笑了起來。他們倒一點沒懷疑,畢竟應暉身份擺在那兒,趙默笙,怎麼看都覺得和應暉的距離不是一點點,他們如果真是夫妻,那才是不可思議。

  大堂經理很快通知他們有了空位,而且表示因為他們的工作失誤耽誤了客人的時間,為表達歉意,這次除酒水外一律八折。

  算算能省下幾百塊,老袁立刻喜滋滋。

  席間氣氛熱鬧,大家不約而同地說起許多法學院的趣事。默笙縱是心事重重,有時候聽到好笑的地方,也會忍俊不禁。有人甚至想起默笙在刑法課上鬧的笑話,拿出來笑話她。

  默笙窘然,悄悄問以琛他怎麼知道,明明不是一屆的。

  以琛莞爾:「你不知道你很出名嗎?」

  周教授在給下幾屆上課時還會提到默笙,說以前有個小姑娘跟男朋友來上課,結果被點到回答問題,結果怎麼怎麼云云,他說得繪聲繪色,總惹得學生們大笑。

  後來甚至有個跟以琛不太熟的師弟一臉友善地問他:「你就是周教授說的那個要關人的女生的男朋友啊?呵呵,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女朋友?」

  那時候默笙已經不在。

  被老袁連灌了幾杯酒,以琛起身去洗手間。

  在服務生的指點下找到洗手間,推開門。

  洗手間裡已經有人。

  本來在盥洗台前洗手的男子在以琛推門而入的剎那站直了身軀。

  以琛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與鏡子裡的人目光相接——應暉。

  一時間,沉默佔領了這小小的洗手間。

  「何以琛。」片刻後應暉先開口,「久仰大名。」

  「不敢。」以琛直視應暉,神情淡定,「應先生才是名揚四海。」

  「你怎麼不好奇我為什麼知道你的名字?」應暉關掉水龍頭,回身,如鷹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和他硬朗形象絕不相符的溫柔。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以前的妻子,曾經在我研發出的搜索器裡搜索過這個名字。」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默笙在酒席上被老袁、蘇敏輪流灌了不少酒,走出酒店的時候就暈乎乎的要以琛扶著,一坐到車上頭一歪就睡著了。

  以琛把她抱回臥室,一放到床上,她就自動自發地鑽到被窩裡蜷縮著睡好。大概因為喝醉酒的緣故,默笙臉頰紅通通的,長長的眼睫毛靜靜地垂著。

  以琛長時間地凝視著她,最後低下頭,親親她的額頭。

  「他也這麼親過你嗎?」

  低啞的聲音,洩漏了他一直苦苦隱藏的情緒。

  眼底是她醒著的時候絕對不願意讓她看到的痛楚。

  以琛低下頭,和默笙呼吸相聞。

  他也曾經離你這麼近?

  他也曾得到你的笑靨和一切熱情?

  他也曾……

  以琛命令自己不准再想下去。

  只是,他一直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他在這個世界孤單著,而她在另外一個世界。有一天她會回來,或者有一天他等不了去尋找……

  事實上,從年初開始,他就開始籌劃著近年內出國,雖然知道人海茫茫。

  不久後她卻已經回來。

  用很陌生的目光看著他。

  然後告訴他,她已經結過婚。

  如果曾經有人讓她不再孤單,他其實應該為之高興不是嗎?

  可是以琛很悲哀地發現自己並沒有那份胸襟。

  很介意。

  介意她心靈上的走失。

  默笙依舊細細地均勻地呼吸著。

  以琛輕輕幫她掖好被角,起身,關門出去了。

  十一月的深夜已經寒意襲人,縱使在A城這個繁華的城市,街上的行人也已經寥寥無幾。

  應暉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茶座的窗邊,看著窗外向茶座走來的男子,夜色的遮攔下,來人英挺的外表,出眾的氣質仍然沒有減色半分。應暉雖然早料到能讓默笙念念不忘的人必定出色,但何以琛的出眾仍然超出了他的預估。

  這樣的男人在學生時代想必也是出類拔萃,默笙當初怎麼騙到的?

  如果自己和他處在C大的同一個時代,誰勝誰負?當年亦是C大風雲人物的應暉暗暗評估。

  如果那樣,說不定會是他先碰到默笙,也許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自己在大學時代就碰到默笙,當時心高氣傲的自己恐怕也不會看上她吧。

  機緣,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在應暉遐想間,何以琛已經在他對面坐下。

  「我以為你要遲到了。」

  「我向來準時。」以琛語氣平淡地說,簡單翻了下飲單還給侍者,「毛尖,謝謝。」

  侍者領命而去。

  應暉看著他,忽然語出驚人:「你要怎麼才肯放棄?」

  這個頗帶挑釁的問題並未如應暉想的那樣讓何以琛情緒失控,他眉目不動:「應先生,我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任何實質意義。」

  「和律師說話真令人頭痛。」應暉苦笑著靠向椅背,十指交握,「默笙似乎沒有和你提起過我。」語氣是肯定的,當時在大堂的情形已經讓應暉察覺。

  「的確沒說太多。」之前是他不讓她說,後來默笙大概不敢提了,而自己,也似乎下意識地把這個問題無限期地挪後了。

  這其實不符合他的性格。但是,碰到默笙,總有意外。

  應暉笑了一下,思緒飄遠,半晌後問:「何律師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版本?」

  以琛抬眸。

  「既然來了,當然。」

  然而茶香裊裊中,應暉卻開始沉默,那些事情,也許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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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應暉
  七年前,應暉生命的轉折點,他最有希望也最絕望的一年。

  彼時在加州S大留學的應暉來自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由於家境貧寒,在C大求學期間他雖然成績優異,卻從來沒動過出國留學的念頭。那時候被數學系眾多教授看好的數學系天才的理想不過是找一份薪水不低、相對穩定的工作,把父母接到身邊,然後結婚,生子,平淡一生。

  只是這個理想很快成了泡影。

  畢業前夕,交往了三年的女友用很難過但是很堅決的態度要求和他分手。

  應暉應變不及且無法理解,尤其在聽說她與本系系主任的兒子已經密切交往了一段日子後,失意中更多了一絲憤怒。

  「應暉,就算是我對不起你好了。」面對他的質問女友亦滿是痛苦,「我以前把這個社會想得太天真,真正畢業找工作才發現,不管你多有實力,沒有背景,沒人把你當回事。我申請留校的事你也知道,可是我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嗎?你根本幫不到我。他是處處不如你,可是他至少可以讓我在系裡那些趾高氣揚的老女人面前揚眉吐氣……」

  「應暉,我不想讓自己的驕傲在這漫長的歲月被瑣碎的生活一點點磨去。也許將來你會出人頭地,可那要等多少年?那時候我已經青春不在,就算苦盡甘來又有什麼意義?我不想低著頭生活,你不能維護我的尊嚴,應暉,我仍然愛你,但是對不起,我太驕傲了。」

  應暉無言以對。

  當晚他一夜未眠,第二天滿眼血絲的他打電話給父母,他已經決定申請獎學金,赴美留學。

  應暉走得很迅速,赴美那天,同學前來送行,女友沒來,不同於同學們的打抱不平和依依不捨,應暉始終很平靜。但是沒有人能猜到那一刻,他平靜的眼眸下掩藏著多大的野心。

  在加州留學的日子比在國內更辛苦,陌生的環境,頻繁的打工,繁重的學業讓他在短短的時間內瘦了一圈,但與此同時眼界卻開闊了許多。應暉的目光,漸漸集中到了正發展得如火如荼的互聯網上。

  堅實的數學基礎使他研究起計算機技術來事半功倍,與當時熱衷建立門戶網站的大潮流不同,應暉感興趣的是信息搜索。埋頭一年半後,不愧天才稱號的他獨立研究出一套優化的搜索算法,但是這套算法卻有個缺陷,它需要很多其它各種優化算法共同配合才能實現,所以初時並不得風險投資商的青睞,只有一家知名的網絡索引公司想以一個非常歧視的價格買走。應暉知道自己手裡掌握的東西遠遠不止幾萬美元的價值,可是他卻沒有時間等待更好的機會了,長期的勞累和壓力使他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為數不多的積蓄也消耗殆盡。

  走投無路的應暉異想天開,用身上僅餘的錢在一份頗有影響力的華文報紙上登了一個廣告,說明了他的情況,尋求華人投資。

  然而事實很快讓他失望了,十天內他只接到了一通電話,內容是罵他是個無恥卑鄙的騙子別丟中國人的臉。正當他心灰意冷地準備把算法賣給那家公司的時候,他收到了一封來自N市的信,裡面有一張沒有署名的紙條,還有五百美金。紙條上的字跡並不漂亮,只寥寥幾個字,無法從中判斷是男是女。

  你好。

  在報紙上看見你的求助。寄上$500,錢很少,希望能夠讓你等到真正的投資。

  五百美金,杯水車薪,卻重新激起了應暉的鬥志。那筆錢讓應暉撐過了最艱難的兩個月,這期間,他終於開發出配套算法,不久後得到了第一筆一百萬美元的風險投資。

  時勢造英雄,應暉無疑碰上了最好的時機。幾年後,當他坐在SOSO總裁辦公室聽資產評估師告訴他他目前有多少資產時,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沒有當初那五百美金,也許今天的他不過是個出色的技術人員。應暉曾經想過找出那個資助他的人,但是很快就放棄了。人海茫茫,信上甚至連姓名都沒有留一個,真的無從找起。

  不久之後,那個人卻主動出現在他的面前。

  有一天他昔日S大同系的一個同學來拜訪他,順便帶了一封給他的信。

  「這個人大概不知道你離開學校了,把信寄到了我們系裡,我看到就順便給你帶來了。」

  信封上的字跡似曾相識。

  應暉心情激動地拆開信。

  應先生:

  你好,不知道你的地址有沒有變,或者你還記得不記得我。大約三年前你在報紙上登報求助,我曾寄過五百美元。真的難以啟齒,但是如果你經濟上方便的話,能不能把五百美元寄還我?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理,若為難的話就不必了。

  真的很抱歉。

  趙默笙

  趙默笙。

  應暉在心裡默念了一下署名。

  終於知道這個人的名字了。

  掃了下封底,發信日期已經是一個月前。

  如果不是走到絕境,不會寫這樣一封希望渺茫的信吧。

  應暉顧不得同學就在身邊,連忙撥了信上留的電話,響了兩聲後,接起電話的是一個很輕的女聲。

  第二天,應暉坐飛機到N市。

  他們約的地方是一個公園,初春的時候,嫩青的季節,應暉遠遠看到一個中國女孩子坐在長椅上,圍著圍巾,好像有點冷,於是一直用圍巾搓著手。

  應暉站在遠處看著她,卻突然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回到家一樣。那時候他已經孤身在美國六年。

