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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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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6 14:42:03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四十三章 千變

    古竹婷的武功並不比她的三個哥哥高明,實際上還差了一大截,如果她和她的兄長正面交手,輸的一定是她,這是女人先天體質上的差異造成的,即便她天資聰穎,很有學武的天份也不行。

    但是如果暗中下手,她的三個哥哥都不是她的對手。潛行匿蹤、行刺暗殺,這才是她的強項。此外,古竹婷的柔骨功獨步武林,在古家也是最出類拔萃的,她可以把自己的身體變幻成各種別人無法想像的形狀,通過一些在別人眼中看來根本不可能鑽過去的細小通道,於別人熟睡中取其性命。

    她的易容術也是出神入化,她可以很輕易地就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哪怕是變成一個男人,也少有人能分辨得出。要變成另外一個人依靠的當然不只是高明的易容術,披上虎皮是變不成老虎的,還需要惟妙惟肖的動作、神情、聲音、語氣。

    所以,古竹婷很容易就可以從裡到外徹底變成另一個女人,她可以變成滿頭華髮滿臉皺紋的八十老嫗,也能變成一個荳蔻十三天真爛漫的清純少女。高貴的、優雅的、冷艷的、嫵媚的、風騷的、稚嫩的……

    此時,她的腮上就掛著兩行晶瑩的淚水,聲音怯怯,手足無措的樣子像足了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村姑,抱著喬木的頭,帶著哭音兒呼喚著:“舅舅,你怎麼了?”

    喬林、喬森和卓一清看得目瞪口呆,喬林那只腫脹的只留下一條縫隙的眼睛努力睜大再睜大,張口結舌地看著這個珠淚盈盈的可憐小村姑,與其說他是在驚詫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這麼一個外甥女兒,還不如說他是因為古竹婷前後表現的巨大差異。

    “她是喬木的外甥女兒?喬家居然有一個這麼能打的人!”文少幫主駭然不已。在他眼裡,順字門本來就像一塊一口就可以吞下去的肥肉,但是當他張開血盆大口探出鋒利的獠牙一口吞下去的時候,牙齒卻重重地磕在堅硬的骨頭上,硌得他牙都掉了。

    “情況有變。得趕緊告訴爹爹!”膽小的文斌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飛快地逃走了。

    天鷹幫的徐副幫主也很詫異,一個武功卓絶的江湖高手在其他地方不算什麼,但是在灞上,在這片特殊環境下官方特許形成的以暴力為生存條件的土地上,那就是不容任何人忽視的一股強大力量。

    這樣的力量當然不是灞上最終的決定力量。灞上雖是江湖人的天下,可是主宰著這些江湖人的依舊是官宦士紳,很多大幫的頭面人物在長安城裡都是有頭有臉的士紳,這些倚仗一身蠻力的泥腿子,始終在他們的掌控之下。

    但是,他們輕易也不會引入官方的力量。請神容易送神難,好不容易把這塊地方置於王法之外,他們在這裡可以為所欲為,可以撕下虛偽的假面無法無天,真要引入官方的力量,要用多少好處才能填飽那些人的慾壑讓他們再甘心離開這裡?

    順字門突然有了一個超一流技擊高手的事實,還不足以讓他們破壞灞上鎮的規矩引入官方勢力。如此一來,他們就得重新評價衡量順字門的實力,不然的話,他們得先找出一個能以一敵百的高手才能無視順字門陡升的實力。

    徐林匆匆離開了,他要把這件事馬上告訴幫主。

    當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的順字門好漢們抬著他們昏迷不醒的門主,卻像是打了大勝仗的英雄一般走過那條從碼頭到鎮上最繁華的街道時,糧倉前面的空場上依舊倒著無數的蛟龍會弟子。

    他們沒有暈迷,可清醒著才是最痛苦的,他們很多人並沒有嚴重到可以致殘的地步,除了那個穿了鐵靴試圖對喬幫主暗下黑手的倒楣蛋。那個人的腳不需要醫士檢查,他們就可以確定這個倒楣蛋的小腿已經被踢的粉碎。

    可是他們站不起來,那個可怕的小村姑用的力道恰到好處,他們的骨頭也許沒斷,但是至少是裂了。沒有人攙扶他們只能爬回去。還有一些人被擊中了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一時三刻之內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

    等到順字門的人走開以後,他們那些嚇破了膽的夥伴才悄悄趕回來,架著、扶著、抬著、背著他們倉皇離開,等他們也走上那條繁華街道時,道路兩旁的客棧、餐館、酒店、商舖的人們才知道為什麼順字門的人被打得那麼慘卻趾高氣昂的像是打了大勝仗。

    二十個人打兩百個人,能把對方打成這樣,真他媽是條漢子!灞上鎮是個靠拳頭講話的地方,這裡的人只敬畏一種人,那就是拳頭比他大的人。

    一時間,看著順字門的這些好漢,每一個人的眼光都有了些異樣,他們從未想到,這些很和氣的、在灞上鎮只能靠著祖宗餘蔭和那些若有若無的香火之情,勉強周旋在一個個強大幫派間的順字門居然如此了得。

    可是,二十個打兩百個,雖然把對方打成這樣已是驚世駭俗,但他們自己的傷勢之重大家也都看得見,接下來怎麼辦?蛟龍會可還有兩千號人呢,除非順字門兩百多條漢子個個都有這樣一身以一當十的好本事。

    這時候,人們只以為把這些蛟龍會打手揍得慘不忍睹的好漢是順字門的這二十條大漢,根本沒有想到方才那個走在昏迷的喬老幫主身邊,哭天抹淚可憐兮兮的俏麗小村姑才是罪魁禍首。

    但是到了晚間的時候,不只是他們,整個灞上鎮所有人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兇手了,打得蛟龍會落花流水的只是一個小村姑,那個小村姑是喬幫主不知道哪一竿子才挨得上,卻很幸運的挨上了的遠房外甥女兒……

    ※※※※※※※※※※※※※※※※※※※※※※※※※※

      “好了,你們都出去吧!”

    喬幫主皺著眉,衝著哭哭啼啼的老伴和一群被揍成了豬頭的弟子們吩咐一聲,又道:“老二老三,還有婷兒,你們留下。”

    喬幫主沒有兒子,只有三個女兒,女婿都是順字門的人,老二年輕時要害處受過傷,所以終生沒有娶妻,老三有個兒子,從小聰穎,喜歡讀書,所以喬幫主沒讓他留在幫裡,而是想方設法讓他讀書去了。

    順字門之所以敗落到如今這種地步,就是因為當初偃旗息鼓躲避風頭的時候,昔日經營的大隋官場上的後台已經倒了,在新興的李唐朝廷中卻又沒有一個強勁的勢力替他們抵擋來自稅監關吏各地碼頭的敲詐勒索。

    等到風平浪靜,他們需要這麼一個人物來重新振作的時候,他們已經成了大多數權貴官員不屑一顧的小幫派,好不容易搭上一條線也會被其他幫派暗中破壞掉,這一點喬幫主很清楚。

    那時的順字門雖然從勢力上來說是敗落了,可是他們的名號還在,那些已經自立門戶的幫派擔心順字門再度強大起來。哪怕順字門能擁有和他們相同的勢力,憑著喬家往日的威望和名聲,他們也完全有能力重新整合各大漕幫。

    所以,在各方勢力有志一同的打壓之下,喬家始終沒有在官方擁有一個強力後台,而今喬家自己出了一個讀書人,他們自然要全力支持,一旦這孩子得了功名,那就是順字門未來最大的希望。

    所以這次衝突,喬幫主不允許任何人告訴他那個在城裡讀書的侄子,那是整個喬家的希望,不可以在這場毫無勝利希望的鬥爭中犧牲掉。房間裡靜下來,只剩下古竹婷和喬家三兄弟。

    三兄弟都是滿身的傷,喬木躺在榻上,兩個兄弟坐在胡凳上,身上都是敷了藥包紮好的一條條繃帶。喬木看著古竹婷,臉色冷下來,眸中滿滿的敵意,道:“古姑娘今日為我順字門解圍,我順字門上下衷心感激。不過,我想知道,古姑娘你想要什麼?”

    喬木當然清楚他有幾個外甥女兒,更清楚他們家壓根就沒有這麼一個可怕到極點的外甥女兒,但是剛才他不能否認,他需要給幫眾們一點信心,哪怕只是暫時的,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明知道他已力竭,早晚一定會沉到水底,可是現在只要還有力氣掙紮,他就想浮在水面上多喘一口氣。

    古竹婷救了他,暫時替他們擺脫了一場大難,但是他不相信灞上鎮會突然出現一個無緣無故拔刀相助的人,就算這個人是一個早就從市井間消失的遊俠,他也不應該是一個女人,更不要說她還自稱是自己的外甥女兒了。

    因此,在表達他的感激之情以前,他需要弄清楚這個人的身份和目的,如果這個人也是抱著吞併順字門的打算,他的謝意就會成為一個笑話。喬林和喬森雖知此女武功驚人,此時也下意識地往她左右一站,做出夾擊之勢。

    當房間裡只剩下他們的時候,古竹婷柔柔怯怯的模樣便倏然不見了,她抱著雙臂,冷冷地睨了一眼喬林喬森擺出的夾擊之勢,嗤然道:“我要什麼?我什麼都不要,區區一個順字門,你們當成寶貝,可在本姑娘眼裡,它屁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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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四十四章 三爺傳人

    溫婉柔弱的小村姑搖身一變成了浪蕩江湖的女光棍,神情語氣都有一種江湖人特有的彪悍,那種俐落灑脫、冷酷無情,絶無一點做作,喬木一看就知道,這個神情多變的女人的確是個老江湖。

    古竹婷明媚的雙眸帶著一抹淡淡的輕蔑,向三人冷冷一掃,漫聲說道:“人在江湖,就得有人在江湖的覺悟,技不如人就得任人宰割,這是江湖鐵律。本姑娘不是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善男信女,你們也甭指望我是活菩薩!”

    古竹婷根本無視喬林和喬森作勢欲撲的姿勢,晃著肩膀慢悠悠地向前踱去,一抬腿,那只極秀氣的小蠻靴便踩到了榻前條凳上,古竹婷蠻腰輕折,俯首望著躺在榻上的喬木,道:“本姑娘十三歲手上就沾了人命,不問是非,不管對錯,只要我的主人說要他死,那他就得死!這些年來,死在我手上的江湖好漢朝廷權貴不知凡幾,就你們這三腳貓的功夫,嚇我呀?”

    喬木咬著牙道:“喬某知道姑娘藝業驚人,與你放對斷無幸理,何況姑娘你又救了喬某性命,只是……姑娘究竟為何而來,為何要冒充喬某人的外甥女兒,還請姑娘明白示下,若是誤解了姑娘好意,喬某願意致謙!”

    古竹婷慢慢直起腰來,微笑起來:“你這人本事不大,心眼兒倒是不少,不錯!本姑娘的確是有所為而來,你們運氣好,我家主人看上了你們,要不然,就算你們順字門老老少少今兒全都死在場院上,我都不會多看一眼!”

    喬木心中一緊。急忙又問:“你家主人?他是誰,他想要什麼?”

    喬林和喬森聽了也是心中凜然,這麼可怕的女人,身後居然還有一個主人,這個主人只派了一個人就打得蛟龍會落花流水,她的主人又該多麼可怕?

    一時間,三兄弟心中都升起一種絶望無力的感覺,如果說面對蛟龍會的吞併他們還有一拼的勇氣,面對這個只派出一個嬌怯怯的小女人。就把他們心中不可戰勝的強敵蛟龍會打得落花流水的人,他們又拿什麼去抵抗?

    古竹婷“嗤”地一笑,譏誚地道:“喬幫主,順字門這塊招牌,你還真是看的比命都重啊。你不用緊張。我的主人可不是想吞了你的順字門,而是想幫你順字門在灞上碼頭重新立起字號。”

    古竹婷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們很幸運,本來……我家主人完全可以扶持一個大一些的幫派,那會省下不少力氣。不過……我家主人意外發現,順字門曾經是三爺屬下,作為三爺的傳人。我家主人卻不好不顧這份香火情了。”

    喬家三兄弟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三爺究竟是何許人。虯髯客的時代對他們來說已經太遙遠了,虯髯客逍遙海外的時候,他們三兄弟還沒出生呢。但是。作為水上霸主的順字門曾經做過誰的舊屬?只有一個虯髯客!

