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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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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31 09:30:01
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三十三章 恰相逢

    負責押運糧秣輜重回返深山據點的將領名叫齊丁,是契丹無上可汗李盡忠的心腹。

    既然對外聲稱是可汗染病,需要回山靜養,留下一名他的心腹大將護從才屬正常。

    一萬多人,再加上眾多的騾馬輜重,也是一列浩浩蕩蕩的隊伍,齊丁需要統帥全軍,尤其是看管藏匿李盡忠屍體的那輛車,幾乎寸步不離,所以楊帆一直沒有見過他。

    其實,以一萬多兵馬護送這麼多的輜重,武攸宜只要派出一路輕騎,就算殲滅不了他們,也可以把這些輜重搶下來。就算搶不下來,也能逼著契丹人把這些輜重燒掉,這對契丹人將是一個很沉重的打擊。

    別看費沫說的輕鬆,東西沒了可以再奪。其實攻城掠寨對他們這支以遊騎機動為特長的騎兵隊伍來說,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如果能讓他們缺衣少糧,只待捱到冬季,不用官兵去打,僅靠朔風呼嘯,也能讓契丹人大量減員,元氣大失。

    要不是孫萬榮知道可汗病逝的消息不可能瞞得太久,他需要在軍心還穩定的時候打上幾場大勝仗來樹立自己的權威,他根本不會甘冒奇險,讓齊丁率領這麼薄弱的兵力護送輜重回山。

    可是,這一路下來,足足走了七八天,他們居然沒有遇到一支周軍,費沫得意洋洋,楊帆卻是顏面無光。黃獐一戰,著實打出了契丹人的威風,他們這一戰巧妙地利用了周軍的狂妄自大,有利的地形也發揮了重大作用。

    但是在周人眼中。只看到了契丹人這一仗打得比突厥和吐蕃那兩個強國還要威風,原本對契丹的極度蔑視一下子變成了極度的恐慌,對於契丹人的戰鬥力估計過高,以致武攸宜空有十餘萬大軍在手。居然連這麼一支輕易就可戰勝的運糧隊伍也不敢挑戰。

    古竹婷和阿奴依舊作主僕打扮,帶著一支車隊從馬城回來,正趕往千金冶城的路上。

    有名潰兵在山裡迷了路,轉悠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才轉出來,逃到了馬城。這些日子在山裡,他只能以山果和小獸裹腹,他不是獵人出身,想抓只小獸也不容易,饑一頓飽一頓的,餓得瘦骨嶙峋,一到馬城就昏倒了。

    不過他在暈厥之前被人問起名姓時,倒是說出了他的名字。他叫楊凡!古竹婷和阿奴派在馬城搜尋楊帆下落的人如獲至寶。馬上把他看護起來。因為他身體過於虛弱,急需救治,也不敢對他多做移動。只使人快馬去千金冶城報信。

    阿奴和古竹婷聞訊,馬上飛馬從千金冶城趕來。結果一看大失所望,雖然這人疲餓交加,已經瘦脫了形,可是以阿奴對楊帆的熟悉,五官眉眼、身高體態總不致於差得太多,一看就知道這只是個同名的人。

    這些天,阿奴已經碰到不只一個與楊帆同名同姓的人,有的活著,有的死了,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都不是她要找的楊帆,於是每一次她收穫的都只有悲傷。

    古竹婷如是說:“你應該高興才是,沒有宗主的消息,不正說明他還活著麼?”

    阿奴則反問:“如果他還活著,為什麼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沒道理那些只懂些普通技擊之術的小卒,只要還活著的也都返回了,他卻一直下落不明。”

    阿奴其實比任何人都更盼著楊帆安然無恙,可是因為關心,徘徊在她腦海裡的,永遠是最可怕的結果。在千金冶城的時候,每日看著一具具屍體送進煉屍爐,腦海中總是徘徊著一副副慘不忍睹的場面,已經把她折磨的形銷骨立、心力憔悴。

    車隊正行進間,古竹婷臨時僱傭的一個大管事揚起了馬鞭,向遠處指點道:“看!有一路兵馬過來了!”

    阿奴她們去了馬城一趟,並沒有找到楊帆,於是回程時便從馬城購買了一批煤炭和罈子。這些東西消耗的太快了,十餘萬人的火化,需要的煤炭和骨灰罈子實是巨量,即便她們訂購的店舖全力生產,一時也供應不及。買了這些東西以後,又從當地僱了十來輛大車,這個大管事就是這些車伕頭兒。

    古竹婷抬頭望去,地平線上正有一群騎兵快速奔來,古竹婷沒有在意,只是淡淡地道:“大概又是收容亂兵的官兵吧!”

    近些天,常有朝廷的將官奔走於各處城鎮收容逃散的亂兵,她們已經見怪不怪了。這裡距千金冶城已經很近了,她們也根本沒有想到官兵之外的可能。

    但是,那路人馬越來越近了,他們沒打旗號,可是隨著彼此越來越近的距離,他們身上的衣服也能看得清楚了,運炭的夥計們不禁驚叫起來:“是契丹人!他們是契丹人!”

    契丹人運送輜重一路向東,一開始還儘量挑選遠避城池的道路,避免官兵襲擾,可是一路下來,他們發現周軍已經嚇破了膽,在武攸宜的嚴令之下,各個城池只是按兵不出,他們的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

    如今距離他們的目的地越來越近,周圍越來越荒蕪,只有馬城、千金冶城兩個根本駐紮不了大量軍隊的小城,他們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闖了過來。

    當古竹婷一行人發現來騎是契丹人時,他們再想躲已經來不及了,有幾個運炭的夥計嚇得本能地想跑,可他們駕著炭車想逃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一番忙亂之後,車馬橫七豎八地封死了道路,反而困在那裡動不了了。

    “大家都不要亂動,我們只是些生意人,只要不反抗,他們不會把我們怎麼樣!”

    古竹婷提起嗓門,大聲吩咐著,阿奴悄悄按住了腰間的劍。看到這些契丹人。她就想到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楊帆,每一個契丹人在她眼中都是死敵,她恨不得把這些人剁成肉醬。

    “阿奴!”

    古竹婷看到阿奴異樣的眼神,立即厲聲提醒。

    阿奴慢慢吁了口氣。鬆開了握劍的手。

    契丹兵看到了這支商隊,一隊哨騎立即奔過來,把他們團團包圍起來,縱馬撒歡兒。看著夥計們驚慌失措的樣子,嘻嘻哈哈嘲笑不止。

    過了一會兒,大隊人馬過來,護著一輛重兵把守的車子,從這支明顯是商隊的人馬面前橫穿過去,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後續的兵馬中有一個將官模樣的人策馬過來,揚聲喝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一個契丹兵答道:“是一群商賈!”

    那將官顏色一喜,揮手道:“搜搜他們的車,看看拉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是!”

    立即就有兩個士兵翻身下馬。提著刀走過來。大聲吆喝道:“統統下車、下馬。你們是幹什麼的?”

    古竹婷安撫地拍拍阿奴的手臂,率先下了馬,堆起一臉生意人的恭維笑容:“將爺。小的們只是做小生意的,車上是往千金冶城運的一些煤炭、木炭。不是啥值錢玩意兒,各位將爺大人大量,還請高抬貴手。”

    “運炭的?”

    那契丹人一聽就沒了興趣,他們在山裡最不缺的就是柴禾,根本沒必要費那氣力往山裡運炭,他繞著幾輛車子看了看,見上面用草繩捆著一口口的罈子,不禁問道:“這裡面裝的什麼?”

    正好站在車邊的大管事戰戰兢兢答道:“回將爺的話,這……這就是一口口的空罈子,裏邊啥也沒有。”

    那契丹人不信,把刀一翻,用刀背“砰砰”地打碎了兩口罈子,果然都是空的,不禁大失所望,惱火道:“他娘的,你們運這麼多空罈子幹什麼?”

    這大管事多了個心眼兒,生怕說是給陣亡的周軍將士用的,惹這契丹人不滿,自己的死活可全在對方的心情好壞,忙苦著臉答道:“小老兒就是個做生意的,客人要買咱就賣,客人買去做什麼,咱也問不著啊。”

    “你他娘的,這是說老子多嘴了?”

    那契丹兵狠狠推了他一把,大管事踉蹌幾步,乾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契丹兵見他狼狽,不禁哈哈大笑。

    這時候,眾兵士護衛下,又有一輛車駛過來。

    這輛車比起方才那輛華美的大車可遜色不少,車上面的遮陽棚兒是臨時搭起的,也不知已經趕了多久的路,那棚子都快倒了,車子一走就搖搖晃晃的,全憑四根長桿上的繩索勉強繫著,車子簡陋,就是普通莊戶人家運糧運柴的車子。

    車子上面堆滿了布匹衣物,裡面一坐一倒,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費沫,費沫現在已經能側臥了,他側臥在車上,一手托著毛茸茸的腮幫子,做睡羅漢狀,雙眼帶睜不睜的,楊帆坐在旁邊,用衣物布匹拱出個窩,懶洋洋地靠在上面,正看著這些被困的路人。

    楊帆見那隊人馬是一隊過路的商賈,被這些契丹兵圍在中間,其狀甚是可憐,便揚聲喚道:“余富,你跟一群混飯吃的較什麼勁,都是苦哈哈,活的不容易,放他們一馬吧!”

    這些日子,費沫真不把楊帆當外人,吃宿都在一起,嘴裡不說,實則已把他當了自己兄弟,余富就是困住阿奴等人的這一路騎兵首領,他是費沫的外甥。因為費沫對楊帆的態度,他手下這些人對楊帆也恭敬起來,所以楊帆才出言勸阻。

    扮書僮的阿奴站在古竹婷旁邊,木然直立,兩眼只是盯著地面,頭都不曾抬過,她怕自己眼神中露出克制不住的仇恨,會引起這些契丹人的注意。

    楊帆的聲音一入耳,阿奴的心頭就是急劇地一跳,跳得她的心都有些痛。

    她霍然抬頭,死死地盯住車中說話的那個人,這一眼望去,她整個人都歡喜的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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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1 01:11:47
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三征河北

    “哈哈,你們今兒算是遇到貴人了!行了,老子不跟你們囉嗦,快滾吧!”

    余富見這些人確實沒什麼油水,又有楊帆替他們說好話,便很慷慨地答應下來。

    那些夥計們如蒙大赦,連忙鞠躬道謝不止,只不過契丹人的大軍正橫過道路,他們一時還走不了。

    這時候,費沫懶洋洋地張開了眼睛,方才眾人的對話他都聽見了,只是半睡半醒的還有些睏倦,懶得搭理。

    這時,他瞧了瞧這支運炭的車隊,懶洋洋地吩咐道:“人可以走,就不難為他們了,車馬要留下!把車上的那些破爛都推下去,余富啊,你把那幾輛快散了架的車上的東西都挪過來!”

    “是嘞,大舅!”

    余富答應一聲,把手中長刀一揮,瞪起牛眼道:“都聽見了沒有,快把車上的炭和罈子都搬下去,快點快點!”

    這車上的財物都是屬於古竹婷這位大商人的,那些夥計但求活命,哪有什麼不捨得的,連忙賣力地把東西從車上往下搬,不過他們好歹唸著自己收了人家的錢,不好真的把罈子都推下去摔碎了,因此搬得還算小心。

    那些車把式卻苦起了臉,這車和牲口都是他們謀生的工具,被人奪走,他們以後如何過活?可是在契丹人的刀劍面前,他們哪有勇氣多置一辭。

    阿奴站在那兒,痴痴地凝望著楊帆,眼睛一眨都不眨,淚水迅速模糊了她的雙眸。然後大顆的淚珠便順著腮邊流淌下來,凝聚在她尖尖的下巴上。

    她沒有想到楊帆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眼看著楊帆坐在車上的樣子。阿奴歡喜的心都要炸了,暈陶陶的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只是讓那淚水盡情地流淌著,渲泄她久久的思念和無限的歡喜。

    好在阿奴現在是書僮打扮。女人一扮成男人,年歲馬上便似小了許多,所以這時的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半大的男孩子,因此她流淚的表情看在別人眼裡,只以為她是因為又驚又怕,並沒有多生疑慮。

    楊帆乘坐的那輛車子一直就沒有停下,他向余富喊話的時候車子正橫過大道,等費沫吩咐完了,車子已經沿著曠野走了下去。楊帆雖想救下這些可憐的路人。可是費沫這麼吩咐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喬裝打扮之後的阿奴此時就算站在他的面前。若不主動說出自己身份,他也頂多會覺得對方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卻絶不會認出對方就是阿奴。更不要說他由始至終根本就沒有認真打量過阿奴了。

    可是阿奴的眼神卻像有一雙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似的,始終一瞬不瞬地追著他的身影移動。當楊帆所坐的車子離開大道的時候,阿奴下意識地就要追過去,可她的手臂隨即就被古竹婷死死抓住了。

    阿奴抬起迷離的淚眼,古竹婷一臉肅然地向她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宗主健在,這是大喜事!知道他的去處咱們就好辦了,此時萬萬不可妄動!”

