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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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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 20:24:50
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四十四章 巧利用

    武崇訓攜妻遊溫泉宮去了,這溫泉宮就是後世有名的華清池。杜敬亭送走武崇訓夫婦,馬上開始籌備謝罪宴,同時派人去尋他兒子。

    這邊正準備著,長安地方的官紳權貴陸續趕來,他們都是受到杜家邀請,從來人身份大致就能感覺出他們對此事的態度。但凡與杜家交情深厚的,或者是依附武家的,大多只派了個子侄意思一下。

    這場謝罪宴,丟的是杜家的臉,扇的是武家的臉,與杜家有交情或者投靠武家的人自然不會出動家主或者德高望重的門中長輩來給張昌宗捧場。就連心向李氏的大多也只是派個子侄作為代表,武李兩家雖然明爭暗鬥,但是對二張卻是同仇敵愾的。

    相王五子只派了最小的兄弟李隆範來走過場,這是郡王,杜敬亭得親自迎接,杜敬亭剛剛迎了李隆範進去,隆慶坊就派人來報信了。

    隆慶坊坊正派了一個坊丁,騎著一頭騾子,風風火火地到了安邑坊。府前迎客的杜家管事上前一問,得知大公子自縊身亡,不由大吃一驚。他趕緊領著那個坊丁急急闖進府去.

     杜敬亭正陪著李隆範強顏歡笑,管事忽然急急走來,杜敬亭眉頭一皺,向李隆範告了聲罪,走過去低聲問道:“文天回來了?”

    那管事低聲道:“阿郎,大郎君已經找到了,不過……不過……”

    杜敬亭怒道:“不過什麼?他不敢回來?這個孽子!我杜家幾百年基業,起起伏伏,比今日難堪十倍的時候也曾有過,怕甚麼!只要不認輸、不放棄,但憑一身傲骨、一口志氣,就沒人踩得倒杜家。一時失意有什麼了得!”

    管事實在難以啟齒。卻又不能不說,他壓低了聲音,澀然道:“阿郎,大郎君他……他在隆慶池畔,自縊身亡了!”

    “什麼?”

    杜敬亭如五雷轟頂,踉蹌地退了幾步,眼前一黑,幾乎一頭仆倒在地,幸好李隆範見機的快,搶前一步將他扶住。

    ……

    “啊……吖……”

    楊黛兒張著小嘴兒。咿咿呀呀地叫了幾聲,楊帆把懸在小床上方的一顆綴著纓絡的朱紅色圓球輕輕一推,紅球擺蕩起來,楊黛兒馬上不叫了,只是瞪著一雙點漆似的眸子。楞楞地看著那顆紅球。

    婉兒站在一旁,笑道:“黛兒比她姐姐小時候乖呢。記得思蓉這麼大的時候。雖不如念祖淘氣,卻也沒少哭鬧,折騰的小蠻精疲力盡。黛兒可乖巧的很,只要讓她吃的飽、身子也幹凈,她就不哭不鬧,頂多咿呀幾聲。你一哄,她就乖了。”

    楊帆笑道:“孩子是自己的好,黛兒確實乖巧,可她要是比思蓉更淘氣。你就該誇她活潑伶俐、精神十足了。”

    婉兒向他皺了皺鼻子,俯下身子看看愛女,在她頰上親了一下,擡頭看見楊帆若有所思的神情,就知道他的心神飄忽,不知正想著什麼,便斂了笑容,關切地問道:“怎麼,杜文天那件事很麻煩?”

    楊帆搖搖頭,道:“有麻煩也不是我的麻煩。我正在考慮別的事情……”

    楊帆輕輕伸出一根手指,觸了觸黛兒的掌心,正在好奇地望著紅球的黛兒馬上握住了他的手指,用的力氣很大。她那專註的眼神並未從紅球上挪開,但她已咧開小嘴,露出一個無聲的笑臉。

    她的笑只是開心的自然反應,倒不見得是因為知道父親在逗弄她,楊帆還是向她還了個微笑,這才緩緩說道:“我在考慮的是……這個麻煩是讓它落在張昌宗的身上好,還是落在武崇訓身上好……”

    ……

    “這個黑鍋當然該讓張昌宗背起來!”

    沈沐枕在七七柔腴的大腿上,他的寶貝兒子正賣力地想要爬過他的一雙大腿,那藕節似的胖胳膊胖腿兒費力地掙紮了半天,可橫在他面前的一雙大腿就像一座大山,還是爬不過去。

    小家夥氣極敗壞地仰起頭,幹嚎了兩聲,七七探身想要扶他一把,卻被沈沐伸手撥開:“你別管,讓他自己爬,這兒子呀,可不能嬌生慣養,要不然長大了變成杜文天那種廢物,那就坑人坑己了。”

    七七瞪了他一眼,不服氣地道:“去!我兒子才不會長成那種敗家子兒!”說歸說,她終究還是沒去幫助兒子,小家夥幹嚎了兩聲,見爹娘不肯幫忙,於是瞪大眼睛,抿著嘴兒,繼續他的翻山大業。

    七七理了理鬢邊的發絲,柔聲道:“為什麼說讓張昌宗背起這個黑鍋比較好?”

    沈沐悠然道:“這件事如果揭開了有什麼好?杜家會因此恨上武崇訓,可他再恨又能怎麼樣,不要說捉奸在床本就可以打死勿論,就算武崇訓是事後殺人泄憤,杜家真能拿梁王世子抵罪?

    這件事最終的結果,武家、李家、杜家都淪為世人的笑柄,作為關中大族的杜家從此與武李兩家交惡,而武李兩家則會因為安樂偷人,徹底斷送這場由婚姻而締結的聯盟,讓二張從中漁利。

    二張是未來局勢的最大變數,也是我們最不可控的一個變數,促進武李連盟,鏟除二張勢力,是我們早就制定的計劃,不可以隨意更改。這個黑鍋讓他背起來,才最符合我們的利益。”

    七七在兒子嫩嫩的小屁股上拍了兩把以示鼓勵,對沈沐道:“你準備如此告知楊帆?”

    沈沐道:“我不需要告訴他什麼,他也不需要我的指引或教誨。他告訴我這件事,只是想告訴我,他已經為我們創造了一個機會,接下來他已不方便出面,該由我出頭去推波助瀾,利用此事促進關中地方勢力與武李兩家的聯合。”

    七七嘆了口氣道:“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男人,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非要這麼繞來繞去的。”

    沈沐微笑道:“因為他同樣不想給我一種感覺,一種顯宗還在領導隱宗的感覺。相敬如賓才是維系我們兩宗和平的根本,而不是依靠我們兩人個人之間的友情。這種事。你這種頭發長屁股大的女人當然不懂。”

    七七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她不是不懂,只是對這種事沒有興趣,她的興趣在緋聞八卦上,她好奇地岔開了話題,問道:“武崇訓呢?他現在幹什麼去了?”

    沈沐懶洋洋地道:“他呀,他和安樂去溫泉宮洗鴛鴦浴去了。”

    七七的眸子裏放出興奮的光:“他的娘子偷人,他還去洗鴛鴦浴?他的心有沒有這麼大呀,你說他會不會找個機會淹死安樂?”

    沈沐淡淡地道:“清河房氏乃山東高門,房玄齡又是一代名相。總領百司,執掌政務達二十年之久,權傾朝野。可他的兒媳高陽公主與僧人偷情,他的兒子房遺愛居然把門放風。我一直覺得這件事有些誇大其辭,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男人呢。現在我信了,其實有卵子的不一定就是男人!”

    七七“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不會啊。我覺得武崇訓能忍人所不能忍,是個很了不起的大丈夫,你呀,應該多向他學習學習。”

    沈沐睨著她道:“讓我學他,你想幹嘛?”

    七七向他俏皮地眨眨眼道:“你要是跟他一樣,我豈不是也能理直氣壯地去偷人了。”

    沈沐瞇起眼睛。露出一種很危險的表情:“你想偷誰?”

    七七側著頭盤算起來:“偷誰都行啊,比如說……楊帆,怎麼樣?你看,他比你年輕。比你英俊,而且和你一樣手握重權,人家不只在暗處掌握著極大的權力,明裏也比你的身份光鮮,這樣的好男人,哎呀呀……”

    七七說著,一雙媚眼就開始水汪汪的,好象已經動了春心。

    沈沐哼了一聲,道:“好啊,那你就去試試吧。”

    七七故作天真地問道:“如果我真的去試了,你打算怎麼辦?把楊帆掛在隆慶池畔,對我恩愛如故?”

    沈沐向她翻了個白眼兒,道:“我會把你沈進隆慶池底。”

    七七咬了咬潤澤的豐唇,柔聲道:“你舍得麼?”

    沈沐板著臉道:“舍得!有卵子的男人就一定舍得!”

    “我咬死你!”

    七七姑娘發了威,張大嘴巴沖向沈沐,最後卻只是在他唇上輕輕啄吻了一下。他們的寶貝兒子呼哧帶喘的,終於成功地從父親的兩條腿上爬了過去,雙手撐在榻上,拱起小屁股,扭頭望向爹娘,得意地笑起來……

    ※※※※※※※※※※※※※※※※※※※※※※※※※

     杜文天死了,這只挨了很多次打,卻越挨打越頑強,始終打不死的小強終於掛了。

    杜文天一死,杜家的請罪宴自然沒有必要再辦下去。

    張昌宗在看到杜文天的死狀時,就知道這口黑鍋他背定了。昨天武崇訓過府拜望,被他傲然拒絕,還放出風去,說如果杜家不依約請罪,他不會善罷甘休,緊接著杜文天就吊死在隆慶池畔。

    任誰都會想到此事與他有關,甚至有人已經得出這樣的推斷:杜文天在得知武崇訓出面調停被拒後,憤而上島理論,言語間沖撞了他,被他羞唇毆打,杜文天自覺有負家族,走投無路之下憤而自縊。

    這個謠言已經在長安城裏廣為流傳,但是到了案發現場,看到杜文天屍體的柳徇天卻不相信這個說法,杜文天不可能是自縊,根本就是被人吊死的。

    隆慶坊坊正聽說出了人命案子,馬上就帶人趕到了湖畔,獲悉死者是樊川杜家的人之後,他就知道這件事不是他能處理的,於是馬上報到了萬年縣。萬年縣令聽說死掉的是杜家公子,又馬上親自去見長安府令。

    最後,長安府令柳徇天領著司法參軍、推官、通判、萬年縣令、萬年縣尉、巡檢、差官、忤作等一共近百人,浩浩蕩蕩地趕到了隆慶坊。經過一番勘察,他們又在隆慶池中發現了五匹死馬、四具屍體。

    經過辨認,那四具屍體正是杜文天的四名隨從,事情至此更不可能是自殺了,杜文天帶著四個侍衛。五個大活人還有五匹馬盡皆死在隆慶池畔,除了張昌宗還有誰辦得到?這分明就是張昌宗的報覆、赤裸裸的報覆。

    可是此案若斷為他殺,就繞不過張昌宗這座山,誰敢審他?誰敢問他?想想張昌宗的靠山就叫人不寒而栗。柳徇天和司法參軍、判官推官、縣令縣尉以及刑房總捕頭聚在一起,憂心忡忡地討論了半天。

    他們討論的根本不是案情,杜文天怎麼死的並不重要,能不能找到真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案子要怎麼判才能不牽扯到張昌宗,從而避免讓他們這些地方小官用小胳膊去扭女皇的大腿。

    最後,他們得到了一個完全一致的意見:“杜文天是自殺!”

    杜文天的舌頭被人割掉了。舌頭被割掉沒關系,他還有力氣自殺。杜文天的下體也被殘害了,這也沒關系,他不見得馬上就死,只要他的生命力足夠頑強。他就能堅持著解下褲腰帶,爬到樹上去自殺。

    可他雙眼也被剜掉了。再說他是自殺未免就太說不過去。一個舌頭被割、下體致殘、雙眼被剜的人。還能爬上老槐樹,解下褲腰帶上吊,這難度實在不是一點半點,如果這樣都能斷個自殺,簡直是侮辱天下人的智商。

    但是官場中永遠不乏荒誕無稽的事,當他們用一些荒誕到極點的理由去敷衍苦主和民眾的時候。其實他們自己也不相信這樣混賬的理由可以取信於人,但是他給你一個理由,你沒有權力推翻他給你的理由,這就行了。

    於是。杜文天之死“真相大白”:他是自殺!

    可杜文天為什麼要自殺呢?如果說他是因為受到非人的虐待故而自殺,那麼官府還是要去追查兇手,而他們之所以得出自殺這麼荒誕的判斷,就是為了沒有兇手,這一來問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在長安府當差三十年、經驗閱歷無比豐富的老捕頭周言經過對現場縝密細致的一番勘察,完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死者的眼睛是被烏鴉啄瞎的,舌頭和下體是被野貓和野狗吞食的,身上的累累傷痕皆緣於此。結論:死者在上吊之前並沒有受傷。

    柳徇天很滿意這個結果,他把向苦主通報此案結果的事情交給了推官,推官又把此事推給了萬年縣令,萬年縣令又把此事推給了萬年縣尉。

    萬年縣尉仔細琢磨了一陣,覺得風頭上不宜馬上公布結果,此案不妨拖一拖,風頭過了再把“勘察結果”告知苦主。案件早已有了結論,還要煞有其事地去調查、去審理,在官場上同樣是屢見不鮮。

    杜敬亭沒有理會萬年縣尉“正在抓緊調查,如系他殺,必將罪犯繩之以法”的保證,當他看到兒子的屍體,就已認定兇手一定是張昌宗,他沒想過官府能為他主持公道,官府根本不可能把真兇繩之以法,這個仇,他要自己報!

    杜敬亭抱著兒子的屍體,老淚縱橫:“兒子,回家,我們回家!”

    杜敬亭吃力地想要托起兒子的屍體,兩個家人趕緊搶上前,從他手中接過杜文天的屍體,又把他扶上車去。

    杜文天坐在兒子屍體旁,握著他的手,森然發誓:“兒子,這個仇,爹一定會為你報!他以為有皇帝撐腰就可以安然無恙了麼?他妄想!我們杜家在這裏經營了幾百年,有些東西除非我自己願意放棄,否則就算是皇帝也拿不走。張昌宗,會為他的猖狂和殘忍付出代價!”

    ※※※※※※※※※※※※※※※※※※※※※※※※※

     馬車載著一個老人和一個死人,緩緩地離開了隆慶坊。

    馬車離開的時候,正有一騎快馬與他們相向而來,擦肩而過。武則天派來了信使,密使直接找到了楊帆,楊帆看過武則天的密旨後,馬上便去見婉兒,婉兒看罷密旨,不禁幽幽一嘆,黯然道:“聖人終究還是識破了我的用意。”

    楊帆攬住她的肩膀道:“沒關系,黛兒總歸是要認祖歸宗的。如此一來倒省了來日再有一番波折,如今皇帝既有這樣的安排,你我以後相會便有了充足的理由,你想看女兒還不容易麼?至於為上官家族洗刷罪名,總有機會的。”

    婉兒點點頭,又擔心地問道:“郎君打算怎麼把孩子帶回楊家,家裏總不能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個孩子吧,要不……要不就以收養的名義?”

    楊帆道:“不妥,好端端地,我為何要收養一個嬰兒?”

