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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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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23:41:47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五十四章 挑女婿

    說話的人是冉祖雍,三思五犬之一,如今已然官至刑部侍郎。吐蕃和親之舉,是必然會引發大周內部各派勢力內訌的,可是馬上就激起軒然大波,卻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魏元忠睨了冉祖雍一眼,曬然道:「魏某說錯了麼?自文成公主和親於吐蕃,兩國雖無三十年之和平,卻也有二十二年不曾起過刀兵。」

    冉祖雍仰天打個哈哈,冷然道:「魏相所言固然不假,可這二十二年的和平,難道是因為一個女子而來嗎?」

    冉祖雍把大袖一拂,面向群臣,侃侃地道:「松贊乾布的妃子可不只一個文成,他還迎娶過象雄國的公主,而且他的妹妹就嫁給了象雄王,結果如何呢?貞觀十八年,松贊乾布滅象雄國,殺死象雄王!」

    魏元忠道:「那又如何?他可沒有侵犯過大唐!」

    冉祖雍道:「錯!他只是沒有直接侵入大唐,而不是沒有侵犯大唐!」

    魏元忠眉頭一皺,道:「冉侍郎這話是什麼意思?」

    冉祖雍白眼一翻,冷笑道:「魏相敢不敢對天下人講,侵犯大唐屬國,不算侵犯大唐?」

    魏元忠陡然想起了什麼,語氣頓時一窒。

    冉祖雍道:「松贊乾布和親之後沒有同大唐交兵,是因為侯君集恰於此時滅了高昌國,大唐於交河置安西都護府,大軍屯紮,與吐谷渾遙相呼應,吐蕃敢向大唐輕啟戰端乎?可這二十二年裡,松贊乾布在做什麼呢?

    他鎮壓叛逆、制定法律、封賞功臣、創造文字、通過和親向我中土求取了大批的工匠、農書,改革了政制、軍制,經略了東部康、安地區,大唐在康安地區的二十多個屬國就是在此期間被吐蕃逐一吞沒的。

    吐蕃勵精圖治二十餘年。一俟內政平穩、國力雄厚,便發兵滅了我大唐與吐蕃之間最後的藩籬吐谷渾,吐谷渾也是我大唐屬國!七年後,吐蕃陷我西域一十八州,襲擊龜茲奪取換城,大敗薛仁貴,入侵劍南。又過六年,襲掠鄯、廓、河、芳、疊五州。

    次年吐蕃又入寇我扶州臨河鎮,擒獲鎮將杜孝升;同年九月再度大敗前往討伐的李敬玄十八萬大軍,擒獲工部尚書左衛大將軍劉審禮……。如此種種,何談和平。欲求太平於公主和蕃,豈非緣木求魚,純屬痴心妄想!」

    宋璟出班奏道:「陛下,兩國藩親。以大國嫁女則為其父國,婿為子國。此天綱倫常毋庸置疑。兩國和親。小則保境安民,無傷兩國和氣,大則避免刀兵,無損國之根基,以一女而勝伏千軍,何樂而不為?昔年若無這和親之舉。唐蕃之間未必會有二十二年的和平呢。」

    周利用出班奏道:「我天朝上國,雖意在以德服人,然蠻邦狼子野心,非有強大武力為倚仗。難求安寧。當年若不和親,吐蕃也未必敢戰,如果吐蕃敢戰,以當時吐蕃情形,恐一戰之下元氣大傷,我中土二十多個西番屬國也不會被他們逐一吞沒,致使吐蕃有今日遼闊版圖,養慮為患了!」

    雙方這一番理論,各自引經據典,互相駁斥,寸步不讓,煌煌殿堂頓時成了雙方賣弄唇舌的所在,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戰團,卻始終沒有人能說服對方。眼見時當正午,武則天久坐朝堂早已精力不濟,不耐煩地吩咐道:「此事容後再議,退朝!」

    滿堂聒噪頓時止歇,眾臣子向御座躬身施禮,恭送武則天退朝。

    武則天怏怏地退出明堂,現任宮尉的吉頊隨侍於側,武則天坐在步輦上,向一旁隨行的吉頊搖頭嘆道:「滿朝臣工,一個個各懷機心,偏還冠冕堂皇、滿口大義,什麼時候他們才能拋開私心,一心為國呢?」

    吉頊雖被貶過一次官,倒依舊是個敢言的性子,聽到武則天這番感慨,吉頊直爽地答道:「臣以為,朝廷有今日局面,實是陛下您的過失。」

    「哦?」

    武則天揮了揮手,止住步輦,詫異地看著吉頊道:「吉卿此話怎講?」

    吉頊躬身道:「陛下,如果把水和土和成一塊泥,這泥會有所爭嗎?」

    武則天道:「兩者已然合為一體,自然不會有爭。」

    吉頊道:「如果把這泥再分成兩半,一半塑成佛祖,一半塑成天尊,他們之間會有爭麼?」

    武則天道:「一個佛祖、一個天尊,各求香火,自然有爭了。」

    吉頊道:「正是如此。如果宗室(李氏)和外戚(武氏)各守本分,則天下必安。如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猶自稱王,這是陛下為他們造成將來的必爭之勢啊,臣恐他們會兩不得安。」

    武則天沉默良久,喟然嘆道:「朕亦知之,但事巳如此,無可奈何。」

    ※※※※※※※※※※※※※※※※※※※※※※※※※※※

     相王五子的王府還沒建好,五個郡王還住在他們的父親相王府上。今天不是大朝會,相王和三個兒子不用上殿面君,但是吐蕃和親的消息還是很快通過他們的渠道傳進了相王府,李旦聞訊後馬上把三個兒子喚了來。

    老四和老五因為年紀尚小,沒有參與議事。其實老三李隆基年紀也不大,但他少年老成、足智多謀尤在兩位兄長之上,一向甚受相王看重,有事情時也常叫他來,父子一同參詳。

    李旦把吐蕃和親的情況說了一遍,又道:「太子無女可嫁,一旦和親,十有**要著落在你們的姐妹身上,你們對此事怎麼看?」

    李成器皺起眉頭道:「父親說的不錯,吐蕃若要和親,宗室裡宜嫁的女子唯有我家了。吐蕃乃野蠻之地,且山高路遠,此一去從此便與親人永別,我家姐妹是不會有人願意去和親的。」

    李成器大聲道:「是啊,爹。這事你可不能答應。那粗野番王,都是未開化的人主,一身的羊羶味兒,據說一輩子都不洗幾回澡,便是我中原尋常人家的女子又有誰願意嫁他,何況是咱們家。」

    李隆基沉吟道:「蕃王乃一國之主,大權在握,算得上一位偉丈夫。可吐蕃風俗與中原大不相同,脾氣秉性與我中原人也相去甚遠,我家姐妹若嫁了去。恐怕夫妻之間難得和睦。

    昔日文成公主十六歲便跋山涉水遠嫁西域,從此永別故里。可她與松贊乾布十年夫妻,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足三年,之後的三十年歲月裡更是孤苦伶仃,怎好讓我姐妹去受這個苦。父親,就不能另尋宗室女遠嫁麼?」

    李旦嘆道:「宗室女倒是有一些。她們的父兄皆因謀反罪被誅殺。如今她們以罪女身份被囚禁著,若能遠嫁,便得自由,說不定她們倒是肯的。可吐蕃此時和親,居心不良,其所謀者絕非一個女子。若換做尋常宗室女子,他們是不會同意的。」

    一時間,父子四人盡皆默然,李旦沉默良久。緩緩看著三個兒子,輕輕撫著鬍鬚,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笑意,李隆基看見父親臉上的笑容,不禁問道:「父親面露微笑,可是有了主意?」

    李旦搖頭道:「為父並非有了主意,而是看到你們現在這個樣子,深感欣慰。」

    李成器幾兄弟驚訝地互相看看,不太明白李旦的話。

    李旦道:「為父找你三兄弟商議此事,你三兄弟所思所想,都是從你們姐妹的幸福與否去考慮,沒有一個人去想若是嫁了一個姐妹過去,對我家會有什麼幫助。你們兄弟姐妹之間能夠如此相親相愛,手足情深,為父感到高興啊。」

    李成器道:「父親,我們兄弟姐妹血脈相連,理應相親相愛。」

    李旦深深地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這也是為父最為自豪的一點。你們一定要記住,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要忘記手足之情,權勢地位、富貴前程,永遠也不該置於親情之上。」

    這是做父親的鄭重囑咐了,三兄弟連忙站起,肅然應是。李旦擺擺手道:「坐,你們坐下吧,自家父子隨便說話,不用這麼多的規矩。」

    李旦捻著鬍鬚想了想,又道:「為父方才多慮了,事先想的太多,反而優柔寡斷,你們三兄弟的話倒是提醒了為父,我的女兒,總要她自己願意嫁,能給她找個如意郎君才好,豈能存有功利之心,害了女兒一生。咱們家的女兒,不能遠嫁吐蕃,要避過這一劫,得讓她們趕緊嫁人才成。」

    李成義咧開大嘴笑道:「好啊!這樣一來,我可一下子多了好幾位妹婿,以後要喝酒就有伴了,我去跟妹子們說。」

    李成器連忙拉住他道:「二郎且慢!」

    李成器攔住李成義,轉首對李旦道:「父親,如今吐蕃和親,皇祖母心意未定,父親若是急急為女兒挑女婿,皇祖母若是知道了,豈能不見責於父親?」

    李旦聽了頓時眉頭一皺,他和李顯兩兄弟性情都很怯懦,雖然他比李顯勇敢一些,可是要他對抗武則天他也沒有足夠的勇氣,而且他也明白,除非母親允許,否則他便是為女兒選定了女婿也不作數。

    李隆基緩緩地道:「這一點,我看倒不是十分為難。」

    李旦雙眼一亮,忙道:「三郎一向多智,你有什麼法子,快快說與為父知道。」

    李隆基笑道:「兒哪有什麼法子。只不過,兒知道,皇祖母一向比較偏聽武氏族人的話,而武氏一族是一定會竭力反對我李氏嫁女的。因此,朝議雖然未決,可皇祖母心中怕是已經有了定論。

    現今皇祖母所慮者,只是擔心吐蕃求親不成,又會以武力逼婚,以致生起邊亂。如今我朝都城剛剛遷回長安,關中邊防尚未鞏固,一旦開啟戰端而戰事失利,恐有再度遷都的可能,那一來就遺笑天下了。

    如果父親去求皇祖母允許,十有**會得到皇祖母的首肯。吐蕃需要的也是一個體面而已,如果我朝宗室宜嫁女子皆已有了夫婿,吐蕃還能強要我皇家退婚另嫁不成?現如今吐蕃實力大不如前,如非得已,他們也是不願輕啟戰端的。

    到時候它吐蕃願娶,那就選個待罪的宗室女嫁了,若它不願娶,那是它吐蕃自己沒有中意的人選。此事必須要得到皇祖母的允許,如此才好請皇祖母下旨,讓四方館阻止相關消息傳進吐蕃使節的耳朵。」

    李成器和李成義聽了連連點頭,相王李旦也頷首道:「三郎言之有理,為父這就入宮,求母親恩准,為你們的妹妹挑女婿。」

    李旦扳著手指頭算了算,道:「壽昌和荊山已經16歲了,淮陽和涼國15歲,這四個女兒都得馬上出嫁,其他幾個孩子最大的才12歲,料那吐蕃王也不會娶的。嗯!我這就去宮裡!」

    楊帆帶著一大家子人匆匆忙忙回了長安城,他本以為一回長安就會聽說武李兩家為了和親與否舌戰不休,卻不料他聽到的最轟動的消息,居然是相王李旦滿長安的為女兒挑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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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五章 七仙女的婚姻危機

楊帆的車駕一路趕向隆慶坊,近日里京城裡發生的各種消息從一路上便陸續不斷地傳到了他的車上。朝堂上有關和親的詳細爭論,民間百姓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們只知道結果,而楊帆卻有他的消息渠道,對各派勢力的反應掌握的一清二楚。

至於坊間流傳的相王急於嫁女的消息,顯宗業已進行了確認,相王一嫁就是四個女兒,這麼大的動靜怎麼能瞞得住人,此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要說不知道的,大概就只剩下吐蕃使者團的那些人了。

吐蕃使節一行人被安置在四方館。四方館隸屬於禮部,其職能就是接待各國使節,所以四方館裡哪怕是一個小吏、一個執役,都屬於半諜報人員,他們從他國使節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分析竊探各種情報、同時也負有防止他們偵察本國情報的責任。

在他們的防範之下,論彌薩一行人還真不知道此刻在長安城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何況武則天為了掩護相王選婿,還以遷都之后宮女短缺為由在長安選秀,一時間長安百姓也都忙著找女婿嫁女兒,這就很好地掩飾了相王府的舉動。

楊帆看罷消息,輕輕嘆了口氣,對小蠻道:“相王若能嫁一女入吐蕃,對鞏固他的權位是極有利的。可他為了女兒的終身幸福,卻寧願放棄這個機會,處境如此凶險的一位皇子,能夠做到這一點,著實不易。”

小蠻慨然道:“是呀,這一點就是許多世家高門都做不到呢,在他們眼中,女兒只是用來聯盟其他勢力的一件工具。豪門嫁女,最重視的從來都不是女兒家本人喜不喜歡,而是選了這個女婿對自己的家族有什麼助益。”

楊帆慢慢地點了點頭,道:“嗯,世家大族是這樣,皇家也多是這樣,當今皇太子乃到當今皇帝……”

楊帆忽然想到了皇太子李顯從房州回朝後倉促嫁女的事情,與他的兄弟李旦相比,李顯嫁女的功利性也太明顯了。即便是當今女皇武則天,當初強迫太平公主下嫁武攸暨,又何嘗不是出於政治目的?