    所以,這個被自己人尊稱為三爺,外人則多稱他為虯髯客的奇人還是很快就被他們想了起來,三兄弟幾乎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齊聲道:“張三爺?虯髯客!”

    古竹婷淺淺一笑:“沒錯,就是這位三爺。除了他。還有誰配稱三爺?”

    喬氏三兄弟呆住了,虯髯客在他們的記憶裡早就成了一個傳說。他們幼年的時候曾經趴在祖父膝上,聽他講過那個奇人的故事。很多年以後,他們已白髮蒼蒼為人祖父,這時卻忽然跑來一個人,告訴他們說,他是那位傳說中的奇人的後人。

    然而……如果不是那位在烽煙處處反王並起的年代一統綠林道,登上總瓢把子寶座的那位江湖奇人,又有誰的後人能有這樣無法想像的武功?幾乎是一瞬間,他們就相信了古竹婷的話。

    喬木用極大的理智才控制住自己的震驚,可他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心中的驚駭:“你……你家主人是張三爺的後人?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古竹婷淡淡地道:“順字門敗落的已經太久了,這江湖也亂的太久了,我家主人要整合灞上,打起順字門的旗號,一統江湖!”

    房間裡頓時靜下來,驚愕許久,喬幫主的神色才漸漸恢復了冷靜,他沉聲道:“你們……想造反?”

    不怪他這麼想,當初張仲堅收服順字門,就是為了謀奪天下,結果大事未成,只好遠走海外,喬家如果不是因為和張仲堅走的太近,也不至於分拆順字門,最終敗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要做大事就要有失敗的準備,喬家人沒有因為不曾封王封侯反而日趨敗落去怨恨虯髯客,甚至依舊對他充滿敬仰,但這並不表示他們這些從未見過虯髯客的人,會因為虯髯客的一個名號便死心塌地的忠於他的後人,繼續造反大業。

    古竹婷道:“三爺的時代早就過去了,我家主人並不是想領著你們造反,而是想做你們的‘漕口’,幫你們把‘順字門’做大,直到順字門重新崛起,吞併各大漕幫,恢復昔日榮光!”

    讓順字門恢復昔日榮光?

    在喬家三兄弟心裡,這是他們連做夢都不敢奢望的事情,此刻卻從古竹婷口中平平淡淡地說了出來,就像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時間竟令他們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尤其讓他們驚訝的是,那位張三爺的傳人居然要做他們的漕口。

    漕口是什麼?如今的順字門是沒有漕口的,所以才越混越慘。那些有實力的中大型幫派才有漕口,幫派中分為漕拳和漕口兩部分。漕拳是漕幫的主要組成部分,那些操船弄舟、在風浪中打拚的江湖漢子都是漕拳。

    而漕口就是漕幫中的文人。這些文人不是吟詩作賦附庸風雅的文人,而是在官場中做官或者有人脈的文人,官字兩張口,漕口就是從官府裡爭得一口的意思,只有背後有權貴官紳為他們撐腰的幫派,才能抵擋層層盤剝,混的風生水起。

    如果真能找到一個漕口,在官場中有個靠山,那當然是喬木求之不得的事,但順字門被人覬覦久矣,他還是不敢相信天下掉下塊大餡餅。喬木警惕地道:“你說的是真的?不是想趁機吞併我順字門?”

    古竹婷眨眨眼道:“旗號依舊叫順字門,門主依舊是你喬木,這樣子也能吞併你們麼?”

    喬林和喬森對視一眼,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喬木的心跳也加快了,他強自克制著自己,想了想道:“今日姑娘幫我們解了圍,可也得罪了蛟龍會,說不定一會兒他們就會有更多的人趕來報復,你們……應付得來?”

    古竹婷微微一笑,道:“不然,我們為什麼來?灞上惡霸成群,大幫是大惡霸,小幫是小惡霸,在這惡霸窩子裡,你以為本姑娘是打算以德服人嗎?我既然來了,就有比他們更強大的武力!”

    喬木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道:“姑娘,在灞上,強大的武力能夠解決一定的問題,但是決定不了根本的問題。蛟龍會在長安府,有官方勢力做後台。我們可不是嘯聚山林的土匪強盜,要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吃飯的,只要一個巡檢、三五個捕快,任你再強大的武力都沒了用處。”

    古竹婷輕輕搖搖頭,憐憫地道:“難怪順字門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喬幫主的腦筋真的不太夠用。我方才已經說過了,我家主人是要做你們的漕口,在官方上沒點勢力,能做得了漕口?”

    喬木的眼睛終於亮了起來,緊張地道:“你家主人是做官的?比得上蛟龍會的後台?”

    古竹婷問道:“你知道蛟龍會的後台是誰麼?”

    喬木一怔,搖頭道:“不知道,這種事一向都是漕幫的最高機密,旁人哪裡曉得。”

    古竹婷笑了笑,伸出一根蔥白青玉似的纖纖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尖,道:“我知道,蛟龍會在官方的後台是長安府司錄參軍楚天行。我來的時候,已經知會了觀仁坊獨孤家,他們會派人去敲打敲打那位楚參軍的。”

    喬幫主聽了,一張嘴頓時張得像是一頭河馬,失聲叫道:“觀仁坊獨孤世家!你……你家主人竟然是獨孤世家的人?”

    喬林和喬森也像拉風箱似的喘起了粗氣,獨孤世家?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看上“順字門”的竟然是獨孤世家。如果說虯髯客只是一個傳說中的傳說,那獨孤世家就是現實中的傳說。像那樣高高在上仰望難及的大世家,會低下頭來俯瞰灞上鎮的這些小螻蟻?

    他們方才還在擔心會被人吞沒,真是可笑。一個富可敵國的大富豪,忽然發了善心,想往他們只有幾文錢的破碗裡丟塊金子,他們居然抱緊了破碗,擔心反被人搶走了那幾文錢。如果有獨孤世家做後台……

    巨大的幸福感,讓這三個老江湖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他們已經感動的眼淚汪汪了,古竹婷卻又一鎚子把他們砸暈了:“獨孤世家?我可沒說我是獨孤世家的人,準確地說,獨孤世家是我家主人的人!”

    喬木渾身哆嗦著問道:“你家主人是誰?他……他在哪裡,喬某想馬上拜望他!”

    古竹婷嫣然道:“我家主人麼,這一兩天就到了。”

    說到這裡,古竹婷心中一陣說不出的歡喜,好像心花兒都要開了,她的身子也忍不住快要哆嗦起來:“阿郎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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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四十五章 布子於邊

    澗穀之中,深險如函。仄長的古道僅容一車通行,一行絡繹如蛇的人馬就緩緩行走在幽仄的穀澗之中。兩邊沿山是綿延數百里的桃林,深秋時節,樹葉都掉光了,一陣風來,枯枝便在風中瑟瑟發抖。

    鞍韉齊備、甲明盔亮的千騎將校,騎著魁梧高大的駿馬,隊伍的中間部分有幾輛車子,載著不耐長途騎馬而行的幾位文官。

    同千騎一起赴關中的是刑部陳東、孫宇軒,還有禦史台的胡元禮、時雨和文傲。至於戶部左侍郎裘零之、倉部郎中鄭中博,還有工部的侯宗瑜、陳彥如都跟著金吾衛的武懿宗先行一步了。

    武懿宗把戶部和工部的官員都拉攏到了自己身邊,這兩個衙門一個將要負責長安故都的修繕維建,從而掌握大量的資金和民工,另一個衙門將負責長安民眾的普查和統計,將直接掌握那裡的戶口情況和稅賦情況。

    把涉及人口、稅賦、撥款、建築的權力全都抓在手裡,武懿宗明顯是想抓重點,他要在這一路上把這兩個衙門軟硬兼施地掌握在手中。戶部裘零之是他的親家,必然跟他合作的,他需要下力氣拉攏的只有工部。

    刑部和禦史台雖然既不管錢也不管人,但是他們負責整人。延州貪腐案的餘波蕩漾,而皇帝即將還都長安,對長安治安必然也要下大力氣整治,在這其中刑部和大理寺將起到重大作用。

    因為這個原因,只要武懿宗再把刑部和大理寺掌握在手中,那麼他就可以獨攬舊都整治的全部大權,把楊帆完全排除在外。但是刑部和大理寺與楊帆一向走動密切,這一次兩個衙門的人就明確拒絶了他的邀請,而與楊帆走在了一起。

    或許抽調這些人時武則天就已想到了這個結果。她刻意抽調這些人,也恰是為了製造這樣一種局面:平衡。

    在武則天的心中,還是最信任也最願意重用武家人,況且削減了武懿宗的兵權,這也算是一個變相的補償。

    武懿宗會不遺餘力地拉攏工部官員,戶部侍郎裘零之是他親家,必然也全力配合,戶部與工部今後需要密切合作的地方很多,雙管齊下。工部必然站在武懿宗一邊。

    然而她又擔心這些人為所欲為,壞了家國大計,她需要有人嚴格監控、約束武懿宗的權利,於是她又特意從刑部和禦史台調來了與楊帆親近的幾名官員,這些人辭駕時只怕也是得過她面授機宜的。

    時禦史獨自乘座一輛車子。病懨懨的走在後面,這一路上就沒露過幾次面,意氣很是消沉。本來他與胡元禮是爭奪僉都禦史一職最熱門的人選,可惜丹州一行他中了美人計,被那位鈿鈿姑娘戲弄於股掌之上,最終錯失良機。

    隨著張昌宗和楊帆在延州動手,胡元禮坐鎮鄜州也破獲了貪糧大案。而他卻因為把柄落於人手,始終不得伸展,最後因延州一案順藤摸瓜,那個丹州刺史李駿峰終於沒能逃脫法網。他卻沒有半點功勞。

    如果不是李駿峰不想給自己再增加一條陷害言官的罪名,他現在只怕早已身敗名裂罷官歸田了。時禦史只能黯然看著胡元禮藉此春風坐上僉都禦史的寶座。而他卻成了胡元禮的一名“得力下屬”,與他一同前來長安。

    更叫他難過的是,如果他真的睡過李刺史的如夫人。這口冤枉氣也算出了大半。可是直到李駿峰落入法網,他才知道那位鈿鈿夫人其實只是李駿峰找來的一位青樓名妓。如此不堪境遇。時禦史自然心情鬱結。

    前方一輛大車上卻熱鬧的很,刑部郎中陳東與僉都禦史胡元禮正對坐弈棋,楊帆與孫宇軒分坐左右觀戰。觀戰二人沒有一點觀棋不語的意思,時不時對下棋二人點評一番,四人談笑宴宴,氣氛十分融洽。

    車輪轆轆,吱吱嘎嘎地行走在長安古道上,高大的車輪不時捲起幾片敗葉,又揚於瑟瑟秋風之中。

    車子忽然停了一下,簾兒一掀,文傲端著一盤黃澄澄的橘子走進來,點頭哈腰地道:“胡僉憲、楊將軍、陳選郎、孫選郎,吃點橘子吧,方才路口買的,清熱生津、理氣和胃呀。”

    這文推官當初在禦史台一班酷吏橫行的時候,只是那班酷吏禦史手下的一隻鷹犬,那班酷吏禦史被一掃而空後,文推官倖免於難,這班新禦史並非酷吏,文推官自然也不敢為惡了,不過那喜歡阿諛奉迎的性子卻是依舊不改。

    對幾位上官,文傲一概使用敬稱,楊帆的品級比胡元禮高,但胡元禮是他本衙上司,所以幾人都在車中時,他一貫是先畢恭畢敬地見過了本衙長官,再依高低次序向其他衙門官員見禮。

    楊帆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盤子,向文傲道:“有勞文推官了。”

    文傲得他一謝,登時好似骨頭都輕了幾兩,趕緊道:“應該的,應該的。”

    文推官垂手站在一邊,往棋盤上瞄了兩眼,眉開眼笑地道:“哎呀,胡僉憲棋力當真了得,陳選郎這一局怕是無力回天了。”

    陳東黑著臉哼了一聲,神色極其不愉,文傲嘿嘿地乾笑兩聲,拍馬屁的目的已達,便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文推官一走,楊帆便幸災樂禍地笑道:“你陳某人棋臭,沖人家文推官甩什麼臉子?怎麼樣,你剛一開局時我就說你不要急著直取腹心,你卻不聽,這下後力不繼了吧?”

