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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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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2 18:27:57
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章 哥們要出息

    傍晚,馬橋家裡熱鬧非凡。

    坊門已經關了,可是許多坊間百姓並沒有馬上回去自己家裡,馬橋家屋裏屋外到處都是人,鬧鬧烘烘的也沒有人管。因為不良帥霍明雷和坊正蘇墨涵也都在場,還有誰去理會禁令呢。

    蘇坊正一臉紅光,拚命地提高嗓門,以壓過房中紛紛擾擾的各種聲浪:“嗨!我就說吧!我就說吧!得虧老夫找了道士來設壇作法,咱們坊裡的風水才變好了。你看把小帆和橋哥兒出息的,都做了禁軍了!”

    花大娘笑道:“蘇坊正,你可得了吧。橋哥兒方才都說了,是虧得白馬寺的薛大師幫忙,他們才有機會加入禁軍的。這是人家和尚的功勞,關道士什麼事?”

    蘇坊正不服氣地道:“風水之說,玄之又玄,說了你也不懂。你說前些日子咱們坊裡出過多少亂七八糟的事兒?要不是本坊正果斷請來道士設壇施法,改了本坊的風水氣運,這兩個孩子怎麼可能遇到貴人呢?”

    不良帥霍明雷笑眯眯地道:“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總之,咱們坊裡的孩子有這種大出息,那是大好事。”

    馬橋娘道:“霍老哥兒說的是,不管咋說,這是喜慶的事兒,都得感謝大傢伙兒。我家橋兒終於有了出息,他阿爺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高興的……”

    馬橋娘著。就忍不住抹起了眼淚兒,眾人見了又是一通勸慰。

    許多與楊帆和馬橋相熟的坊丁、武侯都擁擠在他們旁邊,羨慕地看著他們那一身英武的禁軍制服。頂了楊帆的差使,剛剛成為坊丁不久的蕭千月摸摸楊帆與馬橋不同的制服,好奇地道:“小帆,你這軍服怎與橋哥兒不同呢,你們在禁軍裡都擔任什麼官職呀?”

    楊帆道:“但凡新兵入伍。都要從頭做起,哪有直接就做官的。不過,因為我在擊鞠大賽中為擊敗吐蕃立下功勞。天后很是歡喜,所以被破格提拔,任命為伙長。”

    蕭千月又道:“聽說禁軍有十六衛兵馬。你們是哪一衛的禁軍啊?”

    楊帆道:“我如今在金吾衛,橋哥兒選擇了龍武軍。龍武軍全是騎兵,入這一衛,現在雖是兵丁,卻多得是機會出人頭地。”

    馬橋大聲道:“兄弟們放心,小帆給咱修文坊長了臉,我馬橋也不會差了的。此番入伍,我一定苦練騎射,來日掙一份大大的軍功回來!”

    眾坊丁武侯連聲起鬨,預祝他早日做個將軍。馬橋笑容滿面,揮手頻頻,彷彿已經做了大將軍似的,好不威風。

    江旭寧來得晚,她收了攤後。又忙活了一陣,把次日一早要用的面和好了放在炕頭上“醒著”,這才來到馬橋家裡,還沒進門就見馬家好不熱鬧,連院子裡都是人,待她同熟人一一打過招呼。擠進門去,就見馬橋眉飛色舞地與人說著當日擊鞠的事情。

    “當時,公主殿下一杖把球傳到了小帆馬前,小帆……”

    “啊!公主啊?”

    “當然,你別打岔。當時……,我說到哪兒了?”

    江旭寧聽了,不禁抿嘴一笑。

    房中多點了一盞燈,光線還算明亮,雖然被擁擠的人群將光線晃得有些忽明忽暗,可是依舊能夠清楚地看見他的樣子。

    馬橋穿著一件紅色的戰襖,外罩半身皮甲,頭戴卷耳皮盔,一條土黃色肥腿褲兒,底下紮緊了塞在戰靴裡,只是這一打扮,就顯出了幾分英氣。仔細看他,似乎比以前瘦了一些、黑了一些。

    但是最大的變化,並不是這外在,而是從他骨子裡透出來的一種東西。他正一如往常,向夥伴們誇誇其談地賣弄著,但是江旭寧能夠看得出,他有種不同於以前的氣質,他的眼神似乎清明了許多,明亮了許多。

    他的下巴隱隱有些胡茬,還不到該蓄鬚的年紀,颳得又不乾淨,但也因之有了幾分成熟男人的味道。江旭寧的目光在那一動一動的下巴上溜了一眼,再移到他的嘴巴上,忽然身子一陣發熱,連耳根子都熱了起來。

    以前,這是不可想像的,她當馬橋是兄弟,從未當他是個男人,即便是被他拉過手,或者打鬧的時候碰過身子,也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可是這一次……,想起他在上元燈會猝然轉身,那措手不及的一個吻,她竟然有些羞澀難當。

    那個吻並不美好,最大的感覺就是疼,她被撞破的嘴唇微腫了一天有餘,但是這一吻卻對她的心靈造成了莫大沖擊。

    馬橋比比劃劃地說著,頭向這邊扭過來。

    江旭寧心裡一跳,竟然有些怕被他看見,急忙一低頭,就向母親身邊的人堆裡擠過去……

    ※※※※※※※※※※※※※※※※※※※※※※※

    夜深了,不良帥霍明雷特許本坊延遲一個時辰宵禁,現在時間業已到了,客人們紛紛告辭離去。

    “橋兒,你送送小寧娘倆兒。”

    因為兩家一向交好,馬母跟面片兒娘聊得最晚,把其他客人都送走之後,馬母便吩咐自己兒子送一送。

    “我……我有點乏,就不去了,寧姐,明兒見。”

    楊帆本想一同去送,看見江旭寧半邊身子藏在母親後面,較之平時爽朗大方的樣子頗有不同,竟現出一些小兒女的羞澀情態,心中不由一動,本來想說:“我也去!”卻臨時換成了不去。

    馬橋陪著江旭寧和江母一同出去,恰看見花大娘正慢騰騰地走著,花大娘的住處離江家不遠,兩位在同一坊內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姐妹便並肩而行,邊走邊聊,這一下就把馬橋和江旭寧落在了後面。

    江旭寧固然心中忐忑,馬橋想起那一晚的事情也有些侷促不安,兩個人並肩走在兩位老人家後面,心口兒輕輕地跳著,都低著頭看那如霜的地面,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有時,他們會稍稍歪了頭,偷偷瞄一眼旁邊的人,如果對方恰也向他望來,目光一碰,就會飛快地閃開,那種似羞似怯的感覺,是他們以前從未在對方身上體驗過的,一時滋味難明。

    前邊拐過路口,就到江家了,江家在鄰近路口的第一家,面片兒站住,目光垂著,微微有些靦腆地對馬橋道:“好啦,你也快回去歇著吧,明兒早起,還要去軍中報導呢,可別遲到了。”

    “噯!那……我回去了。”

    馬橋站住腳步,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扯一扯軍裝的衣襟,作勢要走。

    江旭寧瞧見他侷促的樣子,不禁抿嘴一笑,柔聲道:“你呀,現在還真有點人模樣兒了。以後做了禁軍,算是從此跳出了修文坊這個小圈子,好好幹,來日建功立業,做個大將軍,再風風光光地回來叫我看看。”

    馬橋打個哈哈道:“做大將軍啊,年紀輕輕就做了大將軍的也有,可那都是世家豪門子弟。我們這些出身寒門庶族的人家,除非立下天大的功勞,否則就算運氣好,等我成了大將軍時怕不也得七老八十了,那時你還會來看我麼?”

    江旭寧道:“你若回來,我便去看,七十八十又有什麼?除非你嫌我那時生得醜了。”

    馬橋脫口道:“怎麼會,就算你長到八十歲,小寧也還是小寧,依舊這麼好看。”

    江旭寧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輕啐道:“胡說八道,那我不成老妖精了?”

    瞧著她那副嬌羞動人的模樣,馬橋忽然又生起一種想要親吻她的感覺。

    相由心生,他的衝動,頓時從眼中流露出來,江旭寧隱隱有所察覺,她的臉微微仰起,眼睛稍稍睜大了一些,眸中那迷離的光彩是期待、驚訝還是害怕,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馬橋的頭微微俯下去……

    “小寧啊,你……”

    恰在這時,花大娘風風火火地從轉角處冒了出來,把馬橋傾身欲吻,江旭寧仰臉欲迎的模樣全都看在眼裡。

    馬橋和江旭寧兩個人飛快地挺直了身子,慌張地看向她道:“花大娘……”

    “哦……哦!小寧啊,天色不早了,你早點回去歇了吧,大娘這就回家了。”

    人老成精,花大娘只是略微一怔,便迅速恢復了常態,好像她根本沒有看到這樣一幕情景,江旭寧紅著臉答應一聲,花大娘就轉身走開了。剛一繞過牆角,花大娘就加快了腳步,飛快地衝回江家大門,壓著嗓音叫道:“我說老姐姐,老姐姐,你快出來呀……”

    經花大娘這一打岔,馬橋和江旭寧只是簡單地又聊了兩句,江旭寧便逃也似的跑回家了。

    馬橋一路往回走,心中充滿新奇的感覺。他以前從來沒有把江旭寧當成女人一樣看待,現在卻不由不去想,反覆地想:“小寧……,其實很俊俏呢,又勤快、又能幹的一個好女子,我若是真的能娶了她做娘子……”

    想到那個吻,想到江旭寧那薄薄軟軟的一雙紅唇,馬橋渾身一陣燥熱,竟有一種飲了酒的感覺,醺醺然陶醉不已。

    夜色中,一道人影靜悄悄地立在牆角下,看到馬橋回來,人影又往牆邊貼了貼,馬橋渾然不覺,邁步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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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唐僧肉

    楊帆和馬橋並肩躺在同一張榻上。

    楊帆的家已經托蘇坊正找人轉賣了,現在還沒有出手,不過屋裡本來就沒有什麼東西,如今天氣冷了,回家去住,遠不住借住在馬家暖和。

    馬橋枕著雙臂,目光閃閃地望著帳頂,對楊帆道:“你教我的功夫,我一直用心練著呢,以後,等我把這套刀法練熟了,你可得再教我些新功夫。”

    楊帆道:“當然沒問題,我就怕你不肯用功,只要你肯學,我哪有不教的道理。”

    馬橋想了想,嘿嘿地笑起來:“我現在還有種做夢般的感覺!沒想到我馬橋也有這般風光的一天,穿著這身衣服,真是威風,你剛才看見沒,咱們坊裡那些坊丁、武侯,瞧著咱們時那眼神兒有多羨慕……”

    他忽然翻了個身,目光炯炯地看著楊帆,楊帆詫異地道:“這樣看著我幹什麼?我又不是你媳婦兒!”

    馬橋真誠地道:“小帆,真心謝謝你!”

    楊帆奇道:“謝我什麼?”

    馬橋認真地道:“小時候,阿娘給我講‘孟母三遷’的故事,對我說,一頭鷹,從小生活在雞窩裡,也會失去翱翔天空的本事。交什麼朋友,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我很慶幸,能與你做朋友、做兄弟!”

    楊帆笑了,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

    馬橋遺憾地道:“可是,你為什麼讓我留在龍武軍呢。咱們兄弟在一起該多好,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楊帆道:“軍伍之中,再怎麼講資歷,也看重真本事,當年楚大哥如何被貶出軍營,你是知道的。被他打殘的那位仁兄有後台,結果又如何?咱們是兄弟。若在一起反而不好相互照應。在龍武衛,你會比在金吾衛更有發展。”

    馬橋點點頭,認真地道:“嗯!我並不希望指著你的照顧往上爬。讓人家背地裡戳我脊樑骨,只是不捨得跟你分開。你放心,如果我要做官。一定憑自己的真本事,叫人家心服口服!”