雖然武則天對女兒多有補償,對她大肆封賞,把她的俸祿提升為親王等級,又賜給她田地屋舍,可這一切能撫平她感情上所受到的傷害麼?相王面對這個能大幅提升相王府的影響和地位,改善他政治環境的好機會,卻能毅然捨棄,實屬難得。

長街上,上官婉兒的車隊正緩緩離去。一進城,婉兒的車隊就與他的車隊分開了,陪著母親鄭氏轉向上官家的老宅,楊帆從窗口悵然遙望婉兒漸行漸遠的車隊,想到自己與她不能相守,同樣是因為太多的利害關係,不由黯然一嘆。

※※※※※※※※※※※※※※※※※※※※※※※※※※※

次日,武則天於大明宮麟德殿宴請吐蕃國使節論彌薩,這畢竟是皇帝遷都以後,迎來的第一位重要外國使節,是以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作陪,規格十分隆重。

如此盛宴,自然要奏宮廷大樂,先奏的一曲就是《太平樂》,太平樂又名《五方獅子舞》,由二人穿花錦袍,五色綾,戴雲冠,蹬黑皮靴,持繩秉拂,引逗雄獅,又有十人分扮五頭雄獅各居於一方,隨樂起舞,殿下還有一百四十個人同聲高歌《太平樂》,鼓掌踏足,應和節拍,聲威雄壯之極。

論彌薩一見這等齊整威風、聲勢浩大的舞樂,不禁手舞足蹈起來,忙向武則天請求道:“陛下,外臣生於邊荒,不識中國音樂,如今高踞階下,看不清舞樂細節,乞請陛下恩准外臣離席,趨近一觀。”

武則天微笑著點了點頭,論彌薩與吐蕃副使便離開席位,趕到歌舞伎人旁邊,倚著龍柱,交頭接耳,讚歎不已,殿上文武百官見他們這般模樣,不免露出輕蔑的神色,有人還竊竊私語,低聲譏笑。

可論彌薩和副使站在那兒猶自一副驚喜讚歎的模樣,對眾人幾乎毫不掩飾的嘲諷似乎渾然不覺。楊帆扶劍立於殿旁,冷眼看他表演,心中漸生警惕。

他和論彌薩在五丈原曾有過一番交鋒,深知此人貌相粗獷,心思實多狡黠,或許論彌薩真的不曾見過這等聲勢浩大、衣著齊整、動作劃一、氣度莊嚴的宮廷大樂,但是作為吐蕃王派來的一國使節,他的涵養素質絕不至於低到如此地步。而今他故作粗鄙,必定有所圖謀。

一曲太平樂演罷,論彌薩和副使意猶未盡地回到座位,向武則天讚歎拜謝道:“外臣自入聖朝,倍蒙陛下優待,今又觀此奇樂,真不虛此生了。外臣自顧卑賤,實不知該如何報答天恩,唯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論彌薩把姿態放的這麼低,哪怕明知道他是在說恭維話,武則天也不禁龍顏大悅,近年來很少飲酒的她,竟也端起杯來,大大地抿了一口。

論彌薩又道:“我吐蕃地處偏荒,一向仰慕中土上國文化,今外臣受我王差遣,前來上國,誠惶誠恐、虔誠祈求,還請聖主天皇能夠允准將宗室皇女下嫁於吾王,從此兩國永結翁婿之好。”

武則天微微一怔,放下酒杯,微笑道:“就算朕是尋常百姓人家主婦,嫁女也不是一件小事,總要與兒女好生商議一番,再看看家中適婚宜嫁子們誰最般配,貴使剛到中土,不必著急,今日且觀歌舞,此事容後再議。”

  論彌薩無奈,只得謝恩歸座。接下來殿上又奏四方樂,論彌薩端坐觀看,他的副使卻在左顧右盼,忽然間看到一人,那副使為之一怔,便與論彌薩低語民幾句,論彌薩閃目看去,也是微微一怔,隨即二人便交頭接耳,不時窺看。

武則天看他二人神態鬼祟,不禁問道:“貴使在看什麼?”

論彌薩連忙欠身道:“外臣請問陛下,對面席上那位將軍可是姓唐?”

武則天看他所指之人,確是穿著一身武將常服,依稀有些面熟,卻叫不上名字,便示意那人上前。那人乃是涼州都督唐休,因為恰好回朝辦事,按照品級,今日也參加了這場宮廷大宴。

唐休自報身份後,論彌薩恍然大悟道:“啊!果然是唐將軍!”

武則天奇道:“貴使與唐休有舊麼?”

論彌薩忙道:“我國不自量力,曾冒犯上國天威,洪源一戰時,外臣曾在戰場上親眼見過這位唐將軍,這位唐將軍勇猛無敵,以寡敵眾、大敗我吐蕃軍隊,因外臣曾親見其虎威,是以記憶猶深。”

武則天聞言大悅,轉首便對陪侍一旁的上官婉兒低聲道:“此人乃虎將也,你記下他的名字,朕要重用他!”

楊帆才不相信論彌薩作為一方使節,在宴會上連這點深沉氣度都沒有,一驚一乍的連老態龍鍾的武則天都能注意到他的異樣,只怕他看到唐休,並自曝大敗於周軍的醜事,都是他有意為之。

這論彌薩卑躬屈膝的,甚至不惜自曝其醜,先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如今又把他們被唐休大敗的醜事毫不羞慚地說出來,如此種種,是只為討好皇帝求取和親麼?

“摯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相博,彌耳俯伏。”楊帆突然想到了這句話,心頭不由一震,馬上趕到殿下,對巡戈於外的任威吩咐了幾句,這才回到殿上。

身為宗主,許多事不用他親力親為,只要想到了他就可以動用自己的力量去做,單以這件事而論,他有了疑心,就可以動用自己的力量去查,而這些事並不是府上有幾個家丁隨從的人,隨便派出幾個人去就能做到的。

除了楊帆和沈沐,天下間也只有朝廷才有這個實力,然而這種捕風捉影的懷疑,未必能說服朝廷出動力量進行偵察,而且通過官方途徑效率也太慢,恐怕查到真相的時候為時已晚。

楊帆的匆匆進出,引起了論彌薩的注意,論彌薩看到楊帆,不禁失笑出聲,又與副使低語了幾句。論彌薩入朝後,已經攜厚禮拜會過太子、相王和梁王,與他們都比較熟悉了。皇太子李顯見他發笑,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便道:“莫非貴使與楊將軍也是舊相識?”

論彌薩笑道:“正是!本使自吐蕃來,路經五丈原,曾經見到這位將軍。楊將軍有一匹大食寶馬,本使本欲以重金購買,可惜楊將軍也是愛馬之人,堅辭不允。本使又欲以吐蕃美人兒易馬,楊將軍還是不答應,可惜啊!”

相王李旦聽了,回首望了楊帆一眼,對陪坐一旁的長子李成器道:“楊帆愛馬,吐蕃欲求亦不願舍,為父又豈能捨愛女遠嫁他鄉呢,你那幾個妹子的婚事,要抓緊進行了。”

李成器低聲答道:“父親放心,兒已經從京中才俊、貴介公子裡挑選了一些合適的人選,不日便邀請他們過府飲宴,讓妹子們私下里看看,若是中意,便馬上定親!”

李旦點點頭,這時論彌薩卻突然對他道:“本使聽說,相王殿下有多位愛女皆已到了適婚的年齡,我王如今剛剛年過三旬,正當壯年時候,且素來渴慕中土上國人物,不知相王殿下可願與我王締結姻親麼?”

皇太子李顯飛快地瞟了一眼李旦,代為答道:“貴使何其性急也,我皇陛下方才不是說過麼,嫁女非是小事,此事容後再議。”

李旦暗暗嘆了口氣,心道:“外有二張咄咄逼人、武氏虎視耽耽,不想兄長還對我心存戒意。”

論彌薩笑道:“所以,本使才相詢於相王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相王殿下同意,相信女皇陛下也會恩准的。”

李旦道:“貴使的消息不太靈通啊,實不相瞞,本王雖有幾個適婚宜嫁的女兒,卻早就有了夫家,文聘之禮早就下過了,長女和次女今年就要完婚的,三女和四女業已定下親事。”

論彌薩馬上追問道:“相王殿下不只四女吧,不知其他皇女可曾婚配?”

李旦道:“本王還有七女,但這七個女兒,最大的也才十二歲,怎能談婚論嫁。”

論彌薩撫掌笑道:“相王此言差矣,依我吐蕃習俗,便是六歲七歲成親又有何妨。既然相王殿下還有七位愛女,我想,為了大周與吐蕃世代友好,相王殿下不會拒絕從七位愛女之中擇一下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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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7 23:43:43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五十六章 婚齡不是問題

    李旦只聽得目瞪口呆,對論欽陵的話一時有種無言以對的感,。

    他忽然想起來了,顯慶三年吐蕃向唐請婚時,吐蕃王芒松芒贊年僅八歲,儀風四年吐蕃向大唐請求和親時,吐蕃王赤都松年僅四歲,政治婚姻中,起決定作用的是附載於婚姻的政治利益,年齡絕對不是問題。

    實際上在大唐歷史上,吐蕃還曾多次向唐請婚過,包括之後的神龍三年,吐蕃向唐請求和親,當時吐蕃王墀德祖贊年僅三歲,三年後和親成功,六歲的小新郎迎娶了十二歲的金城公主。

    李旦並非不知道吐蕃以前幾次向唐請親的事,問題是那幾次吐蕃向唐請親時,吐蕃王自己也是個小孩子,小公主嫁過去,大不了夫妻倆一起長大就是,可如今吐蕃王已年過三旬,年過三旬的男子怎能迎娶一個十二歲的小公主,所以李旦完全忽略了這一點。

    直到論彌薩無所謂地說七八歲的小公主也成時,李旦才突然明白過來:基於政治的聯姻,根本就不能用常理來揣測,不要說他還有十二歲的女兒,就算他的女兒年僅三歲,只有符合政治利益,一樣可以成為吐蕃王妃,哪怕吐蕃王已經八十歲。

    論彌薩目光炯炯地盯著李旦,神情中全然沒有了最初那種偽裝的敬畏與無知,他相信李旦是願意把女兒嫁去吐蕃的,吐蕃對大周目前的情形曾經做過一番調查,他們認為和親有利於鞏固李旦的地位,他一定千肯萬肯,現在的推辭應該只是擔心引起皇太子和武氏一族的忌憚。

    李旦遲疑片刻,勉強道:「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子,少不更事,怎麼能夠成為一個合格的王妃、一個合格的妻子,我皇室之中還另有宗女……」

    論彌薩打斷他的話道:「相王殿下,據外臣所知皇太子諸女已然盡皆出嫁,那麼適合嫁於我王的就只有相王您的女兒了。呵呵,貴國婚姻之道講究門當戶對,我吐蕃何嘗不是如此?作為您的女兒即便年紀幼小,相信她也是知書達理、溫良賢淑。至於說年紀尚小,那也不妨,我王迎娶王妃後,可以待她年長一些再圓房。」

    李旦有些招架不住了,他總不能說那幾個年僅十一二歲的女兒也定了親吧,再說就算他現在還來得及改口可那才六七歲的女兒又怎麼說?難道說她們也早定了親?可他連已經成年的女兒都不想嫁去吐蕃,哪捨得把一個天真爛漫的十二歲少女嫁去吐蕃受苦呢。

    李旦只得硬著頭皮搪塞道:「這個……,吾女年幼以本王看來,實不宜過早出嫁。這樣吧,這件事,待本王與母皇再好生商議一番再說,今日只為宴請貴使,咱們且不論此事,來來來,請酒、請酒。」

    ※※※※※※※※※※※※※※※※※※※※※※※※

     對於吐蕃的求婚,李旦只能使一個拖字訣卻不知能夠拖延到什麼時候。論彌薩是每隔一天必定前往皇宮一趟求見天子,催促天子同意和親,時不時的還去拜訪太子、相王和梁王軟硬兼施。

    武則天也曾嘗試過要以宗室罪女加封公主出嫁吐蕃,卻遭到論彌薩的斷然拒絕,論彌薩的理由是吐蕃贊普畢竟是一國之主不能以大周罪女匹配,唯有女皇的親生血脈方才配得上吐蕃之主。

    延續了女皇武則天血脈的子嗣如今只剩下李顯和李旦兩房。李顯這一房六個女兒盡皆嫁人了,那就只有李旦的女兒可嫁。

    可是即便皇太子李顯還有女兒可以出嫁,武則天也不希望通過與吐蕃聯姻,增加未來大周帝國平衡局面的變數,更何況是李旦的女兒呢,一旦相王李旦與吐蕃聯姻則未來政局將更加撲朔迷離,她豈肯答應。

    然而若不答應她又擔心吐蕃再度揮軍來戰,如今的吐蕃是一個強大的鄰國,雖說吐蕃軍神論欽陵死後,大周在武力上漸呈上風,但還達不到一邊倒的強力壓制,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剛剛遷都於長安,邊防軍事尚未鞏固的武則天不敢輕啟戰端。

    曾經的武則天並非沒有這份自信,但是自從小小契丹造反,卻接連折損王孝傑等數員大將,縱兵為禍河北,給大周當頭一棒之後,武則天已猛然醒覺,大周雖然看著還是一個龐然大物,卻早非太宗、高宗時候那般強大了。

    朝廷拖延不過半月有餘,論彌薩的態度便漸趨強硬,每日到宮裡糾纏不休,連武則天都有些應接不暇了,恰在這時突厥可汗默啜突然發兵騷擾武周全境,鹽州、夏州、並州、代州、忻州一帶接連出現敵蹤,他們時或深入,不斷擄掠人畜財物。

    武則天接到奏報後,不敢再派武家那些侄兒們去壞事了,她先任命雍州長史薛季昶為山東防禦大使,節制河北滄、瀛、幽、易、恆、定諸州兵馬;又以幽州刺史張仁願專知幽、平、媯、檀四州防禦,與薛季昶遙相呼應,共拒突厥。

    旋即,武則天又以相王李旦為安北大都護兼天兵道大元帥,統領燕、趙、秦、隴、諸部兵馬討伐突厥,但她仍然故技重施,讓李旦為帥卻不讓他領軍,只是讓李旦掛個名號,實際上以宰相魏元忠為元帥,迎擊突厥諸路大軍。