  應暉走到她面前:「請問,你是不是趙小姐?」

  那個女孩子立刻站了起來:「是的,我是,你是應暉先生嗎?」

  應暉這才看清楚她的樣子。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大概二十出頭,也許還在讀書,衣服有點舊,看得出有幾年了,但很乾淨,眼睛很大。

  他微微笑了下:「趙小姐,我們找個有暖氣的地方坐下來說吧。」

  拘謹的寒暄過後,應暉問:「我有點好奇,趙小姐,為什麼當初你會寄給我那筆錢,你不擔心我是騙子嗎?」

  這個問題讓她怔了一會,然後有點含糊其詞的說:「那時候我當好有一筆錢……」她模糊的帶過,緊接著說,「其實應先生你根本不必專程過來,我只是收拾雜物的時候看到以前的舊報紙,寄那封信其實沒抱什麼希望的。」

  「那你現在是?」

  應暉沒費多大勁就套出了事情的始末。

  歸納總結一下就是:眼前這位趙小姐有個關係不錯叫娟姐的鄰居,她因為拿刀砍傷丈夫被判入獄三年,娟姐有一個叫小嘉的孩子,因為娟姐的白人丈夫有暴力傾向,所以娟姐把孩子托付給她。眼下,她正為爭奪小孩的監護權而和鄰居的丈夫周旋。

  應暉喝了一口熱可可。

  「趙小姐,你經常這麼,嗯……樂於助人嗎?」事實上比起「樂於助人」應暉更想用「好管閒事」這個詞。

  「不是的。」她有些窘迫,臉上的紅暈不知道是凍出來的還是因為不好意思:「我們做鄰居很久了,而且她幫過我,有一次我生了一場大病,一個人在屋子裡暈過去沒人知道,是她發現救了我,要是晚點發現的話,也許我現在就不存在了。這是救命之恩是不是?克魯斯先生真的有暴力傾向,我親眼見過他拿酒瓶砸娟姐和小嘉,而且小嘉很乖很聽話,娟姐其實也很可憐……」

  她著急地找著一切理由。

  應暉卻無動於衷,這個世界本來就各有各的淒慘。

  只是,眼前這個女孩善良得有點傻氣呢,應暉在心裡想。但是如果不是這點傻氣,當初怎麼會給素未謀面的他寄那五百美金?

  應暉說:「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

  這件事情並不好辦。

  應暉的私人律師史密斯先生說:「趙小姐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克魯斯有暴力傾向,而且就算取得證據取消了克魯斯的監護權,她也無法收養那個孩子,她不符合該州收養人的條件。這件事要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的話很難,私下會比較簡單,In,那種惡棍用錢打發或許更容易。」

  「是的。」應暉說,「但是我不喜歡花錢在惡棍身上,而且也許他會不知足,一再地敲詐,或者隨時反咬一口,這不是根本解決之道。」

  「除非那位小姐立刻結婚,嫁個符合條件的丈夫,或許能增加勝算。」史密斯聳聳肩膀,開著玩笑,「In,你就完全符合條件。」

  史密斯的玩笑讓應暉心中一動。

  他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排斥這個主意。

  應暉在給默笙的電話中轉述了律師的話。

  「就算證明克魯斯的暴力傾向,取消他的監護權,你也無法收養小嘉。你的年齡、經濟條件、婚姻狀況都不符合本州法律規定的收養人的條件。小嘉會被送往福利院,你知道,對一個混血孩子來說,那絕對不是一個好地方。」

  默笙六神無主:「我只是想幫朋友一下,為什麼這麼難……」

  或許不難,應暉和克魯斯談過一次,他的確只想敲詐一筆錢而已,可應暉並沒有成全他的打算。應暉見過小嘉,那是一個黑髮黑眸有點呆傻的混血兒,據說癡傻是小時候被打所致。

  「如果你真的決定背上這個包袱的話,我有個提議。」應暉輕描淡寫地說,「你可以找可信任的、符合收養條件的人假結婚,或許……我可以幫忙。」

  電話那端的默笙根本就是傻住了,反應過來後就連忙說不行:「那怎麼可以……」

  應暉也不強求。

  接下來事情有了進展,克魯斯喝醉酒拿煙頭燙傷小嘉的照片被默笙的房東無意中拍到,但就如史密斯律師所說的那樣,克魯斯雖然被取消了監護權,但小嘉也被送往了福利院。

  默笙學業很忙,還要打工,就這樣,她也每隔一天或者兩天就去看小嘉。

  幾個月後的一天,遠在加州的應暉接到默笙的電話,她的聲音微帶哭音:「應先生,我想收養小嘉……」

  小嘉在福利院裡被別的種族的小孩欺負,其實已經不止一次了,只是這次更加嚴重,小嘉被推到了廁所的馬桶裡,若不是及時發現,恐怕會窒息死亡。

  應暉去N市的時候帶了份協議書。

  「這份協議的內容是你放棄這樁婚姻所帶來的一切權益,相應的,你也不必履行一切義務,也就是說我們將只有夫妻的名義。」應暉解釋說。

  權責分明的協議書讓默笙的態度自然了起來。這正是應暉的目的,他清楚地知道這份讓默笙佔不到一分便宜的協議書反而會讓她輕鬆許多。

  「應先生,謝謝你……」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不必。其實這樁婚姻對我好處也不少,我的公司快要上市,一個已婚男人的形象更能得到股民的信任。而且,已婚的身份能讓我少掉許多麻煩。」應暉說著自己都覺得很可笑的理由,最後一句話卻很誠懇,「何況趙小姐對我實在不僅僅是滴水之恩。」

  所以才想把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可是,僅僅是這個原因嗎?

  應暉不敢自問。

  他看著她簽字的手微微遲疑著,眼眸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熄滅,然後抓緊了筆,飛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合上遞給他,再沒看一眼。

  應暉在默笙順利取得小嘉監護權的當晚飛回加州。

  默笙學業未完成,依然在N市。

  因為要應付福利院的定期檢查,應暉每月月底必須飛N市一趟,默笙為麻煩到他內疚不已,應暉卻一次比一次期待月底的到來。

  應暉的白人秘書小姐琳達十分可愛地說:「Boss,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地喜歡每個月的月底,那時候的你總是那麼和藹可親。」

  應暉聞言微笑,心情愉悅。

  小嘉還是呆呆傻傻的,默笙好不容易教會他叫中文的應叔叔,應暉沒被那聲「應叔叔」感動,默笙卻欣喜若狂,感動地摸著小嘉的頭。

  失神於她笑容的一瞬間,應暉清楚地明白,他動心了。

  久違的感覺。

  他和這位趙默笙小姐,至今接觸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這種心情來得毫無道理,甚至無跡可尋。

  理科生的天性使應暉固執地想找出他心動的邏輯,可是卻第一次發現自己對證明這其間的因果關係無能為力。

  好在他立刻從牛角尖裡鑽出來,務實的個性使他決定順其自然。

  應暉空中飛人的生活差不多過了兩年時間,兩年後的一天,默笙打電話告訴他兩個消息。

  第一個是她畢業了。

  第二個是娟姐提前釋放,而她決定帶小嘉回國。

  掛了電話,應暉的第一個念頭是:時間也差不多了。

  應暉在N市國際機場第一次見到了那個滿臉風塵的娟姐。

  默笙偶爾提過這個娟姐的經歷。她原本是作為陪讀夫人出來的,後來那個男的卻為了綠卡娶了個美國女人。娟姐出國的時候很風光,現在落了個這種下場,不願意回國被人嘲笑,迅速地嫁了個美國男人,不料卻更加不幸。兩年監獄終於讓她對這個地方絕望,大徹大悟之餘決定回國。

  默笙在一邊抱著小嘉,依依不捨。

  娟姐感謝應暉:「這兩年多謝你了。」

  「你謝默笙足夠。」

  娟姐看著默笙:「她比我幸運很多。」

  應暉了然她眼中的羨慕,一哂:「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不必強求。」

  飛機飛上天空,默笙仰望著遠去的飛機。

  「很想回國嗎?」

  默笙怔了一下搖頭說:「不想。我大概很懦弱,應大哥,在異國他鄉,孤零零一個人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每一個異國人都這樣,可是,如果回去了還是孤零零的,那會很可悲吧。」

  她低下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走出機場的時候默笙說:「應大哥,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應暉當然知道她要和他商量什麼,接口說:「正好,我也有事情請你幫忙。」

  應暉的父母要來美國看望兒子,為期一個月,因為兒子不久前無意中露了自己已經結婚的口風。

  應暉請默笙幫忙應付父母。

  時機剛剛好。

  默笙的學業已經完成,隨時可以離開N市,應暉的公司一切已經上軌道,開始有較多的空餘時間。

  默笙到加州後,首先是找工作,可惜華人加女性的身份讓她頻頻受挫。

  應暉有意使用自己的人脈幫她,默笙拒絕了:「應大哥,你已經幫我許多了,我不能一直靠你啊。」

  應暉想起默笙好像從來沒有接受過他經濟上的幫助,接著又想起以前的女友在分手的時候對他說的那番話,不由有些感慨。

  默笙看他若有所思:「應大哥,你在想什麼?」

  應暉笑笑說:「沒有,只是重新理解了驕傲這個詞。」

  默笙不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

  在應暉父母來之前,情人節先來了,不過應暉天性並不浪漫,默笙則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過,所以他們這個情人節過得毫無曖昧。

  情人節晚上應暉在樓上書房接了一個國際長途,下樓的時候看到默笙坐在沙發上,一手撐著頭,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完全沒發現他下來。

  角度的關係,他正好看見默笙眼角的一點閃光。

  應暉以為她看了什麼悲情的電影,走過去一看,只不過是普通的網頁而已,而且是他最熟悉不過的SOSO的搜索頁面。

  搜索關鍵詞是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名字——何以琛。

  默笙這才發現他,急速地轉頭,臉頰上的淚水都來不及擦去。

  她合上電腦,站起來,低頭瞪著自己的腳尖,有點尷尬的樣子。

  應暉立刻就明白了:「他……」

  說了一個字頓住,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默笙抬頭望著他,水洗過的眼睛分外清,那裡面的憂傷被應暉看得一清二楚。