    阿奴也知道此時不是上前相認的時候,如今看來,楊帆沒有性命危險,而且同契丹人的關係還挺不錯,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和生死之敵結下的交情。不過如果自己想要有所蠢動,只怕就會害了他了,至少令契丹人提高了警惕,再想救他出來就不再容易,只得強捺著焦急的心情站住。

    車馬轆轆,坐在車上的楊帆在心底裡暗暗嘆了口氣,估摸著再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他的腿傷就能痊癒了,不過那時候他一定已在深山裡了。

    楊帆暗自思索:“進山的路一共走了三天,等我養好了傷,只要帶足食物,也未必就走不出來。山裡雖然容易迷路,可是他們想追剿我也不容易。”

    大路上,車上的炭和罈子都被搬了下來,在契丹人的命令下,那些夥計又拿出吃奶的勁兒,把長途奔走,以致快要散架的幾輛車上的糧食布匹都搬上這些車子,眼睜睜地看著契丹人駕馭著它們,飛快地追趕大隊人馬去了。

    大管事跟那幾個車把式核計了一下,一起走到古竹婷身邊,大管事搓著手,一臉難為情地道:“東家,你看這事兒鬧的,人家千軍萬馬的,手裡有刀有劍,咱們也不敢反抗啊,結果這……”

    古竹婷冷眼看著契丹隊伍遠遠離去,隨口對那大管事道:“放心吧,這事兒怨不得你們,我不會在意的。”

    大管事臉色一僵,訕訕得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麼才好。

    一個車把式性子急,見他訕然,忍不住開口道:“東家,您這東西都在地上呢,小的們搬的時候都挺仔細的,沒損壞多少,回頭再找些車子來運走就是。倒是我們的車,還有我們的騾馬……,東家你看?”

    另一個車把式也哭喪著臉道:“是啊東家,那可是我們吃飯的傢伙,我們是給東家運貨才被契丹人給劫了的。我們這些苦哈哈,都有父母妻兒一家老小要養活啊,這下子我們可怎麼辦才好……”

    他也知道沒理由要人家負責他的損失,只是覺得這個東家出手大方的很,而且在千金冶城還在做大善事,既然這麼有錢,自己說得可憐一些,說不定能夠得到一點賠償。

    古竹婷這才明白他們的意思,連忙往懷中一掏,摸出一個錢袋,數也不數,便把錢袋塞到了大管事的手裡,道:“你們幾個分一分吧,地上這些罈子和炭也都歸你們了。阿奴,咱們追上去!”

    古竹婷說罷,手在馬背上一按,整個人輕如一片飛羽,一個飄身就落到了馬背上,那馬低頭吃草,渾然不覺,這等身手當真高明之極。

    阿奴被她一喚,也驚醒過來,立即縱身躍上戰馬。一提馬繮,便當先衝下了大道。

    古竹婷急道:“阿奴,慢著些,遠遠輟著。別叫他們發現!”說完雙腿一踹馬鐙,也跟著她追了下去,曠野中千軍萬馬行過,車轍蹄印清晰瞭然。不怕追丟了人。

    大管事大驚失色,捧著錢袋高聲叫道:“東家、東家!要我說就算了吧,東家,你別追啦,東家……”

    古竹婷和阿奴充耳不聞,片刻功夫已然遠遠離去。

    大管事跺了跺腳,嘆息道:“東家是好人吶!可怎麼就捨命不捨財呢……”

    ※※※※※※※※※※※※※※※※※※※※※※※※※※

     李盡忠病逝以後,孫萬榮自知在族人中自己的威望和凝聚力遠不及李盡忠,唯恐消息洩露。軍心渙散將不可收拾。而一旦大軍回山。想保持這個秘密是根本不可能的。

    此時的契丹人遠沒有漢人那樣森嚴的階級和制度。無法把一個統治者長期和他的子民隔離開來,還讓大家堅信他還活著。

    因此孫萬榮決心先瞞下李盡忠的死訊,再以李盡忠的名義下令輕騎出戰。一戰立威,樹立他的威信。是以他把擄糧歸山的消息放出去之後。便只率輕騎快馬日夜兼程快速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取了冀州。

    打下冀州之後,為了擴大影響,他又下令大開殺戒,斬殺冀州刺史陸寶積及從吏官兵數千人,糧秣輜重無法運走,也都一把火燒了,隨即馬不停蹄,又去攻打河間。整個河北為之震動,消息快馬遞報進京,武則天聞訊也是大驚失色。

    這時,朝廷與突厥人的議和,正在不斷地討價還價,突厥人其實也不看好契丹人,如今朝廷在北疆戰事如何,他們無法及時瞭解到最新的戰報,所以對朝廷也不敢逼迫過甚,急於議和完成。

    雙方各有顧慮之下,議和的基本條件已經統一了。武則天同意以武周王爺迎娶默啜之女為王妃,封默啜為左衛大將軍、遷善可汗,另賜金珠玉寶、繒帛布匹、谷種農具,但割地棄民的要求絶不答應,現在雙方只是在餽贈的財物數量上還有分岐。

    孫萬榮又破冀州的消息傳來,武則天慌了,連忙授意鴻臚寺與突厥使節再度合議,同時嚴密封鎖朝廷再吃敗仗的消息。

    鴻臚寺卿知道如果突然改變態度,迫不及待地答應突厥人的條件,反而會引起突厥人的疑心,這些胡蠻心思狡詐,不是那麼好哄騙的。因此耐著性子又跟突厥人談判了兩天,拖拖延延的陸續讓步,答應了對方的條件。

    朝廷答應停戰條件:給付突厥谷種四萬斛、雜彩布帛五萬匹,農器三千具、鐵四萬斤,農書、醫書一批、藥材二十車,另付黃金千兩、明珠十斗,以作聘禮。

    突厥使節得償所願,雙方簽訂國書,隨即突厥使節便得意洋洋地陪著準備去做突厥駙馬的武延秀押著無數財物回返突厥去了。

    朝廷把突厥使者打發走了,馬上再議增兵河北之事。契丹人不斷南侵的消息令整個朝廷都感覺到了他們的威脅,尤其是突厥和吐蕃籍由河北之亂不斷向朝廷軟硬兼施地索取好處,令朝廷不勝其擾,各方勢力都認為應該迅速平息契丹之亂。

    在這種情況下,整個武周朝廷可謂上下一心,前所未有地團結。武則天把本打算派回安西四鎮戍守,以應付吐蕃蠢動的新任兵部尚書、當朝宰相王孝傑任命為討逆征北大元帥,羽林衛將軍蘇宏暉為副元帥,再征發兵征討契丹。

    這一次,因為朝廷已經和突厥議和許親,武則天認為西線已無戰事,所以從河隴各地抽調了近八萬兵馬,另外從府軍中繼續抽調,再募兵一部分,最後組成了一支十八萬人的大軍。

    王孝傑這路兵馬已是武周朝派住北疆的第三路大軍了。為了平息小小契丹的叛亂,第一路大軍曹仁師全軍覆沒,第二路大軍武攸宜閉城不戰,如今朝廷只能把勝利的希望寄託在這位收復了安西四鎮的名將身上。

    王孝傑帶著七拼八湊的十八萬大軍,帶著女皇和滿朝文武的期望,揚起戰旗,直奔河北。

    此時,大雁南歸,金風送爽,秋的涼意已經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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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三十五章 西峽之後又東峽

    山中一條小溪,從雲霧繚繞的山巔蜿蜒而下。

    茂密的叢林中,小溪的兩側生長著許多野草和一些灌木,灌木瘋長的枝條沉甸甸地壓在水面上,被流水沖得搖曳不止。

    一個小女孩把破爛的紅色裙子繫在腰間,手裡提著個籃子,跟在一個比她大些的男孩後面溯流而上。

    有些地方水很淺,有些地方形成一個小小的瀑布,水流就會急一些,瀑佈下面也會深一些,那個小女孩的裙子明顯不合身,大概是契丹兵攻城掠寨的時候搶回來的,這是一件少女的裙子,穿在她身上有些肥大,被水濺濕後讓她的動作變得更加笨拙,但她始終小心地護著手裡的小籃子。

    走在前面的小男孩是她的哥哥,他貓著腰在溪流中慢慢尋找,偶爾翻開一塊石頭,就會眼明手快地從溪流中抓出一個舞著大螯的蝲蛄,小女孩開心地遞過竹籃接過蝲蛄,這東西或炸或烤,都是很美味的東西。

    此情此景,安閒而悠美,就像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楊帆和費沫坐在河邊一塊大石上,微笑著看著他們。

    楊帆腿上的繃帶已經解去,正掀起袍襟讓陽光直曬在他的大腿上。箭傷處已經基本痊癒,有一塊嫩紅的疤痕,只有最中心的位置還有一塊黑色的血痂沒有脫落。

    “你的傷快好了吧?”

    費沫的眼神落在楊帆的傷處,忽然莫名地笑了笑:“你不用總是觀察我們在外圍有多少明哨、暗哨,也不用旁敲側擊地跟那些小孩子打聽出去的路,等你養好傷,我送你走!”

    楊帆驀然扭過頭,吃驚地看著他。

    費沫帶著笑意道:“你以為我是個傻瓜。看不出來你想逃?”

    楊帆吁了口氣,道:“你放我走,不怕你們的可汗找你麻煩?”

    費沫摸著自己的後頸笑道:“如今留著你對我們又有什麼用呢?你救過我兩次性命,我放你一條生路,這叫恩怨分明,可汗怎也不會為這砍了我的腦袋吧?”

    楊帆沉默片刻,苦笑起來:“那是我枉作小人了,早知道你會放我走,我也不用做那許多準備。”

    費沫嘿嘿地笑了起來。楊帆也笑了。笑了片刻,臉上的笑紋漸漸斂去,低聲道:“有句話也許我不該說,不過我還是要勸你一句,為你自己也好。為你的族人也罷,早些想一條退路!”

    費沫不以為然地道““退路?你覺得我們會輸?”

    楊帆認真地道:“不是我覺得你們會輸,是你們一定會輸!”

    費沫剛要張嘴,楊帆舉手制止了他:“打仗,打得是錢,是糧,是兵員的補充。沒錯。你們暫時打了幾個勝仗,可這幾場勝仗,保不了你們永遠勝利。你們直到現在,甚至沒有自己的一塊根基之地。火燒得最旺的時候。也是柴快燒光的時候了!”

    費沫欲言又止,終於憤憤地拾起一塊木頭,那是山洪爆發時衝上崖石的一塊朽木,費沫用力一折。將那塊木頭“啪”地一折兩斷,大聲道:“我們不會輸的!不會輸!”

    費沫拍拍屁股。轉身離開了,楊帆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再轉回頭時,他的身體突然繃緊了,被費沫撅斷的半截樹幹彎利如鈎,被他一把握在手裡,楊帆盯著大石前方一片搖曳的花草,肅然喝道:“誰?”

    花草後面倏地閃幻了一下,就像盤在樹幹上冒充樹枝的蛇、浮在水中冒充朽木的鱷魚,它不動時你根本無從察覺,一個披著花草紋路外衣的俏麗女子,從野花青草叢中盈盈地站了起來……

    ※※※※※※※※※※※※※※※※※※※※※※※※※※

     過了半晌,楊帆離開了那塊岩石,急急向契丹人的臨時村寨走去。

    村寨外圍布有幾層防線,所以在寨子裡沒人隨身監視楊帆,因為費沫對他的友好,寨子裡的契丹人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樣看待,在這寨子裡,他是完全自由的。

    “費沫!”

    楊帆老遠就看見許多人從一座巨大的棚屋裡走出來,匆匆一打量,都是大大小小的頭領。費沫也在其中,正跟別人說笑著什麼。聽見楊帆的呼喊,費沫同人說了句話,便笑吟吟地向他迎來。

    費沫走到楊帆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狀極得意。

    楊帆本來有話要對他說,見他神色如此古怪,不禁一愣,奇道:“你怎麼了?”

    費沫笑吟吟地道:“我不用派人送你出山了,過兩天,咱們一起走,出了山,我就放你離開!”

    楊帆愕然道:“你要出山?出山做什麼,又去攻城掠地?”

    費沫洋洋得意地道:“錯!不只我要出山,我們全族都要出山,出山建立你說的那種根基之地!”

    楊帆眉頭一皺,隱隱浮起一種不祥的感覺:“出了什麼事,難道……難道朝廷又吃了敗仗?”

    費沫哈哈大笑,叉腰腆肚地道:“不錯!我們大元帥又打了一個大勝仗,你們朝廷派出的十八萬大軍,被我們的大元帥打得落花流水,就連你們的當朝宰相兼兵部尚書王孝傑,也在這一戰中送了性命!”

    楊帆臉色陡變,失聲叫道:“怎麼可能?怎會如此!”