    那道若有若無的身影悄然離開了馬家左近。

    這個人是天愛奴,得了公子的吩咐之後,她就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心安理得地關注著楊帆。她沒想到楊帆現在居然成了禁軍。

    想起剛認識楊帆的時候,他還是個一個坊丁,轉眼再看到他時,竟然就搖身一變,成了白馬寺的首座,而今。他居然又做了禁軍,此人際遇之奇,當真是出乎她的想像。

    “禁軍的一個小小夥長而已,想必公子是不會把他放在心上的。”

    天愛奴一路走,一路琢磨著是否把此事稟報公子。多年來的服從已經成為習慣,使她不想對公子有所隱瞞,但她又本能地想要保護楊帆。

    忽然,她看見了那處熟悉的所在,不由停下了身子。

    片刻之後,她就出現在楊帆以前所住的那幢小屋。

    門打開。清冷的月光照進房裡,天愛奴默默地掃視著室內的一切,輕輕走進去。

    牆角的老鼠被她輕微的腳步聲驚動,飛快地鑽進了洞穴。

    天愛奴掀開落滿了灰塵的被單,在榻上輕輕坐下來,雙手抱膝,目光柔柔的。

    這裡破破爛爛的,實在沒有一點可供入眼的地方,對她這樣一個身在豪門,衣著、飲食莫不極為講究的姑娘來說更是如此,可是這裡偏偏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當她置身於此時,心靈會感到無比的恬靜和溫馨。

    這種感覺,也許在她遙遠的童年時代曾經有過,她曾經一直拒絶想起自己的童年,因為一旦想起童年,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悽慘的歲月。可是在楊帆這裡住的那些天,那種輕鬆、愜意、自然,無拘無束的感覺,卻只有她遙遠的童年時代才曾擁有。

    那是一種家的感覺,一種故鄉的感覺,她無法說出更具體的感受,只是有一種淡淡的眷戀和憂傷……

    天愛奴輕輕地嘆了口氣,孤獨地抱緊了雙膝。

    ※※※※※※※※※※※※※※※※※※※※※※※※※

    金吾衛,分左右金吾,是禁軍十六衛中的兩衛,掌管皇帝禁衛﹑扈從等事的親軍。宮中、京城的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事,盡皆是其職責範圍。

    楊帆原打算利用進宮的機會接近上官婉兒,卻不知像他這樣的宮外人,沒有人領著在宮里根本沒有隨意走動的機會,而每次見到上官婉兒又都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間,根本沒有一絲機會。

    到如今,他在上官婉兒那邊毫無進展,結果本以為已不易接近的丘神績又陽差陽錯地被命運送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世事之多變離奇實在是難以想像,楊帆本以為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將留在金吾衛,有得是機會下手。所以赴孟津報到之後,耐住性子熟悉周圍環境,交結軍中壯士,暫且按下殺機,想先徹底融入這個環境,以保證來日刺丘之後,他的身份依舊不會暴露。

    可是,三天!僅僅三天之後,他的上司傅隊正便通知他,立即收拾行裝到洛陽宮城報到,從今天起,他將成為一名大角手。

    大角手隷屬金吾衛的引駕仗,共六百人,是皇家儀仗隊的一部分,平時執戟,擔任宮中警衛,但逢重大朝會和重要的皇家儀式,就會手持巨大的角號,吹奏號角,成為皇家器樂隊的一個組成部分。

    楊帆不知道他為什麼又被調進了宮去,剛剛接近丘神績,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被調離了。幸好調入的地方還有他的另一個目標,於是,楊帆在丘神績那兒虛晃一槍,又殺回了皇宮大內。

    從來沒有一個侍衛能像楊帆一樣,入宮當值會引起如此之大的轟動的。實際上他剛到孟津報到時,在金吾衛禁軍大營裡,同樣引起過一場轟動。

    擊鞠本就是軍中最為盛行的一項運動,一個擊鞠高手,是會受到戰士們的狂熱追捧的。而這一次,楊帆又有以五敵十,陪同太平公主大敗吐蕃的輝煌戰績,更是引起了禁軍將士們的強烈關注。

    然而,他在禁軍中引起的關注,還遠不如他在宮裡面引起的影響之大。因為,他曾經打敗太平公主府的相撲手;因為他是蹴鞠場上的小旋風,據說小蠻姑娘被他氣得跳腳,上官待詔被他氣得摔倒;因為,他與太平公主並肩作戰,大敗吐蕃。

    金吾衛的官兵大部分只是道聽塗說,隱約聽說了一些當日比賽的盛況,而宮中的宮娥綵女、太監侍衛們大部分都是目擊者,所以楊帆的到來,在他們之中也就引起了更大的轟動。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因為楊帆曾經是白馬寺的首座和尚,直到現在他還頭頂光光,沒長頭髮呢。宮裡人都知道白馬寺方丈薛懷義其實是什麼人,於是同樣出身白馬寺的楊帆,便也沾上了一點情色的味道。

    光頭小和尚,這是多麼新鮮的感覺!這等形象和身份,比起一個侍衛武士或者文人墨客來,別具一番味道,那是一種新鮮感和刺激感,這種感覺很容易撩起那些長處深宮、無所事事的姑娘們的遐思……

    “哎喲,楊家哥哥,多謝你啦。人家腳下一滑就……”

    說話的是個荳蔻十二三,長得宜喜宜嗔的可愛小宮女,姓周,有個人見人愛的好名字:元寶。

    這時候金銀還不是流通貨幣,也沒有鑄成元寶的,不過這時已經有“元寶”這個詞了,這時的元寶指的是“開元通寶”,看來周元寶的爹娘也是窮瘋了,才給女兒起了這麼一個名字。

    這個時代,女子十五就可以成婚,許多過了十五歲的女孩兒都已經嫁作人婦,為了保證宮女秀女的招募能夠足額,所以宮裡選秀女的規定歲數都比較小,十一二歲就可入宮,周元寶就是十一歲入宮的,如今已在宮中一年。

    剛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楊帆一肩的雪花,挾了戟從對面走過來,周元寶正迎面走去,一瞧見他,腳底下一滑就摔倒了,兩邊是兩道宮牆,中間就只有他們倆人,你說你扶不扶?

    楊帆上前扶了一把,於是,小姑娘就掛在他胳膊上了。

    雪很白,白麵一樣白。

    雪很軟,鬆糕一樣軟。

    所以這一跤既沒有跌傷元寶姑娘,也沒有弄髒她的衣服,但是小姑娘卻掛在楊帆胳膊上,有些站立不穩的樣子,嬌聲嗲氣地道:“楊家哥哥,幫人家拍拍身上的雪好不好,人家站不穩呢。”

    她是跌坐在地上的,所以雪就粘在她的裙子上,此刻她就翹起小屁股來,揚起一張可愛的小臉,水汪汪的大眼睛瞅著楊帆,眸底帶著一抹調皮的笑意,她當然知道楊帆絶不敢真的幫她拍裙上的雪,她就是喜歡看楊帆難為情的樣子。

    在男人多的地方,平時再張揚的女人也會文靜下來,可是在這女人多的地方,她們簡直是有些肆無忌憚了,楊帆一個大男人,居然時不時的就成了被小宮女們調戲的對象。寂寞深宮的女子們,又多了一個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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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3 01:20:40
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這妮兒忒窈窕哩!

    “元寶,你幹什麼呢?”

    一個清冷的女孩聲音突然傳來,周元寶抬頭一看,哈地一聲笑,就很俐落地跳起來,腿也不瘸了,屁股也不疼了,她拍拍屁股上的雪,像一隻活潑的小兔子般蹦蹦跳跳地跑開,到了那女子身邊,涎著臉笑道:“小苗姐!”

    小苗姐板著俏臉哼了一聲,道:“在天后宮前還敢這麼放肆,小心叫女官們看見打你的板子!”

    周元寶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嘻嘻哈哈地跑過去了。

    小苗姐叫樹小苗,與周元寶同歲,生日比她大一些,兩人是同一批入宮的。周元寶是侍候當今皇帝的寵妃德妃的,樹小苗卻是太后宮裡的宮女,所以地位天壤之別,元寶在她面前便乖巧的很。

    周元寶一走,樹小苗臉上便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姍姍地向楊帆迎來。

    樹小苗有鮮卑血統,祖上本是鮮卑樹洛于氏,鮮卑拓拔氏亡國以後,樹洛于氏留在了中原,把姓改成了樹氏。樹小苗此時已經看不出多少胡人血統的特徵了,不過比起大部分洛陽女孩,她的五官輪廓更明顯一些,眼窩稍深,鼻尖如錐,倒也襯得她更形嬌美。

    樹小苗扛著一支木鏟,看樣子是出來掃雪的,她笑咪咪地走到楊帆身邊,問道:“二哥這是當值回來麼?”

    楊帆笑應道:“是啊,剛剛下值。正要回去。”

    樹小苗的聲音便帶了幾分嬌憨,道:“二哥~~~,你看,下這麼大的雪,人家年紀輕,力氣小,這麼大的一塊地方。什麼時候才能掃完吶,二哥你人最好啦,不如我幫二哥扛戟。二哥幫我除雪,好不好啊?”

    “呃……,好吧!”

    楊帆略一猶豫。便答應下來。

    他可不想在皇宮裡站一輩子崗,他的目的是接近上官婉兒,可惜上官婉兒雖然只是天后身邊的一個待詔,實已等同於宮裡的第二號人物,楊帆哪有機會見到她,甚至連她平時在哪兒辦公,晚上歇宿何方楊帆都不知道。

    多交朋友,就有機會探聽到宮裡更多的消息,抱著這一目的,楊帆是很喜歡與人為善的。

    一見楊帆答應。樹小苗立即雀躍道:“二哥真是好人,來,鏟子給你。喲,這戟好沉吶,好涼!”

    樹小苗先用手握了一下。又趕緊扯起衣袖卷在戟桿上,這樣還是覺得涼,乾脆把大戟抱在懷裡,笑眯眯地看著楊帆。

    楊帆掄開木剷除雪,別瞧他看著精瘦,力氣卻大。那雪浪翻滾,被他迅速清理到一邊,依著一面宮牆堆實,不一會兒就清理出一大片。

    “嘻嘻,二哥真是能幹!二哥好厲害喲!看把二哥累的,小苗給你擦擦汗……”

    樹小苗拖著大戟跟在楊帆屁股後面,不嫌肉麻地誇讚著,還從袖筒裡摸出一方香噴噴的手帕,搶著要給楊帆擦汗。雖說這雪挺厚,其實楊帆額頭哪有一顆汗珠,弄得楊帆哭笑不得。

    同周元寶的有意戲弄不同,樹小苗是真的有些喜歡這個俊俏可愛的站崗小兵,這小丫頭比較早熟一些,不過,她的這種喜歡也只是女孩子一種朦朧的好感而已,其中還是帶有戲弄的成份。

    “額……咳!”

    路口突然傳來一聲清咳,樹小苗扭頭一看,趕緊藏起了手帕,怯怯地叫道:“小蠻姐!”

    俏立於路口的少女正是謝沐雯,謝沐雯背著手站在路口,穿一件窄袖短襟的芙蓉妝花皮襦襖,一條海棠紅的八幅摺緞裙,袖口和領口露著三四寸的白狐毛,足蹬一雙鹿皮小靴,整個人本就清麗脫俗,再被這得體的衣著一襯,更如神仙中人!

    見謝小蠻正在瞪著她,樹小苗趕緊把大戟還給楊帆,奪回木鏟,又向謝小蠻討好地笑笑,便努力地剷起雪來。楊帆看得有趣,哈哈一笑,一頓大戟,頓去桿頭積雪,往肩上一扛,對樹小苗道:“小苗姑娘,我回去了。”

    “哦!”

    樹小苗抬頭本想說點什麼,見謝小蠻還在路口看著,趕緊又埋下頭去,謝小蠻哼了一聲,這才轉身離去。楊帆到了路口往旁邊一拐,卻見謝小蠻正負手站在那兒,見他過來,冷冷喝道:“站住!”

    楊帆站住,笑吟吟地施了一禮,問道:“謝都尉有何指教?”

    謝小蠻道:“你可知道,這些宮娥,大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楊帆道:“在下略知一二,有錢人家的孩子就算被選中了,掏些錢也能賄賂那些選秀的官吏放手。”

    謝小蠻的神色更冷,說道:“你知道就好!她們出身貧苦,入宮之後雖然衣食無憂,卻再也不得自由,很可憐的。這裡的女孩子都沒有什麼心機,所以也最容易受騙,你既知她們可憐,就離她們遠些。”

    楊帆聽到這兒,才稍稍品出一點味道,眉頭不由輕輕皺了起來:“謝都尉,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小蠻道:“你非要我直說?那我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你,你自己膽大包天不要緊,可不要害得她們丟了性命。若是今後再叫我看見你對宮裡的女子勾勾搭搭,絶不饒你!”