  「應大哥喜歡過什麼人嗎?」她問。

  「嗯。」應暉慢了一拍才回答,「我以前在C大有個女朋友,很聰明,也很漂亮。」

  「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很厲害。」默笙聲音低低地說。

  「哦?」應暉勉強笑了下,「那你男朋友運氣可沒我好。」

  畢竟,他現在只是你的「以前」而已。

  默笙卻完全誤解了他的話,大概以為應暉說她的男朋友找她所以運氣不好,有點不服氣地說:「我也沒那麼差吧……」

  應暉沒有解釋,匆匆去了樓上的書房,卻無心做事了。

  一旦見過這個名字,生活中好像就處處看見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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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開始——

  默笙時不時的心不在焉叫何以琛。

  默笙嘴角莫名其妙的微笑叫何以琛。

  默笙忽而的落寞叫何以琛。

  ……

  默笙開始頻繁地和他提起這個名字,好像終於找到一個人可以講講那個人一樣。

  那個人多麼多麼聰明。

  那個人多麼多麼能幹。

  ……

  應暉當然會不耐煩。

  只是當他看到她說起那個人時眉梢眼底的傷心和落寞時,不耐煩又變成了不忍心。

  還伴隨著一種陌生的疼痛。

  之前就算知道默笙更多的只是把自己當作兄長,應暉仍然有一種篤定的感覺,他自信她身邊不會出現比他更優秀的人,所以不妨慢慢來。然而,現在這種感覺消失了,應暉清楚地感覺到了默笙心裡築起的冰牆,那面冰牆把一切曖昧的東西摒除在外。

  他也許永遠只能充當兄長的角色。

  應暉漸漸急躁起來。

  所以那個晚上的到來,不知是因為情緒長久的積壓,還是一時失控。

  那天他在外面應酬,喝醉了回來,默笙手忙腳亂地照顧他。

  應暉說不清自己是醉是醒,若是醉,他怎麼會到現在還記得清楚每個細節,若是醒,他又怎麼會這般不受理智的控制……

  似乎半夢半醒間,他把默笙壓在了身下……

  他清醒過來已經是凌晨。

  意識回攏的零點一秒,他衝下了樓。

  樓下大廳沒有開燈,一片黑暗。

  依稀看到默笙坐在樓下沙發上,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頭垂著。

  應暉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說,當人受到巨大的傷害時,會下意識地用這種嬰兒在母體中的姿勢,因為缺乏安全感。

  他的手按在電燈的開關上又放下。

  默笙忽然出聲,弱弱的:「應大哥,你……是把我當成她了嗎?」

  應暉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說的「她」是誰。

  他的前女友。

  自己好像只和她提起過一次他的前女友,說了什麼他都不太記得了,她以為……他還想著她?

  默笙,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戀戀於過去嗎?

  應暉苦笑。

  他發現默笙給了他一個有趣的困境:如果說「是」,他無法袒露自己的心跡,也許永遠無法再進一步;若說不是,他必須承認自己是個強姦犯。

  雖然未遂。

  面對默笙信任的眼神,應暉最後選擇閉上眼睛,不回答。

  讓她找最能安慰自己的答案吧。

  事實上,這之後默笙已經無法和他坦然地共處在一間屋子裡,默笙提出要搬出去的時候,應暉說:「默笙,你回國吧,去看看。」

  默笙怔怔地站著。

  「你不能永遠當只鴕鳥。」

  回去看看吧。

  如果那裡天氣晴朗,那你就留在那裡。

  如果那裡風雨淒涼,那你就趕快回來。

  把那裡,把那個人完全地忘記。

  在機場把已經連他名義上的妻子都不再是的默笙送走,應暉仰望著天空飛機飛過的痕跡,寂寞的情緒在身體每個角落蔓延。

  剛剛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理解嗎?她在某些事上,似乎遲鈍得驚人。

  「如果你不回美國……那我們暫時不要聯繫了。」登機前他對她說。

  他還有機會嗎?

  也許有。

  那個叫何以琛的人也許早就愛上了別人。

  世界上,像趙默笙這麼傻的人會有幾個?

  茶香裊裊。

  漫長的年月,不過幾小時就講完了。

  「……原來竟真不止一個。」應暉最後說。

  「有時候,她真是遲鈍得驚人。」應暉仰頭歎息,「世事真奇妙,沒想到,這些事情,你居然是我唯一可說的人。」

  以琛沒有說話,抽完最後一支煙,他拿起手邊的衣服:「時間不早,應先生,我先走一步。」

  「何必這麼急。」

  以琛腳步頓了一下:「默笙喝醉了,我不太放心。」

  應暉大笑出聲:「何先生,你這是把成功炫耀給失敗者看嗎?」

  以琛沒再回頭,快步走出茶座,推開門,外面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以琛深深地呼吸。

  握得青筋暴起的手良久才漸漸放開。

  回到家已經是凌晨兩點。

  默笙喝醉了睡覺反而乖起來,縮在被子裡一動不動,還是他走前一模一樣的睡姿。以琛輕輕地脫了鞋子,鑽進被窩,將她摟過來。

  她動了下,適應了一下新姿勢,皺起眉,以琛放鬆了一下手臂,她眉頭才重新舒展開來。

  鼻間盈滿她的髮香。

  以琛低聲說:「以後再不給你喝酒。」

  她沒有抗議,猶自睡得香甜。

  以琛卻無法入睡,睜著眼睛到四點多,歎了口氣,起床去書房。

  還有一大堆工作沒做,甚至明天,不,已經是今天了,早上要開庭的資料還沒有整理完整。這對以琛來說,真是鮮少的臨時抱佛腳的經歷。

  忙到晨曦初現。

  以琛睏倦地閉上眼睛,揉著眉頭,再睜開的時候,看到默笙站在書房門口看著他。

  「以琛,你一直沒睡嗎?」默笙問他,咬唇。

  這是她緊張時候的小動作,以琛瞭然。

  「過來。」他招手。

  等她走到身邊,以琛把她摟在懷裡置於自己的膝上。

  「醒了嗎?沒見過人喝醉就睡覺的。」

  「呃?」默笙大概被他的態度弄迷糊了,傻傻地反問,「那做什麼?」

  「做點有意義的事情……」說著他低頭覆蓋她柔軟的唇。

  等默笙氣喘吁吁地伏在他懷裡,以琛靜默了一會說:「昨晚我去見應暉了。」

  懷抱裡的身軀頓時僵住。

  「他和我說,有個人曾經在搜索器裡搜索過我的名字,我想問那個人,她都搜索到什麼了?」

  默笙沒有聲音,以琛繼續說:「我剛剛用你的名字搜索了下,發現默笙原來得過攝影獎的,你從來沒說過。」

  「沒什麼名氣的獎……你也沒問過。」默笙低低地說。

  以琛歎氣,抱緊她:「對不起,是我的錯。」

  「默笙現在告訴我好不好,你都做了些什麼?」

  「在美國嗎?」

  「嗯。」

  這樣溫柔的何以琛,就算在七年前大學裡感情最好的時候默笙都沒感受過,輕輕一句溫柔的詢問,輕易就把她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勾了出來。

  默笙開始講述那些在美國遭遇到的事情,講剛到美國時不會說英語,迷路了看不懂路牌結果越走越遠,講學英語有多討厭,講外國人奇怪的習慣,還有那些難吃的東西,她重點描述某個牌子的方便面有多難吃。

  「那為什麼不吃別的?」

  「別的都貴,我那時候很窮的。」

  「你爸爸沒給你錢嗎?」這是以琛第一次語調這麼平緩地說起默笙的父親。

  默笙看了下他的表情才說下去:「有的,很大一筆,開始我嚇了一跳,後來在報紙上看到,才知道……就把那些錢寄給大使館了。」

  「嗯,那大使館有沒有寫表揚信給你?」

  「我沒留名啊,我是在一次華人大捐款裡寄的。其實我沒有什麼高尚的念頭的……」只是怎麼也無法坦然地花那些用命換來的錢,而且也自欺欺人地覺得,沒有那些錢,父親就不會死,這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

  「嗯,默笙很聰明,還有呢?」

  「還有……」

  默笙想過有一天必定會和以琛說起這些事情,但是她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一點沉重的感覺都沒有,好像是最普通不過的聊天一樣,那些曾經令她痛苦過的經歷,好像在一夜之間遠去了。

  對話漸稀。

  天已經完全亮起來。

  「以琛,我居然一點也不難過,我以為說起這些會很難過的。」

  以琛靜靜地說:「你有我了。」

  默笙沒有出聲,腦袋靠在他胸口一動不動,久到以琛以為她睡著了,漸漸的,卻感到胸口那邊一陣潮濕。

  已經是週一了,早上還要上班。

  以琛第一次打無準備之仗,上了庭卻發現公訴人和法官似乎比他還渾,於是大家一起渾到結束,下次再審。

  當事人親屬看到以琛明顯睡眠不足的樣子以為他為案子殫精竭慮,不由感動不已,頻頻稱謝,以琛哭笑不得。

  默笙上班的時候眼睛紅腫未退,小紅嚴肅地研究著她的眼睛,用沉重哀悼的語氣問她:「失戀了?」

  默笙低下聲音,配合她的沉重哀悼:「小紅同志要不要請牛肉飯安慰傷員?」

  小紅繼續嚴肅地思考了下:「那你還是不要失戀了。」

  老白買的報紙上應暉的消息是頭版頭條,默笙走過他桌子的時候看到,順手拿了過來。報紙上長篇累牘地報道了應暉的生平經歷,多溢美之詞,文末不改小報特色,對應暉口中的夫人做了多方面八卦的猜測。

  默笙放下報紙,怔忡良久。

  她在美國熟悉的人不多,娟姐是一個,可是娟姐回國後就再也沒有聯絡過她,剩下的就只有應暉。其實對應暉,默笙感激遠多於其他情緒,畢竟他幫了她那麼多,而且那次他喝醉酒,最後也沒有造成什麼實際的傷害。

  遲疑了下還是打開電腦,輸入sosomail的網址,默笙進入自己回國後就沒怎麼用過的郵箱,翻出應暉的電郵地址。

  信的內容改來改去好幾遍,最後只剩了一句:

