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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顧漫 -【何以笙簫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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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35: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love59420 於 2013-6-12 11:56 編輯

小說書名】: 何以笙簫默

【小說作者】: 顧漫

【作者簡介】:平時就是懶懶散散的,喜歡縮在自己的殼裡聽聽音樂、睡睡覺、寫寫小說,基本上是人神共憤的懶人一個。每天僅有的運動是被媽媽拉著去逛超市、對著超市的美食兩眼放光。

平生胸無大志,只需有一片龜瓦遮頭,風雨不擾,安樂無憂。


一段年少時的愛戀,牽出一生的糾纏。大學時代的趙默笙陽光燦爛,對法學系大才子何以琛一見傾心,開朗直率的她拔足倒追,終於使才氣出眾的他為她停留駐足。然而,不善表達的他終於使她在一次傷心之下遠走他鄉。七年後,趙默笙回國,在超市在擁擠的人潮中,第一眼就看到他,他俊挺依舊,出眾依然……

  本書從七年後超市的相遇開始,把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娓娓訴來。書中男主角何以琛深情而執著,平靜的外表下洶湧著刻骨的相思,冷淡的語言中暗藏著最深的溫柔。如果世界上曾經有她出現過,其他任何人對他來說,都成了將就,而他,不願意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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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35:54 |只看該作者
序章 寫給烏龜漫
  終於到了要為漫漫的《何以笙簫默》寫序的時候了。要知道,等到這一天可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先感動一下下。烏龜漫經常鬱悶,抱怨說都是當初筆名取錯了,「顧漫」不就是不管天崩地裂「顧」自還是那麼「漫」嗎,如果她叫「顧快」,肯定早就寫完何以了。

  常常覺得漫漫是天才。

  能寫文寫得這麼慢,沒有幾分天才還是很難做到的,尤其是在她居然每天都寫的情況下。每當有朋友提起漫漫的《何以笙蕭默》,我回答說她還沒寫完,朋友們驚駭詫異錯愕的表情真是有趣極了。這篇《何以》,她足足寫了有兩年吧。烏龜爬都爬到了,怎麼可能這等慢法!於是,漫漫有了個很著名的綽號——「烏龜」。汗,說真的,烏龜會很委屈,它的速度要比漫漫快多了,哈哈。

  寫到這裡,彷彿能夠看到漫漫愁眉苦臉的委屈表情。

  她寫得慢,也是因為她對文的要求太嚴格了。

  每一句話每一個詞,每一個過渡,她都反覆地修改斟酌,用心體會不同表達方式的細微差別。比如「他××地推開窗戶」、「她××地低下頭」,這些「××」她會考慮很久很久。如果寫到情節高潮段落,在QQ上會看到她不停表演吐血、上吊和撞牆。哪怕用再長的時間,她也一定要把最完美最到位的感覺表現出來,有時候我們笑她認真到有點BT的地步了。

  所以《何以笙蕭默》就像一顆珍珠。她用悠長的時間,用心血呵護,細細地修改和打磨,使得這個故事如珍珠般晶瑩潤澤,淡淡的光芒,深蘊內華,初看或許並不驚人,然而看下去卻會柔腸百結,再也無法移開視線了。

  《何以笙簫默》是我很喜歡的一篇文,淡淡的深情,溫暖的深情,文字看似樸實,而字裡行間彷彿有醉人的酒香,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醉了。漫漫最擅長寫溫馨,每個溫馨的場景都寫得無比動人。

  曾經看到有個讀者在她的文下面留言說——

  「溫馨不夠,因為那比溫馨更有穿透力;熱烈不夠,那比熱烈要牽綿;浪漫也不夠啊,它是如此的真實。

  那種帶一點蠻橫的溫柔,故作冷漠的刻骨相思,滿不在乎中流露的絲絲體貼,那樣的男子,是夢中最美的愛情也比不上的。

  所以我堅定地在坑裡頭蹲著。」

  是的,也正是因為如此,《何以笙簫默》這樣的一篇不算很長的故事,連載了足足兩年多,卻依然令人無法忘記,其魅力就在於此。

  認識漫漫就是從這篇文開始的。當時我有一個朋友Sophie很喜歡《何以笙簫默》,於是她整天在我耳邊「顧漫」長「顧漫」短,慫恿我去看她的文。只看文Sophie還不滿意,一定要我和作者顧漫認識了才甘心。終於有一天,她在QQ上隆重地互相介紹了我和漫漫。

  啊,怎麼有點「相親」的感覺呢,笑。

  我是非常慢熱型的人。

  那時只是認識了,但沒有深交下去。現在想來,當時我和她彼此都隱藏了自己「邪惡」的一面,都扮作「淑女」,很謙恭很友善很溫柔,呵呵,所以蠻有距離感的。後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共同經歷了很多事情,「偽裝」無法再進行,赫然發現原來我們竟是如此投緣的人。

  同樣的八卦。

  同樣的懶惰。

  同樣喜歡大笑和大哭。

  再後來,竟然發展到了每天都要「見面」,時時刻刻聊天,時時刻刻八卦,一起寫文,晚上的時候彼此說了「再見」才去睡覺。

  如此親密的友情也許是無法長久的(汗,不要理我,又開始悲觀了),但是很珍惜有這段美好的時光,使得彼此的小說裡似乎都多了一些溫暖和陽光。

  所以,漫漫要出這本書,我就承擔下了這個序。有些羞愧,自己是不善於寫序的人,沒有理論性,也沒有邏輯感,總是拉拉雜雜說些有關或者無關的話。但是,能夠在漫漫的書裡留下這些話,應該是對我們友情最好的註釋了吧。

  接下來,漫漫會寫什麼樣的故事呢?

  她是個靈感不斷的人,總會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念頭從她的腦子裡冒出來,經常會大喊著跑上來,興奮地說:「我想到了一個故事,很棒的故事,一定要把它寫出來!」然後興奮地許願說,她要在幾月份之前寫完。

  我們總是用「同情」的眼光望著她:

  「《何以》寫完了嗎?」

  她頓時露出愁眉苦臉的委屈表情。

  「你要是能寫完《何以》,我們就相信你能寫完下一篇。」我們對她安撫地微笑。

  於是,她又會表演一番吐血上吊撞牆,委屈地不說話。

  而今,烏龜漫的《何以笙蕭默》終於完稿了,她終於可以輕鬆地進行她的新文。雖然不知道她又會用多長時間來完成,但是,以她追求完美到近乎苛刻的寫文態度,我相信,應該仍舊會是一篇很好的文。

  漫漫。

  加油!

明曉溪

2005年12月13日深夜

後來,我終於知道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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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3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重逢
  再次見到他,是在七年之後,一家擁擠的超市,到處擠滿了週末採購的人潮。

  趙默笙獨自推著購物車,艱難地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剛剛從國外回來的她,還不太適應這樣的擁擠,然而這樣熱鬧而親切的場面,卻使她不自覺地帶著微笑,幾乎是用感激的心情聆聽這嘈雜的鄉音。她不知道別人剛剛回國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心裡的激動和喜悅幾乎無法抑制。

  七年!久違了啊!

  但是,怎麼剛回國就遇見了他呢?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他們。

  默笙默默地看著站在蔬菜架前的那一雙儷影,再一次領略了命運的奇妙。七年之前,也正是他們,使她最終做出了出國的決定。

  現在他們一起來買東西呢,那麼最終還是在一起了吧!還好她走得快啊,不然恐怕只會傷得更深。

  何以琛,何以玫,她真傻,怎麼會以為有相似的名字就一定是兄妹呢?

  「我們根本不是兄妹,以前我們兩家是很要好的鄰居,都姓何,所以大人就取了相似的名字。後來以琛的爸爸媽媽出了意外,我們家就收養了以琛。」

  「你覺得你比得過我和以琛二十年青梅竹馬的感情嗎?」

  「我今天是想告訴你,我愛以琛,我不想偷偷摸摸地愛他,我要和你光明正大地競爭。」

  十九歲的那年,默笙生日的前一天,她一向文靜內向的好朋友何以玫,突然勇氣十足地對她這樣宣言。一向溫柔不與人爭的以玫會這樣說,一定是愛到了極點。

  可是她拿什麼跟以玫競爭呢?就在以玫宣戰的當天,她就敗了,然後逃去了美國七年。

  何以琛——突然想到那日他冰冷的眉眼,絕情的言語,默笙的心有一絲抽痛,淺淺的,幾乎難以察覺,卻是存在的。

  他們向她的方向走來,默笙抓住推車的手指關節開始泛白,幾乎立刻想要掉頭。但超市實在是太擠了,推著購物車的她根本無法轉身。而在下一刻她也想開了,為什麼要逃避?她應該平靜地對他們說:「嗨,好久不見。」然後瀟灑地走開,留給他們一個美麗的背影。

  更何況,他們也許根本認不出她來了。她變了好多,以前那頭飄逸的長髮已經變成了齊耳利落的短髮,以前白皙的皮膚已經讓加州的陽光曬黑。穿著寬大的 T  SHIRT、牛仔、球鞋的她,和以前的差距太大。

  他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然後……擦肩而過。

  不是不心痛的。

  若有似無的語聲傳來。

  「要不要買點牛奶?」以玫輕柔的聲音。

  「……」

  回答卻聽不真切了。好懷念,以琛低沉如大提琴的聲音,這些年在異國他鄉,仍然時時處處在她耳邊吟誦。

  失落,但也鬆了一口氣,默笙抬起一直低垂的頭,邁開步子。

  「砰」的一聲,購物車撞上了地上堆成一座小山似的減價肥皂。罪魁禍首趙默笙傻傻地看著幾百塊肥皂坍塌下來,場面頗為壯觀。

  呃,她可不可以當做不是她幹的?

  「天哪!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了。」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超市理貨員發出痛苦的呻吟。

  所以,這也不應該怪她吧,哪有人把貨物堆在路中間的。默笙悄悄地吐吐舌頭,努力地擺出一副愧疚的表情。

  這裡的動靜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包括何以玫。她只是不經意地看向那個特別嘈雜的地方,然後呆住——是她,居然是她!以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回來了?

  「以玫?」何以琛不解她的反應,出聲詢問,眼光順著她看去。

  高大挺拔的身軀瞬間僵硬。

  趙默笙!

  那一臉無辜垂著頭的小女子可不正是趙默笙!臉上是百分百的歉然,眼睛裡卻閃著毋庸置疑的頑皮笑意。遠遠的,其實看不大真切她的表情,但以琛就是知道。他一直知道的,她是這樣,習慣攪亂一池春水後不負責任地離開,任性自私又可惡。

  整整七年……她還曉得回來嗎?

  何以琛垂眸。「以玫,我們走吧!」

  何以玫驚訝地看著一臉平靜的以琛:「你不想去打個招呼嗎?也許……」

  「她早已不是我生活中的人了。」波瀾不興的語調,彷彿真的沒有什麼。

  以玫細細地打量他的神情,卻找不出蛛絲馬跡,最後只得低歎一聲:「走吧!」

  最後一眼看向趙默笙,卻發現她也正好偏過頭來看到她,視線在空中相撞,默笙好像愣了一下,然後臉上浮現了淺淺的笑容,朝她點頭致意。

  以玫慌忙回頭叫:「以琛……」

  「嗯?」

  「她……」以玫愕然打住,再回首川流的人群中已經沒有了她的身影。

  「怎麼了?」

  「沒、沒什麼。」以玫低頭。只是,她明明就看見他們了,為什麼這麼輕易地就走了?而以琛,也明明看見了她……

  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回到這裡。

  主編面試的時候問她:「趙小姐,你為什麼選擇在A城工作?」

  默笙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為什麼呢?因為曾在這裡念過一年多的大學?因為曾在這裡認識他?因為曾在這裡經受過很多很多?

  她開始也不知道,回國前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裡,直到那天見到他才明白,她是想見他,雖然他已經不屬於她,但是,她就是想看看他。

  只看看而已。

  「可能是因為不能回家吧。」默笙說。主編奇怪地打量了她良久,留下了她,成了某女性雜誌的攝影記者。

  然而主編過分地看重她在國外雜誌工作的經歷使她不安。

  「那只是一個小雜誌社。」默笙這樣對主編說。

  「哎!阿笙。」四十多歲的女主編親熱地叫著她的名字,「你是在誇獎我的博識嗎?我居然連美國一個不起眼的小雜誌社都一清二楚。」

  默笙笑了起來,不安也一掃而空。

  主編正色地說:「阿笙,我知道一個中國人在美國當一個攝影師多麼的難,你必須比大多數白人優秀。他們總以為我們中國人是沒有藝術細胞的。」

  就這樣安定下來,她仍然去那家超市購物,卻再也沒有遇見過他們。直到有一次,超市的保安叫住了她。

  「小姐,請你到保安室來一趟。」

  默笙一愣,直覺沒有好事,報紙上有太多的關於超市保安強行搜身甚至打人的報道。

  默笙謹慎地盯著他,保安無奈地說:「小姐,我對你沒有惡意,只是想問你一個月前有沒有丟了東西。」

  一個月前她剛回國,難道她丟了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好奇地隨他走進保安室,保安遞給她一個黑色的皮夾。

  默笙不用看裡面就知道不是自己的,笑著搖搖頭說:「你弄錯了,這不是我的。」

  保安出乎意料地固執:「你打開來看看。」

  她接過打開,然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保安得意地說:「小姐,這是你的照片吧,雖然和現在差別很大,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差別是很大的,因為那是剛上大學時拍的入學照。她還是長長的頭髮紮成馬尾,傻乎乎地笑著。

  怎麼會出現在一個陌生的皮夾裡?

  默笙把皮夾還給保安:「這的確不是我的。」

  保安傻傻的:「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嗎?」

  「是我,可是皮夾不是我的。」

  「可一定是認識你的人的,小姐,說不定這個皮夾的主人暗戀你……」

  哎,誰說中國人沒有聯想力的?

  「可是……」

  「你拿去吧拿去吧,一直沒人來認領,放在這裡我們也很難處理,交上去也是充公,還不如給你,你和皮夾的主人肯定有點關聯。啊!說不定我還促成了一段美好姻緣呢……」保安沉浸在電視連續劇似的想像裡。

  一個月前,大約也是她碰到何以琛何以玫的時候,會是他掉的嗎?懷著這樣可笑的猜測,默笙把皮夾拿回了家。

  晚上洗完澡在床上仔細地研究它,簡單的式樣,名貴的牌子,現金不多,完全不能確定失主的身份。

  而那張照片,默笙小心地取出來,上面還有鋼印的痕跡,應該是從什麼證件上撕下來的。無意地翻過來,她突然怔住,背後有字!那瀟灑凌厲得彷彿要破紙而出的字跡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是以琛的筆跡,用黑色鋼筆寫著——

  my sunshine!

  複雜城市裡的生活一樣可以過得很單純,工作、吃和睡,如此而已。一段忙亂的適應期後,接下來就是麻木的重複。

  「阿笙啊,我到處找你。」

  默笙剛踏入雜誌社,就聽到老遠有人在喊。

  「老白,有什麼事情?」

  老白其實很年輕,是雜誌社的另一個攝影師,姓李,因為老說白字所以大家戲稱他老白。他哄明星很有一套,所以雜誌封面人物的拍攝都由他負責。

  「我老婆要生了,明天幫蕭大模特拍照的事能不能麻煩你?」

  蕭筱?默笙有點為難,「我是沒什麼問題,但聽說蕭筱的脾氣很怪,不是熟人根本不配合。」

  老白也想到了這一點,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先去試試,如果實在不行再叫我。」

  第二天,當默笙見到冷艷動人的蕭筱時,她完全呆住了。她對國內的明星不熟,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蕭筱的照片,不知道她竟然……竟然跟她大學時代的好友長得那麼像。

  可她的好友是那樣一個純樸而笨拙的農村姑娘,眼前的人卻蹺著修長的玉腿,抽煙的動作熟練而嫵媚……

  默笙不敢認,也許只是相像的人罷了。

  可蕭大模特瞇著眼瞅了她一眼,踏著優雅的步伐走來,停在她面前。

  「怎麼,不認識我了?」

  「……少梅?」

  「呵!」她諷刺地輕笑一聲,「可不就是我。」

  「阿笙,你跟蕭筱認識?真是太好了。」一起來的同事興奮地說。

  「大一的時候她是我的上鋪。」

  「大學裡的上下鋪可是最要好的。」蕭筱的經紀人也湊上來說。

  「不是要拍照嗎?快拍吧!」蕭筱不耐煩了。

  她真的變了好多!默笙一邊拍照一邊想,鏡頭下的人不再是那個笨拙得可愛的少梅,那麼她是誰呢?

  也許誰都不是。一個好的攝影師能夠攝取鏡頭下人的靈魂,而默笙捕捉不到蕭筱的靈魂,也許是她功力不足,更也許是鏡頭下的人根本沒有。

  蕭筱很空洞!一種讓人絕望無力的空洞,也許正是這種空洞才使她紅得發紫。

  拍完一組,蕭筱揮揮手。「今天就到這吧。」

  「可是蕭筱,下面還有……」她的經紀人急切地說。

  「就到這兒。」蕭筱毫無餘地地說,轉頭對著默笙,「我們去喝杯咖啡。」

  「久別重逢應該喝酒,可惜最近我的胃出了問題,只好喝咖啡了。」

  「呃,喝咖啡很好,或者你應該喝點牛奶。」默笙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有太多太多的事想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身體比較重要,節食也要有尺度。」默笙找些不著邊際的話說。

  「我從來不節食。」蕭筱似笑非笑,「我酗酒。」

  「少梅!」默笙驚愕於她一副自我厭惡的神色,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她怎麼變成這樣的呢?

  蕭筱反射地甩開她的手,默笙一愣,氣氛尷尬而沉默。

  「你變了很多。」半晌,默笙澀澀地說。

  「是的,還記得大一的時候我暗戀過一個人嗎?」蕭筱冷漠地敘述自己的故事,「有一天我告訴他我喜歡他,他接受了,但他不愛我,然後少梅死了,我現在是蕭筱。」

  三言兩語,蝕骨穿心。默笙一陣心痛,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過了一會兒,蕭筱冷諷地說:「你倒沒怎麼變,還是一副虛情假意的樣子。怎麼捨得從金光閃閃的美國回來的?」

  這話多少傷了默笙,但想一想畢竟是她理虧在先。當年一聲不吭就走了,七年杳無音訊,是她對不起她們的友情。「那時候,我是走得太匆忙了……」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蕭筱打斷她,「這些話你應該向何以琛說。」

  何以琛?怎麼會扯到他?默笙想起那日他和以玫儷影雙雙,「我想他並不在意……」

  「不在意?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無情無義沒心沒肺?」蕭筱的聲音激動起來,「你剛失蹤的那幾天,他找你找得快要發瘋,後來乾脆整天在宿舍樓下等,可是他等來了什麼?」蕭筱目光冷冷地指責她。「來了幾個人把你的東西都拿走了,然後告訴他告訴我們,你已經去了美國,可能永遠不會回來。」

  「默笙,你真狠。」蕭筱頓了頓,又說,「我永遠忘不掉他當時的樣子,彷彿一下子被掏空了,絕望到了極點,叫人都不忍心看,他是那樣高傲的人,居然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默笙聽得渾渾噩噩,這些事情真的發生過嗎?