    他在室中慢慢地踱了一陣,霍然擡頭對婉兒道:“你不要擔心,我有辦法了!”

    楊帆匆匆回到自己住處,就見古竹婷手托香腮,正坐在竹林中癡癡出神,眼波盈盈欲流,也不知在想什麼,似乎有一抹興奮與欣喜的光在眸中閃爍。

    楊帆在她身邊繞了兩匝,古竹婷依舊毫無察覺,楊帆奇怪地在她旁邊坐下,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古竹婷這才“呀”地一聲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道:“阿郎。”

    楊帆問道:“你在想什麼?”

    古竹婷紅著臉搖搖頭,低聲道:“沒什麼,就是有點走神兒。”

    楊帆籲了口氣,對古竹婷道:“婷兒,有件事,現在只能由你去做。”

    古竹婷挺直了腰背:“什麼事?”

    楊帆低聲道:“懷孕!你得假裝有了身孕!”

    古竹婷臉上登時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氣兒,遲疑地道:“懷孕?”

    楊帆知道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正想把事情向她解釋一番,古竹婷卻道:“人家……人家現在真的有了身孕……”

    這回輪到楊帆發呆了:“真的?你已有了身孕,你確定?”

    古竹婷咬著嘴唇,羞答答地點點頭,低聲道:“人家……人家的月事沒有來,就……就找沐神醫給號了脈,沐神醫斷定奴家已經有了身孕。”

    楊帆怔了好久,忍不住哈地一聲笑:“好極了!反正咱家小蠻已經生過雙棒兒了,你再生一對雙胞胎也沒什麼了不起,楊某天賦異稟嘛,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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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四十五章 新都氣象

     大足元年十月三日,女皇武則天率滿朝文武離開洛陽,!西幸長安。十月二十二日,武則天抵達長安,大赦天下,改元為長安元年。

    武則天是在洛陽登基為帝的,如今還都於長安,絕不是簡簡單單的一次遷都,誰都知道,這意味著這位從兒子手中奪走了大唐江山的女皇帝,已經準備把江山再交還給她的兒子。

    武三思與一眾心腹多次密議之後,已經調整了武氏一族的策略,他不再對皇位虎視耽耽了,轉而低調鞏固起自己的勢力基礎,時時拜訪太子李顯,邀他一同出遊、與他一同飲宴,曾經不共戴天的一對仇家,現在儼然成了最好的親家。

    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是敵是友,並不取決於雙方的感情,而是取決於雙方是否有著共同的利益。武三思與李顯親近,一方面是為了聯合李氏對抗二張,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在皇權過渡之後,繼續維持武氏的風光。

    皇帝遷都後,兵權一分為三,南衙禁軍交給政事堂諸宰相,北衙禁軍仍由武氏掌控,保衛皇宮的左右羽林衛和羽林衛最核心的千騎營則由皇帝本人最信賴的將領掌控,皇位已經與他無緣,武三思只得改弦更張,決心強化外戚勢力,挾天子以令諸侯.

    女皇遷都長安的這段日子,朝堂上可謂一片祥和,大家最常做的事就是“走親訪友”。皇帝遷都長安後,官員們紛紛在長安買宅置地,當初隨皇帝從長安遷往洛陽的老臣在長安有老宅子,新晉權貴則紛紛起造新宅。

    隨著宅邸位置的改變,權貴之間的關系似乎也在改變,有些曾經的敵人正化敵為友,有些親密的朋友正化友為敵。這其中起作用的當然不是他們宅邸位置的變化,而是隨著局勢的明朗,他們有了新的選擇。

    關中地方勢力也是靜極思動•皇帝剛剛遷都,正是他們同隨從天子遷都而來的權貴重臣們建立聯系的大好機會,所以他們同朝廷重臣頻頻進行接觸,樊川杜敬亭在喪子之痛漸漸平息之後•也積極行動起來,今日正邀請老友、如今的大周宰相魏元忠共遊曲池。

    楊帆的家人是第一批遷來長安的官員家眷。楊家在隆慶池畔建造的這幢宅子已經在兩個月前完工,府邸中小樓亭閣,軒窗掩映,幽房曲室,互相連屬,回環四合•牖戶自通,極是優雅秀麗。

    寬敞的庭院裏,西院墻處有一道起伏不定的坡嶺•嶺下綠水環繞,嶺上花木繁茂,蒼松數株,翠竹千竿,再往裏去,奇花異草,芬芳撲鼻,中間還有小廟一座,廟後有桂樹一株•樹下就埋著寧珂的香骨。

    除了楊帆會來四時祭奠,這座小丘嶺就成了楊思蓉和楊念祖姐弟倆最喜歡玩耍的地方,阿奴的兒子小吉也時常在娘親懷裏一竄一竄的•蹦著高兒地想跟著哥哥姐姐去坡上玩耍,只是他還太小,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哥哥姐姐逍遙自在。

    楊黛兒如今就養在楊家•只是除了內宅的人並無外人知道,古竹婷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只等她十月分娩,才好對外公布她生了一對雙胞胎,那時才能宣告楊黛兒的存在,至於讓她示之於人,則要再大一些•可以混淆了兩個孩子年齡的時候。

    好在古竹婷是妾室身份,楊帆又是武將•與朝中百官瓜葛不深,他不想大操大辦,旁人也不會關註楊家一個妾室所生的庶子庶女。

    如今,楊家府邸左面的安樂公主府業已建造完成,而右邊的五王子府則剛剛建造了一半,初見雛形。

    楊帆宅邸的後方,一墻之隔也在大興土木,上官婉兒的母親鄭氏夫人的府邸就建在那裏,府門朝向另一側,兩家的後花園只隔一道墻。只等府邸落成,墻上鑿個角門兒,兩家就可以自由來往,婉兒只要回府,就可以輕松進出楊府,幽會情郎,探望愛女。

    青蔥鮮翠的坡嶺上,有一座五角小亭,小亭掩映於蒼松翠柏之間,隱現飛檐一角。坡上植有松柏果樹、奇花異草。金秋十月,樹木蔥蔥,果實累累,鮮花怒放,芬芳撲鼻。

    小亭中置清茶兩杯,楊帆和太平公主對面而坐,淺笑低語。

    花叢掩映中,偶爾傳出童子的稚語歡聲,卻是楊思蓉和楊念祖姐弟倆,他們在三姐兒和桃梅的看顧下時常到林中玩耍。楊帆對兒子很有一點放任的意思,雖然學業上要求甚嚴,但平時並不把他當成宦門之後、貴介公子來教養。

    小小年紀的楊念祖本就淘氣,又隨母親和姨娘習了一身武功,身手較之少年時的楊帆更加靈活,他時不時就會攀上樹去,像只桀驁不馴的野猴兒似的。

    楊思蓉也被弟弟帶壞了,桃梅和三姐兒稍不留神,她就會把紅裙兒一掖,手腳並用,飛快地爬上樹去。等桃梅和三姐兒茫然四顧,到處喚著“小娘子”的時候,她已經坐在樹丫上,從身旁隨手摘下梨子、沙棠,用紅裙兒一擦,就哢嚓嚓地吃起來。

    太平公主抿了口黃澄澄的茶湯,嫣然道:“還別說,你這種吃法,細細品來,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楊帆笑道:“我這也是跟別人學的,初時飲茶只是覺的提神解膩,現在倒真有些上癮了。”

    石桌旁有紅泥小爐一具,爐上置著茶缶,楊帆又為太平篩了碗茶,說道:“張易之準備近日就把《三教珠英》獻與天子,作為皇帝遷都的賀禮。此乃文教大事,皇帝必有封賞,依照前約,你該聯氏共同進表,勸天子封他們為王。”!

     太平公主伸出修長的蔥指,輕輕搭在青玉似的杯沿上,嫵媚狹長的鳳目向他一睨,道:“你可知道二張的勢力如今有多大麼?他們的勢力愈發強大了,如果母皇順水推舟,真的封他們為王,那麼二張就是繼武氏之後,本朝又一郡王人家,二張介時更要風頭無倆了。”

    楊帆搖頭道:“不會•皇帝不會答應的。”

    太平公主把好看的蛾眉微微一挑,揶揄地道:“哦?那可是我的母親,貌似你比我還清楚她的為人。”

    楊帆笑道:“那當然。說起來,你的母親可是我的岳母呢•我這做女婿的,不揣摩清楚岳母大人的脾氣秉性,怎麼討好她的寶貝女兒。”

    太平公主玉面微紅,嬌嗔道:“油嘴滑舌,討打是麼!”

    太平擡起腿來,作勢欲踢,卻被楊帆雙腿一張一合•趁勢挾住,太平微覺羞怩,不安地四顧了一眼•輕聲道:“快放開,小心被你那寶貝兒子看見,怪難為情的。”

    楊帆笑道:“有桌面遮著呢,他看不見的。”說著雙腿夾的更緊,而且變本加厲地把手摸上了她圓潤的大腿,楊帆的指尖剛剛觸到大腿內側的嫩肉,就被太平一把拍開,紅著臉道:“那你說,母皇為何不會答應?”

    楊帆不再戲弄她•收回了手,故意湊在鼻端一嗅,做出一副色瞇瞇的樣子•換來太平一個嫵媚嬌俏的白眼兒,這才說道:“你註意到沒有,二張升遷之速固然無人能及•但是他們兩人幾乎從未擔任過真正的要職。”

    太平公主輕輕轉動著茶杯,認真傾聽著。

    楊帆道:“張昌宗曾經以欽差身份出使延州、先遣長安,但這都是臨時差使,就如當年薛懷義率兵討伐突厥,雖然他領重兵十余萬,卻也是臨時差使,戰事一了•即刻解除兵權。”

    太平公主舉起茶杯,若有所思的呷了一口。

    楊帆道:“女帝一朝•平均一年,要更換五個宰相,大周朝宰相更易之頻繁,自古至今再也沒有第二家。皇帝如此頻繁地更換宰相,固然是朝中各方勢力激烈角遂的結果,卻也是皇帝有意通過這種方式,把權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迄今為止,皇室宗親和外戚之中,只有武承嗣曾經短暫擔任過宰相,此外再無一人。二張固然受寵,也一直與相位無緣,可見皇帝雖然年邁,有些事還是看的很清楚的,她清楚如果讓二張過度幹涉朝廷,對朝廷是禍害,對他們自己也是取禍之道。”

    太平公主道:“蘇味道和吉頊經二張說情,如今已經回京,覆居要職。通過編撰《三教珠英》,張易之還將大批的士子名流網羅旗下,其中張說、李嶠等人都是朝廷重臣,李迥秀和楊再思早就依附了二張。如今韋家的韋承慶、韋嗣立也與二張過從甚密,這其中僅有宰相身份的就有五人了,二張固然不曾成為宰相,可是他們有這麼大的勢力,還不應警惕麼?”

    楊帆道:“他們聖寵正隆,自然就有人巴結,就像當年的薛懷義,梁王、魏王和諸多宰相們還不是為他們牽馬墜鐙,竭力巴結?可是他們之間的關系算是穩固的政治同盟麼?況且二張根本不懂權術之道,也無法把這些勢力真正掌握手中。他們順風順水時對這些人還可一用,一旦遭遇逆勢,這些人必做鳥獸散。

    “再者說,政權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軍權,這一點上皇帝更是慎之又慎,從不讓二張染指。皇帝顯然是想讓他們走勳官之途,如果這次就給他們封王,從此賞無可賞封無可封,以後怎麼辦?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

    太平公主被說服了,口中卻道:“你這張嘴呀,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罷了,你說怎麼做那就怎麼做吧,誰叫人家是你的女人呢。”

    楊帆笑道:“我厲害的可不只是一張嘴喔,我身上有樣東西,還可以讓活的變成‘死,的。”

    “嗯?”

    太平詫異地揚眸,就聽楊帆促狹地笑道:“就算沒死,也能讓令月姑娘直叫‘要死了要死了!,”

    太平公主俏臉飛紅,啐道:“要死了你,說的什麼渾話!”這句話說完,臉卻更紅了。

    楊帆微微傾身,柔聲道:“今天就不要走了吧。”

    太平公主似笑非笑地睨著他,道:“我不走,你家有我住的地方麼?”

    楊帆道:“有啊!我在瀨芳園裏建了一座紅樓,樓上有特制的床榻一張,那張床特大,特結實,特禁得起折騰。”

    饒是太平素來大方,也被他說的滿臉紅暈,不過,她那整齊潔白的貝齒輕輕咬著豐澤性感的紅唇,媚眼流波,水汪汪地睇著楊帆,卻沒再說話,顯然是默許了楊帆的要求。

    就在這時,只聽遠處一聲怪叫:“哎喲,這是什麼••••••啊!你個小畜牲!”

    楊帆聽的一怔,訝然道:“武懿宗?”

    隨著就傳來一個孩子嘎嘎的笑聲,還有一個女子連聲說著:“對不住,對不住!”

    楊帆失聲道:“是念祖和三姐兒。你等在這裏,我去看看!”說罷飛身而去,向聲音發處疾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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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3 03:03:53
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四十六章 反客為主

    武懿宗站在牆下,好不懊惱。

    今日是安樂公府落成的好日子,安樂公主與駙馬大發請柬,宴請賓朋,慶賀喬遷之喜。

    武懿宗也是受邀而來,因為時辰尚早,酒筵尚未開始,武懿宗便與武攸宜、武攸暨幾位同宗兄弟散步閒談,一邊欣賞安樂公主府的美景,一邊聊些事情,不意行至高牆下時,忽有一道水柱從天而降。

    武懿宗堪堪被那道水流澆在頭上,今日萬里晴空,怎麼會突然天降大雨?武懿宗正覺奇怪,忽覺那水流有些溫熱,武懿宗急忙閃身抬頭,就見牆上有一道水流划著一道彩虹般的弧線落下來,敢情有人站在牆頭撒尿,只把武懿宗氣的火冒三丈。

    楊帆這座宅子,因為貼牆就是一道坡嶺,所以牆外高有丈二,牆內地面卻只比牆頭矮了不到兩尺,楊念祖和姐姐在玩捉迷藏,尋了一陣找不到姐姐,忽然有些尿急,便到牆邊撒尿。

    小孩子淘氣,瞧那牆頭不高,一時玩興起來,便移動水龍射向牆外。誰料武懿宗與幾位同宗兄弟並肩而行,正走到牆下,被他澆個正著。

    楊念祖聽到氣極敗壞的叫罵聲,趕緊趴在牆頭上探頭向下一看,卻見一個長鬍子瘦老頭兒吹鬍子瞪眼的,還不斷抹臉甩手,樣子十分滑稽,忍不住笑了起來。武懿宗更是氣極,戟指罵道:“你這小畜牲,居然還敢笑,本王擰了你的腦袋!”

    楊念祖哪見過這麼兇殘的人,被他一罵,又恐嚇幾句,小嘴一扁。“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這時阿奴正好抱著楊吉急急趕到,楊吉年歲尚小,不能跑地亂跑,跟在哥哥屁股後面當跟屁蟲兒,可是只要被他看見哥哥到嶺上玩耍。就眼饞的不行,總是連蹦帶竄的示意娘親抱他來看。

    阿奴拗不過他,每每抱著他追在念祖或思蓉後面,楊吉在一旁看哥哥姐姐躲貓貓,倒比遊戲其中的兩個人還要開心。這時聽見叫罵聲,阿奴連忙抱著楊吉走近。一見一個瘦小枯幹的老頭兒站在牆外,厲聲喝斥,把楊念祖都罵哭了,阿奴的俏臉登時沉了下來。

    楊家這幾個女人都有些護短,何況這雙方一老一少,年紀實在不成比例。哪有這麼大歲數的人跟這麼小的孩子較真的。阿奴伸手拉過楊念祖。替他擦去眼淚,哄道:“念祖乖,不要哭啦,出了什麼事?”

