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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高容]殘天闋--卷一明月映刀鋒(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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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12 16:40: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8
本帖最後由 eattravel 於 2013-8-12 16:57 編輯

《導讀》  殘天闋——東方版的魔戒、武俠版的無間道    奕峰


這是一部雙男主角的武俠小說,無疑的,並不是個容易寫好的題材。除卻大師金庸的天龍八部、古龍的絕代雙驕、黃易的大唐雙龍傳令人印象深刻外,很難看到其他作品真能把多主角的線處理得彼此緊扣、有條不紊又各具風采。

但殘天闋稱得上異數,作者的功力十分高超!

不同於網路玄幻那種一層一層打通關的模式,殘天闋硬是在一片流俗泛濫當中,開闢了新典範,令我驚奇原來武俠小說不需依附在歷史朝代裏,也能有史詩般的境界,其情節之磅礡精彩、視野之華麗壯闊、思想之恢宏深刻、布局之懸疑嚴謹、人物之細膩透澈,武功更是脫出傳統武俠拳腳式的設定外,有著無比的豐富奇想、緊張對決,還能不失邏輯。



殘缺世界裏的溫暖光明,有情天地裏的悵然遺憾



我一直認為武俠小說中,人物是靈魂、情節是骨架、武功是血肉,而說故事的能力就是小說的組裝技藝,缺一不可。缺了靈魂骨架,只是流於電玩場景,少了精彩武功,則成了鄉野傳奇,稱不上武俠小說,而串連這些,即需好的說故事能力。

千百年來,人性的衝突糾葛始終是戲劇小說最深深感動人的部份,因為無論歷史如何更迭、潮流如何轉換,人心的貪嗔愛慾永遠不變,如果射鵰英雄傳寫的是忠義、神鵰俠侶是愛情,那麼殘天闋就是人性!

在各方勢力逐鹿中州的龐大背景下,作者以極其特別的方式處理兩位主角。風小刀的線平舖直述,他和你我一樣,只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他出生卑微、沒有野心,在面對一次次恩怨情仇的抉擇中,他有掙扎、有迷惘、有痛苦、有頹喪。但讀者可感受到他與江湖中大多數的人不同,乃在於無論世道多險惡、人心多狡詐、遭受多少背叛陷害,他從不改變志節,心中始終長存一份溫暖光明和濟弱扶傾的正義,最後終能堅守真道、成為萬人景仰的大俠。

前三卷講述他從小到大、從卑微到高峰,很傳統的武俠小說主角路子,佐以另一主角月孤焰作陪襯,但在直線緊湊的情節中,處處可見月孤焰隱藏佈局的痕跡,教讀者閱讀得目不暇給、熱血澎湃之餘,還要擔憂兩兄弟背後的謊言將造成情義對峙、天下動盪,一場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暴。

月孤焰則是完全不同於傳統武俠主角的寫法,相對風小刀的平凡,他是個絕頂人物,不只才智無雙、武功超卓、一出生即掌握大權,甚至長相也俊逸絕倫,他瀟灑淡然、癡情堅忍、胸懷高尚理想,幾乎是個無可挑剔的完美人物。

然而當作者以倒述的手法,像剝洋葱般一層層剝開他的身世,隱藏在背後的邪惡每每讓人驚嘆扼腕不已,而每一次的揭露更帶來無限感傷與深深遺憾。

但作者高超的說故事能力不只如此,在破開月孤焰身份真相的同時,讀者已不知不覺隨著主角再度掉進另一個迷團難解的命運漩渦裏,每一次曲折,總引得讀者不斷猜想兩位主角之間是否會有轉機,作者卻吊足了胃口,直到最末一章才願揭開答案,結果又是個令人震撼的意外!