    “這有什麼不可能?”費沫見楊帆吃驚,更是得意不已,便把孫萬榮剛剛傳回來的捷報向楊帆說了一遍。

    原來,王孝傑率領十八萬周軍進入河北,孫萬榮得訊後情知周軍人多勢眾,而且很難像第一戰時那樣利用他們的驕狂引他們中計,於是馬上收縮兵力,且戰且退,引誘周軍一路向北追擊。

    等他們退到黃獐谷附近時,再退就只能退回山裡,憑藉層層大山為阻礙,可是孫萬榮不甘心就此退卻。此番回山再想隱瞞李盡忠的死訊已不可能,而他現在的威望還不足以獲得全部族人的擁戴,所以他決心再打一仗。

    於是,他再度引軍去攻盧龍,並且故意拖延戰事,讓周軍的求援信使順利抵達王孝傑的中軍大營。同時派人給奚王送信,請奚王佯攻大周諸城,吸引武攸宜的兵力,使他不敢派出軍隊配合王孝傑作戰。

    王孝傑收到盧龍的告急文書之後。立即日夜兼程趕往盧龍解圍。這時,他就遇到了一個與曹仁師同樣的問題,是否穿越黃獐谷。

    曹仁師就是在這裡中伏大敗,十六萬大軍全軍覆沒的,王孝傑豈肯再蹈他的覆轍。而且他事先派出探馬,也偵知這一帶確有契丹人活動。

    可是不走黃獐谷,那就只有繞過群山,這樣的話最快也得十多天才能趕到盧龍。向當地嚮導詢問之後,王孝傑得知這黃獐谷又叫西峽石谷,而在幾座山頭的另一端還有一條峽谷,叫東峽石谷。

    東峽石谷的穀道比西峽石谷短。而且山勢險要,因為一側是懸崖,另一側是插雲的峭壁,所以通過固然不易。別人想伏擊同樣不易。

    因為那裡的山峰根本爬不上去,就算有人能爬上去,那陡峭的山壁上也是光禿禿的,既無法攜帶滾木擂石上去。上面也站不了幾個人,這就可以完全排除契丹人在山上埋伏突襲的可能了。

    有鑒於此。王孝傑決心從東峽石谷運兵過去,這條山谷有幾段山路非常狹窄,連糧車都不易通過,不過王孝傑此去是為瞭解盧龍之圍,大不了把糧車棄置於後,只要大軍通過山谷,解了盧龍之圍,自然有糧草補充。

    於是,王孝傑指揮大軍佯奔黃獐谷,半路突然拐彎,急行軍趕赴東峽石谷,不想東峽石谷早有契丹兵把守,雙方甫一交戰,王孝傑就知道遇到了契丹人的主力,原來在王孝傑施展“聲東擊西”計之前,孫萬榮也來了一手“明修棧道”。

    他知道黃獐谷已經成了周軍的一塊心病,只要故佈疑陣,就足以嚇阻周軍,而不走黃獐谷的話,周軍最可能的選擇就只有東峽石谷,他早就把主力從盧龍撤回,陳兵於此了。

    這一次,他無法利用地勢在谷中埋伏,也不可能再讓周軍中這樣簡單的誘敵之計,所以他集中了主力部隊,橫在東峽石谷山口,與周軍展開決戰!

    雙方一交戰,王孝傑就知道這是對方的主力,從而明白了對方的戰略,於是他親自率領精鋭為先鋒,務求將敵主力全殲於此,以免被其逃脫,那時戰事不免又要曠日持久,而這正是女皇最擔心的狀況。

    交戰中,孫萬榮令契丹兵佯敗,誘敵深入。王孝傑求勝心切,並未覺察,揮兵不斷跟進,死死咬住,不令他們脫離戰鬥,雙方且戰且進,一直殺到東峽石谷的另一端。

    這時候,周軍十八萬大軍排成了一條長龍,龍頭已經到了山谷的另一端谷口,而龍身綿延十餘里,還有一半在山谷另一端谷口外面。

    周軍兵力雖然占優,但是因為穀道狹窄,能與敵接戰交鋒的人卻有限,眼看周軍即將攻出谷口,孫萬榮突然下令反擊,不計生死地殺了回來。

    王孝傑也不甘示弱,揮軍向前猛衝,這谷中地形不宜排兵佈陣,說到不利條件,對雙方都有不利,所以王孝傑並不畏懼,可他哪知,他這邊正在廝殺,後院卻失火了。

    原來,孫萬榮考慮到周軍雖有十八萬之眾,但是一旦進入山谷,眾多的兵力根本無法施展,周軍的兵力優勢無法發揮,他根本不需要把六萬大軍都安排在這裡。

    因此他在谷口只安排了四萬大軍,另外兩萬兵馬埋伏在黃獐谷,如果周軍真敢從黃獐谷通過,這兩萬大軍依託有利地形也能堅守,而他擺在東峽石谷的四萬大軍也能及時赴援,將周軍攔腰截斷。

    反過來也是一樣,如果周軍選擇東石峽谷為突破口,那麼埋伏在黃獐谷中的兩萬契丹兵馬也能在這邊交戰正酣的時候及時趕來赴援。

    從這個安排上來說,孫萬榮這一手確實比王孝傑這員武周名將還要出色。討逆副元帥蘇宏暉正指揮大軍進入山谷,兩萬契丹鐵騎突然從側翼殺了出來,他們一面衝殺一面大喊:“唐人中計,全殲唐軍!”

    蘇宏暉大驚失色,只道真的中了契丹人的埋伏,尤其是兩萬契丹鐵騎撒著歡兒向這裡衝殺,一眼望去撲天蓋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馬,蘇宏暉畏懼之下,生恐步了曹仁師的後塵,竟然率領還未入谷的一半周軍逃之夭夭。

    契丹援軍嚇走了蘇宏暉,立即自周軍背後猛攻,同時繼續鼓噪,大呼唐人中了埋伏,谷中唐軍不明所以,只知道前後皆有契丹人進攻,登時軍心大亂,可憐王孝傑一代名將,在混亂之中,竟被自己的人馬一擠,連人帶馬摔下懸崖。

    王孝傑一死,周軍更是無心戀戰,亂糟糟的根本形不成戰力,被契丹人兩面夾擊,屠殺殆盡,隨即孫萬榮又揮軍追趕蘇宏暉,嚇得蘇宏暉一路逃亡,潰不成軍,根本無法展開反擊,這一戰,唐軍第三路討逆大軍終告失敗。

    契丹人士氣如虹,奚王聞訊也是信心大增,他本來只是佯攻,這時也變成了投入主力真正攻打武周城池,武攸宜聽說王孝傑十八萬大軍一戰便折了一半,剩下一半也逃散了,駭得他更是不敢出城了,只憑堅城抵擋奚人進攻。

    整個河北地區,至此已再沒有一支足以威脅到他們的周軍,在這種情況下,孫萬榮才決定開始建造自己的根基之地,而無上可汗李盡忠的死訊這時也可以公佈了。勝利的喜悅果然沖淡了李盡忠之死帶來的影響,而他的權威也因這一戰而樹立。

    楊帆聽罷,心中充滿了悲愴的感覺:“從什麼時候起,我大唐變得這麼弱了?太宗李世民就不說了,高宗李治同樣是武功赫赫啊!

    這個以怕老婆著稱的男人,面對外敵卻從不軟弱,把蔥嶺東西納入大唐版圖的人是他,把大唐的國界推展至烏滸水域的人是他,滅鐵勒、滅西突厥,滅百濟、滅高句麗、白門江之戰大敗倭國、平定閩粵、交趾……

    這才幾年,國朝的武力怎麼會疲弱到這種地步,在一個小小的契丹手中,竟然一敗再敗,敗的如許之慘?”

    相對於楊帆的落寞,費沫卻是神采飛揚:“對了,你喊我什麼事兒?”

    楊帆這才省起自己還有一件大事要辦,一時也顧不得再為國朝感懷,急忙道:“我感覺身子有些發熱,只怕有些不妥,你給我弄點藥來!”費沫算是半個土醫生,懂得些醫術,搜刮來的藥材都由他保管。

    費沫奇道:“你有些發熱麼?”抬手就要試他額頭。

    楊帆擋開他的手,不耐煩地道:“這我還感覺不出?快拿藥去,別是不捨得?”

    費沫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跟你計較!”說完便哼哼唧唧地唱著不知名的歌謡,給他抓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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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三十六章 前門狼未退,後門又進虎

    費沫撓著頭,檢視著簡陋倉房裡的藥物:“藥材不是很全吶!”

    “知母、蘆根、生地、連翹、黃蓮……,就這幾樣。”費沫撿出幾樣藥材,對楊帆道:“我給你煎一服吧,吃了看看效果再說。”

    費沫其實只是識得藥性,知道哪些藥材能治哪些病,既不會診脈看病,也談不上什麼成方,純粹是個“蒙古大夫”。

    楊帆道:“瞧你這粗手大腳的樣子,我還是自己煎吧。”

    他搶過藥包,順手把放在門邊的藥缶也抄走了。

    他沒想到,阿奴和古竹婷竟然到了他,竟然找到了這裡,可是大喜欲狂的他,馬上就聽到一個讓他心驚的消息:阿奴病了。

    阿奴和古竹婷一直緊躡在契丹人後面,入山之後,前方有大隊人馬走過,兩個人要跟上去也很容易,轉悠了一天左右,兩人都迷失了返回的路,她們也不在乎,只管追著大隊人馬前行。

    等契丹人回到深山老巢紮下營來,她們便開始尋找楊帆的下落。

    這一路上,兩人身上沒帶多少食物,雖然憑她們身手很容易捉到一些林間小獸,可是追蹤契丹人的過程中又不敢生火,只能尋摸一些野果充飢。等契丹人回到他們的營地,兩個人偷偷從契丹人那兒偷點東西,這才得以飽腹。

    契丹人的營帳扎得漫山遍野,布在外圍的警哨主要是防範大隊官兵的偷襲,雖然這種可能非常之小,但不得不防,因之防線並不緊密,憑她們的身手很容易潛入。但是她們想從那麼多散處的茅草屋中找出楊帆的所在可就難了。

    兩人在契丹人營地外圍的山陰處一個洞穴中暫時寄身,晚上休息。白天潛入契丹人的營地尋找楊帆,一連找了三天,今天古竹婷終於找到了楊帆。

    本來依照她們的計劃,找到楊帆後三人便離開這裡,雖然山高林密,也總有走出去的時候,三人相互扶持,逃脫的可能將大增。

    可是從前天晚上開始,阿奴便有些不舒服。身子低熱不止,到了昨天上午發展成了高熱,跟生了瘧疾似的直打擺子,有時還會胡言亂語神志不清,這可把古竹婷嚇壞了。

    到了晚上。阿奴高熱漸退,有些清醒過來,聽說古竹婷為了照顧她一天都沒有去找楊帆,阿奴不禁著急,再三催促之下,今天古竹婷只好舍了她,繼續來尋找楊帆。可是今兒早上起,阿奴的體溫又升上來了,只是沒有昨日那般嚴重。

    這個時代,有個頭痛腦熱的可不是可以隨意視之的小毛病。一個不慎就有可能演變成性命之憂,楊帆聽說之後,馬上就想到了費沫這個“蒙古大夫”,只好匆匆去找他拿藥。

    雖然費沫已經承諾會放他離開。也表現得像是一條漢子,可是楊帆現在的處境不同。防人之心不可無。阿奴和古竹婷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兒,萬一對方真動了什麼歪腦筋,那可是送羊入虎口了,所以他不敢透露阿奴和古竹婷的存在。

    阿奴寄身的山洞在山陰一側,在契丹人營地的外面,這一面靠近一片陡峭坡地上的叢林,叢木茂密,大概只有蛇才能從縫隙裡鑽過去,因此這一側防範鬆懈,這裡既無法狩獵又沒有什麼可以採摘的東西,所以普通的契丹人也很少出現在這裡。

    楊帆本來就身手高明,又有古竹婷這樣的匿蹤高手引領,兩人很容易就穿過了契丹設在外圍的游哨,悄悄轉到山陰,進入那個山洞。山洞裡潮濕陰冷,山陰一面的山洞更冷,剛一進去,就有一股透骨的寒意。

    洞穴中生著一堆火,火苗已經很微弱了,火堆上方一根還保持著粗大樹幹形狀的火燼隱隱泛著白中透紅的光。火堆旁邊有一堆毛皮,那是古竹婷從契丹人那兒偷來的一張狼皮褥子,還有幾張羊皮襖。

    楊帆看到羊皮襖上露出一堆凌亂的頭髮,急忙把藥材和藥缶交到古竹婷手上,快步趕過去。

    “阿奴!”

    楊帆柔聲喚著,輕輕掀開羊皮襖,阿奴蜷縮在羊皮襖下,已經恢復了本來容顏的臉蛋氣色極差,她的嘴唇已經皸裂,蒼白的唇失去了血色,可兩頰卻一片潮紅,手還沒有觸及,就有滾燙的感覺。

    她大概又已燒得人事不省了,根本不知道楊帆到了身邊。

    古竹婷輕輕嘆了口氣,把藥缶放到洞穴一側的石壁下,成串的冰冷水珠便不斷地落進藥缶,她又到洞穴外面砍伐了兩棵小樹回來,用劍將小樹劈碎,架到火堆上面,火勢熊熊燃燒起來,燒得樹枝“劈啪”直響。

    看著阿奴憔悴的樣子,楊帆把她的頭抱在懷裡,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阿奴悠悠醒來,呻吟般呢喃:“古師,你……回來了,找到……他了麼?”

    楊帆連聲道:“找到了,找到了!阿奴,我就在這裡!”

    說著說著,他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大顆大顆地落在阿奴皸裂的唇角。

    阿奴此時的意識顯然比平時要遲鈍許多,她昏昏沉沉的,意識半醒半迷,聽到楊帆的話,她無力地張開眼睛,定定地看了楊帆半晌,眼神中才驀然露出一抹驚喜,緊緊抓住楊帆的衣衫,叫道:“郎君!郎君?”

    楊帆望著她那雙紅腫的眼睛,用力點頭:“是我!是我!我就在你身邊!”

    “郎君!”

    阿奴緊緊撲到楊帆懷裡,哽咽的淚水如泉般湧出:“郎君無恙,我……我好開心!”

    楊帆失蹤的這些日子,她是最苦的一個人,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無時無刻不在受著折磨,以行善煉屍為手段,的確是讓她最快獲得楊帆消息的方法,可也等於讓她時時刻刻都陷在驚懼、悲傷之中。

    她的精力、體力早就透支了,完全是靠著精神力量在支撐,讓她繼續堅持下去,當她終於找到楊帆的下落,看到楊帆還好端端地活著,那股精神頭兒一懈,早就該崩潰的身體和精神便再也堅持不住了。

    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完全是焦慮緊張的精神和疲憊不堪的身體為了自我修復做出的一種反應。此刻她就在楊帆懷中,她盡情地哭泣,淚水打濕了楊帆的胸襟,而隨著淚水的湧出,她的精神、氣色竟也奇蹟般地好轉起來。

    這一切,令不知情為何物的古竹婷暗暗稱奇,在她看來,阿奴此刻虛弱的程度,沒有十天半月的休養休想好轉,可是楊帆一來,她居然這麼快就好轉了,她的眼睛明顯有了神采,臉上灰敗的氣色也煥發了,原本虛弱的連句話都說不出來的身子居然能夠坐起來。

    奇蹟!