    楊帆心裡好不冤枉,忍不住揚聲道:“謝都尉,咱們兩個可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治我,怕是不容易,你先過了朱都尉那一關再說吧!”

    朱都尉名叫朱彬,乃是金吾衛引駕仗的引駕都尉,主管這六百名大角手。

    謝小蠻聽了他的話,霍地一扭身,眉鋒漸漸地挑起來,道:“姓楊的,你在擊鞠場上為我大唐爭了光,連天后都誇獎了你幾句,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

    楊帆反唇相譏道:“不敢!楊某隻是不像某些人一樣自以為是罷了!”

    謝小蠻拿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狠狠地瞪著他,瞪了半晌,輕輕點頭道:“好!好樣的!你看本官治不治得了你!”

    謝小蠻甩開一雙長腿,就去找朱彬了。

    ※※※※※※※※※※※※※※※※※※※※※※※※※

    這些天,宮娥綵女,甚至女侍衛中的一班人,最常掛在嘴邊上的人就是楊帆,就連她的好朋友高瑩,好像都被這個男人給迷上了,一聊起有關他的話題就特別著迷,樹小苗那樣的小丫頭又怎禁得起他的勾引?

    謝小蠻卻不知道,在她眼中,那個嬌嬌怯怯,好像一隻膽小的小兔子似的樹小苗,才是主動的一方。小蠻本來只想警告楊帆一下,讓他收斂收斂,不想他還如此狂妄,小蠻不禁恨恨地想:“我還擺佈不了你這個臭小子!哼!我把你調到我眼皮底下看著,看你還怎麼拈花惹草!”

    謝小蠻一邊想著,一邊朝朱彬當值的衙房趕去,正行走間,前方忽有兩個人迎面走來,因為大雪剛停,太監宮女們剛剛出來清掃積雪,路上厚厚的積雪還未除去,所以迎面走來的那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得甚是困難。

    謝小蠻看了一眼,認出其中一人是內侍高公公,另一人是個二十出頭的男人,矮冬瓜似的身材,笨拙地在雪地中邁著他的小短腿。

    看他的膚色,帶著些不健康的黃黑色,顯出一副病容來,他的穿著打扮倒也是綾羅錦繡,那襆頭、那袍子、那靴子,雖然質料做工都是上佳之作,只是這人實在不是個衣服架子,再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顯不出氣質。

    因為路上都是厚厚的積雪,只有中間道路上被巡弋的兵丁踩出的一條小道,所以謝小蠻側身避讓了一步。

    武后時期,太監權力有限,小蠻是武后的貼身近衛,本不需要看一個太監的臉色,不過雖然常人很岐視太監,小蠻卻覺得他們都是可憐人,若非家境不好,誰肯自宮入宮?再說這個高公公性情很好,待人和氣,年紀也比她大得多,所以主動讓了路。

    高公公有迎風流淚的眼疾,所以微微側著頭避風,只顧盯著地面往前走,直到近處一抬眼,這才看清側身讓路的姑娘是謝小蠻,忙笑施一禮道:“哎喲,原來是小蠻姑娘啊,你瞧咱這眼神兒。”

    謝小蠻淺淺一笑,道:“這麼大冷的天兒,公公辛苦啦,請公公先行。”

    兩人說話的當口兒,那個鄉下土老財的似的矮男人也站定了身子,大雪中走這幾步路,大概是把他累壞了,站在那兒呼哧呼哧直喘,喉嚨裡發出一陣風箱似的聲音。可是一俟看清謝小蠻的樣子,他的兩隻眼睛登時就直了,似乎連呼吸都忘了。

    這妮兒,忒窈窕哩!那粉嫩嫩的肌膚,那紅嘟嘟的小嘴兒,那筆挺的鼻梁兒,那會說話的大眼睛……

    自打進了皇宮,這一路看到的漂亮妮兒夠多了,可是竟沒一個像她這麼漂亮,瞧她往那兒一站,那股子精氣神,簡直就像自家老宅後院裡那棵梅花樹,雪越大、風越急,開得越漂亮,越精神。

    “俺哩個娘咧,這妮兒長得咋這齊整哩!跟這樣的妮兒樹覺可不受用死哩!”

    那矮冬瓜直勾勾地看著小蠻,一顆心直似貓撓兒似的癢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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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梅若紅豆

    高公公帶著這人是要去見太后的,也不敢多耽擱,就沒跟小蠻客氣,笑了笑便道:“好好好,小蠻姑娘,那咱家就先走一步了。”

    高公公舉步往前走,旁邊那矮冬瓜戀戀不捨地盯了謝小蠻兩眼,這才快步追上去。走出去幾步,忍不住回頭又瞄了謝小蠻一眼,只覺她那裊裊的背影,依舊是說不出的好看,心裡頭就更癢癢了,忍不住喘著粗氣問道:“高公公,這妮子好窈窕哩,她是誰哇?”

    高公公聽著他那侉侉的聲音,微微皺了皺眉,可這人不是他能得罪起的,那一絲不耐迅速隱去,高公公儘力用和藹的語氣道:“哦,那位是小蠻姑娘,天后身邊的侍衛。”

    那人聽了便是一喜色,又追問道:“是俺姑母身邊的侍衛?”

    高公公道:“當然,咱家豈敢欺瞞武公子。”

    那人聽了登時心花怒放,心想:“原來只是姑母身邊的一個女侍衛,啥女侍衛,不就是侍候人的丫頭麼,那就成哩!”

    這個人叫武厚行,是武則天的一個侄子。

    武則天的祖父武華生有四子,武士讓、武士彟、武士棱、武士逸。這武厚行就是武士逸第三子武安業的兒子。三房就這麼一根獨苗苗,而且是武安業老來得子,所以寶貝疙瘩似的,當小祖宗養活了。

    武厚行是武安業老來得子,體質先天虛弱,動不動就鬧個病呀災的。家裡把他寶貝的不得了。從小不學無術,家裡人但求他活得長,也不敢多做他想。

    武則天掌權之後。漸感親信不敷使用,不得不大量起用武家的人,但是三房因為就這一根獨苗。身體又不好,所以家裡人一直沒有捨得放他出來做官。

    如今,武安業已經去逝,家裡頭沒人管得了這個小霸王,在他一再折騰之下,只好由著他的性子去。武厚行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姑母武則天,表達了想要做官的意願,武則天欣然應允,武厚行馬上歡天喜地的打點行裝。離開太原老家,奔著洛陽來了。

    武厚行在家裡本來就狂傲無比,又知道他的姑姑就等同於大唐的皇帝。上與天齊。無人比肩,就更是目無餘子了。在他看來,所有所有的人,包括李唐宗室的王爺、公主,統統都是他武家的奴僕,更何況一個小女侍衛。

    “俺要跟姑母把那個窈窕的俊妮兒給討過來!”

    想著謝小蠻那嬌俏可愛的模樣兒,武厚行開始無限憧憬未來的美好生活了。

    ※※※※※※※※※※※※※※※※※※※※※※※※

    雪後的宮苑如瓊樓玉宇,高大巍峨的宮殿全都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下,偶爾露出一角金碧輝煌,其餘的部分盡皆隱藏在一片潔白之下,就連殿宇樓檐上的脊獸,此時也像粉雕玉塑一般。

    聞香殿的小院裡,雪裡臘梅如豆,含苞欲放。

    自古帝王家,皆好植梅花。

    梅花無疑是冬天的一道盛景。

    聞香殿前這幾株梅花開得正好,沒有綠葉映襯下的密匝匝的花骨朵兒倔強地鑽出茸茸的白雪,花瓣兒嫩得如蠟質般幾近透明,遠遠看去,彷彿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玉豆兒。

    疏影橫斜,老乾虯枝的梅花樹下,高公公穿著一件肥大的棉裌襖,坐在墊了蒲台的石凳上,正和幾個小太監和小宮女興緻勃勃地講著自己故鄉冬天的事情。

    高公公是粟末靺鞨人,他滿是緬懷地道:“那時候,老公才九歲,下完了大雪,跟著兄長一塊兒去河泡子,那北方,可比這兒還冷上十倍,河泡子都凍了厚厚的一層冰,我們就拿冰釺子撬,用石頭砸,在冰上面砸一個大窟窿。

    嘿!那水下的肥魚正嫌氣兒不夠喘的呢,這冰窟窿一砸出來,肥魚都擁擠到水面上,很容易就抓上來,有時候啊,它自己就能跳上來。撿上這麼幾條肥魚,回家燉了吃,或者烤著吃,香得很!”

    說著,高公公舔了舔嘴唇,似乎是有點饞了。

    楊帆扛著大戟,笑嘻嘻地站在一邊聽著。

    他是這聞香殿的侍衛,不過一到了冬天,太后不大到這兒來,所以每日都是無所事事,守門的宮衛偷閒,都到門房裡去烤火取暖,楊帆卻喜歡跟這些太監宮女們混在一起,無他,他想掌握上官婉兒行蹤,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這些宮裡頭的侍候人了。

    “楊哥哥,你小時候也這麼捉過魚麼?”

    一個小宮女瞟了楊帆一眼,笑盈盈地道。漂亮女子容易被人搭訕,俊俏的小郎君同樣容易被人搭訕,尤其是在這個陰盛陽衰的地方,幾個小宮女馬上轉向楊帆,作興緻勃勃狀,把談興正濃的高公公扔到了一邊。

    楊帆靦腆地笑笑,道:“沒有,我小時候老實得很,哪敢鉋冰捉魚。”

    一個宮女掩口笑起來:“二郎不說實話,你老實,誰信吶?那天蹴鞠,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二郎在場上那個威武,尤其是最後一個球……”

    小宮女越說越興奮,一張小臉蛋脹得通紅,手舞足蹈地道:“這樣,就這樣,一個倒掛金鈎,然後凌空一旋,就穩穩地站住了,然後向前一衝,抱住了上官待詔。”

    高公公呵呵地笑,翹起大拇指道:“說得是呢,當時那一腳端地神妙,看得人都喝一聲彩。老公當時也在,瞧得清清楚楚。”

    一個小宮女笑嘻嘻地道:“二郎是頭一個沾過上官待詔身子的男人呢,上官待詔身上香不香呀。”

    楊帆摸摸鼻子,靦腆地笑道:“看你說的,那時候……,都跑得一身汗,還有啥香氣。再說。我鼻子也沒有那麼好使。就這麼一扶,真有香氣也嗅不到啊。”

    另一個小宮女便道:“喲,就這麼一扶?那一下扶得可真是瓷實。要不是二郎你,上官待詔要摔得狠了。”

    旁邊一個宮女便撇嘴道:“這可難說,誰知道人家上官待詔是不是故意跌倒。等著二郎去扶啊。”

    一個年長些的宮女馬上道:“要死!敢嚼上官待詔的舌頭!”

    那小宮女吐了吐舌頭,壓低了聲音,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嘟囔道:“她都成老姑娘了,就不信她不想男人……”

    一說起男人女人,大家都來了精神,本來就是搶前一步,將人扶起這麼一件事,沒有什麼香艷,也沒有什麼曖昧。她們聊著也是特別提神,幾個小姑娘嘰嘰喳喳越說越來勁兒了,連楊帆這個當事人都被擠到一邊成了聽眾。

    楊帆和高公公根本沒有插嘴的份兒。於是一起閉嘴。做起了聽眾。

    就在這時,謝小蠻踏著鹿皮小蠻靴子蹬蹬蹬地走進來。往院中一站,杏眼一掃,看到拄著大戟站在那兒的楊帆,便道:“楊帆!”

    楊帆扭頭看見是她,拖著大戟走過去,懶洋洋地問道:“謝都尉,有何指教啊?”

    謝小蠻下巴一翹,威風凜凜地道:“御前有幾個侍衛過於懈怠了,天后很不滿意,讓我另選幾個侍衛換到御前去。從今天起,你就到武成殿去當值!”

    武成殿是天子聽政和召見群臣的殿堂,光宅元年武則天稱制後,武成殿就成了她垂簾聽政的所在。到武成殿當值,就是在天后眼皮子底下做事,自然不如在其它宮殿閒散自由,那裡職務更重、規矩更嚴,薪水卻與其他侍衛一樣多,侍衛們都視如畏途,不願意被選到御前。

    然而,卻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楊帆。楊帆正愁雖與上官婉兒咫尺相隔,卻摸不著她的行蹤,也見不到她的影子,這小蠻姑娘竟給他提供了這麼一個難得的機會,楊帆如何不喜。楊帆怔了一怔,喜形於色地道:“在下現在就去麼?”