除了絕頂與平凡之外,這對金蘭兄弟還有許多對照,在性格上,風小刀熱血博愛、光明磊落,月孤焰冷靜淡定、算計極深,他幾度出場都有虛假身份,也都令人驚奇,武俠小說對易容術多有描述,但大概沒有主角身份變化到像他這種地步。

以命運來說,風小刀一步步攀上巔峰的同時,月孤焰卻是大權寸寸崩落、甚至墜入萬丈深淵,一個平凡身影的崛起,交會著另一個風華絕代的隕落,其間的滄海變化實難以言表。

另外,當風小刀由道入魔時,月孤焰反而轉入佛道;當風小刀遭到群雄背叛,也是月孤焰被族人遺棄、孤立無援時;風小刀的父親軟弱卑微,卻十分慈愛,令他立下濟助弱小的信念,月孤焰的父親優秀而嚴峻,給了他最好的一切,卻也帶給他最殘忍的痛苦。

在感情上,風小刀心動的三個女子小蝴蝶、菊仙歌、路瀟遙,分別代表的是一個人在情感旅程中的青澀懵懂、激情糾纏,還有相知相惜的領悟。

他是個熱血風火、喜怒由心的男子,在遭遇一次次重大挫折後,即使被傷害、極端痛苦,依然意志堅強、願意敞開心胸接納感情,他不怕再次受傷,只擔心自己付出不夠,就如他在江湖中一貫的處世態度。

月孤焰對江湖黑暗看得太透澈,極度厭惡心機爭鬥又身不由己,於是他將內心期盼的單純美好投射在夢境中,夢初自小在他調教下,成了他最嚮往的美善淨地,兩人世故與純真的強烈對比,也激盪出最刻骨銘心、廻腸蕩氣,有如夢幻般的愛情。

然而同樣經歷感情挫折,看似冷淡的月孤焰反而走不出傷痛,即使身邊有紅粉知己昊星、體貼活潑的画兒、明朗勇敢的何麗絲,卻只願癡戀執著,一如堅持他心中的美好理想。



正義背後的無奈邪惡、謊言背後的真摯情懷




說完主角,不得不提提另兩個宗師級的人物,其中一位是被讀者拿來與岳不群相提併論的無間島主刑無任,他們的相似處在於正義背後的邪惡,但作者卻能以完全不同的手法展現出一個悲劇領袖的風範,相較於已經成為經典的岳不群,絲毫不遜色且多了份細膩。

個人以為這二者是不同的,岳不群的邪惡源於私利,側重在虛偽,他清楚自己行事卑劣、因此暗暗作為。然而刑無任卻自認是個孤寂的聖人,他為武林貢獻良多,不只嚴格對待別人,自己也付出很大代價,深信若要成就更大的好事,一時的惡行犧牲是可接受的,某方面來說,他和月孤焰一樣,為蒼生而忍受很大的痛苦練功,可是沒有人體諒他。

他已經攀到了高峰,沒有更高的權力位子需要追求,他不需為名權、不屑為財色,也不懼強敵威脅,甚至對感情也很執著,究竟是什麼能令一個律己甚嚴、品格高超、學識淵博的高人犯下惡行?

作者告訴我們答案是「理想」,他想一統天下、斬妖除魔並非只為一己私慾,所以他的大義凜然出於真心,也深深相信唯獨自己才有能力帶給這個天下永久的和平。

另一位超絕人物是三無派的第一高人若水,他出場極少,除了一開始與魔君大戰、與風小刀簡短的師徒對話,讀者無法看出這位高人之所以稱為高人的理由,但他的精神卻是真正貫穿全書,不只影響風小刀至深,月孤焰也間接承襲了他的意念。

讀者一方面期待月孤焰和若水的精彩對決,一方面又擔心這將造成兄弟無可挽回的破裂,一個是機關算盡、武功大成、面對敵人從未失敗的奇才少年,一個是隱在雲霧裏,每次出手都石破天驚的世外高人,兩人究竟會鬥智還是武決?

