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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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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34:14
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五十八章“採花”大盜

    春山淡冶,如少女含笑。

    伊河靜靜地從石窟前面流過,流得從容而美麗,就像石窟中那尊盧舍那大佛一般,安詳而迷人。

    山上的顏色是一種脆生生的綠,就像溪中的淺流,清清淺淺,可是你用盡目力,也看不透它。

    楊帆徘徊在山林間,像是走在南海的沙灘上一樣悠閒自在,他喜歡這裡的氣氛,輕鬆、優雅、自然。

    厚厚的、鬆軟的落葉間,已經鑽出了許多不知名的野花,還有許多的野草,楊帆忽然看到了幾樣他熟悉的東西,那是嫩生生的野菜,仔細看去,那枯枝敗葉裡,鑽出許多嫩生生的蘑菇和野菜。

    貓耳朵、馬齒莧、五方草, 薺薺菜、掃帚苗、刺角芽……

    楊帆興緻勃勃地蹲下去採摘起來,一開始他還覺得那些野菜並不夠多,真的採摘起來,不一會兒就兜滿了衣襟。

    楊帆很開心,把這些野菜拿回去,用開水潲一下蘸醬吃,會是一道很可口的美味。這樣想著,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想起了那個青青翠竹般的娉婷少女……

    忽然,耳畔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楊帆趕緊擦擦眼角的淚水,定睛看去,卻是一隻小松鼠,松鼠捧著一隻松果,拖著肥大的尾巴,站在不遠處的樹根底下,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正在看他。

    楊帆被那小松鼠一逗,心中的傷感隨風散去。他向那只小松鼠撮唇叫了兩聲,小松鼠嚇了一跳,丟開松果,一溜煙兒地爬上樹去了。楊帆見了它那可愛的樣子,不禁為之失笑。

    這時,他又聽到一聲沙沙的聲音,這次絶對是腳步聲,楊帆警覺地扭頭望去,林下,隱隱現出一角白色的裙袂……

    山坳裡,小蠻蹲在草叢中。起勁地挖著野菜。

    雖然她小時候是個乞丐,不過她認得的野菜品種並不多,因為那時她還太小,偶爾討來的食物不夠吃。阿娘需要去挖野菜時,她也把時間浪費在了捕蝴蝶、捉小蟲上。

    直到阿娘去世,她和阿兄相依為命,才由阿兄教她認識了幾樣野菜。阿兄說的每一句話她幾乎都記得。她記得阿兄說過,用雞子兒炸點醬。蘸著潲過的野菜吃非常美味,她還記得阿兄這麼說時,那張總是鼻青臉腫的枯瘦小臉上,就會流露出非常幸福的表情。有些饞涎欲滴的味道。

    可惜那時候她們兄妹倆是沒有機會享用這麼奢侈的大餐的,直到她離開阿兄。跟著裴大娘到了洛陽,這才有機會吃到阿兄說的那道美味。這麼多年來。她已經愛上了這種味道,不過平時她想吃這道菜,只能去飯館裡吃,或者去街市上買些野菜自己下廚。

    而今,陪著武后入駐龍門之後,她才發現,原來這山上竟然有這麼多的野菜,其中很多種野菜她還認得,她一邊開心地挖著,一邊回想著小時候和阿兄在樹林中挖野菜、掏鳥窩的情形,心裡便有一種暖烘烘的感覺。

    “是上官待詔!”

    楊帆蹲在草叢中,看到那翩然而至的身影,赫然正是上官婉兒。

    而且,她居然是一個人,身邊並無一人陪伴,楊帆不禁怦然心動:“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要不要動手?”

    ※※※※※※※※※※※※※※※※※※※※※※※※※

    沒有人知道上官婉兒對草木山林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上官婉兒自幼被充入宮中為奴,當年,她還是個小女娃兒的時候,母親每日浣洗著如山一般高的衣服,宮裡每個人都有他們需要做的差使,在大家都忙碌的時候,幼小的她就偷偷丟下阿娘要她背誦的詩文,獨自跑去與小草、昆蟲為伴。

    她對草木有著很深的感情,看到草木就有一種完全放鬆的感覺,徜徉於山林之中,她不需要像在武后面前一樣謹小慎微,隨時去觀察武后的臉色,分析她說的每一句話,也不需要像在弘文館的那些學士們面前一樣,咬文嚼字,端莊斯文。

    在這裡,她是完全自由的,她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唱就唱,這裡的空氣比宮城裡自由,嗅著便叫人有一種陶醉的感覺。

    武后年紀大了,一路上車馬勞頓,每年登上龍門之後總要歇歇乏兒才能緩過精神,這段時間是上官待詔最輕鬆的時光,她總要在這時候找一個時間,獨自一人漫步在這青山綠水之中,彷彿沉浸在溫柔的泉水裡面,卸下臉上的面具,完全地做回自己。

    今年,她已二十有五,以前從未萌動春思的婉兒為情所苦,心情更覺壓抑,所以也就更加迷戀這種獨自徘徊於叢林之中的感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草木香氣,站定身子,透過蔥綠的樹葉,看著山下玉帶般舒緩明亮的伊河河水,情思化作詩意,一首新詩脫口而出:“霽曉氣清和,披襟賞薜蘿。玳瑁凝春色,琉璃漾水波。跂石聊長嘯,攀松乍短歌。除非物外者,誰就此經過。”

    上官婉兒一句“誰就此經過”剛剛出口,耳畔突然傳來“沙”地一聲響,上官婉兒一扭頭,就見一道身影彷彿一頭獵豹般從林間疾竄出來,十指箕張,向她猛撲而至。

    這人穿著一身禁軍的服裝,臉上嚴嚴實實地蒙了一方布帕,只露出一雙眼睛!

    上官婉兒大駭,她還沒來得及喊,就被那人一把撲倒,將她牢牢地壓在地上。好在地上是經年累月飄積的樹葉,軟綿綿的不會硌傷了她。上官婉兒正要呼叫,一隻大手便摀住了她的嘴巴,把她那張精緻的臉蛋摀住了大半,只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你不想死就不要喊!”

    一個有些沙啞的中年男人聲音兇狠地喝道。

    上官婉兒迅速向他眨了眨眼睛,做出完全瞭解、完全服從的姿態。蒙面人滿意地微微抬起手,有些窒息的上官婉兒呼地喘了口大氣。

    沙啞的男人聲音又道:“你不要怕,我不會殺你的!”

    上官婉兒定了定神,惱怒地道:“你好大膽子。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沙啞的男人聲音道:“當然知道,你是上官待詔嘛!我找的就是你!上官姑娘,在下有一件心事,魂牽夢縈,揮之不去,非上官待詔而無解,只要你乖乖聽話,在下一俟達到目的。馬上放你離開,絶不食言!”

    上官婉兒定定地看著他,臉上慢慢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氣,臉頰上也迅速爬上一抹潮紅。她又羞又氣地道:“你……你……,楊帆,你竟然……,你這個混蛋!你到底想做什麼?”

    “啊?”

    楊帆嚇了一跳,失聲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這句話一出口他就知道糟了。他說這句話時,竟然忘了掩飾聲音。上官婉兒又羞又惱地道:“我怎麼不知道是你!你那賊兮兮的眼神兒,我怎不認得?你……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楊帆一把拉下臉上面巾,他傻眼了。上官婉兒竟然認出了他,這可怎麼辦?

    上官婉兒瞧見他的模樣。一顆心更是跳得亂七八糟:“這個臭小子,居然趁我一人漫步山間時。蒙了臉來……”

    聯想一下他方才說的話,什麼“我不會殺你的”、什麼“在下有一件心事,魂牽夢縈,揮之不去。”什麼“非上官待詔而無解,只要你乖乖聽話,在下一俟達到目的,馬上放你離開……”

    他想要幹什麼,還需要問麼?

    上官婉兒雖然在感情上單純的像一張白紙,卻不是對男女之事的常識性知識一竅不通,她自覺猜著了楊帆的目的,一個身子登時躁熱起來,心裡頭也說不出是羞、是惱、是怨、是恨。

    一些她本來想不通的問題,這一下也都豁然開朗了。難怪他追求了幾天,見自己態度愈冷,便沒了動靜,原來他竟打起了這般齷齪的心思!

    楊帆可不知道上官婉兒想歪了,一見她已看破自己身份,整個人都傻在那裡。怎麼辦?原打算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迫問出苗神客的下落,這龍門左近的禁軍侍衛沒有五萬三萬,她上哪兒查去,可現在……

    楊帆心中糾結不已,上官婉兒被他結結實實地壓在身上,感受著他那結實有力的男兒身軀,那隱隱約約的男人味道,一顆心暈暈陶陶的,越來越羞,越來越惱,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異樣滋味像一隻熱乎乎的小老鼠在她體內竄來竄去,讓她又難受又害怕。

    上官婉兒脹紅著臉蛋,低聲喝道:“你這混蛋!還不放開我!你……你抓哪裡呢?”

    “啊?”

    楊帆這才醒過神來。

    方才他一撲,把上官婉兒制住,一手摀住她嘴,一手就卡在她肩胛處,因為被她識破身份,抬手扯下面巾,再放回去時,順手就搭在了她胸口,因為他正茫然於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竟然全未注意。

    這時被上官婉兒一喝,楊帆才清醒過來,只覺掌緣觸處圓潤柔軟,質感豐厚,但是並不鬆弛,柔軟中極具彈性,臉上不由一熱,趕緊抬起手來。

    上官婉兒見他臉頰微紅,自己更是臉上發燙,想要掙扎起來,可他身子牢牢壓在自己身上,腹部相貼、髖部相吻,稍稍一動,一股異樣的感覺登時讓她全身都酥軟了,就像睡夢中壓著了手臂,麻酥酥的全然使不上氣力。

    上官婉兒又羞又氣地道:“你……還不起來?”

    “起來?”

    楊帆此時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就在這時,一個清脆冷厲的女孩兒聲音喝道:“賊子!好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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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五十九 霸道的男人

    “嗆啷”一聲,有利劍出鞘的聲音。

    楊帆急急一扭頭,赫然看見謝沐雯站在不遠處一棵樹下,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道秋水似的長劍颯然出鞘,直指自己的後心,她的前襟正飄落下來,隨之散落許多剛剛採擷來的野菜。

    “是你?”

    謝沐雯看清了楊帆的模樣,不禁大吃一驚。

    她方才采了滿滿一襟野菜,興緻勃勃地從林中鑽出來,正想回去好好炮製一番,與高瑩、蘭益清等幾個知交嘗嘗鮮,不料剛一鑽出林子,恰好看見一個侍衛壓在一個掙扎的女子身上。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哪個不守規矩的宮廷侍衛和相好的宮女在野合,可是等她看清那個的女子容貌,不禁大吃一驚,這女人竟是上官待詔,謝沐雯馬上拔劍出鞘準備救人。

    不料楊帆這一回頭,又把她嚇了一跳。出於自身職責的要求,她當然該救下上官婉兒,而且她極其憎恨欺凌婦女、姦淫女性的男人,這樣的人如果犯到她手裡,絶對不會有好結果的。

    可是眼前這個男子偏偏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小蠻從小顛沛流離,生活艱苦,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所以人家要是對她有一點好,她都會記在心裡,更何況是救命大恩。然而這人既是一個人所不恥的淫賊,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這該如何選擇?

    楊帆一看謝沐雯出現,便知大勢已去,他暗嘆一聲,二話不說,便騰身躍起,想要飛奔離開。

    人都是感情動物,且不提上官婉兒和謝沐雯都是清麗絶俗,惹人喜愛的姑娘,本就叫人難以下手,更何況這些時日來的相處。總會有些感情,你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再者說,謝沐雯的武功或者不如他,但是在謝沐雯已經有備的情況下,他縱然想辣手摧花、殺人滅口也不容易。一旦謝沐雯轉身就逃,或者大聲喝斥喚來其他侍衛,他就要陷入重重包圍了。

    楊帆現在只想迅速逃離,只是這一逃走。勢必得隱姓埋名、躲藏起來。再想報仇的話,又要又要費多少周折了。

    一見他要逃,上官婉兒也不知怎麼想的。腰桿一挺,霍然坐起,嬌聲叱道:“你給我站住!”