    謝小蠻微微揚著下巴,只希望從他臉上看到沮喪、懊惱,哪知道楊帆竟沒有一點不悅,甚至還很開心,小蠻不覺一愣:“怎麼會這樣?”

    又見楊帆一副恨不得馬上走馬上任的樣子,謝小蠻更加失望,怏怏地擺了擺手,道:“不必,今天都快傍晚了,還去當什麼值,你去找朱彬交卸差使,明日一早,到武成殿聽用吧!”說完,就很鬱悶地走開了。

    楊帆朝著她的背影含笑一揖,高聲道:“謝都尉,慢走~~~”

    謝小蠻剛一走,眾宮娥就呼啦一下圍上來,有人依依不捨地道:“哎呀,二郎要調到武成殿去當值,人家想再見到你可不容易了。”

    有的人就為他打抱不平,道:“怎麼能把二郎調到武成殿去呢,到那兒當值哪還能像現在這般自在,二郎可是咱大唐的英雄呢,這宮裡頭誰不知道你,你跟朱都尉說說,不去武成殿,朱都尉一定會給你這個面子的。”

    楊帆笑吟吟地道:“苦些累些怕什麼,我在這兒當真,沒有機會上陣殺敵,便去御前多擔當些事情,陞遷的機會也就大些,我還盼著,能在三年之內就升個隊正呢。”

    馬上又有小宮娥幽幽地道:“二哥志向遠大,這才是好男兒,將來二哥一定會大有成就的,唉!也不知是誰家的女子有這個福氣,將來做了我家二嫂。”

    旁邊就有別的宮女笑她:“喲!瞧你長吁短嘆的,還我家二嫂,人家二郎什麼時候成了你家的了,不是你想做你自己的二嫂吧?”

    小宮娥又羞又惱,嬌嗔道:“胡說什麼,看我不撕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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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雪劍冰心

    兩個宮娥一前一後嘻笑著跑開了,楊帆倒聽得有些不好意思,捱了片刻,候到當值時間到了,楊帆與人交了班,便去宿衛處交卸差事。

    朱都尉見到楊帆,神色很是不善。

    當值禁軍與太監宮女,這是服務於宮中的兩大群體,而這兩大群體之間,雖然不至於對立,卻也不至於說一團和氣。這種莫名的對立情緒從什麼時候產生的,那是無從考證了,反正一直以來就是如此,大概是因為這兩大團體之間,天然就有一種互相監督的關係存在吧。

    然而楊帆卻是一個異類,他甚受太監宮娥們的喜歡,而且他也願意跟太監宮娥們打成一片,僅此一點,就讓朱彬心中不悅。與此同時,楊帆在禁軍中也是個極受歡迎的角色,每個人見了他都客客氣氣的,連他朱都尉的風頭都搶了。

    如今,他知道這楊帆得罪了太后身邊的梅花內衛謝都尉,正好籍此機會加以教訓。楊帆趕到,交卸差使之後,朱彬就坐在案後,板著臉道:“太后身邊缺人使喚,明天開始,便調你去武成殿當值。”

    楊帆恭立案前,微笑道:“是,卑職知道了。”

    朱彬盤膝坐在暖炕上,敲了敲几案,沉聲道:“嚴肅些,到了御前,再這樣嘻皮笑臉的怎麼成!”

    楊帆收斂了笑容,朱彬便冷哼道:“到了武成殿,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做事。凡事都須謹慎小心。一旦惹出事端來,本官也護你不得!”

    “是,多謝都尉提點,卑職省得。”

    朱彬從鼻子裡“嗯”了一聲,又道:“不要得意忘形,年輕人!咱們大唐的將官,還沒有一個是因為善於擊鞠、球打得好而當官的。上元擊鞠,你雖替咱大唐爭了名聲,搶了風頭,可是如今既然進宮做了侍衛。這些榮耀就得忘掉,不要太輕浮,不要跟一些宮娥拉拉扯扯的,要是鬧出什麼醜事來。那是要掉腦袋的!”

    楊帆一臉笑容地道:“是,都尉說的是,卑職都記住了!”

    朱彬看見他笑,心裡就不痛快,拉著長音又教訓道:“你……”

    他正想繼續殺一殺楊帆的鋭氣,門簾兒一掀,便從外面閃進一個人來。

    房間裡生著爐子,朱都尉的兩個親兵坐在爐子邊烤著火,笑嘻嘻地聽著都尉訓斥楊帆,那人一掀門簾。帶進一陣冷風,兩個侍衛不高興地抬頭瞟了一眼,因為房裡光線比外面暗一些,一時沒有辨出來人身份。

    但是那人摞下簾子,往裡走了兩步,人還沒有看清,先就叫人看清了他是一襲武袍,肩頭綉飾著一對白色瑞馬,兩個侍衛立即跳了起來。

    唐朝武將穿袍,士兵穿襖。此人穿著武袍,那就是將官。將官武袍上面都飾有獅虎等猛獸圖案。其中,三品以上武官,左右武威衛飾對虎,左右豹韜衛飾豹。左右鷹揚衛飾鷹,左右玉鈐衛飾對鶻。左右金吾衛飾對豸,千牛衛飾瑞牛,左右衛飾瑞馬……

    這人肩頭一對瑞馬,那定是一位左右衛的大將軍了。雖然他們是金吾衛的官兵,不歸左右衛管,可是這麼高階的將領,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那人走到爐火前站定,只見他年紀甚輕,穿一襲緋色武服,肩飾瑞馬,腰圍錦織抱肚,頭系犀角玉帶,瞧著煞是威風,兩個侍衛看他生具胡人之相,似乎有些面熟,卻又叫不上對方的名字來,只好施個軍禮,訕訕地道了一聲:“大將軍!”

    朱彬盤膝坐在火炕上,正擺著譜兒訓人,猛一抬頭看見來人,連忙閃身跳到炕下,抱拳施禮道:“卑職見過羅大將軍,大將軍……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來人正是斛瑟羅,斛瑟羅笑嘻嘻地道:“哦,我來找一個人……”說著,他的目光就定在楊帆身上,哈哈笑道:“楊老弟,某到處尋你不著,正想來這裡問問你的去處呢,來來來,坐下,羅某有話與你說。”

    斛瑟羅說著便走上來,親熱地拉住楊帆的手,與他並肩坐在火炕上,朱彬一見這位當朝三品大將軍跟他們金吾衛的一個小兵稱兄道弟,不禁目瞪口呆。

    斛瑟羅道:“楊老弟,羅某是年前赴京朝覲天后與天子的,難得有這個機會,與楊兄弟你一同擊鞠,甚是快意啊。本想我還想著能有機會再與你切磋,可惜不日就要回返西域,鎮守碎葉城,這機會可就不多了。”

    斛瑟羅道:“楊老弟,羅某不日就要離京,想請當日擊鞠的眾好友聚一聚,你自然是必請之人。”

    楊帆面有難色地道:“這個,大將軍……”

    斛瑟羅道““噯,你若不嫌棄,喚我一聲老哥就行了,咱們是在擊鞠場上打出來的交情,不必理會官場上的那些繁文縟節。要說擊鞠,能令羅某佩服的人著實不多,你是一個!”

    楊帆道:“這……好吧,羅兄相邀,小弟本不敢不應。不過小弟明天要到武成殿去當值,還不到輪休的時候,這……”

    “哦?”

    斛瑟羅瞟了朱彬一眼,淡淡地道:“金吾衛的丘大將軍也是要去的,他對你也欣賞的很,你若不能赴宴,他一定會失望得很!”

    朱彬一聽斛瑟羅提到丘神績,心裡咯噔一下,急忙踏前一步,諂笑道:“大將軍,您的宴席,卑職哪敢攪活呀,這樣吧,楊帆明日只管赴宴,宮裡面由卑職另外安排人去當值,等他回來再說。”

    斛瑟羅抻個懶腰,說道:“本將軍請客,自然是不醉無歸。等楊老弟回來還說什麼呢,要當值,那也是後天的事了。”

    朱彬陪笑道:“是是是,卑職說的就是……就是後天再安排當值,呵呵,呵呵……”

    斛瑟羅沒理他,只對楊帆笑道:“這回老弟你沒有推脫的理由了吧,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明日未時,清化坊‘醉仙樓’,羅某恭候大駕!”

    ※※※※※※※※※※※※※※※※※※※※※※※※※

    夜深了,小蠻洗了個熱水澡,裹著厚厚的絲絨睡袍一個魚躍,躍到軟綿綿的榻上。兩隻乾淨白皙的小腳丫豎起來,俏皮地晃動著,那豐盈的翹臀便在浴袍下時時綳出一道豐隆渾圓的弧線。

    作為一名高級侍衛,她的住處環境是相當不錯的,雖然地方不大,佈置得卻很素雅,一看就是女孩子的閨房。地磚下砌著地龍,把整個屋子都烘得暖意融融,所以一點都不冷,倒不虞凍著她那嬌嫩的肌膚。

    她赤著一雙纖秀的小腳丫趴在榻上,睡袍的下襬隨著她的一跳,向上捲起了些,不但把纖秀結實的小腿露了出來,就連渾圓的大腿也露出了一截。沐浴時的水溫很高,把她渾身的肌膚都燙出一種嫣紅色。

    小蠻的上身很窄,腰也極細,可是由於常年練武的原因,從一點贅肉都沒有的纖細蜂腰向下,卻迅速隆起為一盈渾圓,她的屁股和大腿都很結實,有點像成熟女子似的豐滿,然而卻不是成熟女子的那種柔腴,她的肌肉是相當結實而極富彈性的。

    小蠻探身拉開榻邊梳妝台的櫃門,從裏邊捧出一口小匣子放到枕邊,又把燈挪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拉開匣子,從裏邊拿出幾樣寶貝擺弄起來。

    淺綠色絲絨的匣子裡,靜靜地停著一隻蝴蝶。蝴蝶的色澤已經很陳舊了,羽翅也有些破損。小時候,儘管小蠻非常的小心,但她那時還不懂得該如何防潮防曬防蟲蛀,所以這只蝴蝶難免有些損壞,等她後來進宮廷,才向御醫問來正確的保存方法。

    這個少女已經在洛陽擁有了一所宅院,幾處店舖,擁有萬貫家財,不過她最寶貴的,依舊是這口匣子,依舊是這只蝴蝶標本,匣子裡還放著幾樣蝴蝶釵,有的是價值連城的翠玉紅寶石蝴蝶釵,有的則只是普通的黃楊木雕的,這是她近幾年來的收藏。

    寶貝似的把玩著這些蝴蝶釵的小蠻,看著便有些嬌憨之氣,她在人前很少露出這麼本性的一面。楊帆的事情已經被她忘到腦後了,她只是看不慣那傢伙仗著一手蹴鞠招蜂引蝶,誘拐那些小宮女,把那傢伙弄到規矩大的地方看起來就是了,哪會把他放在心上。

    小蠻像個小孩子似的玩著自己的蝴蝶玩具,有時還會托著下巴,兩隻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一個人玩了很久,她才掩口打了個呵欠,把蝴蝶釵一件件放回去,匣子收好,然後從榻下翻出一柄無鞘的短刃,塞到自己枕下,吹熄了燈。

    枕下藏刀,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

    童年時候在懵懂之中遭受侵犯的事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儘管當時她只是被驚醒,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但是她的阿醜哥哥卻因此被小狼打得吐血,兩人逃走後將養了好幾天才好。

    那幾天只要看到阿兄吐血,謝小蠻就恐懼到了極點,生怕阿兄也會扔下她離開塵世。那些日子,她總要緊緊地抱著阿兄才能睡著,才會覺得安全。自從離開廣州府,夜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枕下就必須得藏點護身之物才能睡覺了。

    小時候沒有刀,她就藏一塊尖利的瓦片或者削尖了的木棍。如今小蠻已經長大,有一身高明的武功,而且身在皇宮大內,她其實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但是缺乏安全感完全是心理上的事,哪怕是十萬大軍護在外面,心理上的不安全還是會揮之不去。

    所以,她一定要枕下有刀,才睡的安穩。

    小蠻把手輕輕探入枕下,摸了摸那冰涼的刀刃,安心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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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秘嘉賓