    陳東向窗外瞟了一眼,沒好氣地道:“這都過了函穀關了,馬上就到長安,人家河內王可是一出洛陽城就已經開始拉攏人手了,你還有閒心在這兒指指點點?”

    楊帆笑吟吟地道:“這有什麼好急的?長安一行,恰如你與胡兄下這一盤棋,誰執先誰執後沒甚麼了不起。圍棋圍棋,圍空之棋,決負之關鍵,在於‘圍地’、‘圍吃’,眼下還是佈局階段,只要有一個高明的開局,又何必在意讓他得了先手呢!”

    楊帆一邊說一邊剝開橘子,將一瓣橘子添進嘴裡,酸甜甘美的汁液立即溢進喉嚨。

    陳東乜了他一眼道:“貌似你胸有成竹啊。”

    楊帆笑道:“如果此番來的是魏王,我不敢說胸有成竹,便是來的是梁王,我也不敢說一定就有十足把握,可是既然來的是這位騎豬將軍,難道我會比豬還蠢?”

    楊帆向棋盤一指,道:“過實過堅,吹毛求疵,一味鞏固陣地,唯恐對手侵入,最終必然貽誤戰機。佈局處,不一定是你最終想要的地盤,只要那是你選定的戰場就行。關鍵是要搶佔要點,取得優勢,哪怕那只是一個邊角,只要得手,也可居高臨下,勢如破竹了!”

    胡元禮捋著鬍鬚,頗有深意地望了楊帆一眼,問道:“只不知楊將軍這一子,準備下在哪個角上呢?”

    楊帆在棋盤的一角屈指一叩,胡元禮的目光剛剛一凝,以為楊帆要說出玄機了,卻見楊帆老神在在地搖頭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呀……”

    ※※※※※※※※※※※※※※※※※※※※※※※※※※※

     一間華麗的臥室,那傢俱、燈飾、湖綢的被面,無不顯宗著這戶人家的富有。雖然還沒到冬天,富麗奢華的臥室裡已然生起了火盆,暖氣氤氳。

    一個嬌軀婀娜的美人兒坐在梳妝台前,秀麗的長髮披在光潤潔白的玉背上,背後細細一根繩兒,繫了一條安吉絲的訶子掩住飽滿的酥胸,細細的小蠻腰上是一條玉色的褻褲,隱隱透出裏邊誘人的肉色來。

    她的容顏從明亮的銅鏡中反照回來,那是一張嬌艷欲滴的容顏,鮮嫩潤麗的如同一朵剛剛綻放的花兒,君如顏一進房間,就看到了她那妖嬈可人的模樣兒,小腹下面登時一熱。

    君如顏三十出頭,國子監監生出身,是蛟龍會的三位副會主之一,主要負責帳務和同官方打交道,權柄很重。這女人是他才納了半個月的續絃,出身雖是小戶人家,姿容卻極美麗,性情也溫柔,他是愛極了的。

    剛剛君如顏去幫主那兒碰了個頭,商量如何應對順字門的那個絶頂高手,他準備明兒一早就去城裡向楚參軍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麼權貴人家牽涉其中,只要沒有官方的人插手,那個女人就算再能打又怎麼樣。不要說蛟龍會有三千弟兄,她再能打也對付不了三千人,只要用些打悶棍下迷藥的手段,就能讓那女人著了道兒。

    “郎君回來了?”

    他的妻子從鏡中看到走過來的人影,剛剛巧笑嫣然地回過頭,就被君如顏一把摟住,抱起她輕盈的嬌軀丟在床上。

    “郎君一回來,就只想著做那羞人的事兒。”

    那婦人媚眼流波,似羞還怯地說著,君如顏已經哈哈笑著縱身向前撲去。

    這一撲,溫香暖玉沒有抱滿懷,他的身子卻整個兒懸在了半空。一隻突兀出現的大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腰帶。君如顏七尺高的漢子,又這麼向前一撲,那人隨手一抓居然就把他整個人平抓在空中,這份臂力著實驚人。

    就聽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帶著幾分嘲諷挖苦的笑意道:“不好意思,打擾了君會主的好興緻,君會主有空先跟在下談談麼?”

    君如顏驚恐地扭過頭,就見一個極強壯的大漢穩穩地立在地上,平伸的手臂還抓在他的腰帶上,一雙棱棱大眼炯炯有神。古家三兄弟在這一晚同時出手,在長安城外一角,為楊帆佈下了這盤棋的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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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四十六章 侵略如火

    李黑慢騰騰地地踱回自己的大宅,進了裝飾粗獷如同聚義大廳的客堂,坐下來思量著今日發生在順字門的事兒,正思忖著,兒媳苗清兒忽然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見李黑便大叫道:“公公,你回來了,你可回來了!”

    李黑雖是江湖人,但是家裡規矩一向極嚴,一見兒媳只穿著一身適宜內宅私室的燕居常服,頭髮濕漉漉的披在肩上尚未挽起,便大為不悅,蹙起眉頭訓斥道:“你怎麼這副樣子,太不成體統了!”

    他還沒說完,兒媳便號啕大哭:“公公,金玉不見了,金玉不見了啊!”

    李黑一聽嚇得頓時渾身一顫,臉都白了,急忙問道:“不見了,怎麼就不見了,你說清楚。”

    李黑就一個兒子,前年秋天過三門峽時落水而死,如今就只剩下一個寶貝孫子李金玉,這可是他李家唯一的血脈。李黑如今已經六十出頭,雖然妻妾滿堂,再想生個兒子卻難了,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百年之後為他披麻帶孝,全指著這個寶貝疙瘩呢。

    這個寶貝孫子可是李黑的心頭肉,他現在是蛟龍會第二副會主,其實他本來是第一副會主,就是為了這個寶貝孫子,才交權養老的。

    他本來是管漕拳的,每年年初赴揚州,再從揚州回長安,整整九個月在外邊,會裡幾千號兄弟都歸他調度,地位僅次於文會主,實權足以與文會主分庭抗禮,就是為了能時常見到寶貝孫子,他才卸了差使主動讓權。

    如今一聽孫子不見了,李黑一股血騰地一下衝到頭頂,頭髮梢都豎了起來,他揚手就是一巴掌。扇得兒媳跌跌撞撞撲到一邊,李黑兩腮的頰肉都突突地顫抖著,兇狠地喝道:“金玉怎麼會不見的,說,你快說!”

    兒媳婦一見老公公連眼珠子都紅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嚇得都不敢哭了,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回答道:“金玉本來困了,可他一直不肯睡,吵著要等公公回來。兒媳哄了他半晌才睡著。兒媳把他放到炕上,叫奶娘看著,只是去沐浴一番。等兒媳再回到臥室時,就看見奶娘昏倒在地上,金玉他……他不見了!嗚嗚……”

    李黑疼得心如刀割,他是跑了一輩子江湖的人,一聽兒媳這麼說。心中便有了分寸,他知道,這事兒絶不會是人販子的幹的,人販子少有跑到人家直接偷孩子的,再說李家是什麼地方,不說是龍潭虎穴吧。也不是什麼人都敢闖的,能跑到李家打昏奶娘,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了一個孩子離開。豈能是偷雞摸狗之輩?

    李黑知道,對方的目的一定不是孩子,而是衝他而來的。只是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如果是要錢,便散盡家財也無妨。只要保住他的大孫子。怕就怕對方是為仇而來,那他的寶貝孫子可就凶多吉少了。在水上混了一輩子,李黑這雙手也是沾過幾十條人命的。

    李黑只急得心口發熱,好像一口血都要噴出來,這時一個宅中護衛蹬蹬蹬地跑進來,大聲稟報導:“黑爺,小郎君……小郎君……”

    李黑如猛虎一般撲過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領子,顫聲道:“金玉怎麼了?”

    那人手指外邊,氣喘喘地道:“有……有個人抱著小郎君回來了。”

    李黑霍然扭頭望去,就見一條極魁梧的漢子,在宅中十幾個打手的包圍下,邁著穩穩噹噹的步子走過來,懷中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娃娃……

    ※※※※※※※※※※※※※※※※※※※※※※※※※※※※

     蛟龍會第一副會主嚴世維沉著臉回到家中,順手解下長袍交給迎上來的侍婢,一邊走向內室,一邊解著腰間革帶,心事重重。

    他本來是第二副會主,一向陪著會主坐鎮長安,地位上排第二,實權的話,比排位在他之下的三會主君如顏其實都要遜上一籌。

    結果,李黑因為兒子死了,交出了他的權力,於是他一躍成為蛟龍會第一副會主。

    漕幫之中,最重者只有漕拳和漕口,這是幫主的左膀右臂。君如顏掌漕口,李黑掌漕拳,他這個第二副會主的地位就尷尬的很。能夠接掌漕拳,他欣喜若狂,可是李黑從他爹那輩兒就掌漕拳,父子兩代經營數十年,心腹眾多,根基深厚,如今李黑雖然交出了大權,可是對這些江湖好漢依舊有著極大的控制力,他嚴世維這個漕拳舵把子當的名不符實。

    經過一年多的苦心經營,他才掌握了一定的實力,拉攏到兩三百人成了自己的心腹,就是今日想要倚仗武力吞併順字門的那些人。文會主有意吞併順字門時,他拍著胸脯包攬下來,他本以為對付一個順字門輕而易舉,誰知卻丟盡了蛟龍會的面子。

    今晚議事,他本來主張立即還以顏色,召集蛟龍會的人馬踏平順字門,可是依舊掌握著蛟龍會大部分武力的李黑卻極力反對,這分明就是有意想看他的笑話。

    要馴服那些桀驁不馴的江湖漢子,憑的是手段、靠的是威望,李黑削他臉面,就是不想真的放權。他奶奶的,他孫子還在吃奶呢,這個老不死的究竟想幹什麼,難道還想撐到他孫子長大成人,再把漕拳舵把子的位子奪回去?

    嚴世維沉著臉色繞過內室,一抬頭,忽地怔住。

    燈光下,一個國字臉、濃眉如墨的大漢正坐在桌前燈下,嚴世維每晚睡前都會喝一碗乳酪,此刻,丫環端來放好的那碗乳酪正端在那個大漢手中,有滋有味兒地品著。

    那人抬起頭,一雙鋭利有如鷹隼的眼睛盯著嚴世維,微笑道:“嚴會主才回來麼?我可候你多時了!”

    嚴世維驚駭的目光從那人身上又落到橫亙於桌上的那口長劍,驚呼一聲,急急便退,大叫道:“來人!有刺客!快來人!”

    隨著嚴世維的一聲大喝,府上打手紛紛聞警而至,手持棍棒刀劍向臥室裡撲去。臥房內劈啪轟隆、乒乓作響,桌椅破碎的聲音,什物拋砸的聲音、拳掌相交的聲音、兵刃碰撞的聲音,叱吒喝罵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喀喇”一聲,木畫屏上也被桌子破碎的一角砸破了一個大窟窿。

    僅僅片刻,暴風驟雨般的聲音便停止了,臥房裡一片寂靜。嚴世維站在堂上,四個持刀護衛將他團團護在中間,耳聽著臥房內寂然一片,幾人不禁面面相覷。

    “去!看看裏邊怎麼樣了?”

    嚴世維心驚膽顫地推了推身前兩個護衛,兩個護衛攥著刀,硬著頭皮繞過屏風,環目四顧,只見臥房內一片狼籍,闖進去的七八名打手有的趴在榻上,有的軟綿綿掛在帳頂,有的頭下腳上地倒掛在梳妝臺上,有的壓在滿地木屑上,還有一個倚著屏風坐在地上,一個個全都暈迷不醒,而那闖進臥房的大漢卻不見了。

    “副會主,那……那人不見了!”

    兩個護衛如見鬼魅,又驚又怕地盯著室內,生怕那人妖邪一般突然從一片虛無中躍出來。

    “不見了?怎麼可能!”

    嚴世維這間臥室,唯一通道就在堂屋這邊,裏邊既沒有小門也沒有窗戶,偌大一個活人怎麼可能就不見了?

    嚴世維急急衝過去一看,室內能打碎的都打碎了,帷帳也落在地上,確實沒有一處可以藏人的地方。四名侍衛和嚴世維怔怔地看著房中,嚴世維突然打個冷戰,失聲道:“莫非……莫非是什麼妖魅邪物?”