  ——「應大哥,昨天酒店大堂的事,謝謝你。」

  信發出後幾分鐘,信箱提示有新郵件,默笙刷新了一下,點開。

  收件人:趙默笙

  寄件人:IN

  主題:Re:無主題

  不必

  簡單至極的兩個字,生疏撲面而來,默笙的手指在鍵盤上停住,不知道說什麼好。腦子裡閃過在C大聽到的學生們說的八卦,很快地打了封回信——

  「應大哥,你這次回來有沒有見到她,也許你們還有機會。」

  這次很久沒有回音。

  默笙有點後悔。

  自己也許是逾越了,每個人心底都有不能觸及的部分。那個人,也許就是應大哥最深的傷口。

  晚上默笙和以琛說起這個,以琛瞥了她一眼,說了四個字:「果然遲鈍。」

  然後又加了一句:「幸好你笨一點。」

  默笙愕然。

  一個多月後默笙定期清理各個信箱才看到應暉的回信,信上的日期是兩天前。

  默笙打開。

  收件人:趙默笙

  寄件人:IN

  主題:Re:Re:Re:無主題

  不是每個人都似何以琛能守得漫長寂寞。

  笙。我已變心。

  另:預祝聖誕快樂

  默笙愣愣地看著屏幕。

  短短的兩行字,卻經過那麼長時間才發出,或許回信的人也打了很多遍,想了很久。

  這一瞬間,有些東西默笙似乎就要明白,可是轉眼,那種直覺又逃開。

  鼠標點向刪除鍵,遲疑了一下又移開,最後只是退出信箱。

  她以後也許再不會用這個信箱了。

  那封信將安靜地躺在網絡某個角落,無人開啟,卻永不消失。

  秋天很快在寒流的到來中退場,在小紅的影響下,默笙迷上了織圍巾,可惜總是織錯針,鬆鬆緊緊的參差不齊,以琛萬分感激她的好意,可怎麼也不敢往自己脖子上繞。

  聖誕節那天晚上以琛請以玫及她男友張續一起吃飯。張續是以玫的上司男友,人非常的風趣,以琛也是這次吃飯才第一次見到他。

  吃完飯出去才發現外面已經開始飄起小雪。

  年輕人和小孩子們在街上跳躍歡呼著今冬A城第一場雪的到來。

  默笙和以玫站在路邊,等著去拿車的以琛和張續回來。以玫笑著說:「本來明年我結婚還想叫你當伴娘的,誰知道以琛這麼等不及,不過也不能怪他,他大概也忍了很久了……」邊說邊曖昧地眨眼。

  默笙臉一紅,什麼時候以玫也這麼不正經了。

  以玫大笑起來,轉頭看到張續在馬路對面向她招手,對默笙說:「不陪你等了,我先走了。」

  「好。」默笙點頭,以玫走出兩步停下,卻沒有回頭。

  「你們一定要很幸福,就算……」她低聲說,幾乎聽不見,「是為了我。」

  默笙一怔,她已經小跑著往馬路對面去,始終沒有回望。

  以琛回來的時候看到默笙在盯著腳尖發呆:「以玫先走了?」

  「嗯。」默笙抬頭,沒看到車。

  「下雪了,我們走回去。」

  「哦。」

  她不太熱烈的反應讓以琛有些訝異,還以為她會雀躍不已。

  默笙悶著頭心不在焉地走路,眼看就要撞上路燈,一雙大手及時拉住她。

  「你腦子裡在瞎想什麼?又想寫檢討嗎?」以琛蹙眉。

  默笙跑遠的思緒慢慢回來,抬頭傻傻地看著他一臉責怪,突然就好想好想抱住他……手不由自主地伸到他大衣裡,環住:「以琛……」

  以琛被她突如起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放低聲音:「怎麼了?」

  埋在他懷裡的腦袋磨蹭著搖頭,悶悶的聲音:「……沒有。」

  以琛想掰開她的手看看她到底是怎麼回事,默笙卻怎麼也不肯放,反而抱得更緊。

  「默笙!」無奈的語氣,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這麼粘人。

  「這麼大還撒嬌會被人笑的。」以琛低下頭在她耳邊說。

  胡說!她哪有!

  「唔……我試試我買的大衣暖不暖和。」

  隨她去了。以琛無可奈何地任她抱著,苦笑著接受行人或曖昧或羨慕的目光。

  下著小雪的夜晚,人來人往的鬧市街頭,第一次,覺得聖誕是個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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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45: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原來
  今年的農曆年來得特別早,聖誕還沒過去多久,轉眼就是春節。

  自然是要回Y市過年。Y市離A城不遠,平時開車只要三個多鐘頭,過年路上擁擠,以琛和默笙早上出發,到Y市竟然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

  察覺到身邊的人安靜了很久,以琛不由轉過頭,她從昨天就開始瞎緊張,怎麼到了Y市反而好了?

  默笙正怔怔的望著車窗外,連以琛長時間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都沒有感覺到。

  以琛眸中閃過莫名的情緒,頓了下突然開口叫她:「默笙。」

  「呃……」默笙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回頭問他:「什麼?」

  「你會不會打麻將?」

  打麻將?默笙懷疑自己聽錯了。

  「阿姨最喜歡打麻將,你要是不會,她大概會很掃興。」以琛雲淡風輕的口氣,卻刻意把話說得嚴重。

  默笙一愣,剛剛在腦子裡盤旋不去的思緒都飛走了,只剩「麻將」兩個字在轉。「怎麼辦?我不太會。」默笙懊惱極了,「你為什麼不早點說,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現在準備也來得及。」以琛嘴角揚起淺淺的笑,停車。

  「默笙,我們到了。」

  這樣熱鬧的新年她有多久沒過了?

  窗外漫天的飛雪,爆竹聲不停的傳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年夜飯,聽老人嘮嘮叨叨。

  「你們兩個孩子越大越不孝順,一個交了男朋友也不告訴媽,一個乾脆連結婚都不說……」

  以玫朝以琛做個鬼臉:「媽,你都說了一下午了。」

  「難得孩子回來,你就讓他們好好吃頓飯,不要一直囉嗦個不停。」何爸說。

  「我看是你厭煩我吧……」何媽轉而說起何爸來,怕老婆怕了一輩子的何爸立刻苦了一張臉。

  那頭張續聽不懂方言,一直吵著要以玫翻譯,以玫嫌煩,一個大男人居然開始耍賴。

  默笙笑著聽著,習慣了在國外冷冷清清的過年,在這樣的溫暖氣氛裡,竟然有不敢開口的感覺。

  飯後何媽果然組織一家人打麻將。以琛早就躲進書房,以玫則主動要求洗碗,於是只有不敢反抗的何爸,默笙和準女婿上台。

  何媽是打了幾十年的老手,功力深厚,何爸做了幾十年的陪練自然也不弱,以玫的男友從商,算計乃天性。只可憐了默笙在國外待了那么多年,對國粹一知半解,臨時上陣,輸得一塌糊塗。

  以琛從書房出來簡直不敢相信:「一個鐘頭不到,你居然能輸成這樣?」

  默笙羞愧極了,訥訥地說:「運氣不好……」

  以琛拍拍她的肩膀叫她站起來:「我來。」

  這才叫勢均力敵,默笙在一旁看著越看越有意思,到了一點還不肯去睡覺。以琛趕了兩次沒用,最後乾脆臉一板,默笙只好去睡覺了。

  夜裡默笙睡得迷迷糊糊,聽到開門聲,扭開檯燈:「完了嗎?贏了還是輸了?」

  以琛掀開被子躺進去,一臉疲倦:「阿姨一個人輸。」

  默笙瞪他:「你們三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的!」

  「何氏家訓,賭場無父子。而且阿姨不輸光了是不肯歇的。」以琛拉她入懷,「快睡,累死了,都怪你不爭氣。」

  默笙立刻慚愧得不得了,平時他工作就忙得要死,回家過年還要受這種折磨,真是可憐。於是乖乖地靠在他懷裡睡覺,不再吵他。

  半晌,卻感到他溫熱的唇在她頸後游移,默笙微喘:「你不是很累嗎?」

  「唔!」以琛的聲音模模糊糊的,「我還可以更累一點。」

  年初一早上七點多默笙就醒了,坐起來穿衣服,又被以琛拖進了被子。

  「這麼早起來幹什麼?」以琛睏倦地說。

  「做早飯……你鬆手啦。」默笙使勁掰他扣在她腰上的大手,以琛卻連手指都沒動一下,默笙懊惱地放棄,「以琛!」

  「再陪我睡一會兒。」

  真是!默笙咕噥。「以琛,你今天有點怪。」

  以琛身軀一僵,沉默幾秒,聲音有點不自然:「哪裡怪?」

  「簡直像小孩子一樣。」默笙抱怨。

  以琛手指微微放鬆:「別鬧,睡覺。」

  外面好像沒人走動的聲音,默笙妥協了,反正她也掙不開他:「那我再睡一會。」

  可是……這樣的睡姿很不舒服哎!

  閉上眼睛不到一分鐘,默笙又開始不安分,想把以琛橫在她腦袋下的手臂推開。

  怎麼一個女孩子睡覺會皮成這樣?以琛睜開眼睛:「你能不能不要動來動去?」

  默笙愁眉苦臉的,想睡枕頭,枕頭比較軟比較舒服。

  「……以琛,這樣睡你的手臂會很酸的。」

  她還真會「替他著想」,放她自己睡覺的結果大概是兩個人一起感冒,還是把她抓好睡得安心些。以琛乾脆當做沒聽到,閉上眼睛自己睡自己的。

  默笙瞪了他半天,還是沒轍,又睡不著覺,眼睛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停在眼前的俊顏上。

  以琛……真的很好看哎。

  悄悄的親他一下,默笙終於有點睡意了,腦子裡朦朧地想著待會還是要早點起來……

  結果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居然已經十點多了,以琛不在床上。默笙趕緊起來,穿好衣服走出房間,以琛和何爸正在客廳裡下棋。

  默笙不太好意思地叫了聲「叔叔」,何爸笑瞇瞇地朝她點頭。

  默笙走到以琛旁邊,小聲地埋怨他:「你怎麼不叫我?」

  「嗯、嗯。」以琛手執棋子,心思都在棋盤上,落子後才抬頭說,「去廚房幫下阿姨。」

  「哦。」默笙探頭看廚房,就何媽一個人忙來忙去的,「好。」

  何媽看到默笙進來也是笑瞇瞇的:「小笙起來了?晚上睡得習慣嗎?」

  默笙連忙點頭,她大概是最晚起床的了,還會不習慣?「阿姨,這個我來弄。」取過何媽手中的菜刀,細細地切起肉絲。

  何媽拿起一旁的青菜洗,一邊和默笙聊起天來,東一句西一句地扯些家常,說了幾句話突然「哎呀」了一聲,想起一個早該問的問題:「看我糊塗的,小笙,親家公親家母也在本市吧?什麼時候大家吃個飯見見面。」