    楊帆身形一頓。先是戒備地看了謝沐雯一眼,微微側了身子,腳下凝力,這才把目光投向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站起身來,微微低著頭,理了理鬢邊稍顯凌亂的秀髮,其實她那一襲白袍業已有了褶皺,背襟上還沾著一些草莖枯葉,理順秀髮也難掩方才的難堪。但是多年培養出來的風姿韻致,使她的動作依舊優雅而高貴,叫人一見便忽略了她身上的情形。

    “小蠻,你退下吧!”

    上官婉兒一句話,謝沐雯和楊帆同時瞪大了眼睛,謝沐雯遲疑地道:“上官待詔,他……。他……”

    上官婉兒微微低著潮紅的臉頰,用發顫的指尖繼續梳理著頭髮,強作鎮定地道:“你誤會了,是我走路不小心,不慎跌倒了。楊侍衛本想來攙扶我,結果不小心也被藤蘿絆倒……咳!好啦。你忙你的事情去吧,這件事,切切不要對人提起。”

    “呃……,喏!卑職遵命!”

    謝沐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裡面滿是狐疑,可是連當事人都這麼說了,她還有什麼話好講?

    謝沐雯暗暗犯著嘀咕,還劍入鞘,又心疼地瞟了一眼灑落在地上的野菜,這才飛身離開了。

    ※※※※※※※※※※※※※※※※※※※※※※※※※※

    楊帆站在那裡滿腹疑惑:“上官婉兒為什麼反要幫我遮掩?”

    楊帆百思不得其解,他疑惑地看著上官婉兒,上官婉兒低著頭,長長地吸了口氣,鼓足了勇氣,一步步地走到他的面前。

    她走得很慢,腳尖輕輕地抬起,又輕輕地落下,彷彿生怕踏碎了地上厚厚的落葉,體態因之顯得更加輕盈、曼妙。

    她走到楊帆面前站住,遲疑了一下,才慢慢仰起臉來,當頭抬起來時,一抹異樣的嫣紅便浮上了她的雙頰,她那雙春水般溫柔的眸子有些飄忽,但是最終還是勇敢地對上了楊帆的目光,凝視著他,輕輕地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能告訴你我的原因麼?”楊帆想著,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上官婉兒看見了他無奈的笑容,彷彿也看清了他“寤寐求之、輾轉反側的情懷”,心中一軟,便輕輕低了頭,柔聲細氣地道:“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你怎麼可以這樣子,這個樣子,人家可不喜歡……”

    “嘎?”

    楊帆一口氣嗆在喉嚨裡,臉色登時憋得通紅,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對她的“覬覦”竟然早就被她發現了,但是她的理解竟然是這個樣子……

    上官婉兒鼓足了勇氣,一下子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臉上固然更是發燙,心情卻也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她活了二十五歲,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和感覺,一個她並不討厭……唔……,其實是有些喜歡的男人,不但敢大膽直言地向她表白,而且為了得到她,甚至敢採用這樣的手段。她本該對此很反感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只有一種醉酒般的感覺,腦袋暈陶陶的,什麼都想不了。

    二十五個春秋,這個在風光中寂寞著的深宮女子,未嘗沒有過對愛的憧憬和渴望,可是從來沒有人敢對她表白,別的女兒家最容易得到的一樣東西,對她而言卻是一種最大的奢望。而今,楊帆的作為,竟讓她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原來,被人喜歡著,是這樣的滋味!”

    上官婉兒既覺的害怕,又有些新奇,還有一種莫名的激動和興奮。

    她垂著頭,等了很久,沒有聽見楊帆言語,忍不住又悄悄抬起頭來,正好看見楊帆那張有些脹紅的臉頰,他的臉龐很年輕、很英俊,脹紅的時候,在上官婉兒眼中,更有一種很稚嫩、羞澀的味道。

    他和那些自以為高貴的公子王侯們是不同的,他和那些老謀深算的文武官僚們也是不同的,他與弘文館裡那些整天搖頭晃腦吟詩作賦的老朽們更是不可比擬的,他像山下那道悠悠的伊河水般清新,他像山上青青的小樹新芽般稚嫩,偶爾……他又會露出獠牙,展示一下他叫人心悸的野性。

    “他比人家還小幾歲呢……”

    想到這裡,上官婉兒那顆沐浴在愛河中的心,禁不住又顫了一顫,忽地湧起一種感動和一種母性的憐愛,她不捨得難為這個小郎君。他年紀還小,難免會衝動,難免會犯錯,其實……他的本質是很好很好的。

    於是,上官婉兒柔聲安慰道:“好啦,你不要害怕,也不要難為情。這一次,我不怪你,也不追究。以後,你可千萬不能……”

    她還沒有說完,楊帆突然托起她的下巴,一下子吻了下去。

    上官婉兒的眼睛驀地張大,一臉吃驚!

    楊帆真的動情了!

    上官婉兒不是李令月那種明艷得叫人一看就為之眩目的女子,可是她優雅的氣質,皎潔的感覺,一身書卷的味道,卻屬於那種異常耐看,叫人讀一輩子也品味不夠的女人。

    如果說太平公主是一輪太陽,上官婉兒就是一輪月亮。太陽有時溫暖有時和煦,有時熾烈如火,四季變化無常,直視太久,它可以刺瞎你的眼睛,它自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嚴,不容侵犯。

    而月亮不管是弦月如鈎,還是圓如玉盤,它的光輝始終是皎潔而柔和的,如果太陽和月亮並列,你第一眼注意到的永遠是太陽,但是那優雅而靜謐的月光,最終卻會在不知不覺間偷走你的眼睛。

    楊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衝動地吻下去,或許是她那溫柔的聲音催動了他心中壓抑許久的一種感情,把他的心弦撥動,或許是因為他發現不知不覺間,他真的喜歡了這個皎如明月的女人。

    他現在只想擁緊眼前這個可愛的女人,深深地一吻。

    年輕的男人想到了就會做,於是,他吻了下去。

    柔軟的嘴唇,香滑的舌頭,銷魂的感覺……

    原來親吻的感覺竟是這樣甜蜜!

    上一次太平公主的一吻只是淺嚐輒止,而且他那時正處於意外當中,感受遠不如這一次為深,楊帆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尤其是上官婉兒的身份地位那般高貴,卻由他主宰和掌握著,她的嘴唇微張,雀舌被動地被他吮起,笨拙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這讓這個年輕的男人產生了一種霸道的陶醉感。

    上官婉兒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被這個男人的霸道給震懾住了,嬌軀僵硬得動彈不得,身子好像轟地一下炸開了似的,連魂魄都不知道飄到了什麼地方,直到楊帆的舌頭探進她的嘴巴,吮住她的舌尖,她才清醒過來,猛地推開楊帆。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這個樣子,人家……人家可不喜歡……”

    上官婉兒結結巴巴地說完,就提著裙子跑掉了,看她那副慌慌張張的樣子,哪裡還有一點秤量天下、大唐內相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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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章 神秘姜公子

    洛陽城東七里,金谷園。

    西晉時大富豪石崇曾在這裡建有一座別墅,園內隨地勢高低築台鑿池。園內清溪縈迴,水聲潺潺。又依山形水勢,築園建館,挖湖開塘,周圍幾十里內,樓榭亭閣,高下錯落,富麗堂皇已極。

    如今石崇早已不在,他的美妾綠珠為了他跳樓自盡、香消玉殞的那座小樓也早已化作歷史中的一片塵埃,始終未變的是這裡優美的風景。

    陽春三月,此處桃花灼灼、柳絲裊裊,樓閣亭樹婁輝掩映,蝴蝶翩躍飛舞於花間:小鳥啁啾對語於枝頭,猶如人間仙境。

    這裡依舊有許多豪門建造別墅,做為春遊踏景、抒散心情的所在。千金公主在此處也建有一處別苑,清幽雅緻,不同凡俗。平時這裡只有幾個家僕看守,此刻裏邊卻有許多婢僕走來走去,看樣子,似乎是千金公主到別苑踏春來了。

    然而,這所別苑裡,此刻的主人卻不是千金公圭,也不是千金公主的子女,而是天愛奴侍奉的那位白衣公子。

    千金公主性喜奢華排場,經常要用重禮討好武后,結交上官婉兒、太平公主等武后寵信和朝中權貴,往來應酬,所費靡多。一個公主的俸祿本就有限,一個身處李唐宗室隨時有人覆滅的環境中的公主,更不可能有許多生財之道。

    千金公主經常向武后敬獻重禮,經常宴請當朝權貴,時時擺出闊綽的排場,錢從哪兒來?這位白衣公子就是她的金主兒,這也就難怪白衣公子可以當她大半個家,甚至反客為主,儼然成為這幢別墅的主人了。

    小樓中,兩廂屏風後面的琴師樂師早已退下,堂前紅氈地土翩躚起舞的舞孃業已離開,堂前只擺了兩張几案兩張几案後面的人都還在。

    主位後面坐著白衣如雪的公子,在他身畔不遠處跪坐著一身青衣、嬌俏可人的天愛奴。

    側邊几案後面坐著沈沐依舊是帳頭巾子,身穿青色圓領直被。

    楊雪嬈今天卻換了裝扮,一件碧綠的輕羅衫,一條散花水霧綠草紋的百褶裙腰間用水藍色的絲羅系成一個淡雅的蝴蝶結,頭髮隨意挽一個鬆鬆的髻,斜插一隻淡紫色的檀木簪花。

    這樣的裝扮比起天津橋頭的荊釵布裙自然要華麗的多可是看起來反而不及當日往船頭一站時那種魅力十足的風韻。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一朵生命力十足的野花,你非要把它移到盆裡,挪到雅室妝台之上,反而不及讓它生長在山野間驚艷。

    沈沐其實是個假名,就如坐在上首,被沈沐稱為姜公子的這位白衣公子,他的姓氏自然也是假的。

    “就這樣吧!”

    姜公子淡淡地道:“武媚稱帝,已勢不可擋與其螳冇臂當車,不如助她一臂之力,讓她早日登位,反而能給李唐留下一點薪火。”

    沈沐道:“武后一旦登基……。”

    姜公子截口道:“武媚現在沒有登基,又如何?越是阻礙她,她越要借助庶族子弟,打壓我等世家巨閥,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她已是一個老邁婦人武家子侄沒有成大器的,我們現在只須靜觀其變,等到必要的時候,稍施助力便能輕而易舉地改天換日。”

    姜公子傲然道:“天常變,而天道不變。我等高門閥閲以經術為本,便等於掌握了國家社稷之根本,任他江山破立,帝王將相輪換似走馬燈一般,總要用到我們,何足懼哉!”

    聽他說話,二人的計議已近尾聲了,姜公子身前几案上的菜餚還沒動幾口,反觀側邊沈沐的桌子上,卻是杯盤狼藉,雞骨魚刺、羊蠍駝蹄丟的到處都是。

    沈沐挾了塊富含膠質、味道肥美的熊掌塞進嘴裡,香噴噴地嚼著,姜公子看了,低頭以手帕掩口,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掩去了眉宇間一抹厭惡。

    楊雪嬈嗔怪地瞪了沈沐一眼,取過一方潔白的手帕,溫柔地替他擦去嘴邊溢出的湯汁。

    沈沐微笑道:“沈沐剛剛聽說公子的謀戈,時,還擔心會玩火自冇焚。今日趕到洛京,親耳聆聽公子的通盤計劃,這顆心算是放下了口公子雄才大略,智謀超人,沈沐衷心佩服。洛京這邊有公子鎮守,當可萬無一失了。”

    姜公子倨傲地道:“此處有本公子謀劃,自然萬無一失!不過有許多事,我‘顯宗,是不方便出面的,特意叫你來,就是因為有些地方,你們‘隱宗,才能大顯身手。武媚登基已迫在眉睫,你的人,要隨時配合我的行動。”

    姜公子瞟了他一眼,說道:“此處宅院是千金公主別苑,幽靜安全,你們可以住在這裡。”

    沈沐微笑道:“多謝公子。我已在洛京自行安排了住處,明日就可安頓下來。這所別苑麼,終究是公主的宅院,比較引人注目,我只在此小住一晚即可。”

    姜公子淡淡地道:“隨你。”

    他站起身來,舉步便向屏風後面走去,再也沒看沈沐一眼,更沒看他身旁的那個禍水一眼。沈沐,不過是旁支偏房的一個子弟,那個女人,本是長安市上當壚賣酒的一個酒娘,地位一般的低賤,怎麼可能看在他的眼裡。

    沈沐並未站起,只是含笑說了一句:“公子慢走!”