    楊念祖扁著小嘴,抽抽答答地道:“姨娘,人家也不知道,人家趴在牆頭上往下看。那老頭兒就開口罵人,樣子好凶……”

    阿奴登時把柳眉一豎,狠狠地瞪了武懿宗一眼,喝斥道:“老東西,你白長了偌大的歲數,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抖什麼威風。”

    阿奴回頭又對楊念祖道:“念祖不要哭,你是男孩子,膽子這麼小怎麼保護你阿姐和弟弟,聽姨娘的話,誰要是敢欺負你。你就用姨姨教你的功夫,狠狠扇他嘴巴子。”

    武懿宗快氣瘋了,怒聲喝道:“你這婦人好不講道理,你問問你家那小畜牲究竟幹了什麼!”武懿宗氣極之下鬍子都直撅撅地抖起來,上面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水珠。

    阿奴一見他這副狼狽模樣。就已猜到了幾分,只是惱他偌大年紀卻跟一個不懂事的娃娃計較,說話還這麼難聽,才佯裝不知,趁機損他幾句。這時聽武懿宗口口聲聲說小畜牲,心中更惱,便居高臨下地向他一指,嬌斥道:“你這老畜牲怎麼不修口德?”

    楊吉還不會說話呢,看見娘親大怒,也瞪圓了眼睛,露出一副很生氣的模樣,向武懿宗用力揮了揮拳頭以示恐嚇。

    武攸宜大皺眉頭,如果是別的事,武家的人當然不能容人侮辱,可今天這事實在只能算是武懿宗倒霉,那孩子不過才幾歲年紀,怎麼計較?趕緊自認晦氣去清洗一下頭面就得了,這麼大發雷霆的跟婦人孩子罵架,有理也丟人吶。越有身份就得越有涵養不是,如今這般行徑與粗俗的市井匹夫有何不同。

    武攸宜便出言勸道:“懿宗,小小頑童不明事理,你跟他計較什麼,趕緊去清洗一下頭面吧。”

    武懿宗暴跳如雷地道:“小小頑童,本王自然不會跟他一般見識,可那婦人也是頑童麼?小的做錯了事,大的也不懂規矩,老夫豈能善罷甘休,今日我還偏就要理論個清楚明白了,旁邊這戶是什麼人家?”

    武懿宗並不知道安樂公主府旁邊就是他的老冤家楊帆的府邸,不過他知道能與公主府毗鄰,定也不是尋常人家,是以才問起這戶人家的身份。

    他們在這牆上牆下的一吵,許多園中閒遊,觀賞公主新居的客人都圍攏過來,長安府令柳徇天看見武懿宗那副模樣,忍住笑道:“王爺,這是忠武將軍楊帆的府邸。”

    武懿宗一聽楊帆,新仇舊恨勾上心頭,更加不依不饒了。阿奴也不是好惹的,聽他口口聲聲小畜牲,還罵到了楊帆頭上,登時火冒三丈,她把兒子往地上一戳,對楊念祖道:“念祖,你看著弟弟!”

    阿奴說罷,一挽袖子,就要躍下去找那老頭兒算帳。小楊吉一落地,就蹣跚地揪住哥哥的衣襟,伸出小胖手幫他擦眼淚,楊念祖怕弟弟跌倒,忙把他摟在懷裡。這時,楊帆飛身趕到,急忙道:“阿奴,出了什麼事?”

    阿奴正要躍下牆頭,聽見楊帆的聲音,這才頓住身形,氣鼓鼓地道:“你聽,隔壁人家那個瘋老頭兒口出不遜,罵的實在難聽。”

    楊帆探頭往牆外一看,不禁笑了起來:“哎喲,武大將軍、武駙馬、柳府令,你們好啊,今兒這是什麼好日子,怎麼諸位都來啦?”

    他是千騎營的將領,隷屬羽林衛。武攸宜是他本衙正印上官,所以要先打招呼,接著就是太平公主的駙馬武攸暨,武攸暨的娘子如今就在牆這邊呢,想不到這有名無實的駙馬爺居然出現在隔壁。至於河內王武懿宗。兩人是老冤家了,楊帆直接無視了。

    武懿宗一聽他故意忽略了自己,心中更是大怒,厲聲喝道:“楊帆,你教的好兒子!竟然站在牆頭上撒尿,尿了本王一頭一臉。此事你怎麼說!”

    武懿宗話音一落,身後便傳出一陣吃吃的竊笑聲,武懿宗怒而回頭,就見不少客人聞訊趕來,聚在那兒,一個個滿臉好奇。卻不知方才究竟是何人發笑。

    楊帆看見他這副狼狽模樣,也有些想笑,他連忙忍住,喚過兒子,問道:“念祖,你真的在牆頭上撒尿了?”

    楊念祖也知道闖禍了,低著頭。囁嚅地道:“是!不過……孩兒撒尿的時候不知道牆那邊有人呀。”

    楊帆道:“有沒有人你這麼做都不對啊,那是別人家,不是咱們自己家,你看看,你都撒到人家頭上去了,這樣做是不對的。以後切切不可再犯這種錯誤,來,趕緊向這位老伯伯賠個不是!”

    “哦!”

    楊念祖乖乖上前,向牆頭下邊的武懿宗作了個長揖,稚聲稚氣地道:“小子無禮。得罪了老伯,這裡向您賠不是了,還請恕罪。”

    武攸宜打個哈哈,忙打圓場道:“好啦好啦,小孩子哪有不淘氣的。其實河內王本也不想計較的,只是令公子淘氣,你那如夫人也有些護短,言語衝撞起來,河內王才大光其火。”

    楊帆橫了阿奴一眼,斥道:“不像話!明明是咱們孩子做錯了事,向人道個歉不就完了麼,你怎麼可以如此偏袒,這不教壞了孩子麼?”

    阿奴氣不過道:“奴家原也不想護短的,可這人偌大年紀,嘴巴還不乾不淨的,為老不尊。”

    楊帆道:“那又怎樣,咱們孩子先做錯了事,難道還不讓人說麼?因為人家言語不遜,你便言語不遜,那你和別人又有什麼區別?趕緊抱著孩子回去,晚上我再跟你算帳!”

    阿奴被男人訓了一通,把小嘴一嘟,抱起楊吉就走。

    武懿宗聽他訓老婆,怎麼聽怎麼不得勁兒,忍不住怒道:“怎麼著,你打算賠個不是就算完了?你兒子都敢騎到本王頭上拉屎撒尿了,你楊帆也太囂張了吧,這件事我絶不能就此善罷甘休。”

    武攸暨皺起眉頭,低聲道:“懿宗,你想幹什麼,不要惹人笑話。”

    “你別管,誰笑話?笑話誰?”

    武懿宗早就想尋楊帆的晦氣,這下終於占著理了,他自然不肯輕易罷休。楊帆抱起楊念祖,一個飛身便輕盈地躍到牆下,身手俐落之極,若不是眼下這個場面,只怕圍觀者中便有不少人要叫出好來。

    武懿宗曉得他的拳腳厲害,駭然後退兩步,色厲內茬地道:“你……你想幹什麼?”

    楊帆誠懇地道:“犬子的確是做錯了事情,王爺位極人臣,受此侮辱,火冒三丈也是應該的。做錯了事就要有擔當,楊某已經讓犬子道過歉了,既然王爺覺得還不夠,那楊某就把犬子交給王爺了,願打願罵,悉聽尊便。”

    武懿宗一呆,他沒想到楊帆竟給他來了這麼一手,這麼屁大的一個小娃娃,他……他怎麼打?怎麼罰?楊帆把孩子放下,向他拱了拱手,轉身就走,楊念祖心中害怕,急忙牽住他的衣襟,楚楚可憐地道:“爹爹!”

    楊帆回過身,對他嚴肅地道:“平時爹爹都是怎麼教你的,你說,在這位伯伯頭上撒尿,是不是你的不是?”

    楊念祖怯怯地道:“是!”

    “男子漢大丈夫,是你的錯,你就要有擔當!現在爹爹把你交給這位老伯伯處置,你怕不怕?”

    楊念祖道:“孩兒不怕!”

    楊帆笑道:“嗯,這才乖,不許掉眼淚!”

    楊念祖扁著小嘴點了點頭:“嗯!”

    楊帆欣慰地拍了拍兒子稚嫩的肩頭,揚長而去。

    楊念祖有些惶恐害怕,不過他努力地按照父親的要求,要做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楊念祖攥著小拳頭,抿著嘴兒,堅強地站在那兒。小小的身材,彷彿一隻小白兔站在大灰狼面前。

    三搭頭的髮型,正額留了一撮,左右各留一撮,極其可愛。身上穿一件綉滿花鳥走獸的短襦襖。下系一條喇叭口的開襠褲,腳上一雙虎頭鞋,臉上悲壯的神情卻似一個寧死不屈的大英雄。

    武懿宗看看楊帆的背影,再回頭看看楊念祖,不禁傻了眼,他堂堂郡王。他都五十有四的人了,他能對這麼小的一個孩子說什麼做什麼。

    人家的老子已經走了,他現在不要說動這孩子一手指頭,就是多說一句重話,都會被人鄙夷到死。其實現在周圍人看他的眼神就已經不對勁了。

    今日赴宴的人都是武家的人或者與武家走動密切的人,可即便是這些人。看他的眼神也透著一絲鄙夷,女人們更不含蓄,武懿宗這麼大歲數的人,一個堂堂王爺,如此刁難一個如此可愛的小孩子,母性氾濫起來的婦人們已經用毫不掩飾的語氣對他發洩起了不滿。

    武懿宗有些茫然:“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本來是想為難楊帆的啊。怎麼現在變成別人為難我了?”

    楊帆沒有騰身躍回楊家,而是從安樂公主的大門走出去,出了大門,往自家府門方向一折,眼看走到府門前,就見一輛牛車正迎面而來,車行緩慢,到了他身邊便停了下來,車中探出一張蒼老的面孔,用低沉嘶啞的聲音道:“二郎。”

    那張面孔異常蒼老。頭髮花白,楊帆愣了愣,才認出車中人是杜敬亭。杜敬亭五旬出頭,但保養有術,一直風采照人。楊帆沒想到才這麼一段時間不見。他就變成了這般模樣,雖然他的兒子是自己作死,可是看到這位憔悴的老人,楊帆還是生起幾分內疚。

    杜敬亭叫完“二郎”就縮回了身子,顯然是邀請他上車,楊帆舉步登上車子,進入車廂,杜敬亭無聲地向他做了個請坐的動作,楊帆便在一張錦墩上坐下。杜敬亭用喑啞的聲音道:“楊宗主,老夫想對付張昌宗。”

    楊帆對他的開門見山和所說的事情沒有一絲驚訝,沉穩地點了點頭道:“張昌宗也是我們的敵人。”

    杜敬亭道:“正因如此,所以老夫才知會於你,老夫很快就要對他動手!”

    楊帆皺了皺眉,道:“你想對付他,我也想,不只你我,其實武家和李家都想動他,如果這種事容易做,二張早就垮了。如今二張聖眷正隆,不宜操之過急,一旦打蛇不死,反而會引起他們的警覺。”

    杜敬亭喟然道:“聽二郎這意思,是不能給老夫幾分助力了?”

    楊帆歉然搖頭,道:“對不起!我不能!我的一舉一動,代表的並不是我一個人,我認為現在不是對張昌宗發動攻擊的時候。”

    杜敬亭點點頭,苦笑了一聲,慢慢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幽幽地道:“武家,李家,也都是這個意思。其實老夫心裡也知道,現在不是對付他們的最好時機,可是老夫忍不住啊!”

    杜敬亭慢慢張開眼睛,用痛苦的眼神看著楊帆,道:“張昌宗在宮裡悠遊自在,而我的兒子正在棺木裡慢慢腐爛,我經常夢到他,他在夢裡流著淚問我,問我為什麼還不替他復仇……”

    杜敬亭說著,已老淚縱橫,楊帆不為所動,冷靜地反問道:“所以,你不惜用杜氏家族的前程作為代價來冒險嗎?”

    杜敬亭搖搖頭,道:“不!不要說我只死了一個兒子,就算我所有的兒子都死在他的手上,我也不會用整個家族做陪葬,我會很小心地出手!”

    楊帆突然問道:“杜先生此來之前,曾經宴請過客人?”

    杜敬亭一呆,以為楊帆已經瞭解他的行蹤。其實顯宗雖然強大,也不會無緣無故地盯著每一個人的行蹤,楊帆這麼問,是因為他嗅到了淡淡地酒氣。杜敬亭點點頭,道:“魏公是老夫多年好友,今日老夫邀他同遊曲池,因要來賀武駙馬喬遷之喜,這才早早回來。”

    能被杜敬亭稱為魏公的自然是魏元忠,魏元忠如今是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但他原來是肅政台御史中丞,做了幾十年的肅政大臣,御史台如今的言官大多是出自他的門下。

    楊帆聽到這裡,已經明白杜敬亭打算怎麼做,他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道:“如果你們事機不密,反為二張所乘時,楊某會儘力幫助你們解圍。”

    杜敬亭敏感地道:“楊宗主之意,是老夫一定會失敗了?”

    楊帆沒有回答,他向杜敬亭拱了拱手,轉身離開了牛車,杜敬亭沉默片刻,抬靴輕輕一踢廂板,牛車繼續駛動,走向安樂公主的府門。

    楊帆回到府中,小蠻正好從照壁後面迎出來,她身後還跟著楊思蓉和阿奴,阿奴懷裡還抱著小楊吉。一見楊帆獨自回來,小蠻不禁花容失色:“郎君,念祖呢?”

    楊帆笑道:“念祖啊,也許一會兒就回來啦。”

    楊吉趴在娘親懷中咬著手指,一見阿爹走來,馬上咧開嘴巴,向他伸出雙手,大半個身子都探出去,楊帆將他自阿奴手中接過,單手抱著,邁著八字步向後宅走去,小蠻頓足埋怨道:“郎君怎麼就放心把孩子丟給人家不管了。”

    小蠻言猶未了,就聽府門前一聲清咳:“呃……咳!”