    楊帆沒到“醉仙樓”以前,還以為這會是一處規格不遜於“金釵醉”的豪華大酒樓,等他到了地方才知道,這座酒樓就是一個洛陽本地人開的中檔規模的酒店。

    酒店分兩層,一樓是散客,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來看,有許多家境一般的洛陽市民,由此判斷,這裡的酒菜應該不太貴。

    酒樓已經有些年頭了,煙熏火燎中,很有一種滄桑的感覺。但是這種滄桑不是淒涼的,而是溫馨的,就像你走近家鄉的小村,迎面走來一位滿臉褶皺的老伯,一看便透著一種親切。

    楊帆走進酒樓,撲鼻而來的便是一股濃郁的肉香,很難說清那是一種什麼肉香,似乎是羊肉,又像是狗肉,還有些像是雞肉的香味兒,混雜在一起說不清楚。

    楊帆來得很早。

    論地位、論身份、論年紀,人家跟他的差距都不可以裡計數,如果人家不結納你,而你阿諛奉承,努力巴結,那是你沒有氣節,但是人家看重你,願意與你結交,你就該對人家也表現出應有的尊重。

    如果這時你反而裝腔作勢,故意遲遲不到,以抬高自己的身份,或者表現出自己如何的有氣節,那只是狷狂、不知自愛。所以楊帆來的比較早,他本以為他是來的最早的一個,可是當他被酒博士引著進入二樓雅座的時候,卻看到早就有人比他先到一步了。

    比他先到的人還真不少,楚狂歌、王同皎、魏勇,黎大隱、呂顏和高初都到了,作為主人的斛瑟羅自然也到了,他們坐在那兒正大聲談笑著,一見楊帆來了。立即就站起幾人。熱情地迎上來。

    楚狂歌與楊帆已經有些日子沒見了,一見到他份外欣喜,迎上來先給了他一個熊抱。隨即魏勇、黎大隱、高初幾人也都迎上來,與他把臂談笑,寒暄問候。

    斛瑟羅笑道:“我們正在說你呢。你就到了。來來來,先坐下喝杯乳酪潤潤喉嚨。哈哈,我們正在說你的球技出神入化呢,可惜啊!我馬上就要離開洛陽了,否則,真想挑幾個人出來,組成兩支勢均力敵的隊伍,咱們好好較量一下!”

    王同皎笑道:“將軍何必惋惜,來年上元。將軍還會再來洛京,那時咱們再比過不遲。到時候,咱們還要並肩與吐蕃一戰!總不能再讓太平公主出馬吧?嘿!可羞殺了我等壯士男兒!”

    “在說什麼。這般熱鬧?”

    隨著聲音。丘神績出現了。

    眾人聞聲向門口望去,只見薛訥、李湛、野呼利、狄光遠四人陪著金吾衛大將軍丘神績正邁步進來。

    丘神績走進房間。眯著眼睛徐徐打量了一下雅間內的陳設,一臉緬懷地道:“記得當年太宗皇帝推行擊鞠,第一次上元擊鞠大賽,我等參賽的擊鞠手就是在這裡聚會慶功的,那時候,某正當壯年。從那以後,禁軍擊鞠依例在此慶祝,這麼多年下來,某已老邁,這座酒樓倒是一點也沒有變。”

    眾人紛紛迎上前去,斛瑟羅道:“丘大將軍可不老啊,前日場上,將軍依舊是龍馬精神,令我等後輩望塵莫及啊!”

    楊帆看到丘神績出現,心中不禁湧起一種怪異的感覺,眼前這個人,他已經不止一次打交道了,兩個人的關係,本該是一見面就鬥個你死我活,可事實是,除了第一次短暫的交鋒,此後的每一次,兩人要麼同席飲酒,要麼並肩作戰,如此仇家,倒也罕見。

    眼見眾人上前見禮,楊帆忙也收懾心神,上前向他施了一禮,道:“見過大將軍!”

    丘神績打個哈哈,笑道:“在宮裡面做事,可還習慣麼?”

    楊帆忙道:“承蒙大將軍關心,一切都還習慣。”

    丘神績道:“嗯!宮裡面規矩大,你剛入禁軍,許多規矩還不甚瞭然就調去了引駕仗,凡事更須謹慎,不過看你這副機靈樣兒,只要小心一些,當無大礙的。”

    楊帆畢恭畢敬地道:“大將軍教誨,標下謹記在心。”

    斛瑟羅笑道:“丘大將軍,請上座,今日飲酒,均當盡興才是,至於公事嘛,還是請丘大將軍回頭再與楊兄弟分說吧,可不許占用咱們大家相聚的時光啊。”

    眾人說說笑笑,分頭落坐,斛瑟羅與丘神績均為大將軍,一個右衛大將軍,一個左金吾衛大將軍,不過丘神績年紀居長,故而被公推上座。

    丘神績卻在上首左面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笑吟吟地道:“坐,都坐,不要推來讓去的啦,這首席,我可坐不得,呵呵,羅大將軍,你也坐不得,因為……還有一位貴客沒到呢。”

    眾人俱是一怔,就連今日宴客的斛瑟羅都是一愣,奇怪地道:“丘大將軍,我邀請的人都到了啊,還有何人未到?”

    話音剛落,一個略帶磁性的女子聲音便在門口響起:“今日既是當日擊鞠場上戰友相聚,羅將軍緣何不請李某呢?”

    眾人齊刷刷向門口看去,就見一人俏生生立在雅間門前,剛剛解去玄狐的皮裘,交到一個身材健碩不亞於男子的壯婦手中,返過身來,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這人頭戴一頂玉色襆頭巾子,穿一襲石青棉的綉錦袍,革帶束腰,裝束打扮,恰似一位英姿翩翩的美少年,可那鳳眼蛾眉,微顯豐厚卻更增性感的一雙紅唇,卻分明就是一個女子。

    眾人齊齊皆驚,紛紛起身,丘神績笑道:“接到羅將軍請柬,老夫就想到了公主殿下,當日大敗吐蕃,讓我大唐吐氣揚眉,公主殿下居功甚偉,今日歡宴,怎可不請公主,是以老夫擅作了主張,羅將軍勿怪呀。”

    斛瑟羅連忙道:“哪裡,哪裡,是羅某思慮不周,還祈殿下恕罪,殿下快請上座!”

    大家眾星捧月一般,請太平公主在上位坐了,這才分別落座。

    斛瑟羅坐在太平公主右首,搓了搓手道:“這家醉仙樓的酒菜味道是極可口的,只是菜式實在不夠精緻。今日羅某實未料到殿下會來,所以……,丘大將軍若不賣這個關子,我等該另換一家高雅些的酒樓才是。”

    太平公主微笑道:“無妨,若說酒菜麼,什麼山珍海味本宮也吃得厭了,聽說這家酒樓專做一道‘渾羊歿忽’,遠近馳名。你們禁軍年年以此處為歡聚之所,想來這裡的菜餚必有其獨到之處。”

    丘神績頷首道:“此間菜餚確實美味,不過我軍中多大肚漢,大魚大肉才合脾味也是一個緣由,但願也能合乎殿下的口味才好。”

    太平公主倏地瞟了楊帆一眼,嫣然道:“其實,能夠見到你們這些軍中英豪,本宮就歡喜的很。至於這‘渾羊歿忽’麼,既然連丘大將軍都讚不絕口,想來味道也差不了。”

    丘神績哈哈笑道:“那要殿下嘗過方知了!”

    他“啪啪”地三擊掌,大聲道:“酒博士,上菜了!”

    廚下一早就得了斛瑟羅遣人通知,下了定錢,是以那‘渾羊歿忽’已然準備好了,這邊一聲吩咐下去,熱氣騰騰的美食就端了上來。

    所謂‘渾羊歿忽’,主料是羊和鵝。買來大肥鵝,宰殺乾淨,裏邊再填上以五味調和的糯米飯,再宰一隻肥羊,把鵝放在羊肚子裡,鵝是按人頭準備的,至於羊,就要看一隻羊能塞下幾隻鵝了,之後縫和羊皮,進行燒烤。

    店裡要是沒有準備,一下子是提供不了十二位客人所需的‘渾羊歿忽’的,畢竟來店裡消費的客人,不是人人都吃得起這道招牌菜。可是臨時增加一兩位客人,還是來得及準備的,是以十三個人所需的肥鵝,幾乎是一氣兒端上來的。

    每人面前一隻大肥鵝,卻沒有羊肉,因為這道菜雖然用到了羊和鵝,真正吃的卻只有鵝,羊肉的鮮美味道已經滲透到鵝肉裡,用來炙烤的羊是不吃的,所以,這道菜在這家並不算最高檔的酒樓裡,乃是最名貴的一道菜。

    除了“渾羊歿忽”之外,還有一道主食,是用羊肉一斤,一層一層鋪在和好的麥粉當中,中間夾著椒、豉,再用酥油澆灌,然後放入火中烘烤,烤到五分熟就上桌,麥香、羊肉香、酥油香、椒香和豆豉香噴薄而出。

    每桌除了這一樣肉食一樣主食,就是各類開胃的清淡小菜了,這樣的飲食的確適合軍中大漢,不過整個大唐的上流社會都流行肉食,姑娘們絶不會時時想著節食減肥,太平公主嗅了嗅那炙鵝的味道,再聞了聞那烤餅的香氣,也不由得食指大動。

    楊帆嘗了嘗那鵝肉,果然味道奇佳,鵝肉本身的香味滲入羊肉的香味,中和成一種更加勾人食慾的味道,鵝肉裏邊的糯米飯也是香糯可口,登時放開胃口大吃起來。可惜只吃了兩口,黎大隱便舉杯勸酒,只得抓起杯來。

    喝酒的當口兒,楊帆溜了一眼太平公主,對於一位公主會如何吃東西,尤其是這樣的大魚大肉,楊帆心裡還是頗有些好奇的。可這一看,楊帆不禁為之絶倒,這位公主殿下吃東西當真灑脫的很,居然像男人一樣豪爽,油脂已然染了她的嘴角尚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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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秘嘉賓
   
    楊帆沒到“醉仙樓”以前,還以為這會是一處規格不遜于“金釵醉”的豪華大酒樓,等他到了地方才知道,這座酒樓就是一個洛陽本地人開的中檔規模的酒店。

    酒店分兩層,一樓是散客,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來看,有許多家境一般的洛陽市民,由此判斷,這裡的酒菜應該不太貴。

    酒樓已經有些年頭了,煙薰火燎中,很有一種滄桑的感覺。但是這種滄桑不是淒涼的,而是溫馨的,就像你走近家鄉的小村,迎面走來一位滿臉褶皺的老伯,一看便透著一種親切。

    楊帆走進酒樓,撲鼻而來的便是一股濃郁的肉香,很難說清那是一種什麼肉香,似乎是羊肉,又像是狗肉,還有些像是雞肉的香味兒,混雜在一起說不清楚。

    楊帆來得很早。

    論地位、論身份、論年紀,人家跟他的差距都不可以裡計數,如果人家不結納你,而你阿諛奉承,努力巴結,那是你沒有氣節,但是人家看重你,願意與你結交,你就該對人家也表現出應有的尊重。

    如果這時你反而裝腔作勢,故意遲遲不到,以抬高自己的身份,或者表現出自己如何的有氣節,那只是狷狂、不知自愛。所以楊帆來的比較早,他本以為他是來的最早的一個,可是當他被酒博士引著進入二樓雅座的時候,卻看到早就有人比他先到一步了。

    比他先到的人還真不少,楚狂歌、王同皎、魏勇。黎大隱、呂顏和高初都到了,作為主人的斛瑟羅自然也到了,他們坐在那兒正大聲談笑著,一見楊帆來了,立即就站起幾人,熱情地迎上來。

    楚狂歌與楊帆已經有些日子沒見了,一見到他份外欣喜。迎上來先給了他一個熊抱,隨即魏勇、黎大隱、高初幾人也都迎上來,與他把臂談笑。寒喧問候。

    斛瑟羅笑道:“我們正在說你呢,你就到了。來來來,先坐下喝杯乳酪潤潤喉嚨。哈哈。我們正在說你的球技出神入化呢,可惜啊!我馬上就要離開洛陽了,否則,真想挑幾個人出來,組成兩支勢均力敵的隊伍,咱們好好較量一下!”