    這時候,武則天倒是有了充分的理由搪塞論彌薩,大周正與外敵交兵,此時此刻自然不宜討論和親事宜。論彌薩得知武周與突厥暴發全面爭之後,卻也不再前往皇宮催促,只是安心住在四方館裡!那這樣子,他可以暫時不再催促,但和親之議並不會就這麼算了,大周一日不和親,他是決不肯走的。

    ※※※※※※※※※※※※※※※※※※※※※※※※

     彤云密佈,寒風呼嘯,雪花被狂風席捲著,迷得行人難以睜眼。今冬的雪下的勤快,大地彷彿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農耕之民心裡樂開了花,這可注定來年是個豐收年。

    而牧人們卻不免要開始向上蒼祈求,祈求上天歇上一歇,他們沒有雪不成可這雪要是太大了,很容易就會變成白災,把他們的牛羊全都凍死,那就是他們的噩夢了。

    如今正是滴水成冰的隆冬季節年關將近,山野村莊到處一片空曠,人和動物一樣都開始貓冬了。大雪塞途,行人絕跡,塞外隴上冰天雪地之中本應絕無人跡的,但是就在這樣的天氣裡,茂州(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縣)郊外無垠雪野之中卻有幾道身影正在艱難地行走著。

    積雪盈尺,深可沒膝,再加上這惡劣到了極點的天氣曠野中本不應有人類的身影,可那幾道身影分明就是人類,他們牽著坐騎,冒著大雪向前趕路。因為積雪太深,馬匹無法奔跑,所以四人只能牽馬步行。

    馬匹的身上包了防寒保暖的裹腿、裹肚,背上還披了氈毯,四個牽馬而行的人身上都穿了厚厚的羊皮襖,褲子是用狼皮縫製的褲腿塞在澀牛皮的高筒氈靴裡,腿上又綁了獸皮的綁腿以防積雪灌入。

    四人頭上都戴著狗皮風帽,又用毛巾摀住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呼吸的熱氣從毛巾上沿冒出,口腔位置和眼角下面都蒙上了厚厚一層白霜看來著實辛苦。

    四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根本沒有想到,正行進間,周圍雪地之中突然冒出六個人影。六個人都是一身白,與雪同色,在這風雪之中若非他們突然閃現,並且亮出了雪亮的刀子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

    雪深及膝,舉步維艱可這六個人的身法竟然靈活異常,他們甫一現身,就像一匹匹餓惡,兇狠地撲向那四個行者。

    「殺!」

    隨著一聲冷厲的叱喝,六個人化作六團狂風,裹挾著漫天風雪,向四個行者兇狠地撲去。這四個行者已經在大雪中走了很遠的路,此刻已經精疲力盡,而且他們捂的太嚴實,視線和耳力都受到了影響,及至發現危險時已經慢了一拍。

    而且六個攻擊者又是猝然襲擊,動作兔起鶻落,矯健之極。人影交錯之間,血光已然四濺,慘叫聲中,一個行者突出重圍,掉頭狂奔,奔命之際此人驟生神力,在及膝深的雪地裡竟然奔跑如飛,其他三個夥伴卻在他突圍的一瞬間就被那六個人刀光交錯,斫為肉泥。

    逃走的那個行者掠出七八丈距離,所過之處留下了斑斑血跡,彷彿朵朵梅花,那六個人並沒有忙著追,其中一人只是冷笑一聲,單足在地上一挑,挑起一口單刀,用足尖一踢那口刀的刀柄,單刀頓時風車般呼嘯而出,從那逃跑的人右腿間旋轉而過。

    刀光旋處,那人剛剛抬起的右腿自足踝處被齊齊絞斷,那人慘呼一聲,斜著栽進雪地,淒厲地哀嚎翻滾起來。一個白袍殺手漫步追去,一掌斫在他的頸上,將他砍暈,一揪他的衣領,像拖死狗似的把他拖了回來,所經處留下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線。

    這個人是他們留下的活口,但他們並沒有試圖為這人包紮傷口,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很快這人的傷處就會凍結成冰,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六個人猝然擊殺了三個人,又斫斷了一個人的腳,卻彷彿只是宰殺了三條野狗,臉上的神情沉穩冷靜的可怕。他們對三具死屍仔細搜索了一番,把搜出的東西全部揣進自己懷裡。

    片刻之後,六個人便牽著那四匹馬,馱著那個半死不活的行者,消失在漫漫風雪之中。風雪很快就會把地上的血跡、散落的屍體和兵器掩埋住。如果嗅覺靈敏的野獸不能把他們從積雪下刨出來裹腹,他們就要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才能被人發現了。

    這六個人只是楊帆一聲令下之後,顯宗派出的幾百支小分隊中的一支,他們很幸運地發現了任務中要查找的人,完成任務之後就把他們搜到的東西和抓獲的活口上繳了,至於為什麼殺人、殺的是什麼人他們統統不管,他們本來就是殺人不眨眼的馬匪,只管做事拿錢。

    繳獲的東西和活口在經過五次轉手之後,由楊帆的人接手了,在此之前的五層關係,都不知道他們是在為繼嗣堂做事,甚至不知道世上有繼嗣堂的存在。活口由楊帆的人進行了審訊,只要人還活著,他們就有辦法叫人開口。

    很快,他們問到的消息便由一具狗拉的雪撬載著,箭一般穿過皚皚的關中平原,送進了長安城。楊帆此時正在千騎營當值,消息輾轉遞到任威手上,楊帆看罷密信,不由瞿然一驚,他不幸言中了,吐蕃果然另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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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五十七章 一群小蘿莉

    年關將近,宮中防務也有所加強,楊帆又往各處巡視了一圈,吩咐本日當值的獨孤諱之一定要格外謹慎,切勿出什麼差錯,這才找個理由離開宮城。楊帆一出宮門,候在玄武門下的任威便把狐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楊帆低聲問道:“沈沐可回京了麼?”

    “繼嗣堂”顯隱二宗擺脫世家控制,雙方變成合作關系之後,有許多關系需要釐清。這些輜銖必較、唇槍舌劍的事情,沈沐比楊帆更擅長,而且他對各大世家又比楊帆熟悉,再加上他沒有官方身份,行動自由,所以這些時日一直由他奔走於各大世家之間,協調商量。

    如今大雪隆冬,年關將近,沈沐是必然要回京過年的,楊帆提前就讓任威打聽過沈沐的歸期,兩人有很長時間沒見了,顯隱二宗之間也有許多事情需要他們兩位首領磋商,眼下這件大事更是少不得沈沐的參與。

    任威道:“卑職得到的消息說,沈公子將於明日回京。”

    楊帆抬頭看看陰沉的天色,吁然道:“今年關中的風雪著實太大了些,但願明天沒有大風雪阻了他的行程。”

    任威咧開嘴巴笑道:“將軍盡管放心,風雪再大,也只能攔得住千軍萬馬,沈公子若想回京,就一定不會耽誤的。”

    楊帆點點頭,這時手下為他牽來坐騎,楊帆系好大氅,扳鞍認鐙,跨上了戰馬。

    隆慶池畔,緊挨著楊家府邸的右側五座郡王府已經建成了一半。李成器和李成義的府邸已經正式落成,李隆基的府邸也只剩下最後一點需要完善的地方,因天氣過於寒冷。暫時停了工。

    李成器和李成義新宅落成,自然也要慶祝一番,宴會就在今日,設在李成器的王府裡,比起安樂公主連辦數日的喬遷宴。遍邀京師權貴的鋪張,相王五子就低調多了,他們除了自家兄弟姐妹,就只邀請了一些皇親國戚。

    壽昌、荊山、淮陽和涼國四位姑娘已經訂了親,而且她們的未來夫婿今日也在受邀之列,四位姑娘就只能在後宅陪著那些皇家貴婦。不好到處走動了,免得撞見未婚夫婿叫人難為情。

    其他七位姑娘年紀還小,根本沒有被人當成女人看待,都把她們看成頑童,幾個女孩兒性情活潑、極其好動,在後宅裡待的難受。又不好去前宅與男性賓客廝渾,七人便在郡王府裡四處走動,很快就來到了僻靜的左山牆。

    這七個女孩兒,最大的只有十二歲,最小的才六歲,每人都穿一襲雪狐皮襖,兩三個年長些的還罩了貂裘大衣。一個個秀骨妍妍,有的潔淨優雅、有的恬淡溫潤、有的明眸皓齒,雖然不是個個姿色上乘,但是因為衣裝富貴氣質高雅,卻也美麗紛呈。

    年方十二歲的壽光縣主李華婉生得溫婉秀氣,她自幼喜好書法與樂器,所以在七姐妹們氣質也最顯溫婉賢淑。

    七姐們在一株樹葉凋零的大樹下停下來,李華婉搓著凍紅的小手,對幾個姐妹道:“我聽說那吐蕃使節還賴在四方館不走呢,每天都到宮裡糾纏皇祖母。非要從咱們姐妹中選一個嫁到吐蕃去。”

    清陽縣主與她同歲,只是生日小些,清陽姿色略顯平庸,但她膚色極為白嫩,聽了姐姐的話。清陽怯生生地道:“人家可不想嫁去吐蕃,聽說那兒好苦呢,以氈為房,以地為榻。而且高原之上近天更近,陽光熾烈,風也剛硬,用不了多久就會曬成黑炭頭。”

    同樣十二歲的西城縣主道:“你就知道愛惜你的皮膚,這點小事兒算什麼,我聽說,嫁去那兒的人,如果丈夫死了,就要嫁給兒子,兒子死了就要嫁給孫子,當初大隋義成公主出嫁吐蕃,一生嫁了四回呢!”

    “天吶!太可怕了!這樣有悖倫理綱常的事兒,打死我都不干!”

    “是啊,我還聽說,那兒的人一生都不洗幾回澡,那身上臭的啊……”

    幾個小女子一齊捂住了口鼻,秀氣的眉頭也皺起來,好像已經看到了一個好臭好臭,好髒好髒的男人。

    年方九歲的崇昌縣主李持盈,在從姐妹中姿色最為出眾,一雙大眼水靈靈的,唇紅齒白、五官靈秀,雖然年紀還顯青澀,但是美貌少女那種特殊的明艷氣質已是遮掩不住了。

    李持盈氣憤地道:“真不明白,皇祖母何必對吐蕃人如此忍讓呢,難道她就甘心讓自己的親孫女兒嫁去吐蕃受苦麼?想當初我大唐在太宗皇帝治下何等強大,文成入藏時還不是受盡了冷遇?

    她帶的隨從連飯都沒有人管。出嫁後所居不過一間簡陃的鬥室,房中只一榻一櫃而已,幾個人都站不下。文成帶去那麼豐厚的嫁妝,卻飽受冷遇,還受到正妃的欺辱,出嫁一個多月,都不撥一個侍候的奴僕給她。

    人家吐蕃覺得文成和親是因為大唐畏其兵威,向吐蕃乞和的貢物,我大唐明明被人羞辱的顏面無光,史官還竭力自吹自擂,說的好像吐蕃人對我大唐何等景仰,如何沐浴上國天恩似的,自欺欺人!

    文成公主西嫁,到了吐蕃不過就是個次妃,連正室都算不上,吐蕃王為正妃建了大昭寺,供奉從尼泊爾帶去的釋迦牟尼八歲等身像。為文成卻只建了一個規模小的多的小昭寺,供奉咱大唐帶去的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

    兩位王妃地位高下可見一斑了。而且文成公主和吐蕃王做了十年夫妻,文成能夠見到的時間滿打滿算還不到三年。一生無子、無寵、形同奴婢!試問你我身為相王女,難道會比文成更受尊重?”

    李華婉越聽越怕,不由驚道:“持盈,這些事兒你從哪裡聽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李持盈道:“我聽三哥說的,朝官們只會自吹自擂。打腫臉充胖子,會告訴你真情麼?”

    李華婉素知這個小妹子聰慧機靈,而三郎隆基又是兄弟姐妹中最為成熟穩重的一個,平素也最注意關心天下大事,這話既然是他說的。想必不假,心中更加害怕。

    霍國縣主年方六歲,還不太懂事,但幾個姐姐說的話是好是賴她也聽的明白,不禁害怕起來,珠淚盈睫地泣道:“人家……人家才不要去吐蕃呢。”

    李持盈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好啦,你哭什麼,你上邊有六個姐姐,怎麼也輪不到你。”

    李持盈這樣一說,壽光、清陽、西城幾位十二歲的姐姐不禁著起慌來,她們在七女中年紀最大。皇帝一旦答應和親,那麼被和親吐蕃的人十有八九要出自她們之一。李華婉攥緊粉拳,大聲道:“我不嫁,我寧可死都不嫁!”

    清陽縣主咬著小指想了想,突然雙眸一亮,興奮道:“對啦,想當初吐蕃向我大唐求親。意欲迎娶太平姑姑,皇祖母不是為太平姑姑修了一座道觀,讓太平姑姑受戒出家麼,結果吐蕃只好無功而返。要不然,咱們也出家吧?”

    霍國縣主鼓掌道:“好啊好啊!那咱們一起出家,大家以後住在一個觀裡,卻也不嫌煩悶。”

    西城縣主垂頭喪氣地道:“算了吧,真是異想天開,七位皇女一起出家做女黃冠,你們覺得。這樣的理由能騙過吐蕃人?你當人家傻麼?”

    眾少女面面相覷,慢慢垂下頭來。李持盈咬著薄嫩的嘴唇,水靈靈的大眼睛轉了幾轉,忽然道:“今日皇親國戚都來賀咱大兄喬遷之喜。不如我們趁此機會鬧個大動靜兒,叫皇祖母曉得我們寧死不嫁。說不定吐蕃人就會知難而退了。”

    李華婉急忙問道:“你說,怎麼把動靜鬧大一點兒?”

    李持盈神采飛揚地道:“咱們上吊!”

    “啊?”

    李華婉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但她馬上就明白了李持盈的意思,不禁遲疑道:“你是說,咱們假意尋死,以死明志?”

    李持盈洋洋得意地道:“不錯!這郡王府裡有這麼多人出入,還能真叫咱們吊死了不成。只要咱們肯上吊,這消息一定能傳進皇祖母的耳朵,皇祖母總不能逼的孫女兒上吊了還迫嫁吧?”