    天愛奴起身,微笑著向他們輕輕頷首,隨在姜公子身後離開了。

    楊雪嬈嬌俏地皺了皺鼻子,對沈沐道:“這個長著一副棺材臉的傢伙就是你說的那位姜公子?好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

    沈沐笑道:“怎麼?你不覺得他風神飄逸,如人中之龍麼?”

    楊雪嬈捧著肚子,俏皮地做了個欲嘔的動作,撇嘴道:“這等狂妄自大、面目可憎的傢伙也稱得上人中之龍?”

    她望了一眼姜公子桌上幾乎未動一口的食物,又道:“你瞧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吃個東西都跟雞刨食似的,白白浪費了一桌珍槎美味。”

    沈沐道:“你有所不知,這位姜公子自幼就有極嚴重的潔癖,若見人吐一口痰,也能幹嘔半天,所以他出門在外,很少捲起簾籠,就怕看見不知潔淨的路人。方才想必是我吃的太過窮形惡相,影響了他的食慾。”

    楊雪嬈哦了一聲,恍然道:“我說你今天怎麼好像餓死鬼投胎似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沐向她眨眨眼,笑道:“我也是好奇,想試試他到底好潔到什麼程度。我聽說…”

    沈沐四下看了看,壓低嗓音道:“聽說此人好潔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方,就連男女歡好,碰觸女兒家身子都覺得噁心無比。他娶了妻子之後,依舊獨宿,從不共眠。後來為了延續香火,不得已才與妻子敦倫了幾回,**之後,不洗上兩三個時辰、換上七八遍水絶不罷休。這男歡女愛之事,於他而言恰似受刑一般!”

    楊雪嬈不敢置信地道:“世上竟有如此怪人!”

    沈沐在她豐腴肥美的翹冇臀上捏了一把,低笑道:“所以呀,你該慶幸你家夫君沒有這樣的怪癖,否則你可要守活寡嘍。走吧,一路舟車有些乏了,咱們回房歇息!”

    楊雪嬈向他拋個媚冇眼兒,昵聲道:“只是歇息麼?”

    沈沐故作詫異地道:“不歇息還能幹什麼,大老遠的從長安折騰到這兒來,娘子就不覺得累麼?”

    楊雪嬈負氣地道:“走啦走啦,回去休息!一會兒你敢打老娘主意,看我不一口咬斷你的臊根!”

    ※※※※※※※※※※※※※※※※※※※※※※※※※

    武則天入駐龍門的第三天才開始舉行朝會。

    朝會地點在香山寺的石樓,為了避免百官在洛陽城和龍門山之間作無謂的奔波,天后下旨,特許無重大公事的官員,可以不必赴香山寺參加朝會,因此今天參加朝會的人並不是很多。

    楊帆扶刀巡弋在石樓下面,這兒的建築格局與宮廷不同,再加上整個寺廟乃至整個龍門山除了和尚已沒有任何閒人,外圍自有金吾衛大軍駐守,所以警戒任務不是很重。他也不需要持戟站在那比較狹窄的上樓石階上。

    武則天緩步走來,她今天也換了一身男裝,身後沒有宮娥打扇和諸多的儀仗,看來到了這山裡,她是一切從簡,輕鬆愜意多了。

    換了男裝的武則天清湯掛麵,膚色依舊白皙細嫩,卻已不如女子盛妝時能夠掩飾更多的老態,上官婉兒身穿圓領袍,頭戴軟腳幟頭,在一旁攙扶著她,一步步邁上石階,十幾階石階上來,走到楊帆所在的緩步平台時,武則天已經有些氣喘。

    上官婉兒體貼地扶著她站住腳步,讓她緩一緩呼吸,文武官員都耐心地隨在後面,自緩步台往下,由石階一直到林蔭下的石徑上,排成了長長的幾排。

    上官婉兒扶著武則天拾階而上時,目光一直謹慎地看著地面,生怕一個不慎,絆倒了天后,等她到在緩步台上站定,這才抬起頭來。

    剛一抬頭,她就看到了楊帆,楊帆正扶刀站在緩步台一側的石欄邊,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凝視著她。上官婉兒吃了一驚,趕緊把頭一扭,慌亂地移開眼神。

    楊帆眼看著她那蛋清般粉嫩的半邊臉頰,眼看著一抹緋紅潮水似的從她耳根一點點地爬向面頰,直到把那玉一般皎潔的臉蛋兒變成嫣紅色的瑪瑙。

    楊帆心底的愛意也像潮水一般,一層層地氾濫起來:“這個女人,當真可愛已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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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棒打鴛鴦謝小蠻

    上官婉兒被楊帆看著,胸膛起伏越來越激烈,呼吸越來越急促,好像比旁邊的武則天喘得還厲害。

    武則天站住身子,只覺登了十幾級台階就已有些腿酸氣短,不禁心下黯然:“唉!終究是年紀大了,這才走了幾步路就……”

    忽然瞥見上官婉兒嫣紅的臉蛋、急促的呼吸,武則天登時心情大好,胸膛又高高地挺了起來:“婉兒這般年輕,卻比朕還不濟事,看來不是朕的年紀大了,而是因為這裡的石階太過陡峭啊!”

    上官婉兒強自克制半晌,終於忍不住悄悄扭過頭去,飛快地瞟了楊帆一眼,只是一眼,蜻蜓點水般一碰他的目光,立刻就像受驚的小鹿般移開,然後……,就像有一塊磁石吸引著她似的,一點點地再挪回來……

    如此數度交鋒,上官婉兒終於不再躲了,羞紅的俏臉上,那雙眸子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好看意味,似嗔還喜地瞪了楊帆一下,然後便微微垂下去。波光瀲灧中,絲絲春意,一如枝頭裊裊的柳條隨風蕩漾。

    謝小蠻一身襕衫,革帶束腰,身上看不出有佩戴著武器的樣子。今天不是她和高瑩隨侍於天后身邊,所以只充作外圍侍衛。站在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楊帆和上官婉兒“眉來眼去”的樣子,謝小蠻心中的一絲疑慮終於煙消雲散。

    原來人家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這樣的話,自己的確沒必要打抱不平了。可是一俟確信楊帆和上官婉兒是真正的兩情相悅,心中對楊帆的偏見一消失,便又替自己的救命恩人憂心忡忡起來:“上官待詔是何等身份,你跟她怎麼可能結成正果?”

    武則天歇息了一下。就往石樓中繼續走去。上官婉兒深深地瞥了楊帆一眼,收攝了心神,扶著武則天登上台階。雖然只是小小的眉目傳情一番。婉兒心中卻似喝了蜜一般甜,那種難言的歡喜味道,是她以前從來不曾體驗過的。

    人常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麗。此刻的婉兒就是這樣,幾乎是剎那之間,她那本來皎潔如月的肌膚就變得更加光鮮亮麗起來,白皙中隱隱有一抹紅光流動。

    武則天進入石樓,升座朝會,百官魚貫而入,樓外便靜下來。

    高瑩幽怨地瞟了楊帆一眼,心中的偶像有了愛人,似乎魅力一下子就變小了。

    謝小蠻想想上官婉兒的高不可攀。覺得自己有義務對救命恩人勸誡一番,於是鼓足勇氣向他走去。

    “咳!”

    謝小蠻走到楊帆身邊,裝模作樣地左右看看。輕輕咳嗽了一聲。

    楊帆目不斜視。沒有理她。

    謝小蠻往後一靠,倚在石欄上。偷偷瞟了他一眼,又使勁地咳嗽了兩聲。

    楊帆慢慢轉過身來,微笑道:“謝都尉可是著了風寒麼,若是身子不適,不妨告個假,早些回去歇著吧!”

    “你……”

    小蠻氣結,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壓低聲音道:“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哦?都尉有何話說?”

    楊帆說著向前一靠,謝小蠻很不自在地退了一步,蹙起好看的眉毛道:“你靠這麼近幹嘛,又不是聽不到。”

    楊帆嘿嘿一笑,站定身子,道:“都尉請說。”

    “嗯,這個……”

    謝小蠻四下瞟了一眼,以手掩口,鬼鬼祟祟地說:“那個……你挺喜歡上官待詔吧?”

    楊帆眼珠轉了轉,點頭道:“嗯,怎麼?”

    謝小蠻道:“咳!這個……,上官待詔溫柔優雅、滿腹才學,相貌也生得極好,乃是……乃是一個極出色的女子。”

    楊帆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難得小蠻姑娘跟在下也有看法相同的時候。”

    謝小蠻白了他一眼,又道:“不過,上官待詔可是天后身邊的紅人,天后須臾離不得她,恐怕輕易不會放她出宮,嫁夫生子的。”

    “哦……”

    謝小蠻瞟了他一眼,鼓起勇氣又道:“就算有一天天后開恩,允許上官待詔嫁夫生子,以上官待詔的身份,嫁的也一定是王侯世家或者朝廷重臣。”

    楊帆奇怪地看著她,問道:“那麼謝都尉的意思是?”

    小蠻有些心虛,也有些理虧,本來嘛,人家當初眾香國裡百花環繞,好不得意,她卻對人家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如今人家洗心革面專心一人了,她又來棒打鴛鴦,可她真的覺得楊帆這樣一個小小侍衛跟上官待詔根本不般配,如果強自來往,早晚惹來禍端。

    想到這裡,小蠻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的意思是……咳咳,你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謝沐雯不是不知感恩圖報的人,不能眼看著你……”

    “嗯?”

    “我是說,其實你和上官待詔,嗯……不太合適,而且……一旦這事被天后知道,說不定還會給你惹來殺身之禍!”

    “哦?”

    “所以,我覺得你應該理智一些,不要痴心妄想啦。”

    楊帆似笑非笑地道:“在下本來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不管在下怎麼做,謝都尉都想棒打鴛鴦呢?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謝小蠻奇怪地道:“你明白了什麼?”

    楊帆道:“小蠻姑娘這麼做,莫非是因為你自己喜歡了我?”

    謝小蠻怔怔地道:“啊?”

    楊帆道:“你看,你也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吶,那最好的報答方式當然就是以身相許嘍。再者說,我跟宮娥們在一起,你不高興。如今我跟上官待詔在一起,你又不高興,這意思不是很明顯麼?”

    謝小蠻吃吃地道:“什麼意思?我好像……有點糊塗了。”

    楊帆一本正經地道:“謝都尉,我知道你喜歡我,其實呢,我也挺喜歡你的。這樣吧,等我和上官待詔成就夫妻之後,我就納你為妾。你看,駙馬尚且可以納妾,上官待詔溫柔可人的性兒,絶不會阻攔我的,你再等我幾年,可好?”

    小蠻氣得舌頭打結,漲紅著臉蛋道:“呸呸呸!你想得美!好心當成驢肝肺!我哪隻眼睛看上你啦?本姑娘就是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會嫁你這個臭和尚、死無賴、好色鬼、下流胚……”

    楊帆掏掏耳朵,做怡然之狀,悠然笑道:“天籟之音吶,真是好聽!”

    謝小蠻更是大怒:“無恥下流!卑鄙無恥!陰險齷齪……”

    “小蠻,快些進殿!”