然而作者還是讓我們意外,雖是四兩撥千斤地解決這場難題,非但沒有讓讀者失望,其中含意卻更雋永動人,這是我十分喜愛的一個章節,作著深刻地描述了一個長者的高風,也讓我們看見一個天才少年在沉甸甸的重擔下,隱藏於深心處的渴望與脆弱。

在殘天闋的大千世界裏,每個主角、配角、正派、反派、大宗師甚至小嘍囉都有鮮明的面貌,每個人的貪嗔愛慾也不一樣,從蠱惑人心的魘魅界主、老謀深算的魔君幽鬿、和平堅忍的術師單人離、懷才不遇的二公子滅魂,各有特色的五靈王,正義卻固執的路無常,到狠辣自負的悲劇劍客玉冰華,甚至特異獨行、讓人心生顫慄又喜愛莫名的醫梟莫非問,其架構之龐大、人物牽纏糾葛之複雜,或許在你第一次閱讀時不一定能夠記得他們的名號,卻一定記得其嘴臉,這就是作者刻劃人性入微的地方。



殘天闋裏的武功更是五花八門、精彩萬分,充份展現作者極豐富的想像力和嚴謹的邏輯性,我忍不住要提的是無欲刀法與七絕劍法的融合方式,是無欲能將七絕的風林火山……等七種力量化為小分子,推展得更無遠弗屆、更厲害,或許作者是一科技人的關係,這樣的描述無疑就是「奈米科技」的應用!而一場毒沼裏「天鼓八音」的打鬥,作者更以瘴霧變化清楚描述了音波是如何動盪而產生力量。「破穢思」借由修改腦前葉而令人改邪歸正,乃是醫學的擴大想像,我以為這在將來的醫學或是可行的,但卻關係到人權問題,作者也同樣點出這一論點。醫梟神乎其神的換身術,更是醫美整容的巔峰極至。而夢靈魔影、夢境中的對決,作著對靈能操控的解釋,更是合情合理又令人嘆為觀止。

書中多場禪理對答、佛魔辯證、天機出示,都可看出作者深厚的人文素養,而牢中鬥酒、棋峰論勢、一子之變,更是喜歡鬥智的讀者絕不可錯過的絕妙情節。



我相信任何一套大作的形成,絕對不是跟隨模仿,而是在情理之中寫出創新,在驚奇之中傳承了核心價值,且包容了深刻的人文哲思,和對現實環境的省思與期許,才會樹立其口碑,所以不管你是看熱鬧還是看門道,殘天闋都是一本十分有趣的書,令人掩卷之後,仍不禁要深深沉浸在其中的大千世界裏,懷念不已。









                            一個老武俠迷 二0一三年一月二十日 凌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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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12 16:48:48 |只看該作者
序章



中州大陸,天曆一九七一年。

北方魔界「十三月王朝」連年南侵、兵燹頻仍,使中州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武林正道為了一舉掃平魔禍,由「無間島主」上官秋水統領各大幫派遠征北漠,不料卻誤中陷阱,遭到千萬魔軍圍剿,在鏖戰數個月之後,不得不鎩羽敗退,群俠在漫山遍野的敵軍包圍下,踏過無數屍骸骨肉,拼命突殺出一條血路,向南方退去。

魔君幽鬿生性精猛好鬥、藝高膽大,見敵人殘眾只剩六千餘,若能一舉殲滅,天下大業已成局在望,如何甘心讓他們逃脫?剎那間,他身影如一道紫色光電撲衝入軍陣前鋒,大喝一聲:「狼軍左右包抄、前鋒鷹軍隨我來!」當即領了萬名精英飛騎追上。

雙方一路追逐拉鋸,直追出北漠邊境外、到達六祈江岸,幸而上官秋水早已派人剿滅鎮守岸邊的魔軍、搶佔江船,才終於為中州大軍掙得一線生機,群俠撤退至此,全數上了船,一艘艘輕巧蒙舸張了船帆、遠颺而去。

六祈江波瀾壯闊、河濤滾滾,儘管無間船影已遠成小點,幽鬿仍不肯放棄,領著大軍沿江邊再奔追數十里路,只見前方岸邊泊著數艘輕船,幾個舟子逕自喝酒談笑,他們乍見到大批魔軍,都嚇得臉色發白,頻頻磕頭求饒。

幽鬿心中快速盤算,這些小船全部載滿不過七百之眾,若繼續追六千敵兵,反而會落進以寡擊眾的險境,冷聲問道:「千象,你看該當如何?這一追會不會中了對方圈套?」他身旁一名頭戴玄色高冠、長鬚長眉的老者恭謹道:「依屬下之見,窮寇莫追。」