    相王有五子十一女,五子之中以三郎李隆基最為睿智,素來受兄弟們的敬服。而女兒之中就以這個年方九歲的李持盈最是慧黠伶俐,幾個姐妹對她也是素來言聽計從。六姐妹聽了李持盈的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覺心動起來。

    “小弟,你可小心著點些呀,不要摔下來。”

    “知道啦知道啦,姐,你真的好煩啊,你只管幫我看著點兒,有人過來就告訴我!”

    楊念祖說著,像只猴子似的,靈活地攀上了一株老梅橫生的枝丫,接著再接再勵,繼續向更高處爬去,手腳碰處,樹上積雪簌簌落下,楊思念避開落下的積雪,站在樹下,緊張地張大雙眼看著小弟。

    天寒地凍的,姐弟倆實在沒什麼好去處玩耍,眼見這株老梅生得艷麗,楊思蓉看上了那吐露芬芳的滿樹梅花,正覺精力過剩無處施展的楊念祖馬上自告奮勇地爬上了大樹,楊思蓉擔心被娘親看見,又想折枝梅花,心裡可是矛盾的很。

    楊念祖在第一根橫枝上,就可以伸手折梅了,可他心性貪玩,既然上了樹,就想爬到高處,好在他的身子輕,那樹干盡可撐得起他,一路爬去,梅樹老干都沒怎麼晃動。

    “阿郎,您回來了啊!”

    遠處忽然傳來門子莫玄飛殷勤的聲音,楊思蓉慌忙叫道:“哎呀,不好啦,爹爹回來了,念祖,你快下來。”

    “姐,你別吵啦,生怕爹爹不知道我在這麼,下去哪這麼快!”

    楊念祖跟個小大人兒似的,不耐煩地打斷姐姐的話,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姐,我藏在樹上不動,爹爹從樹下經過,不會往樹上看的。”

    楊思蓉急忙道:“那我怎麼辦啊?”

    楊念祖道:“姐,你好笨喔,你藏到樹後去嘛,等爹爹過去了咱們再出來!”

    “哦哦哦!”楊思蓉痛快地答應著,躡手躡腳地跑向樹後。

    楊帆一手戎裝,外罩大氅,沿著清掃的干干淨淨的石子小路大步走到那株老梅樹下,路邊潔白的積雪沒有清理,楊帆突然看到一行清晰的小腳印通向梅樹後面,抬眼一看,恰見樹後露出一角衣襟,楊帆不禁失笑出聲。

    這小丫頭顧頭不顧腚,裙裾都露出一截,她卻渾未注意,楊帆只道是女兒知道自己回家,在和自己藏貓貓呢,他正想悄悄潛去抓她,樹上忽然飄落一縷雪沫子,卻是因為楊念祖心中緊張,腳下挪動了一下,又碰落了一些積雪。

    楊帆一怔,身形忽然鬼魅般飄離了原地,楊帆猛一抬頭,就見兒子抱著樹干趴在樹巔,正一臉尷尬地看著他。楊帆把臉一板,沉聲喝道:“你這個小兔崽子,爬那麼高干什麼?去看吊死鬼麼?”

    楊念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這個老子,被他老爹一訓,楊念祖訕訕答道:“阿爹,孩兒……孩兒是想幫姐姐……”

    楊念祖正要坦白交待,忽然看見牆外鄰家情形,不由驚嘆道:“哇!阿爹,你說的太對啦!站在這兒真的有吊死鬼看!一群吊死鬼,好不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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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五十八章 有話好好說

    李持盈緊緊抓住套在脖子上的腰帶,小臉脹的通紅,氣喘吁吁地衝年紀最小的霍國縣主嚷道:“你這個小笨蛋,我明明告訴你是假裝上吊了,你怎麼還真吊上了。”

    六歲的小霍國吊在腰帶上,勒得小舌頭都快伸出來了,她面紅耳赤,呃呃直叫,雙腿亂蹬,這時再想抬手去抓腰帶,手卻根本抬不起來了。

    李持盈雙手抓著腰帶系成的套環,緊張地道:“怎麼還沒人來呀?持盈,不好了,小妹快要吊死了,咱們快喊人!”

    清陽縣主眼淚吧喳地道:“我……我也快要撐不住了!”

    李持盈道:“那你快放手,這裡離地不高,摔不死人的。”

    清陽縣主顫聲道:“不,不,我害怕,我不敢,我……哎喲……”她力氣小,說著說著就撐不住了,雙手一松,套環一下子就勒緊了她的脖子,清陽縣主雙眼一凸,突時勒的說不出話了。

    李華婉心中一慌,她原本就已力竭,這時雙手一滑,脖子也被腰帶死死勒住,這一下七姐妹弄假成真,本來是想假裝上吊的,如今卻變成真上吊了。

    隨侍在她們姐妹身邊的丫環使女已經被她們指使開了,這天寒地凍的,到郡王府赴宴的來賓一時之間還真沒有人願意離開暖意融融的庭堂,跑到這院落最東角來。李持盈嚇得珠淚滾滾,叫她放手摔下去她又不敢,眼看她也沒力氣撐下去了,只得凄凄惶惶地慘叫:“快……來人……吶!”

    牆那邊,楊帆聽兒子在樹上胡說八道,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衝他叱道:“小兔崽子,學會唬弄你家老子了是不是?你馬上給我滾下來!”

    楊念祖急得在樹上直蹦:“不是啊爹爹,那邊真的有人上吊,而且是一大群人上吊,還都是很漂亮的小姐姐呢。”

    一群人上吊?而且還是一群漂亮少女?這種鬼話楊帆如何肯信。他把臉一沉,叱道:“你下不下來?你要再不下來,老子就打爛你的屁股!”

    老爹發威,楊念祖不敢違拗,趕緊貼著樹干滑下來,滑到一半就被楊帆一把揪住他的背心。把他放在地上,在他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叱道:“你這混小子,怎麼比你爹小時候還要淘氣!”

    他剛說到這兒,就聽順風傳來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救命……吶!”

    楊帆一怔,猛然一個旱地拔蔥。原地躍起一丈來高,騰身站到了梅樹干上,縱目向牆外看去,他的兒子果然沒有撒謊,那邊居然真的有人正在上吊,而且是一群衣著華貴的小姑娘。

    楊帆失聲道:“真的有人上吊!”

    楊念祖可逮著理了,在樹下抻著脖子道:“看吧。看吧,人家說爹爹還不信呢,你還踢人家屁股。”

    楊思蓉在一旁急的團團亂轉,追著弟弟問道:“小弟,你說誰上吊了,有多少吶?快說給姐姐聽聽。”

    楊帆沒敢猶豫,他縱身一躍,借著那樹干反彈的彈力,兀鷹般躍上牆頭,足尖在牆頭用力一點。又是凌空橫掠三丈。

    李持盈又慌又怕,更追悔莫及的當口,就見一道矯健之極的身影突然橫空掠至,半空中“嗆啷啷”一聲刀鳴,一道耀眼的匹練便呼嘯如至。掛在樹枝上的兩條腰帶應聲而斷,壽光和霍國兩個姐妹便向地面摔去。

    那道人影明明前掠之勢未盡,可他一挺腰,居然硬生生地向下一沉,搶在那兩個姐妹之前落了地,一個一個,將她們穩穩接住。李持盈一雙大眼睛依舊淚水迷離的,便驀然張大,驚嘆道:“好厲害!”

    牆那邊,楊思蓉剛向弟弟問了一句,她老爹楊帆就在樹上雙足一頓,樹上厚厚的積雪簌簌落下,楊念祖和楊思蓉被傾盆大雪砸個正著,兩小哎喲一聲便抱頭鼠竄,一時也顧不上眾女上吊的事了。

    楊帆沒有思毫停歇,將兩個小女娃兒一把借住,把猛地透過氣來劇咳不止的霍國往壽光懷裡一推,立即縱身再起,轉眼之間又把清陽和西城兩個女娃兒救下。

    楊帆匆匆一掃,就發現那個長著鵝蛋臉、眼睛大大、嘴巴小小的清秀女孩兒最機靈,她的雙手始終抓著套在脖子上的環索,雖然看來岌岌可危,可一時不虞真會發生危險,因此把她放在了最後。

    楊帆兔起鶻落,腳下像安了彈簧似的,起落之間便救下六個女子。當他帶著最後兩個女孩兒落向地面時,那個大眼小嘴的清秀女孩兒也撐不住了,哎喲一聲就從樹上掉下來,楊帆手中各抓著一人,身形剛剛落地,那女孩兒就從面前掉落,來不及放手去救,便急忙一伸右腿。

    楊帆是蹴鞠高手,舉重若輕、舉輕若重,他把那女娃兒當了皮球,使了個掂球的動作,腳背往那小丫頭臀下一墊,大腿一沉一抬,便緩解了她的下墜之勢。楊帆把手中兩個女娃兒放下,右腿也緩緩落下,坐在他腳背上的女孩雙腳已經觸地了,卻還傻傻地坐在那兒。

    “小娘子,你已經安全了。”

    楊帆見那女孩兒快嚇傻了,不禁有些好笑,不過他知道這裡是李成器的郡王府,而這幾位小姑娘看其裝扮,絕不是什麼丫環侍婢之流,所以沒有戲謔地稱呼她為小丫頭,而是用了正兒八經的稱呼。

    “哦?啊!”

    坐在楊帆腳背上的正是李持盈,李持盈還以為這一跤跌下來,肯定要把屁股摔八瓣了,不想竟穩穩當當地落了地,她正莫名其妙,被楊帆一說,這才反應過來,李持盈趕緊跳起身來。

    她整整衣衫,撫著臀兒,忽然想起那兒被這男人的腳碰過,不禁暈生雙頰。她雖年紀還小,畢竟出身皇室王府,自幼接受各種教育,懂得男女有別的道理。不免有些羞澀起來。

    楊帆看看這驚魂未定的七個小丫頭,好笑地道:“諸位小娘子,你們什麼游戲不好玩兒,怎麼玩起上吊來了,知不知道你們剛才有多危險?”

    楊帆可不認為這七個未諳世事的小丫頭方才真是上吊。再說他方才躍進牆裡救人時,眼見其中幾個還用手抓著絞索呢,所以以為她們是在玩游戲。李華婉七姐妹互相看看,訥訥難言。

    楊帆是從牆頭躍進來的,雖說是為了救人,畢竟屬於擅入他人宅邸。眼見眾女不語,楊帆搖搖頭,說道:“以後你們可不要再玩這種危險的游戲了,不是每回都恰巧有人來救你們的,快把那梯子搬走吧,免得你家大人看見。少不得又是一番訓斥。”

    說著楊帆就要作勢躍出牆頭,李華婉反應過來,連忙趨前拜謝道:“多謝郎君救命之恩!未敢請教郎君尊姓大名?”

    楊帆擺擺手道:“舉手之勞,何必道謝。鄙人姓楊,單名一個帆字,與此間主人算是鄰居。”

    李持婉臉上羞紅稍褪,聽到他的名字。雙眸不由一亮,脫口問道:“看郎君服色,乃是禁軍中的將領,郎君又是姓楊名帆的,莫非郎君就是那位自房州將當今皇太子安然接回洛陽城的千騎忠武大將軍?”

    楊帆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生警惕。

    朝廷在他接回李顯之後,才派人公開去房州接李顯,當然,這只是打著接李顯的幜子,實際上接的是廬陵王妃韋氏和李顯的一眾兒女。知道他已經把李顯從房州接回來的人都是廟堂中的權貴人物。不但民間百姓不知其事,便是朝中許多官員也不知道廬陵王李顯早就被接回京了,而且回京路上曾發生過那麼多驚險離奇的事情,可這小丫頭居然知道。

    楊帆緩緩答道:“鄙人的確是千騎忠武將軍,至於接迎皇太子返京什麼的。實則並無其事,不知小娘子是從何處聽來,此等謠言,切勿輕信。”

    李持盈一撇小嘴,道:“楊將軍是個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自己做過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呢。將軍巧施連環計,於重重凶險之中把我七伯救回洛陽的經過,人家聽三哥說過不止一回了,我三哥才會傳謠信謠,騙自己妹子呢。”

    李旦有十一個女兒,其中與李隆基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只有兩個,一個是西城縣主李持瓊,一個就是崇昌縣主李持盈,所以李持盈與三哥李隆基一向最為親近,因而從李隆基那裡打聽到許多旁人不知的秘聞。

    楊帆聽她稱皇太子李顯為七伯,隱隱有些明白了她們的身份,楊帆遲疑著問道:“你三哥是……”

    李持盈道:“我三哥是臨淄郡王!”

    楊帆看看這七個小姑娘,恍然道:“原來是相王府上的七位貴女,楊某失禮了。”

    李持盈道:“楊將軍是我姐妹七人的救命恩人呢,何談失禮。可是,將軍知不知道,你今日雖救下我姐妹一命,可我姐妹若是難題不解,終究還是要再度尋死的。”李持盈一邊說,一邊繞到楊帆前面,擋住了他的去路。

    楊帆眉頭一皺,隱隱覺得自己好像把什麼麻煩找上身了,他硬著頭皮答道:“諸位貴女乃是天皇貴胄,身份尊崇、地位超然,能有什麼麻煩?”

    李持盈道:“將軍可曾聽說吐蕃王遣使和親之事?”

    楊帆頷首道:“略有所聞。”

    聽到這裡,楊帆已經明白過來,只怕這七位皇女剛才不是在上吊玩兒,而是因為吐蕃求親不願西嫁。看她們方才那副模樣,上吊雖未必是真,卻是有意要鬧出一番動靜,向女皇施壓,逼迫女皇拒絕和親。

    李持盈上前一步,微微仰起下巴,看著楊帆,燦爛的陽光正映在她的臉上,她的唇上有一片極細極淡的處子絨毛,被陽光一照,仿佛在那嬌嫩的肌膚上塗了一層珍珠粉,她的尖頜上還有一顆朱砂小痣,襯得她極是俏皮。

    楊帆警惕地退了一步,正不知這個伶俐的小丫頭要做什麼,李持盈突然雙腿一屈,向楊帆盈盈拜倒,泣然道:“求將軍垂憐,救我姐妹性命!”