    謝小蠻罵得正痛快,忽聽高瑩遠遠喚她,扭頭一瞧,不知何時高瑩已經到了石樓門前,正遙遙向她招著手,謝小蠻一見就知道必是殿中傳旨召喚,她不甘心地瞪了楊帆一眼,這才氣咻咻地奔上階去。

    楊帆望著她的背影笑而不語,這個小丫頭還真是有意思,明明是個單純的小女孩,可是總想當個喜歡替人操心的大姐姐。

    謝小蠻進了石樓,僅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見她和高瑩又從石樓裡匆匆地走了出來,二人神情凝重,經過他身邊時,甚至顧不上看他一眼。

    二人沿著石階飛快地下去,片刻之後,左金吾衛大將軍丘神績也頂盔掛甲,神情嚴肅地從石樓中走出來。

    “希聿聿!”一聲馬嘶,楊帆扭頭看去,就見謝沐雯和高瑩一身戎服,各乘一匹駿馬,剛剛馳到石階下面站定,緊跟著一大隊禁軍士兵匆匆趕到.

    丘神績快步下了石階,一名禁軍牽來馬來,丘神績翻身上馬,在謝沐雯和高瑩的陪同下絶塵而去。

    ※※※※※※※※※※※※※※※※※※※※※※※※※

    晚上的龍門一片沉寂,數萬人撒在裡面,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早朝時發生了什麼事,士兵們是不知道的,他們也懶得打聽,尤其是長期駐守在宮廷的士兵,更是養成了裝聾作啞的習慣。

    駐守在皇宮裡的士兵日常生活比宮娥太監們更無聊,到了這山裡,就比在規矩森嚴的宮廷裡舒坦多了。尤其是外圍有金吾衛的數萬大軍將龍門山團團圍住,他們日常的差使就更加清閒。

    龍門山是皇家園林,平素不許百姓進入,所以山上活躍著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侍衛們各施手段,捉到了許多野雞、野兔、野鴨和蛇等野生動物,簡單炮製一下,就能弄成可口的美食。

    傍晚的時候,侍衛們在山間生起篝火,炙烤著山珍野味。除了不能喝酒、不能縱聲高歌,儼然就是一副春遊野炊的場面。

    楊帆也在其中,手裡舉著一根木棍,在火上輕輕轉動一隻野兔,兔肉快熟透了,滴下的油脂落入火中,滋滋直響。

    紅紅的火光映著楊帆年輕的臉龐,他的唇邊有一絲神秘而甜蜜的微笑。這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心裡終於有了一個異性的影子,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上元夜,太平公主的一個吻,把他的心扉打開了一道縫,可那嚴格說來不算是愛,他不曾妄想娶一位公主,更不是他因為動情而主動的吻,而此刻縈繞在他心頭的上官婉兒,給他的感覺就截然不同。

    他喜歡心裡裝著一個女人時這種暖烘烘的感覺,看著那紅紅的火苗,他甚至幻想,如果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他的仇人,保持他現在的身份,然後有一天,他找回阿妹,娶了叫他心儀的婉兒,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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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這個傢伙不太壞

    “嘿!嘿!想什麼好事呢,看把你樂的!”

    旁邊一個侍衛用肩膀撞了撞他,那人一邊撕咬著一隻肥得流油的野雞,一邊含含糊糊地道:“隊正問你話呢,你不是從南洋回來的麼,你們那邊什麼樣兒呀?”

    楊帆見大家正望著他,忙笑道:“我們那兒跟這裡可大不一樣,那兒出門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你都能聽到一陣陣濤聲,那兒的風吹到臉上都是腥腥的,嗅在鼻孔裡……”

    楊帆給他們講述著南洋的故事,這些侍衛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曾見過大海,對他所說的南海風情非常有興趣。

    楊帆道:“那裡的水非常清,幾丈深的海水清澈透底,可以清晰地看見海底的沙灘、礁石、五顏六色的珊瑚和各種各樣的魚。那兒的沙灘上還有許多海龜,海龜會在沙灘上刨個坑,把蛋埋在裏邊,讓陽光曬著來孵化小海龜,小海龜出生以後會自動地奔向大海,那一大片,密密麻麻……”

    眾人正聽得興緻勃勃,都尉朱彬唬著一張臉出現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這兒聚眾喧嘩!誰允許你們這麼做的,一旦出了什麼紕漏你們吃罪得起麼,散了散了,全都散了!”

    一個隊正迎上去,陪著笑臉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又把一隻烤得滋滋冒油的野鴨子用樹葉裹了腿兒塞到他手裡,朱彬哼了一聲,拎著野鴨揚長而去。

    那個隊正鬆了口氣,揮手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楊帆,你留下把火滅了,千萬小心,別引起山火!”

    眾人紛紛拿了還未吃完的食物散去,楊帆是最後一個。他把火撲滅,又揚上一些土把灰燼蓋住,這才提了那只烤兔,慢慢地往回走。

    遠處,燈火通明處就是武則天的寢宮,楊帆知道,上官婉兒如今也住在那裡。楊帆站住腳步,望著遠處那叢燈火。輕輕嘆了口氣。情愫這扇窗一旦被推開。便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會比以往多一層認知和感受。

    從小。在他心裡就背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這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來說,無異沉重了一些。他總是一個人扛。也只能一個人扛,因為他沒有人可以分擔。

    現在,他忽然希望有一個溫柔的懷抱可以依靠,有一個溫柔的女人聽他傾訴一下心中的疲憊,或者什麼都不說,只是依偎在那懷抱裡,踏踏實實地睡一個覺。無疑,上官婉兒現在就是他渴望的那個人。

    春季夜晚的山風還有些涼意,一陣風吹來。吹醒了楊帆的思緒,他回頭看了看剛剛埋掉的火堆,已看不到一星半點的火光,於是準備回營房睡覺,偶一抬頭,卻看到遠處有一道人影。

    夜色蒼茫,從他這兒望過去。正好可以看到天空中大如車輪的一圓明月,明月前面有一棵大樹,那個人就坐在大樹的橫幹上,望月獨酌。風吹著她的長髮,長髮飄飄。

    她的身體剪影很好看。在明月的映襯下,身體的邊緣蒙上了一層圓潤的瑩光。所以連她的五官輪廓也能輕易地辨認出來。這個玉一般的人兒正是謝小蠻。

    楊帆好奇地走過去,從林中一直繞到那棵樹下。沙沙的腳步聲讓樹巔的謝小蠻聽得清清楚楚,她低下頭,就見楊帆正仰臉看著她,皎潔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嗨!”

    “……”

    “一個人?”

    “難道你不是人?”

    “哈哈,小蠻姑娘果然刁蠻,看樣子心情不太好呀。”

    “走開!”

    楊帆哈哈一笑,並沒有走開,而是用嘴叼住兔腿兒,縱身一躍,攀住樹幹,靈猿似的爬了上去。謝小蠻吃驚地看著楊帆猴兒似的攀上來,驚訝地道:“看不出,你爬樹這麼靈巧,比我阿兄也差不了太多。”

    楊帆道:“你還有個阿兄?”

    謝小蠻道:“我怎麼就不能有阿兄?”

    楊帆哈哈一笑,道:“說得也是,我也有阿兄,我還有個阿妹呢!”

    他一轉身在橫幹上坐了,悠著兩條腿,問道:“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謝小蠻沒理他,抓起手中的酒囊,仰起頭來,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楊帆嗅到一陣酒氣,不禁皺了皺眉,說道:“怎麼一個人喝這麼多酒,心情不好?”

    謝小蠻還是沒有說話,楊帆又道:“你是天后的侍衛,小心被人嗅出酒氣,找你的麻煩。”

    謝小蠻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道:“你煩不煩?”

    楊帆嘆了口氣,把烤兔遞了過去,道:“別喝了,吃口烤兔肉吧,剛烤好的,還熱乎呢,香噴噴的。”

    謝小蠻瞅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接過烤兔,遞到嘴邊,卻又放下,幽幽地道:“今天,我奉旨去抓了兩個人。”

    “哦?”

    小蠻束著馬尾,額前一綹髮絲垂下,被風吹著,不時掠過她的眼睛,髮絲下的眸光燦爛如星光,楊帆從她的眸光裡,隱隱看到了一絲憂傷。楊帆的聲音不禁低下來,輕聲道:“怎麼了?”

    謝小蠻幽幽地道:“那兩個人,是章懷太子的兒子,僅餘的兩個兒子。”

    楊帆微微動容道:“天后的親孫子?”

    謝小蠻輕輕點了點頭,道:“來俊臣狀告兩位王子,說他們咒咀君父,大逆不道,天后下旨查辦。我以為,會把他們抓起來查問一下。沒想到,丘神績將軍帶兵包圍了王府,把兩位王子抓到後,當場鞭殺了!”

    謝小蠻笑了笑,清冷的月光下,她的笑容有些慘淡:“我是天后身邊的近衛,內衛裡有些殺人的差使,從來不需要我去做。我以前殺過人,但不多,而且我從來沒有殺過手無寸鐵毫無反抗之力的人。”

    “嗯!”

    “那兩位王子,一個十一,另一個才八歲……”

    “嗯……”

    “他們就在我的面前,被五金之絲的鞭子狠狠地抽著。鞭子上滿是倒勾,一鞭子抽下去,就刮下一大片血肉,他們一開始還會哭喊,後來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一鞭子下去,他們的身體才會抽搐一下。他們嚥氣的時候,一片血肉模糊,已經認不出人樣兒。”

    小蠻的眼睛亮晶晶的,隱隱有淚光閃動。

    她低低地道:“以前,我聽人說起過一些王公大臣被處治的事情。公卿的頭滾落在地,充沒為奴的家人用鎖鏈鎖著,像牛羊一樣成群地趕著走;被貶謫遠方的人裝在囚車上,頸項被大枷磨破,車子走一路,血就淌一路……

    霍王李元軌七十高齡,裝在囚車中走了十天,死了。江都王李緒被斬於江都,韓王李元嘉與魯王李靈夔奉旨自盡,韓王李元嘉的三個兒子都被斬首。紀王李慎一向有善政,也被流放巴州,死在半路,五個兒子全部斬首。還有舒王……”

    謝小蠻長長地吸了口氣,道:“這些事我以前都聽說過,可是聽說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兩個孩子看著我的眼神,我知道他們求我救他,可我實在無能為力……”

    楊帆冷誚地道:“人並不是你殺的!你去與不去,他們都要死!天后要稱帝,李唐的宗室王爺就必須殺光,忠於李唐的元老重臣就必須殺光,能給忠於李唐的人希望和期待的人當然也要殺光!

    對此,李唐宗室做過什麼?盼著自己成為漏網之魚!食李家俸祿的文臣武將們做了什麼?求著自家的前程富貴!各路諸侯們做了什麼?他們重兵在握,只要不觸及他們的利益,皇帝姓什麼,他們在乎麼?你一個小女子,何苦自尋煩惱!”

    謝小蠻怔怔地看著他,被他一連串的“殺光”弄得毛骨怵然,可是仔細想想,天后這幾年的作為,可不就是如此?太多太多人的反應,可不就是如此?

    楊帆柔聲道:“你只是一個侍衛而已,有沒有你的存在,這些事都會發生,你根本不需要把這些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這天底下有許多不平事,不是你能背負起來的。”

    謝小蠻痴痴地看著他,問道:“如果是你,你能無動於衷麼?”

    楊帆冷冷地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的責任!如果我有能力救他,且不會連累了我,而我沒有施手援救,或許會受到良知的譴責。否則,我絶不會如你一般,坐在這兒喝悶酒!想殺人的是天后,揣摩上意去舉告的是來俊臣,奉迎執刑的是丘神績,與你可有一分半毫的關係?”

    謝小蠻歪著頭想想,覺得他說的話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沒有道理,想要反駁,醉酒之後腦袋暈暈沉沉的,又無法清楚地思考。

    楊帆瞧著她那嬌憨的樣子,那神韻依稀有些像自己的小妹子,心中更是憐惜,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頭髮,忽然省起這並不是自己的妹子,這手伸上去,準被她一腳踢下樹去,忙又收回手,柔聲道:“傻丫頭,別想那麼多了,回去喝碗醒酒湯,再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你是一個侍衛,只要做好你份內的事情,不要胡思亂想。”

    謝小蠻點點頭,憨態可掬地道:“嗯!聽起來,好像是蠻有道理的,至少我現在心裡舒坦多了。你這傢伙,看起來還不算太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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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待詔有請

    楊帆啼笑皆非地道:“真不知你對我的成見從何而來,我可曾做過一件壞事麼?快回去休息吧,看你醉的,要不要我送你?”