    簡直是奇蹟!

    “宗主是人參娃娃轉世麼?”

    古竹婷在一旁瞪大眼睛瞧著,只覺得楊帆比那缶裡煮著的難聞的藥材還要神奇一萬倍,不知道如果把宗主塞進缶裡煮一煮的話,會不會包治百病。

    “郎君,我們快些離開吧,萬一讓他們發現你已失蹤,定會到處搜索!”

    阿奴又哭又笑地和楊帆說了好多,說的話雜亂無章,上一句還在說這個,下一句便又說起了別的,這麼久的思念和痛苦,她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了,但是隨著思緒漸漸清晰,她終於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得馬上離開!”

    楊帆輕輕搖了搖頭,道:“你現在的情況,怎麼能離開?你先安心養好身體再說。你放心,我救過他們一個首領的性命,所以他們現在已不把我當成敵人看待。他們本打算離開這裡的時候,就放我離開的。”

    楊帆嘆了口氣,摟著阿奴的身子,輕聲道:“朝廷又吃了敗仗,契丹人打算打回老家去,建立他們的根基之地。自太宗、高宗以來,朝廷什麼時候吃過這麼大的虧?國朝如今就像‘天堂’裡的那尊大佛呢,看著金碧輝煌,內裡空空如野……”

    阿奴茫然道:“那……現在該怎麼辦?”

    楊帆嘆息道:“我不是神仙,我能怎麼辦呢?”

    他憐惜地撫摸著阿奴的秀髮,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柔聲道:“我和你……回家去!”

    此時,武周朝的準駙馬爺武延秀已經帶著大批和親財物從南面趕到了突厥汗庭黑沙,可是朝廷第三路討逆大軍再度大敗、連當朝宰相、兵部尚書王孝傑都陣亡的消息也從東面傳到了突厥汗帳。

    默啜沒有想到曾經不可一世的大唐竟已衰敗若廝,在一個小小的契丹手中竟然一敗再敗,默啜的貪心陡然大增,本來令他很滿意的議和條件,現在在他看來,是遠遠不夠的。

    於是,默啜立即翻臉,聲言他要嫁女嫁的是李氏皇族,而非武氏。突厥不承認武周政權,他拘押了武延秀,效仿契丹人,打起了“奉唐伐周”的口號,出動十萬鐵騎,因為契丹造反,原本作為屏障的河北東部邊防已然一片空虛,突厥人就從這裡殺了進去。

    突厥武力遠勝契丹,而且他們已經懂得使用各種攻城器械,在他們的進攻下,靜難、平狄、清夷諸軍一觸即潰,媯州、檀州、定州、趙州等地相繼失陷。繼契丹和奚族之後,突厥也殺進了這片烽煙四起之地,肆意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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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三十七章 窺秘

    “余富,再抱罈子酒來!”

    齊丁吩咐了一聲,便有一條大漢晃出了棚屋,搖搖晃晃地向不遠處一幢大型的茅草屋趕去。

    天色已經很晚了,整個山中營地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有這座契丹將領們日常會議的所在還火光熊熊,棚屋中央燃著一堆篝火,上面架著一口大鍋,鍋中沸水滾滾,濃郁的肉香瀰漫得很遠。

    在議事棚屋的周圍還建有十幾座大型棚屋,有的用來儲糧,有的用來儲放衣服和被縟以及其他各種物資,還有一座專門儲放擄來的美酒。

    棚屋都沒有鎖,也不需要上鎖,而且沒有人看管,整個營地是封閉的,沒有外人,族人也不會有誰敢來竊取。

    余富喝得頭重腳輕,一把拉開棚屋的門,摸黑便走了進去。

    一進門,就是幾排堆得高高的酒罈子,不用點燈他就知道位置,酒興正酣的余富順手一划拉,摸到了一罈子酒,便興沖沖地抱起,轉身走了出去。

    楊帆站在夜色中,暗暗驚出一身冷汗。

    剛剛余富差點兒就摸到他的身上,楊帆情急生智,順手抓起一隻酒罈子遞了過去。好在那余富剛由光明處進來,兩眼一抹黑,再加上喝得有點兒多了,還以為是自己從一堆酒罈子上摸了一隻。

    余富出了棚屋,用腳一勾,把棚屋的門又關上,便哼著山歌奔了棚屋。楊帆暗暗吁了口氣,候他腳步聲走遠,也從棚屋中悄悄鑽了出來。

    他今晚來,其實是到隔壁棚屋蒐羅補品的,雖然大多數藥材他都不認識,但是從小練武。為了打熬筋骨、壯大元氣,師傅可沒少給他弄些補藥壯身,這些藥材他都認識。

    阿奴的病一半是心病鬱結,一半是身體憔悴,終於知道楊帆安然無恙後,心病已不藥而癒,但身體的虛弱可不是精神力量就能恢復的,楊帆見她身體虛弱,肉食沒胃口吃。喝粥又補充不了多少體力,才想著給她弄點補品回去。

    補藥到手,楊帆又想到用酒可以幫助藥力的發散,於是又鑽進了放酒的棚屋,悄悄灌了一水囊。此時東西到手。他正想離開,看了一眼那座火光熊熊的棚屋,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覺:“這些契丹人今夜只是尋常的飲酒聚會麼?”

    楊帆已經在這裡住了很久,平時從未見他們深夜不眠,眾多首領在此聚會,若說是為了慶祝,今兒下午他們已經公佈了消息。整個營寨都歡慶過了,難道是酒興未盡?

    楊帆心中微微生起一抹疑慮,下意識地便向那座棚屋掠去。

    棚屋裡,齊丁坐在上首。費沫和幾員將領分別在他左右,每人面前都有一盆子手抓羊肉、野菜乾果和糍粑等食物。費沫抓著一塊肥美多汁的羊肉,正張口大嚼,嚼得兩頰油乎乎的。滿手都是油脂。

    余富回到屋中,拍開泥封。揭去封蓋,給每個大首領面前都倒了一大海碗,最後剩下一點酒底子,美滋滋地回到自己桌前,見桌上已經無肉,便拎著盆子去沸水鍋裡又撈了幾大塊。那羊肉還沒完全煮熟,一口下去,血絲殷殷,他也啃得津津有味。

    齊丁坐在上首,候著一名興高采烈的將領高聲唱完了歌,舉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便高聲道:“各位,都靜一靜!”

    屋中亂烘烘的,又過了片刻才靜下來,齊丁道:“天祐契丹,無上可汗雖然回到了天神的殿堂,可是我們還有大元帥,我們依舊戰無不勝!唐軍這一敗,再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同我們抗衡!”

    眾將領立即鼓噪起來,齊丁雙手一按,沉聲又道:“大元帥已經傳回命令,命我們從深山裡把全族遷出去,遷到營州西北四百里處的‘老鷹嘴’,在那兒依據險要建造咱們的城池。大家今兒喝個痛快,明天開始準備,後天一早啟程。”

    齊丁又灌了一口酒,道:“大元帥現在還沒有回來,他打算趁勝再打幾仗,既然咱們要建城了,現在這些財物是遠遠不夠的,還要再擄奪些來東西才成。”

    余富大叫道:“齊大哥,我原以為大唐有多厲害呢,沒想到他們如此不禁打,簡直是一群土雞瓦狗,他們如此不濟事,咱們怕他何來,何必跑到‘老鷹嘴’去築城呢,費時費力的,不如打下一座大城,咱們占了就是!”

    余富一說,馬上就有幾位大頭領響應,齊丁瞪了他們一眼道:“不可輕敵,曹仁師那一路大軍若非輕敵,豈能輕易被我們殺掉?你知道大唐的江山有多大嗎?大唐還有得是兵馬,只是分散駐紮在各地,抽不出來。

    憑我們現在的力量,雖然打痛了他們,可要說跟他們正面對抗,還遠遠不及。儘管朝廷接連折損了幾十萬兵卒,只要他們想打,依舊抽得出兵,可咱們哪怕只死掉三五萬兵士,還有人麼?”

    余富冷冷地瞪了這些頭腦發熱的將領們一眼,又道:“咱們劫了一城的糧草,幾乎就夠咱們全族人吃上一冬天的。可這些糧草對大唐來說,算是多大的損失?咱們這些糧草要是毀了,咱們全族人就得忍饑受凍,而朝廷再抽調足以供應數十萬大軍的糧食,也易如反掌!

    論家業,人家比咱們厚多了!就算他們是個敗家子,祖宗給他們掙下的這份家業,也夠他們好好敗上一陣子的,可咱們的底子太薄,一次慘敗都禁受不起,豈能不慎?”

    眾將唯唯,這才想起大唐的家業有多麼龐大,他們雖然打了幾次勝仗,眼下也不過是才有勇氣決心建立自己的根基之地,這城都還沒築起來呢,要說徹底打敗大唐,實是遙遙無期,不禁沉默下來。

    齊丁雖不希望他們過於狂妄,卻也不想打擊士氣,見他們有些沉默,又哈哈一笑。給他們打氣道:“大秦當年強大嗎?大漢當年強大嗎?大隋當年強大嗎?再強大的帝國,再龐大的江山,就像這草木,總有壽盡的一天。

    大唐也不例外,咱們今日比他們弱小,可是咱們可以一步步壯大,他們在那老婆子的折騰下,正在一步步衰微,上天是公平的。每一個人都給你機會,就看你抓不抓得住!咱們現在是弱了些,可咱們有幫手,狼多了,老虎也要逃之夭夭。”

    費沫瞪起眼睛道:“齊大頭領。你說的是奚人麼?奚王狡黠,每戰必定觀望咱們的勝敗再做行止,而且奚人的武力也實在是弱,只能小打小鬧,牽制一下武攸宜,到現在都沒兵發河北,匯合咱們作戰。靠他們?”

    齊丁得意地一笑,搖頭道:“不不不,奚人無能,可突厥人呢?”

    他詭秘地掃了眾人一眼。透露道:“大元帥已決定聯合突厥,共同對付大唐。”

    眾將領聳然動容,他們的牧地毗鄰突厥,沒少受突厥人的欺負。之所以一直沒和突厥人有大的衝突,主要原因是他們也是遊牧。而且生活水平比突厥人還糟糕,突厥人實在沒興趣打他們的主意,因為沒什麼好搶的。

    但是兩族之間偶爾會因為草場和水源發生爭鬥,一次次爭鬥的結果,讓他們很清楚,突厥人的武力比他們要強大的多。兩族雖然關係不睦,可是現在共同面對大唐這個敵人,那就是最渴望的盟友了。

    眾將領一聽喜出望外,紛紛問道:“此言當真?”

    齊丁肯定地道:“那是自然,大元帥派人捎信來,吩咐我帶領全族遷回營州築城。來人是大元帥心腹,他說,大元帥正準備派人去突厥,向默啜可汗請求聯盟,只要突厥人與我們合盟,哈哈哈……”

    “乾杯!”

    “幹!”

    眾頭領勇氣倍增,紛紛捧起酒碗來。

    躲在暗處的楊帆暗暗吃驚:“朝廷疲弱,如今應付一個小小契丹都如此吃力,如果再讓契丹和突厥聯合起來,突厥與吐蕃還有聯繫,而奚人也將因為膽氣大壯,到時候……,幸虧南疆之亂已經被我平息,否則整個帝國,周邊各地將一齊發難了。可即便南疆不亂,如果吐蕃、突厥、契丹、奚族聯手,也是一場無法想像的災難啊!”

    楊帆憂心忡忡地退了開去,好在這是在契丹人的深山老巢裡,根本不虞會有奸細,楊帆這個唯一倖存的俘虜已經被他們完全忽略了,四周根本沒有派人看守,否則楊帆現在魂不守舍的,身形不夠靈活,難保不被發現。

    他痛恨武則天為了個人權利害子殺孫、將當初濟濟一堂的忠臣名將屠戮得寥若晨星,他痛恨武氏專權,將那麼多沒有帶過一天兵的武氏族人安插進軍隊,把持了軍權,這麼多年來,軍心士氣、武備操練,全擱下了。

    若非如此,曹仁師何以成為主將,李多祚這樣戰陣經驗豐富的將領只能在後營管輜重;若非如此,王孝傑在前方奮勇廝殺,副元帥逃之夭夭,致使三軍混亂,連主帥都被擠落山崖;若非如此,何以會出了武攸宜這麼一個統率十數萬大軍剿匪,卻始終不敢與敵一戰,甚至不敢與王孝傑南北呼應主動出兵,只是一味縮在城池之中的奇葩?

    楊帆痛恨這一切,所以想推翻這一切,他從不認為這江山天下、萬千黎民,都只是武媚娘攫取權利的一隻籌碼!