  默笙一愣,差點切到手指,咬下唇,該不該說呢?抬頭看見何媽和藹善良的笑臉,默笙實在不想欺騙,還是決定說實話。

  「我爸爸……」

  「默笙。」

  欲出的話被打斷,以琛出現在廚房門口,臉色有點蒼白,下顎繃得緊緊的。

  「這孩子!突然冒出來嚇人啊。」何媽拍拍胸。

  以琛表情緩和了些,眼神卻沒有絲毫放鬆:「默笙,我的外套你放哪裡了?我找不到。」

  「……哦。」默笙怔了怔,洗手去房間。

  外套就在床邊的架子上掛著,很顯眼的地方,一進房間就能看見。默笙在架子前怔怔地站著,心中翻轉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以琛從她身後取下外套。

  「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不希望他們對你有什麼想法。」他低歎著說:「默笙,你要對我有信心一點。」

  話語中若有似無的苦澀讓默笙一陣酸楚,她又多想了。

  「以琛……」

  「我寧願你馬虎糊塗一點,別想那麼多。」

  默笙仰望著他。「可是那樣你又會嫌我麻煩。」

  「你總算還有自知之明。」以琛揉揉她的頭髮,「是很麻煩。」

  可是不會心疼。

  「出去吃飯,阿姨應該做好飯了。」

  吃飯的時候何媽又問起默笙的父母,默笙只說父親已故,母親在國外。何媽歎息了兩聲就沒多問,一心想著說服大家飯後打三圈,有益身心。可惜大家都不捧場,何爸要睡午覺,以玫要帶張續去Y市的著名景點玩,何媽也只好悻悻然作罷了。

  以琛昨晚沒睡到什麼覺,下午用來補眠。默笙早上起得晚,了無睡意,便在他睡覺的時候翻他以前的東西玩。

  一張舊的考卷也能讓默笙津津有味地研究半天,看看他那時候的字怎麼樣,看看他會錯什麼題。還有以琛以前的作文本,默笙一篇一篇作文看下去。以琛議論文寫得極好,基本上都在九十分左右,默笙想想自己那時候議論文每次都只有六十多,不禁嫉妒不已。幸好他抒情文寫得不怎麼樣,找回一點安慰。

  以琛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默笙坐在木地板上翻他以前的雜物,咳了一聲提醒她。「何太太,你在侵犯我的個人隱私。」

  「以琛,你醒了?」默笙抬起頭,眸子亮亮的,興致盎然,「還有什麼好玩的?」

  她還真的看上癮了。以琛失笑,拉她起來:「別坐地板上。」

  彎腰翻了翻地上散亂的東西,「阿姨怎麼還把這些東西收著。」

  「這張照片你幾歲?」默笙遞了張舊照片給他。照片上的以琛尚年少,清俊挺拔,穿著Y市一中的校服,捧著獎盃。

  「大概是高一參加全國物理競賽。」

  「物理?你不是學法律嗎?」

  「嗯,不過高中是讀理科。」

  「早知道你在一中,我也去一中念了。」默笙說著無限懊悔,「我本來可以去念的,後來想想離家太遠了,早上我肯定爬不起來。」

  「幸好你懶。」以琛的語氣絕對是慶幸,「讓我有個清淨的高中。」

  默笙凶凶地瞪了他一眼。「還有照片嗎?」

  以琛從上面的櫃子拿出相冊:「不多,我們家的人都不愛拍照。」

  相冊是很老式的那種,看得出有些年代了。翻開首頁是一張嬰兒照,上面寫著——「以琛一百天」。

  照片上的嬰兒白白嫩嫩,眉間微蹙,非常有氣魄。默笙愣愣地看了半天,不可思議地說:「以琛,原來你生下來就這麼嚴肅。」

  「嬰兒哪有什麼表情。」以琛蹙眉。

  「有啊!」默笙爭辯說,「我爸爸說我小時候一看到相機就笑瞇瞇的。」

  後面大部分是合照,年輕的女子手裡抱著孩子,依偎在年輕的丈夫身邊,幸福地對著鏡頭。即使那時候照相技術拙劣,仍然把女子的秀妍無暇和男子的高大英俊展現得淋漓盡致。以琛外貌上則像父親多一些。

  默笙沒再出聲,沉默地翻完僅有的一本相冊,抬頭默默地看著以琛。

  「我沒事。」以琛抽走她手裡的相冊,「那麼久了,再多的情緒也淡了。」

  默笙仔細看著他的眼睛,半晌才放心。「我們去看看他們好不好?」

  「等到清明節。」以琛輕撫她小狗啃過似的頭髮,「等你頭髮長整齊,不然真成了醜媳婦了。」

  春假並不長,默笙大部分時間被何媽拉在麻將桌上小賭怡情,可惜幾天密集培訓下來沒見一點長進,還是看了台上的牌就忘了自己手裡有什麼,看著自己的牌就不知道別人打了什麼。

  以琛只有搖頭歎息,不知道要羞愧自己的老婆天資了了,還是慶幸她將來起碼不會在麻將桌上敗家。

  明天就要回A城,這晚默笙輾轉難眠,以琛在她第三次翻身的時候把她定在自己的懷裡。

  「在想什麼?」

  「以琛。」黑暗中默笙靜了一會,低聲說,「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媽媽?」

  以琛把手放在她背上,沉沉的:「沒有。」

  「爸爸和媽媽很奇怪……」停頓回憶了一下,默笙說下去,「小時候就感覺媽媽似乎不喜歡我,好像是因為爸爸的緣故,可是也沒想太多。後來爸爸事發,我在美國,媽媽和我斷了聯繫,爸爸的老同學才告訴我,媽媽和爸爸在事發前一個月就離婚了,爸爸會在監獄裡自殺,其實是因為媽媽也被牽扯在裡面,他不想連累她,所以才一死承擔了所有的罪名。」

  現在雖然已經沒有初聞時的不可置信,默笙的聲音仍然很壓抑:「我雖然知道他們之間有問題,可是從來沒想到嚴重到這個地步。」

  感覺到她身軀微顫,以琛攬緊她:「過去了就別想了。」他口才雖好,對安慰人卻不在行,只是輕輕地拍著她,倒像在哄騙小寶寶。

  默笙想像一下以琛哄小孩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沉重一下子卸掉許多。「我沒有難過了,只是剛剛想到,我現在已經很開心了,她還是一個人過年,不知道怎麼樣。」

  以琛望著天花板,黑夜中他的眼神淡漠,語氣卻像夜色一樣的柔和:「你要是不放心,明天早上去看看。」

  「嗯。」默笙有點睏了,靠在他胸前,聲音倦倦地說,「起碼告訴她一聲,我很好。」

  次日早晨以琛和默笙告別了依依不捨的何爸何媽踏上歸途,以玫和張續上班時間比他們早,已經在前天就走了。

  離開Y市之前他們去了趟清河新村,不過這次好像又撲了個空,默笙敲了好幾分鐘的門都沒人來應。

  「要不要等一會?」

  默笙搖了搖頭說:「算了,我們走吧。」

  老式樓房的樓梯狹窄深長,下樓的時候默笙很有經驗地說:「這種樓梯要走慢點,不然會在拐彎那撞到人。」

  以琛看了她一眼。「你撞了幾次?」

  「……」默笙訥訥,「還好吧,沒幾次。」

  那就是很多次了,走路不看人也是她的毛病之一。以琛伸手扳過她的臉頰,左看右看,輕吁一口氣:「還好沒有撞歪。」

  默笙朝他做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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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45:46 |只看該作者
  坐在車上默笙回望舊樓,心中有些淡淡的悵然。這次仍然沒見到她,她和母親雖然是母女,可能緣分還是太淺了。

  車快開出小區門口,默笙隨意地看向車窗外,卻在一瞥之下連忙叫道:「以琛停車。」

  以琛踩下剎車,性能優良的轎車在最短的時間裡停住,默笙打開車門向後追去。以琛沒有下車,從觀後鏡裡看到她在幾十米遠處追上了一個身形清瘦的中年婦女。

  心裡忽然就生出一股煩躁,他下意識地伸進衣袋摸煙,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最近打算把本來就不大的煙癮完全戒掉,根本沒放煙在身上。閉目歎氣靠向椅背,打開車內的音箱,輕柔的音樂輕瀉而出,安撫人心。

  同一首鋼琴曲聽到不知道第幾遍時,耳邊響起敲窗的聲音,以琛睜眼看到默笙,搖下車窗。

  「我剛剛和媽媽說我結婚了,你們要不要打個照面?」默笙問他。

  以琛沉默地頷首。

  遠處默笙的母親裴方梅遠遠地看著女兒和一個高大挺拔的年輕人向她走來,她視力不佳,尚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卻隱隱感覺到他氣質出眾,小笙看來眼光不錯。

  只是……裴方梅皺起眉頭,剛剛小笙說,他叫何以琛?

  何以琛,這個名字為什麼總給她一股熟悉感?

  轉眼人已經到眼前,裴方梅看清他的樣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默笙給他們互相介紹。

  「我媽媽。」

  「他就是我說的何以琛。」

  「您好。」以琛淡淡地問候了一聲。

  裴方梅深思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濃。她頗矜持地笑了下說:「你就是何以琛?小笙眼光不錯。」

  「嗯。」默笙有絲尷尬。

  他們都不說話,默笙也沒什麼好說。想問的都是禁忌不敢問,問候的話就那麼幾句說完就沒有了。

  「以琛,你帶名片了嗎?」默笙想起來問。

  以琛點頭說:「車上有,我去拿。」

  在以琛拿來的名片反面匆匆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默笙遞給母親,「這是我的聯繫方式,你要找我可以打這個電話。」

  裴方梅接過,看了一眼說:「既然你們急著要走,我就不留你們了。」

  「嗯。」默笙應了一聲,遲疑了下說:「那我們走了。」

  匆匆告別母親坐回車上,默笙神色頓時比剛剛自然了許多。「能這樣就很好了。」畢竟已經闊別八年,這樣有些客氣的見面反而讓她感到輕鬆。

  以琛一時沒注意她說什麼,他想起裴方梅方纔那個深思打量的眼神,心中疑慮叢生——她是不是回想起了什麼?