  「也許他是內疚……」

  「趙默笙,拋棄他去美國的是你,該內疚的也是你。」

  「少梅,你不明白……」

  「我有眼睛會看。」

  默笙停住不說了,所有的人都以為是她拋棄了他嗎?明明不是啊!

  明明是他說那樣的話……他說他不想再見到她,他說他寧願從來都不認識她,他叫她滾得越遠越好……

  明明是他!

  告別蕭筱,默笙走在初夏的街道上,腦中仍迴響著蕭筱的話。

  「他後來一直一個人……何以玫?她不是他妹妹嗎?」

  他們竟然沒有在一起,那她當年離開又是為了什麼?

  他又是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

  攤開手掌,掌心裡穩穩躺著的紙片上寫著「袁向何律師事務所」的地址。

  蕭筱說:「也許你需要。」

  她不是特意來的,她只是路過。可她畢竟已經站在「袁向何律師事務所」裡了。

  接待她的小姐抱歉地微笑:「何律師不在所裡,請問你有預約嗎?」

  默笙說不清自己是失落多些還是輕鬆多些:「沒有。」

  「那你有什麼事情嗎?我可以幫你轉告,或者……」小姐看向時鐘,「你在這裡等一下,何律師也快回來了。」

  「哦,不用了,我下次再來。」默笙走出兩步又回頭,「這是何律師的錢包,請你幫我轉交給他,謝謝。」

  這就是結果吧。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阿笙,你在國外工作和國內工作感覺有什麼不同?」快下班了,雜誌社的人也無心工作,閒聊時突然問起。

  「呃。」默笙四處張望一下,見頭頭不在,「薪水高很多。」

  希罕!吃不到葡萄的同事們立刻鼻孔出氣表示不屑。

  「你在那邊有沒有受到歧視?」

  「多少吧。」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在意的,香港人還不是看不起大陸人!」大寶從香港回來後感受頗深。

  「當自己真的遇到就不會這麼想得開了。有次我老闆就當著所有同事的面說中國沒有真正的藝術家。我一聽氣極了,從來沒有那麼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是中國人,當場就指著洋老頭的鼻子說,你懂什麼中國藝術,我們中國人玩藝術的時候你們美國人還不知道在哪裡混呢。」

  「真猛!有氣節!」同事們紛紛拍手,讚口不絕,然後一齊問她,「後來你是被什麼借口炒掉的?」

  「……」默笙哭笑不得,「老美雖然自大,度量倒還是和身材成正比的。後來有一天老闆居然拿著不知道哪弄來的文房四寶來找我要我寫幾個中國字,說他要掛在客廳。」

  「哇,真的假的?」

  「阿笙,你的字能看嗎?」

  「哈,我露了一手鄭板橋的絕活,先把墨汁統統倒在宣紙上,再裝模作樣勾勾弄弄了半天,把那些美國人唬得一愣愣地歎為觀止。不過說實話那幾個字要不是我自己寫的我絕對看不出是什麼。」

  「你寫了什麼?」

  「爾乃蠻夷!」

  撲嗤!有個同事噴茶。

  一片哈哈聲中,遠遠地有人叫:「阿笙,有人找你。」

  默笙轉頭,被譽為花仙子——花癡仙子的小紅八婆兮兮地跑來,「在會客室裡,好英俊好冷漠好有味道的男人哦。而且一看就是那種事業有成的都市精英青年才俊哎,阿笙,你剛剛回國就泡上了這種好貨色,真人不露相哦。」

  花仙子的話能信豬都能在天上飛了,一般而言她的話要除以二,有時候還可以乘上負數。

  不過默笙十分好奇,她才回國不認識什麼人,誰會來找她?

  絕沒想到是他!

  會客室裡背對她立在落地窗前的英挺男子,竟然是何以琛。聽到開門聲,他回頭,清冷的眸光射向她,淡淡的表情沒有一點起伏。

  花仙子總算沒有誇張,他的確英俊不凡,氣宇軒昂,剪裁合體的西裝襯托出高大挺拔的身材,和以前一樣的自信沉著,但又多了幾分凌人的氣勢。

  她完完全全地說不出話來。

  而他神色鎮定從容不迫地點頭致意。「趙小姐。」

  趙小姐?

  默笙真的想笑,然而難度太高。「何……先生。」

  遠遠地比了比椅子,默笙說:「請坐。」

  她拿出茶葉,低頭掩飾自己的神色,她無法像他那樣無動於衷,只能藏起自己的激動,「你要喝點什麼?」

  「謝謝,不用。」他的目光冷峻,「我說幾句話就走。」

  「哦,你來找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他停頓五秒才開口:「蕭筱。我是她的律師。」

  「有什麼事嗎?」

  他口氣透著寒意:「趙小姐三天前到鄙事務所時曾說會再度光臨,卻遲遲不見你來,我只好親自過來拜訪。」

  默笙愕然,抬頭迎上他灼灼的眸子。「你怎麼知道……」她並沒有留下名字,他怎麼知道還皮夾的人是她?

  「趙小姐,我恰好有正常人的推理能力。」他嘲諷地說。

  也許當律師的都有這種「正常人的推理能力」,默笙盯著牆壁:「我是去還皮夾,你既然已經拿到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何以琛眸光一閃。「除了還皮夾,你沒有別的事?」

  她還可以有什麼事嗎?默笙怔怔:「沒有了。」

  「很好。」他眼中彷彿掠過一絲失望,移步到她面前,「可是我有事。」

  他拿出那個黑色的皮夾放在她眼前:「這裡面原來有一張照片,趙小姐知道下落嗎?」

  當然知道,默笙低頭:「有嗎?我沒有注意。」

  「哦?皮夾裡除了錢什麼都沒有,趙小姐如何知道皮夾是我的?」

  默笙啞口無言。差點忘了他是律師,善於找出對方言辭上的一切漏洞,想騙他先得掂掂自己的斤兩。

  他欠身:「趙小姐可否把照片還給我?」

  默笙突然覺得莫名其妙。他是什麼意思?一邊擺出一副「你是陌生人」的模樣,一邊卻又討要她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我,為什麼要給你?」

  「趙小姐,我勸你不要和一個律師討論物品的所有權問題。」以琛冷冷地說。

  默笙氣餒,這樣的以琛她不熟悉而且無法應付。「照片不在這裡。」

  「明天給我。」

  「明天我有……」

  「趙小姐!」何以琛打斷她,「我想我們都不想和對方有太多的糾纏,何不早死早超生。」

  早死早超生?默笙默然半晌:「你要那張照片幹什麼?」

  「誰知道呢。」以琛目光沉沉,「也許我想把它放在我身邊,時時提醒我那段愚蠢的過去。」

  愚蠢……是啊,多愚蠢!她居然會有所期待。

  何以琛逕自做出決定:「我明天會來取,你若沒空,可以請別人轉交。再見,趙小姐。」

  他舉步離開,手剛剛握上門把,聽到身後的默笙低聲說:「等等……明天,我會送過去。」

  「好。」以琛面無表情地回頭,「謝謝你的合作,明天見。」

  默笙怔怔的目送他高挺的背影離去。不是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們重逢會是什麼樣子,但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居然連說一句「好久不見」的情分都沒有了。

  愚蠢的過去嗎?

  默笙站在臥室裡的鏡子前,審視鏡子裡面與她對視的女人。

  如果一頭短髮變長紮成馬尾,如果曬黑的皮膚變白皙一些,如果還能毫無顧忌地笑得燦燦爛爛……最重要的是,如果眼睛裡減掉這七年多出來的沉鬱,添滿張揚的天真——那麼,她就變成了初上大學剛認識何以琛的趙默笙。

  「何以琛何以琛……」

  「何以琛何以琛……」

  以琛是怎麼被她纏上的她也不太清楚,以琛更是莫名其妙,反正那時候她就追著他跑。直到有一次他受不了了,板著臉問:「趙默笙,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

  換成現在的她大概會羞愧得無地自容吧!然而那時候的她是那麼的不知羞,睜大眼睛問:「以琛,是你笨還是我笨,哎,你那麼聰明,一定是我笨了,我怎麼這麼失敗,追了半天人家都不知道我在幹什麼!」

  猶記得以琛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後來他提到這件事,曾好笑又好氣地說,他本來是想用質問的口氣讓她感到羞愧的,誰料到這世上居然有臉皮這麼厚的小女子,反將了他一軍。

  所以當時法律系的高才生遲遲反應過來後,居然只能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準備在大學裡找女朋友。」

  她那時候單純得連借口都聽不出,一鼓作氣地問:「那我現在先排隊,等你大學畢業了,可不可以有優先錄取權?」

  面對毫不講章法的對手,口若懸河的最佳辯手頓失滔滔,拋下一句「有課」就落荒而逃。

  她當然沒有就此氣餒,可在她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居然聽到學校有人在傳:法律系的那個何以琛聽說有女朋友了,叫什麼趙默笙,名字挺拗口的。

  她一聽幾乎是飛快地跑到自習教室找到以琛,急忙澄清:「謠言不是我傳出去的,你要相信我。」

  以琛從書中抬頭,目光清明地說:「我知道。」

  她傻傻地問:「你怎麼知道?」

  以琛神色自若地回答:「因為那是我傳的。」

  這回終於換她瞠目結舌,耳邊是他在冷靜地分析:「我考慮過了,如果三年後你注定是我女朋友,我何不提早行使我的權利。」

  呵!那時候啊!

  鏡子裡的人嘴角微微彎起,然而笑意還沒到達眼底,已經收斂。

  茫茫然走到陽台上,看那月朗星稀,明天應該是個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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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轉身
  夕陽西下,彩霞滿天。

  何以琛站在十樓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奇怪自己怎麼會有了欣賞夕陽的心情。

  也許,因為她回來了。

  美婷推開門,就看到何律師背對著她站在窗前,手裡夾著煙,一身落寞的樣子……落寞?美婷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了,這個詞能用在從來都是自信沉著的何律師身上嗎?

  以琛聽到開門聲,轉過身問:「什麼事?」

  「哦。」美婷這才從自己的迷思中驚醒,快速地說,「何律師,紅遠公司的張副總來了。」

  「請他進來。」以琛收起雜亂的思緒,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瞥了一眼壁上的鍾——五點,她還沒來。

  好不容易送走了張副總,以琛疲憊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猛的一隻巨掌拍下來,以琛無奈地睜開眼:「老袁。」

  大學畢業後他拒絕了研究生保送,直接來到現在更名為「袁向何」的「袁向」律師事務所裡工作,現在已經是合夥人之一。老袁和另一個合夥人向恆都是C大校友,向恆比他早一屆,老袁則已畢業多年。

  形象更接近劫匪的魁梧大漢悠閒地在他對面落座,囂張地蹺起二郎腿:「接下來準備幹什麼?」

  以琛頭也不抬地說:「加班。」

  「不會吧!」老袁怪叫,「今天是週末哎!」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老袁重複他的話,搖搖頭,「這的確像是冷血無情工作狂何以琛說的話。」

  以琛瞇起眼:「我倒不知道你修辭學學得這麼好。」

  「NO、NO、NO。」老袁搖搖手指。「這是所有認識何以琛這個人的女性同胞們的共識。」他賊兮兮地湊過來,「以琛,我一直想問你,你到底是同性戀還是有隱疾?」

  對這種無聊低級分子,理他就是神經病。美婷進來送上兩杯咖啡,以琛叫住她問:「今天有沒有一位趙小姐來過?」

  美婷想了想搖頭說:「沒有。」

  以琛「嗯」了一聲表示知道,對美婷說:「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早點回家吧。」

  美婷搖頭說:「我不急的,何律師你什麼時候走,要不要我幫你買點吃的來?」

  「不用,謝謝。」

  美婷哦了一聲,滿臉失望地出去了。

  老袁嘖嘖出聲:「喂,美婷美女對你有意思哦,要不要來段辦公室之戀?」

  「人家是正經的女孩子,你別胡說八道。」以琛警告他。

  鐵石心腸!老袁暗暗搖頭,以琛對待女性的態度一向有禮周到,但從不逾越,這些年來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何以琛」這個名字下壯烈成仁。

  也不能怪那些女人趨之若鶩,就算以老袁男性的目光看來,何以琛還是太優秀了。撇開他英氣逼人的外表,光這幾年他在律師界裡逐漸崛起的名聲和堅毅正派的形象就足以吸引任何驕傲或者美麗的女人。

  「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那麼多女的你就沒一個心動的?那個外企的美女總監,身材很辣哎!那個電視台的女主持,你們合作那麼久難道沒擦出點火花?還有咱們精明能幹的同行許霹靂,今天在法院遇到她,她還旁敲側擊地問起你……」

  老袁越說越興奮,以琛聽而不聞,隨他胡說八道。

  獨角戲有什麼好唱的,老袁沮喪地停住,一會兒又兩眼放光:「我知道了,一定是咱們的小妹以玫,你對她總算還有點人性。」

  以玫經常到事務所來,老袁對她是極熟的。

  「她是我妹妹。」以琛沒好氣地說。

  「少來,你們又沒有血緣關係。」老袁一副熟知內情的樣子。

  「那也不能改變什麼。」

  以琛語氣頗淡,但其中的絕對老袁還是聽出來了。老袁搖搖頭不再多說什麼,以琛的固執他是領教過的。

  「何律師。」美婷進來,手裡拿著一個信封,「剛剛有位小姐送了這個來。」

  以琛一摸就知道是什麼,「那位小姐呢?」

  「她留下東西就走了。」

  「走了?」以琛臉色一沉,「走了多久?」

  「不到一分鐘。」

  以琛沒有細想,拿起車鑰匙和外套就往外去。老袁跟在他後面叫:「你去哪裡?」他彷彿沒聽到似的。

  在門口老袁恰好碰到剛剛從法院回來的向恆:「他是怎麼回事?」

  向恆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我想我知道原因。」

  「你知道?快說,快說。」

  「剛剛我在樓下看到一個人,我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她。」

  「誰?別賣關子了。」老袁不耐煩地說。

  「你覺得以琛是個什麼樣的人?」向恆不答反問。

  「冷靜、理智、客觀。」老袁中肯的評價。

  「那麼這個人就是他的不冷靜、不理智、不客觀。」

  老袁好奇心起:「女的?」

  「對,他以前的女朋友。」向恆雖然比以琛高一級,卻是一個宿舍的,對以琛的過去很瞭解。

  「女朋友?」老袁一副聽到天方夜譚的表情,「他有過女朋友?」

  「對,後來她女朋友因為去美國和以琛分手了。」

  「你是說……」老袁瞪大眼睛,「以琛被人甩了?」

  「對,而且是不辭而別,他女朋友去了美國他才知道消息。這件事在學校傳得很廣,以琛很頹廢了一陣子,那時候他抽煙喝酒全學會了。」

  「不會吧……」老袁實在想像不出什麼樣的女人會拋棄何以琛。怪不得他不近女色,原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默笙不急著回去,隨著擁擠的人流無目的地亂走。

  直到剛剛,她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樣了。以前的她絕對不會這麼退縮,明明很想很想見他,卻不敢。

  那時候不管以琛多麼冷漠,多麼拒人千里,她都可以端著一張笑臉跟前跟後,現在卻連說兩句話的勇氣都沒了。

  以琛曾經說她是sun shine,是他想拒絕也拒絕不了的陽光,可是現在她連自己心中的陽光都消失了,又拿什麼去照耀別人呢?

  一輛銀白的BMW突兀地停在她跟前,默笙頭也沒抬,繞開。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上車。」

  她驚訝地抬頭,是他!

  以琛見她愣在那裡,皺著眉頭又說一遍:「這裡不能停車,上車。」

  默笙來不及考慮這是怎麼回事,車子已經沒入下班的車流裡了。

  「中餐還是西餐?」以琛注視著前方的交通狀況,開口問她。

  「中餐。」她反射地回答,說完才發覺不對,什麼中餐西餐,他要請她吃飯嗎?

  以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還會拿筷子嗎?」

  默笙假裝沒聽到他的冷嘲熱諷,小心翼翼地問:「你要請我吃飯嗎?」

  「你撿到了我的皮夾,於情於理我都該謝謝你。」

  「其實不用這麼客氣。」默笙訥訥地說,一陣沮喪湧上心頭,什麼時候他們到了說這種話的地步了呢?

  晚餐是在著名的秦記吃的,優美的環境,美味的菜餚,周到的服務都無法改善默笙的用餐心情,對著對面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注定要消化不良。

  悅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餐桌上的沉悶,以琛接起手機。「喂……對……我在秦記……不是,還有趙默笙……恰好遇見……好。」

  他突然把手機給她:「以玫想跟你說話。」

  默笙一呆接過:「喂。」

  「喂,默笙。」輕柔的嗓音從彼端傳來。

  「以玫,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兩頭都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還是以玫說:「默笙,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還不錯,簡直要樂不思蜀了。」默笙故做輕鬆地說,沒注意到對面的以琛動作突然一滯。

  「嗯。」又是一陣沉默,以玫說,「你可以把聯繫方式給我嗎?我們找個時間見一見。」

  「好的。」默笙報上手機號碼。

  「嗯,那再見了。」

  「再見。」

  收了線,她合上手機還給以琛,他卻沒接。「把你的手機號碼輸進去。」

  默笙一怔,低頭輸入號碼,卻在輸入姓名時犯了難。

  「你是用什麼中文輸入法?」

  「筆畫。」

  「哦。」

  還是打不出來。「默字怎麼打?」

  以琛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手機:「我來。」

  默笙尷尬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銀灰的手機上優雅快速地跳躍,幾秒鐘時間就打好,合上收進衣袋。

  「你連中文名字都忘了怎麼寫了?」

  「不是,你的手機我不會用。」默笙訥訥地解釋。

  他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晚餐就在這樣沉默的氣氛中度過,甚至一直持續到他送她回家。

  默笙下車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他點點頭,開車飛馳而去。

  默笙站在原地,只覺得茫然,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意識到路人怪異的眼光才如夢初醒,腳步匆匆地奔上樓。

  「相、相親?」默笙拔高聲音叫道。

  「你小聲點!」花仙子摀住她的嘴,默笙咿咿呀呀的,花仙子警告她說,「不准叫出聲,知道了嗎?」

  默笙趕緊點點頭,等她一放開就問:「你要去相親?」

  「不是我,是我們。」

  「我?為、為什麼?」默笙有點呆滯。

  「我們社裡沒有男朋友的就你跟我年紀最大,還不抓緊點就嫁不出去了,你知道不知道?」花仙子嘩嘩嘩地翻行事日曆,「今天的標的物是XX公司的系統工程師,兩位,你和我去正好。」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他們有兩個人哎,我應付不過來了啦……阿笙,我平時對你好不好,我今年能不能嫁出去就全看你了。」花仙子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活像被拋棄的小狗。

  「你可以一次約一個啊。」

  「不行,那樣太沒效率了,而且,我需要你的幫忙。」

  「什麼忙?」默笙謹慎地說,花仙子的忙一般人是幫不起的。

  果然她嘩嘩嘩地從辦公桌拿出一大堆東西,黑框眼鏡,造型怪異的假髮,大的可以當手鐲的耳環,以及一身很色彩斑斕的衣褲。

  「這是幹什麼?」默笙瞪著那一堆東西。

  「醜化你的形象,襯托我的美麗!」

  「……我是第幾個受害者?」

  下班時間一到,花仙子就拉著她往下衝,好不容易衝到樓下,她又大叫一聲:「啊!我的必勝口紅沒有拿。」

  啪啪啪又衝上去拿那個據說相親必勝的口紅。

  默笙在門口等她,突然感覺到一道灼人的視線,沿著視線看過去,居然是何以琛。

  他對上她的視線,向她點頭致意。

  她的心一跳,他會是來找她的嗎?距離上次「沉默的晚餐」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了,他們一直沒有聯繫過,這次他會是來找她的嗎?