    國與國間的戰爭,他無力應對,即便他能說服七宗長老,動用繼嗣堂的全部力量,也不可能取代國家的作用。但他是唐人,契丹與突厥一旦合盟,奚族和吐蕃也會氣焰更盛,而南疆也難保不會有人趁機發難,大唐即將成為一群虎狼撲食的肥肉,他如何能夠坐視,這個聯盟……絶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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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三十八章 二老吐槽

    還帶著些潮氣的柴禾先是燒得“劈啪”作響,繼而就熊熊燃燒起來,那煙氣也迅速變淡了,缶中飄出一股濃郁的藥味兒,這一回的藥味並不難聞,細細品味還有一種淡淡的香氣,畢竟是些補品。

    阿奴偎依在楊帆懷裡,輕聲道:“奴的身子已經大好了,郎君其實不必冒險去弄這些補藥的。”

    楊帆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心中卻想:“若非我想到去弄這些藥材,怕還不知道契丹人竟有這樣的打算,這些蠻夷,論起心機來,比我朝中百官也是不遑稍讓啊。這個消息,得儘快送給朝廷。”

    阿奴心滿意足地往楊帆懷裡靠了靠,低聲道:“郎君失蹤這些時日,奴食不知味、夜不安枕,如今奴是安心了。只是小蠻還在家裡牽腸掛肚。都是奴家不好,一俟看見郎君,想也不想就追了上來,當時該留個人傳個口信回去的。”

    楊帆把她摟緊了些,沉默半晌,才輕輕地道:“小蠻身邊有念祖和思蓉,有他們吵著、鬧著、牽掛著,小蠻心裡還有個奔頭兒,沒有那麼多時間想我的……”

    他自我安慰著,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和小蠻的感情最深,不只是愛情,還有親情。小蠻有兩個孩子需要照看,又不用奔波在外,身子或許不及阿奴憔悴,但是他生死未卜的消息傳回去,對小蠻心靈上的傷害又豈會小了。

    可是,十六萬大軍遠征啊!

    小小契丹,從來就不曾放在國朝眼中,當初派出十六萬大軍,本來朝中還有大臣非議的,認為皇帝有些小題大做,是皇帝一意孤行。才派出了這麼多的人馬。

    當時連楊帆都有同樣的想法,認為三五萬精兵就足以把契丹那幫烏合之眾打得落花流水,誰會想到朝廷居然會敗,而且是一敗、再敗、三敗。敗得如此之慘?

    想到這裡,楊帆心中也是一陣莫名的憤懣,沉默良久,才輕輕地道:“快些好起來吧。我們……很快就要出山了!”

    ……

    突厥連敗靜難、平狄、清夷等諸路邊軍,連克媯州、檀州、定州、趙州等地的消息不只傳到了朝廷,也迅速傳到了西域。

    正在那裡安置流民、鞏固邊防、努力修復因為突厥入侵所造成的種種破壞的狄仁傑聞訊之後,就像得了一場重病。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這幾年流放地方,他已經蒼老了許多,但他樂觀積極的人生態度卻一直沒有變。儘管他很清楚這些年來國力已經衰微。但他一直覺得這種衰微只是相對於太宗、高宗時期的強大顯得有所衰落,不管如何,朝廷在周邊諸國眼中依舊是只可仰望的存在。

    可是一連三路大軍在河北的失敗,猶如當頭一棒,把他徹底打醒了。

    原來……,國朝已經衰敗若斯,那群因為大唐的強大而暫時蜇伏的敵人。一旦識破這是一隻紙老虎,他們的野心還能遏制麼?

    夜色深沉,狄仁傑卻了無睡意,一個人在外徘徊良久,便回到帳中默默地喝起了悶酒,幾杯酒下肚,他便有了醉意。

    他是從太宗、高宗朝一直走過來的一個老臣,他親眼看著大唐帝國一步步強大起來,如今他已從一個少年,經歷了青年、壯年,進入了他的暮年,他的頭髮鬍子都已雪一樣白,而大唐……也開始衰落了麼?

    “狄帥,婁師德婁大將軍求見!”

    狄仁傑帶著醉意的雙眸淡淡地睨了那名侍衛一眼,揮了揮手,吩咐道:“請他進來!”

    婁師德拖著一條殘腿,慢慢走進來,向狄仁傑拱拱手道:“婁師德見過大元帥!”

    狄仁傑頭都沒抬,只是給陶盆裡又換了些熱水,然後把錫製的酒壺小心地放到熱水中間,說道:“坐吧,一起喝兩杯!”

    婁師德也是聽說突厥兵出河北的消息,才跑來找狄仁傑商議對策的。他知道狄仁傑一直對他很是排斥,卻不知道狄仁傑落難時,他一再向朝廷舉薦狄仁傑的奏章,武則天早已給狄仁傑看過,所以對狄仁傑這種毫不見外的態度微微有些詫異。

    婁師德見狄仁傑專注在酒壺上,並不抬頭,只好走上前去,在狄仁傑對面的馬紮上坐下來,他的身子極其肥胖,肥碩的大屁股一壓進那個小馬扎,小馬扎立即發出吱呀一聲慘叫,好像馬上就要散了架似的。

    狄仁傑忍不住笑起來:“你這老貨,偌大年紀,怎麼還是這麼肥胖,從不見你瘦上幾分。”

    狄仁傑這話可就透出了幾分親昵,婁師德心裡一暖,也忍不住笑起來:“僕其實吃的並不多,天生如此體質,實也無奈。”

    狄仁傑提起酒壺,為他斟了一杯,道:“來,喝酒!”

    婁師德道:“元帥,僕今日來是因為……”

    狄仁傑道:“我知道你為何而來,呵呵,這事……還有什麼好說的?來,喝酒,喝酒!”

    婁師德嘆了口氣,只好捧過酒杯,向狄仁傑齊眉一敬,一口灌了下去。婁師德平素不好飲酒,以他的性情更不可能這樣飲酒,如今這個動作,足見他心中的苦悶,狄仁傑嘿然一笑,馬上又為他斟滿了一杯。

    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漸漸地醉意便湧上上來,這時候外面的風開始颳得急了,零星的雪花開始飄落下來,雖然還不等落地就已化掉,但那撲面的濕意,卻叫人知道,天上已經開始下雪,冬天很快就要來臨。

    “默啜也算是一世梟雄了,能屈能伸,能打能逃,上午跟你斬雞頭拜把子,下午就能向你捅黑刀使絆子!前一刻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下一刻就能跪地求饒磕頭如搗蒜。嘿!我老狄什麼樣的人都不服,這樣的人,不敢不服啊!”

    狄仁傑笑罵著喝了口酒,一臉的憤懣之色。

    婁師德端著酒杯,眼睛開始濕潤了:“唉!也別說人家,打鐵還須自身硬。如果咱們自己夠強,他狡詐也好、強橫也罷,又能如何?黑齒常之、泉獻誠、程務挺……,他們死的太早了。如果這些名將有一個在,河北局勢也不會如此糜爛,太后真不該殺了他們啊!”

    婁師德也許是喝醉了,居然把女皇說成了太后。

    狄仁傑似乎比他醉得還厲害。居然一點也沒聽出來,而且還順著他說了下去:“太后本就不擅軍事,尤其是她以女子之身攝政,朝野阻力重重。以致太后過於看重軍權,把軍權盡數交給武氏族人,可那些武氏族人哪有一個會帶兵統將的?”

    婁師德冷笑起來。道:“不擅軍事也就罷了。難道國政就擅於了嗎?爭權奪利就等於國政?精於權謀算計、勾心鬥角就是治國的大道?蠻夷之族,宜施覊縻之策,這是太宗時候就行之有效的國策,為什麼不能堅持下來?為什麼要憑一己好惡而改變?

    對蠻夷,既要讓他們畏懼朝廷的實力,又不可壓迫過甚,不要說是外族。就算是同族,你壓迫過甚,不把他當自己人,又有誰肯甘心為你效命,肯對你俯首貼耳?可是這些年來朝廷是怎麼做的?

    垂拱三年,朝廷討伐先附後叛的吐蕃九姓,令西突厥十姓部落發兵助戰,突厥十姓自備兵馬、自備錢糧,經途六月,鏖戰沙場,終於打敗叛逆,申揚了國威,結果軍事已畢,朝廷沒有財帛賞賜也就罷了,連句嘉勉的話都沒有。

    太后反以他們未曾奉詔,便擅自攻打了一個回鶻部落為名,下旨斥責,不許入朝,勒令於涼州發遣,各還蕃部,難道人家的兒郎就不是父母所養、就沒有妻兒老少?為朝廷拋頭顱灑熱血,就換了這樣一個結果!

    這樣過河拆橋,誰人不惱?誰不心寒?以後再有軍事時,依附我朝廷的各個部落,還有誰肯助戰、還有誰還肯出力?”

    婁師德這樣的老實人一旦激憤起來,實是比狄仁傑還要難以自控,他憤憤然道:“狄公常在京師,僕卻是一輩子守在邊陲,這事兒比你清楚。僕所言句句屬實,國家無親信之恩,何談讓其歸心順服?

    還有,朝廷趁東西突厥內亂,下旨勸降,結果磧北突厥歸降五千餘帳,甘州歸降四千餘帳,一個個傷殘羸餓,面無人色,有羊馬者,百無一二。然其攜幼扶老,遠來歸降,朝廷卻不予粒米賑撫。

    致使他們嗷嗷待哺,死屍枕藉,罵聲載道,這些……可是僕當初親眼所見!朝廷要麼就不要招降,既然招降了,又不給予賑濟安置,任其自生自滅,如此作為,朝廷的威信何在?

    更有甚者,諸蕃本較我天朝貧窮,堂堂天朝上國,還要對他們常施勒索,鑄大周萬國頌德天樞,強迫四夷君長奉獻!萬國頌德天樞?我呸!天樞鑄成之日,有多少蕃屬暗中咒罵?

    如今朝廷又在鑄九鼎,我聽說武三思又在搜刮諸蠻夷,讓他們捐獻,要不是因為河北之變,他還不肯收手呢。蠻夷不是傻瓜,如此對待他們,他們安能與你同心。

    就說這突厥默啜之禍吧,當初突厥可汗阿史那伏念本來都降了朝廷的,宰相裴行儉代表朝廷承諾,只要他投降,親自赴朝廷請罪,朝廷絶不殺害。結果伏唸到了朝廷就被斬了,堂堂裴宰相被自己的朝廷給賣了!如果當日伏念不死,今日默啜如何為禍?”

    婁師德所言,狄仁傑自然是知道的,這些都是國家施政時犯下的重大過錯,可他又能如何?婁師德說一件,狄仁傑便喝一杯,不一時便酩酊大醉。

    狄仁傑滿腔怨憤至此終於也忍不住發洩起來:“這一遭,朝廷北伐,發兵時排出二十八員大將,十六萬大軍,人人都有一種殺雞用牛刀的感覺。都覺得朝廷既然輕視契丹,為何還要派出這麼多的兵馬?”

    婁師德道:“還不是因為那些統兵將領多是依附武氏的人,而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軍功。朝廷還想以梁王武三思為安撫大使的,其用意也再明白不過。只可惜大軍敗的太快,武三思都來不及啟程!”

    狄仁傑苦笑道:“這些年來,朝廷疏於武備,軍權又被武氏一族眾多不知兵的郡王們把持著,士卒少於訓練,戰力大不如前,再被這麼一幫不擅打仗的將領統率,焉能不敗?

    結果,一戰大敗,太后還不甘心,再派第二路大軍,依舊是武氏子侄掛帥。這一路大軍到了河北,除了白白消耗錢糧,毫無建樹,迫不得已才派了王孝傑去,偏又讓依附於武氏的蘇宏暉為副元帥,結果……”

    狄仁傑越說越痛心。

    他精於政治,知道武則天面對一而再的失敗,依舊不放棄用武氏一族的勢力帶兵,是為了大勝之後分享軍功,樹立武氏一族的威望。也就是說,武則天現在已經傾向於立武氏子侄為皇嗣,這是為武氏政權作過渡準備。

    所以,大周軍隊現在敗得越慘,對武則天的打擊就越慘,就越有利於李唐的復興。可是,這個代價也太慘烈了,數十萬的子弟,為了滿足女皇一個人的權利慾望而命喪沙場。

    狄仁傑擔心契丹人會放下舊怨,同契丹聯盟,如果那樣,朝廷就不僅僅是經受幾場大敗、元氣大失的問題,而是西南的吐蕃、西北的突厥、北邊的契丹和奚人達到一個反周大聯盟的問題。一旦出現這樣一幕,以眼下朝廷的實力,如何應對?

    帳外的雪越下越大,不知不覺間,大地已被大雪覆蓋,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大雪茫茫中,數騎快馬從遠處馳來,進了狄仁傑的大營。

    信使從馬上躍下,喘息未定,便道:“有兵部行本,需請狄元帥閲覽。”

    狄仁傑親兵陪著他頂著漫天大雪往帥帳處走,邊走邊道:“兄弟這麼急促,可是有何重要軍情?”

    那信使答道:“在下是送調兵令來的,朝廷委任婁大將軍為副大總管,沙吒忠義大將軍為前鋒總管,要兵發河北討逆!狄帥現為西路軍主帥,要從這兒調兵調將,當然得先報知狄帥!”

    那親兵訝然道:“要調這兩位大將軍?他們可都是能征善戰的老將,北邊戰事如此吃緊了麼,居然要調兩位大將軍一起北上,卻不知這一路兵馬的主將又是何人?”

    那信使眸中閃過一抹不屑的鄙夷,語氣卻極恭謹地道:“主將乃是河內郡王、右金吾衛大將軍武懿宗!”