    王同皎笑道:“將軍何必惋惜,來年上元,將軍還會再來洛京,那時咱們再比過不遲。到時候,咱們還要並肩與吐蕃一戰!總不能再讓太平公主出馬吧?嘿!可羞殺了我等壯士男兒!”

    “在說什麼。這般熱鬧?”

    隨著聲音,丘神績出現了。

    眾人聞聲向門口望去,只見薛訥、李湛、野呼利、狄光遠四人陪著金吾衛大將軍丘神績正邁步進來。

    丘神績走進房間,眯著眼睛徐徐打量了一下雅間內的陳設,一臉緬懷地道:“記得當年太宗皇帝推行擊鞠。第一次上元擊鞠大賽,我等參賽的擊鞠手就是在這裡聚會慶功的,那時候,某正當壯年。從那以後,禁軍擊鞠依例在此慶祝,這麼多年下來。某已老邁,這座酒樓倒是一點也沒有變。”

    眾人紛紛迎上前去,斛瑟羅道:“丘大將軍可不老啊,前日場上,將軍依舊是龍馬精神,令我等後輩望塵莫及啊!”

    楊帆看到丘神績出現,心中不禁湧起一種怪異的感覺,眼前這個人,他已經不止一次打交道了,兩個人的關係,本該是一見面就鬥個你死我活,可事實是,除了第一次短暫的交鋒,此後的每一次,兩人要麼同席飲酒,要麼並肩作戰,如此仇家,倒也罕見。

    眼見眾人上前見禮,楊帆忙也收懾心神,上前向他施了一禮,道:“見過大將軍!”

    丘神績打個哈哈,笑道:“在宮裡面做事,可還習慣麼?”

    楊帆忙道:“承蒙大將軍關心,一切都還習慣。”

    丘神績道:“嗯!宮裡面規矩大,你剛入禁軍,許多規矩還不甚了然就調去了引駕仗,凡事更須謹慎,不過看你這副機靈樣兒,只要小心一些,當無大礙的。”

    楊帆畢恭畢敬地道:“大將軍教誨,標下謹記在心。”

    斛瑟羅笑道:“丘大將軍,請上座,今日飲酒,均當盡興才是,至於公事嘛,還是請丘大將軍回頭再與楊兄弟分說吧,可不許佔用咱們大家相聚的時光啊。”

    眾人說說笑笑,分頭落坐,斛瑟羅與丘神績均為大將軍,一個右衛大將軍,一個左金吾衛大將軍,不過丘神績年紀居長,故而被公推上座。

    丘神績卻在上首左面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笑吟吟地道:“坐,都坐,不要推來讓去的啦,這首席,我可坐不得,呵呵,羅大將軍,你也坐不得,因為……還有一位貴客沒到呢。”

    眾人俱是一怔,就連今日宴客的斛瑟羅都是一愣,奇怪地道:“丘大將軍,我邀請的人都到了啊,還有何人未到?”

    話音剛落,一個略帶磁性的女子聲音便在門口響起:“今日既是當日擊鞠場上戰友相聚,羅將軍緣何不請李某呢?”

    眾人齊刷刷向門口看去,就見一人俏生生立在雅間門前,剛剛解去玄狐的皮裘,交到一個身材健碩不亞於男子的壯婦手中,返過身來,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這人頭戴一頂玉色襆頭巾子,穿一襲石青棉的繡錦袍,革帶束腰,裝束打扮,恰似一位英姿翩翩的美少年,可那鳳眼蛾眉,微顯豐厚卻更增性感的一雙紅唇,卻分明就是一個女子。

    眾人齊齊皆驚,紛紛起身,丘神績笑道:“接到羅將軍請柬,老夫就想到了公主殿下,當日大敗吐蕃,讓我大唐吐氣揚眉,公主殿下居功甚偉,今日歡宴,怎可不請公主,是以老夫擅作了主張,羅將軍勿怪呀。”

    斛瑟羅連忙道:“哪裡,哪裡,是羅某思慮不周,還祈殿下恕罪,殿下快請上座!”

    大家眾星捧月一般,請太平公主在上位坐了,這才分別落座。

    斛瑟羅坐在太平公主右首,搓了搓手道:“這家醉仙樓的酒菜味道是極可口的,只是菜式實在不夠精緻。今日羅某實未料到殿下會來,所以……,丘大將軍若不賣這個關子,我等該另換一家高雅些的酒樓才是。”

    太平公主微笑道:“無妨,若說酒菜麼,什麼山珍海味本宮也吃得厭了,聽說這家酒樓專做一道‘渾羊歿忽’,遠近馳名。你們禁軍年年以此處為歡聚之所,想來這裡的菜肴必有其獨到之處。”

    丘神績頷首道:“此間菜肴確實美味,不過我軍中多大肚漢,大魚大肉才合脾味也是一個緣由,但願也能合乎殿下的口味才好。”

    太平公主倏地瞟了楊帆一眼,嫣然道:“其實,能夠見到你們這些軍中英豪,本宮就歡喜的很。至於這‘渾羊歿忽’麼,既然連丘大將軍都讚不絕口,想來味道也差不了。”

    丘神績哈哈笑道:“那要殿下嘗過方知了!”

    他“啪啪”地三擊掌,大聲道:“酒博士,上菜了!”

    廚下一早就得了斛瑟羅遣人通知,下了定錢,是以那‘渾羊歿忽’已然準備好了,這邊一聲吩咐下去,熱氣騰騰的美食就端了上來。

    所謂‘渾羊歿忽’,主料是羊和鵝。買來大肥鵝,宰殺乾淨,裡邊再填上以五味調和的糯米飯,再宰一隻肥羊,把鵝放在羊肚子裡,鵝是按人頭準備的,至於羊,就要看一隻羊能塞下幾隻鵝了,之後縫和羊皮,進行燒烤。

    店裡要是沒有準備,一下子是提供不了十二位客人所需的‘渾羊歿忽’的,畢竟來店裡消費的客人,不是人人都吃得起這道招牌菜。可是臨時增加一兩位客人,還是來得及準備的,是以十三個人所需的肥鵝,幾乎是一氣兒端上來的。

    每人面前一隻大肥鵝,卻沒有羊肉,因為這道菜雖然用到了羊和鵝,真正吃的卻只有鵝,羊肉的鮮美味道已經滲透到鵝肉裡,用來炙烤的羊是不吃的,所以,這道菜在這家並不算最高檔的酒樓裡,乃是最名貴的一道菜。

    除了“渾羊歿忽”之外,還有一道主食,是用羊肉一斤,一層一層鋪在和好的麥粉當中,中間夾著椒、豉,再用酥油澆灌,然後放入火中烘烤,烤到五分熟就上桌,麥香、羊肉香、酥油香、椒香和豆豉香噴薄而出。

    每桌除了這一樣肉食一樣主食,就是各類開胃的清淡小菜了,這樣的飲食的確適合軍中大漢,不過整個大唐的上流社會都流行肉食,姑娘們絕不會時時想著節食減肥,太平公主嗅了嗅那炙鵝的味道,再聞了聞那烤餅的香氣,也不由得食指大動。

    楊帆嘗了嘗那鵝肉,果然味道奇佳,鵝肉本身的香味滲入羊肉的香味,中和成一種更加勾人食欲的味道,鵝肉裡邊的糯米飯也是香糯可口,登時放開胃口大吃起來。可惜只吃了兩口,黎大隱便舉杯勸酒,只得抓起杯來。

    喝酒的當口兒,楊帆溜了一眼太平公主,對於一位公主會如何吃東西,尤其是這樣的大魚大肉,楊帆心裡還是頗有些好奇的。可這一看,楊帆不禁為之絕倒,這位公主殿下吃東西當真灑脫的很,居然像男人一樣豪爽,油脂已然染了她的嘴角尚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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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秘嘉賓
   
    楊帆沒到“醉仙樓”以前,還以為這會是一處規格不遜于“金釵醉”的豪華大酒樓,等他到了地方才知道,這座酒樓就是一個洛陽本地人開的中檔規模的酒店。

    酒店分兩層,一樓是散客,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來看,有許多家境一般的洛陽市民,由此判斷,這裡的酒菜應該不太貴。

    酒樓已經有些年頭了,煙薰火燎中,很有一種滄桑的感覺。但是這種滄桑不是淒涼的,而是溫馨的,就像你走近家鄉的小村,迎面走來一位滿臉褶皺的老伯,一看便透著一種親切。

    楊帆走進酒樓,撲鼻而來的便是一股濃郁的肉香,很難說清那是一種什麼肉香,似乎是羊肉,又像是狗肉,還有些像是雞肉的香味兒,混雜在一起說不清楚。

    楊帆來得很早。

    論地位、論身份、論年紀,人家跟他的差距都不可以裡計數,如果人家不結納你,而你阿諛奉承,努力巴結,那是你沒有氣節,但是人家看重你,願意與你結交,你就該對人家也表現出應有的尊重。

    如果這時你反而裝腔作勢,故意遲遲不到,以抬高自己的身份,或者表現出自己如何的有氣節,那只是狷狂、不知自愛。所以楊帆來的比較早,他本以為他是來的最早的一個,可是當他被酒博士引著進入二樓雅座的時候,卻看到早就有人比他先到一步了。

    比他先到的人還真不少,楚狂歌、王同皎、魏勇。黎大隱、呂顏和高初都到了,作為主人的斛瑟羅自然也到了,他們坐在那兒正大聲談笑著,一見楊帆來了,立即就站起幾人,熱情地迎上來。

    楚狂歌與楊帆已經有些日子沒見了,一見到他份外欣喜。迎上來先給了他一個熊抱,隨即魏勇、黎大隱、高初幾人也都迎上來,與他把臂談笑。寒喧問候。

    斛瑟羅笑道:“我們正在說你呢,你就到了。來來來,先坐下喝杯乳酪潤潤喉嚨。哈哈。我們正在說你的球技出神入化呢,可惜啊!我馬上就要離開洛陽了,否則,真想挑幾個人出來,組成兩支勢均力敵的隊伍,咱們好好較量一下!”

    王同皎笑道:“將軍何必惋惜,來年上元,將軍還會再來洛京,那時咱們再比過不遲。到時候,咱們還要並肩與吐蕃一戰!總不能再讓太平公主出馬吧?嘿!可羞殺了我等壯士男兒!”

    “在說什麼。這般熱鬧?”

    隨著聲音,丘神績出現了。

    眾人聞聲向門口望去,只見薛訥、李湛、野呼利、狄光遠四人陪著金吾衛大將軍丘神績正邁步進來。

    丘神績走進房間,眯著眼睛徐徐打量了一下雅間內的陳設,一臉緬懷地道:“記得當年太宗皇帝推行擊鞠。第一次上元擊鞠大賽,我等參賽的擊鞠手就是在這裡聚會慶功的,那時候,某正當壯年。從那以後,禁軍擊鞠依例在此慶祝,這麼多年下來。某已老邁,這座酒樓倒是一點也沒有變。”

    眾人紛紛迎上前去,斛瑟羅道:“丘大將軍可不老啊,前日場上,將軍依舊是龍馬精神,令我等後輩望塵莫及啊!”

    楊帆看到丘神績出現,心中不禁湧起一種怪異的感覺,眼前這個人,他已經不止一次打交道了,兩個人的關係,本該是一見面就鬥個你死我活,可事實是,除了第一次短暫的交鋒,此後的每一次,兩人要麼同席飲酒,要麼並肩作戰,如此仇家,倒也罕見。

    眼見眾人上前見禮,楊帆忙也收懾心神,上前向他施了一禮,道:“見過大將軍!”

    丘神績打個哈哈,笑道:“在宮裡面做事,可還習慣麼?”

    楊帆忙道:“承蒙大將軍關心,一切都還習慣。”

    丘神績道:“嗯!宮裡面規矩大,你剛入禁軍,許多規矩還不甚了然就調去了引駕仗,凡事更須謹慎,不過看你這副機靈樣兒,只要小心一些,當無大礙的。”

    楊帆畢恭畢敬地道:“大將軍教誨,標下謹記在心。”

    斛瑟羅笑道:“丘大將軍,請上座,今日飲酒,均當盡興才是,至於公事嘛,還是請丘大將軍回頭再與楊兄弟分說吧,可不許佔用咱們大家相聚的時光啊。”

    眾人說說笑笑,分頭落坐,斛瑟羅與丘神績均為大將軍,一個右衛大將軍,一個左金吾衛大將軍,不過丘神績年紀居長,故而被公推上座。

    丘神績卻在上首左面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笑吟吟地道:“坐,都坐,不要推來讓去的啦,這首席,我可坐不得,呵呵,羅大將軍,你也坐不得,因為……還有一位貴客沒到呢。”

    眾人俱是一怔,就連今日宴客的斛瑟羅都是一愣,奇怪地道:“丘大將軍,我邀請的人都到了啊,還有何人未到?”