    旁邊一人探頭探腦地往狼籍不堪的臥室裡看,對嚴世維道:“這裏邊有妖魅邪物麼?那副會主該請個道士來做場法事。”

    “放屁!你……啊!”

    嚴世維怒不可遏,正要扭頭喝罵,忽然發現說話的那人根本不是他的侍衛,那個侍衛不知何時已軟倒在地,不省人事。站在那個位置好奇地向臥室中打量的,赫然就是方才從臥房內消失的那個男人……

    ※※※※※※※※※※※※※※※※※※※※※※※※※※

     天快亮的時候,蛟龍會君副會主的家門被人急不可耐地敲響,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之後,君如顏急匆匆地走出家門,帶著數十號明火執仗的打手趕往文會主家。

    半路上,正遇到從另一條巷子裡出來的李黑,李黑也帶著幾十號人,兩個人碰面並沒有說話,只是神色冷竣地點點頭,便合作一路向文會主家趕去。不一會兒,嚴世維也出現在鎮上,帶著幾十號打手,一個個陰沉著臉色,腳步匆匆而去,方向也是文會主家。

    早起的人發現了異樣,馬上聯想到了昨天蛟龍會吃的那個大虧,難道……蛟龍會把他們向順字門發難報復的時間定在了今天淩晨?

    好奇和興奮像一隻叫春的貓兒,撓得他們心神不寧,他們紛紛知會左鄰右舍,一個個眼巴巴地等著,但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他們也沒見到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殺奔順字門,卻得到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蛟龍會會主文長興……死了!

    最先發現文會主之死的是文家八姨娘和九姨娘,文會主的八夫人和九夫人是一對孿生姐妹,原本是跑江湖賣解的,後被文會主看中收為婆娘,文會主最喜歡讓這對孿生姐妹侍寢。

    昨夜是這兩姐妹侍候枕席的,今兒天濛濛亮的時候九姨娘要起夜,這才發現睡在她們中間的文會主已然死去。文會主無傷無痕,壽終正寢,享年,四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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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四十七章 各懷異心

    蛟龍會總舵就是文長興的家,靈堂已經搭好,只是因為消息才剛剛傳開,除了提前得到消息的三位元副會主以及各路管事,還沒有弔唁的客人。

    管事們聚在靈堂外議論紛紛,對於文會主的暴死頗多疑慮,三位副會主和少會主文斌則在客廳中議事。文斌身穿麻衣,頭裹白綾,兩隻眼睛哭得都紅腫了,三位副會主卻異常地沉默。

    文斌嘶啞著聲音道:“我爹身體那麼強壯,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就死了?此事一定有古怪,昨兒順字門裡來了一位高手,憑她的武功,想置我爹於死地易如反掌,此事一定跟她脫不了幹係。”

    三位副會主依舊沉默著。

    李黑默默地想著心事,他到現在也忘不了昨夜孫兒失蹤時驚怖惶恐的心情以及失而復得的驚喜欲狂,他還記得當他把心肝寶貝的小孫子搶回懷中,喝令手下將來人拿下時,來人那乾淨俐落的身手。

    “我能帶走你的孫子,又當面交還給你,我就可以再次把他帶走。李會主,如果你希望你的孫子能平平安安地長大,能給你養老送終,最好識時務些!”這是那個身手驚人的大漢舉手投足間便打倒了所有人後對他說過的話。

    “你想要老夫做什麼?背叛蛟龍會?”

    “呵呵,我想做的事,其實和你個人的利益沒有一點衝突。李會主在想什麼,我清楚。你想給你的寶貝孫子留一份家業,讓他衣食無憂,不管我做什麼,你的這點要求我都可以滿足你,而且,我會給你更多!”

    “……。把受傷的人抬下去,嘴巴都閉緊些,不許透露半點風聲,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把你全家丟進渭水喂王八!這位壯士,請書房敘話!”

    想著昨夜與那人的一番交談,李黑默默地吐出一口濁氣。

    嚴世維也在默默地想著心事。

    “嚴會主,蛟龍會是文家的。永遠都不可能變成你的,這一點,你沒有異議吧?”

    “那又如何?”

    “貴幫的漕拳掌舵,現在明著是你,其實還是李黑。這也沒錯吧?”

    “你究竟想說什麼?”

    “如果,一邊是死,一邊是掌握更大的權力和財富,你選哪邊?”

    嚴世維從回憶中醒來,輕輕抬起眼皮,掃了一眼李黑和君如顏,兩個人都沉著臉一言不發。除了幫主這兩個人就是蛟龍會最大的話事人,可今天兩人都出奇地保持著沉默,這和兩人一貫的作派大不相同,莫非……

    嚴世維心中一動:“莫非……他們兩個昨夜也見過什麼人?”

    在昨夜正欲撲向美嬌娘。卻被人淩空抓住,輕而易舉就能置其於死地之後,君如顏根本不相信文會主是暴斃,可文會主如果是被人殺的。偏還看不出一點動過手腳的痕跡,那動手的人也未免太可怕了。

    昨天為順字門解圍的人是個姑娘。昨夜闖進他臥室的人卻是一個壯漢,這些人究竟什麼來路,究竟有多少人?疑惑之中,那個人對他說的話也在他心頭不斷徘徊。

    “君會主,你是蛟龍會的漕口,是讀書人,江湖上的打打殺殺跟你沒關係。你在官府那邊有門路,這就是你最大的本錢,只有握著這份本錢,沒有蛟龍會,也有白龍會、黑龍會重薪禮聘,你沒必要跟著攪風攪雨。

    我們江湖人做事簡單的很,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如此而已。君會主在官面上有人脈,降得住這些靠水吃飯的江湖人,可降不住我們這些身份不明飛簷走壁的江湖人,這一點,想必你也明白。”

    “你的意思是?”

    “你跟嚴世維、李黑不一樣,他們是世世代代靠水吃飯,而你是有功名的人,如果你有幸做了官,外放他鄉,這個漕口掌舵你就做不成,又或者你失去了官方的人脈,這個漕口掌舵你一樣的交出來。你在蛟龍會掛這個副會主,只為求財。只要你肯與我們合作,我們也是需要你的,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我們這些江湖人可做不來,還要靠你君孝廉!”

    “你想要我做什麼?”

    “現在什麼都不需要你做,明天,你甚至還可以依照你們事先的商定進一趟城,聽聽那位楚參軍的說法,你該怎麼做,等你拿定了主意咱們再談,可好?”

    文斌激憤地說了半晌,空曠的大廳裡只有他的聲音迴蕩,他終於感覺到了那種令人不安的寧靜,他有些惶惑地看著這三位副會主:“黑爺、君叔、嚴叔,你們怎麼說?”

    嚴世維現在是漕拳掌舵,三大副幫主中排名第一,結果卻被文斌最後一個叫到,心裡登時便是一陣不舒服,他開口說道:“賢侄不要激動,會主之死現在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如果我們貿然對順字門動手,那就理虧了。”

    “理虧?”文斌聽的張口結舌:“在這灞上,拳頭大就是道理,蛟龍會除了面對比他們更強大的幫派時,什麼時候跟別人講過道理?現在漕拳掌舵嚴世維居然說到了理虧!”

    更令他驚訝的是,一向與嚴世維不合的李黑居然也開口附和他的說法:“沒錯!嚴掌舵說的很有道理,少會主不必操之過急,如果此事確為順字門所為,咱們總要討還公道的,不過……在此之前,咱們先要摸清對方的底細。”

    文斌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心中一陣陣地恐慌,轉而又問君如顏:“君叔,你怎麼說?”

    君如顏的嘴角微微一抽,平靜地說道:“賢侄還是先到外面張羅喪事,答對各方弔客吧,當務之急,是先把幫主的喪事料理好。我一會就去城裡見楚參軍,探一探這順字門的深淺。”

    文斌一股怒火油然升起,他緊攥雙拳正要反對,李黑和嚴世維已雙雙站起:“君副會主所言有理,就這麼辦吧。”說完,不待文斌回答,三人已不約而同地轉身向外走去。

    文斌怔然看著他們的背影,一股寒意襲上心頭。客廳四周廊壁上掛了大副的白綾,被風吹得蕩漾不已,整座大廳裡只剩下文斌一人,看他那蒼白的臉色,好像他才是該被操辦喪事的那個人。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那三個老傢夥想幹什麼?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攸然湧上心頭,但是馬上就被他排除了。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們覬覦他的幫主之位。

    漕幫的特殊體制確保了它的穩定,很難被人篡位。

    一則,漕幫並非一家獨大,還有其他各家漕幫在,你對外人怎麼橫都可以,但是在內部,你敢不顧上下尊卑、欺師滅祖,那是要受到所有幫派摒棄的,除非你有淩駕於所有幫派之上的勢力,不用看他們臉色。可是自從隋朝末年順字門拆分,就沒有一家漕幫能獨霸江湖。

    再者,漕幫內部一文一武,漕拳和漕口誰也離不了誰,又相互制約著,幫主之位只有一個,漕拳和漕口又是僅次於幫主的地位,把對方捧上位而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誰會做?所以漕拳和漕口永遠不可能合作,

    再者,文家不只在幫內有極大勢力,在幫外還有助力,天鷹幫幫主的女兒剛跟他訂了親,天鷹幫的勢力並不比蛟龍會小,有這麼一個強力的老丈人相助,幫裡誰能翻得了天?想到這裡,文斌便沉住了氣,慢慢地走出去。

    君如顏今天回城,要從長安司錄參軍楚天行處探探順字門的底兒,同時還得報喪。蛟龍會的重大變故當然得報與楚參軍知道,至於弔唁是不用指望的,楚參軍不會去。

    他們這些漕幫弟子與黑道綠林道不同,在黑道和綠林道眼裡皇帝就是個屁,他們幹的買賣本來就是與朝廷為敵,但漕幫不同,他們的飯碗攥在官府手裡,他們可以在相對封閉的漕幫圈子裡為所欲為,但是在官家人眼中,他們也是予取予求的軟柿子,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經過啟夏門的時候,君如顏勒住了坐騎,拋開漕幫這道身份不談,他也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出入城門沒有哪個門丁守卒敢刁難他,但是此刻正在大隊兵馬進城,他只能停下來候著。

    絡繹不絶的兵士看樣子是長途跋涉而來,從戰馬兵器、軍服式樣來看,又不像是普通的駐軍。君如顏正看著,隊伍中便出現了許多身著衙門公服的差官,再之後還有幾輛車子,車上插著官幡,禦史台僉都禦史、刑部郎中……

    胡元禮坐在車上,撚鬚笑道:“呵呵,長安府沒一個人來接咱們,楊將軍,這個下馬威,可弄得咱們灰頭土臉啊。”

    楊帆笑吟吟地道:“河內王既然搶先一步到了長安,你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出了。他們不給咱接風洗塵,咱們就自己動手,呵呵,今兒晚上,平康坊,我請客,怎麼樣?”

    胡元禮雙目一亮:“平康坊?好啊!老夫久聞平康坊大名,聽說比之洛陽溫柔坊絲毫不差,那裡尤多妖嬈嫵媚的金絲貓兒。”

    正在打瞌睡的陳東一下子精神起來,清咳一聲道:“金絲貓兒?楊將軍一番好意,陳某推辭不得,一定要去見識見識。”

    “哈哈哈,你這悶騷貨……”

    幾人談笑風生地驅車進城,君如顏立馬站在道旁,全然不知灞上這場風波就因車中這個年輕人而起。這場風波是註定要席捲整個長安城的,現在還只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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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1 09:54:06
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四十八章 對台戲

    平康坊就在長安朝廷六部及多個衙門所在地的斜對面,有了地利之便,才方便官員們出入,狎伎弄倌、風流飲宴。唐朝時候不禁官員嫖妓,而且以之為時尚,官員是遊逛青樓的主力軍,也就難怪平康坊成為長安城煙花柳巷的集中地了。

    能在平康坊掛牌侍酒的中原女子,不只俏眉雅目、體態風流,而且胸懷錦繡,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有那西域女子不以文采見長,卻也是精擅歌舞步步生蓮,只會做皮肉生意的在這裡可沒有她們的一席之地。

    只是,此刻長安的官員士紳、世家耋老濟濟一堂,卻既無瓊女姮娥字字珠璣吟詩作賦,也沒有西域胡姬一曲妙舞動人心魄,在眾人面前緩緩踱步,拿腔作調的是個身材不高精瘦如猴的半百男子,正是河內王武懿宗。

    武懿宗知道今天楊帆一行人趕到長安,所以提前把長安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了來,河內王下貼相邀,誰能不給這個面子,所以長安府尹柳徇天以及陪都全部高級官員、有封爵的皇親貴戚,還有當地的名流世紳、世家耋老全數出席。

    “聖人明年可能會回長安來住一段日子,是以本王先行一步,宮室破舊得修繕一番,道路殘缺要平整拓寬,各處河道要疏濬暢通,漕運方面尤其不能出岔子,滿朝文武大員隨行,又有精兵數萬,可不能鬧出沒有糧米供應的事來!”