    謝小蠻搖了搖頭,道:“沒事!這點酒醉不了。”

    她仰起脖子,又使勁灌了口酒,把酒囊和兔肉往楊帆懷裡一塞,說道:“好啦!我回去啦,照你說的,喝碗醒酒湯,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忘掉這些事!”

    “噯!”

    楊帆伸手去拉,一把沒抓住,謝小蠻已縱身跳了下去。

    楊帆是見她已經有了六七分醉意,怕她腳下不穩摔倒,卻不想她雖有了醉意,這一躍倒依舊俐落,見她穩穩地落在地上,楊帆這才放心。

    謝小蠻向他揚了揚手,道:“我走啦!”

    轉身走出一步,她又回身道:“還有你熏的兔肉,那味道……很親……”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楊帆搖頭一笑,輕聲自語道:“這個丫頭,真是喝高了,連很香都說成了很親!”

    楊帆抬頭看了看天邊那輪明月,拔下酒囊的木塞,喝了一口酒,撕下一口肉,再喝一口酒,背倚大樹,漫聲吟道:“

    種瓜黃台下,

    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

    再摘令瓜稀。

    三摘尚自可,

    摘絶抱蔓歸。”

    這首《黃台瓜辭》,是章懷太子李賢被流放瓜州時所寫,表面上是看到瓜田景象有感而發,實際上是因為大哥“暴卒”,自己遭流放,兩個弟弟也前途莫測,憂心忡忡而寫下的一首抒懷詩。

    如今,李賢亦已被逼自盡,他的兩個兄弟李旦和李顯雖還沒有死,卻也是朝不保夕,倒是他的兩個兒子先被逼死了。他這一支到此算是絶了,這首詩也算是一言成讖,只是應在了他自己的家人身上。

    從國事上看,這是君殺臣;從家事上看,這是祖母殺孫。似乎無論如何,外人都無由置喙,然後被那清冷的月光照著,楊帆心中竟也有了一種悲涼的意味……

    ……

    章懷太子最後的血脈----十一歲的李守義。八歲的李光順因為“咒咀君父。大逆不道”,被他們的親祖母下旨鞭殺了,這件事絲毫沒有影響到武則天的遊興。第二天就傳出了天后將於伊水河畔舉辦大型游宴的消息。

    香山寺內,一座暫時充作署政辦公的禪房內,上官婉兒仔細地安排著:“宮中內教坊和左右教坊的樂舞名伶都要提前安排過來。以免忙中出錯。還有,洛陽城裡有名的幾家樂舞班社也要邀來。可以調幾艘畫舫來,叫她們住在上面,不得胡亂走動。”

    教坊管事畢恭畢敬地應著,上官婉兒道:“你方才說的那些,再謀劃細緻一些。天后性喜大氣,場面一定要宏大熱鬧,綵樓、彩坊,現在就開始搭建。你可向丘神績將軍借調些士兵幫忙。”

    教坊管事又應了,上官婉兒揮揮手,讓他退下,又對都尉朱彬道:“伊河龍門段,左右兩岸均設關卡,出入船隻、人員,需有內衛和教坊聯手簽發的‘過所’方許通行。船隻和船上要嚴格檢查,不得有所疏漏!”

    “喏!”

    朱彬答應一聲,急急趕去安排。

    上官婉兒又對尚食局奉御官道:“四海之內,水陸之珍,各色美味。務必齊備。各色食材你開列個單子出來,儘快由宮中取運。不足者從速購置,這件事,叫團兒抓緊一些。

    為了方便供應,需在伊水河畔搭建臨時膳房,地點要隱蔽,還要在下風處,免得天后嗅到煙火氣,我已為你們定下一處地方,你且先去瞧瞧,若無不妥,從速準備。”

    上官婉兒說完,叫一個小太監帶著尚食局奉御退下,接著又對尚衣局、尚乘局、尚輦局、內侍省、、掖庭局、、宮闈局、內僕局、內府局等各負職司的官員逐一過問、安排,等把這些人都打發出去,上官婉兒方才喘了口氣,坐下仔細審閲內府呈來的邀宴名單。

    上官婉兒把宴請名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提起筆來添上了幾個名字,略一沉吟,又划去了幾個名字。

    皇室飲宴,從來不是單純的飲宴,一個邀請名額、一個座位的順次,在有心人眼中,都是一個明顯的訊號。

    旁人不知道,但是作為協助武則天處理朝政的上官婉兒,清楚許多旁人所不知道的機密。她知道,早在來俊臣彈劾章懷太子的兩個兒子之前,武承嗣和周興就已聯袂上奏,彈劾高宗之子,澤王李上金、郇王李素節有謀反之意,而太后已下秘旨,把他們全部抓回洛陽法辦。

    來俊臣之所以彈劾章懷太子的兩個兒子,分明是聽到了風聲,眼見自己落在了周興後面,這才迫不及待地出頭。而天后眼都不眨,甚至查都不查,也不管這“咒詛君父”的罪名適不適合兩個孩子,就授意丘神績把他們處死,可見對李唐宗室的一輪大清洗又要開始了。

    上官婉兒划去的幾個人,都是在京的李唐宗室親王、郡王、外戚,和公開親近李唐宗室的大臣,還有幾位大唐的公主,比如東陽長公主。東陽公主曾經下嫁長孫無忌的舅父高履行,武后“厭屋及烏”,怎麼可能待見她。

    名單上保留下來的只有太平公主、千金公主等寥寥幾人,而她添上去的幾位,卻是本無資格參加飲宴,但是近來與武氏家族走動頻繁的大臣。

    上官婉兒知道她刪這幾筆,添這幾筆,雖然在一場盛大的宴會中只是幾個人的增減,看似沒有什麼,但是瞧在有心人眼中,必然會助長一些人的氣焰,起到某種推波助瀾的作用,可她之所以受用於武后,不就是因為武后需要這樣一個人麼?

    武后想再找一個善於體察上意的女官很容易,而她離了武后,卻不過是一棵被大樹拋棄的菟絲草,那時等待她的命運將是什麼,她心裡很清楚,所以每日裡,她都會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不容自己出一點差錯,因為她錯不起。

    婉兒把名單重新審視了一遍,交給身邊的一個小內侍,吩咐道:“知會下去吧!”

    等那小內侍離開,原本擁擠不堪的禪房內就只剩下婉兒一個人了,她吁了口氣,有些疲憊地伸了個懶腰,便盯著對面牆上大大的一個“禪”字發起呆來。

    自從被楊帆強吻之後,上官婉兒一直躲著他,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可是情絲一旦被撩起,就像春天的野草般迅速而瘋狂地生長起來,這個一向矜持內斂的小女子勉強在自己心裡築起一道道堤壩,可那情感卻一次次沖毀了這堤壩。

    她不敢閒下來,只要一閒下來,她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人、那個吻。她終於知道詩賦中所說的相思到底是一種什麼滋味了:“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來人!”

    上官婉兒扼著手腕,突然鼓足勇氣,大聲喚道。

    “待詔有何吩咐!”

    內侍小海應聲出現在門口,上官婉兒急急一揮手,道:“沒事了,你退下吧!”

    “喏!”

    小海躬了躬身子,從禪房門口閃開了。

    上官婉兒在房中坐立不安,掙扎半晌,又喚道:“來人!”

    小海倏然出現在門口,躬身道:“待詔有何吩咐?”

    上官婉兒略一沉吟,揮手道:“沒事了,你退下吧!”

    小海一臉莫名其妙,悄悄地從門側閃開。

    上官婉兒站起來,在房中踱起了步子,踱了半晌,把銀牙一咬,輕輕一跺足,喚道:“來人!”

    小海幽幽地閃現在門口,一臉古怪的神氣:“待詔,有何吩咐?”

    上官婉兒繃著俏臉,很嚴肅地道:“去,喚楊帆侍衛進來,我有事情吩咐!”

    小海躬身道:“喏!”然後習慣性地往門側閃去,人影兒都閃沒了,就聽他傳出如夢初醒般的一聲“啊!”,緊接著就見他又跑回來,沿著門前石階兒跑出去。

    上官婉兒趕緊搶回案几後面坐下,抓起一隻筆,拿過一份奏章。

    楊帆走進禪房的時候,房中只有婉兒一個人。

    她折腰坐在案後,手中攥著狼毫,一張小臉通紅,就像一個小學生,被很嚴厲的西席先生逼她默寫一篇詩賦,而詩賦的內容早已被她忘個精光似的。

    楊帆走進來時,心情也不免有些緊張。情竇初開的少年大多如此,楊帆歷練很多,心態已經算是相當沉穩了,還是不能完全免俗。可是當他看見上官婉兒這副模樣時,那緊張便完全被好奇所取代了。

    他好奇地看著上官婉兒,從來沒見過她這種神情,實在不知道她這倒底是什麼意思。

    上官婉兒方才召見內、左、右三教坊管事和六尚二十四司大小官員、安排各項事務,胸有成竹,井井有條,便是一些皇室宗親的命運前程,在她一勾一抹間也輕易完成,全無半點為難,楊帆一進來,卻把她緊張得像是一隻在雄鷹俯瞰下的小兔子。

    她低著頭,攥著筆,緊盯著案上一份奏章,一言不發。

    她不說話,楊帆卻不能不說話了,楊帆咳嗽一聲,施禮道:“上官待詔,召見屬下,有什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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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婉兒是一朵奇葩!

    一聽楊帆開口,上官婉兒像中箭的兔子似的驚得一跳,緊緊地攥起筆桿兒,就像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她緊張兮兮地看著楊帆,突然鼓足勇氣,結結巴巴地問道:“你…… 你喜歡我,是吧?”

    “啊?”

    楊帆實未想到她的開場白竟是這樣一句話,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以致他也有些發起呆來。

    上官婉兒脹紅著臉低下頭,咬文嚼字地道:“你的要求,我……慎重地考慮了很久……”

    楊帆還沒反應過來:“啊?”

    上官婉兒期期艾艾地道:“我喚你來,是想……告訴你,我允許你……喜歡我……”

    上官婉兒紅著臉說完,大大地鬆了口氣,她也不抬頭,只是繼續咬筆桿。

    “啊?”

    楊帆這回是真的傻了,他站在那兒,目瞪口呆地看著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低著頭,緊張地咬了半天筆桿兒,聽不到一點動靜,便悄悄抬起眼睛,眼神與楊帆一碰,把她嚇了一跳,很吃驚地問道:“你怎麼還在這兒!你……還有什麼事嗎?”

    楊帆茫然地搖了搖頭,上官婉兒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展顏道:“哦!那你去做事吧,我也要做事了!”

    楊帆夢遊似的往外走,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回頭瞧了一眼,上官婉兒正張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楊帆一回頭,把上官婉兒又嚇了一跳,她像一隻受驚的小松鼠,趕緊垂下頭,繼續緊張地咬筆桿。

    楊帆茫茫然地出了禪房。站在陽光之下。彷彿夢還沒有醒。

    楊帆雖然不曾有過戀人,對於男女情事卻並非一無所知,但是任他見多識廣。他也不曾聽說過還有這樣建立情侶關係的事情。他甚至摸不準上官婉兒說:“我允許你喜歡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他當然不知道,在毫無感情經歷,除了詩詞歌賦。也完全沒有其他任何渠道來瞭解男女情愛到底該以一種什麼方式來進行的上官婉兒心中,這已經是一種最嚴肅、最莊重的表白:“我接受你的追求,願意做你的女人!”