    小蠻和阿奴聞聲扭頭,就見楊家大少爺左手托著個瓷鉢,右手拿著個湯匙兒,從那瓷鉢裡蘸著麥芽糖,吃的嘴上臉上到處都是。武攸宜和武攸暨笑容滿面地站在他的左右,一個手裡提個竹馬,一個手裡舉著風車。

    武攸宜笑容可掬地道:“楊家娘子,快把你這寶貝兒子領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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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第一千四十七章何謂重器

    女人如花,經過雨露澆灌的女人就像新雨初晴陽光普照下的花苞,嬌豔欲滴。

    太平公主當然不會真的住在楊帆府上,她隻是多耽擱了一兩個時辰,傍晚時分才踏著滿天的霞光離開。

    晚霞沐浴下的太平公主,臉泛嬌嫩嫣紅,眼波盈盈欲流,身姿步態都帶起幾分慵懶的風情,那久曠的身子經過一番雨驟風狂,還真有點吃不消的感覺,可風雨過後卻是身心通泰,說不出的快意。

    青牛牽挽著翠幄清油車,悠然自在地漫步在朱雀街頭,車輪轆轆,車上,太平嬌慵無力地伏在坐榻上,似乎在睡又似醒著,軟綿綿的毫無氣力,直到那牛車信步閑遊似的,通過側門直接駛進公主府去。

    太平回府後稍事歇息,換了衣裝,這才來到書房,喚莫雨涵來見。

    莫大先生謀略深遠、性情沉穩、心思縝密細致之極,各種事務處理的都甚合太平的心意,如今已經成為太平公主最為倚重的心腹。

    莫大先生一進書房,就見太平穿著一襲大紅牡丹翠羅軟袍,玉臂斜支於案上,托著粉腮,嘴角一絲甜笑,仿佛一枝倚欄滴露的芍藥,風情無限。

    一見莫先生進來,太平急忙坐直身子,將那慵懶妖嬈的風情悄然斂去,可是雲雨之後眉梢眼角那藏不出的春情,卻不是一時半晌便能褪去的,莫雨涵看在眼裏,心中便猜到了幾分。

    他知道公主今天是去見楊帆的,太平以公主之尊,主動去拜見一位將軍,兩人私下裏到底誰尊誰卑便可想而知了,更何況太平與楊帆之間的風流韻事早已充斥市井。莫大先生也是耳聞過的。

    在莫大先生看來,大唐的公主養面首並不稀奇,更何況是太平這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可是一位如此高貴、如此美麗的公主能被一個男人降的死死的,不是她在養面首。而是她以公主之尊成了人家的外室,那就稀罕的很了。

    莫大先生年紀雖然大了,可他畢竟是個男人,所以對楊帆很有一些好奇心,他很想瞧瞧這個楊帆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把這位高傲的大唐公主降的伏伏貼貼。

    太平公主見他進來。便坐正身子,恢複凜然不可欺犯的高貴模樣。太平找他來,是要和他再商量一下聯合武李兩姓諸王向皇帝進言,為二張請命,請求晉封二張王爵的事。

    太平當然不會說這是她聽了楊帆的意見做出的決定,隻說這是她的想法。征求莫先生的意見,莫雨涵認真聽她說罷,撫掌歎道:“妙計!公主這一招以進為退,實是絕妙好計!”

    太平明眸一轉,笑問道:“哦,先生以為,此計可行麼?”

    莫先生撫著胡須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二張一旦封王,那便位極人臣,封無可封、賞無可賞,陛下還如何籠絡二張?再者,以著書立說之功封王,實在難堵悠悠眾人之口,皇帝是不會答應的。既然如此,我們何不賣他們這個人情?

    公主,二張修書,目的有二。一是為了借此機會將士子名流籠絡在他們門下;二是想以文教之功求晉身之階。如果我們不為他們請封,他們也必然會向陛下求賞。萬一皇帝授他們一個實職,縱不及王侯顯赫,卻隻會讓他們權柄更重。兩相權衡,我們主動為二張請功。從一開始就把這封賞牽製在爵祿上麵,不失為以進為退的一招妙棋啊。”

    太平公主一聽莫大先生的分析與愛郎所言正相符合,心中甚喜,嫣然點頭道:“本宮也是這個意思。如此說來,本宮當知會梁王和兩位兄長一聲,一俟二張獻書,便出麵為他二人請功求賞!”

    莫雨涵微笑道:“以老朽之見,梁王那裏說上一聲就好。可太子和相王那裏,公主應該親自去上一趟,向他們曉明利害,打消他們的顧慮,才好使他們與公主共進退。”

    太平公主皺了皺眉,不甚喜歡莫先生這種拐彎抹角的暗示,她單刀直入地問道:“先生究竟想說什麼?”

    莫雨涵道:“公主若不與太子和相王說個明白,恐他們瞻前顧後、疑慮重重。天後諸子中,有人君之相者,唯弘與賢。今太子與相王,無論胸襟氣度還是膽略智慧,遜之多矣。唉!可惜殿下您是女兒身……”

    太平默然良久,沉聲道:“這種話,先生以後不要再說。”

    莫雨涵連忙欠身道:“是!”

    太平歎了口氣,道:“先生退下吧,本宮還要處理些事情。”

    莫雨涵點點頭,起身走出書房,將障子門在身後輕輕拉上,然後緩步下了石階。前方不遠處就是一圃菊花,菊花怒綻,芬芳撲鼻,周圍以一圈竹籬相攔。

    莫大先生走過去,彎腰摘下一朵拔蕊怒放、如金絲銀線般攢綻著的名貴菊花,湊到鼻端嗅了嗅它的香氣,又慢慢仰起頭,望著湛藍的天空。

    天空澄碧,天邊有一縷淡若煙塵的白雲靜靜地掛在那兒,莫先生的眸光有些晶瑩起來,喃喃自語道:“秀兒,如果你還活著,如今該和公主一般年紀了,爹爹……也早就抱了孫子吧……”

    莫先生幽幽地歎了口氣,緩緩踱出了院落。

    花圃旁遺下菊花一朵,被靴底輾落如泥……

    ※※※※※※※※※※※※※※※※※※※※※※※※※※※

    這日早朝,武則天臨朝聽政,一應國事處理已畢,忽有內監上殿稟報,說奉宸監張易之、張昌宗編撰《三教珠英》已大功告成,欲當堂敬獻於天子。

    武則天其實早知其事,今天就是刻意安排兩位愛郎當眾獻書,聞言馬上欣然下旨:傳張易之、張昌宗攜《三教珠英》上殿。

    不一會兒,張昌宗和張易之一身官袍,隆重謹然,手中各捧一摞書冊走上大殿。向武則天躬身施禮。

    武則天欣然道:“朕聽說《三教珠英》已然編撰完成,此乃朕遷都長安後文教第一盛事,今命你二人上殿獻書,與眾臣工共賞之。易之,昌宗。你二人手中所捧書冊,就是《三教珠英》麼?”

    張易之欠身答道:“回陛下,臣與昌宗所獻,乃《三教珠英》的目錄,共計一十三卷。至於《三教珠英》全書麼……”

    張易之掃了一眼堂上眾臣,將聲音提高了些。傲然道:“《三教珠英》全書共計一千三百卷,因數量過於龐大,是以不曾攜帶上殿。”

    滿朝文武聽了不禁嘩然,私議聲彙成一股聲浪,在朝堂上彌久不息。

    許多大臣都知道二張編撰《三教珠英》的事,不過他們並沒有把這兩個皇帝面首放在眼裏。隻當他們是在胡鬧,方才眼見二人各自捧著厚厚一摞書冊上殿,心中已經驚訝不已,竟然有這麼厚的一摞書冊,看來他們是真的做了事呀。卻不想,兩人手中所捧還隻是《三教珠英》的目錄冊,全書竟有一千三百卷之多。

    武則天哈哈大笑。道:“無妨,今日朝會結束的早些,朕就與眾臣工好好看看,這《三教珠英》的全貌。來啊,傳旨奉宸監,將《三教珠英》全書呈獻殿上。”

    其實那《三教珠英》全書已經運到殿外,武則天一聲令下,共計一百名小內侍每人手捧十三冊《三教珠英》魚貫而入,將書冊放在鋪了紅綾的金磚地麵上再退下,整個進獻過程就持續了三炷香的時間。

    等那一百名小內侍退下。《三教珠英》全書在金殿上鋪開偌大一片,近兩尺高、方圓數十步的地麵滿滿當當,鋪的全是墨香撲鼻的書冊,二張此舉當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武則天龍顏大悅。朗聲道:“著書立說,可以述往事、思來者、淳風化、俗教育、厚風俗、正人倫,闡說言修,將先賢心得著經立傳,傳之後世,可謂莫大功德。今《三教珠英》書成,實是我朝一大幸事也!”

    武三思聽話聽音,自然聽得出姑母此話重點就在“莫大功德”四個字上,不禁暗道:“不出太平所料,二張果然迫不及待主動請功了,姑母也有意加以厚賞,我還是搶先一步,為他們請封吧。如此一來不但可以賣二張一個好,還免得他們得授實缺,便真給他們一個王爵,也好過讓他們做哪個衙門的正印官!”

    想到這裏,武三思立即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著書立說者,必為一時之俊才。何況如此宏篇巨著,傳之後世,實為莫大功德。參與編撰此書的一眾才俊,陛下皆應重賞以彰教化。而二張居首功,可以封王!”

    武三思話音一落,金殿上一片嘩然,著書立說,朝廷一定重賞,這是必然的,可是因為編撰一部書就封王,這王爵封的也太濫了吧?不過其中有些眼界高明的,心思稍稍一轉,便明白了武三思的真正用意。

    太子李顯看了眼相王李旦,二人不約而同地出班奏道:“臣附議!”

    太子李顯、相王李旦也早與太平公主溝通過了,不出莫大先生所料,李顯和李旦確實沒有想到二張獲得重賞會是必然而然的事,也沒有想到一旦讓二張獲得實缺職位,後果遠比讓他們得一個王爵更嚴重。

    即便是太平公主苦口婆心曉以利害,太子和李顯依舊顧慮重重,擔心在滿朝文武面前如此奉迎巴結會有損他們的名望。畢竟二張是他們母親的面首,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秘密,他們厚顏巴結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孰不知,那些老謀深算的權臣誰會品味不出這其中的真正意圖,至於坊間小民人雲亦雲的一通聒噪有什麼用處?他們的譏諷嘲笑如果有用,二張早就垮了,真正起作用的是廟堂之上的那些權貴重臣,而他們隻會因此對太子和相王心生敬畏。

    可惜,盡管太平一再打氣,太子和相王還是因為一時猶豫被梁王武三思搶了先,太子和相王此時才出頭附和,已經完全失去了在文武百官麵前展示自己的意義,反而給人一種感覺,似乎兩位皇子唯梁王馬首是瞻。

    二張聽梁王為他們請封王爵,太子和相王也隨聲附合,不由又驚又喜,他們知道此番必得皇帝重賞,說不定會到禮部擔個實缺的侍郎,又或者受封侯爵,卻沒想到武三思和皇太子、相王等人竟然提議封王。

    二張滿懷激動地望著武則天,隻盼從她口中聽到一個“準”字,封王!王爵!張氏若一門雙王,張家該何等輝煌!

    武則天向侄兒武三思和兒子李顯、李旦投以飽含深意的一眼,看的兩個兒子心虛地低下頭去,這才淡淡地道:“易之與昌宗有大功於國,然……封王不是小事,國之重器,豈能輕與,此事……再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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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5 01:19:13
第二十五卷 第一千四十八章 求王

    早朝散後,御駕回返長生院,張易之和張昌宗則命人把《三教珠英》書冊一千三百卷收起,率領百名內侍把書冊送回奉宸監,入庫鎖好,隨即便往長生院見駕。皇帝沒有當即答應封他二人為王,二張心中甚是不喜,想去趁熱打鐵,慫恿女皇恩准此議。

    對於武三思和太子李顯、相王李旦推舉二張為王的真實意圖,其實武則天一眼就看穿了,不過這分明是她的親兒子和親侄子對二張心懷敵意,武則天就不方便對二張把這層意思揭開了。

    二張一到,武則天就明白了他們的來意,笑道:“五郎、六郎,只因著書立說便欲封王,你們就不怕天下人非議麼?此事朕心中自有主張,你們不必多言,如今你們在朕的身邊,雖無郡王之名,卻有親王之實了,這還不夠麼?”

    二張還沒說話就被武則天堵了嘴,只好不再談起此事,二人陪武則天閒坐一陣,武則天睏倦欲眠,二人便怏怏而返,一出長生院,張易之便在路上與兄弟商議了一下,派人出宮去找張同休。

    二人吩咐了人出宮,正欲迴轉奉宸監,恰見楊帆領著兩名禁軍侍衛迎面走來,一見二張,楊帆老遠便拱手大笑:“五郎、六郎,恭喜、恭喜啊!聽說皇太子和相王、梁王兩位殿下聯名推舉賢昆仲稱王,實在是羨煞人了!”

    張昌宗悻悻地道:“八字還沒一撇呢,有什麼好開心的。”

    楊帆奇道:“這話怎麼說,五郎和六郎素得聖人寵愛,此番立下大功,又有皇太子和相王、梁王兩位殿下推舉。難道還有什麼什麼不識相的人敢出來反對麼?”

    張昌宗苦笑道:“反對的人就是當今聖人,如之奈何。”

    張易之嗔怪地瞪了兄弟一眼,不想他多說話,轉而對楊帆笑道:“封王非是小事,聖人擔心有濫賞之嫌。故而心生猶豫。易之以為,陛下睿智,所思所慮遠非我兄弟所能及,自當遵從聖人意願。呵呵,其實易之編撰《三教珠英》,也只是想做一番事業。如今著書有成,可以青史留名,心願足矣,至於封不封王倒沒什麼。”

    楊帆道:“五郎心胸豁達,令人佩服。在楊某看來,賢昆仲此番大功若能封王。也是實至名歸了。不過天子所言也大有道理,如果此番不能封王,愚意以為,賢昆仲不妨退而求其次,若能得封國公,距王爵僅一步之遙,來日再想封王也就容易了。”

    張昌宗聽到這裡。不由雙眼一亮。兩下里笑談了一番,楊帆便拱手告辭,楊帆一走,張昌宗馬上對張易之道:“五郎,楊帆說的對啊!此番你我若不能封王,咱們就退而求其次,求聖人封咱們為國公,以後只要再有機會,不怕聖人不答應封你我為王。”

    張昌宗聽了也大為意動,頷首道:“言之有理。且等大兄到了再商議一番。”

    張同休如今官拜司禮少卿,平時也沒什麼正經事兒干,忽然聽人傳信兒,叫他去見二張。張同休馬上隨來人入宮,到奉宸監見到張易之和張昌宗。

    二張找他來的意思。是想讓他發動張氏一黨向天子進言,推舉他們兄弟為王。張同休哪有什麼主張,他的富貴功名都來自於二張,二張既有要求,張同休自然無有不應。

    張同休連聲答應下來,說道:“張說和李嶠都是參與編撰《三教珠英》的人,如果讓他們出面為你們請封,無異於為他們自己表功,不合適。為兄去找蘇味道和吉頊吧,叫他們上表勸封。”

    張易之道:“好!兩個人聲勢弱了些,讓韋承慶和韋嗣立也上表,此事當趁熱打鐵,宜早不宜遲。大兄這就回去,對了,你讓他們話頭上鬆動一些,如果封王確無可能,就請封公爵。”

    其實一開始張易之也曾想過要一個實缺的朝官,可他沒想到武三思竟一步把他推到了位極人臣的地位,王爺啊!這個爵位不由得他不心動,是以那抓實缺官的心思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現在一門心思的要稱王。

    蘇味道和吉頊是走了二張的門路才得以回到京城的,理所當然的就被二張當成了自己的門人。不過這只是二張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蘇味道號稱“模棱手”,做事必留餘地,哪肯死心塌地站到二張這條船上。