    武懿宗是有意給楊帆和與楊帆走在一起的刑部、禦史台官員難堪,拖住這些人不去接迎,但是這種不和,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自然不能明說,所以要給自己找了個名頭。於是這飲宴就變成了訓話。

    “戶部、工部都派了人來,將配合本王整治舊都。長安地方官員、駐軍將領、以及各位皇親國戚、權貴士紳、豪門耋老,還望能夠大力配合本王,如果在此過程中,有誰做事不力,或者試圖拖本王的後腿,本王可把醜話說在頭裡,到時你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哈哈哈,滿堂佳麗。叫人眼花繚亂吶,胡嬤嬤,你們蒔花館果然名不虛傳,我看當得起平康坊裡第一家了,來來來。快請姑娘們為我們舞上一曲胡旋,胡旋總要胡姬舞來才算原汁原味兒!”

    武懿宗一句狠話剛剛摞下,對面忽然傳來一陣說笑聲,扭頭一看,武懿宗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道矮牆相隔,就是毗鄰的蒔花館,同樣是二樓。同樣是最大的一處房間,軒窗盡開,裡面的人從這裡看乃是側坐,朝向並不是這邊。窗口還拉著條近乎透明的帷,裡面端坐數人,一眼就能看清面目,中間一人赫然就是楊帆。

    楊帆讓許良、馬橋等人先率三軍去長安宮城的玄武門處駐紮。以前在玄武門外就有禁軍營房,此時自然歸他們所有了。只是因為自從皇帝遷都洛陽,此處營房久無人住,年久失修,還需要工部著人修繕,眼下只好湊和著。

    禦史台和刑部的官員也在胡元禮、陳東的安排下,在該衙所屬的長安官衙入住了,楊帆則拉著陳東、孫宇軒、胡元禮、時雨、文傲等人到了平康坊,或許是巧合,他們所選擇的地方正與武懿宗宴客所在毗鄰。

    雖然一牆相隔,分屬兩家青樓,但是曲樂之聲可以相聞、歌舞之態可以互見,猶如在打擂臺一般。

    武懿宗萬萬沒有想到楊帆等人灰溜溜地趕到長安,沒有一個長安大員前往接迎,他們沒有憤懣不平,居然在此自得其樂,而且巧之又巧地出現在他的隔壁。在座的獨孤宇飛快地掃了一眼在座的客人,見眾人臉上都露出怪異神態,嘴角便輕輕勾了起來,

    蒔花館裡,老鴇見這客人這般大方,歡天喜地的答應著下去安排,很快,小廝們便魚貫而入,水陸八珍,饌果俱列,滿是豐盛菜餚,緊接著,八位金髮藍眼、冰肌雪膚的高鼻胡姬便散開來,準備翩然起舞。

    這些胡女個個身著桐布輕衫、頭戴七彩珠帽,肩披葡萄紋長帶,露著銷魂的細細小蠻腰,一時滿堂妖嬈,充滿異域風情。她們以胡語先向楊帆等人致詞,鶯聲燕語,也不知說的什麼,只是聲音極其委婉動聽。

    緊接著,兩廂早已就坐的樂師彈奏起來,八名胡姬便隨著歡快有力的樂曲跳起了舞蹈。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偏。醉卻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環行急蹴皆應節,反手叉腰如卻月……

    胡旋樂曲跳躍歡騰,剛勁有力,本來更適合男兒舞蹈,但是女子跳起來於剛勁之中別有一種颯爽英姿,再伴以她們揚眉動目、顧眄流盼的嫵媚風情,胡帽尖尖配著尖尖的下巴,更是別有一番妖嬈滋味直勾人心。

    楊帆自始至終不曾向牆外這邊望上一眼,好像根本不知道武懿宗就在一牆之外對面青樓。就是胡元禮、陳東等人都只管撫鬚觀舞,談笑風生,也是個個不曾向這邊看上一眼。

    隊既然已經站了,那就不必再有回頭的念想。他們能到今天這個地位,那也是在官場中打熬半生的人,還能不懂得這個道理?此時首鼠兩端,也是沒有退路的,反而連風骨氣節都丟了。

    再者,刻意拖住長安官員,不使他們去迎接千騎、禦史台和刑部官,雖然掃了別人顏面,可他堂堂王爺如此舉動,這心胸也未免窄了,這幾位心中何嘗沒有火氣。

    武懿宗怔怔看了半晌,才狠狠回頭,腳下步子加重,語氣中也有了種克制不住的火氣:“本王會與戶部裘侍郎、工部侯侍郎共同負責長安宮室、街巷、道路、漕運的整治,各位……”

    “哈哈哈,好啊!跳得好、唱的好、說的也好!美人辛苦了,某賞你一杯!”

    一陣朗聲大笑打斷了武懿宗的話,武懿宗冷冷回頭,就見楊帆舉杯。正向一位胡姬招手大笑。

    這胡姬舞則舞矣,幾時唱過又幾時說過?兩席若全不相干的話,楊帆這麼說也罷了,現在兩席主人分明在別苗頭,楊帆這麼一說,倒像是在譏諷武懿宗,武懿宗可不正在奮力踏足、舉臂揮遒,高聲訓話麼?

    武懿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可楊帆這麼說他也只能聽著。楊帆可沒留話柄給他,如果怒氣沖衝上前搭話,又有什麼罪名治他?而且上次溫柔坊裡一番遭遇,武懿宗可是深知這楊帆橫起來是不要命的,確實不怕他。

    到那時不但奈何不了楊帆。反而更趁了他的心意:“你們既然都在這裡,既然見了面,可不正該替我接風?”到那時,他堂堂河內王也成了接風洗塵的一名陪客,無端抬了楊帆的身價。

    胡旋已罷,樂曲改奏輕柔絲樂,堂前換了兩個美麗的胡姬輕歌曼舞。二女鮮麗妖嬈,臉上笑顏潤漾,舞態自若,步履輕盈。猶如風中曼擺的楊柳枝。其他六名美貌的胡姬撤下換了衣衫,散入座席,分別坐在楊帆、陳東等人面前,捧起巨觴,溫柔勸酒。

    楊帆和孫宇軒、時雨三人還好。舉止比較矜持些,陳東和胡元禮那兩個老不修乍遇此“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哪裡還把持得住,已經讓那胡姬美人把那宛宛豐臀坐在他們膝上,也不怕壓壞了他們的老胳膊老腿兒。

    他們的手更是探進了人家姑娘豐滿雪白的胸膛,酒照喝,不過得要美人兒以“皮杯兒”度酒,菜照吃,不過得叫美人兒持箸來喂,那種香艷勁兒,與一牆之隔的這邊一個個正襟危坐連酒菜都未動過幾筷,只管聽武懿宗耀武揚威訓話的人,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就是文傲文推官,一開始雖還有些拘束,可是一見其他幾人的醜行惡態,也就豁出去了,他是一個小小推官,河內王認得他是老幾?眼下不站隊,先就要完蛋,想到這裡,文推官把心一橫,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那剛剛舞蹈已畢,粉頸嫣頰香汗膩膩的美人兒巧笑嫣然地探過雀舌,把一口美酒度入他的口中,文推官就勢一把摟住這豐滿胡姬姑娘的柔腴腰肢,另一隻手探進她的胸口,抓住軟綿綿碩大一糰粉膩,在胡姬的一聲嬌吟中,狠狠吮住了她的舌尖……

    如此窮形惡相,只氣得武懿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是繼續說,楊帆那邊正在欣賞歌舞,配著他奚落的言語,倒像自己就是在眾賓客面前歌舞獻媚的一名舞姬,如果坐下,喚來胡姬歌舞,那又有效仿對方的感覺,一樣落了下風,武懿宗一時進退兩難。

    ※※※※※※※※※※※※※※※※※※※※※※※※※

     灞上各方勢力在知道蛟龍會會主文長興暴斃的消息之後,各幫各派有頭有臉的人物紛紛趕來弔唁,就連平素與蛟龍會不睦的幫派也聞風而來,再如何不和睦,也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人死為大,總該來弔唁一番的。

    當然,那些比蛟龍會勢力更大的幫派還有那些平素與蛟龍會不睦的幫派,完全可以派一個人來代表,之所以這麼隆重,其實誰都明白,不是死去的文幫主面子大,而是因為他們想來一探究竟,想知道文幫主究竟怎麼死的,眼見為實嘛。

    “天鷹幫主來了!”

    弔唁的人群忽然一陣騷動,自發地閃開一條道路,一個身著黑色長袍,三綹長髯、重眉闊口的中年人帶著一群人緩緩走來,後邊隨行的人都是天鷹幫中的重要人物,漕口掌舵徐林也在其中。

    此外,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子,看起來十七八歲年紀,這女子身材修長,玉羅衫子玉羅裙,行走間下裳裡還隱隱露出一條裹著雙腿的白綢細褌,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雙手束有銅皮護腕,竟是一副武人打扮。

    這一身武人短打的姑娘,纖腰緊致、胸脯渾圓,長腿翹臀,雖只五六分的姿色,但身材之美倒可評得八分。只是她細唇高顴,微顯刻薄,一雙鳳尾杏眼也習慣性地微微吊著,怎麼看都有一種跋扈之氣,此人正是天鷹幫幫主魏永唐之女魏小筱。

    “岳丈、小筱,你們來了!”

    文斌一見來人,如見親人,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魏永唐點點頭,輕輕一拍文斌的肩膀,目光掃向一旁腰繫孝帶的李黑和嚴世維,沉聲道:“文會主的死因,可查清楚了?”

    這口吻,好像文長興一死,他就能當得了蛟龍會的家,李黑暗自不悅,淡然答道:“身上無傷,體內無毒,找不出任何死因!”

    魏小筱搶白道:“還找什麼死因,昨日才跟順字門結了仇,今天文叔叔就出事了,這分明是順字門的人做的手腳。”

    魏小筱嘴角噙著冷厲的笑容,一雙眉毛吊得更高了:“你們現在就該去滅了順字門,把那個賤女人挑了腳筋賣進窯子,喬家三兄弟全都綁上石頭沉河。蛟龍會兩千多號弟兄,居然就這麼看著,也不怕灞上各路英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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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四十九章 風雲漸起

    小筱姑娘所說的在灞上並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行為,這樣的事情灞上大大小小的幫派幾乎全幹過。

    殺人的不一定窮凶極惡,被殺的也不一定是良善無辜,只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道上規矩而已,就像一些村莊族長把犯了族規的人浸豬籠。你比別人狠,別人才會怕你,這就是灞上的生存哲學。

    眼前這位魏小筱姑娘十三歲就這麼幹過了,跟同樣十三歲時就殺人的古竹婷不同,古姑娘是十三歲就潛進一方都督府,摘走了手握重兵的一方封疆大吏的項上人頭,而這位小筱姑娘是十三歲的時候,被一個雙腿殘疾的討飯花子摸髒過她的裙襬,小筱姑娘就叫人把那乞丐沉了渭河。

    對她這種頤指氣使的跋扈嘴臉,前來弔唁的各大幫派都有些不以為然,而勢力還在天鷹幫之上的幾大幫派人物,睨著他們更是眼神不善,蛟龍會的兩位副幫主還有幾位管事大爺更是神色不悅。

    魏永唐眉頭一皺,扭頭對女兒道:“住口,這麼多前輩在,輪得到你開口?”

    魏永唐轉向李黑,平靜地問道:“不知黑爺做何打算,天鷹幫與蛟龍會願同進同退,守望相助!”