    話音剛落,一個略帶磁性的女子聲音便在門口響起:“今日既是當日擊鞠場上戰友相聚,羅將軍緣何不請李某呢?”

    眾人齊刷刷向門口看去,就見一人俏生生立在雅間門前,剛剛解去玄狐的皮裘,交到一個身材健碩不亞於男子的壯婦手中,返過身來,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這人頭戴一頂玉色襆頭巾子,穿一襲石青棉的繡錦袍,革帶束腰,裝束打扮,恰似一位英姿翩翩的美少年,可那鳳眼蛾眉,微顯豐厚卻更增性感的一雙紅唇,卻分明就是一個女子。

    眾人齊齊皆驚,紛紛起身,丘神績笑道:“接到羅將軍請柬,老夫就想到了公主殿下,當日大敗吐蕃,讓我大唐吐氣揚眉,公主殿下居功甚偉,今日歡宴,怎可不請公主,是以老夫擅作了主張,羅將軍勿怪呀。”

    斛瑟羅連忙道:“哪裡,哪裡,是羅某思慮不周,還祈殿下恕罪,殿下快請上座!”

    大家眾星捧月一般,請太平公主在上位坐了,這才分別落座。

    斛瑟羅坐在太平公主右首,搓了搓手道:“這家醉仙樓的酒菜味道是極可口的,只是菜式實在不夠精緻。今日羅某實未料到殿下會來,所以……,丘大將軍若不賣這個關子,我等該另換一家高雅些的酒樓才是。”

    太平公主微笑道:“無妨,若說酒菜麼,什麼山珍海味本宮也吃得厭了,聽說這家酒樓專做一道‘渾羊歿忽’,遠近馳名。你們禁軍年年以此處為歡聚之所,想來這裡的菜肴必有其獨到之處。”

    丘神績頷首道:“此間菜肴確實美味,不過我軍中多大肚漢,大魚大肉才合脾味也是一個緣由,但願也能合乎殿下的口味才好。”

    太平公主倏地瞟了楊帆一眼,嫣然道:“其實,能夠見到你們這些軍中英豪,本宮就歡喜的很。至於這‘渾羊歿忽’麼,既然連丘大將軍都讚不絕口,想來味道也差不了。”

    丘神績哈哈笑道:“那要殿下嘗過方知了!”

    他“啪啪”地三擊掌,大聲道:“酒博士,上菜了!”

    廚下一早就得了斛瑟羅遣人通知,下了定錢,是以那‘渾羊歿忽’已然準備好了,這邊一聲吩咐下去,熱氣騰騰的美食就端了上來。

    所謂‘渾羊歿忽’,主料是羊和鵝。買來大肥鵝,宰殺乾淨,裡邊再填上以五味調和的糯米飯,再宰一隻肥羊,把鵝放在羊肚子裡,鵝是按人頭準備的,至於羊,就要看一隻羊能塞下幾隻鵝了,之後縫和羊皮,進行燒烤。

    店裡要是沒有準備,一下子是提供不了十二位客人所需的‘渾羊歿忽’的,畢竟來店裡消費的客人,不是人人都吃得起這道招牌菜。可是臨時增加一兩位客人,還是來得及準備的,是以十三個人所需的肥鵝,幾乎是一氣兒端上來的。

    每人面前一隻大肥鵝,卻沒有羊肉,因為這道菜雖然用到了羊和鵝,真正吃的卻只有鵝,羊肉的鮮美味道已經滲透到鵝肉裡,用來炙烤的羊是不吃的,所以,這道菜在這家並不算最高檔的酒樓裡,乃是最名貴的一道菜。

    除了“渾羊歿忽”之外,還有一道主食,是用羊肉一斤,一層一層鋪在和好的麥粉當中,中間夾著椒、豉,再用酥油澆灌,然後放入火中烘烤,烤到五分熟就上桌,麥香、羊肉香、酥油香、椒香和豆豉香噴薄而出。

    每桌除了這一樣肉食一樣主食,就是各類開胃的清淡小菜了,這樣的飲食的確適合軍中大漢,不過整個大唐的上流社會都流行肉食,姑娘們絕不會時時想著節食減肥,太平公主嗅了嗅那炙鵝的味道,再聞了聞那烤餅的香氣,也不由得食指大動。

    楊帆嘗了嘗那鵝肉,果然味道奇佳,鵝肉本身的香味滲入羊肉的香味,中和成一種更加勾人食欲的味道,鵝肉裡邊的糯米飯也是香糯可口,登時放開胃口大吃起來。可惜只吃了兩口,黎大隱便舉杯勸酒,只得抓起杯來。

    喝酒的當口兒,楊帆溜了一眼太平公主,對於一位公主會如何吃東西,尤其是這樣的大魚大肉,楊帆心裡還是頗有些好奇的。可這一看,楊帆不禁為之絕倒,這位公主殿下吃東西當真灑脫的很,居然像男人一樣豪爽,油脂已然染了她的嘴角尚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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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少也坑爹

    這一場宴,大碗酒、大塊肉,吃得酣暢淋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楊帆剛與楚狂歌碰了一杯,正拎起一隻鵝腿啃得不亦樂乎,太平公主突然喚道:“楊帆!”

    楊帆連忙扭頭,嘴邊還掛著一抹肉絲,太平公主看了忍俊不禁,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楊帆有所察覺,趕緊抓起毛巾擦了擦嘴。

    太平公主用手帕輕輕點著嘴角,似笑非笑地問道:“以前,本宮延攬你到我府上擊鞠,你說性喜自由,不願受人覊靡,如今入了禁軍,規矩更大,尤其是入宮當值,比在軍營中還要嚴格許多,可還適應麼?”

    楊帆道:“殿下,入伍當兵,與專職擊鞠截然不同。楊帆一介少年,當然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封妻蔭子。而入伍當兵,對楊帆來說,無疑是最好的機緣,受些規矩管束也是應該的。”

    “哈!好大的志向。軍伍中陞遷,比之文官,要說易,也真易。要說難,也真難,因為那可都是浴血沙場,要用命去拼的!要做到封妻蔭子的地步,更非百戰軍功不可,楊帆,你的志向可不小哇!”

    楊帆道:“這個麼……,只是在下順嘴溜躂出來的一句話,其實……如此成就,楊帆是不敢想的,來日楊帆若能有在座各位將軍的一半成就,積功累歷,有朝一日做到旅帥,那就心滿意足了!”

    丘神績“嘿!”了一聲,道:“不錯!你若按部就班,兢兢業業,依老夫看,縱然順風順水,這一輩子能做到旅帥。也就到頭了。”

    丘神績把雜草似的濃眉一挑。殺氣騰騰地道:“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提三尺青鋒。立不世功業,得到戰場上去才行,得去殺人才行!楊帆。老夫很欣賞你,你若有此心,來日但有機會,老夫就調你去沙場立功!”

    太平公主一聽不禁嚇了一跳,沙場立功?說的挺熱鬧,一將功成萬骨枯啊!一旦上了戰場,萬馬千軍一通廝殺,就算主帥想護著你都未必辦得到,誰能保證自己就是那個活下來的幸運兒?

    太平公主白了丘神績一眼。趕緊岔開話題對楊帆道:“天氣漸漸轉暖,眼看冰消雪融。上一次蹴鞠被你大逞威風,本宮心裡可不甚服氣。到時候少不得與你比上幾場。讓本宮再領教領教你的功夫!”

    楊帆剛要答話,隔壁突然傳出一聲厲喝:“姓狄的。你安敢如此欺我!”

    這家酒樓的隔斷是土坯夯實的黃泥,兩側再夾以木板建成的牆壁,不像那些以屏風為壁的地方,所以聲音屏蔽效果非常好,如果不是極高聲的說話,這邊是聽不到的。而這人一聲怒吼,這邊聽得清清楚楚,可見此人是如何的憤怒高聲。

    若只是這樣一聲厲吼,大家本也不想理會,不曾想隨著這聲怒吼,牆壁“嗵”地一聲悶響,似乎什麼東西撞到了牆上,竟然撞得屋頂承塵一片灰塵落下,坐在首席的太平公主看著飄向酒杯的灰塵,秀眉微微一蹙。

    “某去看看!”

    座位靠近門口的高初、呂顏兩人搶步走了出去,其他幾人也想起身,太平公主淡淡地道:“罷了,哪兒都有粗魯人,不用理會他們!”

    話猶未了,就聽“砰砰碰碰”一陣響,隔壁房間的那兩個人似乎從雅間裡打到了外面過堂,打鬥聲從門口傳來,同時還有酒博士的叫嚷聲和呂顏、高初的勸止聲。

    “夠了!奶奶的,還要吵!信不信老子把你們兩個拎起來扔到樓下去!”

    連連勸止,那二人只是不聽,高初不禁惱了。屋裏邊坐著太平公主和兩位大將軍呢,如果他連勸個架都勸不好,豈不顯得自己很無能?氣惱之下,忍不住大喝一聲。

    高初這句話一出口,便有一個氣極敗壞的聲音吼道:“滾到一邊去!你是個什麼東西,再敢多嘴,本公子一張貼子,拿你去衙門裡問話!”

    高初被氣笑了,揶揄地道:“好大的口氣,不知閣下是什麼人,竟然這般的威風!”

    那人矜然道:“好說!當朝地官侍郎兼江南道巡撫大使狄公便是家父,拿不拿得你這田舍奴?”

    這句話一出口,雅間裡登時一靜,所有人目光齊刷刷地投向狄光遠,帶著疑惑之色。

    方才外面太嘈雜了些,那人高聲說話音調語音與平時也不盡相同,狄光遠又多喝了幾杯,再加上他壓根沒尋思外邊那鬥毆的人是自己三弟,幾下里湊在一塊兒,竟未聽出外面那人聲音。

    這時一聽那人自報家門,口音果然像是自己三兄弟,心下不由一驚,趕緊起身向太平公主和丘神績、羅克敵兩位大將軍拱手道:“卑職出去看看!”

    太平公主點了點頭,狄光遠便匆匆向外走去。

    他還沒有走出去,外面另一個人的聲音陡然響了起來:“沒錯!這人的確是狄家三公子,嘿!唯其是狄公之子,才更加的可惱可恨!狄光昭,今天這件事你不給我一個交待,我就到江南道找令尊討公道!”

    狄光昭怒道:“豈有此理,你我之間的事,找家父是何道理!”

    那人冷笑道:“我要問問狄公,家教不嚴,教出個招搖撞騙的兒子來,他羞是不羞!”

    狄光昭怒道:“你放屁!託人辦事,向來如此,總有成與不成,哪有你這般不知分寸的人!”