幽鬿宏聲道:「本君麾下就算只七百精壯,也勝過世間千軍萬馬!」

千象趕緊掐算了枯瘦的指節,改口道:「主君英明!中州殘孽個個身負重傷,我軍正當勇強,就算以七百精壯敵六千傷兵,仍是綽綽有餘,何況主君乃是天命所歸,這一仗必能大勝而回!」

幽鬿聽術師建言深合心意,當即長喝一聲:「殺了他們,眾軍上船!」頃刻間最精練的七百名高手一躍上船,將一干舟夫全殺淨、扔進江河裡。

幽鬿昂立船頭,衣袂飄飄,宛若天神,他目不稍瞬地盯著敵船方向,就像蒼鷹覷準獵物般,冷銳而堅定。眾船迅快追出數十里,好不容易見到敵軍船影,江心卻忽然橫來陣陣輕煙裊霧、朦朧了四方景色,烏沉沉的天空更飄下斜風細雨。

過了一會兒,風雨漸大,水流越見湍急。船帆都吃飽了風,本該行速越快,卻不知為何,船隻竟慢了下來,四周一片雨淒霧濛,憑添了幾許詭奇。

眾軍看不見旁邊的船,心中都暗自戒備,倏忽間,船尾莫名發出微微暈光,這百名軍兵能隨侍魔君左右,全是一等一的好手,也不怕妖鬼作祟。一鷹軍千夫長當即手按刀柄大步過去察看,只見到一名頭戴斗笠、身穿長青衫、外套簑衣的瘦弱少年,幽魂似地坐在船尾,手中持著一盞紅紗燈籠,風雨之中,他全身都已濕淋漉漉,唯獨那盞希微燈火竟不熄滅。

眾軍都十分驚詫,明明已殺盡舟子,少年是何時上的船?還是他一直躲在船艙裡未被發覺,但幽鬿修為高深,這小小方舟的任何動靜又豈能逃過他法眼?

少年見魔君精光如刃地瞪視自己,其餘軍兵個個臉橫煞氣、高頭大馬地圍在四周,竟不站起、也不懼怕,只悠然整了整衣冠,拱手作揖道:「魔君在上,小的這廂有禮了。」

幽鬿冷聲道:「你擅自停下本君座船?若沒有好理由,就該有好本事保住自己小命。」

少年指了腳邊水流,道:「不是停船,是逆水行舟!魔君請看,這大江東流,小船卻是逆向西行。」他隨手向江心拋出一把梅花瓣,口裡喃喃唸道:「所謂『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此時剛好有一朵浪花打了過來,將梅瓣分成兩邊。

少年繼續唸道:「『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在扐而後掛』。」他每唸一句,便有一道江浪湧來,將花瓣兩兩而分,等他口中吟唸結束,花瓣隨浪浮沉,竟漸漸散成一卦象。①

少年轉對千象道:「這四十九瓣梅花經數十次江浪推撥翻打,終成一卦,千大師術算鼎鼎大名,這支卦該十分易解,何不向你主上說明?」

千象見少年唸起卜卦中「揲蓍法」的口訣,以花瓣代替蓍草,江浪代替人手取決,兩兩而分,竟真形成一卦,冷笑道:「這卦象說我主君天威浩蕩,無論如何東征西討,所戰皆捷,敵軍明明遁逃東方,我軍怎能捨東向西?」

此時竟又有浪頭打了過來,淹沒了幾許花瓣,少年仰起頭來,微笑道:「非也,非也,千大師您仔細瞧瞧,這卦象可是生了變爻,意味著魔軍東追不過小勝一場,敵首雖受重傷,仍可全身而退,人魔兩界爭戰還是無止無盡,但魔君若肯西行,必有意外斬穫,非但攸關天下一統,對魔界更是大吉大利!」

千象堅執道:「小子休要胡言亂語,卦象已定,豈能隨意更改?」

少年笑道:「所謂『四營成一變,三變得一爻,十八變得一卦』,這浪花推撥次數不可多、不可少,方能形成一卦,而最後一朵浪花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又推開四枚花瓣,生了變爻,難道不是天意如此、天命難違?」