    吉頊剛剛春風得意,就因當朝衝撞武懿宗,被貶官流放,此番回來,性情也謹慎多了。他們依附於二張,卻不是二張的堅定盟友。二張本可以通過一些事情和他們建立一些休戚與共的利害關係,從而叫他們死心塌地跟著自己走,可二張又沒這種馭人的手段。

    當時在朝堂上,蘇味道和吉頊就已猜出梁王武三思和皇太子李顯、相王李旦的真實用意,他們在金殿上沒有出聲附和,就是希望二張能想明白其中利害,誰料二張利令智昏,不但迄今也沒看破其中困果,居然還極為熱衷。

    蘇味道和吉頊心中苦笑,但他們並不想得罪武氏和李兩家,就此與二張綁在一起,當然不會說破此事。張同休既有所命,他們一口就答應下來,答應今晚就寫奏章,明日呈於天子。

    韋承慶和韋嗣立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韋承慶現今是天官侍郎,凡三掌選,銓授平允,乃是大權在握的一位吏部大員。而韋嗣立則官至鳳閣侍郎,在朝廷上同樣是位高權重,年輕有為。

    韋氏兄弟的父親是前宰相韋思謙,說起來也是宰相後人、官宦世家。不過他們這個韋字世家並不是關中的京兆韋氏,而是河內韋氏,他們的郡望在河內陽武。

    當今皇太子李顯的王妃韋氏出身於京兆韋氏,故而京兆韋氏親近太子,不可能依附二張。出身河內韋氏的這兩兄弟雖然依附二張,對二張卻同樣不是全心全意,他們依附二張,是因為二張對他們多方拉攏,他們不敢得罪,這才虛與委蛇。

    如此情況下,儘管武三思和相王、太子等人的用意他們已一目瞭然,卻也不會對張同休點破內情,一時間,二張門下倒是籠絡了形形色色許多人才,卻沒有一個真心輔佐他們的,弄得二張是眾人皆醒我獨醉。

    這些人得到二張的示意,自然紛紛上書推舉,太子黨、相王黨以及梁王黨也是奏章不斷,紛紛向女皇推舉二張封王,二張側面向婉兒打聽了一下,得知推舉他二人封王的奏章如雪片一般擁向皇宮,不由為之大喜。

    二人馬上再去面見武則天,向她獻上一場剛剛排練好的舞蹈,二張兄弟親自下場,扮作胡兒賣力熱舞,如今雖是金秋十月,二人卻累得汗流浹背。武則天明白他二人如此討自己歡心究竟為了什麼,不禁心中暗嘆。

    舞蹈已了,二張身著胡服,也未換裝,便跑到武則天身邊,一個為她捶腿,一個為她捏肩,慇勤備至。

    武則天年歲太高,自洛陽遷都長安時一路舟車勞頓,身子更是疲乏不堪,於床笫之事漸漸淡了,已很少召他們雲雨纏綿,更多的時候只是與他們擁抱親吻,享受那種與青春年少的俊俏少年親昵愛撫的感覺。

    二張的服侍令武則天非常滿意,她輕輕眯起眼睛,道:“五郎,六郎,你們真的這麼想封王嗎?”

    張易之乖巧地道:“封王與否,易之但憑聖人吩咐。易之明白,這個世上,誰對我們兄弟不好,也不會是聖人。聖人對我兄弟呵護有加,關懷備至,聖人的任何決定,一定是為了我們好。”

    武則天笑起來,點點他的額頭道:“你呀你呀,你這張小嘴兒,總是這麼甜。”

    張昌宗卻是直來直去的性子,說道:“聖人,人家只是想,若能封王那該多威風呀。再說,武家那麼多子侄,一共二十多人盡皆封王了,他們有什麼功勞了,還不是因為和聖人親近。我是立過大功的,為什麼就不能封王?其實封不封王還在其次,我只是覺得委屈,若說親近,人家和聖人難道還不及他們親近。”

    武則天搖搖頭道:“你們就不怕被人架在火上烤麼?”

    張昌宗道:“有聖人雨露之恩,誰敢把我們架到火上烤啊?”

    縱是武則天這般人物,聽了這句有所隱喻的話也不禁老臉微微一熱,嗔道:“討打!你呀,真是比不得你家兄長聰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句話你都沒聽過麼?”

    張昌宗聽她語氣有所鬆動,趕緊拉起她的手,撒嬌道:“聖人,昌宗靠著您這棵參天大樹呢,有什麼風能吹到昌宗的身上。”眼見武則天心情很好,張昌宗正想趁熱打鐵,內侍總管小海突然稟報,太平公主求見。

    自從到了長安,武則天已經有日子沒有見過女兒了,一聽她來了,便欣然道:“宣她進來。”頭幾年武則天見大臣見子侄時還會讓二張迴避一下,而今卻習慣成自然,根本沒有讓他們迴避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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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四十九章 項莊舞劍

    已婚的公主回宮,就如同回娘家,不管她此來究竟是想見誰,按照皇室禮儀都要走一遍一套固定的程序,即:先向皇太后問安,依序再向太后、皇帝、皇后問安,如果有太子,太子比她年長,還要向太子、太子妃問安。

    武周朝是女皇帝,沒有皇太后也沒有皇后,雖說東宮一直放著個儲君,可以前那樣子根本就是一囚犯,太平雖然受寵,也不敢犯忌前往拜望。如今不同了,皇太子的處境比往昔好了許多。

    太平公主從長生院出來,便向皇太子宮趕去。

    “吧嗒!”

    太平正姍姍而行,肩頭忽然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打了一下,太平扭頭一看,就見一枚青紅相間的大棗兒正在地上咕嚕嚕地滾開,抬頭再向遠處一瞧,就看見楊帆那小冤家一身戎裝,英姿颯爽,笑得滿臉陽光。

    太平公主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向他姍姍走去,隨侍身後的兩名公主府侍婢很有眼力件兒地站住了腳步。太平公主裊嬝娜娜地走到楊帆面前,板著俏臉道:“你沒事做麼,在這裡閒逛什麼?”

    楊帆道:“誰說我在閒逛,我這不是正在巡視宮闈麼?”

    太平公主乜著他道:“你會這麼恪盡職守?”

    楊帆笑道:“我要休沐了,不得到處看看?朝廷放授衣假時我正在長安忙著籌備迎駕,一直不得休沐。如今得武大將軍允准,從明日起補假,休沐半個月,我打算和家人到外面走走。”

    大唐制度,內外官員五月給田假。九月給授衣假,分為兩番,各十五日。武周朝一併沿續下來。

    太平道:“現在已經過了最好的踏秋時節,你怎麼忽然有興緻出遊了?”

    楊帆嘆了口氣,道:“安樂公主府天天大宴賓朋。絲竹不斷,也不知她這喬遷宴要辦上幾天,實在被她煩的不得安寧。正好出去走走。怎麼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太平公主有些意動,低聲問道:“你想去哪兒?”

    楊帆道:“岐州,周文王鳳鳴岐山的所在。去那兒置些良田。”

    “岐州?”

    太平公主忽然想起上官世家就是岐州第一大地主,楊帆到岐州去置地買田?騙鬼呀,十有八九是為了陪上官婉兒,不用問,婉兒這兩天也肯定向母皇告假。這個小冤家,人家問起。才順口邀請,根本毫無誠意。

    太平公主心裡酸溜溜的,便道:“你們雙宿雙棲的,人家去礙那個眼幹嘛?不去!”

    楊帆嘿嘿乾笑,倒也沒有再度邀請。其實太平只猜對了一半,楊帆是陪婉兒不假,卻也是想讓婉兒母女有機會在一起。如果真把太平公主也邀請同去,會有諸多不便。

    太平轉身要走,忽又站住,道:“對了,我剛剛收到消息,御史台有人要對二張不利,幕後策動其事的人其實是樊川杜家。”

    楊帆知道太平在御史台有人,籌謀對付二張絶非小事,必然會有許多人參與謀劃,所以不可能一點風聲也透不出來。不過太平能一口說出推動此事的人是杜敬亭,可見參與其事的言官中就有太平的耳目。

    楊帆道:“二張聖眷正隆,此時對付他還不是時候。”

    太平嘆了口氣道:“杜敬亭是被亡子之恨沖昏了頭腦了。”

    楊帆心道:“若杜敬亭知道他的兒子是因為勾搭你李家的姑娘,被武家的人幹掉,不知道他是會恨李家還是武家。”

    楊帆道:“杜敬亭怒火攻心。可御史台那班人不該這麼不理智吧?如今二張剛剛立下著書立言的功德,此時更加不宜對他們發難了。”

    太平道:“御史台謀劃此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事先也不曾料到二張恰於此時獻書,如今他們雖知時機不妥,可是有些事已經做了大半,此時收手,前功盡棄,而且會打草驚蛇,說不定還會遭到二張的反噬,他們已無法收手了。”

    楊帆沉吟片刻,道:“僅憑御史台的人,怕是沒膽子這麼做。魏相執掌御史台多年,諸御史多是他的舊部,這件事是魏相在策劃吧?”

    太平公主沒有說話,只是望著楊帆,她知道楊帆不會無端問起此事,必定還有下文。

    楊帆道:“魏相是皇太子的人……”

    太平覺得有些刺耳,馬上強調道:“魏相是李唐的忠臣。”

    楊帆笑了笑,不想與她爭辯這其中的區別,轉而問道:“你來尋太子,可是想請太子出面,叫魏相收手,亦或有個準備,一旦失敗,為他們收拾殘局?”

    太平公公搖搖頭道:“都不是,太子絶不能牽扯到這些事情中去。此事已無法善了,我以為,如今雖非最佳時機,卻有一樁好處,正因為這不是向二張發難的好機會,所以母皇不會相信這次向二張發難是蓄意所為。如此一來,我們倒可以藉此試探一下,看看母皇對二張究竟有多少袒護!我去太子宮,只是既然進了宮,且去探望一下,這件事我根本不想讓他知道。”

    楊帆道:“你不是為太子而來,那就是衝著聖人而來的了,究竟有什麼事?”

    太平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還不是聽你的吩咐,向母皇推舉二張為王麼?”

    楊帆笑道:“瞧你這麼幽怨,好像被我欺負了似的。那我如此殫精竭慮,為的又是誰呢?”

    太平公主瞪了他一眼,轉念一想,自己雖是依照他的話而來,可他所謀劃的一切,可不都是為了匡複她李家的江山麼,太平心中一暖,便柔聲道:“好啦,人家知道錯啦,你楊大將軍勞苦功高行了吧,待來日,人家做牛做馬的還報與你就是了。”

    楊帆調笑道:“何必再待來日呢,只要你肯做牛做馬,我一定騎上去的。”

    太平公主俏臉一紅。啐他一口道:“以前被你少騎了麼?”

    這話一出口,她的臉更紅了,只覺兩人越說越不像話,羞嗔道:“不跟你說了,我去見太子哥哥。”

    楊帆在後邊小聲道:“想做牛做馬的時候記得跟我說呀……”

    太平公主悶著頭走路。假裝沒聽見,可腳下卻加快了腳步,走得一路香風。

    楊帆望著她的背影嘿嘿一笑,抬頭看看天空,喃喃自語道:“要變天啦……”

    ※※※※※※※※※※※※※※※※※※※※※※※※※※※

     翌日一早,楊帆攜家人悄然離開長安城。游岐山去了。同一日,上官婉兒攜母親鄭氏離開長安前往岐州,那裡不只有上官家族的大量良田,還有一幢老宅,婉兒是陪侍母親散心去了。

    這兩件事並沒有引起別人的關注,這天最引人注目的事是女皇對參與《三教珠英》編撰的四十七名官員名士的褒獎。有加官進爵的,在賞賜宅田的,作為主持編撰的張易之和張昌宗,則分別加封為恆國公、鄴國公。

    武則天沒有應武三思和皇太子、相王所請封他們為王,這令二張大失所望。他們卻不知道,這分明是捧殺,即便是封他們為國公已令天下為之側目了。一直以為。晉封公爵的要麼是開國功臣、要麼是戰功赫赫,亦或是位至宰輔掌持國政數十載的老臣。

    就算當年的薛懷義,也是有兩度率兵出征,“擊退”突厥來犯之敵的戰功,又主持修建了明堂和天堂兩大宏偉建築,這才得以晉封國公,張家兩小兒有什麼功勞,誰還不知道這《三教珠英》究竟是誰編撰的,兩兄弟居然盡封國公。

    他們收穫了爵祿,也收穫了更多敵視。文臣不服氣、武將不服氣。那些祖上立下百戰軍功才得封侯伯子男等爵位的功臣後裔更不服氣。自家祖宗拿命拼、拿本事掙,都沒得到一個世襲國公的爵位,張家兩小兒陪女皇睡了幾覺就他娘的混個國公,誰服氣?

    就在這樣的潛流湧動下,御史台對二張的第一次進攻開始了。

    以前有人曾經上表請求女皇疏遠二張。或者把他們驅出宮城,利用的都是冠冕堂皇卻不痛不癢的大義道理,女皇帝若不接受大可付之一笑,完全不需要給百官、給天下人一個交待。

    但這一次不同,這一次他們是直接尋找二張的罪名,既有罪名,就必須得判出個是非。二張是受女皇庇護的,這次對二張發動進攻,無異於是向女皇的權威發動了一次挑戰。

    就在二張受封國公的第二天,侍御史張廷珪彈劾尚方少監張昌儀收受賄賂,武則天並沒把這件事和二張聯繫起來。有貪腐,就一定會做損害國家的事,而國家是她的,她是皇帝,自然憎恨貪腐。

    武則天下旨,命肅政台鞫張昌儀到案審問,一天之後,司刑正賈敬言上奏:“張昌宗強買人田,應徵銅二十斤以代罰款。”

    這次事情雖然牽涉到張昌宗,可事情實在太小,處罰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武則天雖然寵愛張昌宗,但官員依法辦事,又於她的愛郎無甚大害,武則天還是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於是准奏。

    第三天,御史台對張昌儀受賄案的審理取得了突破性的發展,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刺史張昌期都被牽連進去成為受賄案的共犯。

    張昌儀被御史台拘審的時候,張易之和張昌宗就很茫然,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直以為,他們有什麼事都是直接求到女皇頭上,可這一步涉及司法,他們沒有道理讓女皇輕易干涉,然而讓他們自己想辦法,他們又不知該走什麼程序、通過什麼門路。

    這對溫室里長大的小花不只在御史台沒有一個爪牙,而且根本不懂官場上的一切規矩和辦法。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倚仗特權,特事特辦,一旦讓他們循正常規則辦事,他們根本就不得其門而入。

    不過,張昌儀被御史台拘押,還審訊階段,一時半晌不至於出現什麼緊急情況,所以二張倒還沉得住氣,畢竟他們有女皇撐腰,底氣還是有的。可是第二天張昌宗就因強買人田被罰了款。

    洛陽那邊的大戶豪門隨皇帝搬來長安後,都在買宅置地。土地是權貴們最熱衷的財富,哪怕家裡堆一座金山,也不及萬頃良田讓人感到踏實,那才是傳之萬世而不易的財富,張家自然也不能免俗。

    張家的確有倚仗權勢強買人田的事,罰的錢雖然不多,問題是他堂堂國公,這個面子他丟不起。張昌宗正自懊惱的時候,張同休和張昌期也被牽連進了貪腐案,被御史台拘審,二張更加不知所措了。

    這時候,御史大夫李承嘉再次當朝彈劾,矛頭直指二張:“陛下!張同休、張昌期、張昌儀貪腐一案,可能牽涉到恆國公張易之、鄴國公張昌宗,請陛下恩准,鞫二張到台聽候審訊。”

    此時,武則天已經覺察到他們的真正目標是誰了,武則天不動聲色地道:“準卿所奏!”