    楊帆大驚失色,這要叫人看見那還得了,楊帆趕緊閃身避過,驚聲道:“縣主快快請起,你這是做什麼?”

    李持盈卻不起身,她挪動雙膝,依舊面向楊帆而拜,抽抽噎噎地道:“奴家不想遠嫁吐蕃,也不想姐妹們去吐蕃受苦,可吐蕃咄咄逼人,皇祖母很可能會答應吐蕃的要求,奴家求楊將軍為我姐妹解圍!”

    楊帆躲也躲不得,又不好一縱身就竄過牆頭逃之夭夭,急的汗都快下來了,他匆匆回頭一看,幸好這裡比較偏僻,一時不見人來,楊帆趕緊上前道:“縣主快快請起,和親乃是國之大事,楊某人微言輕,如何做得了主。”

    本來男女有別,楊帆不該去扶,但這時候他也顧不得許多了,怎麼也得先把這難纏的小丫頭拉起來再說,這要被人看見成何體統。卻不想楊帆一伸手就被李持盈一把抓住,緊緊扯住他的衣袖再不放手了。

    李持盈扭頭對發呆的六姐妹道:“當日七伯還京,奸臣曾布下層層陷阱一路截殺,全賴這位楊將軍巧施妙計,才保得七伯安然回京。三哥說,楊將軍謀略過人,乃天下一等一的智者,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難得住他,你我姐妹終身幸福,如今全賴楊將軍,你們還不與我一起央求更待何時?”

    李持盈如今是急病亂投醫了,她也不管楊帆是不是真能解決她的問題。但是楊帆妙計救李顯的事情,她確是聽李隆基說過的,李持盈聽後直把楊帆崇拜的如神人一番。方才這番評價,也的確是李隆基說的。

    李隆基年歲漸長,已不似當年天真幼稚,他已經明白善與惡、遠與近,有時並非表裡如一,官場上逢場作戲是在所難免的事,所以對楊帆當初接近梁王早已不抱成見,對楊帆這番巧妙安排他也是衷心欽佩的,才有這番言語。

    李持盈在眾女之中年紀不是最大,卻最有威望,她話一出口,幾個沒主意的姐妹們紛紛屈膝下跪,李持盈道:“楊將軍,我們的終身都拜托給你啦,你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七個小蘿莉跪在楊帆面前,齊聲道:“楊將軍,我們的終身都拜托給你啦,你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楊帆的汗涮地一下就下來了,這要被人看見,不知又會編排出什麼難聽的傳聞,他倉惶四顧,幸虧四下沒人,楊帆大汗淋漓地道:“你們不要如此,這可折殺楊某了!快起來,快起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咱們有話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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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五十九章 詢計

    楊帆飛身躍回自家牆內,一顆吊了半天的心這才放下。

    剛才那一幕實在是太驚險了,如果讓別人看見相王府的七位皇女跪在他的面前,領頭的一個小蘿莉還“抱著他的大腿”,雖然實際上人家只是扯住了他的衣角,但是在洛陽修文坊早已見識過長舌婦人造謠傳謠本領的楊帆完全可以想像的出,到時說那小丫頭是在抱他大腿都算是輕的。

    僅此一幕無聲啞劇就足以震動天下,更何況七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還口口聲聲說什麼“自家的終身就拜托給楊將軍”了,不可想像啊!楊帆拍著胸脯,暗自慶幸:“幸好我脫身及時,不曾被人看到,無量天尊,我的佛啊!”

    當時那種情況下,楊帆急於脫身,只能滿口答應下來,從六歲到十二歲的那群小丫頭倒是好騙,楊帆一作承諾她們就信了。楊帆倒也不是誠心欺騙他們,只是自從他接到茂州送來的消息以後,他就知道這場和親必定一波三折,很有可能無疾而終。

    但他也不敢保證這件事萬無一失,如果他盡了力,而和親最終還是成為現實,他也沒有辦法,食言也就食言了,反正他是被逼的,楊大官人是絕不會為此對那群小丫頭片子感到內疚的,這群黃毛丫頭到時也奈何不了他。

    楊帆想通心事,便舉步向後宅走去,一牆之隔,七個小蘿莉興奮地聚在一起。李華婉雀躍地道:“這下好啦,三哥把楊大將軍誇的這麼厲害,他既然答應幫忙,咱們姐妹就不用嫁去吐蕃了。”

    清陽縣主是個天生的悲觀性子,怯怯地潑冷水道:“可這事兒連父親都沒辦法。只能讓姐姐們趕緊出嫁,楊將軍再厲害也不會比阿爹厲害吧,再說,他真會幫咱們麼?要是他食言怎麼辦?”

    李持盈杏眼一瞪,摞下一句狠話:“他敢!他要是敢食言。我決不放過他!”

    李華婉白了她一眼道:“人家可是手握重兵的大將軍,不要說你一個縣主,就算你是郡主、公主又能奈他何?我聽說安樂姐姐就曾在東市受過他的羞辱呢。”

    “我……我……我自有辦法!”

    李持盈眼珠一轉,把小胸脯一挺,道:“如果他敢食言,我就告他非禮。讓皇祖母治他的罪!”

    六歲的霍國縣主拍著胖胖的小手,欽佩地道:“好主意,十娘最聰明啦!”

    李華婉又白了她一眼道:“什麼好主意。十娘才幾歲呀,說人家楊大將軍非禮她,會有人信麼。”

    霍國縣主又憨憨地點頭道:“五娘說的也有道理!”

    李華婉和李持盈一起啐了她一口,道:“馬屁精!”

    李持盈不服氣地又對李華婉道:“怎麼就不能信呢?我聽三哥說。長安府令柳徇天崇信左道,就最喜歡狎戲幼女,說是能滋陰補陽,延年益壽什麼的,不管啦,反正他要是敢食言,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到時候你們幫我做證,看看皇祖母是信他一個,還是信咱們七個!”

    六顆小腦袋瓜像小雞啄米似的頻頻點頭,中間夾雜著霍國縣主憨憨的馬屁聲:“十娘就是聰明!”

    楊帆走著走著,忽然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忙把衣服拉緊了些……

    ※※※※※※※※※※※※※※※※※※※※※※※※※※

     楊帆剛剛邁進後院的月亮門兒,就見小蠻領著思蓉急急走來,念祖風風火火地跑在前面,一看楊帆他就站住了腳步。小蠻道:“郎君回來了,念祖這孩子。胡說什麼壽春王府有一群小丫頭上吊……”

    小蠻說到一半,看到楊帆古怪的神氣,不由一怔,奇道:“難道是真的?”

    楊帆搖頭苦笑道:“一言難盡,你穿的這麼單薄怎麼就出來了。走,咱們到廳中再說。”

    楊帆和小蠻領著兩個孩子回到廳中,花廳中獸炭火爐燃的正旺,雖是寒冬,廳中卻是暖流陣陣,仿佛三春時節,暖流中還有淡淡香氣。

    阿奴穿著一襲輕軟的銀綾裡衣,趿著一雙蒲草織就內襯軟裡的蘆花暖鞋,坐在炕桌左邊,楊吉趴在她身旁,腦袋枕在她的膝上,呼呼大睡,睡姿極香。阿奴手裡捧著一個做工精美的手爐,笑吟吟地與坐在炕桌另一邊的古竹婷說著話。

    古竹婷身邊有一個襁褓,楊黛兒也在呼呼大睡,古竹婷穿著一身柔軟的輕羅,腹部y高高隆起,再有三個多月她就要生了,此刻她正雙手撐著床沿,穿著雪白襪兒的纖秀雙足踩著一只滾腳凳。

    這只滾腳凳是竹制的,長二尺,闊六寸,內置滾軸圓筒,雙腳踏在上面,滾動竹筒,可以起到按摩足底的作用。如今古竹婷有了身孕,不宜運動,數九寒冬的又不好到院中散步,所以用這滾腳凳活絡血脈,以免影響了腹中胎兒。

    看見楊帆進來,二人忙要站起,楊帆連忙示意她們坐著,自己與小蠻就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了,楊念祖迫不及待地追問道:“阿爹,隔壁人家那些上吊的姐姐已經死了嗎?”

    楊帆道:“誰說她們想上吊來著,她們是太淘氣了,不聽大人的話,沒輕沒重的拿上吊做游戲,結果差點兒真的吊死,幸虧爹爹救了她們性命,要不然啊……,念祖,你可不能這麼不聽話,知道麼?”

    楊念祖沒想到三句話不到,老爹又繞到了對他的教訓上,不禁垂頭喪氣地答應一聲。楊帆唬著臉又問:“今天叫你背下的文章背熟了沒有?”

    楊念祖慌慌張張地道:“啊……孩兒已經……快……快背熟了。”

    楊思蓉悄悄吐了吐舌頭,躡手躡腳地往書房逃去,楊帆假裝沒看見,板著臉對楊念祖道:“快去背,爹爹一會兒考你。要是背不出就打手心!”

    楊念祖“哦”了一聲,耷拉著腦袋向書房走去,小蠻對楊帆低聲道:“這不是快過年了嘛,別對他們這麼嚴厲。”

    楊帆眼看兒子已經進了書房,才對小蠻笑道:“你呀。慈母多敗兒的道理都不懂麼?你和阿奴、竹婷都寵著他們,我要再不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害怕,他們還不翻上天去?你當我喜歡扮惡人不成?”

    小蠻向他皺了皺鼻子,雖是成熟婦人了,這樣的小動作依舊帶著幾分少女的俏皮:“好啦好啦,再說下去。人家也要挨你的訓了。壽春王府裡究竟怎麼了,真的有人上吊?”

    楊帆嘆了口氣,把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阿奴和古竹婷也都側耳聽著,聽他說罷經過,阿奴莞爾笑道:“民間總是有些以訛傳訛的話。吐蕃固然不如我中原,卻也不必把他們當成生番一般野蠻。”

    古竹婷道:“話雖如此,可是就算吐蕃比現在強上十倍,這些金枝玉葉也未必願意嫁過去的。”

    阿奴點頭道:“那倒是,尋常百姓人家又有哪個願意往吐蕃嫁女兒了。這幾位皇女倒是急病亂投醫,居然纏上了郎君。郎君打算怎麼做呢,真的要幫她們麼?”

    楊帆攤手笑道:“她們嫁或不嫁。取決於當今天子,你家郎君哪有那個本事叫她們說不嫁就不嫁?”

    小蠻嗔道:“那你就不該哄瞞人家,怎麼又騙她們說願意幫忙了?”

    楊帆以手撫額,苦笑道:“你是不知道當時情形,她們七個小丫頭跪在我面前,那副模樣若叫人看了去還得了,我不答應成嗎?不過,我也不是有意欺騙她們,今日我剛剛收到一份密報,若是情況屬實。這和親之事……必定再生枝節的!”

    楊帆沉默片刻,一挑眉頭,對小蠻道:“明日叫廚下准備些精致的酒菜,有貴客登門!”

    翌日一早,又是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壞天氣。

    今日是馬橋在玄武門當值。楊帆與馬橋如同兄弟,只是派人給他捎了個口信,自己就沒趕去宮中巡視,只管在府上等候沈沐。沈沐的車駕一進長安城,都沒回自家府邸就來了隆慶坊。

    楊帆在松風軒內為沈沐擺酒接風,水陸八珍、饌果俱列,菜肴自然豐盛。不過,在這隆冬時節,真正珍貴的不是那些龍肝鳳髓,而是韭黃、芹菜、油菜、菠菜一類的新鮮綠菜。

    在如今這個時代,寒冬時節想要吃到這些綠菜,要麼得利用天然的地熱溫泉,要麼就得建造溫室大棚,照料起來花費極大,所以只有宮廷御宴才能享用,就是王侯之家也無緣問津,更不要說普通百姓人家了。

    楊帆左鄰安樂公主府,右鄰壽春郡王府,自家的一日三餐亦或這幾天的飲宴郷客,席上珍饈美味固然不少,可都見不著這樣的新鮮綠菜,楊帆的餐桌上能有這等帝王待遇,自然是因為繼嗣堂的雄厚財力。

    楊帆舉杯道:“今晨見大雪紛飛,還擔心沈兄會誤了行程,不想沈兄竟然冒著風雪趕回來,著實辛苦了。如今聊備水酒,與兄長少敘杯杓之禮,請!”二人共飲了一杯,美酒入口綿軟甘醇,齒頰留香。

    沈沐挾了口醋漬芹菜,楊帆問道:“沈兄這一行情況如何?”

    沈沐笑道:“我早說過,他們都是識時務的俊傑,自然一切順利。你這裡怎麼樣?”

    楊帆道:“長安城裡本來一片太平,不過近來卻有些樹欲靜而風不止了。”

    沈沐目光一凝,停箸問道:“風從何來?”

    楊帆道:“吐蕃高原!”

    說著,他自袖中摸出那封密信,緩緩推向沈沐,沈沐接信在手,仔細地看了一遍,把信放在桌上,提起酒壺為自己又斟了一杯。

    楊帆端坐席前,泰然笑問:“不知沈君有何妙計?”

    沈沐乜了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挾了口菜道:“你明明有了主意,又何必考較於我,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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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六十章 後院點火

    楊帆眯了眯眼睛,道:“我的確想到了一個辦法,等你來就是為了和你參詳一番。不過,我還有兩點疑問,如果不能確認,便不知道我的法子是否能對症下藥了。”

    沈沐挾了口白灼菠菜,在茱萸製成的辣子油裡蘸了蘸,一邊有滋有味地嚼著,一邊看著楊帆。楊帆道:“突厥於今冬突然在河北、隴右一帶向我朝發動全面進攻,這樣大規模的戰事前所未有。

    而吐蕃也幾乎與此同時調兵遣將,在川陝一帶開始秘密活動,突厥與吐蕃之間是否互通聲息,這是不是一次聯手行動?如果不是,他們雙方為何配合如此默契,如果是,為何突厥早已發動而吐蕃卻遲緩若斯?”