  腳步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

  「等人。」他簡短地回答。

  「哦,等……」

  「以琛!」伴隨著嬌柔的聲音,一個纖瘦美麗的女子出現在她的視線,默笙的心一沉。

  「我等的人來了,先走一步。」他平淡對她說,與那女子相偕離去。

  「好、好的,再見。」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們往停車的地方走去,竟沒有力氣移動腳步,直到花仙子出現拉著她走。「你傻站著幹什麼?快走,來不及了,還要幫你化妝呢,記得哦,你要表現得差一點……」

  根本不用裝,相親宴上默笙果然表情呆滯,反應遲鈍,完美地襯托出了花仙子的光輝形象。

  他又來等她了。

  默笙從落地窗往下望去,簡單的襯衫長褲就一身英氣的何以琛站在樓下,這個月來,他每隔四五天就會出現在這裡,然後和那個美麗的女子相偕離去。

  今天是週末,他又來了。

  他以前從來沒有等過她呢。

  「阿笙,阿笙。」花仙子又在鬼叫,「今天週末哎,你跟我……」

  「好。」

  「呃?」花仙子呆了一呆,「你知道我要幹什麼?」

  「相親!」默笙沒好氣地說。鑒於上次她的「優良表現」,花仙子算是纏上她了,每個週末都死拉活拽地拉她去「陪相」。

  不過陪她去相親也挺好玩的,反正她也不用擔心人家會看上她,只要去吃飯和看花仙子耍寶就行了。

  不過,「今天又是什麼人?」

  「呵呵呵呵,青年才俊哦,外科醫生,吃西餐,哈哈哈哈……」

  默笙看她得意的樣子不禁好笑。她還真有辦法,相親對像一次比一次優秀,不過從來沒有逮到過就是了,反而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成為她的好朋友或朋友夫,反正是不可戲的那種。二十九的高齡,花仙子已經發誓是男人就嫁了。

  由於要早點回家「打扮」,默笙準時下班,不可避免要碰到樓下的何以琛。默笙只想低著頭走過,不料花仙子卻突然停了下來,眼神很兇惡地望著何以琛……身邊的那個美女。

  「太過分了!」花仙子咬牙切齒地說。默笙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她拉到以琛和那個美女面前。

  「狐狸精,你又在勾三搭四。」

  那個美女居然也一反嬌柔,凶巴巴地說:「相親狂,你又拉著別人陪你去相親?」她瞥了默笙一眼。「人家可比你漂亮得多,你等著當壁花,一輩子嫁不出去吧!」

  兩個人居然就這樣吵起來,默笙目瞪口呆,尷尬地朝以琛打招呼:「嗨!」

  他的臉色看來很差,也對,女朋友被罵狐狸精誰都不會開心。

  「呃,對不起,她就是這樣,有口無心。」默笙幫花仙子說。

  以琛的眼神像要殺人一般,聲音冷得可以結成冰:「你要去相親?」

  「呃,對……」默笙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但遲疑的態度反而讓人肯定。

  他什麼都沒說,表情陰霾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以琛,等等我。」那個和花仙子吵架的美女一見他走了,不再戀戰,急忙跟上。

  默笙暫時無心整理自己的心情,因為花仙子的表情實在很怪異,居然在……哭?

  花仙子哎!天天耍寶的花仙子在哭?

  「小紅,罵不過人家就哭,很可恥唉。」

  「你懂什麼!」花仙子睜著淚眼瞪她,「她搶了我第一個男朋友。」

  呃,果然是深仇大恨!默笙頓時同仇敵愾,拍拍她的肩膀。「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們今晚就找個好的氣死她。」

  「我不是氣她搶了我喜歡的人,我是氣她為什麼搶了又不珍惜,害他出了車禍,因為他的腿斷了又拋棄他。她怎麼可以這樣呢!她這樣的人為什麼他現在還愛她呢?他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就因為我沒有她漂亮嗎?嗚嗚……」

  默笙聽呆了,沒想到成天花癡兮兮的花仙子有這樣的一段故事,果然外表越開朗的人內心越脆弱嗎?

  因為一直安慰她,她們倆首次遲到,默笙也沒來得及化丑妝,花仙子心情低落,難得的沒有主動沒有耍寶,結果……

  兩位優秀的外科醫生居然對她們很有意思?!

  媽呀!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由於男方的過度熱情,四個人去看電影唱歌吃夜宵,玩到十一點多才回家。

  眼看家門在望,默笙總算鬆了一口氣:「鄭醫生,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哦。」鄭醫生打住關於心臟病的話題,紳士地說,「那晚安,趙小姐,今天過得很愉快。」

  「我也是,晚安!」默笙微笑著說,等他走遠了才上樓。

  樓道裡的燈壞了,顯得有點陰暗,她走到四樓的門前,摸索著鑰匙,突然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她的視線裡,默笙一驚,鑰匙啪地落在地上。

  「你……」

  話未說完,她已經被拉進一個堅硬的懷抱裡,毫無防備的唇被壓住,他毫不留情地在她的唇上反覆蹂躪,火熱的吻甚至不知足地蔓延到頸上,彷彿要把壓抑的怒火全部傾瀉出來似的瘋狂。他的手扯開了她的衣領,她剛剛感到一絲涼意,立刻被他的唇舌覆蓋吞噬。

  默笙還來不及反應,就陷入這措手不及的意亂情迷中,曖昧的空氣中浮動著絲絲酒氣。酒氣?他喝酒了!

  默笙清醒了一點,氣息不穩地叫道:「以琛!」

  他的動作一滯,停住了,頭還埋在她的頸窩裡,急促地低喘著。

  良久,才聽到他瘖啞的聲音:「我輸了。」

  什麼意思?

  「經過那麼多年,我還是輸給了你,一敗塗地。」

  為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這麼悲哀。

  「以琛,你在說什麼?你喝醉了嗎?」她不安地問。

  沉默,然後他猛地推開她,漂亮的眼睛在黑夜裡閃著狼狽和惱怒,冷冷地清醒地說:「我不是喝醉了,我是瘋了。」

  他轉身突然消失,如同他突然的出現,若不是唇上微微的刺痛,她會覺得這是一場荒謬的夢。

  撿起地上的鑰匙開門,進了門卻在門口傻站著。要不是電話突然響起,她還不知道要站多久。

  一拎起電話,就聽到花仙子興奮的聲音:「阿笙,你那邊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默笙一時轉不過彎來。

  「快說說啊,那個鄭醫生有沒有什麼表示?他有沒有約你下次見面?」

  「沒有。」

  「怎麼可能!」花仙子大叫起來,「他明明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人家大概是滿意有人如此合作地聽他「心臟病與愛情」的專題講座吧。

  「你呢?」默笙不跟她纏,直接問她。

  「他約我明天看電影,嘿嘿嘿嘿……」恐怖的笑聲從那邊傳來,「阿笙,從明天開始,我要裝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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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3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靠近
  有什麼事情比花仙子要當淑女更難的嗎?

  「阿笙,這件好看還是這件好看?要不然這件?」服裝店裡,花仙子比著衣服,問一大早就被她連環奪命Call拉來當參謀的默笙。

  「嗯,這件。」

  「那是我今天穿來的。」花仙子的臉黑了一半,「阿笙你是不是沒睡醒啊,一大早就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

  「呃……」默笙心虛地笑兩聲,連忙轉移話題,很正經地說,「小紅,扮淑女最關鍵的又不是衣服。」

  「那是什麼?」

  「言談舉止啊。」默笙舉例說,「比如說,要是人家問你平時喜歡聽什麼音樂,你千萬不能說是重金屬搖滾。」

  「我不聽搖滾。」花仙子喜滋滋地說,「我最愛的是小齊和阿牛的《浪花一朵朵》。」

  這次輪到默笙的臉黑了一半,腦海中冒出三個穿花褲衩帶著傻笑的男人抱著吉他滿海灘追比基尼女郎的畫面,耳邊還有花仙子興奮的配音:「特別是『美女變成老太婆』這一句,直接地表達了我對未來的期望……」

  「……你們在一起時千萬不要討論音樂。」默笙堅決地說,「或者談談電影?晚上你們不是要看電影嗎?這也很能顯示一個淑女的品位和氣質的。」

  「電影嗎?」花仙子兩眼放光,「我喜歡《大話西遊》,裡面的羅家英好帥哦,而且說話好有哲理,特別是那句『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包含了倫理、愛情、醫學和宗教,簡直是『眾生平等』的最好詮釋……」

  「……小紅。」默笙困難地說,「我想,晚上你還是不要說話好了。」

  好不容易花仙子肯放人,已經是下午兩點鐘。默笙回家睡了一覺起來就一頭扎進暗房,等她再出來,天色已經全暗,看看壁上的鐘,竟然七點半了。

  肚子餓得不行,打開冰箱卻什麼吃的都沒有,默笙拿起錢包鑰匙,準備去趟超市。

  走下樓,穿過花圃,默笙的腳步驀地定住,抬眸。

  對面昏黃的路燈下,他站在那裡,眼神透過繚繞的煙霧定定地無言地鎖住她。

  以琛!

  他遠遠地站著,不急著靠近。他今天穿得很隨意,簡單的襯衫長褲,卻硬是能穿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英氣來。她以前常常迷戀地看著他說:「以琛,為什麼你穿什麼都好看呢?」回答她的是以琛沒好氣的大白眼。

  以前!又是以前!趙默笙,你有點出息!不能再想了!

  以琛掐滅煙,走到僵住的她身邊。

  「能不能陪我走走?」

  「……好啊。」

  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走了長長的一段路,以琛還沒有開口的意思。默笙忍不住問:「我們去哪裡?」

  「到了。」

  公車站?他們要坐公車嗎?

  「有沒有硬幣?」

  「有。」默笙從錢包裡挖出幾個硬幣,攤在手裡。

  「給我一個。」以琛從她攤開的手裡拿走一個硬幣,指腹無意地劃過她的掌心。

  默笙一愣,連忙縮回手,他卻似乎一無所覺,側對著他,眼睛注視著公車來的方向。

  「上車吧。」

  她來不及問什麼,跟在他後面上車,星期六的公車理所當然擁擠得一塌糊塗,她和他之間隔著兩三個人,呼吸困難,舉步維艱。公車停靠了八九站後,以琛忽然伸過手來,拉她下車,一下車又立即放開,獨自走在前面。

  默笙打量著周圍陌生的景物,林立的高樓:「這裡是哪裡?」

  以琛頓住腳步回頭:「你不認識?」

  她應該認識嗎?A城那麼大,不是所有的地方她都到過啊。可是他的神色為什麼這麼不悅,好像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般。

  看著她顯然迷惘的神色,以琛眼神漸漸沉了下來。

  「算了!」

  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倏地回頭,步伐邁得又快又疾。

  默笙不明所以,直到眼前出現古色古香的校門。

  這裡,竟然是C大?

  那麼這條街,她驚愕地望著剛剛走過的繁華大街,竟然是老北街?

  她和以琛走過無數無數遍的老北街?

  怎麼可能呢!

  那熱鬧透頂的夜市呢?那些吆喝的小販呢?街道兩邊各種各樣廉價美味的小吃店如今又到哪兒去了?

  「你回國後沒有來看看?」以琛平復心情,聲音平靜地問。

  「沒有,我……」不是不想來,只是……「工作太忙。」她訥訥地說,這樣的理由,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以琛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不用說什麼,我明白。」

  他明白什麼呢?她不明白。

  他們走進C大,百年老校是不怎麼會變的,默笙置身其中,恍恍惚惚就像走在自己的舊夢裡。那些大樹,那些看來很陳舊的宿舍樓,那些歡笑著走過她身邊的學生……一種惆悵的,酸楚的心情漲滿她的胸腔,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原來,她真的已經離開了那麼多年了。

  「哎!」默笙指著路邊轉彎處的小雜貨店,「這個店還在,不知道還是不是那對老夫妻開的。」

  「不是。」以琛說,「我還沒畢業的時候就換人了。」

  「喔。」默笙輕輕應了一聲,抬頭笑著說,「我去買點東西吃,我快餓死了。」

  小店換了個年輕的女店主,一邊照看著孩子,一邊招呼他們。她買了麵包可樂,以琛也拿了一罐啤酒,他付的錢。默笙想起以前他們常常為誰付錢而起爭執,那時候她年紀太輕,還不懂得一個男人的驕傲和尊嚴,以琛和她在一起應該很累吧!

  「你什麼時候開始喝酒的?」本來是隨便問的,說完卻想起昨晚那個帶著酒氣的激烈的吻,默笙不自在地別過頭。

  「就這幾年。」他沉默半晌,淡淡地說。

  是啊,就這幾年。

  「嗯,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吧。」

  八點多的操場還有很多夜鍛煉的人,多是年輕的學生,也有一些年紀大的教授在周圍散步。

  他們坐在操場邊上,默笙笑著說:「這個操場上有我最痛苦的回憶。」

  以琛難得地微微笑起來:「八百米?」

  「是啊。」默笙很不好意思地承認,「我八百米最好的成績是四分十秒,我還記得當時你很不敢相信地說……」

  她突然頓住,以琛深邃的眸子盯著她:「我說什麼?」

  說,趙默笙,你跑這麼慢,我當初是怎麼讓你追上的?

  「……咦,那個是不是你們系的周教授?」默笙指著不遠處散步的老頭。

  以琛掉轉視線看去,點點頭站起:「我去一下。」

  默笙看著他走過去,周教授看到他,一副很高興的樣子,說了幾句話,讚許地拍拍他的肩膀。

  這個老教授的頭髮是越來越少啦!

  說起來,她會認識這個法學院的名教授,完全是因為以琛的關係。

  那時候以琛忙於學業家教系務,她這個女朋友也不太能找到他,為了有多點時間和他在一起,她沒課的時候就跑去他系裡上課,這個周教授的刑法學她從頭到尾整整聽了一個學期。不過到現在她還是連刑法學上最基本的「無罪推定」都弄不清楚。不像以琛,被她硬拉去聽了幾節高等數學,期末的時候居然能幫她複習抓題。

  不知道以琛說了什麼,周教授居然向她這邊看過來,笑瞇瞇地朝她點了點頭,才走開。

  等以琛回來,默笙好奇地問:「你和他說什麼?」

  「我說我和一個朋友回來看看。」以琛奇異地看了她一眼,「周教授還記得你。」

  「是嗎?」默笙訥訥地說,「他大概對我印象深刻。」

  她在這個教授的課上鬧過笑話。

  周教授上課是從來不看點名冊的,叫人回答問題也是隨手亂指,有一次默笙就不幸命中,她還記得當時他的問題是「你覺得甲乙丙丁四個人應該怎麼判?」

  她一頭霧水。什麼甲乙丙丁?還戊己庚辛呢!

  手在桌子底下扯以琛的衣服,不料他居然硬邦邦地回了她一句:「我沒聽。」

  哦!對了,他們不久前才吵架,以琛正生她的氣。可是見死不救,也太小氣了吧。

  結果她一急,居然說:「把他們都關進牢裡。」

  整個教室靜默一秒後,哄堂大笑,底下有男生大聲喊:「教授,她不是我們系的。」

  「哦?」周教授感動地說,「同學,你對我教的刑法很有興趣嗎?」

  學生又是一陣大笑,起哄叫道:「教授,人家是跟男朋友來上課的!」

  老頭兒思想開通得很,居然興致勃勃地追問:「這是誰的女朋友?」口氣活像失物招領。

  以琛認命地站起來,丟臉死了。「我的。」

  何以琛周教授自然是認識的,生性詼諧的老頭兒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何同學,光自己念好書是不夠的,家庭教育也很重要。堂堂法學院大才子的女朋友居然是法盲,我們走出去也很沒面子啊。」

  默笙現在還記得當時教室裡爆發的笑聲。

  以琛輕笑了起來:「的確是印象深刻。」

  默笙呆呆地望著他,他在笑嗎?終於不再冷著臉,把她當做一個陌生人?

  「唔……」她驀地轉過臉,掩藏住心中的情緒,不再看他,不太自然地說,「誰叫你見死不救!」

  她還在記恨這件事?以琛心中五味雜陳,又有些好笑。他真的沒聽啊,她以為他冷靜理智到這種地步,可以一邊跟她冷戰,一邊專心聽課?

  如果他夠冷靜夠理智,那他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不會和她在一起。

  以琛鬱鬱地吐出一口氣:「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還是坐公車,回到樓下,默笙停住腳步說:「我到了。」

  「嗯。」他也停住。

  「那,再見。」

  「再見。」

  默笙走了兩步回頭,他還站在路燈下。「你?」

  他眼睛越過她盯著遠處,欲言又止,半晌才說:「昨天,我很抱歉。」

  「……沒事。」默笙頗不自在地說,「昨天你喝醉了。」

  「是嗎?」以琛頓了頓說,聲音裡微微帶著諷刺。驀地,他低下頭,冰冷的唇碰上她的,一觸就走,深沉難解的目光糾纏住她,低低地說:「默笙,我很清醒。」

  一直。

  很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

  「你今天心不在焉。」討論一個棘手的案子的時候,向恆突冒出一句。

  以琛鎮定地抬眼望他:「我認為我的提議還不錯。」

  「是不錯。」豈止不錯,簡直是好極了,「可是你還是心不在焉。」

  「好吧。」以琛扔掉手中的筆,「你想問什麼?」

  向恆笑起來,難得見他這麼沉不住氣,「我們的趙小學妹回來了?」

  以琛揚眉:「你怎麼知道?」他反常得這麼明顯嗎?