    “我不知分寸?狄光昭,你按著良心說,你收了咱家的錢財,可曾真心為咱家辦過事?”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三言兩語之間,房中側耳傾聽的眾人便把事情緣由弄清了一個大概。

    說起來,狄仁傑一世英雄,卻也難免生個不肖的兒子。狄仁傑有三個兒子,長子狄光嗣,次子狄光遠,三子狄光昭。

    狄光嗣性情沉穩,做事幹練,最具乃父之風。次子狄光遠雖然不如長兄出色,如今在禁軍中也是一名精明幹練的武將。唯有這第三子狄光昭,品行低劣,貪婪成性,真不知道同樣的家教,虎父怎麼就教出這麼一個犬子。

    狄仁傑曾經擔任過並州刺史,在任期間他勤政愛民,甚受地方愛戴,當地百姓為了紀念他的恩德,還曾為他立過一塊碑。

    後來,他的兒子狄光昭因“門蔭”而入仕,也被派到並州為官。其實這裏邊就有老狄的運作,他也清楚,三個兒子裡面,不管是能力還是品性,老三比起兩位兄長都要差些,讓他到自己有官聲基礎的地方為官,哪怕他的能力差一點,也容易出政績。

    做父親的,對自己的兒子,總想能儘量照顧一點,狄公也是人,人之常情,在所難免。可他實在低估了狄光昭坑爹的能力。以前在他眼皮子底下,這狄光昭還有所收斂,一俟到了並州,立即欺男霸女,貪污索賄,把並州弄得烏煙瘴氣。

    當地百姓一怒之下,連他們為狄仁傑立的碑都砸了。狄仁傑聽說兒子在並州的惡行之後,怒不可遏,親自上書彈劾,狄光昭因此被免職,如今正賦閒在家。狄仁傑在京的時候,他還安份一些,如今狄仁傑赴江南公幹,他就又惹出亂子來了。

    這個亂子,竟與徐敬真一案有關。徐敬真北逃突厥途中被朝廷抓回來,在周興嚴刑逼供之下,徐敬真和張嗣明為了活命,開始按照周興的授意胡亂攀咬其他官員。有一位淮南道滁州府判官唐逑,也被層層牽連之下抓進了大獄。

    唐逑的侄兒唐青攜了重金進京,想找條門路把他救出來,然而周興辦的案子,誰敢沾手?周興此人辦案,就像紅了眼的瘋狗,逮著誰咬誰,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哪肯惹這個麻煩。

    唐青懷揣重金,卻求告無門,就在這時,他遇到了狄光昭。狄光昭在並州為官時,花天酒地,女色無度,過慣了淫奢的日子,自打回京以後,先是在老父嚴令之下閉門思過,連酒都不許他喝,嘴裡都淡出鳥來。

    好不容盼著老頭子去江南公幹了,大哥二哥又在外為官,這位三少爺才算恢復了自由,誰知道老頭做官清廉,家裡人每月的例錢有限的很,供不起他淫奢的生活。恰好聽說唐青求告無門,狄光昭就大包大攬,把這事兒擔了下來。

    狄光昭打得算盤倒也不錯,他老爹當初是大理寺卿,跟三法司的官員都很熟,如今也是朝廷一方重臣,從唐青的孝敬裏邊拿一部分去替他疏通一下,事情辦成了最好,辦不成也可心安理得地匿下大部分錢財,到時就說上下打點花光了,唐家也得吃了這個啞巴虧。

    誰知唐青血氣方剛的年歲,脾氣火爆的很,一聽說那麼大的一筆財富,狄光昭一句上下打點,無計可施就想抹去,他哪肯罷休。兩個人爭執不下,席間就動起手來。更糟糕的是,這一幕偏偏被許多人看見,弄得狄光昭顏面無光。

    狄光遠出去的時候,唐青正揪住狄光昭的衣領子大聲控訴,狄光遠一瞧自家兄弟那副色厲內茬的表情就知道人家說的話八九不離十。狄光遠氣瘋了心,衝上去劈面就是一記耳光,打得狄光昭眼冒金星。

    狄光昭勃然大怒,捂著臉喝道:“哪個混帳……”

    定睛一看是自己二哥,不禁訕訕地道:“二哥……”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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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4 04:07:58
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吾不欲肖母

    狄光遠氣得渾身發抖,可這時不是與自己兄弟理論的時候,狄光遠把那個唐青拉到一邊,悄悄問明情況,安撫道:“唐兄,某是狄家二郎光遠,你不要著急,這樣吧,你先回去,明天上午你來我家,咱們再作詳談,一應損失,我狄家會負責的。”

    唐青見他說的誠懇,便道:“好!你既如此說,我明日登門,再聽消息!”

    唐青厭惡地橫了狄光昭一眼,轉身下樓,狄光昭訕訕地湊上來道:“二哥……”

    狄光遠強壓了壓心火,用儘量平靜些的聲音道:“你且在這兒等我,雅間裡還有幾位貴人,我去說一聲,咱們一起回家!”

    狄光遠匆匆走進雅間,頭也不敢抬,拱手作了個團揖,滿面羞慚地道:“殿下,兩位大將軍,各位袍澤好友,狄某家中有些事情,得馬上回去一趟。今日之事,真是太失禮了,實在是太失禮了……”

    話未說完,想到三弟如此不肖,敗壞門風,辱及父親一世英名,而且被這麼多人看在眼中,用不了一日,就得傳遍洛陽城,忽然就落下淚來。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柔聲道:“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你是你,他是他,狄公是狄公。這一點,你要想個清楚!”

    狄光遠趕緊擦擦眼淚,感激地道:“殿下金玉良言,光遠記住了。先行告辭!”

    狄光遠向眾人又是一個團禮,急忙退了出去,到了雅間外面一看,狄光昭早就跑得無影無蹤,狄光遠真是要把肺都氣炸了,偏偏在這裡發作不得。只得強捺怒氣。匆匆離去。

    這酒宴本已進行了大半,讓狄光昭這一攪,又滿席落了灰塵。便進行不下去了,眾人為狄仁傑和狄光遠惋惜慨嘆一番,便草草結束了酒宴。丘神績起身道:“你等各回各處吧。公主是老夫邀來,自由老夫護送回府!”

    眾人自然不會與他搶這差使,紛紛向斛瑟羅告辭離去,太平公主也穿上輕裘,在丘神績陪同下出了酒樓,登上自己的輕車,丘神績跨上戰馬,帶著幾名扈兵一旁護持著。

    車駕行過兩個路口,太平公主忽然拉起窗簾。湛湛秋水向外一瞥,丘神績乘馬於側,若有所覺。扭頭一看。與公主的目光碰個正著。太平公主輕輕點了點頭,丘神績立即翻身下馬。一個箭步登上轎車踏板,拉開後門鑽進了車廂。

    街頭行人不多,四下又有公主府和將軍府的大批扈從,丘神績的動作又是兔起鶻落,敏捷之極,車隊依舊前行,竟無一人察覺。

    車中生了暖爐,獸炭燒得正旺。

    太平公主進了車子,便寬去了皮裘,依舊是一身男裝,只是在車中要比外面隨意一些。她倚在軟綿綿的靠墊上,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慵懶。雖然一身男裝,可是往那一坐,胸凸腰細,潤玉笑靨,嬌俏嫵媚之態,誰又會把她看成一個男子。

    車是牛車,車廂極寬廣,太平公主的坐榻對面擺著一個錦墩,丘神績進了車,踏著柔軟雪白的波斯地毯走過去,一旋身便在錦墩上坐下來。

    太平公主睇了他一眼,百無聊賴地玩著指甲,問道:“丘將軍邀本宮出來,究竟何意?”

    丘神績雙手按膝,微笑道:“老夫邀殿下出遊飲宴,一個原因,確實是想讓殿下排遣一下心情。至於另一件事……”

    他那雜草似的濃眉微微一揚,目注太平公主,沉聲道:“殿下!您是李唐宗室,有一句話,老夫本不該講。不過,這件事,普天之下,盡人皆知,講與不講,它都會發生,而它一旦發生,對每一個人,不管是殿下您,還是丘某,都有莫大幹系。老夫是個爽快性子,不想拐彎抹腳,若是直言不諱,對殿下有所衝撞,還望殿下莫怪。”

    太平公主湛湛雙眸微微一凝,嬌軀坐直了一些,說道:“丘將軍但講無妨,太平不是一個心中存不住事的女人!”

    丘神績道:“如此,老夫就直言了!”

    丘神績頓了頓聲音,道:“殿下,天后獨掌乾坤、攝控天下,如今看來,登基稱帝已是必然之舉,殿下以為然否?”

    雖然說武則天這番心意,確實已是盡人皆知,可是這層窗戶紙就是沒有人去捅破,丘神績現在不但把它說破了,而且是在大唐公主面前,車廂中的氣氛登時冷了下來。

    太平公主的身子似乎僵了一僵,然後,她又坐直了一些,凝視著丘神績,半晌之後,緩緩頷首:“不錯!依本宮看來,阿母確有此心。然則,那又怎樣?太平只是一個女子罷了。”

    丘神績啞然失笑,道:“殿下以為老夫是想讓殿下您承擔起匡扶社稷,以保大唐國器的責任麼?不不不……”

    丘神績連連搖頭,微微挺胸道:“丘神績對天后忠心耿耿,此心天地可鑒!天后要做大唐的太后,丘神績就是大唐的忠臣!天后要改天換地,那丘神績……就是天后的忠臣!”

    太平公主目光微微一閃,問道:“那麼,丘將軍對本宮說起此事,意欲何為?”

    丘神績輕輕嘆了口氣,道:“因為……天后春秋已高!”

    “怎麼?”

    “那就不能不考慮,天后一旦登基稱帝,這江山……將來歸屬於誰?”

    太平公主輕輕靠回坐枕,淡淡地道:“阿母還有兩個兒子,太平還有兩位兄長,自古帝王,江山社稷都是傳給自己的兒子。阿母若是登基稱帝,這太子……當然還是太平的兄長。”

    丘神績微笑道:“可是,自古不曾有女皇帝!天后一旦登基,就是古往今來第一個女皇帝,女皇帝當然可以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可是這位女皇帝的兒子,同時也是前朝皇帝的兒子。

    那麼太子一旦登基,會不會恢復李唐國號?做皇帝的,都希望自己的江山千秋萬載,天后不會不考慮這一點吧?再者說,那兩位皇子,一向不為天后所愛,這一點,公主殿下應該比老夫更清楚。”

    太平公主眉頭微微一蹙,問道:“那麼丘將軍認為,何人可以為太子?”

    丘神績緩緩地道:“老夫以為,武氏子侄,實在是比當今皇帝和廬陵王更有機會成為太子!”

    太平公主臉色微微一沉,丘神績接著道:“但是還有一人,卻比武氏子侄,更有可能成為太子!這人卻是姓李!”

    太平公主神色一動,急忙問道:“此人是誰?”

    丘神績緩緩揚起雙眸,直視著太平公主,一字一句地道:“當然就是……殿下您!”

    太平公主瞿然一驚,隨即啞然失笑,道:“荒唐!本宮一介女子……”

    丘神績截口道:“既然可以有女皇帝,為什麼不可以有女太子?”

    車廂內一片靜寂,再無半點聲音,只有車輪隱隱的轆轆聲,街頭遠處傳來的小販叫賣聲,偶爾傳來的戰馬希聿聿的低低嘶叫聲。

    窗簾微微地搖晃著,車廂也微微搖晃著,太平公主一張清水臉蛋兒卻像冰一樣,不見一絲波瀾,過了許久許久,她才緩緩地道:“本宮也姓李,如丘將軍方才所言,難道阿母就不擔心本宮復李唐國號?”

    丘神績搖搖頭,道:“天后當然不必擔心!唯有這天下不再是大唐的天下,公主才有可能成為皇帝。如果公主要復唐,又如何再擁有這皇位?”

    他凝視著太平公主,道:“就算公主殿下自己想讓出這皇位,那時棄唐而保女帝的滿朝文武又怎麼會答應?以天后之睿智,豈會連這一點也想不到?天后最疼殿下,常說殿下最是酷肖與她。

    這天下,天后將取自於唐,而殿下您,是大唐的公主,大唐的公主要做新朝的太子,新臣舊臣都能夠接受,如此種種,只要殿下您願意去爭,這太子之位,將沒有任何人能爭得過你!”

    太平公主輕輕抿了抿鮮潤艷麗的唇,緩緩地道:“我想,我明白丘將軍的意思了。”

    丘神績露出滿意的笑容,抱拳道:“丘神績願為殿下鞍前馬後!”

    太平公主俏臉一沉,寒聲道:“本宮從來沒有想過做太子,更不曾想過做皇帝!”

    丘神績一怔,笑容僵在臉上。

    太平公主神色凜然,聲音中卻帶著一絲悽楚:“丘將軍!我是大唐的公主!大唐的高宗皇帝,是我的父親!要變這天的,是我的母親。作為他們的女兒,我能做什麼?我該做什麼?呵……,我什麼都不能做,也不想做!幸好,我是一介女兒身,我不用自討苦吃地把這擔子往自己的肩上挑!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

    丘神績道:“殿下,只要你點點頭,這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太平公主截口道:“擁有整個天下,就一定會快活麼?本宮不以為然,在本宮看來,女兒家,相夫教子,足矣!我現在沒了丈夫,可我還有孩子,我現在這樣活著,很開心!”

    丘神績急得直搓手,又道:“殿下!”

    太平公主玉面含霜,把袖一拂,沉聲道:“本宮已經醉了,就當你今天什麼也沒有說過。丘將軍,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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