    她倒想看看,還有誰會蹦躂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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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7 01:55:19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五十章 舉重若輕

    關中的秋天已經有了幾分寒意,尤其是清晨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更是寒意寥峭。太陽升起的時候,依舊有一抹氤氳的霧氣徘徊於山嶺之間,讓那遠山近水、青天大地宛如一幅濃淡相宜紛繁有致的水墨畫。

    阿奴對這等景緻早已司空見慣,不以為奇。她陪著身懷六甲的古竹婷坐在一輛鋪著柔軟皮褥的輕車上,兩側窗子只拉開一道縫隙,二人也不觀望風景,只在車中絮絮交流著懷孕生子的心得。

    這樣的關中秋景對自幼長於深宮的上官婉兒卻是難得一見的景緻,岐州地面雖有上官家族數百頃良田,她也從未去過,對婉兒來說,那只是賬本上的一行數字。不過此時她卻顧不上欣賞沿途風景,因為愛女與她同車。

    小傢伙一路上要吃奶、要撒尿,時不時的還要咿呀叫喚著讓娘親逗她玩。幸好旁邊有小蠻幫忙,婉兒那雙擺弄慣了文房四寶,只會揮灑詩詞歌賦的手侍候起孩子來雖顯笨拙,卻還應付得來。

    楊帆帶著念祖和思蓉坐在頭一輛車裡,左右的車窗被兩個孩子堵得嚴嚴實實,他們趴在窗口,探出頭去,興緻勃勃地看著沿途景緻,時不時的大呼小叫一番。楊帆坐在車中,只好時不時的拿他們的小屁股當成手鼓拍打兩下解悶兒。

    兩側山嶺上的植被漸漸呈現出五顏六色的色彩,泛黃染綠、浸紅透紫,色調分明,紛呈如畫。秋風把蘆花紛紛揚揚地送上青天,天空中一行雁影展翅飛過……

    楊帆的雙腿上各站一雙小腳丫,他懶洋洋地靠在椅墊上。看不到車外的風景,卻聽得到雁過長空的鳴叫聲和闐間地壟裡傳出的高亢嘹喨的秦腔。

    這樣的日子,逍遙似神仙啊!遠離了廟堂的紛擾,少了些機心算計,楊帆身心一片閒適。異常輕鬆。這樣的生活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現在一年裡也難得和家人過上幾天這樣悠遊自在地日子,楊帆心中不由生起幾分思歸的念頭。

    進入岐州地面,婉兒和楊帆坐到了同一輛車上,楊帆像個老太爺似的半癱在座位上,楊黛兒就趴在他的胸腹之間。手舞足蹈的往上爬,費儘力氣,卻也只能偶爾伸出小手,摸一下爹爹的臉頰。

    然後她便一路滑下去,卻被楊帆用肚皮用力一彈,止住下滑的勢頭。讓她繼續攀登。黛兒的精力旺盛的很,對這種看起來很無聊的小遊戲樂此不疲,只要被她偶爾摸到爹爹的臉頰,便會開心的格格發笑。

    婉兒坐在一邊,微笑著看著父女間親昵的遊戲,心中無比溫馨安寧。

    “郎君,從這兒開始。就是咱們家的地了。”

    婉兒向窗外望了一眼,柔聲說道。

    婉兒自從受寵於女皇,便被賜還了家族田產,不過她從來沒有到過這裡,只是每年能在賬簿上看到田畝的變化和收成。不過此番游岐州,專門管理岐州田產的管事一路都伴隨著,已經向她介紹過這裡的情形,所以她很是清楚。

    楊帆攬住女兒,歪著頭向外看了看,黛兒趁機揪住了他的鬍子。興奮的直蹦。楊帆已經二十八歲,依禮可以蓄鬚了,他的鬍鬚剛剛蓄起,修剪的非常整齊漂亮,黛兒抓到爹爹的鬍子。開心地笑了起來。

    楊帆託了托她的小屁股,把她托高一些,對婉兒道:“咱們家的田地都在這一片兒麼?”

    婉兒道:“咱家的地並不都在一塊兒。要靠近水源的才是上等肥田。不過現在看到的這一片卻是咱家最完整的一塊地,足有上千廟,按照現在的速度,從這兒開始咱們得走到晌午才能走完。”

    楊帆抓住女兒越來越淘氣的小手,衝她做了個吹鬍子瞪眼睛的生氣動作,可惜小傢伙根本不怕,反而被他逗的直樂。楊帆道:“看咱們寶貝女兒,生得多漂亮,將來還有這麼豐厚的嫁妝,不曉得會便宜了誰家小子。”

    婉兒白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抱過女兒,道:“女兒將來自然會有一份豐厚的嫁妝,可咱楊家的田產哪有給了外姓人的道理。再說,咱們女兒將來嫁人也得嫁個有本事的男人,難不成要找個靠丈人貼補的廢物?”

    楊帆笑道:“有道理!咱們楊家的寶貝閨女,將來找的女婿一定錯不了。”

    婉兒向他皺皺鼻子,哼道:“你這就惦記著拿田產做嫁妝了,是不是以後都不想讓人家再生呀?”

    楊帆笑道:“我就隨口一說,哪想過那麼多?生!當然要生!你給我多生幾個兒子,再多生幾個女兒,兒子呢都教一身本事,女兒都嫁有本事的姑爺。嘿嘿!到時候我楊老漢要是跟左鄰右捨生了是非,就領著一群有本事的兒子和有本事的姑爺上門打架,嚇都嚇死他們。”

    婉兒“噗哧”一笑,嬌嗔道:“你呀,沒點正形。明裡頭,你是堂堂的忠武大將軍,這般年輕就官居四品,前程似錦。暗裡頭,你是顯宗宗主,掌握著翻雲覆雨的大力量,哪個鄰居敢跟你生是非?”

    楊帆苦起臉道:“怎麼不敢?我那左鄰,乃是梁王世子和當今皇太子的愛女。我那右舍是相王府上的五位郡王,你說他們哪個是好惹的?我這忠武將軍在一堆王爺公主跟前兒不夠看吶,顯宗的力量又不好擺上檯面,只好指著兒子和姑爺替我爭風出氣。”

    婉兒忍不住又笑起來,道:“聽你這一說還真是這樣。你蓋房子的時候,是不是沒有選個良辰吉日啊,看你這左鄰右舍,不是金枝玉葉,也是稱王稱侯,而且兩家早晚必有一戰,你夾在中間,風水真是好啊。”

    楊帆嘆了口氣,道:“算啦!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二張住在宮裡頭,沒有左鄰右舍了吧,如今還不是惹禍上身?所以說啊。該著你的事情,你就是躲上終南山也是逃避不了的。”

    黛兒躺在娘親懷裡,舒服倒是舒服了,可娘親不似爹爹那樣逗她玩,覺得很沒意思。於是扎撒著小手又向楊帆這邊傾過來,扭著小屁股想要爹爹抱。婉兒嗔道:“你這小沒良心的,娘親抱你一會兒都不願意了。”

    說歸說,她還是把女兒遞給了楊帆,黛兒一到楊帆懷裡,馬上眉開眼笑地去摸他唇上的短鬚。婉兒睨了楊帆一眼。揶揄道:“你此番出遊,該不是為了逃避因二張而起的這場風波吧?”

    楊帆道:“二張這事兒跟我有什麼關係,沒什麼好逃避的。我這一次,就是為了陪你出來散散心,讓你們母女倆兒多親近一下。至於京裡這場爭鬥,真沒什麼好看的。因為……勝敗早有定論!”

    ※※※※※※※※※※※※※※※※※※※※※※※※※

     張同休、張昌期、張昌儀三兄弟相繼被御史台拘訊,御史台準備的十分充分,面對如山鐵證,三人無從抵賴,只好承認他們貪臓索賄共計四千餘緡。

    一緡等於十貫,這就是驚人的四萬餘貫,四千餘萬錢。張同休是司禮少卿、張昌儀是尚方少監、張昌期是汴州刺史。三人中只有一個張昌期算是有實權的官員,而且上任沒多久,便能收受賄賂四千餘萬錢,他們能替別人辦什麼事?

    其實給他們行賄的人,沖的都是宮中的二張,這錢也大部分落到了二張手裡,御史台拘押他們的最終目的,也正是想證明二張貪污。可張同休三兄弟並不蠢,他們很清楚一件事:只要二張不倒,他們就沒事。

    別人的賄賂都是送到他們手上的。和二張直接聯繫的只有他們三兄弟,三兄弟咬緊牙關,就是不承認此事與二張有關聯,御史台又不敢對他們動刑逼供,這案子審到他們身上就陷入了僵局。

    張同休三人犯下的罪行明顯是不能和二張直接扯上聯繫了。御史台只好另想辦法。辦法還真找到了,因為依照大周律的連坐法,以張同休三人所犯的罪行,舉薦他們為官的張易之和張昌宗應該連坐。

    於是,這日早朝,御史中丞植彥范向皇帝稟報這樁貪污案的審理結果:“陛下,張同休、張昌期、張昌儀貪腐案已經審結,三人共貪臓四千餘緡,應依法嚴懲。此三人系張易之、張昌宗舉存,按連坐法,亦應免官治罪。”

    植中丞這一手與司刑正賈敬言罰沒張昌宗二十斤銅的手段有異曲同工之妙。現如今二張身為國公,原來的官職已不值一提,他向皇帝請求免去二張的官職而非削其爵位,免了官職不過少一份俸祿,對二張而言並沒什麼重大損失。

    可皇帝只要答應,那就意味著在這場交鋒中御史台大獲全勝。二張的威望受到折損的同時,御史台不但剪除了他們的三個重要黨羽,還能將一些依附二張這棵大樹忠心卻不甚堅定的猢猻嚇跑。

    想搞垮整垮二張,不可能一蹴而就,這就像推倒一棵大樹,需要把它的根須一根根地切斷,等到它的根須支幹全被剪除的時候,只要一陣微風,就能讓它轟然倒地。

    武則天朗聲道:“張同休、張昌期、張昌儀罪行確鑿,著即免去官職!”

    武則天神色凜然,治貪是她登基以來一直著力推行的一項基本國策,她不會在這種事上自煽耳光,如果她循私,動搖的將是她自己的威望。御史台下了一招死棋,逼她在規則之內應戰,她就只能棄卒保帥。

    可是御史台希望這一戰連她的帥也一併剷除,張同休三人被帶出了大殿,三人離開時,夷然不懼,神色倨傲,只要二張沒事,他們隨時都能捲土重來,御史台的手段只是讓他們心生鄙夷。

    植中丞踏前一步,咄咄逼人:“陛下,張易之、張昌宗以法連坐,亦應免官。”

    武則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對免冠伏地聽罪的張易之和張昌宗道:“桓中丞的話你們都聽到了?恆國公、鄴國公,你二人可知罪麼?”

    張易之頓首道:“臣知罪!不過臣與昌宗有功於國,依法可以抵罪。”

    武則天眉頭微微一挑,問道:“你二人有何功勞,當面講來。”

    張易之道:“臣與昌宗,曾主持編撰《三教珠英》,有教化之功!”

    武則天道:“諸位宰相,二張有著書之功,可以免罪麼?”

    御史台辦理此案時,剛剛有了眉目,便逢二張獻書,他們也知道此事對他們追究二張之罪大為不利,早就想好了對策。宰相魏知古馬上出班奏道:“陛下,二小著書雖然有功,然二小已因功封爵,其功已賞,怎能再抵其罪!”

    大殿上微微有些騷動,百官雖然瞧不起二張,可是很少有人敢公然以輕蔑的語氣稱其二小。再者,二張如今已經晉封國公,論爵位還在宰相之上,可魏知古居然當著皇帝和二張的面直斥其小,這話裡面的硝煙味兒已經很濃了。

    二張憤怒地抬起頭來看向魏知古,武則天的臉上卻看不出半點喜怒,她只是輕輕轉向二張,淡然道:“依魏相所言,你二人著書之功已得封賞,故功不能抵過,你二人還有其他功勞麼,若是沒有,朕當依法處治。”

    張易之冷冷地盯了宰相楊再思一眼,楊再思阿諛二張,儼然門下。被張易之一盯,楊再思站不穩了,只好硬著頭皮出班奏道:“陛下,臣嘗聞恆國公、鄴國公合造神丹,陛下服之,龍體康泰,此乃莫大之功,可以抵罪。”

    魏知古又驚又怒地道:“楊相,魏某怎麼不曾聽說二小曾合造神丹,為陛下祛病!”

    楊再思迴避著他憤怒的眼神,吱吱唔唔地道:“呃……,此事是楊某在宴席之上偶然聽恆國公提起,恆國公、鄴國公居功而不自傲,不曾張揚過,魏相公不知其事有什麼稀奇的。”

    魏知古還待再說,武則天已搶先道:“不錯!楊卿所言確有此事。朕年紀大了,若非楊卿提起,朕倒是忘了。朕曾染恙,是恆國公、鄴國公合造神丹,朕服下後方才痊癒。魏相以為此功可以抵罪麼?”

    魏知古心知皇帝這是鐵了心要保二張,什麼合造神丹,這兩個小兒除了在床笫之間取悅女帝,會造個屁的神丹。可皇帝都親口承認確有其事了,總不能說皇帝做偽證吧,魏知古只好俯首道:“既如此,可以抵罪!”

    “哈哈哈哈……”

    武則天豁然大笑,站起身來,把龍袍大袖一甩,袖上的金龍在御案之上划過一道耀眼的金光:“退朝!”

    張易之和張昌宗連忙戴好冠帽,站起身來,用挑釁的眼神睨了眼魏知古、植彥范等大臣,一溜煙兒地跑上御階,一左一右攙起武則天,彷彿得勝還朝的大將軍似的揚長而去。植彥范與魏知古對視了一眼,嗒然若喪。

    朝會方散,太平公主便聽說了今日朝議諸張之罪的詳細經過,她站在池旁,將一把魚食拋下,看著群魚爭食的場面沉默不語。

    莫先生安慰道:“此番攻訐,在二張甫立著書之功的情況下,還能免了張同休三人的官職,又罰了張昌宗的款,也算有所斬獲了。”

    太平嘆息道:“如此煞費苦心,方才破獲這樁貪腐大案,結果卻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依舊不能撼動二張。母皇庇護,二張有恃無恐,今日受這一番攻訐,來日必思圖報復,朝廷從此多事了。”

    莫雨涵沉默片刻,悠悠然道:“賣官鬻爵、貪臓枉法,所損害者乃是國家,君王是國家的主人,對他們尚且如此庇護,可見其關之心愛。然則若是二張篡國,陛下還會庇護他們麼?”