千象冷怒道:「小子何必耍弄花巧?你以『推波助瀾奇術』影響江浪起伏,故意排出一個卦象,再說是符合天地之運,老夫若與你爭辯,那是自降身份、與小子一般見識了。」

少年道:「千大師此言差矣,易卦本是根據天地萬象而來,無論是人力奇術或是小小浪花都該被測算進去,才說得上精準周延,也才能顯示出卜卦者的本事,不是嚒?」

幽鬿見少年面容平凡、身底瘦弱,並不像鋒芒深藏的高人,只一雙眼特別清淡平和,既不冷傲也不尖銳,和血氣方剛的年紀並不相符,暗想:「此子也沒甚稀奇,必是我太過專心追敵,才未留意他藏在船底。」冷聲道:「你去吧!我不殺你。」

少年本是坐著,聞言即伏身叩首,道:「請君聽我一言,中州天祚恆長,氣再衰弱,總有一息傳承,所以無論魔君文韜武略如何厲害,總難一舉功成。反觀魔界,雖氣盛而霸,卻易折而斷,此之謂『柔弱勝剛強』,天之道,總是損有餘而補不足,此事非關人力,乃是天數命定!」

幽鬿喝道:「我瞧你談吐不俗,才留你小命,否則你壞我大事,早該天誅地滅,滾!」

少年再叩首道:「請魔君給小的一個機會。」他以燈籠桿拄地,緩緩站起,身子挺得十分筆直,以沉穩堅定的語氣道:「小的願以雙腿與君賭上一局!」

幽鬿當然可拒賭,但他一介魔尊如何肯在少年面前示弱,道:「賭什麼?」

少年平靜的道:「賭一刻之後,我雙腿已經不在!」

幽鬿略一思索,微笑道:「你這一賭很有意思,你雙腿本來還在,若是輸局要獻出雙腿,反而就贏了!無論如何都是贏面,只不過必要失去雙腿。」

少年道:「小的身虛體弱、流離失所,將來說不定要橫死街頭,若能以下半身搏一個安穩的下半生,已經十分划算。」

幽鬿精光一閃即斂,緩緩道:「這一局,本君認輸就是,你要什麼?」

少年見幽鬿承認輸局才問自己要什麼,倘若此刻要魔君人頭,不知他給不給?但無論如何,這魔君是十分氣魄。少年手臂一揚、指向千象道:「他的人頭!因為魔界術師只能有一位!」

千象臉色霎白,他知道主君言出必踐,此刻唯有設法自救,幸而他是一介謀士,向有智計,轉念間即生對策,微笑道:「誰說主君必然輸局?」

幽鬿自是不想為一莫名少年殺了親信下屬,點頭道:「術師有高見就直說吧。」

千象道:「只要主君容屬下立即殺了他,那麼別說一刻之後,直到死,他的雙腿都會連在屁股下邊!」他本來甚有涵養,但被這少年咄咄逼殺,直動了肝火,言語也粗魯起來。

「不!」少年聞言,臉色驚變,忙伸手去撩長袍。千象暗忖:「小子想先毀掉雙腿來保住小命,我豈容你搗鬼!」雙手倏然探出,一手點向少年「膝眼穴」,另一手使勁扯下他青袍和長褲,喝道:「鬼祟小子,想要老夫的命,你下輩子投胎吧!」他想少年能悄無聲息上船,必身懷絕技,為求生機,他出手甚狠,豈料這一交觸,少年卻虛軟地翻身滾倒,外衣裡褲都被千象含勁的指爪扯得粉碎,露出光溜溜的下身。

眾軍見少年出一個大糗,都鬨堂大笑,可只哈哈二聲,就像被硬核哽了喉,再笑不出口,全場一時靜得連針落地聲也聽得清。

少年滿臉漲得通紅,雙眼直瞪著被粉碎的布褲,發窘得不知如何是好,許久,才緩緩解開上衣,以雙臂費力撐起身子,萬分狼狽地將赤裸的下半身蓋住,露在蓋布外的卻是兩條早已截斷的雙腿,下邊接著兩根木條,接口處還潰瀾滲血!