  「那天我在樓下看到。」向恆解開他的疑惑,「她似乎……變了不少。」

  是不少。以琛不說話了。

  這時老袁推門進來嚷嚷:「喂,今天聯合的人請吃飯,你們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聯合律師事務所和袁向何同為A城四大律師事務所之一,雖然難免在法庭上針鋒相對,但私底下交情卻還都不錯。這次老袁幫了他們一點小忙,於是就在得月樓設宴請客。

  說起來聯合的那幫人也不安好心,誰不知道聯合的霹靂玫瑰對袁向何的何以琛很有意思,把他們湊在一起,分明是要看好戲。許霹靂擅長攻擊,而何以琛的防守向來滴水不漏,可以想見,今天的晚餐必定熱鬧有趣得緊。老袁已經開始期待了。

  得月樓位於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夜幕低垂,華燈初上,酒過三巡。老袁和聯合的幾個律師都是很會耍嘴皮子的人,笑笑鬧鬧吵得不得了。向恆坐在窗邊,耳朵裡聽著他們瞎侃,眼睛卻不自覺地瞥向窗外。

  都市的夜晚燈火霓虹,寬闊的馬路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交織移動。

  等等,那是……

  「老向,你不說話在看什麼?」李律師湊過頭來,順著他的眼光看下去。對面的大街上,有一個女子手拿著相機在拍什麼,不長不短的頭髮,套一件寬鬆的淡藍色襯衫,牛仔褲,身上還掛了兩三個長短不一的相機。

  「這是你喜歡的類型?」李律師感興趣地說,看不清相貌,不過感覺很像個學生。

  這可不是他的類型。向恆轉過頭,見許大美女正鍥而不捨地對以琛窮追猛打,以琛有禮地客氣地應對。如果再加上她……那可好玩了!

  「以琛。」向恆引起他的注意,然後指指窗外。

  這下不止何以琛,所有人都看向窗外,不過,看什麼?大家都很茫然。

  以琛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正在取角度的趙默笙,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出去一下。」

  除了向恆氣定神閒,其餘人都差點趴在玻璃窗上了。看著何以琛高大的身影快速地穿過馬路,停在一個陌生的女子幾步遠的地方,卻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驚擾她。那女子似乎一無所覺,等拍完照片回頭——啊!好可惜!她背對著他們,看不清表情,然後兩人說了幾句。

  然後……

  一幫人下巴差點掉下來了——何以琛!他、他、他……

  他居然強硬地抓住了人家的手?

  何以琛哎!向來對女人很冷淡的何以琛居然會有這麼激烈的動作,怎麼可能!

  大家都很有默契很同情地看向在場的唯一女性,許大美女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也對喔!本來以為何以琛對女性疏遠是天性冷漠,搞了半天原來人家必要的時候也可以這麼熾烈的。

  這實在太打擊女性自尊了!

  雖然平時被許霹靂的伶牙利齒氣得不行,但好歹是一個事務所的,總有同事之誼。胖胖的張律師開口打探敵情:「老向,她是誰?」

  向恆的表情有點莫測高深:「你怎麼問我?應該問以琛才對。」

  張律師敬謝不敏:「我可不敢指望能從何以琛嘴裡套出什麼。」

  向恆笑笑說:「他的外套還在這,總要回來拿。」

  一會兒以琛果然回來,很抱歉地說:「老李,我有事先走了。」老李算是今天請客的東家。

  老李還沒說什麼,向恆倒先開口:「你這樣就走未免太不給面子,不如叫趙默笙過來一起,我也好幾年沒見她了。」轉頭問老李:「介不介意多個人?」

  老李連忙點頭:「可帶家屬,可帶家屬。」

  以琛沉吟。

  許霹靂陰惻惻地開口:「何大律師交個女朋友都偷偷摸摸的,見不得人嗎?」

  默笙還在馬路那邊的人行道上傻傻地發愣,想著她和以琛這樣到底算是什麼關係呢,朋友不像朋友,情人不像情人……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手機又響了,接起來是以琛。

  「我走不掉……」

  哦,那好啊,默笙鬆了口氣。

  「……你過來吧!」

  電話掛了。默笙連跟他商量的機會都沒有,看看對面的得月樓,收拾東西,穿過馬路。

  以琛在門口等她,默笙猶豫地說:「我進去不太好吧。」

  以琛輕描淡寫:「幾個同行,沒事。」

  可是,她是以什麼身份出現呢?

  這句話她還是嚥了回去。這些日子,以琛偶爾會找她,但都是刻意地保持距離,只是這樣的接觸已經讓她不安。

  不應該這樣的,她應該離他遠一點……

  待他們一走近,一幫人老實不客氣地打量起默笙來,長得還挺不錯,穿著很隨性,頭髮短了一點,少了些韻味。比起圍在以琛身邊的女人,一般。

  率先打招呼的是向恆。

  「趙默笙,這麼快就回國了?」他笑得溫和,話裡卻微微帶著刺,「我還以為你要讓以琛苦守寒窯十八年呢。」

  真是笑裡藏刀,綿裡藏針。默笙還能怎麼說,千篇一律的一句:「向師兄,好久不見。」

  「師兄不敢當,不過真是好久了。」向恆似笑非笑的。

  以琛簡略地介紹,默笙剛剛坐下,那個美麗的女律師已經很不客氣地朝她開炮。

  「趙小姐,我聽說何以琛是出了名的難搞定,你用什麼手段把他弄上手的?」

  不是聽說,是心得吧。餐桌上一片靜默。

  向恆聽得差點噴茶,這個許霹靂!

  其實她也沒什麼惡意,只是直截了當慣了,又跟一群大男人混多了,說話就這個樣子。她都能在法庭上大罵法官沒水平沒常識了,還能指望她會有多婉轉?今天這樣問話已經算客氣的了,只是趙默笙沒見過這種陣勢,怕是應付不來。

  他剛想出言相助,卻看見何以琛一臉漠然旁觀的樣子,便住了嘴。別人的女友,別人都不心疼,他幹嗎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默笙先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見大家都不說話,心中不由抱歉,以為是自己的到來弄擰了氣氛,她哪裡知道這些人純粹是想看好戲,興奮得屏息以待。

  於是半開玩笑似地說:

  「其實以琛是很好追的。」她總結自己以前的經驗,「關鍵是要厚著臉皮死纏爛打,一哭二鬧三上吊,保證他舉手投降。」

  大家都不敢相信地看著以琛,原來何大律師竟喜歡這種調調?

  許霹靂不贊同地瞪視她:「你不覺得這樣做很沒有女性尊嚴嗎?」

  「呃……當時沒想到。」默笙笑笑。

  「這樣死皮賴臉追來的男人,他會對你有多少感情呢?沒有靈魂的瞭解,他總有一天會對你厭煩,然後把你拋棄的。」許霹靂咄咄逼人。

  「啊!」一直沒說話的老袁突然叫起來,打斷了許霹靂的攻勢。他興奮地盯著默笙,「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把以琛甩了去美國的女人,是不是?」

  啊?!除了向恆以琛,其餘人都不可置信地望著趙默笙。她,甩掉何以琛?

  默笙也呆住,她甩以琛?這從何說起?而且,為什麼這個魁梧大漢的眼神看起來好像很……崇拜?

  「不,我沒有……」

  還想抵賴?老袁採取迂迴戰術:「你是不是去過美國?」

  「……是。」

  「你以前是不是他女朋友?」

  「……對。」

  「那就是了。」老袁的熊掌代替驚堂木一拍,罪名成立!

  默笙目瞪口呆,現在的律師都是這麼草菅人命的嗎?

  她剛想解釋,就被以琛一把拉起:「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一步。」

  沒人攔他們,怔怔地目送他們遠去。

  一出得月樓的大門,外面的冷風吹來,她亂極的思緒終於有點清楚,看著走在前面的人,忍不住問:「以琛,你為什麼不說?」

  「說什麼?」

  「他們似乎以為……我甩了你,可是明明不是這樣的,你為什麼不解釋?」心高氣傲的何以琛怎麼可以忍受這樣的誤解!

  「怎麼解釋?」以琛的身形定住了,挺拔寬闊的背影在這一刻看來那麼寂寞,澀澀的聲音在夜風中分外清晰,「連我自己也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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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38: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命運
  她不明白,什麼叫他也這麼認為。

  「我至今仍在懷疑,當年我的那些話,是不是正好給了你遠走高飛的理由。」

  以琛的聲音不高不低,卻一字一字重若千斤地敲在她心頭。

  他怎麼可以這樣說?他居然這樣說!

  她清楚地記著那天的情形。她聽了以玫的話,立刻去找他證實。以琛是不會騙她的,他說不是就不是,她絕對會相信他。可是如果他真的喜歡以玫呢,那怎麼辦……

  去的路上她能想到的最壞的情況不過是以琛告訴她他也愛以玫,絕料不到迎接她的會是他厭惡的眼神,和刀鋒般凌厲的話。

  「走,我不想見到你!」

  「趙默笙,我但願從來沒有認識你!」

  那樣決絕的語氣和神情,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心神俱裂。可如今他居然說,她,負他?

  「你這是什麼意思?」默笙盯著自己的鞋子,低而清晰地問。

  不斷流動的人群中停佇的兩人多少吸引了周圍的目光,以琛拉過她走到僻靜的地方,鬆開她,點起一支煙。

  要怎麼告訴她?如實?

  不行。

  他定定地開口:「那天,你父親來找過我。」

  瞥見她駭然的神色,俊顏浮起淡淡的諷笑:「沒想到?呵!我也沒想到,我的女朋友竟然是市長千金。」

  默笙臉色驀地發白。市長千金!市長千金!多諷刺的一個稱呼!

  她和以琛來自同一個地方——Y市。當年歡天喜地地把這個當作天大的緣分和巧合,如今卻是天大的難堪。

  如果他知道她是趙清源的女兒,那麼他必定也知道……

  默笙不穩地說:「我爸爸的事,你應該知道。」

  「是。」以琛點頭。趙清源貪污受賄千萬之巨,事跡敗露於獄中自殺,舉國震驚。

  默笙閉眼,無所謂了。

  「我爸爸,他對你說了什麼?」

  以琛垂眸,那天趙清源對他說的話還清晰在耳:「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年輕人,小笙很喜歡你,我也不想反對。如果你願意和小笙一起去美國,我會幫你把一切都辦好,簽證、房子、學校都不用你擔心……」

  多麼誘人的條件!

  半晌,以琛沉沉地說:「我一個靠打工和獎學金度日的窮學生,你覺得他會說什麼?」

  默笙沉默,她瞭解她的父親,沒有利用價值沒有背景的人他向來不屑一顧,她完全能想像出他對以琛說了多過分的話。否則,以以琛的冷靜,怎麼會對她發這麼大的火。

  「對不起。」真相竟然是這樣的!長久以來的認知遭到徹底地顛覆,默笙思緒紛雜,只覺得翻江倒海一般的亂。

  「你這個『對不起』是為誰說?為你自己,還是你父親?如果是代你父親說,那大可不必。」以琛冷冷地說。

  默笙薄弱地辯解:「我……當時並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來問我?」

  以琛的聲音宛如從地獄中來的冷酷犀利:「你連問都沒問就判了我的死刑,趙默笙,你猜猜我這幾年有多恨你?」

  恨?

  默笙驚惶地後退一步,卻逃不開他的掌控範圍,雙肩猛地被他抓緊,力道之大讓她懷疑自己的骨頭會不會被捏碎。

  「我從來沒有招惹你,你為什麼要來招惹我?既然招惹了,為什麼半途而廢?」這樣絕望而憤怒的質問語氣讓默笙連「對不起」都說不出口了,只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不敢看他。

  「我現在只想問你,」以琛漸漸平靜,灼人的視線盯住她,「如果當時你知道這一切,你還會不會走?」



  她還會不會走?默笙愣住,想不到他會問這種問題。

  如果是七年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不會」,畢竟當時在她來說,去美國真的單純是為了逃避感情失敗的痛苦。可是現在呢?現在她已經明白七年前的一切都是爸爸早已策劃好的一場逃亡,否則,簽證怎麼可能在幾天內就辦好?否則,美國的一切怎麼會早已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決定,她毫不懷疑當年就算她不想去,也會被押上飛機。

  默笙低下頭:「對不起。」

  以琛明白了,倏地將她放開,眼中的失望和怒意簡直可以將她生生凌遲。

  良久他才勉強鎮靜地開口:「那現在呢?」

  什麼現在?默笙不解。

  「你現在要不要回到我身邊?」以琛有些僵硬地說。

  外面的世界突然寂靜,默笙驚愕地望著他,只聽到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我不打算在這方面浪費太多時間,也沒有興趣去重新認識一個人經營一段感情,所以你最適合,不是嗎?」

  是嗎?默笙怔怔地聽著,一顆心漸漸下落。

  因為認識,因為合適?

  可是以琛,你真的認識眼前的這個趙默笙嗎?這個她,有時候她自己都會覺得好陌生好陌生……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再沒有力氣去追逐一顆遙遠的心,再不想擁有一份隨時會覆滅的感情,那種整個世界在自己周圍轟然崩塌的聲音,她再不能承受第二次。

  所以,以琛,「對不起。」

  原諒我的懦弱。只是我沒料到,原來竟連你都無法給我勇氣了。

  她竟然這麼快就拒絕他。以琛定了定說:「你不用這麼快回答我,你……」

  他的話被默笙輕輕打斷:「我結過婚了。」

  話音猛然煞住,以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問:「你說什麼?」

  默笙盯著地上自己的影子,低低地說:「我結婚了,三年前,在美國。」

  以琛臉色冷冽陰沉,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可以把周圍的空氣都凍住,他惡狠狠地瞪著她,彷彿隨時會伸出手把她掐死。

  久久,她才聽到他冰寒透頂的聲音,「趙默笙,我是瘋了才會這樣讓你踐踏。」

  日子一成不變地滑過去,這天默笙在雜誌社的佈告欄上看到國慶放假通知時,才發現時間已經不知不覺到了九月底。

  整個夏天就這麼過去了。

  越接近十一,雜誌社裡的氣氛越放鬆,三十號快要下班的時候小紅過來問默笙:「阿笙,國慶七天你怎麼安排的?」

  「還沒想過。」默笙正整理著桌上的照片。

  「居然沒想過,我從五一就開始盼著十一了。」

  被她誇張的表情惹笑了一下,默笙隨口問:「今年怎麼放這麼長時間?」

  「年年都這樣啊。」小紅略微奇怪地說,隨即瞭然,「哦,你在國外太久了大概不知道,七天長假實行好幾年了,發展旅遊業嘛。今年我打算去鳳凰古城哦,你要不要一起來?」

  看她一臉甜蜜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是和那位醫生先生一起去的,默笙側首一笑:「要我全程隨行幫你們拍情侶照嗎?我收費很高的。」

  「哎呀!你討厭!」小紅極卡通地掩面羞羞答答了一陣,放下手卻發現剛剛還和她說笑著的默笙又陷入沉默中去了,恍恍惚惚的表情。

  小紅推了她一下:「阿笙,你怎麼啦?最近有點怪怪的。」

  「嗯?哦,沒有啊。」默笙回神,「突然多出來這麼多天,在想幹什麼。」

  下班後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幹什麼好。街道上明顯熱鬧了很多,商舖都煥然一新的樣子,默笙沿著漂亮的櫥窗漫步,偶爾停下來買點小吃,然後繼續漫無目的地前行。

  直到看到熟悉的古樸校門,默笙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C大來了,自己也嚇了一跳,從工作的地方到這裡,大概半個城市都被她走過來了。

  學校門口應該比平時熱鬧很多,到處都是背著行李的學生,臉上帶著簡單快樂的笑容。默笙想起自己當學生的時候,也往往因為放假開心興奮很久,現在想來,真是恍然若夢。

  雙手插在衣兜裡,漫步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默笙的心情沒有像上次和以琛一起來時那樣起伏不定,只是平靜之餘更覺惘然。自己的人生好像從走出這個學校就開始錯了,然而事到如今,又要怎樣走下去才是對的?

  「你現在要不要回到我身邊?」以琛低沉的聲音又一次在腦海裡響起,默笙停住腳步,閉上眼,等心裡的抽痛過去。

  回到他身邊,曾經想像過無數次的情景。在國外的時候,常常一個走神,就會開始幻想和以琛重逢,幻想兩個人幸福地在一起。那是她漫長孤單的日子裡唯一的慰藉,唯一的快樂,她所有的堅強和堅持都源於這種幸福的想像。然而,回國後,當以琛以一種理性而冰冷的態度要把她的幻想變成現實時,她卻退縮了。

  他和她,都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單純的少年少女,七年分離造成的裂痕時時刻刻在提醒著彼此的傷痛,也許只是細小的傷口,可是同樣痛不欲生。

  因為太在乎,所以受不起。

  他們之間,其實在七年前就已經塵埃落定。

  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操場邊,塑膠跑道上不少人在慢跑。

  不知道現在她八百米要跑多久?

  默笙矮身穿過欄桿,站在跑道上,踮起腳劃出一條起跑線,默念「一二三」,用考八百米的速度衝了出去。

  閉著眼睛,穿梭夜風,跑到終點。

  「四分二十五秒,太慢了。」頭被人敲一下。

  「比昨天還慢。」她鬱悶地嘀咕,然後抬頭兩眼發光地看著他,「以琛,不如考試的時候你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吧,那樣我肯定跑得很快!」

  被他瞪了一眼後,默笙有點兒不被欣賞的沮喪,明明是個好主意嘛,「要不在我眼前吊著你的照片……」

  「趙默笙,你知不知羞!」以琛終於忍不住開口訓她,耳朵卻悄悄地爬上微紅。

  ……

  微笑著,睜開眼睛,終點線上空蕩蕩的。

  突如其來的鈍痛襲上她心頭,細節越清晰,鈍痛越明顯,眼淚先是一顆一顆地毫無預兆地落下,然後漸漸不能自抑,默笙坐在地上,埋首放聲痛哭。

  從此以後,任何一個終點,都不會再有以琛。

  火車的終點站是Y市。

  昨晚從C大回來後,默笙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四點多就醒了,怎麼也睡不著,睜眼看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去了火車站。

  這是她回國後第一次回Y市。

  火車正點到達Y市的時間是中午11點,Y市正下著雨,比A城要涼許多,冷風吹過來讓人一陣瑟縮。

  站在火車站的台階上,手指攏了攏單薄的衣服,默笙抬眼望著這個養大她的城市,心底茫茫然而又似悲似喜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就叫近鄉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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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39:01 |只看該作者
「小姐來旅遊啊,要不要住宿,全市最低價。」

  「小姐要不要導遊啊,國慶便宜優惠……」

  穿過廣場的時候遇到不少拉生意的人,也許她臉上探尋的神色讓她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反而像個陌生的遊客吧,默笙心底微微苦澀地自嘲。

  好在公車站的位置沒變,公車路線也沒有變,輕易地就找到了。

  好像有人說過,要真正瞭解一個城市,只要你多坐幾遍公車,因為它會帶你經過這個城市所有蘊含生機的地方。默笙看著車窗外的行人車輛街道商店,細雨濛濛中這個江南小城模糊不清,一如她現在的心情。

  「清河新村到了,到站的乘客請準備下車。」

  跳下車,一片老房子出現在眼前。算起來清河新村也有十幾年歷史了,默笙就在這裡一點一點地懵懵懂懂地長大。從來沒想過有一天,站在熟悉的樓下,自己的心裡竟滿是物是人非的淒涼。

  這次回來,是找母親。默笙和她已經有七年多沒聯繫了,不知道她還住不住在這裡。

  外面的雨下得大起來,默笙濕淋淋地衝進樓道,敲門,一直沒人來開。

  出門了嗎?還是已經搬走?