    太平怵然一驚,驀迴首,卻見莫大先生笑望群魚竟水爭食,神色一派恬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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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五十一章 秋風五丈原

    按照婉兒的吩咐,岐州管事並沒把本家主人駕臨岐州的事情對外張揚,即便他們入住上官家老宅子的時候,對外也只說奉老夫人所命,主家派了一房親戚來岐州查賬。婉兒與母親只在老宅住了一天,便去岐山縣城與楊帆匯合,開始了他們的岐州之旅。

    鄭氏老夫人在女兒懷孕的時候才知道楊帆的存在,直到此次岐州之行,才同這個“見不得人”的女婿頭一次見面,鄭氏夫人很不喜歡楊帆。

    鄭氏以為,她的女兒可以嫁一個比楊帆更有身份更有地位的人,而且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或許楊帆在同齡人中算得上年輕有為,如果要找個比他更加位高爵顯的,殊為不易。

    一般這樣的人大多年過半百,而且還得是正室夫人已經過世,要聘娶續絃。但是在歷盡坎坷的鄭氏夫人看來,這些因素並不重要,情投意合、年貌相當,並不見得就是良配,這樣家世身份地位的人才配得上女兒,才能琴瑟和鳴。

    更何況楊帆已經有妻有妾,在這一點也不占優勢,和女兒的關係又不能示之於人,鄭氏就更加不悅了。其實婉兒不能嫁人,原因在武則天身上,鄭氏夫人也明白這一點,可她既已對楊帆不滿,自然把所有原因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鄭氏剛剛生下婉兒時,公公和丈夫就慘遭橫死,本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她帶著襁褓中的女兒做了宮奴,她含辛茹苦地把女兒拉扯大,還教了她一身才學本領,可見其個性之堅韌頑強,經過這許多磨難。性情變的更加固執。

    她心中已經有了成見,對楊帆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氣”了。只是楊帆和婉兒不但早就做了真正夫妻,如今連孩子都有了,鄭氏夫人又能如何。況且婉兒看似柔弱。卻外柔內剛、極富主見,鄭氏夫人也只好承認了這樁事實。

    承認歸承認,對楊帆她自然沒有半點好臉色。楊帆從小到大都極有女人緣,卻不想在這位岳母面前鎩羽而歸。楊帆對鄭氏還是保持了相當的尊重,但婉兒對楊帆受此冷待自然心懷歉疚。

    她只在老宅待了一天便與楊帆出遊,未嘗不是向母親表達她的不滿。有著這樣的原因。一路上婉兒對楊帆自然格外溫存,而小蠻和阿奴平時有大把時間與郎君相處,婉兒難得出宮,這時也都有意相讓,讓他們有更多時間在一起。

    岐山、周原、周公廟、孔明寺……,岐州當地有點名氣的古蹟。楊家一家人都遊遍了。其實許多歷史遺蹟因為年代太過久遠,真正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名字,已經很難看到真正的古蹟。

    不過置身於那些在古籍上耳熟能詳的地方,面對那些泯滅了痕跡,已經變成原野和村莊的地方,雖然很難再生起一種懷古思今的情緒,倒是會產生一種滄海桑田世事無常的感慨。

    這天。他們來到了五丈原,五丈原南靠秦嶺,北臨渭水,東西皆是雨水多年沖刷形成的深溝,地勢極為險要。時當正午,他們就在鎮上歇下來,鎮口有家麵館兒,開麵館的是本村裡正。

    楊帆一家人在麵館棚下一坐,立即吸引了許多村民,村民對這些舉止作派顯然是城裡貴人的客人充滿了好奇。不過任威等人按刀而立,逡巡四周,那冷厲而警惕的眼神卻令他們望而怯步。

    楊念祖很想跟那些鄉間小童們一起玩耍,可那些孩子也被任威一眾侍衛給嚇跑了,楊念祖站在棚下。眼巴巴地看著那些在對面大樹下撒尿和泥巴的頑童,著實眼熱的很。

    楊帆對任威笑道:“這些人一看就是本地村民,不必這般謹慎,你們也坐下歇歇吧。”

    古竹婷和阿奴向四下掃了一眼,沒有說話。世居於此的這些百姓們,似乎已經從骨子裡融成了這黃土高原的一部分,他們的衣服、頭髮、膚色、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浸染了黃土的味道,這是根本無法模仿得來的。

    本村裡正兼本店掌櫃的見楊帆一行人氣度不凡,主動迎上來攀談一番,楊帆自稱是上官世家的人,那裡正一聽頓時肅然起敬。巧的很,這鎮上有一半的土地就是上官家的,村子裡有一半的人就是上官家的佃戶。

    楊帆笑問道:“王裡正,這兒為什麼叫五丈原啊?”

    王裡正道:“老輩兒的人都說,最早的時候我們這兒叫陂陀坡,秦朝二世皇帝胡亥秋初時節西巡至此,恰有一道旋風捲至,颳起五丈塵柱,極是壯觀,秦二世便揮毫寫下一句詩‘五丈秋風原’,胡亥是皇帝嘛,這做官兒的哪有不拍馬屁的,順著聖意就改成五丈原了。”

    楊帆聽的大笑起來,小蠻用臂肘拐了他一下,低笑揶揄道:“聽到沒有?這做官兒的哪有不拍馬屁的,原來郎君最擅長的功夫,就是拍馬屁呀。”

    楊帆睨了她一眼道:“謝姑娘小小年紀便官至都尉,了不起,當真了不起。”

    小蠻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婉兒本來也想取笑楊帆的,忽然醒覺自己也是做官的,做官的投機鑽營或者沒有,但是順口遞句便宜話兒恭維上官誰沒做過,婉兒和楊帆、小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誰也不說話了。

    阿奴忍不住吃吃直笑,挎住古竹婷的胳膊對他們道:“奴家和古師可是沒做過官喔。”

    楊念祖雖不知就裡,倒也聽得出拍馬屁肯定不是誇人的話,馬上撇清自己,大聲道:“我也沒有!我姐姐也沒有、我弟弟也沒有,我妹妹也沒有!”

    楊帆沒好氣地道:“去!混小子,你這就是在拍你奴奴姨娘的馬屁,知道嗎?”

    楊念祖眨巴著大眼睛不明所以,小蠻和婉兒看了他可愛的模樣,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時候,熱氣騰騰的臊子面已經做好了,楊帆趕緊道:“好了好了,不說了,咱們吃飯!”

    菜籽油、麥粉、豬肉,醋,這些東西都是當地自產的,擀出的麵條薄而筋道,麵湯清亮鮮美,再點上幾滴用茱萸製成的辣子油,香氣撲鼻,誘人食慾。

    念祖和思蓉一路上沒少吃零食,吃了幾口就飽了,兩個人不肯安分坐在那兒,東轉西轉的,開始對那鍋盔產生了興趣,那鍋蓋大的一張麵餅,他們看著實在稀罕。王裡正知道這戶人家不差錢兒,馬上拿了一張鍋盔遞給他們。

    這鍋盔在念祖手裡也成了玩具,他把中間掏空,留給姐姐吃,自己把中間掏了個大洞的鍋盔掛在脖子上,好像披掛了一副盔甲,顧盼自若、得意洋洋。因為楊帆有言在先,任威沒有再阻止他和那些村童親近,只是派了兩個機警伶俐的手下盯著他。

    念祖掛著鍋盔玩了一陣兒,新鮮勁兒一過,就摘下鍋盔慷慨地分給那些村童,這一舉動馬上贏得了那些孩子的好感,不再把這個衣著名貴、白白嫩嫩的闊少爺當成異類,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楊帆在鎮口打尖,本想吃過午飯稍事歇息便離開,因見念祖和那些村童們在一起玩的歡實,便刻意多待了一陣兒,眼看時辰差不多了,楊帆從棚下走出來,正要招呼兒子離開,遠處忽有一隊人馬馳來。

    這村鎮裏邊騎馬的人本就少見,何況是一隊人馬,總數不下數百人,排成一條長龍,隊伍過處,身後黃土捲起一路輕塵。

    楊帆縱目望去,見是一隊府兵,可隨即又發現,府兵護於外圍,中間的人卻是一群吐蕃打扮的人,楊帆不由訝然站住。吐蕃與大周連年交戰,正處於敵對狀態,怎麼會有一群吐蕃人出現在這兒?

    任威派去看護楊念祖的兩個侍衛馬上把小公子帶到棚下,眾侍衛把他們護在棚內,手按刀劍,提高了警覺。

    那群府兵護著那些吐蕃人到了近前速度絲毫不減,但是他們經過鎮口的時候,內中一位身材魁梧、腰佩闊刀的吐蕃人突然驚咦一聲,猛地一勒繮繩站住了腳步。他身邊的人都訓練有素,馬術極精,這人突然勒馬,左右侍衛並不慌張,更沒有人冒冒失失地一頭撞上去,便是他身後跟的極近的人也及時勒住了坐騎,護持著他們的大周武軍忙也站住腳步。

    那吐蕃人翻身從馬上下來,大步流星走到鎮口樹下,村下停著楊帆一家人所乘的車子,還有十幾匹駿馬,那吐蕃人繞著楊帆送給古竹婷的那匹“美人兒”轉了兩圈兒,搓手大讚,眉開眼笑地道:“好馬!好馬!這是一匹大食寶馬啊!”

    一位身著緋袍、佩銀魚袋的大同五品官也下了馬,走到那吐蕃人身邊,道:“論彌薩使節,咱們還是快點上路吧。”

    被稱為論彌薩的吐蕃人指著那匹大食寶馬道:“這匹馬是誰的,我要了!”

    楊帆把他二人的對話聽在耳中,不禁對眾女笑道:“你們這等禍國殃民的美人兒,都該感到慚愧才是,阿卜杜拉送我這匹馬可比你們威風多了,只帶它出了兩次門,兩次都有人看中了它。”

    古竹婷掩口笑道:“這匹馬就叫‘美人兒’,這才是實至名歸。”

    楊帆哈哈一笑,起身迎了上去,朗聲道:“這是我的馬。”

    論彌薩驀一迴首,看清楊帆模樣,不由失聲叫道:“沐絲!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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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五十二章 套馬桿

    楊帆沒想到這個吐蕃使節居然認得阿史那沐絲,心裡微微一怔,臉上卻很自然地換上一副逼真的茫然:“足下在說什麼?你認識我?”

    論彌薩道:“我是吐蕃的論彌薩啊,你不認識我了嗎?你怎麼從突厥……”

    說到這兒,論彌薩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發覺眼前這人同沐絲的不同之處了,兩人眉眼五官的確極為相似,但眼前這人比沐絲的膚色要白淨許多,兩人所蓄的鬍鬚也不同,看起來眼前這個“沐絲”還很年輕,而他印象中的那個沐絲卻有著遠遠超出同齡人的蒼老。

    眼前這個“沐絲”說的是漢話,這倒不稀奇,突厥和吐蕃的官員和貴族們大都會說漢話,可是眼前這個“沐絲”的聲音異常清朗,而沐絲因為喉部受過傷,聲音嘶啞的就像是用鋼銼用力去銼刀背。

    論彌薩驚訝地看著楊帆,遲疑道:“你……你不是沐絲?”

    楊帆明知故問地道:“沐絲是誰?跟在下長的很相像麼?呵呵,原來足下是認錯人了。”

    “果然不是!”

    論彌薩恍然笑道:“失禮,在下認錯人了。足下的模樣與我認識的一位突厥王族極為相像。哈哈,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貴國的王孝傑將軍就酷肖我王逝去多年的父親,今日又見到足下,與我一位相熟的朋友如此酷似,貴國博大,人物眾多,難怪如此。”

    這時,那位大周官員向楊帆拱手問道:“未敢請教,足下是……”

    關中地面上世家高門、王侯權貴本就極多,如今皇帝遷都長安,伴駕遷到長安的達官貴人更是不計其數。誰也不敢保證他遇到的一個貌不驚人的人物就有多大的來頭。何況這位大周官員此刻所遇的楊帆雖然出現在五丈原,可衣著氣度俱都不凡,他自然不敢小覷了。

    楊帆還禮道:“在下千騎忠武將軍楊帆,足下是……”

    那位官員有些動容,連忙肅然施禮道:“原來是禁軍千騎營的楊大將軍。岐州司馬張彧,見過楊將軍。”

    論彌薩聽了楊帆的身份,眼中異芒一閃,哈哈笑道:“楊將軍,在下是吐蕃使節論彌薩,奉王命出使貴國的。我很喜歡你這匹馬。不知足下可肯割愛啊?”

    論彌薩從懷裡摸出一個絲絨口袋,小心地托在掌心,鬆開袋口,陽光一照,袋中彩光登時氤氳而起,令人目眩神馳。袋中是一袋珍珠。顆顆俱有龍眼大小,瑩潤剔透,而且紛呈金黃、粉紅、玉白、純黑、深藍、淺綠、丁香紫、玫瑰紅等各種顏色。

    這樣大小渾圓如一的十餘顆明珠,而且顏色無一相同,令人目迷五色,價值連城。以這一袋珍珠換一匹寶馬,應該說楊帆還是賺的。最重要的是,寶馬的價值體現在戰場上,楊帆雖是武將,可他是禁軍將領,寶馬對他的用處遠不及一袋名貴寶珠。

    論彌薩本以為楊帆一定會答應,誰料楊帆卻搖頭笑道:“足下以為我很缺錢麼?”

    論彌薩眉頭一皺,緩緩道:“這並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匹馬,在下真的很喜歡。而這明珠,相信也配得上這匹馬的價值。對足下來說……”

    論彌薩說著,往楊帆來處看了一眼,見桌邊正坐著四個美人兒,聘聘婷婷、殊麗各異,如此絶色若有一個倒也並不罕見。難得的是四人打扮分明是他家眷,卻個個嫵媚異常,仔細看來,竟是各有各的好處,難分軒輊。

    論彌薩心道:“財帛難動此人心思,可是看起來,他極好女色呀!”

    論彌薩馬上改口道:“既然如此,我用美人兒來換,如何?”

    楊帆眉頭一挑,奇怪地道:“貴使攜有美人兒?”

    論彌薩哈哈一笑,迴首指道:“你看我這車中所載,俱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兒,比之將軍的妻妾或者略有不如,可是女人如花,各具妖嬈,誰嫌家裡的花兒多了呢?這些女子性情爽朗,精擅歌舞,每一個都具備女子的六十四種美德(吐蕃對女人的理想要求),你儘管去選,看中哪個,我便用哪個跟你交換,如何?”

    楊帆抬頭看了一眼,見隊伍中有五六輛馬車,每輛馬車中都坐著幾個年輕的女子,車簾兒正挑著,雖然隔的還遠,依稀也能看出,車中女子個個粉光脂艷,眉目如畫,一眼望去,便覺一種難言的嫵媚如溫柔的春風拂上心田。

    阿奴小聲道:“你們猜,郎君會不會答應以馬易美?”

    古竹婷笑而不語,想到郎君把馬贈給她之後,不惜得罪安樂公主的事,她的心裡就像喝了蜜,她可以不在乎在楊家的身份和地位,卻在乎她的男人在不在乎她,雖然楊帆若迫於安樂的威勢交出寶馬她也不在乎,可楊帆沒有那麼做,她卻異常的開心。

    小蠻和婉兒也都微笑不語,小蠻始終是一種無所謂的心態。她才不在乎阿兄願不願意以馬易人,阿兄如果同意,一定有他的理由,如果阿兄不同意,一定也有他的考慮,小蠻對楊帆是一種近乎盲目的信賴和遵從。

    婉兒則是篤定楊帆不會同意,但她所想到的理由和小蠻這種根本沒有考慮便無條件的信賴不同,她從獲悉對方身份之後,就知道楊帆不會答應,她對楊帆的智慧和穩重有信心。

    果然,楊帆笑了笑,泰然道:“論彌薩使節,如果我沒猜錯,你這明珠美人,應該都是貴國用來作為貢品的吧?”