  默笙看他久久不開車,不知在凝神思考什麼,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以琛司機,回到地球沒有?」

  晶亮的眼睛笑瞇瞇的看著他,以琛疑慮未消,又開始頭痛,怎麼最近越來越覺得某個人某些曾經令他頭痛不已的個性在死灰復燃?

  難道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事實證明古人的話很有道理而他的預感也很正確。

  二十七歲趙默笙當然比十八九歲的時候要懂事得多,可是某些以琛曾經很熟悉的小毛病顯然並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離開,比如說講道理講不過他就耍無賴,比如說越來越喜歡粘他,比如說把不喜歡吃的菜都挑給他,比如說……

  好吧,何律師暗暗承認,他其實很享受。而且,把她這些小脾氣養回來,也真的很不容易。

  喜宴定在一個半月後,以琛打算在喜宴結束後休息一段時間,所以這段日子忙著把手中的工作能結的結掉,能扔給別人的扔給別人,「法律時間」的特邀嘉賓主持是早已經推掉的了。至於喜宴的準備工作,擬名單、定酒店等等,煩人的事情基本上都由以琛一手包辦了,相比之下默笙實在輕鬆得有些過分。

  其實這些事情都可以交給專門的婚禮公司打理,不過以琛顯然更喜歡自己親手來做。

  當然,默笙也有頭痛的事,她找不到伴娘。

  以玫不行,人家一過年就飛快地領了結婚證。

  小紅更加不行,默笙已經被她以諸如「隱瞞善良純潔的人民群眾真實的婚姻情況」之類的理由敲了好幾頓大餐,跟她提了一次,小紅慘叫:「不行,再當伴娘我就永遠嫁不出去了!」

  驚恐的表情讓默笙覺得自己實在是罪孽深重。

  還有蕭筱,她從以琛那得到消息後曾打電話給默笙,語氣比上次見面要和緩許多,還說自己要當媒人。

  總之,都不當伴娘。

  最後的人選有些意外。

  這天晚上以琛在臥室看一些比較費神的資料,明令默笙不許出聲吵他。

  默笙趴在床上寫請帖,名單是以琛早擬好的,她只要工整地抄上去就好。不過這個字是什麼字啊?以琛寫得這麼草。

  默笙拎著紙橫著豎著看了半天。

  不認識。

  咬咬筆頭,要不要問以琛?抬頭看看他聚精會神的樣子……

  他好像說過不准吵他……

  算了,還是不要問了,先跳過好了。

  默笙當然不是這麼聽話的人,以前在大學的時候最拿手的就是陽奉陰違。不過那時候的以琛最多擺個臭臉,然後訓個兩句。現在結婚了就不同了,以琛某些「懲罰」方式簡直是百無禁忌,說實話,默笙真是怕了他。

  默笙想著有點臉紅,這樣的以琛她以前是怎麼也想像不出來的。

  可是好悶……抄著抄著默笙還是忍不住了,拿了一張白紙,刷刷刷寫字。

  ——「以琛,你害我和同事不和。」

  寫好遞給他。

  這不算說話吵他吧。

  以琛本來不打算理她,抬眉掃到了紙條上的字,好像比較嚴重,提筆在下面寫了句——「怎麼?」

  ——「陶憶靜啊,你知道吧,她現在知道我和你以前就認識了,她很生氣,以為我故意瞞她呢,可是我們那時候那個樣子我怎麼說嘛。」

  以琛揉了揉眉心,在小紙條上寫——「很嚴重?」

  「嗯,很嚴重,我和她找了個機會仔細解釋了下,還請她做伴娘,她答應了^^不過她說她不送紅包了:(」後面畫了個很可憐的哭臉。

  果然很嚴重。

  以琛把小紙條扔在垃圾桶,把她拉起來:「我看你是太無聊了。」

  她陷在他懷裡,被他扣住了腰,笑嘻嘻地想爬起來,手撐在他胸膛上,沐浴後的清香盈滿他鼻間……

  以琛有剎那間的沉迷。

  這一切都是他的渴求,從今以後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

  喜宴前幾天,事務所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以琛剛從檢察院回來,美婷看到他立刻說:「何律師,有位女士已經等你很久了。」

  以琛順著她的指的方向看去。來客看到他已經站起來,舉止優雅地向他點頭致意,正是默笙的母親裴方梅。

  「請慢用。」美婷把茶放在裴方梅面前的茶幾上。

  「謝謝。」裴方梅微微欠身。作為前市長夫人,她無疑是得體大方的。

  美婷輕輕帶上門,辦公室立刻陷入一種異樣的安靜中。

  裴方梅打量著坐在辦公桌後沉默的年輕人,首先開口說:「上次我們匆匆見過一面,你應該還記得我是誰。」

  「當然。」以琛淡淡地回答,「趙夫人。」

  冷淡的稱呼讓裴方梅心中的懷疑更多了幾分,她表情愈發溫和地說:「你也不用太見外了,既然你已經和小笙結婚,那麼稱呼我一聲岳母也是應該的。」

  以琛微微一笑,未置一語。

  裴方梅微笑著說:「你若一時不習慣,也可稱我裴女士。」

  「裴女士。」這次以琛從善如流,「我很好奇你的來意是什麼。」

  裴方梅輕啜一口茶,神態安然:「上次短短幾句話,小笙便對你頗多讚美,我現在不過是過來看看,多瞭解一下,何律師不用草木皆兵。」

  「默笙若聽到你這麼關心她,應該會非常高興。」

  裴方梅望著這個眼神犀利的晚輩,親切地笑著說:「你在為小笙委屈?」

  以琛面無表情:「默笙從來沒覺得委屈,我何必多此一舉。」

  「的確。」裴方梅輕蹙眉頭,歎息著說:「小笙從小到大,我從未盡到母親的責任,一方面是忙於事業,另一方面我和她父親感情並不是很好,難免疏忽了她。幸好這孩子沒有那麼敏感,總算是健健康康長大。」

  她停了下,似乎頗有感慨,接著又說:「其實我現在有意彌補,只是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面對她的一番懇切言詞以琛無動於衷:「裴女士若想表達母愛,何必捨近求遠,我想你去找默笙更直接一些。」

  裴方梅仔細打量著他的神色:「你似乎對我頗有敵意?」

  「大概是你的錯覺。」

  冷場。

  裴方梅再次端起茶杯,輕吹茶葉,半晌說:「不知道何律師父母從事什麼職業,有機會的話,不如約出來雙方正式見個面。」

  「這大概不太可能,我父母早已亡故。」以琛淡然地說。

  「哦?那我十分抱歉。」裴方梅語氣歉然,眼中卻沒有流露出一點驚訝,彷彿早已經知道。她沉吟了一下問:「他們是因病去世?」

  一股厭倦的情緒在此時襲上以琛心頭。

  其實說到現在,裴方梅的來意是什麼以琛已經十分清楚。她多半已經認出他是誰,卻不知道他對當年的事是否清楚,所以迂迴曲折地刺探他。以琛當然可以假作不知,然而現在他卻突然厭煩這樣沒完沒了的兜圈子。

  「裴女士。」他語調平平地說,「何必繞這麼大圈子,何不直接問我,我知不知道我父親的死與趙市長有關。」

  此言一出,裴方梅溫和慈祥的面具瞬間脫落,她霍的站起來,色厲內荏地說:「你果然清楚!你和小笙結婚是什麼目的?為了報復我們?」

  「我想我沒必要告訴你我為什麼結婚。」面對她的質問,以琛冷冷地說:「另外,我也沒那麼多耐心去編織這麼長一個報復。」

  裴方梅狐疑地審視他的表情,良久道:「我不相信你。」

  以琛毫不客氣地說:「你信任與否對我無關緊要。」

  裴方梅噎住,怔了一會說:「小笙知道這件事嗎?」

  「她不適合知道這些,也永遠不會知道。」以琛淡淡地說。早就決定,就算他們最後沒有在一起,他也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她。這些東西,他一個人來背負足夠。

  「其實當年那件事總歸是意外,誰也沒料到最後會這樣。」裴方梅語氣軟了下來。畢竟最後弄出了人命,所以當年裴方梅對何家印象深刻。十幾年後默笙一說起何以琛這個名字,裴方梅就覺得似曾相識,看到他的長相後更加懷疑,不安之下一番調查,果然他就是當年何家那個十歲的兒子。但是她卻不知道當時年幼的他是否知道那段往事,所以才有了今天這一番刺探。

  她說話底氣如此不足,以琛已經不屑辯駁。起身打開窗戶,外面清新的空氣一下子湧了進來,從十樓的窗戶向外看去,天高雲淡,視野空曠,以琛煩悶稍減。

  父親死時以琛不過十歲,年幼的他雖然聰明,卻不足以瞭解成人世界的複雜。只記得有一天放學回來,早上還好好的父親渾身是血地躺在醫院,已經沒有了呼吸,緊接著本來就孱弱的母親病故,他頓時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幸好父親的鄰居兼戰友收養了他,所有的緣由也是長大後他才漸漸清楚。

  以琛的父親在八十年代末向銀行貸款投資房產,然而樓房造到一半時,銀行由於信貸政策的改變,要提早收回款項。彼時的趙清源正是Y市的銀行行長,地方的銀行行長有權批示是否要提前收回貸款,何父多方活動,趙清源終於同意給他續期,然而轉眼這筆款子卻沒了下文,何父活動的經費打了水漂,造了一半的樓頓時變成了爛尾樓。這時建築隊和材料商上門要債,何父在躲避中不慎從未造好的樓上摔了下去,當場死亡。

  而那時只吃不吐的趙行長後來卻平步青雲,一直官至市長。他雖然沒有直接導致以琛父親死亡,但無疑是一連串悲劇的源頭,阿姨經常看著電視裡講話的趙清源對他說:「以琛啊,等著,壞人會有壞報的。」

  以琛無法忘記當得知默笙竟然是趙清源的女兒時自己萬般複雜的心情,荒謬、憤怒、可笑,無數洶湧的負面情緒在看到默笙時再也控制不住地朝她發洩出來。也許這其中還夾雜著對自己的自厭,因為就算那個時候,他竟然還是不想分手。

  那些一時激烈的話自己說出來也覺得心痛如絞,默笙呢?