  在門口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人回來。身上的衣服濕濕地貼在身上,腳趾頭已經凍得冰涼。

  默笙突然想起小時候好像也有這麼一次,淋著雨從學校跑回來,家裡又沒人在,她在門口等了兩個多小時才等到爸爸提著公文包回來。

  還記得爸爸當時心疼極了的樣子呢,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連聲地說:「爸爸不好,爸爸不好,小笙打爸爸屁股吧!」

  中年得女的爸爸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像個老頑童,帶著她四處惡作劇,完全沒有趙市長的半點威風,只是他實在太忙,能抽出給女兒的時間實在有限。默笙小時候的同學有不少羨慕默笙的爸爸做官,那時候的小小默笙卻在作文裡寫:我的願望就是爸爸每天準時下班,每天沒有叔叔到我家來找爸爸說話。

  但是只要有時間,做官的爸爸就會把默笙寵上天,完全不像媽媽……記憶裡,媽媽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樣子,對她這個女兒都鮮有笑容……

  「小笙!」

  驚訝的呼聲把默笙從回憶中驚起。「黃阿姨。」

  站在眼前的中年婦女是默笙家的鄰居,她丈夫是父親原來市政府的同事,和他家來往算是密切。

  「小笙,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快進來快進來,看你淋成什麼樣子了。」黃阿姨一邊開門一邊招呼她。

  用毛巾擦過以後總算舒服了很多,默笙有些不安地開口:「黃阿姨,我媽媽還住在這裡嗎?」

  「還在這裡,不然能去哪裡呢,你這孩子,出去這麼多年音信都沒一個,留你媽媽一個人在這裡。」

  不是她不想給音訊啊,默笙有些黯然。七年前,她在國外剛剛得知父親的死訊的時候,立刻打電話回家,媽媽卻無比平靜地對她說:「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也不要回國,你父親毀了我半輩子,我現在終於能安靜地生活,不想再見到任何有關他的東西。」

  然後就掛了電話,後來撥電話,竟然已經是空號。再後來,又從父親在美國的老同學李叔叔那兒瞭解到了一些她至今不敢相信的隱情……

  默笙沒有回答黃阿姨的埋怨:「媽媽身體好嗎?」

  「身體沒聽說什麼不好的,你回來得不巧,她今天剛剛跟著我們小區組織的旅遊團出去了,五天才回來。你先在黃阿姨這住下吧。」

  出去旅遊了?默笙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答案。看來她真的過得很好,默笙垂眸,輕輕笑了一下,站起來說:「黃阿姨,我要走了。」

  「不等你媽媽回來了?」黃阿姨驚異地說。

  「不等了,其實我只是想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然後,有一些事情想問她。」默笙頓了一頓,「現在我已經知道她過得不錯,那些事情,我也突然不想問了。」

  結局已經如此,原因已經不再重要了。

  「黃阿姨,謝謝你。請不要說我來過了。」

  臨走的時候問黃阿姨要了父親公墓的地址,金雞山A區157座,好像住宅地址一樣的牌號。

  不是清明這樣拜祭的時節,金雞山上幾乎沒有人,默笙坐在父親的墓碑旁,頭靠在碑上,就像父親在世的時候父女倆聊天的姿勢。

  默笙現在也在和爸爸聊天:「爸爸,這麼久才來看你,你不會怪我吧?其實我一直不想回來……」

  「我可能太懦弱了,接受不了。為什麼明明我走的時候還是一個人,現在卻是一塊碑?」

  「我老覺得,只要我不回國,你就還活著似的,我還記得我上飛機前你給我買的芝士餅乾……那時候你騙我說讓我去美國看看好不好,不好再回來,可是我覺得一點都不好,卻回不來……」

  公墓照片上和默笙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自始至終親切地微笑著,默笙抓著衣袖擦了擦照片:「爸爸,這張照片還是你大學時候的吧?別以為用這麼年輕的照片,就可以冒充年輕鬼。」

  山間籠罩著薄薄的雨霧,四周寂靜得彷彿世間再沒有聲音,默笙敲了敲墓碑:「爸爸你都不理我。」

  沉默良久,默笙的眼睛漸漸變得像山間的霧一樣朦朧。「爸爸,他說,嗯,就是何以琛,你還記得吧,他說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你覺得好嗎?」

  自然沒人回答,過了一會,默笙低聲喃喃自語:「其實我也覺得不大好,他那麼優秀,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歡,他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我們分開那麼多年,之間有那麼多陌生,重新在一起的話,只會矛盾重重,他很快就會對我失望透頂,他以前就經常對我失望……到時候如果再分手,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現在這樣子,起碼我已經習慣了……」

  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不知過了多久,默笙輕輕地說:「我什麼都很好,你不要擔心我……我要走了,爸爸。」

  下山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在山腳回望那快要消失在夜色與薄霧中的山頭,彷彿已經是兩個世界。

  回到城裡天已經黑了,默笙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看來只能明天再走了。到市區連問了幾家旅舍,都回答說已經客滿,最後找了家市中心價格昂貴的酒店住下來,洗好澡烘乾衣服,睡覺還太早,便起身下樓。

  酒店一出去就是Y市最繁華的貞觀路。Y市山青水秀,也是小有名氣的旅遊城市,此時貞觀路上的遊客還不少,默笙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Y市見到以琛,就是在這條繁華的路上。

  那時候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然而大一寒假放假回家的時候,以琛卻怎麼都不肯給她家裡的電話號碼,她當時又委屈又難過,哪有女朋友連男朋友家裡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的?分手前在火車站軟磨硬泡失敗後,默笙氣呼呼地掉頭就跑。

  可沒跑幾步就後悔了,氣什麼呢,也許再耍賴一下,以琛就心軟了呢。可是回頭看看,火車站前已經沒有以琛的身影了。

  回到家就開始悶悶不樂,東西沒心思吃,電視看了也不知道在放什麼,後來不知怎麼異想天開,開始每天跑上街,想著也許會遇到以琛。

  然後,竟然真的遇到了。

  那是年後的一天,天空飄著小雪,他和彼時尚不認識的以玫在馬路對面走過,她那時根本反應不過來了,竟然真的遇到了,其實沒抱什麼希望的,這個城市有那麼多人……下一刻她已經飛快地衝過馬路,撲上去抱住他……

  好像就是在這棵樹下,那個戴著毛茸茸白帽子的女孩,抱著那個因路人曖昧目光而尷尬的少年,興奮地大叫:「以琛,我就知道會遇到你的。我就知道!」

  默笙閉了閉眼睛。

  當他們之間已成往事,最難堪的便是一切清晰如昨。

  她著了魔似的拿出相機,向那其實空無一人的地方,按下快門。

  洗出來的照片上是空曠的馬路,無人走過,一片空白。

  節後上班,默笙的工作更加忙碌起來。

  只有小紅很閒,她一個欄目剛剛結束,正在空窗期,每天在默笙辦公室閒晃,操心她的終身大事。

  「阿笙,你不能再這樣虛度下去了,要知道時間就是青春美貌,你現在找個男人那叫拯救社會,再過兩年出去就是殘害男同胞,而且……」小紅神秘兮兮地附耳,「現在比較符合生理規律哎,阿笙,你晚上難道不想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入眠?」

  「小紅你……昨天又做那種夢了?」

  「偶爾嘛!」假裝很害羞,臉紅低頭,搖晃身體,過了一會她嚴肅起來,「阿笙,你現在總算正常了,前段時間好像男人被搶了一樣。」

  經典的小紅式比喻,默笙好笑。

  只要不去想,膚淺的快樂其實很容易,和同事嘻嘻哈哈,別人以為你很開心,漸漸的自己都會覺得自己的確很開心。

  不想和她說這個,默笙看看牆壁上的鐘,已經十點了,「走了,去開會。」

  今天的會議是季度大會。

  默笙所在的雜誌社規模很大,旗下除了《秀色》這本知名女性雜誌,還發行一份生活週刊,不然也聘不起兩個攝影師。

  《秀色》在女性雜誌市場上屬於老牌雜誌了,銷量一直是同類雜誌中第一,上一季度的銷售量雖然仍然保持在第一位,市場佔有率卻在逐月遞減。

  主編正面評價了上一季度的各部門的工作後講到正題,主要是新增欄目的事情。

  「我們的雜誌要出位,就要有與眾不同的東西。現在市面上同類型的雜誌那麼多,大部分內容都在重複,美容時尚美食感情生活,除了這些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

  主編環顧眾人,又說:「或者這樣問,吸引女人的還有什麼?」

  「我知道。」小紅舉手發言,「男人。」

  大家立刻笑起來。

  主編卻很嚴肅地點頭:「行紅雖然平時看起來很粗線條,觸覺卻很靈敏。」主編不再賣關子,打開幻燈片,主題赫然是「精英男人」四個字。

  底下開始竊竊私語。

  「我們是女性雜誌吧,拿男人做專題會不會太奇怪了?」同事中有人提出疑問。

  「異性相吸的道理大家都懂吧,男人的雜誌都知道用女人做封面,那麼女人的雜誌為什麼不能寫男人?」主編反問。

  等大家討論了一會,主編說:「無論如何,市場才是唯一的真理。所以我們暫時決定做四期,以後看讀者的反響再看要不要繼續做下去,大家有什麼意見可以提出來。」

  「那人選呢?」

  「人選我先試著劃了四個,你們有異議可以提出。」主編點一下鼠標,白色的幕布上依次出現了四張年輕男子的照片,「我們的人選並不是那些可望不可及的世家公子鑽石王老五,而是各行各業的精英,有一定知名度,年輕,優秀,最關鍵是要英俊未婚。」

  「那個是不是剛剛得獎的建築師?」

  「對、對,左邊那個好像也很熟悉。」

  眾人指指點點,默笙的眼睛一下子被右上角的那個側影定住了。怎麼會是他?

  「咦,右邊上面那個是不是『法律時間』的特邀主持人,那個何以琛律師。」

  「就是他。」主編點頭,「看省台的人應該都知道,他是特邀主持人之一,這個節目收視率相當不錯。」

  「我建議把他放在第一期做。」資深的李編提出建議,「他在電視上亮過相,知名度比較高,容易一炮打響。」

  「對,最近本省曝光率很高的一個經濟大案好像就是他打贏的,很有賣點。」立刻有人附和。

  「我看名氣倒不是重點,關鍵是他的外型比其他三個要出色得多,應該會吸引一票女讀者的目光。」

  主編點頭:「我也是這樣想。」

  「靠,有這麼牛嗎?」默笙聽到坐在她身後的新來的大學生小許低聲嘀咕。

  「你小子嫉妒了吧。」坐他旁邊的黃編輯笑道,「嫉妒也沒用,人家一個小時賺的說不定比我們一個月還多,我有個朋友也在政法線上,據說這個律師,一個案子,抽的比例這麼多。」黃編伸出兩根手指。

  小許吃驚地猜:「二萬?」

  搖頭。

  「難道二十萬?」

  黃編嗤笑:「再乘以十。」

  倒吸口冷氣,小許不作聲了。

  欄目基本上已經確定,現在關鍵是誰負責的問題,主編環視會議室:「誰想接這個新專題?」

  會議室裡沉默著,大家都有點躍躍欲試,但是又都有點猶疑,一時間沒人出聲。

  「我接。」

  隨著乾脆果斷的聲音站起的女子是雜誌社裡有名的冷面美人陶憶靜,美麗的面容上是一派自信,她清晰地陳述著自己的意願:「主編,我想做這個專題。我手邊的工作已經快到尾聲,有精力全力以赴。另外,我還有一個優勢,我是C大畢業,何以琛律師和康加年建築師也都是C大畢業,我相信我們之間會有共同話題。而且,我和何以琛律師還有過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默笙抬頭,恰好看到向來冷面的冰美人臉上罕見地爬過一絲紅暈,不由一陣失神,心底竟湧起一股酸澀。

  「C大畢業了不起啊。」坐在默笙旁邊的梅姐立刻不滿地嘀咕,她和陶憶靜向來不合,此刻正慫恿著小紅,「小紅你幹嗎不接?幹嗎讓這種人出風頭?」

  許是過於清高又風頭太盛的緣故,陶憶靜在雜誌社的人緣並不好,不少老同事有意無意地孤立著她。小紅和默笙向來不摻和在裡面,此刻小紅也只是玩笑著推辭:「不行,接了這個我男朋友非懷疑我要出牆不可。」瞄了瞄帥哥照片,「咦,為什麼我覺得那個何帥哥很眼熟?默笙,你有沒有覺得?」

  默笙勉強笑了笑:「天下帥哥你都眼熟。」

  說話間主編已經定了陶憶靜:「憶靜,那這個我就交給你了,相信你會圓滿完成的。哈哈,不知道這算不算美人計。」主編開起玩笑。

  眾人哄笑起來,有男同事調侃:「要是我們陶美人能把人家律師搞定了,說不定我們雜誌社以後可以省下一筆律師費了。」

  「阿笙……阿笙?」主編叫她。

  「啊,什麼?」

  「這個專題攝影部分比較輕鬆,你抽出點時間,盡量配合憶靜。」

  默笙怔一下,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拒絕,只好先點頭答應下來,打算以後私下和老白換。

  她,大概不適合出現在他面前。

  目前默笙和陶憶靜工作有交叉的地方是一個叫「白領公寓」的欄目,從介紹單身白領的居住環境入手講述單身白領的生活概念,默笙負責攝影,陶憶靜負責文字。這天上午工作告一段落以後,陶憶靜說:「午飯一起吃吧,不過我約了個朋友,你不介意吧?」

  「你有朋友,我還是先回去吧。」默笙有點為難。

  「沒關係的,你單獨回去我們車費不好報銷。」

  陶憶靜這麼說,默笙也只好點頭。

  到了餐館才知道陶憶靜約的人叫葛麗,是「法律時間」的女主持人。

  「師姐,這是我同事趙默笙,是攝影師,這次採訪她負責攝影部分。阿笙,這是我在C大新聞系的師姐葛麗,現在是『法律時間』的主持人。」

  「你好。」葛麗優雅地點頭致意。

  「你好。」默笙回禮,有想離開的衝動,這個世界真是小。

  葛麗是那種典型的白領麗人,穿著時尚,舉止大方,說話的時候總帶著主持人式的親和笑容,閒聊兩句進入正題:「憶靜,你說你們雜誌要採訪何以琛?」

  陶憶靜點頭:「是的,師姐,你能不能居中牽下線?」

  「牽線?哪用我牽線,你們不是認識嗎?」

  「不過是幾年前一起主持過一場迎新晚會而已,後來他就畢業了,現在他恐怕連我名字都不記得了。」她眼中閃過一絲失落,默笙看著她悵悵的神色,心裡一動。

  「這可說不定,美人總叫人印象深刻啊。」葛麗促狹地說。

  「師姐!」陶憶靜嗔道,「你幫不幫?」

  「幫,幫。」葛麗還是笑得曖昧,「不過何以琛還沒有女朋友,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可是名副其實的金龜婿,而且人品實在沒話說,師姐打包票。」

  「師姐!你別在我同事面前胡說八道!」

  「好,不說了。」葛麗這才想起一邊還有人在,「趙小姐別見怪,我們一直這麼開玩笑的。」

  「啊,沒事。」默笙淺淺笑了一下,低頭攪著咖啡。

  「憶靜,你們雜誌社怎麼想起做這個?」

  「師姐,如果雜誌上介紹一個名牌大學畢業,事業有成,外表英俊的青年才俊,你會不會買來看看?」

  「買,瞞著老公買。」葛麗捧場,「不過憶靜,以何以琛的性格來說,他大概不願意出現在一本女性雜誌上。你不知道,當初請他來做特邀主持,我費了多大的勁。」說到這裡她突然頓了一下,有點猶疑,「不過也不一定,也許……他願意站在一個顯眼的地方。」她不確定地說。

  默笙攪拌著咖啡的手突然一頓,陶憶靜看了她一眼,問葛麗:「師姐,你當初怎麼說服他的?」

  「當初啊……」

  葛麗想起兩年前她初次見到那個剛剛在律師界闖出名堂的校友,向他提出合作意向時,那個年輕律師一向冷靜的表情好像有點恍惚和神不守舍,依稀彷彿聽到他說:「這算不算站在了顯眼的地方?」

  後來又一次,讓她感覺到也許這個年輕的律師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內斂而低調,那是有一次他問她收視率如何,她輕鬆地告訴他在同類節目中相當高的數字。

  然後她聽到他低聲的自語:「那就是很多人看到……」

  「是啊,很多人看到呢。」當時她這麼重複著,現在想來,這位律師也許也喜歡公眾關注吧?

  「也許他會同意,我幫你說說看。」最後葛麗這麼說。

  吃飯的地方不能打車,要穿過一個廣場。這個時候廣場上的人流最多,很多廠家在廣場上搭台促銷。

  陶憶靜發現默笙越走越慢,忍不住催促:「快點走吧,快要上班了。」

  「哦。」

  看她眼神有點飄忽,陶憶靜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麼?」

  「啊?」像是被她驚醒,默笙的語氣有點低落,「沒什麼,想起以前和他……一個同學在這裡走散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我就跟他說,要是再找不到他我就要爬到展示台上去了。」

  「為什麼?」

  「他也這麼問。」默笙黯然地一笑,「我說,既然我找不到你,只好站在顯眼的地方讓你找到了。」

  以琛在電視上露面,是希望她看到去找他嗎?這次,換他站在顯眼的地方?

  或者,她又在自作多情了?