少年遮醜後才抬起頭,高指天上日光,恨聲道:「千象,現在是不是剛好過了一刻?」

千象臉色灰敗如土,顫聲道:「主君,這小子使詐!他雙腿早就不在……」

幽鬿冷聲道:「他只說此刻雙腿不在,卻未說從前雙腿是否健在,是你輸了!」

千象仆地跪倒,道:「主君要屬下死,屬下不敢茍活,但這小子只會胡言亂語、搬弄使詐,有什麼本事坐術師之位?主君務必三思!」

幽鬿也覺得少年太過青澀,但方才承諾已出口,就吩咐一軍長服侍少年換穿衣褲,又道:「等你學夠了本事再來見我!」

少年拱手道:「小的若沒本事,千象怎不立刻破我逆水行舟術讓大軍東行?」

千象早已悄悄觀察過這術法,的確無法破除,仍做著垂死掙扎,道:「老夫出手,會落得以大欺小之名,你快快自行解開這術法,否則要得罪主君,你就死無葬生之地。」

少年堅定道:「小的深信魔君目光深遠,看重的是魔界千年大業,絕非貪圖一時痛快,才冒死前來進諫。」

幽鬿點頭道:「你雖學了點奇術,也有膽量,但畢竟年紀太輕、識見尚淺,只說對了一半,本君看的是整個天下的千秋萬世,並非只是魔界。」

少年道:「小的受教,但主君也只說對一半,項橐七歲為聖賢之師,甘羅十二歲為大國之相,我堂堂十八有餘,老大不小了,難道不能為主君出計獻策?」

千像伏身在地,忽然嗅到一股異味,欣喜的全身都顫抖起來,叫道:「主君!主君!」他伸手抓了散落一地的褲管破片,將沾有少年鮮血的碎布湊近鼻尖嗅了嗅,拱手道:「主君,此子血統不正,雜有人血,不可輕信,定是上官老賊派來阻撓我軍的奸細!」

幽鬿精光一沉,冷聲道:「人魔之子最是鄙賤,常是風吹兩面倒的牆頭草,你身有雜血,我就不會收你在身邊,我把他人頭給你,你走吧!」

千象想不到主君仍要殺自己,嚇得面無血色,少年卻道:「如今我雙腿俱失,主君若不肯收留,我一下船就要死於非命,要千象人頭有何用處?連踢球都不成!」

幽鬿想人魔雜孽常受兩界欺辱追殺,更何況這少年雙腿殘廢又害死魔界術師,大有人想動手,除非自己親口保他,否則確實難以活命,他心中惜才,沉吟道:「我可允你依附魔界,但術師之位……」

少年道:「小的曾拜入中州門派,以為找到安居之所,誰知他們因不信任人魔之子,只讓我做灑掃雜役,還不時嘲笑凌辱,甚至打傷我雙腿,但無離刻苦自勵,已學得一身本事,當今之世,只主君一人才值得我相輔佑。」

幽鬿道:「小子口氣不小,你名喚無離?」

少年道:「是,『無』乃一事無成的『無』,『離』是與君別離的『離』。」

幽鬿道:「這名字不好,你從此與人界劃分界限、形隻影單,就叫單人離。」

無離恭身道:「多謝主君賜名。」他雙目微微湛光,又道:「小的願再以性命相賭,請主君西行一試,若七日之後,主君不能滿意而歸,便讓他們殺了我。」

幽鬿道:「傳令下去,全軍轉向西行。」

無離道:「不,小的是說只主君一人獨自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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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0 16:22:37 |只看該作者
eattravel 發表於 2013-8-12 16:48  
序章

幽鬿微笑道:「倘若那是個陷阱,就是一命換一命,這不划算,本君性命可比你值錢多了!」

無離笑答道:「但主君的膽量和本事也比小的大多了!」



單人離被押留在船上當人質,幽鬿命千象領大軍繼續順東追擊,自己則換了文士裝扮上岸。他知道千象為保住一命,必會想盡方法殲滅敵人,但他其實也十分清楚,無間島最擅海航,一旦中州聯軍乘船入海,聖嶽峰這一役已經是功虧一簣了。他並非輕信一個少年,只是事已至此,發怒惱恨都無用,不如另謀戰略,他對單人離的卜算甚為好奇,才姑且從之。

幽鬿策馬向西,穿越重重峰巒溪徑,來到「翠雲峰」,沿途盡是清風拂翠、柳色依依,並無半點人煙。他心中默算已過了三天,倘若這兩日再沒有奇遇,那麼加上回程的路途,就要過了七日之約,單人離將會人頭落地!