    詩詞歌賦中對男女間正常的情話描述幾乎沒有,同文誥案牘打慣了交道的婉兒姑娘用一種很公事公辦的官方語言來表示她願意與楊帆結為情侶也就不足為奇了。只是可憐了楊帆這個自詡在南洋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情場浪子”,也被這種前所未見的表達方式給弄懵了。

    楊帆抱著大戟站在廊下,很納罕地猜了許久,結合當時上官婉兒羞澀不勝的表情,才隱約地猜出了她的心意。

    楊帆心想:“這位掌管制誥、主持風雅。在政壇和文壇都舉足輕重的大唐內相、天下才女,不會是個書呆子吧?莫非她以為這樣就算是情侶了?如果這樣就算情侶的話,那睡在同一張床上卻井水不犯河水。也一樣能生孩子了……”

    ※※※※※※※※※※※※※※※※※※※※※※※※

    盛大的游宴活動在龍門如期舉行了。

    游宴設在龍門山下的伊河河畔。宮中內教坊和左右教坊的樂舞名伶均奉詔趕來,洛陽城裡有名的幾家樂舞班社也被召來共攘盛舉。

    沿著河畔。香車寶馬,摩肩接轂,萬眾雲集,盛況空前。河畔綵樓高搭,水上彩舟畫舫、綠樹掩映的樓台亭閣、沿岸花間草地,處處是宴會,處處是樂舞,盛況空前。

    大唐的宮廷宴會向來是極盡奢華的,四海之內,水陸之珍,靡不畢備。而歌舞也素來講究氣勢宏大,宴會還沒正式開始,伊河岸邊由數百名教坊樂人模仿的“百鳥朝風”已開始試演,聲音在兩岸山谷間回音裊裊,猶如百鳥和鳴。

    楊帆和謝小蠻站在彩坊通道一角,看著宮娥綵女們絡繹不絶地把各色美食端送到沿河搭建的彩坊上去,又有在畫舫上換好服裝,赤著雪足,露著小臂的靚麗舞女沿著紅地毯姍姍地走向表演場地。

    那些舞女歌妓,儘是年輕貌美的姑娘,如今為了表演又是刻意打扮的,更顯驚艷動人,那冰肌雪膚、蠻腰半露,走動間腰臀款擺,裊裊的風情,何只是楊帆一個,兩旁的諸多侍衛都是看得目不暇接。

    全因這美貌的姑娘太多,從他們面前走過去時速度太快,這時不愁看不到美麗的姑娘,只愁眼睛生得少了,沒辦法看個仔細完全。

    謝小蠻看著男人們直勾勾的眼神,不屑地道:“怎麼一個個都跟狼似的?”

    楊帆看著一個個雪足如霜的美貌姑娘從自己面來來去去,配合地用“爪子”在大戟上撓了兩把,“饞涎欲滴”地道:“真的好想做禽獸啊……”

    謝小蠻白了他一眼,嗔道:“還想什麼呀,你本來就是!”

    楊帆翻了她一眼,哼道:“又瞧我不順眼了,我對你禽獸過麼?”

    謝小蠻“啪”地一扶腰間長劍,小瑤鼻兒一翹,冷哼道:“你試試!”

    自那晚一番交心,謝小蠻對楊帆的態度友好多了,其實一開始她看不慣的,只是楊帆拈花惹草的惡習,現在過了這麼久,她也漸漸弄明白了,不是楊帆拈花惹草,實在是宮裡的姑娘們太熱情、太大膽。旁的不說,就說她那位好姐妹吧,別看現在總是離楊帆遠遠兒的,可你瞧她那幽怨的眼神兒,只怕楊帆勾勾小指,她就會很開心地送羊入虎口了。

    至於楊帆與上官待詔有情,與她更是全無關係,雖然她依舊認為楊帆和上官待詔並不般配,可是人家既然兩情相悅,也只好祝願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心結一去,兩個人相處倒比以前親近自然了些,雖然還是常常拌嘴。

    “天后來了!”

    遠處一陣騷動,有人輕輕地喊了一句,楊帆和謝小蠻忙站定身子向前望去,只見武則天一身盛裝,在眾多權貴的簇擁下緩緩行來,謝小蠻趕緊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迎了上去。

    武則天踏著紅地毯緩步行來,左右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一個白衣如雪,飄逸如雲,一個紅裳鮮艷,如同一團能把人融化的火焰。

    白衣如雪,皎然似月的女子自然是上官婉兒,這烈焰般的美人兒卻是太平公主。

    楊帆微微有些驚訝,因為武則天此番出遊龍門,太平公主並未隨她一同出遊,不想今日太平公主也到了。

    伴隨在武則天身後的,便是一大堆的皇親國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太平公主今天不止把兩個女兒帶來了,兩個女兒也一併領來了,長女六歲,長子四歲,次女兩歲半,小兒子才一歲出頭,都由婢僕們抱著。

    太平公主扶著武則天的手臂,正低低地與她說著話,武則天不時地頷首微笑,太平公主並未注意不遠處侍衛叢中楊帆正站在那裡。而上官婉兒扶著武則天的另一側,一雙妙目卻在不停地左顧右盼。

    倏爾看到楊帆,上官婉兒雙眸一亮,白淨的臉頰上微微蕩起一抹紅暈,便悄然低下頭,看著自己在裙袂下忽隱忽現的腳尖兒,彷彿生怕踩死螞蟻。

    “這樣……就算是我的女人啦?”

    楊帆拄著大戟,一臉幽怨地看著螓首微側,含羞低頭的上官婉兒從他面前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眾目睽睽之下,連一句話也說不得。至於眉目傳情,難道傳給她的後腦勺看麼?

    楊帆忽然覺得謝小蠻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找個太有名太有身份的女人做老婆,真的好麻煩!

    ※※※※※※※※※※※※※※※※※※※※※※

    武后一到,宴會便開始了。

    此番盛宴,京中許多權貴都應邀而來,一有機會就巴結奉迎武后的千金公主是其中少數幾個李唐宗室。太平公主不用說了,那是武則天的親生女兒,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武后最寵這個女兒。

    所以千金公主受邀,自覺風光無限。

    論年紀,千金公主比武則天要小五六歲,但是論輩份,她是高祖李淵之女,高宗李治的姑母,所以高宗的皇后武則天也該以姑母長輩禮敬於她,再加上兩人交情一向不錯,千金公主得以坐在武后身側。

    兩人年歲相當,很多話題能嘮到一塊兒去,再加上千金公主陪著小心曲意奉迎,幾句話就哄得武則天眉開眼笑。武則天拍著千金公主的手臂道:“龍門風景優美,賞心悅目,朕在這兒很開心,就是缺了個說知心話的人。今天你就不要走啦,晚上歇宿在朕那裡,咱們好好聊聊天。”

    千金公主受寵若驚,連忙道:“那敢情好,這幾天沒有見到天后,沒有跟天后說說話兒,千金心裡頭就空落落的,今晚千金陪天后您聊天兒。天后,您請酒!”

    武則天端起一杯加了養顏秘藥的醪糟飲了一口,鳳目一轉,見女兒太平以掌托腮,看著前方紅地毯上的樂伎歌舞,懶洋洋的無甚興緻,便道:“太平,你不要總是悶在府上,閒來無事,可以遊山玩水,怡養心情。此番過來,你也留下住幾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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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約黃昏後

    太平公主聽了武則天的話,微微頷首,無可無不可地道:“既然阿娘吩咐,那女兒就留在龍門留伴阿娘便是。”

    武則天見她神情黯淡,知道今日受邀的皇親國戚齊聚一堂,大多成雙成對,女兒觸景生情,想起亡夫,故而對她有所怨尤,遂暗暗一嘆,對上官婉兒,道:“婉兒,朕既出遊,也無甚要事,除了處理奏章的時候,你就不用時時候在御前了,你跟太平一向交好,兩人談得來,你多陪陪她。”

    上官婉兒情思恍惚的,正在想著那個俊俏英朗的少年郎,突然聽到武則天對她說話,不由驚了一下,待聽清武則天的吩咐,卻是心花怒放,連忙應道:“婉兒遵命!”

    上官婉兒暗自歡喜,自從鼓足勇氣,對楊帆剖白了自己的心意,婉兒的一顆芳心終於有了歸屬,只是苦於她的身份特殊,輕易不得自由,哪有機會與情郎有片刻廝守,這一下總算有了機會。

    上官婉兒恨不得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楊帆,可是她此刻固然不宜離開,縱然離開,與楊帆大庭廣眾之下又如何言語?實在按捺不住,便趁離開“更衣”的機會用眉筆在手帕上寫下一行小字,回到台邊站定,瞧見謝小蠻正在台邊逡巡,便咳嗽一聲道:“小蠻!”

    謝小蠻快步上前,抱拳道:“卑職在!”

    上官婉兒不動聲色地從袖中摸出那方疊得平平整整的東西,遞到她手裡,吩咐道:“你速將此物親手交予楊帆侍衛,不得有誤!”

    謝小蠻一怔,雙手接過,輕飄飄軟綿綿,定晴一看,卻是一方手帕。謝小蠻答應一聲,袖了那絲帛就走。上官婉兒又追了一句,道:“事情緊急!讓楊侍衛到隱秘處獨自觀看!”

    “喏!”

    謝小蠻轉過身去。小瑤鼻兒便是一皺,心道:“你有什麼要緊事兒,需要吩咐引仗司的一個大角手去做?嘁!明明是你們兩個卿卿我我,卻拿人家做那只傳書的鴻雁,真是的,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千金公主今日在受邀之列,本就覺得風光,又被武后特意挽留陪宿。更是興奮異常。她坐在武則天旁邊,陪著小心,說著小話兒。只顧取悅武后。

    武后方才因見女兒落寞寡歡,時不時的就去看她幾眼。千金公主瞧在眼中,忙道:“今日天后設宴。君臣歡聚,其樂融融。千金素知太平舞技出色,何不請太平下場歌舞一番,以助天后酒興呢?”

    武則天看向太平,笑問道:“女兒,為娘許久不見你的歌舞了,今日難得高興,為娘舞上一曲,如何?”

    太平公主眼見受邀的皇親國戚個個夫婦同坐。自己形孤影單,不免有些落寞,依稀記起父皇在時,每逢宮廷宴會,李唐宗親濟濟一堂,如今卻是日漸凋零,已經看不到幾個李家人了。更是暗自神傷,便道:“女兒有些乏了,又多飲了幾杯,不宜起舞。”

    武后聽了臉色微微一沉,正滿心歡喜的上官婉兒坐在旁邊。一見武后有些不悅,忙道:“一人獨舞。不如二人對舞。婉兒願與公主跳一曲‘雙柘枝’,恭祝天后青春永駐,壽與天齊!”

    上官婉兒說著,起身走到太平公主面前,輕輕一拉她的衣袖,一個眼神兒遞過去,太平會意,知道母親一向強勢,不宜令她太過難堪,便隨之起身,道:“那……女兒便與上官待詔共舞一曲,若是跳的不好,阿母可不許笑我。”

    武后容顏一霽,呵呵笑道:“你這丫頭,便被娘親笑了又怕甚麼,再說我兒舞蹈,又豈是這些舞伎比得的,快快舞來。”

    今日盛宴,規格隆重。一向男裝打扮的上官婉兒和喜歡穿男裝出遊的太平公主穿的都是綵衣宮裙,只是一個潔白素雅,一個紅如烈火,倒不需要再換上專門的舞服。小太監下去安排,舞伎歌女迅速退下,樂師也停了器樂,專候二人上場,以演奏柘枝舞曲。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雙雙下場,在紅氈毯上對面站定,一個紅衣烈焰、一個白衣勝雪,姿色風情各具特點,偏是一般的迷人,登時吸引了四下所有人的目光。

    “咚!咚咚!”