    嚴世維現在才是蛟龍會的漕拳掌舵大爺,但是魏永唐也知道蛟龍會真正的實力掌握在李黑手中,這一問,問的就是真正的話事人。嚴世維屢屢被人無視,心中好不鬱悶,昨夜闖進他府中那人說過的話,在心中更是徘徊不去了。

    李黑非常平靜地向魏永唐拱手一禮,道:“魏幫主仗義相助,蛟龍會上下同感大德,此事我蛟龍會眾兄弟自有計較。如果今後有需要天鷹幫眾兄弟慨施援手的時候,李黑會向魏幫主開口的。”

    老丈人一到,文斌的膽子就大了許多,馬上叫道:“什麼早有計較,黑爺這話我不愛聽!我早就說了,應該馬上滅了順字門,是你們畏首畏尾不肯動手,如今有我岳丈撐腰,咱們還怕什麼,順字門就那一個賤女人能打。咱們灞上這麼多英雄好漢,難道就此向她雌伏?”

    “跟長輩這是怎麼說話?”

    魏永唐擺足了長輩架子,又訓斥了文斌一句。他原本與蛟龍會定親。是本著強強聯合的打算,如今文長興死了,他這結親的念頭反而更加熾熱了。

    他這女婿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很清楚,文斌外強中乾。除了在女人面前會些花言巧語,全無一點本事。

    只要女兒與他成了親,這蛟龍會名義上雖還掛著蛟龍會的招牌,實際上就等於是他天鷹幫的了,到那時兩家合一,他就可以一舉躍入第一流的大幫派。與日月盟、五行會、三河會、圈子門、太平幫平起平坐,分庭抗禮。

    魏永唐訓斥了女婿幾句,對李黑笑道:“黑爺所言也有道理。那就先操辦文會主的後事吧,反正他順字門也跑不了,咱們想什麼時候討回公道,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麼?只不過……”

    魏永唐掃了眾人一眼,含威不露地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幫不可一日無主啊,文會主過世了。是不是應該馬上請文少會主在文會主靈前上位呢,如此也好告祭文會主在天之靈,叫他放心吶。”

    李黑沉默片刻,與嚴世維對視了一眼,緩緩道:“理當如此。”

    魏永唐嘴角剛剛綻起一絲笑意,李黑又道:“不過,本會君副會主進城去了,如此大事,還該等他回來再共作商議,眼下,還是先操辦了會主的後事再說吧。”

    笑意頓時凝固在了魏永唐的唇邊,要扶文少會主上位,自然得會中重要人物在場才算是一種認可,旁人可以不在,三位副幫主是必須在場的。但李黑說的是等君如顏回來再作商議,而不是等他回來就為文斌舉辦登位儀式。

    商議?還要商議什麼?

    落座兩旁的各大幫派首腦馬上也聽出了李黑話中的蹊蹺,不禁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有那心眼活泛的人馬上萌生了一個想法:“莫非文長興的暴斃與順字門沒有關係,而是蛟龍會內部起了內訌?”

    這件事可有趣了,如果蛟龍會真的內訌,弄得四分五裂,這塊肥肉可比順字門還要誘人,但凡有些把握吞掉分裂後的蛟龍會或者可以從中分一杯羹的幫派首腦,不覺都動起了腦筋。

    ※※※※※※※※※※※※※※※※※※※※※※※※※※

     君如顏到了長安府衙,一聲通報進去,馬上就有衙役引著他向司錄參軍楚天行的籤押房趕去。君如顏有功名在身,而且時常出入府衙,上上下下都是打點過的,逢年過節還有紅包奉上,所以在這兒出入不禁,沒有人會對他有所刁難。

    長安府司錄參軍可是位高權重的一個人物,在唐代的監察體系中,中央監察體系包括禦史台、諫官和封駁官。而地方監察體系就是由巡察使和錄事參軍構成。錄事參軍總掌眾曹文簿,舉彈善惡,性質有些像政法委和紀委的綜合體。

    負責長安一地司法官紀的楚天行微胖的身材,花白的頭髮,淡眉,細眼,禿鬢,佛唇,看起來是一位極忠厚的長者,不像是一府司錄參軍,倒像是國子監裡一位好脾氣的經學教習。

    只有熟悉他為人的同僚,才知道這位看著總是一副老好人模樣的人,實際上是一個何等心狠手辣的人物。大唐官場習慣給人起綽號,楚天行的綽號叫禿鷲,他沒有鷹鈎鼻子,也沒有鋭利的鷹眼,外表形象跟禿鷲毫不沾邊,這個綽號說的就是他的為人和性格。

    他就像是一隻蹲伏在懸崖上的禿鷲,一動不動彷彿就是岩石的一部分。只有當它的獵物全無防備或者奄奄一息即將倒下的時候,它才會突然張開羽翼,猛撲過去,用它的利爪死死扣住獵物,再用利喙啄開獵物的皮,啄肉吸血。

    君如顏隨著衙役一邊往裡走,一邊琢磨著如何對楚天行訴說經過。雖說兩件事是合二為一的,但是該先探問順字門喬幫主那位外甥女兒的底細還是先說起文會主莫名其妙的死訊,如何說的有條理些,這就要好好琢磨一下了。

    “呵呵,孝廉公來了啊,坐坐坐,不要客氣!”

    楚天行正伏首在一堆公案之中,一見君如顏來了,馬上笑吟吟地站起來,笑得一團和氣,好像天官賜福。雖然楚參軍一副很好說話的笑模樣,但是熟諳他性格的君如顏可不敢隨便,連忙站定,長長一揖。

    引路的衙差退下去了,人影在門口剛一消失,楚天行的臉色就變了,變得非常冷竣。君如顏欠著屁股剛剛落座,一見楚天行這副模樣,趕緊又站起來,心中忐忑不安:“楚司錄,君某今天來……”

    楚天行急急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然後匆匆向門口走去,君如顏詫異地閉上嘴巴,看著楚天行怪異的舉動。楚天行閃到門口,向外邊看了看,又掩好房門,飛快地走回來,向君如顏一擺手,低聲道:“來,內室說話!”

    “是,是!”

    君如顏一見楚天行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禁惶恐起來,趕緊跟著楚天走進內室。這內室是楚天行公事疲乏臨時歇息的地方,臨牆有一組矮櫃,房中有一具軟榻,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楚天行在內室站定身子,對君如顏低聲道:“你不必多言,你的來意我已經清楚了,長安城將會有一場大變故,極大的變故!這個時候,你什麼都不要做,做什麼都可能是錯!”

    君如顏訥訥地道:“楚司錄,那蛟龍會……”

    楚天行抬手制止了他,道:“你我與蛟龍會那幫亡命之徒不同,咱們只是給他們提供些便利,收受些好處。沒了蛟龍會,只要咱們願意,別的漕幫照樣把咱們奉為上賓,蛟龍會也是太倡狂了些,難免這一場劫難。

    君孝廉,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要亂往上闖。我警告你,這趟水有多深,可是連我都摸不到底兒,你別跟著摻和,等風平浪靜的時候,還怕少了咱們的好處麼?如今麼,自家掃取門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吧!”

    君如顏驚道:“楚司錄已經知道文會主的死訊了?”

    楚天行一呆,失色道:“你說甚麼,你說文長興死了?什麼時候死的,怎麼就死了?”

    君如顏也是一呆,楚天行還不知道文長興死了?那他這麼如臨大敵的做什麼?

    君如顏不敢怠慢,連忙把文長興的死訊對楚天行詳細說了一遍,順帶著把昨天蛟龍會出動兩百好手試圖一舉吞併順字門,結果卻被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村姑打得落花流水的事情也說了一遍。

    楚天行輕拍額頭,在房中轉來轉去,喃喃自語道:“已經出手了?好果決的手段,果然要出大事了!”

    君如顏眼巴巴地看著他,忍不住問道:“楚司錄,究竟出了什麼事?眼下……”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把昨夜有人闖進他家的消息也合盤托出供楚天行參詳,楚天行已霍然轉身,對他道:“文長興死就死了吧,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呢,接著還會有你我都難以預料的大事發生!你要馬上置身事外,否則只怕是我都要受你牽累,身陷萬劫不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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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龍虎鬥 第九百五十章 機心

    君如顏聽的毛骨竦然,膽顫心驚地道:“楚司錄,灞上不過是一群靠水吃飯的苦哈哈,就那點兒好處,至於引起這麼大的動靜兒?究竟是什麼大人物看中了灞上,連您都要忌憚三分?”

    楚天行冷笑一聲道:“忌憚?忌憚個屁!我也配忌憚,我要是真倒了黴,絶對不會是因為有人想對付我,而是因為我躲的慢,被掃進風尾,做了池魚!我告訴你,我現在恨不得逃得遠遠兒的,要不是……”

    楚天行好像惟恐隔牆有耳似的,下意識地向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要不是我身在司錄參軍位上,有些事繞不過我,所以人家跟我提前打了聲招呼,我連與聞其事的資格都沒有。”

    君如顏深知楚天行的性格為人,此人絶不是喳喳呼呼大驚小怪的人,如果他能說的這麼嚴重,那麼事實真相一定比他透露出來的還要嚴重,君如顏也不禁驚肉跳起來。可他想不通,灞上那點利益,對他們而言是極豐厚了,可是對更高層次的權貴,應該沒有什麼吸引力才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楚天行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困惑,苦笑道:“你別問我,不是我不想說,是因為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大人物盯上了灞上,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更不知道他想要用什麼樣的手段。”

    楚天行嘆了口氣道:“一隻小螞蟻,在它眼裡,一根草就是一棵大樹,一塊岩石就是一座難以攀爬的高峰,一條小溪就是無法愈越的大海。它的眼界之內,怎麼可能看得到一棵真正的大樹是什麼模樣,一座真正的大山會有多高?”

    君如顏聽得目瞪口呆。在他眼中,長安司錄參軍已經踞伏在高高的懸崖峭壁之上,俯瞰萬物生靈的一隻禿鷲了,可他卻把自己形容成一隻行走在石隙中的小螞蟻。一股莫名的寒意頓時襲上了他的心頭。

    君如顏顫聲道:“楚司錄,那……那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楚天行狠狠地道:“如果不是因為咱們兩個是一條繩上的蜢蚱,這番話我是不會對你透露分毫的。你聽過了就算,要把它爛在肚子裡。一句都不可對人吐露。否則,不等別人把你輾成齏粉,我就先要了你的小命!”

    君如顏激靈靈打個冷顫,連聲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那我……”

    楚天行一字一句地道:“離開蛟龍會,從現在開始。避門不出。不見外客!唯有如此,才能避禍!”

    君如顏聽得心頭凜凜,可是想到每個月從蛟龍會拿的豐厚收入,又頗為不捨,是以為難地道:“那……那咱們什麼時候才可以……”

    楚天行聲色俱厲地道:“混帳東西,捨命不捨財嗎?如果到了風平浪靜的時候,我會不告訴你?如果在這場風波中。我連自己都保不住,你還指望什麼?快滾,馬上回家,就算灞上天塌地陷,你也不聞不問!”

    在長安府位高權重的楚司錄,現在最擔心的居然是在這場不知所謂風波中能不能倖免於難,在君如顏心中確實無法想像這會是一場什麼樣的大風波,但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楚司錄在這場風波中都只是一隻小螞蟻,那他就連個屁都不是。

    君如顏連聲答應著,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心裡只徘徊著一個念頭:“避門不出,不見外客!唯有如此,才能避禍!”

    ※※※※※※※※※※※※※※※※※※※※※※※※※※

     蒔花館裡,紅裙揚動,廣袖輕舒,樂曲也變成了靡靡之音。

    在座客人酒過三巡之後,都變得放浪形骸起來,對面樓上武懿宗的訓話,在這一片笙歌漫舞之中成了一個絶大的笑話,武懿宗已經鐵青著臉色匆匆結束了酒宴,此刻對面樓上一片空空,陳東等人更是無拘無束了。

    坐在時雨身旁的是一位高盤雲髻的金髮胡姬,寶石藍的雙眸,椎形美玉的鼻樑,尤其是半敞的衣衫內堆雪般高高聳起的兩團肉峰尤其乍眼。不過,時禦史坐在那兒,對旁邊這樣明麗照人的美人兒卻恍若不見,意氣十分消沉。

    楊帆笑著向他舉杯道:“時兄,請酒。”

    時雨正若有所思,聞言連忙舉杯,強擠出一副笑容,敷衍地向楊帆還敬了一下。

    楊帆笑道:“怎麼,時兄對身邊這位美人兒不甚滿意麼?”

    時雨忙搖手道:“不不不,二郎莫要多想,時某隻是一路舟車,身子有些乏了。”

    楊帆哈哈笑道:“時兄正當壯年,你看胡元、陳兄,這兩個老不修興緻勃勃的,他們還沒說乏,你怎麼就乏了?”