    沈沐道:“第二呢?”

    楊帆道:“如果吐蕃意在與突厥聯手,趁我都城剛剛西遷,立足未穩,想要侵佔中原的話,突厥又何必派遣使者向我朝請求和親呢?那吐蕃使節迄今還住在四方館裡不肯離去,天天糾纏不休,可見和親之意甚誠。

    可是自從突厥入侵我朝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反而變得安靜了,這可不符合他們一貫的作法,吐蕃人在這時候不趁火打劫、提出更多附加條件,反而這麼通情達理?這也是我懷疑他們兩國有所圖謀的原因。”

    沈沐靜靜地思索了片刻,緩緩說道:“我此番前往各大世家,最後一處去的隴右。回程時便大雪紛飛,跋涉艱難,今冬不只長安地區連降大雪,吐蕃地區更是如此。小飛箭張義今冬正在吐蕃境內活動,他得到的消息說。吐蕃不只在川陝一帶活動,在康寧一帶也正秘密調兵遣將。”

    楊帆目芒一縮,脫口道:“你是說,吐蕃與突厥聯手出兵是實,吐蕃之所以沒有及時配合突厥的行動。並非吐蕃不想配合突厥的行動,而是因為連番大雪,使他們行動遲緩,這才延誤了行程?”

    沈沐道:“很可能就是如此!今天的雪下的太大,十數年難得一見。而這一點,突厥與吐蕃若有合謀。當時一定無法算計到,以致吐番不能及時發兵,無法與突厥遙相呼應,否則我朝必定兩面受敵。”

    楊帆慢慢端起杯,沉吟道:“然則吐蕃和親又是為了什麼呢?他們以兩千匹好馬、兩千兩黃金做為貢物,又以明珠一斛、美人兒數車用來交通我朝大臣。吐蕃既決意與我朝一戰,又何必多此一舉?”

    沈沐道:“我從西北來,還聽說一件事。”

    楊帆睨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一次說完?”

    沈沐一笑,慢慢呷了口酒,細細品味一番,這才把酒一口飲下。悠然答道:“突厥也向我朝派出了和親使者,他們要把默咄的小女兒嫁給咱們大周的皇太孫。”

    楊帆蹙眉道:“他們還來?上次他們就說要嫁女兒,結果把武延秀騙到突厥,一直扣到現在還沒放回來,如今還想把皇太孫騙去不成?”

    沈沐道:“如果他們故技重施,我朝自然不會再次上當。不過,這一次他們的條件很寬鬆,如果我朝皇帝答應和親,他們會把武延秀釋還我朝,同時皇太孫不必親往突厥迎親。只在兩國邊境處迎接突厥公主即可。”

    沈沐向楊帆眨了眨眼,笑道:“你看,人家很有誠意啊!”

    楊帆怔住了。

    沈沐道:“吐蕃先禮後兵,一面派出使節和親,一面調兵遣將。而突厥則先兵後禮。先行出動兵馬入寇我朝,又‘滿懷誠意’地派出使節要與我朝和親,你說這是不是有些不合情理?”

    楊帆心中隱隱捕捉到了什麼,可一時又無法想的透澈,他放下筷子,靜靜地思索起來。過了半晌,楊帆霍然一抬雙目,正對上沈沐那雙微笑的眼睛,沈沐悠然問道:“你想到了?”

    楊帆道:“如果我是吐蕃王,你是突厥可汗!武周皇帝突然遷都於長安,而長安比洛陽更接近吐蕃和突厥,武週一旦定都長安,勢必加重關中和隴右的軍力,臥榻之旁,猛虎窺伺,令人不安吶!”

    沈沐道:“是啊!所以,我就找你商量,決定趁武周立足未穩,聯手發兵攻打武周。以你我兩國的軍力,想滅亡武周固然是辦不到,但是順利的話,我們可以把武周皇帝趕回洛陽,運氣好的話,我們還可以在隴右河北,康寧川陝地區,占上一大塊土地。”

    楊帆眉頭一皺,說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如果行動失敗怎麼辦?一旦武周大勝,那麼武周不但將在關中站穩腳跟,而且聲威大熾,你我那時更要寢食難安了!”

    沈沐道:“所以啊,未慮勝,先慮敗,咱們得預留後手,打得贏咱就打,打不贏就和親。”

    楊帆道:“和親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攀親戚。”

    沈沐道:“那是自然,咱們打不贏,拍拍屁股就走,武周是無力追入我們國內的,又何必多此一舉攀這個親家。”

    楊帆道:“那麼跟誰和親就得好好想一想了。皇太子和相王兩家,只有相王還有女兒待嫁,不如我就指定相王做我的丈人,娶他一個女兒。”

    沈沐道:“哎呀,被你搶了先了。那我只好吃點虧,挑個女兒嫁給他們的皇太孫。”

    楊帆道:“你我聯兵,武周皇帝也一定頭痛的很,我們想罷戰和親,她一定求之不得。到時候,我就是相王殿下的女婿,你就是太孫殿下的丈人,咱們‘一心一意’地幫著自己家親戚,武周就熱鬧起來啦!”

    沈沐道:“好極了!有咱們幫忙,一定越幫越忙,到時候兄弟鬩牆,咱們通過戰爭達不到的目的,或許通過和親兵不血刃就能完成了!”

    楊帆道:“可是皇太子和相王兩位殿下要是不需要咱們幫忙呢?”

    沈沐正色道:“那怎麼成?我這個老丈人替自己的女兒和將來的小外孫出頭,理直氣壯啊,誰敢攔我?”

    楊帆頷首道:“有道理!那我這女婿的,為老丈人和大舅哥出頭,也是名正言順了。”

    兩人對望一眼,忽然同時大笑起來。

    “當”地一聲清音,二人又對飲了一杯。

    楊帆道:“虧得這場大雪,使突厥和吐蕃的聯合行動受到了挫折,吐蕃沒能及時響應突厥的行動,我朝兵馬調動起來還算從容,突厥哪今雖在河北、隴右一帶全面出擊,我朝始終沒有出動駐紮在關中地區的精兵,眼下東部和南部各道的兵馬業已集結起來,隨時可以北上赴援了。”

    沈沐道:“但吐蕃兵馬雖因大雪延誤了行動,可他們早晚還是會來,雖然我們已經有了準備,不至於讓他們討個大便宜,可一場大亂終究難免。介時他們若提出和親,皇帝必然答應,吐蕃和突厥若以此插手我朝內政,必成心腹大患!”

    楊帆道:“若是兵來將擋,就算擊退來犯之敵,最終也不免會出現和親之局,從而使他們有藉口乾涉我朝內政。而要擊退來犯之敵,又不讓皇帝同意和親,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促使兩國主動收兵!”

    沈沐沉吟道:“讓他們自己主動……,那除非釜底抽薪了。”

    楊帆點了點頭,道:“我想的正是這個主意。突騎施部落首領烏質勒在你的扶持下,如今已經取代斛瑟羅,成為西突厥十姓部落的可汗,如果你能讓他在突厥腹心捅上一刀,你說突厥會不會退兵?”

    沈沐凝眸思索片刻,緩緩答道:“我雖能對烏質勒施加一定的影響,但是要發動十姓部落兵馬攻打東突厥,茲事體大,就算烏質勒肯答應,他也未必能說服十姓部落的首領,沒有足夠的好處他們不會出兵的……”

    楊帆道:“以隱宗一家之力,或者不能促成東西突厥一戰,但是如果皇帝陛下也派出使節,對十姓部落予以封賞,再要他們出兵攻打默啜,在突厥西南一角燒上一把野火呢?”

    沈沐慢慢點了點頭,道:“若是明裡有朝廷蠱惑,暗中有隱宗慫恿,雙管齊下,此事可成。不過,吐蕃方面又怎麼辦?”

    楊帆微笑著舉起杯,道:“吐蕃後院的那把火,就由我來燒吧!”

    “你?”

    沈沐微微一詫,隨即便反應過來,道:“這把火,你準備燒在吐蕃東南?”

    楊帆笑道:“北面和西面,沈兄已經營多年,兄弟不好插足,只好往別處發展了。”

    西域地區是隱宗經營多年的所在,而北方自沈沐被“發配”新羅,也迅速擴大了他們在北方的影響,何況那一帶本就是七宗五姓的根基,兩者很容易就連成一片,楊帆若不想與隱宗產生利益衝突,只能另僻蹊徑。如今聽他所言,不只南方,就連東方也成了他的勢力範圍。

    沈沐知道當年楊帆平定東南六道之亂,與南疆多位部落頭人建立了極其密切的關係,還與其中幾位重要部落首領結拜為兄弟,有此基礎,再加上顯宗的強大實力,想把他的勢力滲透到南疆易如反掌。

    但東方除了日本,全是茫茫大海,顯宗在東方如何立足,又如何擴展的實力,沈沐就一無所知了,心中於欽佩之餘,對楊帆的手段也不免起了好奇之心。不過,他也知道,事關顯宗機密,楊帆是不會對他透露其中原委的。

    沈沐舉起杯道:“既如此,咱們這兩把火就燒起來吧,且看誰燒的更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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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六十一章 黑雲壓城城欲摧

    刀如輪轉,槍似閃電,兩條大漢,一刀一矛、一長一短,配合的十分默契,攻防之間虎虎生威。

    與二人對敵的只有一人,此人手使一根狼牙棒,整根狼牙棒烏鐵打造,雄渾沉重,狼牙棒在他手中大開大闔,霸道萬分,那使刀矛的兩個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子。

    這種一力降十會的剛猛功夫,非神力不能為,但一旦有此神力,卻也足以令許多會家子為之頭疼了,因為任你招式如何精妙,在他力竭之前也難傷他分毫。

    如今正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氣,正在交戰的這三個人卻都光著上身,虯突有力的肌肉散發著騰騰熱氣。

    三人之中使狼牙棒的那個人身材尤其壯碩,他身高足有丈二,剃著光頭,一身古銅色的肌膚滿是疤痕,胸肌肩肌健碩的如同岩石,那種陽剛狂野的味道,彷彿一位來自洪荒的巨獸。

    他那常年運動造就的筋骨,如銅澆鐵鑄一般強橫堅實,從他的動作來看,此人不僅天生神力,而且精擅武功,那一身強健柔韌均勻有力的肌肉,雄壯中蘊含著洶湧的暴力,而這一切都體現在他那根揮灑自如無堅不催的狼牙棒上。

    突然,這大漢手中的狼牙棒呼嘯著盤旋一匝,與他對搏的那人手中鋼刀堪堪一碰,只聽“當”地一聲暴鳴,那人鋼刀便脫手飛出,四下裡袖手圍觀的軍士們趕緊散開,任那口刀遙遙飛出,斜斜插入雪地。

    “不打了不打了,俺有些收不住力了。”身高丈二的大漢把狼牙棒往地上重重一頓,呼呼喘著粗氣。噴著一團團白霧,對那單刀脫手的人嘿嘿笑道:“駱司馬,對不住啦,又毀了你一口好刀。”

    駱司馬笑道:“怨不得你,你陳大都督綽號大力熊王。一身橫練功夫威震三軍,我偏要跟你過招,豈不是自討苦吃麼。”

    陳都督哈哈大笑,這時早就來到校場站在一旁觀戰的一名侍衛匆匆走過來對陳都督耳語了幾句,陳都督眉頭一皺,道:“一個行商。卻說是有要緊軍事稟報於我。奶奶的,一個行商有什麼軍機要事?”

    那駱司馬目光一閃,道:“大都督,咱們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萬一有要緊事,也免得錯過。”

    陳都督“嗯”了一聲。有人拿過他的皮袍皮帽,陳都督穿上皮衣,把帽子往頭上一扣,這一身皮袍皮帽,竟然都是用白熊皮製成的。

    這位陳都督乃是劍南道茂州兵馬大都督,名叫陳大慈。名字很斯文,但這陳都督虎背熊腰、身高丈二。長得跟頭黑金剛似的,不但沒有一點慈眉善目的形象,更不像一個大慈大悲的居士,而是一位驍勇善戰,殺人如麻的武將。

    陳大慈領著幾員將領回到帥帳,就見兩個高鼻深眼、臉膛黑紅髮亮、輪廓分明猶如刀削、編髮盤辮身材高大,身穿土黃色長袍的大漢正靜靜地站在那兒,一看他們的五官輪廊和穿著,陳大慈就知道這是兩個羌人。

    茂州地區諸族雜居,但當地最多的就是羌人。陳大慈在此帶兵久矣,自然是認得的。陳大慈看了看他們,大聲問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你們既是商人,有什麼要緊軍事稟報本督?”

    兩個羌人是不苟談笑的性子。雖然見一大群武將簇擁著此人進來,曉得他就是茂州大都督,也向他恭敬地撫胸施禮,卻沒有一般商人見人就笑的習慣。陳大慈知道這些羌族漢子性情剛直、不苟言笑,雖是商人也不改本性,倒也不以為奇。

    那年長些的漢子道:“大都督,我叫日渥不基,這是我的兄弟日谷得基。我們兄弟二人行走四方,做些小生意餬口,前幾天要從嘉梁州到野城去,為了圖省事,就抄了近路,經過了吐蕃的一片地方。”

    陳大慈這些年鎮守邊陲,跟吐蕃是老對頭了,一聽吐蕃二字,登時上了心,瞪大一雙熊眼盯著日渥不基。日渥不基道:“我們發現,在附近竟秘密屯紮了數千吐蕃士兵,而且從各地還有兵士源源而來。

    我兄弟心生恐懼,急忙拔營離開。遷轉途中,恰好遇到一個吐蕃散騎追趕一頭中箭的黃羊,我們怕他招來吐蕃兵,只好動手把他留下,探問之下,才知道他們集結重兵是為了要偷襲茂州,我們就是茂州人,生怕家鄉遭難,所以趕來稟報將軍……”

    陳大慈也不打岔,聽他說完經過,這才問道:“被你們抓到的吐蕃兵呢?”