  「你喜歡的人?」陶憶靜問。

  默笙沒回答,良久陶憶靜聽到她好像說:「……很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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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首
  接下來幾天默笙連續出外景,沒再過問採訪的事情,已經和老白說好換個CASE,應該不關她的事了。

  這天拍攝完成的比較順利,默笙早早地回到雜誌社。在洗手間洗手的時候被阿梅和幾個女同事拉住八卦。

  「阿笙,你那個精英男人的專訪可能不要做了。」

  「怎麼?」

  「陶憶靜連人家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拒絕了。真是笑死人了,當初她說得多滿,現在丟臉了。」阿梅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幸災樂禍。

  「是啊,聽說她打電話到事務所,都是助手接的,借口說何律師病了。」

  「病了?」默笙本來要出去了,聞言停下腳步,「是真的嗎?」

  「肯定是假的啦,昨天我還看到人家上節目了。」

  這類節目一般都是提前錄製的,以琛,他會不會真的病了?

  坐在辦公室還是不安,一會兒又自己嘲笑自己,趙默笙,你現在憑什麼去關心他?已經輪不到你了。

  「阿笙,電話!」老白把電話轉給她,「好像早上已經打過兩個來了。」

  「嗯,我接了。」默笙拿起電話:「喂,你好。」

  「趙默笙嗎?」電話彼端傳來男子溫和的聲音,「我是向恆。」

  和向恆約的地方是城東一家叫「寂靜人間」的咖啡館。

  略略寒暄後,向恆說:「找你可真不容易,幸好以琛提過一次你在雜誌社當攝影師。」

  看見默笙愕然地看著他,向恆一笑:「你這是什麼表情,以琛提到你很奇怪嗎?」以琛的確什麼都不會說,但有老袁這個中年八卦婦男在,還是可以挖到點邊角料。

  侍者上前遞上餐單。

  點了飲料,向恆進入正題:「你大概很奇怪我找你出來。」

  的確很奇怪,眼前俊雅斯文的男子默笙雖然認識,卻並無深交。很長一段時間她對他的印象都只是「以琛的一個舍友」,連名字都弄不太清楚。直到有一次她跟著他們宿舍的人去吃火鍋,那次是規定要攜伴參加的,結果只有向恆一個人落單,有一個人調侃他說:「向恆,連何以琛都被人搞定了,你這個單身貴族還要當到什麼時候?」

  向恆歎氣說:「你說得輕鬆,叫我去哪裡找一個勇往直前百折不撓的趙默笙來搞定我?」話語中戲謔味十足。

  偏偏以琛還湊一腳,很頭痛地說:「你要的話送給你好了,正好讓我清靜清靜。」

  當時她在一旁真是無辜極了,什麼話都沒說都會禍從天降,這幫法學院的人啊,說話一個比一個損。

  不過從此記住向恆。

  見默笙有點恍惚,向恆突兀地開口:「其實我一直想不通,大學的時候為什麼你會成為以琛的女朋友。你應該知道,那時候喜歡以琛的女生很多,比你漂亮聰明優秀的大有人在。」

  默笙不知道他這時為什麼突然提起從前,只是閉口不言,聽他說下去。

  他一副追憶的神態:「那時候我們宿舍的娛樂之一就是賭哪個女生最後能搞定以琛,有天晚上熄燈後又吵吵鬧鬧賭起來,有人賭的是我們系的系花,有人賭和以琛一起參加辯論賽的才女,我賭的好像是外語系的一個女生。」

  他笑笑,想起年少輕狂:「以琛對我們這種活動向來持『三不』政策,不贊成不理會不參與,看他的書睡他的覺隨我們鬧,可是那次他卻在我們紛紛下注後突然說——『我賭趙默笙』。」向恆看著她,「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

  所以後來才會有人傳她是他的女朋友吧,這些以琛從來沒提起過。

  「你可以想像我們對你有多好奇,後來見到你就更驚訝了。以琛一直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和冷靜,在我們的印象裡他的女朋友也應該是成熟懂事的,而你,」向恆含蓄地說,「完全出乎我們的預料。」

  「老實說,我開始並不看好你們,可是以琛卻漸漸像個正常的二十歲大男生,他時常會被你氣得跳腳,也會一時高興就任我們差遣把一個宿舍的衣服都洗掉。唔,就是他生日那次……」

  這種事會發生在以琛身上?多不可思議。

  他生日那天,她跑遍了全城都沒有買到滿意的生日禮物,結果只能晚上十點多鐘累得慘兮兮地出現在他宿舍樓下,兩手空空地對他說生日快樂。

  以琛板著臉問她:「你今天跑到哪裡去了?禮物呢?」

  她自然拿不出來,以琛凶凶地瞪了她半天,最後挫敗地說:「算了!你閉上眼睛。」

  她閉上眼睛,然後他低頭吻了她,那是他們的初吻。

  她還記得當時她睜開眼睛後傻乎乎對他說:「以琛,今天又不是我過生日。」

  咖啡在杯子裡微微晃動,「叮」的一聲回到桌上。

  這個人為什麼要提那麼多以前的事呢?不要說了行嗎?

  「你說的我要知道的事情就是這些?」她打斷他。

  向恆打住,臉上說不出是什麼神情,半晌他看著她緩緩搖頭說:「趙默笙,你真的心狠。」

  是啊,她對誰都心狠。

  向恆不再多話,掏出紙筆寫了兩行字遞給她。默笙接過,上面寫著一家醫院的名字和病房號。

  這是什麼?

  「以他那種工作方式,英年早逝都不奇怪,何況是『小小』的胃出血。」向恆向來溫和的聲音冷凝,「我把醫院的地址給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趙默笙!」他的語氣飽含譴責,「人不能太自私!」

  他說完結賬走人,默笙坐著,被這個消息鎮住了。紙片在手裡緊緊地捏成一團,不長的指甲掐進肉裡也是極疼,她卻完全沒意識到要鬆開。胃出血,醫院,以琛……因為她嗎?竟是因為她?

  咖啡已經是冰涼,默笙推開咖啡館的門,外面不知何時開始飄起雨。這個時候怎麼可以下雨呢?尤其這雨竟淅淅瀝瀝的沒個斷絕。

  居然輕易地就打到車,司機是個熱情過頭的人,聽了她的目的地以後就開始不斷地發問。

  「小姐,是不是你朋友病了?」

  「小姐,你在唸書還是在工作了?」

  「小姐……」

  「小姐……」

  默笙「嗯」、「哦」的回答,眼睛看著窗外。司機的每句話都從她耳邊過,卻沒有一句她聽個明白。外面的景物一樣樣的從她眼前掠過,卻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一路上居然沒有紅燈,那麼快地就到了醫院,那麼輕易地就找到了以琛的病房。只是站在門前,那手卻有千斤重,怎麼也舉不起來去敲那個門。

  可是要走嗎?那腳也有千斤重,怎麼也移不開一步。

  有那麼一剎那,她竟覺得會這麼永遠下去,不敢靠近,又捨不得離開,於是宇宙洪荒,海枯石爛,她永遠站在他的門外。

  可是怎麼會有永遠呢?該來的總要來,怎麼躲也躲不掉。門從裡面被拉開,她來不及閃避,直直地對上那人。

  以玫。

  有些人似乎注定總要相遇,而且從來原因一樣,比如說以玫和她。

  默笙後來總在想,這個溫婉如水又清麗如詩的女孩子那時是用怎樣一種心情聽她所愛的男子向別人介紹「這是我妹妹」的?當初她皮厚兮兮對她自我介紹說「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而以琛沒有反駁時,她又是怎樣的一種痛徹心肺?

  如今她看到她,居然對她溫柔一笑時,那笑裡面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酸楚?

  哎!以玫以玫,好久不見。

  「默笙,終於又見到你了。」

  是啊,終於。

  「你來看以琛嗎?」以玫問,「他剛剛睡著,如果你有空能不能陪我去趟他家?我要去幫他拿些生活用品。」

  默笙猶豫了一下,點頭:「好。」

  「他……沒事吧?」

  「沒事。醫生說只要多休息,注意飲食就好。」

  「那就好。」默笙低聲說。

  一路上絮絮叨叨,不過是一些近況。以玫說:「我本來早就要找你的,卻被公司突然外調,忙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以琛卻突然病了。哎,我總算體會到職業女性的痛苦了。」

  默笙說:「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居然會成為一個女強人。」

  「你不也是?那時候老不務正業拿個相機亂拍東西,沒想到會成為一個攝影師。」

  默笙笑起來:「我現在還是在亂拍。」

  以玫失笑:「你老闆要是聽到你這樣說一定會氣死……到了,就在這裡。」她停下腳步,拿出鑰匙開門,默笙腳步頓了一下,跟著她走進去。

  以琛的家位於城西高級住宅區內的十二樓,房子很大,只是看起來空空的,一件多餘的東西都沒有,只有茶幾上幾本未合上的雜誌才讓這個房子看起來像有人居住。

  「這幾年大家都忙,偶爾才聚聚。」以玫邊收拾東西邊說,打開冰箱,她無奈地搖頭,「果然什麼都沒有,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不會照顧自己的人,上次我來居然看到他在吃泡麵,忍無可忍地拉他去超市,沒想到卻遇見你。」

  以琛一直是這樣的,默笙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永遠有比吃更重要的事,對這種人只有「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招數才能對付。

  「哦,對了。」以玫突然說,「我快結婚了,你知道嗎?新郎是我的頂頭上司,很灰姑娘的故事。」

  默笙愕然地望著她:「你要結婚?」

  「對,我要結婚了。」她笑著點頭,有些感歎,「以前不懂事才會對你說那種話,後來才知道,有些東西是爭不來的,對以琛我早就死心了。」

  「為什麼?」

  「大概因為我等不過他。他可以在幾乎沒有希望的情況下一年又一年地等下去,我卻不能。」以玫沉默了一下說,「大約三四年前,以琛贏了個大案子,我和他們所裡的幾個人一起去慶祝,他被灌醉了,我送他回來。他吐得一塌糊塗,我幫他清理的時候他突然把我抱住,不停地問,『你為什麼不回來?我都準備好背棄一切了,為什麼你還不肯回來?』」

  以玫頓了頓,苦笑:「如果這些還不夠讓我死心的話……你跟我來。」

  她拉著默笙來到書房,隨手抽出一本書,翻到某一頁遞給她:「這是我無意中發現的,不止這一本書上……」

  默笙怔怔地看著書頁上寫得很凌亂的詩句,從那潦草的字跡可以想像出下筆的人當時的心情是多麼的煩躁苦悶。

  「啪」地合上書,以玫還在說什麼,她已經聽不到了。

  腦海中一個少女清脆帶笑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時空傳來。「何以琛,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趙默笙,趙就是那個趙,默是沉默的默,笙是一種樂器,我的名字有典故的哦,出自徐志摩的詩……」

  悄悄,是離別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小時候,以琛的媽媽經常抱著我說要是她有個女兒就好了,而我媽媽就在旁邊說要不我們兩家的孩子換換。以琛從小就聰明懂事,我媽媽喜歡他大概比我還多。」回醫院的路上,以玫說起一些往事,「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阿姨的樣子,可惜……」

  「……他父母是怎麼死的?」

  以玫搖頭說:「我也不太清楚,那時候我才九歲。好像是意外吧,叔叔從四樓失足摔下來,阿姨本來身體就不好,傷心過度沒多久也去了。」以玫像是想起什麼,頓了頓又說,「我聽我媽有一次無意提起,阿姨死後,發現抽屜裡該吃的藥都沒吃,說起來,也算是自殺。」

  「自殺?!」默笙呆住。那時候以琛也才十歲吧,她何其忍心!

  以玫點頭:「阿姨大概很愛叔叔吧。」她若有所思,幽幽地說,「其實以琛很像阿姨……」

  說話間,兩人已到醫院,走廊上碰到認識以玫的護士,護士小姐和善地對她說:「你男朋友剛剛換過點滴,現在又睡了。」

  以玫向她道謝,笑著解釋說:「他是我哥哥。」

  走到門口,以玫突然將手中的東西都扔給默笙:「你拿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東西並不多,然而默笙卻覺得手上這些東西,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默笙。」以玫幽幽地說,「我並不是輸給你,我是輸給他。」

  默笙看著她漸漸走遠,說不出任何話來挽留。

  房門沒鎖,手一推就開了。這是一間雙人病房,一張床空著,以琛的床位靠窗。開門的聲音並沒有把他驚醒,他掛著點滴,仍在睡。

  心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線纏住了,一步步地靠近他,那線一寸寸地收緊。

  他躺在床上,臉容蒼白而瘦削,睡夢中也蹙眉。重逢之後她其實並沒有好好看過他的樣子,現在終於可以。手指不自覺地劃上他緊皺的眉頭,然後刷過睫毛,想像著如果主人清醒,這雙眼睛必定睿智而冷漠,有時候還會帶著微微的嘲弄。

  最後,停留在略微蒼白的唇上。據說,有這種唇的人大多薄情,以琛以琛,你為什麼不?難道你不明白,我們已經再回不到從前,七年的時間,什麼都改變了啊……

  然後,在她還沒意識到她在幹什麼之前,她的唇代替了她的手指。她的唇上還帶著屋外的寒冷,他的卻意外的溫暖,然而這溫暖卻讓她驀地一陣心酸,眼淚不知怎麼的就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再也止不住。

  直到,她的手腕被人狠狠抓住。

  以琛!

  他醒了?

  默笙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眼睛被水光模糊,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能聽到他怒極的聲音。

  「你這是幹什麼?」以琛咬牙切齒地說,「趙默笙,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她張口結舌,所有思緒從腦子中飛走。有一段時間她只能這樣不知所措地望著他模糊的樣子,感覺握著她手腕的力道越來越大,好像恨不得把她的手腕捏碎才甘心。她想收住眼淚,它卻不受她控制,而且越落越急。

  怎麼會這樣?她清晰地聽到心裡曾經堅固的東西正在被打碎,這種破碎的聲音讓她感到害怕恐慌。而以琛的咄咄逼人聲色俱厲讓她膽怯,她也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她不是要徹底斬斷過去連他一併排除在外嗎?那麼她剛剛又在幹什麼?她完全亂了。

  逃走吧!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立刻主宰了她的行動。她不知道自己哪裡生出這麼大的力氣,竟然一下子掙脫了他的掌握,往門口跑去。

  以琛厲聲說:「趙默笙,你敢走!」

  該死!

  以琛看著她拉開門,猛的拔掉左手正在輸液的點滴,下床去攔她。可是他正在病中,又在床上躺了那麼久,腳步邁得又急,居然一個踉蹌,狼狽地摔倒在病床邊。

  而這一切,默笙自然不知道。

  她茫然地跟著一大堆人走進電梯,電梯裡的人看了她一眼後又見慣不怪地低下頭想著各自的心思。這醫院裡天天上演著生離死別,一兩個這樣淚流滿面的人實在是再尋常不過。

  走出封閉的電梯,大廳裡嘈雜的聲音一下子充塞了她的耳朵,人來人往之間默笙突然不知道何去何從。

  能到哪裡去呢?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這天下之大,竟沒有一個沒有以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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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39: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離合
  「何、何律師?」美婷吃驚地看著門口出現的人,「何律師,你不是在醫院嗎?」

  「今天早上出院。美婷,等會你把ANAS公司那個案子的資料拿到我辦公室來。」以琛邊走邊說,「這幾天有沒有什麼重要留言?」

  「有。」美婷立刻翻出記錄報告了幾個重要消息,猶豫了一下又說:「何律師,《秀色》有個女記者打了好幾個電話來,說要為你做一個專訪,還親自來過一次。她說是你校友,你要不要回個電話過去?」

  聽到《秀色》的時候以琛的眼眸微微一閃,隨即又平靜無波。「不必了,下次她若再打電話來就直接回絕掉。」

  「好。」美婷點頭,終於有何律師回來的感覺了,處理事情乾淨利落,決不拖泥帶水。

  向恆從檢察院回來就直接推開了以琛辦公室的門,看到他果然埋首文件中,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聽到美婷說還不相信,你能不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哪回事?」以琛從文件中抬頭看著他,他臉色還帶著一點白,目光卻是清湛有神的。

  「不要跟我裝傻,我記得你後天才能出院吧,請問你現在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提前出院了。」

  向恆撫頭,雖然自己就是律師,但是不得不承認跟律師說話就是麻煩,答了等於沒答:「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事務所沒有你也不會倒。」

  「這倒未必。」以琛揚揚手中的文件,「我記得這方面你和老袁並不擅長。」

  向恆哼了一聲:「我們再不濟也不會在談判桌前倒下。」

  「向恆,」以琛靠在椅背上,有些無奈地看著老友,「我不會拿自己開玩笑。」

  「正常的時候你是不會……」向恆看了看他,直截了當地問,「她去了?」

  以琛眼神暗了暗,不答反問:「你找她的?」

  向恆點頭,看了看以琛的臉色,歎氣:「看來我是弄巧成拙。」

  「不,我要謝謝你。」以琛淡淡地說,「若非她給我重重的一擊,我怎麼會徹底的清醒。」

  「你……」向恆張口,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放心。」以琛看著他,一臉平靜,「我和她已經徹底結束了。不,應該說,我的一廂情願徹底結束了。」

  晚上十一點,以琛停好車走入電梯,腦子裡還在轉著後天談判的細節。這段日子他好像都沒有在十點以前回來過,手頭好幾個案子同時進行,天天忙得天昏地暗。向恆早放棄勸他,老袁則整天樂呵呵地算著本季度收入會增加多少,笑嘻嘻地說要給他準備一副最好的棺木。

  其實他何嘗不是疲憊萬分,只是他太需要這種忙碌。

  電梯「叮」的一聲,十二樓到了。以琛走出電梯,邊掏鑰匙準備開門。所有動作在看到門口的人的瞬間僵住。

  她穿了一條薄薄的毛衣,抱膝坐在他家門口,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怔怔地盯著前方的地面。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來。她看起來竟然比他這個病人更加憔悴,又清瘦了些,下巴尖尖的,愈顯大的眼睛在看到他的剎那閃過慌張,整個人好像陷入了某種困境而走投無路。

  誰都沒有出聲,以琛停滯了三秒,視而未見地舉步從她身邊走過。

  平穩地開門,走進去,然後反手關門。

  關門聲卻始終沒有響起,他的衣袖被一隻手緊緊地攥住。

  「以琛。」他聽到她的聲音,低低的小小的,彷彿小動物的嗚咽一樣可憐,「你還要不要我?」

  她知道她在說什麼?!以琛只能狠狠地轉身瞪著她,神情彷彿見了鬼。她的聲音又小又輕,可是這樣寂靜的夜晚他怎麼可能聽不明白,他努力抓回一絲理智,想扯回他的袖子,她的手卻頑固地拉著不放。

  很熟悉的賴皮勁兒,以琛發現自己竟然可恥地懷念著。

  「放開。」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嚴厲了,她的手竟然顫了一下,然後手指慢慢地慢慢地一根根地鬆開。

  她低著頭,以琛看不見她表情,腦子裡卻浮現出此刻她委屈而難過的樣子。

  每一個表情都清晰得歷歷在目,清晰得讓他下一刻就會心軟。

  再不管她,以琛徑直走上陽台上,寒冷的夜風使他清醒了許多。她向來都有把他弄得亂七八糟的本事,以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所以他更要冷靜,不然必定潰不成軍。

  他走回客廳,她還瑟縮地站在門外。「進來。」聲音已經恢復冷靜,「你要喝點什麼?我這裡只有啤酒和純淨水。」他記得她最愛喝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

  默笙搖搖頭。

  以琛沒有強求,在沙發坐下,完全是主人招待客人的架勢:「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默笙料不到他那樣客氣生疏,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今天去醫院,醫生說你已經出院……」

  「如果你是來探望病人,那你可以回去了。」以琛打斷她。

  默笙說不出話來。

  以琛看著她,略略諷刺地說:「如果我剛剛沒聽錯的話,你似乎是想紅杏出牆,而我很榮幸地成為你看中的……」他停住沒說:可默笙完全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她臉色驀地發白,言語能傷人到什麼地步,她總算見識到了,難堪之下只能擠出幾個字:「我沒有。」

  「沒有什麼?」以琛緊迫的視線盯著她,「難道你沒有結婚?那只不過是你用來擋我的借口?」

  雖然是疑問的語氣,卻帶著九分的篤定,他的懷疑是有依據的,他知道她一直一個人住,她甚至還去相親……

  如果是這樣,以琛心中浮起淡淡的苦澀,擋他的借口啊。但是,那隱隱的喜悅又不住地從心底冒出來。

  然而默笙卻沒有給他期望的答案,侷促轉開的目光裡流露著淡淡的……不安。

  不用她說,以琛也完全明白了。什麼理智,什麼冷靜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憤怒和難堪充塞他整個身軀。

  何以琛,這個一廂情願的小丑你還要當到什麼時候!