  而且自己幾乎……是立刻後悔了吧。

  以琛眉間微攏,往事不堪回首。那時候他還年少,再少年老成也只有二十歲,尚不懂得怎麼控制隱藏自己的情緒,現在的他再也不會重蹈覆轍。

  主人身上散發著明顯的逐客信息。裴方梅發現自己來這裡完全是錯了,如果他無意報復,她的出現只是多此一舉,若他真的要報復,如今的她又能阻止什麼?

  可是畢竟不甘心就這麼無功而返,她放低聲音柔和地說:「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承諾,我雖然和小笙不親,可畢竟還是她的母親。」

  良久沒有回音。

  裴方梅素來心高氣傲,為默笙低頭至此已是極限,這時站起來說:「既然這樣,那我走了。」

  她起身走向門口,手快握上門把時,卻聽到那個一直咄咄逼人的年輕人平淡如水的陳述。

  「他們給我十年,我要默笙一輩子。」聲音中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他頓了頓說,「我屈從於現實的溫暖。」

  裴方梅先是怔住,然後才明白這就是她要的承諾,她回過頭。那個站在落地窗前的年輕人籠罩在一層淡金色的陽光下,只給了她一個蕭索的側影。裴方梅來不及說什麼,耳邊又聽到他淡淡的請求。

  「默笙愛胡思亂想,這些事情,請不要讓她察覺。」

  辦公室內已經恢復了平靜,以琛卻一時無法投入工作。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快下班,索性合上卷宗留待明天處理。

  衣袋裡的手機滴滴響起來,是短信的鈴聲。

  肯定是默笙。

  打開手機果然是她。

  ——「以琛,今天我發獎金,請你吃飯,馬上就到你樓下。」

  以琛微微一笑,某人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就在眼前。正準備回給她,電話響起來,等他接完電話,手機裡的短信又多了兩條。

  ——「不回我,你不會不在吧……」
  ——「可憐的手機,以琛又把你扔在哪啦?」
  這麼沒耐心。
  以琛不禁搖頭,他一個電話也不過接了十幾分鐘而已,快速地回給她——「不用上來了,在樓下等我。」
  以琛站在窗前,等著默笙出現在他視線中。
  好像以玫曾經問過他為什麼能這麼耐心地等下去。

  其實等待與時間無關,它是一種習慣,它自由生長,而他無法抑制。

  默笙已經背著相機晃啊晃的出現在他視野中,她站在對面的樹蔭下,低頭按著手機。

  一會兒就有新的短消息出現在以琛的手機上。

  ——「以琛,我到了,快點下來,老規矩哦,我數到一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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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46:09 |只看該作者
番外之以玫篇 - 一人花開 - 1
  九歲的時候,隔壁的以琛哥哥變成了我的哥哥。

  我高興極了,靠在媽媽懷裡問她:「媽媽,以後以琛哥哥是不是就住在我們家不回去了?」

  媽媽抱著我說:「是啊,以玫喜不喜歡?」

  「喜歡。」我使勁地點頭表達我的喜悅,不明白媽媽看起來為什麼這麼難過。

  有以琛這樣一個哥哥是一件很威風的事,同學會羨慕,有時候老師也會另眼相看。剛升初中的時候,老師看了點名冊就問我:「你認識何以琛嗎?」

  我點頭:「他是我哥哥。」

  「哦,他的初一也是我教的,我跟你們兄妹倆挺有緣的。」老師笑呵呵的,「那剛開學暫時就你當班長吧,哥哥能幹,妹妹應該也不會差。」

  漸漸同學間也知道我就是那個「何以琛」的妹妹,慢慢開始有女生拐彎抹角向我打探:「何以玫,你哥哥有沒有在你面前說過哪個女生啊?」

  「沒有啊。」我總是這樣回答。

  「哦,你知不知道啊,三班那個尹麗敏喜歡你哥哥……」

  這個年紀女生好像對「誰喜歡誰」這種事情特別感興趣,已經有好幾個女生告訴我「某某女生喜歡你哥哥」這種秘密,而且每次喜歡我哥哥的人都不同。

  學校裡喜歡以琛的女生好像真的很多,可惜他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

  有次我問他問題的時候故作隨意地問:「哥,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我們班好多女生喜歡你。」

  「沒有。」他很不在意地回答,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幫我解題,一絲應有的好奇都沒有。

  那個午後,我看著他俊雅清雋的側面,心底突然漾起自己也說不清的快樂。

  我高二結束的時候,以琛考上了C大,去了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很遙遠的A城。

  很不習慣家裡少了一個人,好像突然空蕩蕩的,吃飯的時候媽媽順手盛了四碗飯,後來才想起以琛不在,又倒了回去。

  心裡不知道怎麼就生出一股氣,宣誓一樣地在飯桌上說:「我也要考上C大。」

  爸爸笑起來:「好啊,以玫有志氣。」

  可是光有志氣有什麼用,我的成績或許好,但還沒有好到能考上C大的地步,努力了一年仍然不夠。最後填志願的時候,我報考了N大。

  以琛在電話裡得知我考的是N大時,怔了一下說,以玫你可以報更好的大學。

  可是沒有離你更近的啊,我心裡默默地想。

  然而九月到大學報道的時候,我才明白什麼叫人算不如天算。我所在的學院居然在郊區的校區,離在市區的C大要兩個小時的車程。

  於是又只有寒暑假才能常見。

  大一的寒假,我見到了趙默笙。

  還記得那天是和以琛一起去買年貨。

  快過年的時候,街上人多而嘈雜,我卻清晰地聽到有人在喊以琛的名字,轉頭過去,就看到有個女孩從馬路對面衝過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趙默笙。這個後來和以琛糾纏一生的人。

  當時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毛茸茸。

  一個毛茸茸的女孩子。

  白色的絨毛帽子,圍著白色的粗毛線圍巾,只剩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在外面,靈活的眼珠子轉啊轉的流光溢彩,十分得意又可愛的樣子。

  哦,還有毛茸茸的爪子,正抱著以琛的手臂,歡快地說:「以琛,我就知道會看到你的。我就知道!」

  她抱著以琛的手臂興奮地唧唧喳喳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在一旁站著的我,她有點疑惑的樣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以琛。

  於是我聽到以琛幾乎立刻解釋說:「這是我的妹妹,何以玫。」

  我想起以前一起上街的時候,也碰見過以琛的女同學,那些女同學有時會過分熱情地攔下我們,然後曖昧地看著我說:「喂,何以琛,這不會是你女朋友吧?」

  以琛眼睛中會流露出不悅,然後那些女同學們就很知趣的不會再開這種玩笑。

  從來沒有這麼著急地解釋過。

  她聞言立刻笑瞇瞇的有點兒討好地看著我說:「你好!我叫趙默笙,你哥哥的女朋友。」

  一瞬間我的思緒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麼反應好,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她好像被我的反應嚇到,卻不知道怎麼辦,立刻轉頭看著以琛。

  以琛卻拉開她的手,近乎訓斥地說:「你剛剛橫衝直撞的,沒看到紅燈嗎?」

  「哦。」熱情被打擊,她情緒迅速地低落下來,低下頭踢著腳下的石板,「我太高興了嘛,沒想到真的會看到你啊。你又不肯給我你家的電話號碼,我只好到街上來碰碰運氣,我都已經在街上晃了好幾天了……」

  越說聲音越低,忽然狠狠地踩了以琛一腳,轉身就跑:「我走了。」

  以琛大概被她踩愣了,站在原地不動,我拉了拉他:「走吧。」

  走了兩步他卻回頭,我也跟著向後看去,那個女孩正在遠處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們。看到我們看她,好像慌了一下,然後故作鎮定地調轉視線,轉身跑開。

  我明顯感覺以琛僵了一下,眼眸中閃過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情緒,然後他放下手中的袋子。

  「以玫,你等我一下。」

  沒等我回答,就邁開腳步追了上去。

  好像只等了十來分鐘,可是每一秒都被我拉得漫長。

  他回來的時候,我裝作不在意地問他:「以琛,你以前不是說過不準備在大學裡找女朋友嗎?」

  「嗯。」

  「可是……」

  他剛剛那樣明明就是默認了。

  「這個是找上門的。」他歎口氣,「她纏人纏得要命。」

  以前主動的女生也不少,也許這個特別纏人吧。這麼想著,好像找到個借口般,對剛剛那個女孩的印象名正言順地壞起來。

  很多年後回憶起這一幕,我才想起那些我刻意忽略的東西,比如說這話時,以琛眉梢眼底隱約的笑。

  這個年過得不開心。年後開學,學校卻給了我一個驚喜,只是在我知道以琛有了女朋友後,不知道還算不算一個驚喜。

  我們整個商學院終於搬到了老校區,與C大只隔了一條街。

  而我和趙默笙也成了她口中的「好朋友」。

  走在C大的路上,她經常一手拉著我,一手挽著以琛:「以琛,你走慢點兒,以玫都跟不上啦。」

  以琛大概忍無可忍了:「你不拉著她,她就走得很快。」

  然後她就委屈地轉頭看我:「以玫,你這麼溫柔,你哥哥怎麼這麼凶?你們兄妹兩個個性一點都不像,長得也不像,是不是一個像爸爸,一個像媽媽?」

  我疑惑地看向以琛,看見他神色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即又恢復如常。

  以琛從沒有和她說過自己的事情!我立刻做出判斷,心情莫名地飛揚起來。

  這是只有我瞭解的秘密。

  漸漸的,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心態,我和她來往越來越密切。她也開始喜歡拉著我逛街,打電話說一些「以琛太笨不會懂」的話。

  我過生日時,她要送我生日蛋糕,拉著我去蛋糕店問我喜歡什麼口味,我說:「巧克力的。」

  她臉上頓時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很開心地拉著我的手:「我也喜歡巧克力,以玫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什麼靈犀,我只是看到她偷偷看了那個巧克力蛋糕好幾眼。

  她待我,算是挺好的吧。

  更多的時候我是她的救命符。

  比如現在。

  「以玫,慘了,我英語居然考了59分。」電話裡的聲音很沮喪。

  我安慰著她,心裡卻很不是滋味。那麼多英語好得要命,成績好得要命的女孩子喜歡以琛,為什麼偏偏是這個人?

  「完蛋啦,以琛肯定會罵我。」她在那邊情緒很低落地說。

  甩了你才好呢!

  我腦中閃電般地閃過這個想法,然後自己被自己嚇住了,我、我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想法?