    日渥不基道:“他試圖逃跑,慌亂中被我們亂刀砍死了,不過屍體我們還帶著。”

    陳大慈來到帳外,有人把一具硬梆梆的屍體從馬背上解了下來,這人遍體鱗傷,右足已齊踝被利刃砍去.

     陳大慈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多年的軍旅生涯,卻養成了他謹慎細膩的性格。他蹲下身子,扳開那死者的手看了看,又看了看他的牙齒、頭髮、膚色、面容……

    表像上的一些東西可以偽裝,但有些東西是很難喬扮的,比如常常握刀虎口處磨出的刀繭、比如久居高原赤紅粗糙的皮膚,甚至因為飲食習慣、衛生習慣的不同,對膚色的深淺和牙齒的磨損造成的不同變化。

    陳大慈認真檢查了一番,又向日渥不基要來從這人身上搜出的那些東西仔細檢查了一番,確信這是一具吐蕃士兵的屍體,陳大慈便笑容可掬地道:“你們這個消息十分重要,本督這就派人查證。你們且在軍中住下,一經查證屬實,本督為你們向朝廷請功。”

    日渥不基為難地道:“將軍,我們兄弟還有一批貨,要趕著年前運出去……”

    陳大慈哈哈大笑,道:“你們立下如此大功,還在乎那點小利做什麼。去去去,暫且歇下,一俟證明消息確實。朝廷必有重賞,你放心,若是朝廷沒有封賞,本督也不會虧待了你們。”

    陳大慈叫人把他兄弟二人帶下,立即對駱司馬道:“死者確是吐蕃人無疑。卻不知這兄弟二人所說消息真假。他們二人的‘過所’你方才也看過了,馬上向地方官查證這兩人身份!”

    駱司馬點點頭,快步走了出去,陳大慈又對一員將領道:“速速派出斥侯,探查是否有吐蕃軍隊隱藏於我茂州左右。”

    陳大慈用手指在地圖上比劃著,他字雖認得不多。但這茂州一山一水他都爛熟於胸,一看便知就裡。

    陳大慈跟胡羅蔔似的粗大手指在地圖上點著,道:“這兩個商人說,從嘉梁州到野城去時他們抄了近路,路上偶遇吐蕃兵馬,那麼吐蕃兵馬應該就藏在此處:四崍坪!重點查這裡!”

    那將領向他抱拳領命。匆匆離去。陳大慈眯著眼睛,望著地圖又出神半晌,便轉身向外走去,隨口拋下一句話道:“看緊了那兩個行商,別讓他們溜了!”

    ※※※※※※※※※※※※※※※※※※※※※※※※※※

     一聲尖利的如同幽魂夜泣的聲音從曠野中攸然掠過,聲音雖然不是極大,卻綿綿長長。經久不息。一個獵人正興奮地從雪窩子提出一隻被夾索套住的兔子,忽然聽到聲音,不禁詫然抬頭。但那尖厲的聲音已一閃而逝,獵人搖了搖頭,還以為他聽錯了,把兔子敲死背在肩頭,便向下一處下套處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去。

    呼嘯而過的聲音其實是一枝響箭,那是遠出數百里,深入吐蕃領地探聽消息的茂州探馬傳回的警訊,每隔一箭地。便有幾名探馬,如此一程一程接力,數百裡外的消息,轉瞬之間就能送到茂州城去。

    陳大慈很快就得到了斥侯送回的消息,茂州三軍大營立即緊急調動起來:“馬上把消息呈報劍南北道兵馬大總管、並報長安兵部!抄報拓州、恭州、雅州、維州、彭州等地駐軍!”

    陳大慈抓起帥印。“砰”地一聲在軍情急報上蓋下一個鮮紅的大印,甩給一名驛兵,然後大步趕到地圖前,正圍攏在地圖前面七嘴八舌爭吵不休的幾員大將趕緊給他讓了個位置。

    駱司馬道:“大都督,末將以為,我們應該出兵岷山,據岷山地利,拒敵於外,而不應該困守軍營,候敵來攻。”

    陳大慈盯著地圖,微微躬著背,像一隻作勢欲撲的巨熊,大聲道:“主動出兵是對的!依岷山之險候敵來攻卻大大的不妥。此地雖險,卻只宜防守,我們如今已經知道那些藏頭露尾的龜孫子要幹什麼,還守在岷山等他們來?笑話!”

    駱司馬與眾將互相看看,問道:“那大都督準備怎麼打?”

    陳大慈伸出熊掌,“啪”地一聲拍在地圖上:“汶川!咱們在汶川打!集結兵馬,馬上趕到汶川去,藏兵於邛崍山,在岷江邊上打他們一個措不及防!他奶奶的,就只許他們那群龜孫兒來陰的?俺也會!”

    ……

    吐蕃發兵攻打茂州了!

    今日沒有朝會,武則天在後宮獲悉這一消息,不禁大驚失色,她馬上駕臨長生院正殿,吩咐人召集政事堂諸宰相和兵部尚書、侍郎等官員來見。

    傳旨太監出殿之後,武則天便拄著龍頭枴杖,焦慮地踱起了步子:“朕剛剛遷都長安,默咄便向我大周全面開戰,而今吐蕃又自朕的腹心狠狠捅上一刀,國家艱難啊!萬一軍事不利……”

    武則天憂心忡忡地看向殿外,喃喃自語道:“吐蕃為何發兵呢?難道是為了逼朕把孫女嫁給他們的國主?兩面開戰,一個不慎就是滿盤皆輸,吐蕃這是在趁火打劫啊!朕若是舍一女而息刀兵,倒也未嘗不可……”

    今日楊帆到宮中戍值,剛剛與上官婉兒會唔過,婉兒聽她言語有所鬆動,連忙道:“聖人,據我朝斥侯送回的消息,吐蕃在康寧川陝一帶皆有動作,這可不像是為了和親,如果不是吐蕃遇上十年不遇的大暴雪,恐怕他們早就與突厥人一起殺進我們的國土了。”

    武則天矍然一驚,霍然轉身看向上官婉兒,沉聲道:“你是說……吐蕃與突厥聯手謀我大周?”

    上官婉兒道:“婉兒不敢斷定,不過從現在掌握的情報看,很有可能。”

    武則天目光漸顯茫然,喃喃地道:“若是如此,就算朕答應和親,這一戰也不能避免了……”

    上官婉兒明眸一閃,突然說道:“婉兒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吐蕃使節赴麟德殿國宴時,不是曾經見到一位大敗過吐蕃兵馬的將軍嗎?那位將軍一直在西域一帶領兵,熟悉吐蕃情形,何不讓他參與軍機,說不定他會有辦法。”

    武則天道:“對對對!那人叫什麼來著,朕讓你記過他的名字,好像是涼州都督……”

    武則天輕輕叩著腦袋,蹙眉思索,婉兒介面道:“那位將軍叫唐休璟。”

    武則天道:“不錯!就是他!快快傳旨,召他入宮同議軍機!”

    婉兒答應一聲,快步走出大殿宣旨。

    楊帆正扶刀立於院內,在稀零的雪花中來回漫步,積了一肩雪花。

    婉兒喚過一名內侍,匆匆吩咐幾句,那內侍便一溜煙兒地跑開了。婉兒回身欲返回宮殿,楊帆恰好走到殿下階前,婉兒走到他身邊時,向他飛快地遞了個俏媚的眼神兒,低聲道:“事諧矣!”

    楊帆微微一笑,不著痕跡地輕輕點了點頭,舉步向長生院外走去……

    壽春王府,五兄弟正閒座吃酒,一名侍衛忽然走到李隆基身邊,悄悄耳語幾句,遞過一個紙團,李隆基並不避諱幾個兄弟,直接將那紙團展開。這是高力士給他寫來的密信,向他通報了宮中剛剛發生的事情。

    李隆基看罷眉頭一皺,將信團起,投進了銅製的炭爐。

    李成器問道:“三弟何事為難?”

    李隆基揮手摒退堂前侍奉的侍女,對李成器道:“大兄,吐蕃發兵攻打我朝,這一來,咱們的小妹子只怕是逃不過嫁去吐蕃的命運了。”

    李成器幾兄弟聞言,面面相覷,怔愕不語。屏風後面,李持盈躡手躡腳地走開,片刻之後,七姐妹便重聚在東牆邊的大槐樹下,李持盈小臉脹的通紅,大聲說道:“他說話不算數,答應過要幫咱們想辦法的,卻食言而肥!”

    李華婉徬徨無助地道:“如今吐蕃發兵來戰,恐怕皇祖母也無計可施了,他不過一個禁衛將軍,能有什麼辦法?”

    清陽和西城兩人垮著小臉兒,眩然欲滴。如果她們姐妹之中必須要有一個嫁去吐蕃,十有八九就出在她們三人裡面。

    李持盈怒氣衝衝地揮手道:“我不管!誰叫他答應咱們的,我找他去!”

    “十娘,十娘!”

    李華婉一把沒拉住,李持盈已經挺著小胸脯兒,怒氣衝衝地拔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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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六十二章 宮門立雪

    楊帆出了玄武門,跨上戰馬,待他離開玄武門,拐過一道宮牆時,忽然驚詫地勒住了馬繮。

    這裡還是宮城範圍,在宮牆外側還有一道夾牆,中間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專門用以從宮城後門通行的人出入的,尋常百姓根本不可能來到這兒,所以長道上冷清的很,連積雪也沒有打掃。

    長道上,兩側積雪平緩,被風吹成一道道固定的波紋,中間部分則是一片淩亂的車輒印、馬蹄印,顯得有些骯髒。

    就在這樣一條甬道上,卻站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姑娘,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裹住了她嬌小可愛的身材,頭上一頂毛絨絨的胡帽,還有兩道雪白的狐尾垂在她的胸前,把那張小臉襯托得如含苞的臘梅般精緻。

    那襲雪白的狐裘長及膝上,下邊露出一截湖水綠的襦裙,襦裙底下則露出一線嫩黃的綢褌,接下來則是一雙白緞高筒小蠻靴,裹緊了那雙纖美的小腿。

    在這種地方竟出現一個無人伴從的少女,這情形未免太奇怪了些,所以楊帆一眼就認出她就是當日在壽春王府扯住自己衣衫,強行把一個天大的難題拋到他身上的那個小姑娘,那她自然就是相王之女了。

    至於這小丫頭在相王諸女中排行第幾,芳名如何,楊帆可就完全不知道了,那天他就沒有問過,即便當時問過,七個小丫頭的排行和芳名,他又哪裡記得住。

    李持盈看來已經在那兒站了許久了,凍得一張雪白的小臉通紅,那一勾挺直小巧的瓊鼻也凍得紅通通的。她蜷著小手呵著氣,用力跺著小蠻靴。正在努力取暖,忽然看見楊帆出現,她馬上挺直了腰背,雙手也攥成了一對小拳頭。

    看那模樣,頗有一點討債人的威風霸道。只是她未及說話,兩顆晶瑩的淚珠便緩緩凝結成形,掛在了長長的眼睫毛上。

    任威等人勒住戰馬,看向楊帆。

    美人攔道這等戲碼,前幾年倒是常見,這幾年就少見的很了。可今日不但有美人兒攔路,而且還是一個小美人兒,怎麼看也就十歲上下的樣子,任威等人可沒懷疑過這小丫頭會和宗主有什麼曖昧。

    宗主雖風流倜償,是個極有女人緣的情種,可從沒聽說他有孌童幼女一類的怪癖。這種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即便生的再美,能有幾分風情?料來宗主也不會和她有什麼情感糾紛。不過……這個小丫頭雖然不可能是宗主的情人,是不是他在外面的某一筆風流孽債留下了種子,那就不好說了。

    這個年代大多數人都是早婚,富貴人家的男子成親雖然晚些,但他們接觸女人的時間可一點也不晚。十二三歲就闖蕩青樓尋花問柳的富家公子比比皆是,在外面交接情人偷嘗禁果的也不乏其人。

    宗主如今二十八歲。看這少女大約十歲,說起來比宗主小了十八年。若說宗主十七八歲時在外邊有過一份孽緣,如今女兒長大找上門來那再正常不過了,所以他們馬上識趣地站住了。

    楊帆一見這個刁鑽的小姑娘,當真是頭疼不已,他怕有哪位大臣正好經過,看到這一幕辯白不清,趕緊翻身下馬走到她的面前。

    李持盈凍得身子都有些哆嗦了,一見楊帆走到面前,委屈的淚水便忍不住滾滾而落。抽噎地道:“你……你耍賴皮,你堂堂大將軍,都答應人家的事,卻還騙人家。”

    楊帆苦笑連連地道:“小娘子,你這話從何說起。我哪有答應過你事情,卻沒有做的?”

    李持盈憤怒地道:“就有!你還想騙人嗎?我聽說,因為我朝遲遲不肯允婚,吐蕃已經發兵攻打茂州了,這一下皇祖母一定允嫁,你答應我的話呢?”

    楊帆心頭怦然一跳,皇帝這廂剛剛召集重臣商議軍機,這個小丫頭就知道了?相王府的消息好靈通啊。楊帆心中想著,口中道:“那你讓我怎麼辦呢?難道我說一句吐蕃不許發兵,他們就不會發兵了?還是說你讓我單槍匹馬殺去吐蕃,一刀宰了吐蕃王,新郎倌兒沒了,你們就不用嫁了?”

    李持盈雖然年幼,卻也清楚這太不可能,但楊帆已是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哪怕明知他靠不住,只要最後一線希望因此未絶,她也不捨得放棄。其實,此刻的她與其說是把拒絶和親的希望寄託在楊帆身上,不如說是為了在心中保存一絲幻想。幻想晚破滅一會兒,她的心就能好受一些。

    李持盈不說話,只是抿著嘴巴,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楊帆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安慰道:“你放心吧,這件事我已經在想辦法了。不過這可需要時間,吐蕃既然已經出兵,無論如何總要打一打的,能因為人家一出兵,皇帝就馬上答應和親嗎,那朝廷還有什麼體面?所以啊,你不要急,這件事的變數還大的很。”

    李持盈濃睫輕顫,原本迷離的淚眼眨動了幾下,漸漸變得黑白分明起來,她咬著粉嫩的櫻唇仔細想了想,猶豫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沒有騙我?”