    帳中,兩個耄耋老臣發洩的牢騷越來越多,他們越說越是憤懣,先是大罵,最後忍不住傷心地流下淚來。

    他們一個為國戍邊,守了一輩子邊疆,可國家卻越守越弱,他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一個努力為了國家的富強而治理政事,可他只換來一次次的被流放,他不知道自己的奮鬥還能不能有結出碩果的一天。

    更叫他們恐懼的是,他們效忠了一輩子的帝國正在迅速地衰弱,他們不清楚還有沒有起死回生的那一天。兩個老頭兒罵著、哭著,醉成了一灘爛泥。他們擁睡在一張榻上,酣聲如雷。他們希望能一直沉睡下去,再也不要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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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三十九章 出山

    北方的冬天四季分明,冬天應該是萬物蕭殺的,所以,雖然今冬的第一場雪還沒有到,山上已是落木蕭蕭,只有一些矮樹枝頭還零落地掛著一些黃葉,等候著朔風襲來,把它們一掃而空,那時銀裝素裹,白雪將成為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遠處的山巒上,因這一片片黃葉,讓整座山都呈現出一片暗黃色,於近處看來明顯的凋零不同,陽光下的遠山予人一種視覺上的暖意。

    今冬的第一場雪雖還沒有來,但風已經極冷了。

    數萬契丹老幼,車拉馬馱,載著他們全部的物資從山坳裡走出來,綿延十數里,向北方進發。

    這樣的隊伍,尤其以老幼婦孺居多,如果有一支周軍輕騎前來襲擊,很容易就對他們造成重大傷害,但是孫萬榮居然沒有回兵護送,只是命令他們返回營州地區。

    河北地區最大的一支武裝力量,現在掌握在武攸宜手中。而武攸宜一到河北,就龜縮在堅城之內,從不主動出兵尋敵一戰。孫萬榮料定,只要他的大軍還在外面活動,武攸宜就不敢冒險,所以才大膽地做出這些的安排。

    此時的契丹人,就像初到河北討逆的曹仁師、張玄遇一樣,無比的狂妄。

    費沫帶著他的族人,刻意拖拖拉拉地走在後面,等到全部人馬走出山坳的時候,費沫勒住馬,轉身看向楊帆。因為天氣漸冷,楊帆也披上了一件契丹式的皮袍,單從外表來看,已經看不出與他們有什麼區別。

    費沫看著楊帆,大聲道:“你我便在此處別過吧!”

    楊帆沒有偷著溜走,他相信費沫的承諾,費沫沒有任何理由騙他。最重要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不告而別,很可能會引起契丹人的猜疑,一旦讓契丹人猜到他知道了契丹人打算與突厥人聯盟的計劃。那麼契丹人會做出什麼應變,他就不好預測了。

    現在,楊帆只認可契丹人的貧窮,對他們的武力和智力。已不敢有絲毫輕視。

    “費兄,保重!”

    楊帆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向費沫拱了拱手,儘管彼此還是敵人。但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費沫道:“今天放了你,你的人情,我就還上了。你是大周的將。我是契丹的人。這一別,咱們兩個難保不會沙場重逢,如果有那一天,我卻不會再放過你了。”

    楊帆微微一笑,說道:“在你們的掌握之中,救你也就是救我自己。我不覺得你欠我情,如果你我來日沙場重逢。你落在我的手裡,我會放你一次,還你今日之情。”

    費沫把濃眉一挑,傲然道:“你覺得,你們還能贏?”

    楊帆道:“兩人相鬥,最後勝出的常常是能挨打的那一個,兩國也是如此。我們的確吃了幾次敗仗,被你們狠狠地撕下幾塊肉來,疼!可要說敗,還早得很,我們禁得起這種消耗,而你們連一次都禁不起,你們只要敗上一次,就再也沒有翻身之力!我們輸得起。你們是輸不起的!”

    費沫放聲大笑道:“好,那咱們就走著瞧!我還要護送可汗回營州,咱們疆場再見!”

    費沫大笑著揚鞭而去。

    無上可汗李盡忠之死,現在契丹的將領們已經都知道了,孫萬榮需要借大勝之威,抵消這個消息對他的衝擊。但是這個消息並未對外公佈,因為周軍一敗再敗,死傷無數,而契丹人的傷亡卻極小。

    在高級將領的傷亡方面,周軍陣亡的大將極多,最高級別已經達到宰相,而契丹人方面,不但兵士的傷亡率極低,高級將領更是一個也沒有損失,除了秘而不宣的李盡忠之死。

    李盡忠是他們的可汗,他們的最高領袖,李盡忠的死一旦宣揚開來,對周軍而言,會大漲士氣,而對契丹而言,卻會破了他們戰無不勝的不敗金身,對契丹人是不利的,所以這個消息對外他們依舊秘而不宣。

    費沫大笑著追著他的族人遠去,楊帆佇馬山下,眺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輕輕拍了拍馬頸,一撥馬頭,轉向山坳。阿奴和古竹婷正從山坳中姍姍走出。

    楊帆微笑著伸出手去,阿奴溫馴地遞過她的小手,被楊帆一提,順手攬住她的纖腰,便把她抱上了馬背。在楊帆旁邊還有一匹馬,古竹婷一縱身,也躍了上去。

    那匹馬上還馱著一些雜物,是楊帆以路徑不熟、需要一些糧食和衣物為理由,向費沫要來的一匹馱馬。阿奴和古竹婷的坐騎早在進山的時候就棄在山外了,帶著它們的話,萬一它們一聲馬嘶,就會暴露阿奴和古竹婷的行蹤。

    楊帆向古竹婷問道:“古姑娘,這兒距哪座城池最近?”

    古竹婷道:“向北走的話是盧龍,不過那就要與契丹人同路了。東南方向是千金冶城,再就是馬城了,不過馬城更遠一些。”

    楊帆道:“好!那我們就去千金冶城,到了那兒再說!”

    ※※※※※※※※※※※※※※※※※※※※※※※※※

     千金冶城。

    城樓上,馬橋從城樓裡走出來,手搭涼蓬向遠處眺望一陣,對身邊一名士卒道:“這三天都沒有散落的兵丁找回來,估摸著不會再有人散落在外了,咱們現在一共收攏了多少人馬了?”

    旁邊那個兵丁答道:“陸續尋到千金冶城來的兵丁一共五千餘人,從馬城和盧龍陸續找回來的兄弟,大約有七千餘人。”

    馬橋神色黯然,吁然道:“十六萬大軍吶,就剩下這麼點人,還大多身上帶傷,唉!”

    他嘆息著轉過身,道:“我看,不可能再有人來了,且回去稟報大將軍一聲。”

    那名士兵突然道:“有人來了,騎著兩匹馬!”

    馬橋霍然轉身,眯著眼睛向天際看去,看了兩眼。略有些失望地道:“應該是普通百姓。”

    那士兵也手搭涼篷看著,讚歎道:“嗯!好像是百姓,還是兩個女人,這兵荒馬亂。兩個女人就敢在外面走動,北地的女人還真是膽大。”

    “是女人嗎?對對對,是女的。不對,那是三個人!”

    馬橋眯著眼看著。心中有些疑惑,最近不要說是走親訪友的百姓,就算是那些商旅也輕易不敢在外行走了,這兩女一男竟敢這樣大模大樣地走在外面。真的會是普通百姓麼?

    馬橋想了想,吩咐道:“告訴城下攔住他們,問問他們究竟是……”

    馬橋說到這裡。身子突然僵住了。不但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就連身子都沒了動作,那士兵奇道:“旅帥?你怎麼了?”

    馬橋突然“哇”地一聲怪叫,一蹦老高,狂笑道:“是帆哥兒!哈哈哈,是帆哥兒!他還活著”

    那士兵嚇了一跳,道:“旅帥。你說什麼呢?誰還活著?”

    馬橋沒理他,一個箭步竄過去,扶著碟牆探頭向外狂喊:“帆哥兒,我在這裡,我是馬橋!”

    他喊了兩聲,見楊帆並未注意,馬橋急了,縱身一躍上了城牆,伸手扯過一面大旗,迎風揮舞起來,大旗獵獵,馬橋又笑又叫,喜悅的淚水順著他削瘦黎黑的臉頰流下來,掛在他久未修剪、蓬鬆糟亂的鬍鬚上。

    “橋哥兒!”

    “帆哥兒!”

    劫後餘生的兩兄弟緊緊地抱在了一起,熱淚橫流,阿奴站在他們旁邊,微笑著看著這對真情流露的兄弟,輕輕拭了拭眼角。

    其實,楊帆和馬橋之前都不知道對方參加了北征。

    楊帆雖是女皇親口點將,但他級別太低,各路軍並不知道他的存在。而馬橋北征,楊帆同樣不知道,因為女皇從各個兵種、各個軍種中都有抽調部隊,整個部隊的組成成份異常的混亂,楊帆根本沒想到馬橋也會北征,自然不會刻意打聽他的消息。

    但是楊帆失蹤後,朝廷下令查勘的失蹤將校名單中赫然有楊帆的名字,太平公主、武三思等各方勢力也對他進行過尋找,尤其是經過那些在周圍幾座城池到處打聽楊帆其人的“民間人士”宣傳,這些天一直在千金冶收容亂兵的馬橋怎還不知自家兄弟也參加了這場戰鬥呢。

    兩人又哭又笑地歡喜了半天,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楊帆這才想起兩件急需辦理的事情,問道:“我要馬上給家裡報個平安,同時還有一個重要的消息需要報送朝廷,可有什麼辦法嗎?”

    馬橋道:“要往洛陽報訊,最快的方式就是軍驛了!你這一失蹤,不知弟妹會多擔心你,走,快跟我進城,這城中剛剛設了一處軍驛,每日都有消息往來。我們去找個驛卒,許他一些好處,叫他順道跑一趟兒。”

    楊帆道:“家信自然要送,不過我還有一件重要的軍情需要稟報朝廷,我聽說咱們的大軍敗後,朝廷陸續又派有軍隊來,可有哪位大將軍駐紮在附近?”

    馬橋聽了,冷笑一聲道:“別提了,咱們全軍覆沒,朝廷又派了武攸宜來,武攸宜一到就做了縮頭烏龜。無奈何,朝廷又派了王孝傑來,王大將軍中伏,副元帥逃跑,葬送了王大將軍性命。如今這附近,就只一位李將軍了。”

    楊帆奇道:“李將軍?哪位李將軍?”

    馬橋道:“就是羽林右衛大將軍李多祚,在咱們那一路軍中押運糧草的。”

    他自嘲地一笑,道:“十六萬大軍,也別說全軍覆沒,至少李將所率那一路輜重營,是得以保全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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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四十章 急奏

    千金冶城,李多祚的臨時帥帳內。李多祚看罷士卒剛剛送來的一份公函,將公文往案上重重地一拍,一抹悲憤和怒氣無法遏制地湧現在他的眉宇之間,他真想罵人,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的身份,他已經破口大罵了。

    當日黃獐之戰,他負責押運糧草,契丹鐵騎先解決了黃獐谷的先頭部隊,隨即一路突襲,接連殲滅了周軍的騎兵軍團和步卒軍團,隨即就向他的輜重營猛撲過來。

    李多祚眼見敵軍勢大,再堅持下去不但糧草無法保全,還要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遂一把火把糧草點了,隨即率部突圍。

    契丹人急於獲得糧草,沒有分兵追趕,所以他的輜重營成為第一路討逆大軍中唯一一支得以保全的人馬。

    李多祚所部除了運送輜重的車伕和民工之外,護糧兵馬約一萬五千人,在當晚的突圍中陣亡了兩千餘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在抵禦契丹人突襲中傷亡的,餘部約一萬三千人安然逃離。

    李多祚一俟站穩腳跟,便開始收攏亂軍,迄今為止他收攏的各部逃散兵馬已經有近一萬兩千人了。在這些人中,除了傷殘嚴重不能繼續作戰的,剩下的人馬加上他本部的護糧官兵,大約在兩萬人左右。

    第二路軍的統帥是武攸宜,武攸宜一路膽顫心驚地趕到河北,忙不迭便選了幾座城堅牆厚不易攻破的大城,把他的軍隊藏進去,就此再也不出來了。緊接著便是第三路大軍王孝傑大敗。

    第三路軍的副元帥蘇宏暉逃走之後,才知道上了契丹人的當,可是這時先鋒人馬已全軍覆沒,隨後又傳來消息,連王孝傑都在混亂中被亂兵擠落懸崖摔死,蘇宏暉一聽心就涼了半截。

    他知道,臨陣怯戰。擅自後退,已然是死罪,他又把兵部尚書、當朝宰相、第三路軍行軍大總管王孝傑也給葬送了,一旦回朝,他必定是斬首之罪,不但如此,還要落個千古罵名。他的家人也要被充沒為官奴。

    又驚又怕、惱羞成怒的蘇宏暉瘋了一般,現在指揮著他的殘部到處尋找契丹人決戰。說是殘部,可是十八萬大軍被他帶走的超過了八萬人,這支兵馬的人數已經遠遠超過契丹人的兵力,足可與之正面一戰。

    蘇宏暉現在只盼著能大敗契丹兵馬,最好能把契丹人全部殲滅。以此大功來贖己之罪,就算是敗了,只要能戰死沙場,朝廷念其忠烈,也有機會只治其罪而不會禍延家人。

    這時,作為第一路曹仁師軍團的餘部,李多祚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他的人馬太少,其中又有一半是輜重兵,戰鬥力有限,單獨與契丹人繼續做戰,很可能會把這支部隊葬送掉,與蘇宏暉匯合的話又有難度,因為他現在根本聯繫不上。

    於是,李多祚一面繼續收攏殘兵敗將。一面行文給武攸宜,希望與他進行匯合。不料武攸宜卻以糧草有限,供養不了更多的兵馬等理由回函拒絶了,還要他去與第三路軍的殘部蘇宏暉匯合。

    李多祚一看,就明白了武攸宜的險惡用心。

    李多祚是靺鞨人,其父本是靺鞨族的一位首領,唐國建立後他的父親就歸順了大唐。李多祚少年時便驍勇善戰,為大唐屢立軍功,再加上他父親的餘蔭照料,很年輕的時候就成為右羽林軍大將軍。前後執掌禁兵、宿衛北門已有十餘年了。