日暮時分,前方終於出現青葱幽谷,谷口林蔭密密、山石遮蔽。

「叮!」一聲肅殺琴音從谷內琤然衝出,幽鬿驀地一驚,那感覺就像心口被狠狠劃了一刀!

他很快發現這琴聲並不含內力,否則自身的護體罡氣反而能抵擋,那純粹是彈琴者的高超技藝,令人有了被刺殺的錯覺,他心生好奇,也不管谷內有什麼埋伏危險,即邁步進入。

幽谷深處佇立著一座青茅小廬,昏昏暗暗的微光中,映著一絕美儷影端坐廬舍前,女子烏髮曳地如雲瀑流瀉,身著輕羅皓衫、外披翠綠金絲繡花披帛,就像一朵素靜出塵的綠晶百合,幽然深隱卻冷豔清香,且散發著神祕冷傲的獨特韻味,那清靈飄緲的氣質更宛似山谷中一縷煙嵐薄霧,令幽鬿竟有置身迷夢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想一探究竟。

女子戴著大笠帽,笠緣垂下一簾灰墨色輕紗,令人完全看不見容貌,前方擺放一具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墨綠幽光的琴箏,翠碧色的絃絲悠然橫瀉於箏體上,就像藤蔓糾纏著一段蒼綠古木,女子彈琴的纖手套著一雙長及肩臂的白絲絨,彷彿映在蒼木上的一抹熹光。

幽鬿讚賞道:「在下路經此處,聽琴聲磅礡,原以為操琴者是胸懷天下的英雄人物,意存結交,想不到卻遇上個嬌滴滴的小女子,姑娘琴技可真令人驚嘆。」

女子見來了不速之客,琴聲驟斷,淡淡地道:「小女子避隱多年,本打算此生再不見世間人事,想不到公子竟尋幽而至,破壞了谷中寧靜。」她冰冷的語聲有如空山新雨般,令人心曠神怡,彷彿連胸中悶氣也能洗滌而淨。

幽鬿想這種隱居奇人多有祕密,通常不是躲避仇家就是修練祕功,被他無意中闖入,說不定會殺人滅口,但在這麼寧靜的小谷裡,面對著仙靈般的少女,他怎提得起殺意?就退讓一步、拱手道:「在下無意打擾姑娘清修,不知怎樣才可賠罪?」

果然女子毫不客氣,冷冷說道:「公子有二個選擇,第一,你終生為奴,不得出翠雲峰谷半步……」

幽鬿心中冷笑:「天底下竟有人敢收我這魔頭為奴!」他臉上不動聲色,仍謙然有禮道:「在下塵世牽纏甚多,不能答應,這第二選擇,姑娘是想取我性命嚒?」他可感到女子目光透過墨紗射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雖清冷如冰,卻並非是殺氣,更像是一種冷嘲與惋惜,好似自己方才做了一個極愚蠢的決定。

女子微然搖首道:「小女子避居此地,就是不想沾惹塵俗是非,又怎會取公子性命?既然你做了決定,那麼小女子就撫琴一曲送君行,你離谷之後從此需忘了這兒,也莫向旁人提起,公子可能做到?」

幽鬿未料條件如此簡單,反而覺得事有蹊蹺,他剛才被女子神祕氣質深深吸引,不意其他,此刻才看到後面門板上題了一幅詩聯:「何為有情因色有,何緣造色為情生,如環情色成千古,豔豔熒熒畫不成。」②

這禪詩若掛在修道人居室之中,是自我提醒世間情色本質乃空,不必為之心動,但掛在少女屋前就顯得扞格不通,哪個年輕女子不在意美色形貌、不憧憬情愛?