    樂師們坐在船頭,那艘畫舫就停在河畔彩坊對面,三聲畫鼓,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雲袖一揚,“啪”地一聲,雙袖一舉,蠻腰一擺,恰似鳳翼齊張。

    “咚咚隆咚咚……”

    節奏明快的鼓聲響起,隨即頗具西域風情的各色樂器一起伴奏,讓人聽著歡快的樂曲聲,便有一種隨之起舞的魔力。

    場上,太平公主斂肩含頦、擰腰傾胯,右臂蛇一般探向空中,左腿微掩於臀後,妖嬈的體態、銷魂的曲線,令人怦然心動。上官婉兒與她是同樣的動作,不同之處是她揚起的是左臂,吸掩於臀後的是右腿。

    兩人一樣的動作,對映著,彷彿是一個人對鏡獨舞,偏是紅者如火,白者似雪,色彩鮮明。

    柘枝初出鼓聲招,花鈿羅衫聳細腰。

    一樣細腰,兩種妖嬈,她們蹲、跪、折腕、旋轉,舞姿剛健中帶著優雅和柔媚,你進我退,往返迴旋,白裙如飛雪旋舞,紅裳似烈焰飛騰,再加上兩人都是一般的粉光脂艷,看得人如痴如醉。

    “好!好!呵呵,令月跳得真是好啊。自從她為人妻子,朕已很久不曾見過她的舞蹈了,難為這孩子還沒有摞下。”

    武則天頻頻點頭,滿臉笑容。

    千金公主偷偷窺了眼她的臉色,輕輕地道:“太平年輕貌美,才藝雙絶,天后有這樣的好女兒,可不為之自豪麼。只是……,千金與太平相交甚厚,時常來往,總覺得太平常常鬱鬱寡歡呢。”

    武則天臉色微微一冷,太平駙馬薛紹是她下旨處死的,她也知道這件事對女兒傷害很大,為此還打破了大唐公主食邑最多不超過三百五十戶的規定,把太平公主的食邑提高到一千兩百戶,超過了親王的規格。大唐的親王食邑才一千戶。同時還賞賜了大筆財物。

    她也知道這些身外之物並不能彌補女兒所受的傷害。她到現在還記得薛紹剛剛被抓進大獄時,女兒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痛苦絶望的神情。可是,她只能做到這樣了,這個天下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你想有所得,必然有所失,即便強大如她。在帝位與親情之間。她也無法兩全。

    千金公主忙道:“天后,千金的意思是,太平如此青春貌美。豈能就此磋砣一生?

    千金年輕時也守過寡,知道那孤衾寒夜的滋味兒,天后您最疼太平。捨得她如此悽苦麼?千金以為,天后您應該早日為太平再擇一良婿,到時候夫唱婦和,恩愛圓滿,天后您也可以放下一樁心事不是?”

    武則天猶豫地道:“這個朕自然也是想過的。只是……薛紹剛剛死了不到一年,現在便為她另擇駙馬,似乎有些……”

    千金公主道:“天后過慮了,正因為太平還時常想起亡夫,才應該儘快給她選一駙馬才是。”

    武則天有些意動。喃喃自語道:“嗯……,只是不知誰家的兒郎才合適呢?”

    千金公主趕緊道:“這個要說起來,可實在沒有人比千金更熟悉了。天后若是有這個意思,那千金馬上就開始張羅。”

    武則天也知道千金公主廣結善緣,是洛京權貴圈子裡的活躍人物,想了想,終於點頭道:“好!那麼。你替朕好好物色一下,看看誰家的兒郎,配得上朕的女兒!”

    千金公主喜上眉梢,連忙應道:“千金遵旨!”

    武承嗣自後方靠左的一張几案後坐著,向千金公主投來一束目光。千金公主微微頷首,露出一絲笑意。武承嗣大悅。捧杯一飲而盡!

    適時,掌聲雷動,四下一片“彩”聲,武則天和千金公主向前望去,就見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正做到“雙柘枝”的最後一個舞姿,一個幅度很大的下腰動作,白者如月,紅者如虹,贏了一個滿堂彩。

    ※※※※※※※※※※※※※※※※※※※※※

    月亮悄悄上樹梢,蟲鳴唧唧縈繞耳畔,春風徐徐拂到臉上,更顯得林中靜寂一片。

    楊帆倚著一棵樹站著,百無聊賴地折下一段草莖,在手裡玩弄了一會兒,又叼到嘴上去。

    謝小蠻給他送來一張手帕,手帕上有淡而清幽的香氣,還有一行秀麗的小字:“月上柳梢時,前番相撲處,盼與郎君一唔,婉兒。”

    楊帆來了,揣著那張帶著女兒香的手帕,眼下月兒已經爬上林梢,可是伊人依舊不見蹤影,楊帆已經有點望眼欲穿了。

    婉兒離開太平公主的宿處,沿著寺中迴廊繞到側殿,走向側殿的一道門戶。當武則天吩咐她多多陪伴太平公主時,她就知道機會來了,只要不是侍候在武后身邊,縱然離開一時,也有得是藉口遮掩,誰會追究她的去處。

    側殿門前站著幾名今夜值宿的侍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一見上官婉兒出現,連忙站直了身子,畢恭畢敬地道:“上官待詔。”

    “嗯!”

    上官婉兒淺淺地應了一聲,邁步就要出去,一個伙長慇勤地道:“待詔這是要去哪兒?”

    上官婉兒道:“隨意走走,散散心。”

    那伙長趕緊道:“天色晚了,待詔要出去,用不用屬下帶幾個人護衛?”

    上官婉兒淡淡地道:“這個地方能出什麼事?我喜歡靜!”

    那伙長訕訕地應了聲是,不敢再言語了。

    上官婉兒姍姍地出了山門,踱進林中小徑,一俟離開那幾個侍衛的視線,立即加快了腳步:“好不容易才擺脫了令月,時間已經過了,怕不等急了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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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御姐還是蘿莉

    上官婉兒急急跑到上次被楊帆撲倒的地方,伸手扯了一把臂上的飄帶,因為跑得太急,帶子勾在了一絲樹枝上。

    喘息著站定,四下寂寂,壓根兒不見楊帆身影,上官婉兒不由一怔:“莫非小蠻不曾把消息送到?不能啊!小蠻已然回報於我,是他親手接下的絲帕。而且,我已查過,今日他並不當值,莫非也是因事耽擱了?”

    因為上官婉兒是從太平公主處出來,不宜更換裝束,所以這身衣服就是在太平公主宿處的常服,藕絲衫子嫩黃裙,這是一身袒胸裝,緋色V領內,那對與她纖細的身材不甚相襯的飽滿乳丘,擠出一道誘人的溝兒。

    隨著她急促的呼吸,酥胸一起一伏,雪白的肌膚被月光映著,如初晴小雪。慢束羅裙半掩胸,蟬翼羅衣白玉人。月下看美人,當真軟媚著人。

    這時,樹後人影一閃,楊帆含笑閃了出來。

    上官婉兒先是掩口一驚,待見是他,便忘情地撲上去,將要入懷時,又驀地止住步子,含羞地嗔他一眼,低頭道:“壞人!早便來了,卻躲在這兒嚇人家。”

    這句話說得更是蕩氣迴腸,小兒女情態暴露無異,楊帆看得心中一蕩,為之大喜,只道自家這位婉兒姑娘原來並不是一個書呆子,其實蠻懂情趣的,不禁嘿嘿一笑,輕輕捉住她的一雙柔荑,促狹地道:“誰叫你來晚了的,害我等了這許久,嚇你一嚇還是輕的,逾時不至,該打屁股,要把你的小屁股打腫才可以。”

    上官婉兒委曲地道:“哪有這般規矩的。”

    楊帆板起臉道:“怎麼沒有?在南洋就是這般規矩。所以我們楊家。就是這樣的家規。”

    上官婉兒一想,要被他那大手打在臀兒上,還要打到紅腫。又羞又臊,又是委曲,便仰起小臉。紅著臉蛋兒乞求道:“不打成不成?人家也是沒辦法,好不容易才脫身的。長這麼大,人家還沒挨過打呢,阿娘沒有打過我,天后也沒打過我……”

    楊帆一開始還道她是配合自己說笑,聽她說的有趣,心中大樂,聽到後來,越聽越不對勁兒。再瞧她那認真解釋、滿腹委曲的樣兒,不禁有些吃驚,楊帆試探著問道:“你不會以為……我真要打你屁股吧?”

    上官婉兒一呆。訝然他:“不是你剛剛說的麼?”

    “呃……”

    楊帆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亂的思路,解釋道:“我不是真打!”

    “嗯?”

    “唔……。我是真打,不是……,我是說,我不是用力打!”

    上官婉兒瞪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詫異地道:“那為什麼要打?”

    “這個……”

    楊帆雖然還是個童男子,可是在南洋時,同齡的少男、早熟的少女,對這些話題談起的可不少,到了洛陽修文坊,整天跟那幫坊丁在一起,更是耳濡目染。他努力回想著坊間大姑娘小媳婦們的言傳聲教以及南洋妹妹的熱辣言語,試圖用最淺白的語言進行解釋。

    “其實這個打,就是輕輕地拍,拍得酥酥麻麻的,甚是得趣,不但不痛,還很舒服。”

    “哦!那不白打了麼?”

    楊帆耐心地道:“也不算白打。它是……,它的目的,其實並不是為了打人才打,它其實是……一種閨房之樂,是男女之間調情歡愛的一種手段。”

    “哦……這樣啊!”

    上官婉兒微微側著頭,秀氣的眉毛輕輕顰著,似懂非懂,但是正很認真、很努力地理解著它。

    楊帆眼中的極品御姐突然幻滅了,這分明就是一隻萌到了極點的小蘿莉啊!

    御姐的身子蘿莉的心……

    楊帆無力地扶住了額頭,

    ※※※※※※※※※※※※※※※※※※※※※※※※※

    靜靜的伊水沒有半點聲音,只是那流動的水波在月光的照耀下,不斷閃爍起層層鱗光。楊帆和上官婉兒坐在離河面三丈來高的一塊岩石上,四下里樹木野草掩映了他們的身影。

    楊帆的手攬在婉兒纖柔的腰身上,婉兒便無師自通地偎進了他的懷裡,一臉甜蜜。

    當然,現在楊帆還不能有進一步的舉動,只是把手搭在她的腰間,就讓婉兒緊張地綳起了嬌軀,好半天才緩和下來。楊帆的手不管是摸挲著向上,想去撫弄那兩團軟肉,還是想悄悄滑下,貼近她圓翹的臀兒,婉兒都會悄悄捉住他的手,放回自己腰間。

    目前對她來說,與一個男人這樣耳鬢廝磨地依偎著,聽著他綿綿的情話,感受到他的大手在腰間熨燙全身的熱度,已經心神俱醉了,她還接受不了更進一步的親昵。

    “我是不是很笨?”

    在幾次對楊帆的情話或不解、或誤解,幾番見到楊帆的囧態之後,聰明的婉兒終於察覺有些不對勁兒了,不禁小心翼翼地問道。

    “哪有!”

    楊帆在她光滑粉嫩的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在她耳畔柔聲道:“一個笨女人能成為秤量天下才子的女學士麼?其實只是我的婉兒太單純了,你從小長於深宮,從不曾接觸過這些人、這些事。”

    “嗯!”

    上官婉兒放心了,把臉蛋貼在他胸口,甜蜜地蹭了蹭,柔柔地道:“我不懂怎麼做你的女人,不過不要緊,反正有你,你教我就是啦。”

    楊先生很想說:“來,幫我拔些草鋪在這兒,把你自己脫光光躺上去……”

    不過他也只能想想,初為人師的他,也懂得循序漸進的道理,要循循善誘、循次而進,不能嚇壞了自己的好學生。

    然而,並不是一直由楊帆來充先生的角色,當他們自然而然地談到他們的未來時,上官婉兒就展示了她一向的精明強幹。

    “郎君,我們兩個的事情,現在還不能張揚。天后登基在即,以前,天后垂簾,許多事只能由我這位宮中待詔幫她處理,內外聯絡。一旦稱帝,可以名正言順地統轄天下臣僚,接見內外大臣,宰相們可以幫天后分擔許多事情,或者我就能比較自由一些。”

    上官婉兒歉然地對楊帆道:“還有,你現在的官職……,郎君莫要誤會,婉兒不在乎的,可是,天后在乎,天后最重門第出身、身份地位,若是婉兒說要嫁與郎君,即便別人不會說三道四,天后也不會答應。”

    楊帆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這也正是讓我煩惱之處。”

    上官婉兒道:“婉兒替郎君做過一番打算,郎君莫要責怪婉兒擅作主張。”

    楊帆道:“自然不會,婉兒有何打算?”