    這時候,陳東正埋首在一個胡姬能悶死人的豐滿胸脯上,逐吻著兩粒紅葡萄,吻得那胡姬吃吃嬌笑不休,而胡元禮已經醉了八成,兩眼發直,搖搖晃晃地坐在那兒,像個不倒甕,兩頰上全是紅紅的唇印。

    時雨苦笑兩聲,微微搖頭。

    這時,文推官把手從一位妖嬈胡姬臀後裙內抽回來,笑眯眯地道:“二郎有所不知,時兄所喜者是端莊溫婉的女子,這些胡姬雖然妖嬈,卻未必合乎他的口味呢。”

    時雨眉頭一蹙,楊帆已然笑道:“這有何難,蒔花館裡又並非都是胡姬,美人兒,快去,幫我們這位時兄選一個端莊溫柔,習得詩詞歌賦的才女來!”

    楊帆身旁有一個身著薄如蟬翼的紗羅衫襦女子,原是在場上作胡旋之舞的一個胡姬,舞蹈已畢換過衣裳才來他身邊服侍。這胡姬生了一張瓜子臉,金髮碧眼、容顏俏麗,瞧來只有十六七歲模樣,笑容十分甜美。

    只是從身材上看,中原十七八歲的女子可沒有一個能與她相比,一條繽紛艷麗、緊身無帶的訶子裹束著她豐滿的酥胸,雪肌晶瑩,乳溝深陷,若換了中原女子,非得三十出頭的熟女,否則休想有這般驚心動魄的火辣。

    這小胡姬是懂得漢話的,楊帆說罷在她翹臀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小胡姬便嘻嘻一笑,盈盈起身而去,片刻功夫,小胡姬便領了一位身著紗羅對襟窄袖衫襦,曳地長裙,肩披五彩織綉帔帛的女子姍姍而來。

    這女子姿容果然不算十分出色,但一身書卷之氣,不似風塵中女子,倒似一位大家閨秀,二十多歲的年紀在平康坊的有名青樓中已經算是老了。小胡姬攀著那女子的手臂向時雨背影一指,便笑嘻嘻地回到楊帆身邊,往他旁邊一坐,攬過他的一條胳膊,放在自己顫巍巍的酥胸上。

    時雨眉頭微蹙,猶自推辭:“不不不,二郎好意時某心領啦,時某今日實在沒有興緻……啊!你給我站住!”

    時雨正說著,突然冒出一聲大吼,嚇得正趴在兩座玉峰間像只小狗兒似的嗅嗅舔舔的陳東嚇了一跳,霍然抬起頭來,胡元禮和孫宇軒也搖搖晃晃的把發直的眼神向他看去。

    時雨從席上一躍而起,飛快地撲上去,一把抓住那掩面欲走的文雅女子,拉開她掩面的雙手,登時一張臉都扭曲起來,咬牙切齒地吼道:“是你!是你!原來是你!果然是你!”

    那女人慌張起來,急急搖頭道:“不是我,不是我!客官你……你認錯人了?”

    時雨臉色猙獰地道:“認錯人?你化成灰我都認得你!鈿鈿姑娘,你騙得我好苦,你騙得我好苦啊!”

    楊帆用有趣的眼神笑望著他們,小鳥依人般黏在他身上的小胡姬笑嘻嘻地道:“這位客官好像認得我們顛顛姐呢。”

    楊帆微笑道:“她叫顛顛?彩鈿的鈿還是顛簸的顛?”

    小胡姬吃吃笑道:“是呀是呀,就是顛簸的顛,顛顛姐的榻上功夫很了得呢。不過……”

    她用一雙勾魂攝魄的藍眼睛瞟著楊帆,湊到他耳邊,細聲細氣兒地道:“人家侍候男人的本事也不比她差喔,俏郎君一會兒就知道啦。”

    這時候,時禦史緊抓著一臉驚慌矢口否認她就是在丹州玩仙人跳坑了他的那位姑娘,咬牙切齒,面色猙獰,憤怒的像是要一把將她撕得粉碎。只是,他是讀書人出身,從小規矩就嚴,從沒打過女人,所以,他雖恨得發狂,卻只是瞪著顛顛姑娘脹得臉皮子通紅,卻不知該如何整治她,才能出得了心頭這口惡氣。

    楊帆起身走過去,一攬時雨的肩膀,笑吟吟地道:“時兄好像在這裡遇到了故人呀,來來來,這邊說話!”

    楊帆攬著他往花廳一角走去,又回頭示意那位“乍見故人”驚慌失措的顛顛姑娘候在那兒不要動。到了花廳一角,楊帆壓低聲音,緩和勸解道:“時兄,往事已矣,說起來,顛顛姑娘也是受人差遣身不由己,她與你無親無故的,不坑你坑誰呢?

    如果楊某所料不差,自丹州回來,時兄你對此女怕是唸唸不忘吧?哈哈,愛也好,恨也好,總歸是一場緣份。今兒楊某給你們做個冰人,為這位顛顛姑娘贖身,送與你作妾。她從此算是跳出風塵不再受人擺佈了,你呢,叫她侍候你一生一世作為補償,可好?”

    時雨聽了,一股寒意從後脊樑一直竄到頭髮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整個人都呆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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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五十一章 抽身

    時雨呆若木雞,楊帆拍拍他的肩膀,低聲道:“長安之行,對時兄而言是一個好機會啊,若是此時立上一場大功,還怕來日不能青雲直上?據我所知,左僉都禦史汪長風年老多疾,怕是很快就要榮休了,時兄,好好想想。”

    楊帆說完轉身走去,時雨站在那兒呆呆的半晌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初他興緻勃勃地趕到丹州,本來想破獲大案,競爭右僉都禦史之位,誰想被假扮商人婦的鈿鈿姑娘色誘,以致落了把柄在丹州刺史李駿峰手中,對丹州一案再也不敢查問。等到延州案發牽連到丹州,李駿峰還是落入了法網,可是時禦史的醜事並未爆發。

    在時雨想來,定是李駿峰沒有把設計陷害他的罪行招出來,畢竟只憑丹州挪用庫糧的罪行,他只是發配嶺南,如果再多招出一樁罪過來,說不定就要殺頭了。時雨還以為這樁醜事從此石沉大海,再也無人知道,卻不想今日竟被楊帆一口道破。

    時禦史忽然想起,當初延州眾貪官被抓,朝廷順藤摸瓜,抓了許多地方要員,這丹州刺史李駿峰就是楊帆帶人去抓的,莫非李刺史其實是招了供的,只是這個消息被楊帆瞞了下來?想到這裡,時禦史面紅耳赤。

    可再往深層想想,時禦史又不禁膽顫心驚。楊帆為何要替他把這樁醜聞瞞下來?今日又為何把這件事透露給他知道?當初中了“仙人跳”時,他還以為這位鈿鈿姑娘真是李刺史的侍妾,及至李刺史案發,他才知道那只是李刺史重金聘去的一位煙花女子。

    可這煙花女子來自何處,他是不知道的,也不敢打聽。如今這個女子卻出現在蒔花館,這是巧合,還是楊帆的有意安排,如果是有意安排,那麼楊帆軟硬兼施,是想……

    一時間,時雨心思百轉,腦海中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念頭,忽而便又想到那句叫他怦然心動的話:左僉都禦史汪長風即將病休……

    楊帆走到一邊。又對顛顛姑娘說了幾句話,顛顛姑娘一聽楊帆要為她贖身,不禁又驚又喜,隨即又滿心惶恐。

    淪落風塵,大都是身不由己。誰不想有個穩妥的依靠。而風塵女子最佳的結局,就是能被官宦看中納為妾室,她已經二十四歲,在歡場中年歲已嫌大了,姿色又非絶美,能夠成為一個當朝禦史的妾室,那是再好不過的出路。

    可……可這位禦史是被她坑過的呀。雖說她只是一個青樓女子,拿錢做事兒,根本由不得她選擇,但是這位時禦史會理解她的苦衷麼?如果他懷恨在心。到時候蹂躪折靡虐待欺壓,還不都由得他?

    能有這般好出路,顛顛姑娘實在不捨得,可是想起與時禦史結下的仇怨,她又實在害怕極了。如果……如果是做俊俏郎君的侍妾那該多好。萬般無奈處,顛顛姑娘對楊帆不禁生起了一種難言的幽怨。

    楊帆看出她的擔心。又附耳對她低語了幾句,先說了幾句時禦史的性情為人以寬其心,接下來的幾句話可是聽得顛顛姑娘俏臉通紅了,她含羞答答地點了點頭,偷偷瞧一眼呆立原地的時禦史,鼓起勇氣向他走去。

    楊帆笑道:“時禦史身子乏了,顛顛姑娘,你可要好好侍奉他呀,待明日一早,你便收拾行裝,隨了時禦史走吧,時禦史此來長安並未攜帶家眷,以後這起食飲居,可都要你來照顧了。”

    顛顛姑娘頭也不敢抬,含羞低聲應了。

    楊帆又對陳東、胡元禮等人道:“天色晚了,大家就在此歇宿一晚吧。”

    眾人酒已飲得夠了,情火漸漸勾起,只是大庭廣眾之下,更加放蕩不覊的舉止可不便表現了,楊帆這句話大得人心,眾人紛紛響應,各自摟了美人搖搖晃晃而去。

    那小胡姬湊到楊帆面前,水汪汪的一雙藍眼睛巴巴地望著他,就像一條眼巴巴地等著主人丟骨頭的小狗狗,就差搖尾巴啦。楊帆卻把她向晃到面前的陳東懷裡一推,笑道:“你也去,好生侍候我們這位陳老兄!”

    比起年過半百、身材發福的陳郎中,小胡姬顯然更中意這位年輕體壯相貌英俊的二郎郎,小胡姬聞言好不幽怨。陳東卻是大喜過望,一把摟過小胡姬的香肩,衝著楊帆翹起大拇哥兒,大著舌頭道:“二郎……夠……夠朋友,陳某……真沒……沒交錯人吶!”

    曲終人散,花廳中一片狼籍,幾個人包括文推官在內都摟著一位或兩位可意的姑娘離開了,只剩下楊帆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兒。一身便服的任威悄悄湊到他的身邊,楊帆抬頭道:“咱們先去北城,看看千騎營駐紮的情況,之後就去灞上!”

    自有人留下為今日酒宴會帳,並且辦理為顛顛姑娘贖身事宜,楊帆則帶了幾個親信侍衛離開蒔花館,快馬飛奔北城。

    顛顛姑娘的閨房一如其人,溫馨淡雅,錦幄鋪就,獸香裊裊。顛顛姑娘怯生生地望著以後要侍奉一生的時禦史,有些不知所措。

    時禦史在宴上喝了不少酒,臉龐一片通紅,看著面前這個叫他又恨又愛難以忘懷的女人,時禦史咬牙切齒地吼道:“脫!”