    論彌薩忙道:“沒有關係,我們生活在草原上,馬就是我們牧人最好的朋友。如果我能用一斛明珠、幾個美人兒就換來這樣的一匹好馬,就算是贊普也不會責怪我的。”

    楊帆道:“貴國的贊普不見怪於你,不代表你這件事做的妥當。貴國贊普重用你時,不會以此尋你的毛病,可一旦你得罪了贊普。那就是你的把柄了。再者說,有官場就有爭鬥,贊普不怪你,不代表別人也不會把這件事當成你身為使節的一個重大失誤,足下爽朗直率。是個可交的朋友,我怎麼能讓你遺人把柄,留下後患呢。”

    論彌薩盯著楊帆,明亮的目光中帶著一種深思的意味,兩人對視良久,突然同聲大笑起來。

    論彌薩的確很喜歡這匹馬。也確實想過要傾囊買下這匹馬,但他並沒有膽量用贊普交給他用以進貢皇帝和交通皇太子、相王、梁王等要人的禮物來交換這匹馬,直到他聽說了楊帆的身份。

    楊帆是禁軍的重要將領,如果原本打算送給天子的明珠、贈給太子、梁王和相王的美人兒給了他,即便是論彌薩主動拿來以物易物的,這些人聽說之後心裡會怎麼想?天子富有四海。也許並不在乎這雖然稀罕卻也不是絶無僅有的七彩珍珠,也許梁王、相王和太子見慣了世間美女,也不在乎幾個吐蕃美人兒,但他們一定在乎楊帆的做法。

    一位將軍擅自把本要送給他們的禮物換走,這會讓他們非常不愉快,他們會認為這個將軍對他們沒有心存敬畏,這是對他們的尊嚴和權勢的嚴重挑戰。若是因為這一件事使他們對這位禁軍將領心生嫌隙,誰也無法預料未來會出現什麼事。

    可惜,楊帆看破了他的用心。楊帆以吐蕃政局作比,其實暗示的是自己接受對方以物易物條件後將要面臨的局面。論彌薩貌相粗獷,看起來爽朗直率,其實心思機敏靈活,他不著痕跡地離間既然被人識破,自然不會再自找難堪。

    論彌薩哈哈大笑著向楊帆拱手道:“多承美意,既如此,在下告辭了!”

    楊帆微笑著拱了拱手。論彌薩翻身上馬,戀戀不捨地看了眼那匹大食寶馬,雙腿一磕馬鐙,就要率隊離開。

    楊帆知道,自從吐蕃王相內鬥。軍神論欽陵被殺以後,吐蕃王雖然心比天高,國力軍力卻是每況愈下,論欽陵之死,無異於吐蕃贊普自斷臂膀,後果遠比武則天斬殺黑齒常之等名將的後果更加嚴重。

    此後吐蕃與大周做戰,勝負局面較之以前已不可相提並論,雙方時打時和。吐蕃就像一貼揭不下去的狗皮膏藥,根本的目的就是惦記著想從中原多撈些好處,卻不知這一次他派出使節又想幹什麼。

    楊帆忍不住揚聲問道:“不知貴使此番東來,負有什麼使命?”

    論彌薩回頭望了他一眼,微笑道:“我吐蕃贊普意欲與大周世代友好,結翁婿之邦,是以遣我前來請求和親,迎娶貴國公主!”

    楊帆眸光一閃,拱手不語,論彌薩點點頭,策馬而去。

    婉兒也聽到了論彌薩的話,凝眸微微一想,神態漸顯凝重。她站起身向楊帆走去,步態嬝娜,優美得就像一朵迎風款擺的芍藥,她姍姍地走到楊帆身邊,與他一同望向遠去的吐蕃隊伍。

    阿奴走過來,打趣地笑道:“郎君依依不捨的在看什麼,你要是不捨得那土蕃美人兒,咱們這匹大食寶馬是可以日行千里的,郎君不妨騎了追上去,現在要換人還來得及。”

    楊帆打個哈哈,道:“收拾一下,咱們也該走了。”

    小蠻柔聲道:“郎君,咱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楊帆道:“回長安!”

    小蠻微微一怔,本來說好還要再遊玩三天才走,怎麼突然就……。楊帆道:“準備啟程吧。”說完轉身走向正玩的不亦樂乎的楊念祖,這孩子玩心極重,如果不是他親自出面,怕那小子不會捨得離開。

    阿奴納罕地道:“吐蕃人來迎娶公主,郎君急躁什麼?”小蠻和阿奴、古竹婷互相看看,忽然都有些心虛:“莫不是哪位還未出嫁的公主殿下跟我家郎君……,咳!此事不無可能,我們家這個男人可是有前科的……”

    眾女之中,唯有婉兒輕輕點頭,楊帆從和親表象之下所看到的,顯然她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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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五十三章 牽一髮而動全身

    若說到聰明慧黠,小蠻、阿奴和古竹婷三人或不遜於婉兒,但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她們沒有婉兒自十四歲起就隨侍御前、浸淫官場的閲歷,所以不會連婚喪嫁娶都習慣於從政壇變化、勢力角逐的角度去分析。

    而婉兒與她們不同,所以婉兒馬上想到了吐蕃和親將對大周政局的種種影響。突厥就曾以去突厥和親的駙馬姓武而不姓李為由拒絶女兒出嫁,弄的武延秀直到現在還在大草原上放馬,吐蕃和親迎娶的公主也只能是李家的人,

    現在皇帝已經決定還政於李,這一點中外皆知,所以吐蕃和親的對象更不可能成為武家的人。可是李唐宗室現在適嫁的皇女還有幾個呢?

    皇太子李旦雖有六個女兒,年齡也都不大,但是李顯還朝之後,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採取了以婚姻拉攏世家、結交武家的策略,六個女兒全部迅速出嫁,嫁給了世家子弟和武家子弟,吐蕃想與大周和親,唯一的選擇目標只能是相王李旦的女兒。

    李旦比他七哥李顯子嗣多一些,他有五個兒子,十一個女兒,其中最大的女兒還不到二十歲,最小的女兒只有七歲,其中未嫁適婚的有好幾個。

    這樣一來問題就出現了,吐蕃和親的真正目的是什麼?為了和平?絶無可能!歷史上就沒有一樁和親真正起到過這個作用,和親總是在一方無力再戰、一方再戰得不償失的情況下才做為一種結束衝突的體面手段被提出來。

    有些時候,兩國和親之後平息干戈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不是因為嫁了個女兒過去,而是因為雙方都沒有繼續挑起戰爭的能力,或者不認為在現階段繼續挑起戰爭會得到更多利益。

    那麼吐蕃和親是因為王相內鬥、耗盡國力的情況下想偃旗息鼓、養精蓄鋭?如果是這樣,大周或許會同意和親。你養精蓄鋭。我也需要養精蓄鋭,幾十年後孰強孰弱,那就看誰這幾十年誰休養生息的更好了。

    但,現在吐蕃和親的對象只能是相王的女兒,而李顯又是一個徒有太子之名,卻因大權旁落於武氏,一旦登基也將注定成為一個弱勢皇帝的太子,吐蕃與相王結為姻親以後,會不會會不會慫恿相王問鼎皇帝寶座,繼而合理干涉大周內政??

    皇太子李顯和相王李旦本來君臣名份已定。可這對兄弟都曾當過皇太子,也都曾經當過皇帝,一旦有外國勢力從中作祟,朝廷將來會不會再起風波,讓大周未來的政局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吐蕃自從剷除了軍神論欽陵之後,軍力大傷。對大周作戰開始敗多勝少,武則天遷都長安後。又加強了關中地區的邊防力量。吐蕃方面壓力倍增,這應該也是他們選擇和親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是就像剛才論彌薩順手就要挖個坑讓楊帆跳一樣,他們的和親不可能抱有任何善意的目的,只要給他們機會,他們就不會放棄分裂大周、削弱中原。再者,從大周帝國這方面來考慮。吐蕃與相王結為姻親後會不會引起皇太子的猜忌?

    對武氏來說,李唐是一體,吐蕃與相王結親,壯大的李氏的力量。武氏又會做何反應?武則天最近幾年一直在為身後事做準備,她努力打造的政局平衡會不會因為和親而被打破?她會如何取捨?

    這一切未知的選擇在未來都可能對大周政局產生極其深遠的影響,楊帆即便只是一個單純的武將,站在他這樣敏感的位置上,捲入紛爭也是必然的結果,更何況他暗中還另有一重身份。

    今日若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等到禍及己身時再想應變就晚了,一個有遠見的人不會幹這樣鼠目寸光的事,所以楊帆儘管還不知道他在這件事上能做什麼,但他必須得去,他要第一時間知道發生了什麼,未雨綢繆。

    岐州司馬張彧護送論彌薩的使節隊伍離開半個時辰之後,楊帆一家人的車駕也離開了五丈原。暮色蒼茫,車隊行走在一道奇險詭麗的深溝旁。那是一道千萬年河流沖刷而成的深溝,大自然的偉力把黃土的崖壁與河道鑿刻出一道道蒼涼而悲壯的痕跡。

    婉兒與楊帆並轡於黃土懸壁上,望著那深險詭奇的深谷。晚風拂著婉兒鬢邊的髮絲,夕陽為她的髮絲和頭面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彷彿一尊奇美的雕像。

    “當年,諸葛亮從漢中出發,取道褒斜道,穿秦嶺進駐五丈原。在這裡與魏將司馬懿相持,用計引魏兵入葫蘆溝,放火燒斷了谷口,卻不料一場大雨使魏軍轉危為安,諸葛亮一世雄才,也只能扼腕長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楊帆立馬崖頂,聽著婉兒低柔的聲音,彷彿看到了那金戈鐵馬旌旗連天,彷彿聽到了那號角聲聲戰鼓隆隆。楊帆感慨地道:“何止諸葛亮會生此感慨,沒有人能隨心所欲的,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謀事,而非逆天!”

    ※※※※※※※※※※※※※※※※※※※※※※※※※

     御史台對二張發起的第一次攻擊,成功地罷免了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三兄弟的官職,又罰了張昌宗二十斤銅,算是小有斬獲,但是二張的元氣未傷。幾天以後,在二張央求之下,張同休三兄弟便又做官了。

    武則天下旨,任命張同休為坊州丞,張昌儀為博望丞,張昌期為岐州丞。三人都是貶做一縣縣丞,這是一縣裡正印官的第一副手,比起原來的京職算是貶了官,但論起實權卻是明降暗升。

    京裡有二張撐腰,他們這個縣丞就足以壓得住縣令,成為事實上的一縣之主;而且三人說是貶官,卻未曾離開關中地面,做的都是關中地方官,而帝都此刻就在關中;再者。三人原本的官職都是沒有實權的閒職,現在卻是實權在握。

    這是二張的一次強力反擊,也是武則天的一次強力反彈,二張籍此證明皇帝對他們寵愛如故,武則天籍此表明權力依舊在她掌握之中,御史台雖然可以利用法律的規則向二張發難,她也可以用權力的規則力挽狂瀾。

    宰相魏元忠和御史中丞宋璟聞聽張同休三人再獲啟用,雙雙趕到御前據理力爭,結果卻無功而返。魏元忠怒火中燒,正欲發動言官們再度向二張發動一波攻勢。吐蕃使節論彌薩卻突然來到了長安。

    魏元忠等人這次對二張的攻擊真是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占,這樁突發意外使得朝堂的注意力完全轉移了,在這樁影響深遠的重大國事面前,他們也不能不識時務地繼續糾纏於張氏兄弟貪污案上了。

    吐蕃使節論彌薩此番到京,向大周朝廷進貢了一千匹良駒、兩千兩黃金。攜國書請求大周皇帝將宗室公主下嫁於吐蕃贊普,良駒千匹因無法攜帶入京,已經交由岐州地方官府接收。

    比起突厥可汗默啜求婚時一向的吝嗇。吐蕃的貢物算是很隆重了。不過和親之後他們得到的嫁妝更加豐厚。即便和親不獲允許,大周的賞賜也會加倍,中原帝國一向是厚往薄來的。

    武則天當廷接了國書,宣佈次日於大明宮麟德殿款待吐蕃使者,著禮部官員把吐蕃使節論彌薩帶下安置後,武則天馬上就與群臣商議大周是否同意吐蕃的和親之請。

    一時群臣紛議。交頭接耳,殿上嗡嗡一片,武則天見狀皺了皺眉,向宰相班中望了一眼。朗聲問道:“魏卿,你以為如何?”

    魏元忠緩步出班,向武則天長長一揖,斟酌著道:“臣記得,大唐太宗皇帝曾經說過:‘北狄風俗,多出內政,亦即生子,則我外孫,不侵中國,斷可知矣,以此而言,邊境足得三十年來無事’。”

    如今的天下雖然國號稱為大周,但武則天是由兒子“禪位讓國”才登基為帝的,屬於和平演變。而大唐太宗皇帝又是她的公公,所以大周對前朝的事並不太忌諱,武則天自己也時常說起太宗時候如何如何,因此魏元忠以唐太宗的話做答也沒什麼。

    武則天目光一凝,追問道:“這麼說,魏相是贊成和親了?”

    魏元忠略一猶豫,頷首答道:“是!臣以為,吐蕃既有和平之誠意,何妨與之結為翁婿之國呢,兩國之間化干戈為玉帛,則萬民幸甚。”

    魏元忠是太子黨,忠於當今太子李顯,但他與相王李旦的關係也比較密切。他方才遲疑不出,也是因為這層關係。

    他覺得如果要與吐蕃和親只能嫁相王的女兒,那樣對鞏固太子的地位不利,但李唐宗室與吐蕃結親,有利於李唐宗室同武氏家族的競爭,所以一時間難以取捨。可皇帝已經垂詢,容不得他慢慢權衡,只好倉促回答。

    “魏相此言差矣!”

    魏元忠話音剛落,一位身材頎長的文官便越眾而出,慷慨激昂,作殺伐之音:“貞觀三年,松贊乾布繼位贊普,之後秣馬厲兵,平息各地叛亂,陸續征服蘇毗、多彌、羊同等部落,試圖一統吐蕃。

    貞觀八年,松贊乾佈於內亂未平時,為謀求我中土大國支持,遂向太宗皇帝請婚,遭拒!未幾,再次求婚,亦未獲準!松贊乾布遂訴諸武力,兵發松州,為大唐太宗皇帝所敗,和親之議遂不再提。

    貞觀十四年,松贊乾布以武力一統吐蕃,大亂之後急需大治,想要大治則更需借重我中土之力,遂陳兵邊境,再度遣使請婚,並將工匠、農書、文教、政體等方面的幫助列為嫁妝。

    當是時也,大唐帝國正遠征高麗,且因東西突厥內亂,大唐趁此絶佳機會發兵討伐,實無餘力三面開戰,再與剛剛一統兵鋒正盛的吐蕃交兵,不得已才同意和親。據此觀之,那番言論實為遮羞,魏相博古通今,安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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