    上官婉兒道:“婉兒想了兩個辦法,一個可令郎君一日三易其官,不消一年,便可位極人臣,到那時以郎君的身份地位,若要迎娶婉兒,也不是難事。另一條路稍難一些,不過卻也是個機會。只是具體如何去做,還需細細思量。”

    這小鳥依人般偎在楊帆懷裡的小女子果然不愧是大唐隱相,楊帆平素看她,也不過就是替武則天處理處理奏章,時不時到弘文館裡與學士們吟詩作賦一番,再不然就換上武服,活躍在蹴鞠場上。而今,要把一個小小兵丁運作成為當朝大臣,在她說來,竟是如此輕鬆。

    蘿莉又變成了御姐,而且是無所不能的御姐。

    楊帆道:“婉兒有何妙策?”

    上官婉兒道:“這第一個辦法,就是郎君退伍,由婉兒找人保舉郎君出仕作官。”

    楊帆皺眉道:“出仕作官如此容易?”

    上官婉兒嫣然道:“自然是難者不易,易者不難。我朝科舉,一年一次,每科取士不過十餘人,如何滿足偌大國家官員的需要?自薦、舉薦、科舉、世襲、恩蔭……,做官的途徑多得很。

    婉兒協助天后處理政務,朝中許多大臣都欠了婉兒人情,這個小忙,只消言語一聲,自然有人幫忙。介時,不管是通過舉薦,還是為郎君擇一名門世家,掛靠成為其家親屬,想要為郎君謀個八九品小官,都易如反掌。”

    當時固然有舉薦制度,不過受舉薦的人要麼有名望,要麼有才學,要麼本是小官,素有政績,總之也是要有一定資歷的,不過這當然難不住上官婉兒。

    至於“門蔭”制度,是專門給五品以上官員弄的一種福利,他們有權保舉自己的至親子弟為官,狄仁傑的三子狄光昭就是利用這種方式出仕的。不過這種制度現在早已不限於至親子弟,由於大家都這麼幹,自然也沒人出來找碴,誰敢破壞這種對所有官員有利的潛規則,誰就得成為官場公敵。

    即便清廉如狄仁傑,也曾經礙不過親戚情面,把姨家外甥這種非至親子弟的人通過“門蔭”制度保舉為官員。所以上官婉兒甚至無須刻意為楊帆找一個同姓的豪門,隨便掛靠到哪一家弄個遠親的身份,就可以為他弄個小官噹噹。

    一個八九品小官,以上官婉兒儼然當朝宰相的權力,很容易就能辦到,可是一個八九品小官,當然依舊沒資格娶上官婉兒這樣身份的女子,然而從八九品小官再想往上升,幾乎每一步都是難如登天,上官婉兒先讓他做個小官,用意分明就是讓他先進入官僚系統。

    楊帆雖對官場不是特別熟悉,對此也是清楚的,忍不住道:“然則,之後如何一日三易其官,一年之內位極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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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14:37:29
第七卷 小兵楊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為郎巧謀劃

    “勸進!”

    上官婉兒凝視著楊帆道:“天后登基在即,這層窗戶紙還沒有捅破,而它必然、也一定會有一個人去捅破。這個人要代表民意,所以官不能太大,更不可以是武氏子侄,而尋常百姓又太過兒戲,所以,必然要選擇一個低階官員。”

    上官婉兒道:“你曾是修文坊丁,又曾在白馬寺為僧,當過禁軍士兵,蹴鞠與擊鞠之名揚於洛京,有大批擁躉,你不但可以代表,更可以輕易匯聚三教九流各方人士帶頭勸進,功與首功截然不同,只要你立下這份功勞,位極人臣,指日可待!”

    楊帆道:“有功也當有才,只是帶頭勸進,就能位極人臣?”

    上官婉兒笑了,柔聲道:“郎君難道不曾聽說過‘千金買馬骨’的故事?”

    楊帆恍然,他思索半晌,緩緩問道:“那第二個辦法,是什麼?”

    上官婉兒目中掠過一絲異色,問道:“郎君不願勸進?也覺得‘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楊帆搖搖頭,道:“這天下是李的當皇帝還是姓武的當皇帝,是男人當皇帝還是女人當皇帝,很重要麼?我不以為然,只要他是一個能為天下帶來福祉的好皇帝,又有什麼關係?我在南洋時,就曾見過一些小國是女子為王,百姓們安居樂業,也沒見天塌下來。

    只不過,以勸進而為進階之道,雖是捷徑,也是險徑,我在南洋時,曾有一位甚有見地的長輩,教誨過我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曾同我講過古往今來許多天下大事,自古以此捷徑飛黃騰達者,大多沒有好下場。

    一個沒有根基的人,卻驟然踩在無數人頭頂。便會成為他們理所當然的敵人。尤其是如今,朝中酷吏橫行,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如此上位者更是凶險之極。再者,用這個辦法上位,也會被人瞧不起,若做一個被人輕鄙的官,我不會快活。婉兒定也不會快活。”

    上官婉兒欣然道:“婉兒也有這個擔心。只是還沒來得及向郎君分說其中利害,想不到郎君竟已洞燭玄機,看得如此透澈。”

    楊帆笑道:“你莫捧我。我對官場,畢竟所知不多,哪有這般本領。你只一說,便把其中利害看得清楚。實際上,是因為你方才說過,你想了兩個辦法,還說另一個難了些,需要細細思量。

    若是這個以勸進上位的法子沒有壞處,以婉兒的冰雪聰明,何必煞費苦心再去想第二個辦法?我是因為想起你這句話,料定這個辦法必定是大利大害兩相伴隨。所以才絞盡腦汁去想,它到底有何不好。”

    上官婉兒抿嘴一笑,道:“郎君何必過謙。雖說如此,但聞有這樣的晉身之階,又有幾人還去細思其中害處。郎君年紀輕輕,心思如此縝密,實非尋常男兒可比!”

    楊帆一攬她的纖腰。笑道:“若是尋常男子,豈能入了上官待詔法眼?”

    上官婉兒仰起臉來,嬌嗔道:“你還叫人家上官待詔!”

    楊帆道:“不叫不叫,只叫婉兒,我的好婉兒!”俯下頭去。捉住她的櫻唇,一番唇舌挑弄。惹得上官婉兒軟了嬌軀,氣喘吁吁地癱在他的懷裡,媚眼如絲如縷,這才問道:“婉兒那第二個法子又是怎樣?”

    上官婉兒被他弄得身子都酥軟了,只覺他一親上來,身上便有一種說不出的甘美,長到二十五歲,她還是頭一回體驗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楊帆問完了話,婉兒還跟醉酒似的暈在他的膝上,清醒半晌,才輕輕捶了他一下,嬌嗔道:“壞人,你這樣子,把人家弄得迷迷糊糊的,還怎麼說話?”

    誰說這小女子不通男女情事,畢竟是熟透了的女兒家身子,欠缺的只是毫無這種認知,如今稍經撩撥,便自然而然地煥發出萬種風情,若她在情愛上的天真幼稚再成熟一點,不知該是何等的迷人了。

    上官婉兒坐起身子,理了理鬢邊秀髮,這才說道:“另一個法子,就困難一些,現如今,我也只是大概有這麼一個想法,至於具體要怎麼做,還得好生思量一下。”

    楊帆道:“你且說來聽聽。”

    婉兒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地道:“我想的第二個辦法,是依舊在軍中發展。不過,要調離南衙十六衛,加入北衙。”

    楊帆如今雖是禁軍中人,卻也沒有搞清楚禁軍中這麼複雜的派系關係,不禁疑惑道:“北衙?”

    婉兒頷首道:“嗯!南衙十六衛兵馬,就算天后調動,也需兵部勘合,而北衙,準確地說,那是天子私軍!這支私軍自我大唐建國就有,原本是當年追隨高祖在太原起兵的三萬精鋭部隊。

    我大唐立國後,這支人馬就獨立於其他所有軍隊之外,就是兵部也指揮不動,只聽天子一人調遣,憑虎符行事,號稱‘元從禁軍’。太宗皇帝時,又從‘元從禁軍’中挑選精鋭衛士百人,宿衛玄武門,穿虎皮衣,騎御馬,號稱‘百騎’。”

    上官婉兒嫣然道:“你做大角手,每三月輪值一回,總歸還是要調離宮城的,一旦調入北衙禁軍,那就是天后私軍,可以常駐宮城了。而你一旦成為‘百騎’之一,便是天后的私人翊衛,宮中隨意行走,少了許多約束。”

    楊帆這才知道其中竟有這許多門道,見上官婉兒說的得意,忍不住在她鼻頭上輕輕刮了一下,笑道:“那樣,我就能時常見到婉兒了,是不是?”

    上官婉兒調皮地一笑,嬌憨地道:“才不是呢!人家是說,你一旦成為‘百騎’,陞遷就比南衙將佐們容易多了。這北衙禁軍實為天子私軍,名義上卻是掛靠於羽林衛之下,羽林衛大將軍是天后的侄子武攸宜,左羽林大將軍是閻敬容,右羽林大將軍是李多祚。

    李多祚和閻敬容實際上只能調動普通的羽林衛,這支戰力最強、權力也最大的‘元從禁軍’卻只有武攸宜才有權調動,你聽說過梅花內衛吧?梅花內衛也是‘元從禁軍’的一部分,他們的權柄有多大,你現在明白了麼?”

    楊帆鄭重地點了點頭。

    上官婉兒微微蹙起眉頭,道:“只是,成了‘元從禁軍’,要想步步高陞,成為天子看重的心腹親軍統領也非易事,如何讓郎君在‘元從禁軍’中嶄露頭角,婉兒還沒有想好。”

    楊帆輕輕攬過她的香肩,安慰道:“這種事,總不能全要你來安排!我是個男人,若是事事依賴於你,那像什麼話?你給我指了道,如果走上這條路,攀上這座山,還要靠我自己努力,我就不信,我比別人差!”

    楊帆輕輕吁了口氣,讓她的螓首靠在自己胸前,望著天空中清朗的明月,若隱若現的星宸,一時豪情萬丈。

    從現在起,他又多了一個人生目標:他要殺死自己的仇人,找到自己的小妹,還要為了迎娶自己的女人,努力做官,做大官!

    上官婉兒著迷地看著他英俊而富有朝氣的面龐,那雙自信而堅毅的目光,欣慰地道:“嗯!婉兒相信郎君的本領!郎君也不用過於擔心,只要我們有心去抓住一切機會,這個時間應該不會太長。”

    她輕輕貼到楊帆胸前,喃喃低語道:“為了讓天后稱帝,朝堂上必然會再掀起一番腥風血雨,會有許多職位空缺出來,也會出現許多許多的機會!”

    輕輕一句話,恰如無聲處一道驚雷,宦海驚濤已悄然掀起。

    但婉兒不想去思量這些,這本不是她能左右的事,這些年,她已經見慣了太多的生死沉浮,她唯一想要的,只是如何在這驚濤中保全自己,也保全她牽掛的人。自從成為宮奴那一天起,她在這世上的牽掛已經很少很少了,如今,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她牽掛的人,她的……男人。

    婉兒輕輕一嘆,把頭深深地埋入楊帆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她的心中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安寧。也許,這就是幸福?

    天上有一縷浮雲掠過,月華在林間投下斑駁明暗的陰影,婉兒只盼著時光能永遠停在這一刻,但她心裡明白,她該回去了。

    “我……回去啦。”

    楊帆陪著婉兒走到離太平居處還有一箭之地處便停了下來,再往前去恐有兵丁巡邏,不免會被人看見。

    上官婉兒停住腳步,依依不捨地對楊帆道。

    一路走回來,她的小手都讓楊帆牽著,好像變成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人,她喜歡自己的手掌被他寬厚結實的大手握住的感覺。

    楊帆點了點頭,低聲道:“下次再見你,又不知幾時才方便。”

    上官婉兒滿意情郎對自己的依戀,妙眸流盼,嫣然一笑:“人家會想辦法的,走了啊,再遲恐叫太平生疑。”

    楊帆點點頭,上官婉兒輕輕從他掌中抽出手,輕輕退了兩步,又深情地望他一眼,轉身踏上了通往山門的小路。

    淺色衣裳、杏黃宮裙的上官婉兒沐浴在朦朧的星光月色裡,冉冉盈盈的,彷彿一位凌波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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