  「好,你告訴我你要我做什麼?在中國的秘密情人,還是你見不得人的外遇?趙默笙,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他要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不讓自己的手掐上她的脖子。

  「不是……我……我和他……」默笙被他的怒火嚇住了,斷斷續續的語不成調,她和應暉的事三言兩語根本說不明白,情急之下唯一想到的是。「我離婚了。」她叫了出來,反而鎮定了些,無意識地重複一遍,「我離婚了。」

  離婚了?以琛的臉色更加陰寒,他怒極反笑。「你憑什麼以為我何以琛會要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默笙呆住,眼神漸漸暗淡,肩膀微微地塌下去了。早料到是這樣不是嗎?她又何必來這一趟,讓自己死掉的心再死一次嗎?僅僅因為那幾句詩,因為那張照片就孤注一擲的自己是多麼可笑!

  可是仍然想讓他知道啊,「我和他之間並不是這樣的……」默笙徒勞地想解釋。

  「夠了!」以琛忍無可忍地喝斷她,「你不必向我描述你和你前夫之間的種種,如果你想獲得同情和安慰,那麼你是找錯人了。」

  她嘴唇掀了掀,終究沒有說下去。說與不說,其實沒什麼區別的不是嗎?事實已經無法改變。

  「我走了。」默笙站起身,沒有看他,聲音微顫地說,「打擾你了,對不起。」

  他沒有攔她,彷彿陷入了某種難解的迷思。

  她打開門,卻聽到他在身後說:「等等。」

  回頭,他從沙發中站起來,拿起桌子上的車鑰匙:「我送你回去。」

  默笙怔了怔,搖頭:「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的確可以。」以琛嘲諷地說,「然後不小心出了什麼意外,我就是嫌疑犯,那時候我們真要牽扯不清了。」

  律師的思維都這麼縝密嗎?默笙萬分艱難的吐出幾個字:「麻煩你了。」

  「這輩子最後一次了。」以琛冷冷地說。

  默笙從來沒有坐過開這麼快的車,開車的人看來一臉的冷靜,車速卻瘋狂得嚇人。等車子終於停下,她已經臉色蒼白手腳發軟了,而以琛卻神情平和得像剛剛才散過步。

  「給我一個理由。」他看著前方說。

  她看著他漠然的側面,胃裡難受得無法思考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告訴我,你愛我。」

  默笙怔住,突然哽咽:「以琛,我……」

  「行了!」他突然又粗暴地打斷她:「不要說了!」

  她無所適從地望著他陰晴不定的表情。

  半晌,他說:「你走吧。我明天給你答覆。」

  也許是暈車的緣故,這晚她睡得一直不好。早晨似睡非睡間手機一響,她幾乎是立即接起來。

  「喂。」

  「我在你樓下,你帶好身份證下來。」

  他說完就掛斷,默笙根本沒機會問什麼,拿好東西匆匆奔下樓。以琛的車停在對面,默笙猶豫了一下拉開車門坐進去。

  「身份證帶了嗎?」

  「帶了。」默笙有些疑惑,「要身份證幹什麼?」

  「去民政局。」以琛淡淡地說。

  「民政局?」默笙有點模模糊糊的概念,又不太明白。

  「是的。」以琛漠然的彷彿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我們去登記結婚。」

  結婚?!默笙驚愕地看著他,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以琛……」

  「不想去就下車。」以琛看都不看她,拋下這一句。

  她看著他決絕的神色,陡然間明白了。他是在逼她,也在逼自己,不管結果如何,他要一個了結,而且一點反悔的餘地都不留。如果她現在下了這個車,那麼他們今後就真的再無可能了。

  默笙深呼一口氣。「我去。」

  「你確定?」

  默笙點頭,一切已定,她反而平靜了:「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如果將來注定你是我的丈夫,那麼我何不早一點行使我的權利。」

  他撇開頭,冷硬地說:「而事實證明,這種想法只會造成錯誤,你還要重蹈覆轍?」

  默笙眼神一黯:「開車吧。」

  民政局裡早有幾對新人在等著,對對卿卿我我如膠似漆,唯獨她和以琛,像兩個獨立的雕像般僵立在一旁,惹得別人頻頻注目。

  坐在默笙身旁的圓臉女子好奇地看了他們許久,默笙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禮貌地朝她笑了一笑。她也回笑,藉機搭起話來:「你們也是來登記的?」

  呵!問得真妙。默笙點頭。

  她望了以琛一眼,羨慕地說:「你老公很帥哦。」

  「喂喂喂。」她旁邊的小個子年輕人立刻抗議地拉過她,「你更帥的老公在這裡!」

  「有嗎?」圓臉女子表情間儘是懷疑,突然指著外面的天,「啊!快看快看,為什麼有那麼多牛在天上飛來飛去?」

  她老公立刻默契地接口:「因為你老公我在這裡用力地吹。」

  默笙忍不住笑起來,他們的幸福多麼明顯,滿滿的都要溢出來,如果……她望了望身邊的以琛,他側頭望著窗外,面無表情。

  「喂,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圓臉女子問她,似乎對他們充滿了好奇。

  怎麼認識的?「很久以前的事了。」默笙不好拒絕她的熱情,回憶說,「那時候我剛剛上大學,喜歡攝影,老帶著相機到處亂跑,有一次看到他站在樹下發呆,不知不覺就按了快門,被他發現……」

  「我出去一下。」

  以琛突然站起來,打斷了她的敘述,也不等她說什麼,逕直走了出去。

  圓臉女子看她的目光已經從羨慕變成了同情:「呃……你老公很酷哦。」

  「是啊。」默笙尷尬地附和。

  一會兒工作人員出現,還不見以琛回來,默笙出去找他,他站在門外,背對著她抽著煙。

  「你現在還可以走。」他聽出她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

  知道他看不見,可她仍然搖了搖頭:「進去吧。」

  「默笙,這是你自己選擇的。」他在她頭頂沉沉地說,「從現在開始,就算我們一輩子相互折磨,我都不會放過你。」

  初秋的天氣,明明還應該不太冷的,默笙卻突然感覺到那風裡吹來的寒意,從腳底一直涼到心上。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程序。默笙不免覺得不可思議,就這些東西,幾張紙,幾個印章,居然就可以把兩個本來毫不相關的人拴在一起一輩子了,不管他們曾經如何。

  一個多小時前,她都沒有想到她和他居然會成為夫妻,這樣急劇的變化幾乎讓她懷疑現在的一切是否真實……

  「簽字!」耳邊突然響起以琛陰沉的聲音,「現在你沒有機會反悔了。」

  她這才回神,發現自己在簽字之前愣太久了,連忙簽下自己的名字交給狐疑的工作人員。

  「小姐。」工作人員拿過表格,遲疑地再問了一遍,「你真的是自願的嗎?」

  以琛的臉色差極了。

  「當然。」默笙笑著說,「剛剛我在想,家裡的窗簾選什麼顏色好。」

  從民政局出來,以琛扔了一把鑰匙給她:「把你的東西都搬到我那裡去。至於窗簾的顏色,你愛換就換好了。」他微微諷刺地說。

  默笙沒注意他的嘲諷,握著手中的鑰匙,有些心神不定,太快了,可這是必然的不是嗎?

  以琛又從皮夾裡拿出一張銀行卡:「所有的支出都從這上面支付,密碼是XXXXXX,記住了?」

  默笙點頭又急忙搖頭:「不用給我,我自己有的。」

  以琛冷凝著臉說:「我不希望我們結婚第一天就因為這個而鬧矛盾。」

  默笙知道他固執,無奈地接過,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那你呢?」她怎麼感覺他完全把他自己排除在外。

  「我?我要去廣州出差一周。」他抬腕看表,「一個小時後的飛機。」

  她大概是世界上最獨立的新婚妻子了。

  結婚第三天晚上,默笙在以琛家的客廳,對著一大堆從她那裡搬來的東西,發呆。

  這些東西放廚房,這些放書房,還有這些攝影器材,她需要一間暗房……她的衣物放哪裡?主臥室?

  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他?她盯著電話。

  一陣悠揚的鈴聲響起,若不是鈴聲相差太大,她幾乎要反射地接起電話了。

  打開門,默笙一愣,這個一身家居打扮的女子她認識,赫然是小紅嘴裡的「狐狸精」小姐,她看到她也頗為訝異,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一眼,問:「以……何律師在不在?」

  「他出差了。呃,你要不要進來坐坐?」默笙客氣地說。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她走進來,自我介紹說,「我姓文,曾經是何律師的當事人,就住在樓下。」

  她看著默笙,有些疑惑:「我們是不是見過?」

  原來她沒有認出她來,默笙點點頭,提起她們都認識的人。「顧行紅」,這是小紅的大名。

  「對了,你就是那個陪她相親的人!」文小姐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地說,「原來你和何律師認識,怪不得。」

  默笙不解地望著她。

  文小姐聳聳肩說:「我是說怪不得何大律師會親自接我下班談案子,原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托你的福。」

  她將手中的袋子扔給默笙:「這是我包的餛飩,有多,就拿來了。真是的,害我白白自做多情一番。」

  這位小姐外表嬌柔,說話卻是爽快又麻利,看她和小紅吵架就知道。默笙承認又不是否認又不是,頗為尷尬。

  文小姐揮揮手:「就這樣,我走了。」默笙送到她門口,她突然問起小紅,「她還在不停地相親?」

  默笙在她眼中捕捉到一抹關心,搖頭回答:「不了。她快定下來了。」

  文小姐目光一閃:「不是搞遊戲軟件的吧?」

  「不,是個外科醫生。」

  「那就好。」文小姐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她總算想開了。叫她不要恨我,那個男人愛的不是我。」她說到這裡又反悔,「不,現在還是不要告訴她了。」

  她走了,默笙看這手中的餛飩,略一猶豫,拎起電話,撥以琛的手機。

  電話響了三聲後被接起。

  「喂。」他低沉的聲音傳來。

  「喂。」默笙應了一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和平常不太一樣,急忙平心靜氣,「是我。」

  「有什麼事?」

  「呃,是這樣……剛剛樓下的文小姐送了一袋餛飩來,還有她說謝謝你上次幫她的忙。」默笙一說完就知道自己選了一個最差的開頭,懊惱已經不及。

  果然那邊靜默幾秒,響起他嘲弄的聲音:「你在懷疑什麼?放心吧,就算我曾經對她有過什麼想法,那也是『未遂』。」

  言下之意,她這個「已遂」的人是沒資格質問他的。默笙理智地轉開話題:「我想問問你那間儲物間可不可以改造成暗房?」

  「隨便。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有……嗯,我的東西放到哪裡?」

  那邊頓了頓,「何太太,你的丈夫身心健康,暫時沒有分居的打算。」他諷刺地說。

  這個電話打得真是糟糕透了。默笙握緊話筒,最後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週五晚上。」

  「好,我等你。」默笙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這句話有太多涵義在裡面,不由屏息。

  那邊也沉默,然後「咯」的一聲,電話裡傳出忙音,默笙呆住,他居然就這樣把電話掛了!

  何以琛收起手機,推門走進包廂,外貿公司的李總一見他進來就起身敬酒:「何律師你跑哪裡去了,來,我再敬你一杯,今天的談判實在太精彩了。」

  以琛應酬地笑笑,碰杯,一幹到底。

  無非一些恭維和場面話,吃了一個多小時,李總說:「何律師,我看我們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如換個地方如何?」

  一群男人立刻意會,曖昧地笑起來。

  看他們的樣子不用說也知道是什麼地方,以琛連忙說:「李總你們去吧,我先回飯店了。」

  「何律師,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李總故意拉下臉來。

  以琛苦笑著說:「實在是家裡老婆管得緊,喏,剛剛還打電話來查勤,一會兒要是打到飯店我不在,回家恐怕要不得安寧了。」

  一群男人立刻一副心有慼慼焉感同身受的表情,李總說:「既然何律師堅持,我們就不強求了,讓小楊送你回去吧。」

  司機小楊站起來要送他,以琛婉拒:「不用了,飯店不遠,我走回去,路上正好看看夜景。」

  好不容易脫身,以琛不想回飯店,腳步一轉,往反方向走去。

  廣州是一個太璀璨的城市,很容易就叫人目眩神迷,迷失方向。以琛漫步在某個廣場,穿梭在老人、情侶、孩子中間,享受這鬧中取來的安靜。

  忽的白光一閃,以琛轉頭,身邊有人在拍照。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大概也是遊客,在廣場上拍照留念。

  莫名其妙地就想起她,第一次見到她,也是這樣的白光一閃,然後就看到一個女孩舉著相機笑瞇瞇地看著他。

  任何人被偷拍都不會太高興吧,但他當時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皺著眉頭瞪她。

  她一開始被他瞪得有點心虛,但立刻理直氣壯起來,惡人先告狀地說:「喂,我好好的拍風景,你為什麼突然冒出來?」

  他本來還有點生氣的,但被她這樣一說,真不知道是氣好還是笑好,只好不理她,舉步離開。沒想到她竟然追上來問:「喂,你為什麼走了?」

  如果這時候還不懂得反擊真是枉為法律系的高才生了:「你不是要拍風景嗎?我把它還給你。」

  她登時臉漲紅,半晌訥訥地說:「好吧,我承認我偷拍你。」

  懂得認錯還算有救,以琛邁開腳步,她卻不緊不慢地跟上。走了一段以琛忍不住回頭:「你跟著我幹什麼?」

  「你還沒有告訴我名字、系別啊。」她無辜地說。

  「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我怎麼把照片給你呢?」

  「不需要。」

  「哦。」她點點頭,一副沒關係的樣子,「那我只好洗出來以後到處去問啦。」

  他不敢相信:「你站住。」

  「幹什麼?你擔心我找不到你嗎?」她一副你別著急的樣子,「雖然全校有好幾萬人,可是有志者事竟成,我一個個地去問,總會問到的。」

  那他也不用在學校混了,以琛咬牙切齒:「何以琛,國際法二年級。」說完轉身離開,走老遠還能聽到她的笑聲。

  過了兩天她果然找到他,獻寶似的掏出照片,照片上的他在夕陽下沉思:「你看你看,我第一次把光影效果處理得這麼好呢!你看到陽光穿過樹葉了嗎?」

  而他卻是一抬頭,在她的臉上看到了跳躍著的陽光,那樣蠻不講理,連個招呼都不打的穿過重重陰霾照進他心底,他甚至來不及拒絕。

  她是他灰暗生命裡唯一的一縷陽光,但這縷陽光卻不唯一地照耀他。

  那離開的七年,另一個男人……

  以琛閉上眼睛。

  承認吧,何以琛,你嫉妒得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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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12 11:40: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若即
  新一期《秀色》已經發行,封面上笑得志得意滿的年輕男子是建築屆的新秀,近兩年他在國際設計展上得了不少大獎,聲名正隆。

  「可惜啊,就是不夠帥。」小紅無限遺憾地評論。

  「那個何律師帥啊,可惜就是有人採訪不到。」阿梅大聲說。

  「阿梅你別這麼說。」小紅有些受不了她的尖刻,「憶靜已經盡力了。」

  默笙恰好走到她們那塊,聽到這些不由看向陶憶靜,她正在自己的辦公桌上,低頭安靜地寫著文案,並不理會別人。

  默笙突然有點心虛,又有點內疚。

  「阿笙阿笙。」小紅突然想起什麼,諂媚地搖起她的手臂,「我們朋友一場,一點兒小忙你不會不幫的吧?」

  默笙立刻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小心翼翼地問:「小紅,你跟那個外科醫生,嗯……有問題了?」不然怎麼又要去相親。

  「討厭!你想到哪裡去了!」小紅嗔叫,雙手捧著臉,一副人家現在好甜蜜的樣子,「是這個啦!」說著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張大得有點誇張的紙,嘩的一聲在她面前抖開,「看清楚了沒?」

  清楚了,也暈了。紙的最上面居中寫著「採購清單」四個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列著各種牌子的衣服、鞋子、化妝品……還有數碼攝像機?

  真是五花八門,默笙看得眼花。「小紅,最近物價要上漲嗎?」這簡直是「搶購清單」嘛!

  「嘿嘿,不是決定你和陳姐她們去香港嗎?別轉移話題,一句話,說,帶不帶?」

  消息傳得真快,默笙歎了口氣:「有什麼好處?」

  下班後,小紅的那位程醫生請客吃飯,飯桌上小紅不斷地提醒她:「阿笙,你知道什麼叫吃人的嘴短的哦?」

  默笙哭笑不得:「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拿東西拿到『手軟』的。不過,小紅……」默笙湊到她耳邊,悄悄地說,「你不要保持淑女形象了嗎?」

  哎呀!她又忘記了!小紅反射地挺腰坐直,收起一副討債的嘴臉,扯出弧度完美的微笑。默笙看見那位舉止優雅的程醫生眸子裡笑意不停閃動,他分明是早已發現,而且樂在其中。

  不由也一笑,小紅終究與過去揮別。

  飯後獨自回家,上了公車才發現自己搭錯了車,這路車是開往她原來住的地方的,趕緊在下一站下車,看看表,七點都沒到,也不急著回去了。

  逛了許久的超市,九點多才到家,打開門,屋裡空蕩蕩的。

  走進廚房,把袋子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味精、色拉油、鹽、醬油……廚房裡什麼都沒有,以琛平時究竟是吃什麼的?