  「你考了多少分?」她問我。

  「八十七分。」

  「好厲害,這樣可以拿優秀了,以玫你太厲害了。」她一下子興奮地說,「對了,以琛六級也是優秀哦,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吧,慶祝有兩個人打敗彎彎曲曲的臭字母,三比二,我們勝出!」聲音裡已經沒有一點兒不及格的懊惱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以琛果然臉色不好看,一點兒六級拿優秀的喜悅都沒有。我大致理解他心情,趙默笙的英語幾乎是他看著讀的,現在她考得亂七八糟,我這個一向要求完美的哥哥,心裡大概比趙默笙還挫敗。

  我當然幫趙默笙講好話,什麼第一次考啊之類的,儘管我也不以為然。

  等以琛終於緩和了一點,她才敢小聲地抱怨:「英語就是很討厭啊,排列得一點規律都沒有,反正將來我又不要出國,學這個幹嗎……」

  若干年後想起她這幾句話,總覺得人生無常,莫過於此。

  吃完飯逛了一會兒我就先回去了,快走出C出校門的時候,才想起以琛幫我借的參考資料為了方便放在了默笙的書包裡。

  資料明天上課就要用,我想了想還是回頭去拿。

  為了快點,我從靜園抄小路過去。

  靜園是C大著名的情侶園,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可能會碰上幾對鴛鴦,但是看到在主幹道上吻得渾然忘我的情侶時還是嚇了一跳。

  不好意思從他們身邊走過,我避開他們,拐到一條小道。

  這條路安靜多了,我已經有點後悔抄近路,只想低頭快速地穿過靜園。然而走過幾塊太湖石的時候,卻莫名地腳步一頓,好像被什麼驅使著,我轉頭向石頭那邊望去。

  昏黃微弱的月光下,他抱著她,她坐在他的膝蓋上,他吻著她。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以琛。

  一些混亂不連貫的場景,小時候放學必經的橋洞,在橋洞下躲雨的我和他,然後忽然又在家裡,那個微風輕拂的午後,他閉著眼睛聽英語,本來要問問題的我長時間地站在門口,怔怔地望著他……

  最後,我又站在靜園小徑上,看著她依偎在他懷裡,頭靠在他胸前,抓著他的手指玩,而他縱容地任著她,彼此間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一會兒他又微微不耐,反手抓住她拉近,低頭,又一次輕輕吻上去。

  ……

  於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夢裡也會心痛,能痛到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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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46:38 |只看該作者
番外之以玫篇 - 一人花開 - 2
  其實我一直不覺得以琛有多喜歡趙默笙,即使他承認她是他女朋友。

  記憶裡我曾經假裝好奇地問過趙默笙,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怎麼談起戀愛的?

  她搖頭晃腦,吐吐舌頭,十分俏皮的樣子:「死纏爛打。」然後揪著身邊以琛的袖子問,「是吧?」

  以琛「哼」了一聲,不理她。

  以琛對她好像和對別人也沒什麼不同,一直是這副冷冷淡淡的樣子,不多言,動作也不見多親密。平時走路,趙默笙要是不拉著他,他就一個人走在前面。趙默笙有次跟我抱怨說:「以玫,你覺得以琛真的喜歡我嗎?我前幾天忍著沒找他,他都沒想起找我……」

  墨笙望著我的眼睛裡滿是委屈。

  我說:「你跟他發點脾氣試試,看他會不會來哄你。」以琛素來討厭無理取鬧的人,我出這個主意自己也覺得不安好心。

  「肯定不會。」她想都沒想就搖頭,垂頭喪氣地說,「而且我也不敢。」

  跟他們接觸越久,越覺得以琛會接受趙默笙,大概只是因為一時寂寞。

  她應該只是以琛生命中一段短暫的歧途,很快就會消失不見。因為他們是如此的不合適,一個冷靜內斂,一個熱情衝動,一個過早懂事,一個過於天真。我需要的只是耐心,耐心地等待以琛自己發現他們是多麼的不合適。

  然而靜園的那一幕卻打破了我所有的信心。

  原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們是這樣的。

  這樣的親暱……

  這樣的……

  腦海裡浮現靜園那一幕,我翻了個身,把頭埋在枕頭中。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可是想起那個畫面我仍然覺得心裡一陣陣被拉扯得疼痛。

  宿舍已經熄燈,幾個健談的舍友還沒睡,七嘴八舌地談論系裡的男生。我對她們這些討論向來不感興趣,這次卻忍不住主動出聲問:「男生如果不是很喜歡那個女生,會吻她嗎?」

  馬上就有答案。

  「只要不討厭,kiss算什麼,上床都可以。何以玫,是不是誰kiss你啦?」舍友之一興奮地問。

  我睜眼望著天花板,沒搭腔。

  不喜歡也可以吻,所以,以琛會不會其實並沒有那麼喜歡她?

  舍友還在滔滔不絕:「何以玫,說啊,是不是誰kiss你了?放心啦,如果是你,那肯定是喜歡你,你條件這麼好,長這麼水,腦子又靈……」

  我怔怔地聽著她說個不停。

  條件好又有什麼用呢?他又不喜歡我。

  不過,如果趙默笙的條件勝過我許多,我也許就不會這麼不甘心了,可是她偏偏很多都不如我。

  憑什麼會是她?

  這一夜我在思緒紛雜中入睡。

  之後的日子,我依然會去C大,依然會和他們一起吃飯,可是再也沒有以前的那種篤定的平靜。

  漸漸明白,就算以琛不喜歡我,我也不想再做他的妹妹了。

  於是,一個多月後的一天,我約了趙默笙。

  我坐在肯德基裡做心理準備。

  趙默笙背著小背包,在窗戶外面走過。她看見了我,隔著玻璃窗朝我揮揮手,輕快地推門走進來。

  她看起來心情很好。早就發現她心情愉快的時候,走路會帶點蹦跳。

  商學院搬到這個校區後,我第一次到C大,就是她來接我。當時我站在校門口等以琛,卻遠遠看到她輕快略帶蹦跳地走在C大的林蔭大道上,陽光透過茂密的葉子斑斑點點地照在她身上,整個人好像融在了陽光裡。

  「以玫,你好。何同學要開會,派我來接你。」那時她走到我面前笑著對我說。現在她踏著同樣輕快的腳步走到我面前:「以玫,你這麼早就到啦。」

  她在我對面坐下:「我們吃什麼,我有優惠券。」她拿出包裡的一疊優惠券攤在桌子上研究。

  「隨便。」

  「那我幫你點兒童套餐好了,玩具送給以琛玩。」她一臉認真地說。

  我知道她在開玩笑,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我幾乎恨起她的輕鬆,和我此時的緊張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去排隊了,我留下守著位置。

  隊伍有點長,她排在最末,她伸著腦袋跳啊跳地看前面的牌子,卻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人,一不小心把一個男生的可樂碰翻了,然後就是一陣手忙腳亂。

  我想如果現在以琛在這裡,肯定又要皺起眉頭,然後上前幫她收拾麻煩。

  這樣的女孩,她能帶給以琛什麼?她和以琛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她這樣一無所知地燦爛著,根本走不進以琛的內心世界。以琛身邊需要一個能給他幫助、能照顧他的人,而不是這樣一個要他時時刻刻當心照顧的女友。

  她端著餐盤回來,右邊衣袖的下擺都被可樂淋濕了,她沒在意,一臉心虛地對我說:「以玫,千萬別告訴以琛我又做壞事了。」

  我點頭,心神不屬地吃了幾根薯條。

  「默笙。」我叫她。

  她吸著可樂,聞聲抬頭,烏黑的眼睛看著我。

  我避開她的眼神,快速地說:「我和以琛不是兄妹,以前我們兩家是很要好的鄰居,都姓何,所以大人就取了相似的名字。後來以琛的爸爸媽媽出了意外,我們家就收養了以琛。」

  我一口氣說完,她就著吸口樂的姿勢傻傻地看著我,根本沒反應過來。

  我突然急躁起來,加重語氣說:「你沒聽明白嗎?我們根本不是親兄妹,我們一點兒血緣關係都沒有。」

  「以玫你在開玩笑嗎?」她終於有反應了,卻是這種讓我惱火的回答。

  「以琛從來沒有說過……」她顯然茫然失措了。

  「我們家裡的事,以琛為什麼要和你說?以琛和你說過什麼重要的事嗎?」看她陡然一白的臉色,我知道我說中她的弱點了。有時候旁觀他們的相處,不像男女朋友,倒有幾分像大人管小孩,大人會和小孩說什麼大事嗎?

  後來我在商場上,有人這樣評價我說:「何以玫,你算是人不可貌相的典型了。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好像很好欺負,其實最有手段,擅抓蛇七寸,置人於死地。」

  我淺笑聆聽,偶爾想起我第一次發揮這個本領,是在這樣一個午後,對我的好朋友,一個對自己的愛情其實毫無自信的女孩。

  其實那時候誰對他們這段感情有信心呢?我,以琛身邊的同學朋友,趙默笙的同學朋友,都覺得他們是這樣的不合適,覺得他們遲早會分手。

  那時候大概只有以琛覺得他們會永遠走下去。

  而他錯在太自信。

  我看著明顯已經亂掉了的趙默笙,扔下第二顆炸彈:「我今天是想告訴你,我愛以琛,我不想偷偷摸摸地愛他,我要和你光明正大地競爭。」

  趁著餘震猶在,最後我輕聲地說:「趙默笙,你覺得你比得過我們二十年青梅竹馬的感情嗎?」

  說完這些,我就起身走了。推開門的一剎那,想到的居然是,她買的東西還沒吃,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心情吃下去。

  接下來幾天,我待在自己的學校沒去C大。

  仔細想想其實我很懦弱,也許還卑鄙。我不敢站在以琛面前直接說出我的心意,所以去找趙默笙攤牌,借她之口去告訴以琛。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哥哥,你知道嗎?

  以琛會怎麼回答她?

  我不斷地想像著以琛的答案,一種絕望又充滿希望的心情困住了我,而在連續一個星期仍然沒有他們的消息後,這種心情又變成了心慌。

  幾次三番拿起電話,卻不知道應該打給誰。趙默笙嗎?我們上次那樣已經算鬧翻了吧?那以琛?

  時間漫長得讓我覺得我已經被他們拋棄遺忘,又過了兩天,我終於忍不住去C大,才發現短短幾天,事情已經天翻地覆。

  趙默笙走了。

  有人說,她去了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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