    身居如此要職,自然受人垂涎。

    武承嗣和武三思已不只一次對他進行拉攏,但是李多祚都不為所動,他無意干政,誰是皇帝,他就忠於誰。武則天正是看出了他的態度,所以在剪除各支武裝的統兵大將時,始終沒有動他。

    武攸宜與武三思和武承嗣都是若即若離,他知道憑自己在家族中的威望,不可能成為皇儲人選,可他已經是王爺,又獨領禁軍中最重要的羽林軍,沒有任何利益值得他冒險摻和到二武之爭中去。

    所以他一直保持中立,待價而沽。這樣的情況下,他一直盼著能把整個羽林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樣不管是武承嗣勝出還是武三思勝出,想要坐穩皇位都要大力倚重於他,這一來右羽林衛的李多祚就成了他的眼中釘。

    李多祚驍勇善戰,在軍中素有人望,而他又不肯接受任何一方的拉攏,包括他武攸宜。羽林衛分為左右羽林衛,這樣一來,李多祚就等於分走了他的一半兵權,讓他手中的籌碼大打折扣,所以他一直視李多祚為眼中釘。

    可武攸宜一直表現得對武則天忠心耿耿、惟命是從,從來沒有建立自己一方勢力的意願,他無法在武則天面前中傷排擠李多祚。以武則天的精明,他這份心思也未必瞞得過去。再者,女皇非常信任李多祚,他的中傷未必管用。

    所以,武攸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多祚這根肉中刺,就是拔不了。

    如今機會來了,李多祚手中不足兩萬兵馬,而且一半是輜重兵,戰力有限。

    在武攸宜的盤算中,契丹人既然如此兇狠,李多祚這兩萬人馬只要碰到契丹人,那就跟送菜一樣,必定有去無回。他婉拒李多祚向自己靠攏,就是想借契丹人的刀,除去這根肉中刺、眼中釘。

    他卻不曾想到,即便他是武則天的親侄子,武則天也是不放心把保衛皇宮、保衛她的安全的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一支武裝力量,完全交到他的手中的。

    皇帝需要平衡,哪怕他搞垮了李多祚,武則天也一定會再安排一個不肯對他俯首貼耳的人來當這個右羽林衛大將軍。

    李多祚沒想到朝廷多難,如此關頭,武攸宜還想著剪除異己。他滿腔憤懣,正苦思接下來自己這一路殘軍該何去何從,親兵來報:“將軍,馬旅帥求見,同來的還有剛剛尋回的楊帆楊校尉!”

    “楊帆?楊帆還活著?快快快,快叫他們進來!”

    李多祚驚喜之下,忘形地站了起來。他的女婿野呼利與楊帆是好友。兩人交往期間,楊帆也曾見過這位李多祚李大將軍,李多祚瞭解到楊帆在西域的表現後,對他有勇有謀的表現讚賞有加。

    而且老將婁師德對楊帆十分青睞,婁師德與他都是軍隊中的中立派系,受婁師德的影響,他對楊帆也更具好感。

    楊帆生死未卜的這段時間。與之有關的各方勢力透過種種關係向前線進行了詢問,而李多祚現在正在收攏殘軍,因此這些問訊全都送到了他這兒,所以親兵只一說,他馬上就想起了楊帆的身份。

    馬橋帶著楊帆走進帥帳,向李多祚施禮參見。李多祚笑容滿面,離開帥案扶起楊帆,上下打量一番,見他不缺胳膊不缺腿兒,精氣神兒十足,心中更是大悅:“好好好,楊校尉安然無恙。本將軍心中甚慰。這些時日,楊校尉身在何方啊?”

    不待楊帆回答,李多祚便道:“來來來,坐下說,馬橋,你也坐吧。”

    “謝將軍!”

    楊帆躬身謝過,在一旁座位上坐了,把他當日被俘一直以來的經過都說了一遍。只略過了在涿鹿城遇刺和阿奴千里尋夫的部分。

    “契慶人要與突厥人議盟?”

    李多祚大吃一驚。

    他不是一個只有匹夫之勇的武人,楊帆把事情一說,他馬上就意識到了這其中蘊含的巨大危機,李多祚馬上道:“楊校尉能送回這麼重要的消息,於國於民,功莫大焉!此事太過緊要,咱們一會兒再細說。我要馬上寫封奏章,以八百里快馬上報朝廷!”

    楊帆起身道:“末將明白,末將與馬旅帥且在帳外等候。”

    李多祚道:“不必,你們且坐!”

    李多祚吩咐人取來筆墨紙硯。

    用來書寫奏章的是專門的紙張和印好的款式。不是隨便扯過一張紙來就可以寫的,儘管事情緊急,寫給皇帝的東西也不能馬虎,李多祚先在一張普通的紙上寫下一份奏章,匆匆瀏覽一遍,塗改一番,遞於楊帆道:“楊校尉且看,有無疏漏。”

    信上有幾處塗抹,只是遣詞造句的不妥,至於所敘述的事情,自然清楚明白,並無遺漏,楊帆也清楚李多祚讓他先看,是讓他清楚自己並不想貪他之功,消息的來源,如何探得,裏邊寫的都非常明白。

    楊帆看罷點了點頭,李多祚便接回去在奏章用紙上重新抄錄了一份,這一份抄錄完畢,還要再看一遍,以免有什麼錯字,確認無誤,馬上用印,裝封,火漆封口,壓上密押,高聲喚道:“來人!”

    一名親兵走進帥帳,抱拳而立,李多祚把密奏一遞,沉聲道:“以八百里快馬!急遞京師!”

    武成殿上,婉兒氣色懨懨地批閲著手中的奏章,符清清在另一張桌前,幫著婉兒把批閲完的奏章分門別類進行歸整,以便小內侍送達不同的衙門,對轉送內廷由皇帝照準的,則再審閲一遍。

    忽然,她在一份需轉送內廷的奏章上發現一個錯字,武則天對於這些事情要求甚嚴,錯字別字、塗塗抹抹,會被她認為做事不認真。以婉兒的嚴謹,可一向極少出這類錯誤。

    符清清抬首欲語,看見婉兒沒精打采的樣子,她又把話嚥了回去,仔細琢磨半晌,拿起小挫刀,小心地把那錯誤的筆劃颳去,又塗了點膏粉抹平,然後捺下一筆正確的筆劃。

    弄好了,符清清仔細端詳了一下,不加注意是根本看不出來的,而以女皇現在的眼神,是篤定不可能發現的,符清清得意地一笑,這才對婉兒道:“姐姐身子有些乏了,先歇歇再批吧。”

    婉兒搖搖頭,淡淡地道:“無妨,現在朝廷多事,戰爭頻仍,調兵的、催糧的、運餉的,哪一處出了岔子都是大事,懈怠不得。”

    符清清嘆了口氣,只得低頭繼續審閲,近來國事過於繁忙不假,可是婉兒這種狀態,卻已持續很久了,自打曹仁師那一路大軍全軍覆沒,婉兒就常常魂不守舍,以致奏章連連出錯,受了皇帝一頓訓斥後,不得已把她找來幫忙。

    雖然婉兒從未承認過,可符清清做為她最親信的人,早就猜出她心有所屬,甚至猜出了她喜歡的人是誰,那人迄今沒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也難怪婉兒她……

    符清清暗暗嘆息了一聲,心中方自一嘆,就聽婉兒一聲驚叫,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符清清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只見婉兒或是因為跳得急促,膝蓋撞到了桌腿,疼得她眼中淚花閃爍,可是奇怪的是,她卻滿臉笑容,透著無盡的歡喜。

    符清清訝然道:“姐姐,你怎麼了?”

    “我沒事,我沒事!我先離開一下!”上官婉兒寶貝似的抓著一份奏章,一瘸一拐但迅疾如飛地閃進了一旁的側殿,丟下符清清愣在那兒,一腦門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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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四十一章 國敵:強盜

    婉兒躲在偏殿裡,一遍遍地看著那封奏章,一個字一個字地品著那裏邊的每一個字,喜悅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劈嚦啪啦地掉下來。

    這麼久的牽掛、思念和擔心,今日終於等到了一個她想要的結果,她不想哭,可根本忍不住那淚。

    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

    喜悅的吶喊在她心底裡不斷地高呼,然後她才開始通過那字裡行間涉及楊帆的簡短內容來猜測他的處境。

    自黃獐之戰結束,他就被俘了,這些日子,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他的腿中了箭,也不知傷處痊癒了沒有。

    他從契丹人那裡探聽到契丹人要與突厥和盟的消息,費盡心機從深山裡逃出來,一定很凶險吧?

    那些契丹人,以區區數萬之眾,兩次打敗朝廷十餘萬大軍,而且每一次都大獲全勝,連那麼多的大將軍都不能倖免於難,一定個個如凶神惡煞一般,郎君要從他們手中逃出來,該是何等不易呀!

    婉兒浮想聯翩,過了許久許久,她才控制住那顆歡喜的心,輕輕拭去淚,藏起那一絲剪不斷的思念,從偏殿裡走出來。

    “婉兒姐姐。”

    符清清站起身,她驚奇地發現,婉兒似乎有些不同了,她說不出究竟有哪裡不同,但她似乎真的不同了,就像一棵久旱的小草,突然汲足了水份,重新挺起它纖細、俏美、活力無力的身姿。

    “我去見陛下,有重要軍情呈報!”

    婉兒板起面孔,嚴肅地對符清清說。

    婉兒說完,便快步向殿外走去,肩不動、裙不搖,如行雲流水。依舊那般優雅,但是比往日少了一分從容,她必須走得很快,要不然她忍不住那翹起的嘴角。忍不住她發自內心的笑。

    麗春台上。武則天陰沉著臉色,她的心情很不好。以致於張昌宗和張易之的取媚也不能換來她的展顏一笑,現在二張也因為畏懼而悄然避了出去。

    聞聽突厥也趁契丹之亂跑到河北肆意劫掠,而且打出了“代唐伐周”的口號,剛剛和突厥締結和親之盟的武則天猶如挨了當頭一棒。

    她憤怒了。她不顧後果地從西域抽調兵馬,從南疆抽調兵馬,從各地府軍中繼續抽調兵馬,彙整合一路路大軍,前仆後繼地衝向河北,狡猾的突厥人又退卻了。在大漠草原上,帝國根本拖不起。那令人絶望的追逐,足以把帝國拖進崩潰的深淵,可是就這麼任他們來去?武則天實在難以嚥下這口氣。

    然而,那個無恥的默啜根本不在乎她怎麼想。他在退卻的時候,因為沒有時間帶著那麼些奴隷,就把從趙州、定州等地掠奪的數萬男女全部坑殺了。

    就是這樣,這個無恥之徒居然還派人入朝,煞有介事地提出,之所以出兵河北,是因為朝廷沒有答應他們全部的議和條件,只要朝廷答應割讓單于都護,歸還河曲六州降戶,他們不但不再出兵伐周,而且願意配合武周,討伐契丹。

    武則天很清楚他們是在胡扯,可是形勢比人強,武周現在有力量兩面開戰嗎?如今默啜擁兵四十萬,據地萬里,西北各族大多畏懼其勢,棄武周而附庸突厥,朝廷能拿這個強大的無賴怎麼樣?

    “聖人,聖人,李多祚有緊急奏報!”

    上官婉兒快步走進麗春台,疲憊地躺在逍遙椅上的武則天一驚坐起,急問道:“河北又出什麼事了?”

    “陛下請看!”

    上官婉兒把奏章遞向武則天,武則天接過奏章,吃力地看了幾行,搖搖頭道:“念與朕聽!”

    “是!”

    婉兒接過奏章,一句句把楊帆打聽到的消息念與武則天聽,武則天聽罷,根本就忘了這個楊帆是她女兒的心愛之人,也忘了他曾經在西域替自己建立過多大的功勞。別的不說,光是他在吐蕃佈下的離間之局,今日就結下了碩果,如果不是吐蕃內部王相爭權,戰鬥激烈,今日吐蕃豈會這麼安份,武周的局面將更加難堪。

    她注意的只是契丹欲與突厥議盟的消息,如果這個消息屬實,突厥與契丹一旦合作,那河北之亂豈非更是平定無期了?

    武則天無力地躺回椅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難道……,要答應突厥的條件?歸還降戶,豈是歸還降戶那麼簡單,一旦這批降戶歸還了突厥,從此其他部落還肯歸降武周麼?難道要把單于都護府送給突厥?自古以來,可有一位開國之君不是開疆拓土而是割讓國土?朕該怎麼辦?怎麼辦?”

    ※※※※※※※※※※※※※※※※※※※※※※※※※

     突厥軍隊在聽聞武周大舉出兵河北的消息後,迅速撤回了他們的領土。

    雖然因為撤退倉促,沒有把那些男女奴隷帶來,但是他們擄奪了大量財富,那一車車東西,簡直是去漢人的地方抄家,幾乎沒有不搶的。

    “大汗,如今的大唐已非昔日的大唐,連契丹區區幾萬人都能掀起那麼大的風浪,大汗控弦四十萬,怕他何來,何必倉促退兵呢?”

    一位前來接應的突厥將領眼見將士們大包小裹,車拉馬馱的財物,不禁又驚又喜,想到可汗放棄了更多唾手可得的財富,不禁向他抱怨起來。

    默啜狡黠地笑道:“蠢材,就盯著眼前這點利益,目光要放長遠些。沒錯,大唐的確是敗了,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個龐然大物,咱們偶爾欺侮一回還成,想把它一口吞掉,咱們還沒有那麼大的胃口。

    如果咱們和大唐拚個兩敗俱傷,就算大唐亡了,咱們的實力也會消耗殆盡,那時候,你以為回紇和吐蕃,會放過吞併咱們的機會?朋友,只是暫時的!”