  臥室裡還有些衣服沒有收拾好。打開衣櫃,裡面整齊地掛著以琛的西裝襯衫,單調而冷清。他似乎偏愛灰色調,默笙把自己的衣服掛在他的旁邊,然後傻傻地看著,突然就想微笑。

  卻又心痛。

  以琛……

  以琛。

  脫了鞋子躺在床上。這兩天她一直都睡客房,現在卻突然不想離開。一種莫名其妙自己也難以說清的心情在胸臆間氾濫,或許因為明天。

  明天,週五,以琛就要回來了。

  迷迷糊糊的衣服都沒脫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好像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她翻了一個身,好半晌醒過來,屋裡一片漆黑。

  再次醒來已經是天亮,掀開被子起床……被子?默笙愣了愣,嗯,大概是晚上冷了自己扯過來蓋的。

  快速地刷牙洗臉,鏡子裡她的頭髮有點長了,不斷落到眼睛上,要找個時間去剪剪。拿好東西出門,門一開,愣住。

  一身西裝筆挺的以琛站在門外,手裡還拿著鑰匙,像正準備開門。

  默笙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以琛?」他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說晚上回來的嗎?

  「嗯。」以琛收起鑰匙,草草地應了一聲,經過她走進客房。

  一會兒出來,手裡多了份文件,看到她還在門口傻傻地杵著,他皺起英氣的眉。

  「你不去上班?」

  「呃,就去了。」

  不知怎麼的,默笙有些侷促。第一次真實地意識到他們的關係不同了,而以後,都要這樣,每天早晨,第一個看到的都是他……

  「我送你過去。」

  默笙跟在他後面走進電梯。「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事務所和雜誌社,一南一北兩個方向。

  以琛按下地下一樓停車場的按鈕,淡淡地說:「我去X區法院,正好順路。」

  「哦,那好。」原來是這樣。

  車上,默笙想起問他:「你……昨天晚上回來的?」不然怎麼會有文件掉在客房。

  「對。」以琛簡略地回答,注意力都放在路況上。

  默笙抿唇:「什麼時候……為什麼不叫我?」

  「十一點多。」他微微不耐地回答,頓了一頓又說,「沒有必要。」

  默笙眸光微微黯淡,轉向車窗外的世界。現在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路上堵得一塌糊塗……他們,也要這樣一直堵下去嗎?

  「以琛,中午你在X區的話,我們能不能一起吃飯?」

  以琛驀地一動,轉首,默笙正看著窗外,聲音輕輕的,對著誰說?

  他轉回視線,漠漠然的聲音:「中午我應該不在。」

  事實上,早晨也不在。

  「以琛?」老袁銅鈴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推門走進事務所的人,學小女生用手把眼睛擦了又擦,「難道我的眼睛有問題,出現了幻覺?」

  「我看有問題的不止是眼睛。」以琛瞥了他一眼,走進辦公室。

  大塊頭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後面進來坐下:「昨天下午七點多跟你聯繫的時候你還在廣州,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那時我正在機場。」以琛坐下翻開文件說。

  「事情都辦好了?」

  「差不多。」

  他說差不多就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老袁有時候不得不佩服這個師弟,廣州的事情要在一星期之內解決本來就嫌緊湊,現在他居然能提前一天完成,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昨天到家很晚了吧?幹嗎這麼急,你今天再回來也不遲。」老袁嘀咕著說,「要不是知道你跟我一樣是孤家寡人,我都要懷疑你是趕著回來陪老婆了。」

  本來在文件上勻速書寫著的鋼筆猛地一頓,在紙上劃出重重的一道痕跡。

  以琛從文件中抬頭,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老袁,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早上你要出庭。」

  美婷看到以琛從會議室出來,立刻把手裡的資料遞給他:「何律師,你要的資料我已經打印出來了。」

  「還有這個是C大百年校慶的邀請函,和向律師袁律師他們的一起寄來的,我幫你單獨拿過來了。」

  「謝謝。」以琛頷首接過,翻開印著C大標誌性建築的精美邀請函,上面寫著十一月十五日C大百年校慶。

  美婷抬頭看看牆上的鐘,五點四十。「何律師,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下班了。」

  「沒什麼事了,你可以走了。」

  「那我先走了。」美婷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突然想起,「何律師,剛剛你的手機響了好幾次。」

  見當事人的時候沒把手機帶著,裡面有兩通未接電話。一通是另一個當事人打來,以琛立刻打回去,談了幾分鐘,掛斷。還有一通……手指按下綠色按鈕。

  對方立刻接起。「以琛。」

  「什麼事?」他的聲音又稍嫌冷淡。

  「唔。」對方似乎被他的冷淡所阻,頓了頓才說,「以琛,我的鑰匙找不到了。」

  她在馬路對面等他,包搭在肩膀上,穿著大領子毛衣,低著頭數著地上的格子。

  紅燈。他停住腳步,遠遠地看著她。

  有很多東西沒變。她還是喜歡穿毛衣,二十六七的人了仍然穿得像個學生。她等人的時候還是喜歡邊等邊數地上的磚格。

  那時候他就老是要讓她等。

  有一次她等久了朝他發脾氣:「我都數到九百九十九了,你才來!下次要是讓我數到一千我就再也不理你!」

  結果又一次,他被系裡臨時抓去開會,冗長的會議終於完了後他跑去,她居然還在,這次她等的脾氣都沒了,只是委委屈屈地看著他說:「以琛,我都數了好幾個九百九十九了。」

  而這七年來,他又多少次數到九百九十九?

  不是沒想過放棄,只是始終沒辦法數到一千。

  匆匆地走過人行道,默笙旁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個胖乎乎的老外,笑瞇瞇地在說什麼。以琛放緩腳步,徐徐地走近,隱約聽到那個老外說:「……your spoken English is perfect.」

  「Thanks,I have been there for seven years.」

  很流暢的英文完全不需思索地從她口中吐出,像母語般自然,以琛插在衣袋裡的手不自覺地一握。

  恰好她一偏頭看見他,朝他笑了一笑,對那個老外說:「My husband is coming,maybe he knows how to go there.」

  又問他:「以琛,你知道XX路怎麼走嗎?」

  他點頭,直接告訴那個老外,胖胖的老外連聲謝謝地走了。

  只剩下他們兩個,默笙突然訥訥,對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以琛開口:「你的鑰匙呢?」

  「呃……大概掉了。」她不自在地低頭,不看他的眼睛,「不然……就是早上沒有帶出來。」

  以琛敏銳的目光打量著她不自然的表情,心裡緩緩升起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若看不出她的心虛真枉費他在司法界混了,趙小姐以後若犯了罪最好保持沉默,不然肯定三言兩語就原形畢露。

  「走吧。」他突然邁開步子走在前面,抑制那種在心底暗暗漾開的心情,那因為她小小的心思,因為她那句「My husband」而蕩起的漣漪。

  「去哪裡?」默笙追在他身後問,那裡不是回他家,唔,他們家的方向啊。

  「吃飯。」

  吃飯?默笙連走帶跑地趕著他過快的腳步:「……我們回去吃好不好?先去超市買菜,現在還不晚。」

  她什麼時候學會做飯的?又是為了誰?

  以琛一澀,聲音猛地低了十度:「不用。」

  不用就不用,可是……能不能不要走這麼快。

  「以琛,慢點。」默笙微微氣喘地說,手很自然地拉住他的衣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動作是多麼的親密。

  以琛卻是心突地一跳,一低頭,就看見她白皙的手指扣在他鐵灰色的西裝袖子上。

  沒有說什麼,放慢了腳步。

  七拐八拐地進了一個小巷子,走進一個很普通的小飯館。默笙好奇地打量著小店的四周,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不過話說回來,往往越不起眼的地方越容易出現美味,以琛會老遠的帶她來,肯定是不錯的。

  老闆熱情地迎上來招呼:「何先生,好久沒來了。」

  默笙驚訝極了,他居然是一口Y市方言。

  「最近比較忙。」以琛也用方言回。

  老闆好奇看著默笙:「何先生,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第一次見你帶女朋友來,很漂亮哦。」

  以琛笑笑:「哪裡。這是我太太。」

  「太太?何先生結婚了?」

  老闆叫起來,驚歎了兩聲,轉而對默笙說:「何太太你真好福氣,嫁到何先生這樣的人。何太太是哪裡人?」

  「我也是Y市的。」默笙聽得懂,卻不會說方言,因為母親是外地人的緣故,家裡一直說的是普通話。

  老闆一邊聊著閒話一邊把菜單子拿出來。以琛示意默笙點菜,默笙接過翻了翻,發現這家店的招牌菜都和筍有關,筍片滑雞,鮮筍肉絲,鮮筍炒酸菜……這倒也不奇怪,Y市本來就盛產筍,現在又是當令。

  她很愛吃筍,不過……還是別點了。

  一會兒點好菜把單子遞給老闆,老闆看了看,居然責怪地說:「何太太,你也是Y市人,怎麼不吃筍?」

  不吃筍很奇怪嗎?以琛就不吃啊,以前一起吃飯的時候他老說筍有一股怪味道,她怎麼騙也不肯吃一口的。

  「……何先生每次來都點的。」

  菜一道道地端上來,以琛的筷子始終沒有碰過筍。

  默笙澀澀地說:「怎麼不吃呢?老闆說……」突然說不下去了。

  他每次來都點,為什麼呢?

  以琛沉默,久久開口,寥寥的四個字:「盛情難卻。」

  她恰好一片筍在嘴裡,卻再也嘗不出那股鮮甜,嚥下去,像以琛說的,有股怪味道。

  眼角看到那老闆正操著一口Y市普通話熱情地招呼著剛上門的客人,大聲地吹著店裡的招牌菜有多好吃多好吃。

  真的。

  盛情難卻。

  「你不回去嗎?」從小飯館出來,拿著以琛給她的鑰匙,默笙遲疑地問。

  「我去事務所,還有些事要處理。」以琛淡淡地說。

  「哦。」鑰匙緊緊地攥在手裡,「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以琛看著她,眼中閃著奇異的光:「你要等我?」

  「……嗯。」默笙點頭,又訥訥地解釋原因,「你的鑰匙在我這兒。」

  「事務所裡有備用的,你不用等我。」他收回在她身上的眸光,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什麼,語氣更淡了,甚至帶了點自嘲,「我也不習慣讓人等。」

  從來回去,都是一室冷清。

  又是十一點。

  以琛開了門,手指習慣性地摸向牆上的開關,卻在快要按下去的時候停住。

  燈亮著。

  他放下手,環視一下屋內,電視機開著,人卻不見影子。

  走過去關電視機,經過沙發時眼角瞥到上面蜷縮睡著的人,驀地止步。

  以琛瞪著那張熟睡的臉,真想把她搖醒罵一頓。

  這麼冷的天就睡在沙發上,她有沒有腦子?

  明明又氣又惱,卻只能彎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她從沙發上抱起來。

  軟軟的身軀填滿他空虛的懷抱,溫暖的氣息輕悄地呼吸在他冰冷的西裝上。

  這些年,從來不敢幻想有這麼一天,她又是這樣觸手可及,一伸手,一低頭,默笙就完全屬於他。

  微微垂下頭,臉頰摩擦她柔軟的臉頰,在外面睡了那麼久,居然還是暖暖的。

  懷裡的默笙突然不適地動了動,躲開他的觸碰,以琛屏住呼吸,她醒了?

  而她卻是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頭往他懷裡埋了埋,更深地睡去,渾然不知有人因為她小小的動靜而心潮起伏。

  她……唉,以琛暗暗歎息,那越來越柔軟的心情再也控制不住了。

  手肘推開臥室的門,把她放在床上,她在睡衣外面加了件開襟毛衣,以琛猶豫了一下,還是動手幫她脫掉,扣子一個一個解開,呼吸竟漸漸有點亂了。

  輕輕地托起她,把外衣從手臂中褪下,隔著睡衣,那背上柔軟肌膚的觸感也讓他心跳快得不能自抑。

  扯過被子來幫她蓋好,以琛迅速地起身走開。

  再待下去,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會用某種方法吵醒她。

  在外面的衛生間清洗一下,以琛走向客房。經過主臥室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麼,推開房門向床上看去。

  果然!

  被子只有一半在她身上,另一半拖在地上,一隻腳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面。

  短短十幾分鐘,就能睡成這樣,看來以前她說自己睡相只是「有點差」真是太含蓄了。

  知道她睡相差,是唯一一起度過的那個冬天,默笙連連感冒,兩個月裡竟然感冒了五次。問她原因,開始怎麼都不肯說,後來才很不好意思地開口:「我晚上睡覺睡相有點差,只是有點差哦,老是踢被子。在家裡爸爸回來得晚,還能順便幫我蓋蓋被子,這裡就沒人啦,老是睡到半夜撈被子,所以感冒也不能怪我。」說到後來,已經是一副感冒有理、與我無關的樣子。

  現在看來,她的睡相豈止是有點差。

  以琛撈起半拖在床下的被子,幫她重新蓋好。可剛一離手,她竟然一個翻身,被子又掉到床的另一邊去了。

  什麼睡癖!

  以琛伸手拉過被子,再一次把她蓋得嚴嚴實實,有些冒火的眼光盯著睡得一派安然的默笙。

  她敢再踢一次試試,他一點也不介意徹夜糾正她的「睡姿」。

  可惜接下來,默笙一直睡得乖乖的,動都不動一下,最後還怕冷似的往被子裡縮了縮。

  這種時候,即使是睡著的默笙也知道要識時務的。

  什麼時候了?白天還是晚上?她怎麼會睡在床上?

  從被窩裡坐起來,腦子還不太清醒。默笙睡眼??地下床,卻到處找不到拖鞋。

  咦,到哪裡去了?

  以琛從廚房出來,看到默笙穿著睡衣在客廳裡一蹦一跳的,不由蹙眉:「你幹什麼?」

  「我的拖鞋……」看到了,在沙發那兒,再跳一下,達陣成功。

  穿好拖鞋抬頭,就看到以琛用不贊同的目光瞪著她。

  「呃,我找拖鞋……」沒來由的就心虛。

  「去換上衣服。」他硬邦邦地扔下幾個字轉身。

  低頭一看自己一身睡衣,默笙臉一紅。差點忘了,這個屋裡還有另外一個人……

  換好衣服出來,以琛已經在吃早飯。默笙遲疑了一下,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看著桌上的清粥小菜,和以琛一起吃早餐……

  見她遲遲不動手,以琛抬眸:「吃不慣中式早餐?」

  「啊?不是。」從發呆中回神,快快地低頭喝了一口。咦,居然很不錯。

  「以琛……」

  彷彿知道她要問什麼,以琛眼也不抬,平淡的口氣:「附近買的。」

  「……味道很好。」

  「還可以。」以琛心不在焉地回一句。

  沒話說了。默笙悶頭喝粥,眼角瞥到一旁茶幾上整理好的文件。

  「今天也要去事務所嗎?」

  「嗯。」

  「很忙?」

  「還好。」事實上快忙瘋了,而他會這麼忙,完全是因為前些日子某人害他發神經。

  「哦。」

  低下去的語調終於引起了他的注意,看她喝粥,髮絲都快垂進粥裡了。

  他們,似乎是新婚。

  「你英文怎麼樣?」別開眼,以琛似乎漫不經心地問起。

  英文?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還可以啊,不過……四級還沒有過。」去美國前第一次考四級,光榮的成績——五十九。

  好意思提。

  「和我一起去。」以琛說。

  「呃?」默笙抬頭驚訝的看著他,「去哪裡?」

  「事務所,幫我翻譯資料。」

  譯不出來。

  默笙瞪著紙上的英文,沒天理,國外那麼多年白待了。

  問以琛?抬頭看看,他好像很忙,不好打擾吧。

  安靜的辦公室裡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以琛右手翻著文件,左手接起。

  「喂……我在事務所……不了,我今天恰好有事……」

  那邊又說了什麼,以琛笑起來:「老周,什麼時候你也做起媒人來?」

  那邊老周也是一肚子苦水:「還不是家裡那位逼的,上次她來法院正好看到你,就一心想把外甥女介紹給你。我家老太婆別的嗜好沒有,就喜歡做媒。不過說真的,小何,不是我幫自家人說話,我家老太婆的外甥女真的不錯,學識相貌人品絕不亞於你,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以琛笑笑:「老周,難道你要我搞婚外情不成?」

  「什麼婚外情?」老周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你說你結婚了?」叫出來後立刻又自己反駁,「別開玩笑了,任何人都有可能結婚了,就你何以琛不可能。」

  什麼話,以琛失笑。

  掛了電話,以琛看向正在一旁埋頭苦幹的默笙。

  又咬筆頭。

  屢教不改的壞習慣!

  以前做不出微積分就是這樣,咬了一會就把作業推給他,討好地看著他:「以琛……」

  可憐他一個讀法律的,微積分學得比理工科的人還好。

  「以琛……」默笙實在譯不出來了,抬頭求助。

  唉!

  走到她身邊,很習慣地把她手中的東西拿過來。「哪裡?」

  「這裡,這個怎麼翻譯?」

  mobilia personam sequuntur。

  動產隨人。

  很專業的名詞,拉丁語,她不會是正常的。

  他的氣息很近,縈繞在她鼻間。默笙突然就想起以前一起上自習,以琛總是很一本正經地說:「默笙,不要坐我旁邊。」

  「為什麼啊?」就是跟他來上自習的啊。

  「會打擾到我。」

  有點難過,不過立刻舉手發誓:「我保證不和你說話不出去買零食不動來動去……」

  結果沒等她說完,以琛就一臉挫敗地說:「你再安靜也會打擾我!」

  什麼嘛!當時氣得她拿了書就氣呼呼地跑了。

  不過,現在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因為他也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她身後,俯著身,清爽的男性氣息包圍著她,髮絲輕輕摩擦在他的外套上,她的一抬頭,就可能碰上他的下巴。

  臉莫名其妙地微微燙起來,他很打擾她……

  然後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幹什麼前,她已經猛地站起跳開,頭頂毫不留情地撞上某人的下巴。

  「你幹什麼?」以琛撫著撞痛的下巴,被她嚇了一跳。

  「呃、我……」她哪能說,臉越燒越紅,「……我、我想去吃飯。」

  說完就懊惱,什麼借口啊,現在才……瞥了眼牆壁上的鐘,十點半還不到。

  「現在?」以琛果然蹙眉。

  「嗯,是啊,早上沒吃飽。」硬著頭皮說到底了。

  瞥一眼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工作,再看眼前「餓」得神情有點怪異的默笙,以琛投降了。

  早就知道,帶她來事務所絕對是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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