    顛顛姑娘嚇了一跳,麻溜兒地一扯衣帶,迅速地把自己脫成了一隻光溜溜的小白羊兒,兩隻手正不知該捂上還是捂下失措慌張的當口兒,時禦史看得慾火如焚,一把抱住她便撲到了榻上,把那滿腔憋屈都化作了行動。

    顛顛當初扮商人婦時,還要故作矜持端莊,不敢放開手腳與他親熱,這時候誠心取悅郎君,自然使盡渾身解數,服侍的時禦史飄飄欲仙。牙床頻顫,嬌吟聲聲,看樣子兩人是要在“同歸於盡”中一泄泯恩仇了……

    ※※※※※※※※※※※※※※※※※※※※※※※※※

     大唐東西兩都各有一座宮城,宮城的北門都叫玄武門。不過洛陽只有一座玄武門,長安卻有兩座,長安這兩座玄武門,一座是宮城的北城門,一座是大明宮的北城門。

    貞觀年前,皇室沿著宮城的西內苑又向北面繼續拓展,建造了規模宏大的大明宮,其規模之大較之宮城不遑稍讓,僅僅一個大明宮就相當於清故宮的四點五倍,可以想見其寬廣,這座大明宮的北城門就叫玄武門。

    宮城的玄武門和大明宮的玄武門,都可以直通內苑皇廷,所以這兩道玄武門都是皇宮大內最緊要的門戶,都要由千騎營來戍守。

    現如今整個皇室都在洛陽,宮中不需要嚴密的警衛,千騎營的戍衛任務比較輕鬆,楊帆交代許良等人趁機先帶人熟悉宮中各處道路和宮室,另外就是要選好營址。

    原來的禁軍營址就位於宮城北面最關鍵的部分,卡死了整座宮城的北面交通要道,不過當時只有一個百騎,只戍守宮城的玄武門,其他防務是交給北衙禁軍其他部隊的,按照楊帆的意思,如今千騎營有足夠的人手,整個宮城北面必須絶對置於他們的控制之下。

    所以,軍營的範圍要擴張,要以北城外的護城河為界線,把整個北面全部置於千騎營範圍之內,這樣任何一支禁軍試圖從北面進入宮城的話,都需要通過千騎營的防地。因此得搶先一步,劃定營房範圍,派兵駐守。

    料想武懿宗也不敢在如此敏感的地方跟他們有所爭執。楊帆策馬在北城外巡視了一圈,對許良、馬橋等人已然劃定的範圍進行了確認,對幾個心腹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便悄然離開了。

    知道楊帆不在營中的只有司馬許良和幾位郎將,而他們雖然知道楊帆離開了軍營,卻不知道他去了何處,就連楊帆的生死兄弟馬橋都不知道,這裡已經變成了千騎營的防地,旁人自然無從打探楊帆究竟是否在這裡面。

    楊帆回來時就是一身便裝,此時悄然離開連衣服都不用換,他悄然去了灞上。這玄武門在宮城的北面,宮城在整個長安城的北面,而灞上卻在長安城的東南,楊帆要去灞上,需要橫穿整個長安城,路途著實地遠了些。

    此時,灞上鎮正因為君如顏引起了又一場騷動。

    君如顏今日赴長安城原因,雖然蛟龍會沒說,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是漕幫的漕口舵把子,蛟龍會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肯定要回城向幕後支持蛟龍會的官方權貴說明一下現在的情況,說不定還要順便瞭解一下順字門的底細。

    可是,君如顏這一去就沒回來,只回來兩個心腹侍衛,帶回一個消息:“君副會主中風了!”

    依照這兩個心腹侍衛的說法,君副會主從城裡回來時,將要出城門的時候突然中風倒地人事不省,於是緊急送到城中老宅延請醫生診治去了。蛟龍會的各位副會主、大管事以及前來弔唁的客人還沒消化這個消息,兩個侍衛便接了君家大娘子回城。

    君如顏出了這麼大的事,讓他的娘子回城伺候本來再正常不過,但是隨後大家就發現,君如顏的人把君家在灞上的房子都搬空了,所有值錢的物件兒一樣都沒留,統統搬回了城裡。

    如果君如顏就此癱瘓在床,那他的確失去了當漕口掌舵的可能,君家早晚是要搬出灞上鎮的,可是用不用這麼迫不及待?君如顏已經中風,是誰授意君家娘子把灞上鎮的產業立即搬空的?

    本就人心惶惶的蛟龍會,陷入了更大的動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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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16 01:51:04
第二十五卷 第九百五十二章 定計

    李黑和嚴世維聞訊後馬上快馬趕去城中,半道遇上了君家娘子的車隊,他們連個招呼都沒打,越過車隊先行趕到君家,君如顏果然癱瘓在床,口歪眼斜,嘴角流涎,他們一句話都沒問出來,因為君如顏除了唔唔呀呀,已經一句話都不能說了。

    這君如顏也算一個狠人,既然楚司錄說“避門不出,不見外客,唯有如此,才能避禍!”他乾脆執行的更徹底些,成了一個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廢人,就算有人主動來見他,也休想從他嘴裡挖出一句話來。

    可惜的是,君如顏只是大致知道一點中風後的表現,他並沒有親眼見過中風病人,而李黑和嚴世維經多見廣卻是知道的,君如顏雖然努力地做作,但他並不是一個好演員,李黑和嚴世維還是從他的眼神和努力扭曲起來顯得極不自然的表情看出了一點端倪。

    他們都是老於世故的人,並沒有就此點破君如顏在裝瘋賣傻,明擺著君如顏是不會承認的,又何必多此一舉。不一會兒,君家娘子苗清兒也匆匆趕了回來,一見丈夫中風癱瘓,立即軟倒在榻前,只哭的昏天黑地。

    她才嫁了君如顏不過個把月就出了這種事情,如果君如顏不能康復,以後就要守一輩子活寡,她如何不傷心?

    嚴世維和李黑看看哭得幾欲暈厥的君家娘子,心中暗自凜然,他們當然看得出君家娘子並非作戲,也就是說君如顏佯裝中風,到現在為止連他的枕邊人都是蒙在鼓裡的,對他的妻子都不敢透露實情,究竟是出了何等的大事?

    兩個人好言安慰一番,起身告辭,離開君府出了長巷。李黑佇馬街頭久久不語,奇怪的是嚴世維就坐在他旁邊的馬上,居然也一動不動。過了許久,嚴世維才輕輕嘆了口氣,道:“黑爺,灞上幾十年的太平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李黑淡淡一笑,道:“灞上曾經太平過麼?”

    嚴世維道:“有風有浪,才叫江湖。太不太平,要看這風浪有多大。以前的風浪掀得翻別人的小船,掀不翻咱們的大船,對咱們來說。那就叫太平。如今……只怕要有一場掀得翻蛟龍會這條船的大風浪。”

    李黑深深地盯了嚴世維一眼,道:“一天之內,會主無緣無故成了死人,漕口舵把子中風成了活死人,如今只剩下你這位漕拳舵把子。你打算怎麼辦?”

    嚴世維苦笑道:“黑爺,你說這話就是寒磣我了,以前咱們兩個怎麼爭,爭的都是誰來掌舵,好歹是一條船上的人,如今這場風浪可是要掀翻這條船的。跑不了我也躲不了你,還望黑爺能與我同舟共濟啊。”

    自打李黑交出漕拳掌舵之位,兩個人就開始了無休止的明爭暗鬥。可是現在偏偏得同舟共濟應對眼下的局面,嚴世維心知肚明,現在蛟龍會裡最有勢力的人就剩下這位半隱退的黑爺了,他不能不放下姿態尋求合作。

    李黑沉默半晌,徐徐說道:“昨兒晚上。我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嚴世維身子一震,失聲叫道:“甚麼?”

    李黑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看樣子。嚴副會主那兒也有客人造訪?”

    嚴世維從震驚中緩緩平復下來,決定與李黑開誠佈公地談一談,說道:“不錯!昨兒夜裡,我府上也有人登門造訪,來人……”

    嚴世維把那人說的話對李黑說了一遍,盯著李黑道:“黑爺那位客人,又怎麼說?”

    李黑道:“那人的說法與你那位客人的說法大同小異。”

    嚴世維目不轉瞬地盯著他,道:“那……黑爺怎麼說?”

    李黑道:“看來他們不只一個人,不過,就算有幾個人十幾個人,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漢,也不可能掌控灞上,沒有人只靠拳頭就讓灞上數萬漕夫俯首貼耳,不能給大家掙口飯吃,大家和你拼了命也不會聽你的。”

    嚴世維道:“我原也這麼想,他們用拳頭,是無法讓我低頭的。可現在不同了,君如顏裝瘋賣傻的那副蠢樣兒你也看到了,能嚇得他寧可放棄漕口掌舵的位子,放棄每年豐厚的收入,躲回家裡裝中風,想打灞上主意的這個人來頭一定小不了,君如顏畏之如虎,咱們難道比這位孝廉公更有地位?”

    李黑道:“嚴副會主明白這個道理最好,那麼,咱們兩個是不是該認真考慮一下那位不速之客的提議了?”

    嚴世維道:“黑爺打算怎麼做呢?嚴某年輕識淺,唯黑爺馬首是瞻便是。”

    李黑見他這時還在耍滑頭,不禁曬然一嘿,道:“如果一艘船要沉了,大家想活命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爬上另一條船,一條更大的船,你說呢?”

    嚴世維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道:“你確定……那是一條大船?”

    李黑淡淡地道:“本來是不大信的,但是看了君如顏這副模樣,你不信?”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一起向長街上望去。

    夕陽西下,暗紅色的光把棋盤般規整的長安古城沐浴其下,他們立在長街之上,就像這巨大棋盤上兩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兒,進或退對下棋的人來說無足輕重,但是對這兩個棋子兒來說,卻是關乎生死前程。

    夕陽,把人和馬的影子混成一個很奇怪的形狀,拖的很長很長。

    李黑默默地佇立著,又想起了昨夜造訪的那位客人對他說過的話,這番話他當時是不大相信的,現在卻不得不重新拿出來,細細地品味咀嚼著:“黑爺,今天這番話我說給你聽,就不怕你洩露出去,不過你記住,如果從你嘴裡洩露出一個字,你這輩子就別想再聽見你孫子叫你一聲阿爺!”

    “你說!”

    “我們的目的,是整合現在的漕幫,重建當初隋末時候漕幫一統的局面。”

    “哈哈!這簡直是癡心枉想,根本不可能的事!你以為憑你一身好武功就能折服我蛟龍會?不要說我們,還有比我們更強大的日月盟、五行會、三河會、圈子門、太平幫,這些第一流的幫派,財大勢雄,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黑白兩道,他們都有人脈,你要動武,就算他們沒有能與你們抗衡的高手,也能花重金請來足以跟你們較量的江湖奇人。更何況,如果他們請動背後的官方勢力,除非你們扯旗造反,否則一個巡檢一隊捕快,就能攆得你們屁滾尿流!”

    “呵呵,我們有沒有這個能力,你不用擔心。你應該清楚,如果灞上各大漕幫能合而為一,除了對那些世襲罔替獨掌大權的幫主會主門主們不利,對其他所在人都是有利的,整合之後,你們可以集中所有的駕船好手,把重要的、急需的、過於沉重陸運不便的貨物經由船運,其他物資在水道難行處經由陸運。

    如此一來,大家的日子都會比現在好過的多,少了幫派之間的競爭和排擠,大家擰成一股繩兒,就算沒有漕口,沿途官府也不敢太過勒索刁難,不然漕糧運輸受了影響,影響的就是整個長安了。

    這件事對你個人更有莫大好處,一旦漕幫合而為一,我們會按照當初順字門的規矩,設立八大長老三十六管事,你該清楚,漕幫合一後一個管事比現在的一個掌舵還要威風,最重要的是,到時你就不用擔心因為孫子年幼,你的家業會被別人奪去。

    現在各大漕幫,除了幫主之位穩如泰山,下面各大掌舵只要沒有得力的子孫繼承,就必然會在一番血腥的爭鬥之後被別人奪走權勢,而一旦合而為一,你的孫子就算年幼,也能穩穩地抓住你留給他的飯碗,不會被別人奪去。

    因為,他年幼的時候,他的事可以由其他管事代勞,不會影響漕幫事務。反過來,誰想打你孫子的主意,八大長老三十六管事都會替你撐腰,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他們那一房將來不會出現孤兒寡母的一天,今天幫你就是幫他的明天。”

    想到這裡,李黑忽然揚起頭來,一抖馬繮,對嚴世維道:“我李黑老了,就這麼一個寶貝孫子,別的我都不想,就想給我孫子留份家業,讓他吃的飽、穿的暖!誰給我飯吃,我就跟誰幹,你怎麼說?”

    嚴世維眼珠轉了轉,咬牙道:“那……咱們今晚就依約去見見他們?”

    李黑點點頭,揚馬一鞭,策騎飛馳而去。嚴世維盯著他遠去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李黑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長街盡頭,嚴世維才狠狠一鞭子抽下去,領著他的人揚塵而去。

    順字門這一天來,收到的驚喜或者說是驚嚇實在是太多了,昨夜他們還提心吊膽地擔心蛟龍會的報復,今天一早就得到了蛟龍會會主文長興的死訊。文家大辦喪事的時候,喬木又提心吊膽地等著蛟龍會的人明火執仗地闖進來把他們一家人全都殺掉。

    這種事以前並非不曾發生過,十二年前,就曾有一個小幫派的首領仗著一身過人的武藝和桀驁不馴的性格不買蛟龍會的帳,當時剛剛接任幫主之位的文長興以他立威,帶人殺進他的家,一夜之後這位好漢全家就消失在滾滾的渭河水底。

    今天,這一幕要在喬家重演麼?

    然而傍晚的時候,轉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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