    默啜捋著鬍鬚微微一笑,得意地道:“現在,咱們還要儘量壯大自己,在不傷元氣的前提下壯大自己。大唐咱們現在還吃不下,可是一個小小的契丹,咱們還是吃得下的。要是咱們現在跟大唐死戰,契丹也會趁機崛起,這個小兄弟可是跟咱們同為遊牧,草原也是相連的,讓它壯大起來,可不是好事。”

    那員大將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可汗是說,咱們坐視大唐和契丹死戰,等契丹亡了,大唐也元氣大傷,那時咱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吞併契丹,進一步壯大!”

    默啜大笑,用馬鞭在他肩上輕輕一敲,笑著說道:“你總算聰明些了,等契丹敗了,咱們吞併契丹的人口和領地,那時再吞併奚族和靺鞨,將整個大漠草原連成一片,再揮軍南下,豈不是好?”

    “大汗英明!”

    “哈哈哈哈……”

    ……

    麗春台上,武則天艱難地站了起來,婉兒連忙上前攙扶,武則天執拗地甩開她的手,抓起龍頭枴杖,向前邁了幾步,站定身子,喘息著道:“婉兒,傳旨鴻臚寺,讓他們和突厥使者交涉,朕答應歸還河曲六州降戶,但……單于都護府,絶不讓步!朕,已經棄民,不能再割地,受萬世唾罵!他默啜要是不死心,就讓他自己來搶,他搶得到,就是他的!”

    武則天冷笑著:“去,跟鴻臚寺就這麼說!如果他們答應,那就出兵助朝廷討伐契丹,朕就不再計較他擅攻河北之罪,否則,大不了一戰,誰勝誰敗、誰死誰活,還在兩可之間呢!”

    上官婉兒急忙欠身道:“是,婉兒這就去!”

    “慢著!”

    武則天想了想,又道:“武懿宗、婁師德、沙吒忠義已率兵到了河北吧?”

    “是!”

    “傳旨,命武攸宜那個蠢材立即揮兵出城,與武懿宗南北呼應,主動尋敵決戰,再敢據城不出,龜縮不動,朕絶不輕饒!”

    “是!”

    “再傳旨,命九江王武攸歸在洛陽城東增屯兵馬,鞏固都城防務!”

    “是!”

    “傳旨河隴,命狄仁傑為河北道安撫大使,速速啟程,撫定河北!傳旨兵部,在黃河南北置武騎團練,以鳳閣侍郎魏元忠檢校並州長史、充天兵軍大總管,北拒契丹,西抗突厥!”

    “是!”

    武則天一口氣下了五道聖旨,呼呼地喘著粗氣,向上官婉兒揮了揮手,婉兒連忙欠身退下,武則天拄著枴杖,慢慢走到大殿外的石欄邊,侍立在殿外的宮娥太監連忙躬身施禮。

    武則天沒有說話,她站在雕花飾獸的石欄前,任由風掠著她的白髮,眯著眼望向北方,蒼老的手用力攥緊了枴杖龍頭,在地上狠狠地頓了三下,咬牙說道:“河北,河北……”

    千金冶城,李多祚苦笑著對楊帆道:“現在就是這樣,武攸宜按兵不動,也不准我們向他靠攏,而蘇宏暉整日介追在契丹人後面,疲於奔命,我們根本無法聯繫上他,現在就我們兩萬人,還有一半是輜重兵,戰力有限……”

    他剛說到這兒,一名士兵忽然急步闖了進來,單膝跪地,抱拳稟道:“報!大將軍,剛剛收到緊急軍情,契丹一部突然出現在馬城西北,看樣子是想攻打馬城,馬城縣令派人趕來,請大將軍派兵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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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七百四十二章 惜語如金

    “馬城?契丹人已數次過馬城而不入,如今怎會打起了馬城的主意?”

    李多祚大吃一驚,急忙回身去看牆上的地圖。這張地圖是他向本地縣令詢問之後繪製的一份比較簡易的地圖,只能標註各處城池的大致方位和幾條盡人皆知的山川河流,軍用價值有限,只能比較形象地加強印象而已。

    李多祚點了點寫著馬城二字的小圓圈,沉思久久。李多祚現在不但兵少,將也寡,身邊滿打滿算就只他從羽林衛中帶來的兩個郎將以及馬橋,除此之外就只有楊帆了,一共就這麼四員將。

    四人中,馬橋和楊帆都是半路出家。

    馬橋常年在軍中,是一步步從士卒爬起來的,個人武藝佼佼,行軍佈陣還行,這種分析敵情、決策戰略的本事就差得遠了。楊帆在軍中比他能起的作用更差,帶兵不行、行軍不行、佈陣不行,打仗也是以個人武勇為主,不大擅長指揮所部發揮集體力量。

    至於這種戰略決策,對他而言更非所長,所以兩人很乖覺地站在一邊,扮起了徐庶。

    羽林郎將李慕嵐道:“大將軍,馬城不大,物資也少,契丹人以往從這一地區路過,從來沒有打過它的主意,現在契丹人劫掠的物資較多,更沒必要打它的主意,如果強行攻打,對契丹人而言是得不償失,會不會是契丹人途經該地,略作休整,引起馬城縣令恐慌?”

    李多祚眉心緊鎖,輕輕搖了搖頭,道:“契丹人的目的,我們現在還不明確。他們有多少兵力,現在也不清楚,僅從現在這些情報,很難判斷他們的真正目的。”

    另一位羽林郎將楚逸道:“敵勢不明,我軍虛弱。不宜輕舉妄動。大將軍,我們應該先派出斥侯,查探契丹人的情況再做行止。”

    李多祚點了點頭道:“斥侯是要派的,你速派人去,摸清契丹人的底細,還有,叫本地縣令安排當地嚮導陪同。對這裡的地理,咱們的斥侯也不熟悉。”

    楚逸答應一聲,匆匆走了出去。幾個人在帥帳中又議論一番,對於契丹人的企圖依舊不得章法,就在這時,親兵來報。馬城縣令又派了人來。

    李多祚叫人把那求援的信使帶進來,看完馬城縣令親筆所寫的求援信,向他問道:“你說那些契丹人帶著大批劫掠來的物資?”

    那信使道:“是!契丹人現在駐紮在馬城西南四十里處的平家坳。當地一個樵夫驚見大批契丹人入山,倉皇逃走時見到的,他說那些契丹人足有數百架大小車輛,車上堆滿糧草和各式財物。”

    李慕嵐臉上露出輕鬆的表情,道:“如此看來。所謂攻打馬城,只是虛驚一場了。契丹人有這麼多的糧草,不可能還想打一小小馬城的主意。馬城倚山而建,易守難攻,偏偏又山城貧瘠,沒什麼可以擄奪的東西,契丹人當志不在此。”

    那馬城縣令派來的送信衙吏道:“這位將爺,我們本來也覺得契丹人對馬城沒興趣。可是他們的兵馬已經到了馬城了。他們先是派了遊騎巡弋馬城四周,隨即大軍就趕到了,駐紮在馬城西南兩面的城外,正在製造攻城器械。”

    李多祚本也以為是馬城縣令杯弓蛇影,一聽這個消息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契丹人放過北城倒是可以理解,他們不擅攻城,其目的一向是為了劫掠。而不在於消滅全城力量,所以圍城向來放過一面,巴不得城中守軍不戰而逃,然後進城大肆劫掠一番。如今他們擺出這種架勢,分明是要打馬城的主意了。

    可是,契丹人有多少兵馬呢?如果要赴援,那就得打野戰,李多祚如今不但兵微將寡,而且手中的騎兵力量有限,貿然出兵的話,只怕解不了馬城之圍,反把自己的軍隊全部葬送了,如果那樣,莫不如死守千金冶。

    馬城信使不斷催促,但是在掌握更準確的情報之前,李多祚自然不會妄動。李多祚吩咐人帶馬城信使先下去休息,一面繼續分析契丹人的作戰意圖,一面等候斥侯消息。

    半夜時分,斥侯終於返回,李多祚聞訊匆匆披衣起床,升帳問訊。楊帆、馬橋、楚逸和李慕嵐就住在帥帳周圍,聽聞消息忙也匆匆趕來。

    楊帆沒有把家室追來北方的消息告訴李多祚,阿奴和古竹婷便不好露面,好在兩人回城後又易容改扮,扮回了行義舉的大商賈,還住在他們原來的住處。本城縣令對二人待若上賓,對她們自是慇勤備至。

    這斥侯兵三十出頭,一副精幹模樣,說話也甚有條理:“大將軍,契丹人果然在攻打馬城。卑職等趕到馬城附近時,他們已經就近利用山中樹木製造了些簡陋的攻城器械,生起大火,夜攻馬城。”

    自李多祚以下眾將都是神色一緊。那斥侯接著說道:“兄弟們爬上高山,借山下火光觀察,契丹圍西城而不打,集中兵力攻打南城,總兵力約在一萬人左右!”

    馬城不大,尤其是倚山而建,從西面要仰攻難度更大,只集中攻打南城的話一萬兵馬足矣,人數再多了就排布不開了,實際能投入戰鬥的也就五六千人。

    李多祚沉聲道:“他們留守平家坳的有多少人?”

    這些斥侯兵分頭行動,有去馬城的,有去平家坳的,所有消息彙總到這個斥侯頭領處才呈報上來,所以這個斥侯全都清楚,馬上答道:“兄弟們摸黑窺伺平家坳,看的不是很清楚。估計守軍最多不會超過三千人。”

    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平家坳兩側陡險,只有藥農樵夫以繩索可以攀爬,大軍既不能通過也不能駐守,契丹人只須守住谷口,三千人足矣。兄弟們判斷谷口守軍不足三千,也是因為那兒安排不下更多的兵馬。”

    李多祚輕輕點了點頭,李慕嵐憤然道:“契丹如今好不狂妄,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明知我們駐紮在這裡。居然分兵一路攻打馬城,只留三千人守衛輜重,大剌剌的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中!”

    斥侯微露尷尬,道:“將軍,卑職還沒有說完,卑職等探察清楚,返回千金冶途中。順風嗅到一陣馬匹的氣味,一兩匹馬是不可能傳出這麼大的氣味的,卑職生疑,便舍了馬匹,徒步前往察探,發現在落日河畔。有一支契丹兵馬埋伏。

    馬無長嘯,人皆無聲,十分的隱秘,看來契丹人是做了準備的,不讓人馬發出半點聲息。因天色黑暗,卑職無法準確判斷他們的人數,只依地勢估計。最多當在八千騎。卑職不敢久耽,生怕被他們察覺,連忙悄悄返回。”

    李多祚陡然變色,急忙再往地圖上看去。這張地圖既是因當地人口述而繪,自然是越近越清楚,越遠越寥草。馬城是距千金冶最近的城池,兩者前交往最為頻繁,所以山川河流道中間路描繪的最清楚。

    李多祚仔細看了看。落日河是兩條大河交匯處,此處有一片三角洲,也就是斥侯所說的契丹兵埋伏的地方。李多祚仔細回憶了一下他所瞭解的那個地方的地理和面積,如果儘是騎兵的話,應該最多只有五千騎,再多的話人馬雖然安排得下,實際上一旦衝殺起來排布不開。反而影響戰力的發揮。

    這個河口正是千金冶城赴援馬城的關鍵要道,千金冶城在馬城的北面,此時是初冬,正刮北風。因此赴援的兵馬不可能嗅到眾多戰馬聚集產生的氣味。如果不是斥侯的發現,當李多祚率軍匆匆赴援時,這支契丹伏兵突然殺出……

    想到契丹人的陰險,李多祚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一共兩萬兵馬,其中還有近半輜重兵,戰力有限。而且一旦赴援,他也不可能不留出一部分兵力守衛千金冶,能夠赴援馬城的兵力有限,這有限的兵馬如果再被契丹伏兵半渡而擊,全軍覆沒只是頃刻間事。

    李慕嵐臉色難看地道:“好狡詐的契丹人,如此說來,我們是不能分兵赴援了。”

    楚逸也臉色凝重地道:“也不知契丹人還有多少兵馬,說不定他們在暗中還埋伏有一支兵馬,只待我們一出兵,便趁機偷襲千金冶,此城雖無多少糧草,卻有大量的鐵器,契丹人連番作戰,箭矢、兵器的損毀必也嚴重,恐怕這裡才是他們真正的目標。”

    李多祚搖搖頭道:“不會!如果他們的兵馬確是如此排布,那麼他們的目標應該就是馬城。或者,他們是想吃掉我們赴援的兵馬,再揮軍來奪千金冶,另有伏兵的可能不大。”

    李多祚指著地圖道:“你們看,根據我們最新收到的戰報,契丹一部在硤垃山一帶抵禦婁師德婁大將軍的兵馬,另一部在坤陽河一帶,與奉旨出戰的武攸宜部對峙,契丹人雖然連連取勝,愈加狂妄,可要抵抗這樣兩支兵馬,他們每部的兵馬不會少於兩萬人。

    雖然契丹接連取勝,使得一些當初沒有跟著他們造反的契丹小部落也相繼投奔,可是他們的投奔也只是補充了契丹人因為連番作戰所造成的兵員損失,他們的總兵力依舊只有六七萬人。這樣的話,出現在馬城地區的契丹人,最多只有兩萬,攻打馬城的、留守輜重的、再加上這路伏兵,總計大約在兩萬人,恰已用去他們的全部兵力,他們已沒有餘力另派伏兵了。”

    自知不擅軍事故而藏拙的楊帆,看著李多拙在地圖上比比劃劃,心裡忽然咯噔一下,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徐庶先生”咳嗽了一聲,準備發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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