    楊帆連忙道:“當然沒有,我怎麼會騙小孩子?不瞞你說,今日宮中正在商議此事,吐蕃既然出兵,我們是一定要還手的,這一打起來可就不是一時半晌就能分出勝負的,和親自然要往後拖,這段時間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李持盈吸了吸鼻子,追問道:“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不過,這件事你知我知,萬萬不可再說與任何人知道。”

    李持盈見他說的慎重,漸漸有些信了,輕輕點了點頭。

    楊帆見宮中正在商議軍機的事這小姑娘馬上就知道了,便知道相王府一定在宮中收買有眼線,朝廷將部署反擊的事即便自己不說,這小丫頭很快也會知道,為了脫身,倒不妨先說與她聽。

    但是這件事卻不能再讓她對別人張揚,不管是讓別人知道自己洩露了軍機也好,還是讓人知道相王府在宮中埋有眼線,都不是一件好事。於是,楊帆又囑咐道:“我說的任何人,包括你的姐妹、兄弟,還有你的父親。總之,切切不可讓任何人知道。以後你若聽到了什麼消息也不可胡亂張揚了,一旦被人知道,對你父兄大大不利。”

    李持盈年紀雖幼,畢竟生於帝王之家,這個道理還是明白的,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小聲道:“人家這不是跟你說嘛,對外人自然不會胡亂張揚了。”

    楊帆道:“那就好,這件事,你就當是你我之間的一個小秘密好了,無論如何,萬萬不可說與他人知道,明白?”

    李持盈白了他一眼道:“知道啦,只要你不騙我,我就不對任何人說。”

    楊帆可不大相信一個小丫頭的保證,又恐嚇道:“是絶對不可以說,你要是說了,我的計劃可就不靈了,到時候皇帝派人嫁去吐蕃,我就會向皇帝進言,派你嫁去吐蕃做新娘子!”

    李持盈咬了咬櫻唇,忽然向楊帆招招手,楊帆狐疑地彎下腰,問道:“什麼事?”

    李持盈踮起腳跟,湊近楊帆耳畔,前額的劉海觸在他的頰上,散發出一抹淡淡的少女馨香。

    李持盈在楊帆耳邊小聲道:“我也告訴你,要是你敢食言而肥,皇祖母真要從我們姐妹之中選一個嫁去吐蕃的話,我就自告奮勇,充當和親公主!”

    楊帆訝然看了李持盈一眼,翹起大指,衷心欽佩地道:“小娘子深明大義,為國分憂,如此高風亮節,令人感佩。姐妹之間如此情深,更是令人感動!”

    李持盈小嘴一翹,“嗤”了一聲道:“你少灌我迷湯,人家這麼做,是因為是我把此事拜託給你的,如果這事壞在你的手上,我李持盈自然一人做事一人當!不過,你要是不守信用,我也不會放過你的,我會要你當陪嫁!”

    楊帆一怔,哭笑不得地道:“我當陪嫁?我是禁軍將領,又不是宮娥太監,我當什麼陪嫁。”

    李持盈一雙漂亮的杏眼微微眯了起來,眸中漾起一抹殺氣:“把你閹了不就行囉……”

    楊帆頓時呆在那裡,李持盈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俏麗的臉蛋上勾起一抹好看的弧線。

    她高傲地揚起下頜,對楊帆道:“人家會信守對你的承諾,今天這番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會教第三個人知道。你對人家說過的話,也要信守承諾才成,要不然的話,你就陪人家去吐蕃吧!”

    李持盈終究還是個孩子,似乎有了可以威脅楊帆的武器,她和姐妹們就一定不必嫁去吐蕃了。她的心情輕鬆了許多,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她轉過身,像一位打了勝仗的大將軍似的,邁著輕快的步伐,像一隻牝鹿般輕盈地走開。

    前方轉角處,匆匆迎來幾個小內侍,隨即一輛輕車馳至,李持盈提起裙裾舉步登車,彎腰欲進車廂時她忽然停了一下,扭頭向楊帆這邊看了一眼。

    楊帆依舊站在那兒,兩人相距已遠,看不清李持盈的眉目神情,但楊帆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她這盈盈一瞥,該是何等得意。

    這一招真是夠狠,如果這個沒輕沒重的小丫頭被選為和親公主,沒準她真能幹得出這樣的事情。“如果她把我當陪嫁作為和親的唯一條件,皇帝會不會答應?”楊帆想了想,汗毛忽然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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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六十三章 廷上奏對

    對於吐蕃在茂州一帶的軍事行動,眾宰相與兵部官員眾議的策略是禦而不擊,朝廷馬上下令,命劍南道各州兵馬全力戒備,分據各州,防止吐蕃進犯。同時在關內道設立第二防線,以防劍南道被突破後,吐蕃大軍進入關中。

    他們的策略雖趨於保守,但是在目前來說,還是比較穩妥的辦法。一則國都剛剛遷回長安,容不得紕漏,一旦吐蕃兵進關中,皇帝就得再度遷都回洛陽,哪怕只是暫時的,國家威信朝廷體面也將一朝喪盡。

    再者,如今正是寒冬季節,大雪封途,行動不便,而且吐蕃是攻的一方,他們已經掌握了主動,同時在康、寧、川、陝一帶都有吐蕃兵馬調動,實難判斷他們的主攻方向,如果主動出擊,很容易被敵所乘,顧此失彼。

    所以在康寧川陝所有與吐蕃接壤州府陳兵防禦才是上策,至於茂州都督陳大慈主動出擊,作戰範圍畢竟還是在茂州境內,而且對付的也只是率先侵入劍南的第一路吐蕃兵馬,即便失敗也不會對全域產生壞的影響,如果他能取勝,還有助於提高周軍士氣。眼下也只得聽之任之,這也算是防中有攻了。

    對於吐蕃當前的軍事行動,大周眾臣的策略還是可圈可點的,武則天也贊成他們的意見,馬上下了旨意。但是對於如何應付吐蕃和突厥的聯手行動,眾大臣就莫衷一是了。魏元忠重提舊議,建議答應吐蕃和親以息干戈,梁王一派則據理力爭,堅不妥協。

    雙方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武則天也是委決不下。在內政上她可以一言而決、乾綱獨斷。涉及到軍事,尤其是具體的戰略戰術,武則天自知短處,倒也不會輕率地發表意見。

    就在這時,涼州都督唐休璟奉詔趕到了長生院。

    唐休璟本打算近日返回涼州的,因為連番大雪道路難行,這才延誤了行程。但是突然接到武則天的宣詔,唐休璟卻並沒有感到吃驚,因為此前已經有客人登門拜訪,提前和他透露過消息。並幫他分析了西域局勢。

    唐休璟和郭元振一樣,做為鎮守西域的一方諸侯,軍政經濟都要抓,所以根本離不了地方豪強的支持,因此他們與當地豪強的關係都非常密切。而當地豪強大多與繼嗣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有的甚至就是隱宗的一員。故而沈沐很容易就能通過這重重關係和唐休璟這位一方諸侯建立密切聯繫,並施加一定的影響。

    唐休璟趕到長生院後。武則天便讓婉兒把吐蕃發兵攻打茂州。且與突厥遙相呼應,似有聯手,現今武周面臨兩面作戰、處境頗為艱難的事情對他述說了一遍。

    待婉兒介紹已畢,武則天便道:“唐卿久居西域,熟悉突厥與吐蕃情形,我朝如今兩面作戰。難免要捉襟見肘,唐卿可有良策使我朝廷擺脫目前的窘境?”

    唐休璟心中本已有了方略,卻不好馬上直言,他佯做思索了片刻。眾官員都停止了爭執,紛紛沉默地看著他。唐休璟蹙額沉思片刻,向武則天長揖一禮,道:“陛下,臣以為,要想打破兩面受敵的僵局,只有破壞突厥與吐蕃的聯兵。”

    武則天頷首道:“眾宰相也是這個意思。然則突厥與吐蕃若真的已經暗通款曲,同進同退,成聯兵之勢。朕要怎麼做才能破壞他們的聯盟呢?”

    唐休璟道:“臣以為,朝廷可以借助突厥十姓的力量來牽制默啜,默啜一旦退兵,則兩國聯兵之勢自然破解。”

    武則天沉默片刻,猶豫道:“朕若下詔,突厥十姓會應詔出兵嗎?”

    對此,武則天還真沒什麼把握,或許突厥十姓部落不會公然抗旨,但他們只要消極執行,出工不出力,朝廷也是無可奈何,如果完全寄望於突厥十姓,而十姓部落不肯出兵,反而貽誤了戰機。”

    唐休璟自信地道:“臣以為,此計可行。東西突厥雖然同祖同宗,卻早成世仇,況且東西突厥的根本之地都在草原,草原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本,如今默啜佔據了突厥水草最豐美的地方,僅憑這一條,東西突厥之間便成不死不休之勢。

    如今,默啜兵馬盡出襲我中原,國內武力空虛,對突厥十姓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如果陛下再能許以一定的好處,那麼突厥十姓必定會成為陛下的一支精兵,奉詔直搗突厥腹心,解我朝廷之危。”

    武則天馬上抓住了重點,要突厥出兵的關鍵是要有個足以打動他們的條件。武則天馬上追問道:“依卿之見,朕要許以什麼條件,十姓部落才肯出兵?”

    唐休璟慨然道:“最重要的,是先許以大義名份!”

    武則天的目光微微一閃,道:“大義名份?”

    唐休璟道:“不錯!陛下,突厥十姓部落的首領,是陛下欽封的繼往絶可汗,阿史那斛瑟羅。然斛瑟羅早已有名無實,多年來,斛瑟羅遠離部落,長居京師,十姓部落一直由莫賀達幹(突厥官名)代管。

    這位莫賀達幹名叫烏質勒,是十姓部落中最強大的突騎施部首領,此人能撫士﹐有威信﹐西域胡人爭相順附,現今麾下已有都督二十人,每個都督下轄精鋭騎兵七千人,再加上他本部精鋭六萬人,烏質勒已有控弦之士二十萬,足以與默啜一較長短了。

    現在烏質勒設大牙帳於碎葉城,小牙帳於弓月城,斛瑟羅之故地部眾,盡歸於他。可是,我朝現在仍只認斛瑟羅為突厥十姓之主。斛瑟羅有其名而無其實,烏質勒則有其實而無其名。

    如果陛下承認烏質勒為十姓部落可汗,烏質勒必感念天恩,必定願為朝廷效力。一旦讓他成為朝廷認可的十姓部落之主,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令麾下各部落從其出兵。至於十姓酋長,朝廷也不需要施以財帛之利,須知一旦突厥亂我中原,西域商途中斷,十姓部落首當其衝,必受其害,只要遣一使者,曉以利害,再有烏質勒號令諸部,他們必定出兵!”

    武則天大喜道:“好!朕若命你持朕詔書出使十姓部落,加封突騎施部落首領烏質勒為懷德郡王、突騎施汗,命他帶兵攻打突厥,你可願為朕分憂?”

    唐休璟欠身道:“臣自領命,此去碎葉城,必不負聖望。”

    武則天大喜,連連點頭,一旁婉兒則運筆如飛,飛快地草擬對烏質勒的詔書。

    唐休璟又道:“陛下,對於吐蕃,臣以為,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退其兵馬!”

    武則天本想著只要突厥退兵,朝廷就有足夠的兵力從容應對吐蕃的入侵,一聽唐休璟對吐蕃也有建議,興緻更高了,趕緊道:“唐卿有何妙計,速速道來。”

    唐休璟道:“陛下,吐蕃一直內亂不休,直至松贊乾布內平叛亂、外吞諸番,吐蕃才一舉超越像雄,成為高原第一大國。然而松贊乾布英年早逝,幸虧有祿東贊、論欽陵父子乃是不世出的當世雄才,這父子二人一個擅於內政,一個擅於軍事,有這父子二人為相,把持吐蕃大政,才保了吐蕃數十年太平。

    然而吐蕃的內憂外患一直沒有排除,只是靠祿東贊、論欽陵父子強行壓制而已。如今論欽陵家族被吐蕃王一舉剷除,吐蕃良將盡除,傷的何止是軍力,內外各方久被壓迫,現在都有些蠢蠢欲動了。

    南詔諸國當初本是我中原屬國,後迫於吐蕃威勢向其稱臣,然我中原素來以德服人,對南詔各部多有優容,而吐蕃則橫徵暴斂,待之苛薄,兩相比較,南詔各國自然心向中原而敵吐蕃。

    這些年來,南詔諸國與吐蕃屢興刀兵,時降時反,時反時降。今吐蕃伐周,必向南詔勒索軍餉輜重,陛下若下詔給南詔諸王,重納其為我朝屬國,南詔諸王必定響應朝廷,介時吐蕃也將面臨兩面受敵的窘境,自然不敢再向我中原發兵!”

    想那南詔諸國沒有大周支持,還時不時的反上一反,如今受到吐蕃勒索,有了大周在器甲錢糧方面的支持,他們不反了吐蕃才怪。唐休璟所言有理有據,聽來大為可行,偌大一個難題,被他把解決的辦法放在國朝之外,竟然輕易解決了。

    武則天聽的龍顏大悅,再想起上次吐蕃使節論彌薩說過此人悍勇,曾大敗吐蕃,令大周揚眉吐氣的事,對他是越看越順眼。如果早起用這樣的人才,充分發揮他的才能,大周何至於像現在這般,飽受蠻夷欺淩啊!

    武則天欣然道:“唐休璟聽封!”

    唐休璟趕緊站定,恭聲道:“臣在!”

    武則天道:“朕命你為夏官尚書、檢校涼州都督,同鳳閣鸞台三品!”

    唐休璟嚇了一跳,沒想到一番御前奏對,居然就升為當朝宰相了,趕緊謝辭道:“臣德行淺薄,何堪重任!”

    武則天不滿地掃了一眼殿上眾臣,加重語氣對唐休璟道:“卿乃國之幹才,可以為朕分憂。啟用卿太遲,已經是朕的遺憾了!”

    眾大臣聽了,都有些顏面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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