幽鬿心思極快,一瞬間已想通只有極美和極醜的兩種女子,才會避隱幽谷,還在屋前掛上這麼一幅詩聯。極醜的女子,當然是用來自我安慰美豔情色俱是空,不必在意庸俗人的愚蠢嘲笑;至於極美的女子對自身容貌已十分信心,希望才華內涵也能受到注目,才會厭惡男子只貪求她們的美色。

幽鬿甚好奇這少女究竟是極美還是極醜?他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仙姿丰采,若配上一張醜臉會如何大煞風景,「豔豔熒熒……」他陡然想起江湖中一位琴色雙絕、盛名至極的傳奇女子尹無豔。

據傳此女原出身江南望族四大琴府之首,自小就展現天賦琴藝,有「活者聞曲願登仙府,死者聆樂不落陰間」之稱,意思是說如果有幸聽聞她一曲,活人願一死,因為只有天府仙樂才可比擬她的琴曲,死人卻想流連人世,因為陰間肯定無此等美樂。

後來琴府受盜賊戕害破落,尹氏轉而拜師學武,她年紀漸長,出落得沉魚落雁,見過其美貌者,驚嘆她仙容更勝仙曲,同門師兄弟更為討美人芳心不斷明爭暗鬥,一年多前甚至發生集體鬥毆,造成多人傷亡,「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尹氏只得黯然離開師門,從此銷聲匿跡,許多男子更因佳人杳訊而頹憂喪志、神傷無已。

尹氏為免惹來更多風波,在江湖上總蒙面行事,幽鬿與中州爭戰多年,從未親睹芳顏,此刻不免有一絲欣喜好奇:「難道竟是她隱跡於此?」既有這猜想,那是非見女子真容不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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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0 16:23:01 |只看該作者
正轉思間,一陣陣宏亮曠達的琴音已從女子纖秀指尖爆發開來,藉著幽谷的迴音激盪,響成一片金戈鐵馬、大軍鏖戰的激昂。

幽鬿猝不及防下,被震撼得幾乎神魂破飛,但他畢竟功力高深,一下子就寧定心神專注以對,那琴聲卻像風嘯浪潮般擴大開去,有金鼓急催聲、劍弩交擊聲、人馬追騎聲,哀鴻遍野聲,剎那間整個天地盡是狂殺怒號的可怕聲音,女子竟是憑一張琴就描繪出聖嶽峰鼙鼓雷鳴、千軍萬馬的景象!

幽鬿才剛失去一場唾手可得的勝戰,儘管他素來冷毅,但內心憾恨實不可言喻,這曲豪情古樂就像是個深不可測的漩渦,硬把他扯回戰場去,令他胸中激憤全爆發出來。

在一連串鏖戰不休、激烈廝殺之後,琴聲雖仍慷慨激亢,卻流露出落寞韻味,幽鬿彷彿看見自己孤獨立在六祈江岸,扼腕浩嘆戰事失利、壯志未酬的景象,漸漸地,戰火止熄、人煙盡散,琴聲似哀吟、似嗚咽,最後化為一縷悲嘆……

他不禁回想一生征戰總是初始勝利、最後卻功敗垂成,似乎怎麼也改變不了天運,越想越惱恨,到後來竟是鬥志盡失,甚至有不如歸去之慨!

他感傷之際,胸口忽然劇痛起來,恍惚間,聽得嗤嗤聲響,竟是女子持劍往琴箏迅快一劃、割斷的琴絃如七根利箭飛射過來,刺中他胸腹要害!

痛楚與鮮血令幽鬿驟醒過來,連忙運起護身罡氣抵擋,幸而女子內力所差甚遠,這箏絃只傷及皮肉,未深入臟腑。幽鬿內力一震,琴絃已抽出身子散向四方。

女子急拍出一掌,令琴箏彈豎而起,形成一面堅硬護盾,七條鋼絃被箏體帶得再度飛射出去。幽鬿一個側躍騰飛、向旁閃避,女子見他要脫出絃絲射程範圍,纖腰微擺,從琴箏後竄出,接著唰的一劍堵住幽鬿去向,跟著劃出無數寒芒,盡往他身上要害刺去,這幾劍刺得快極,逼得幽鬿不是退回去餵絃絲,就要被利刃穿身!

幽鬿足下一點,飛上疾射的絃絲,鋼絃就在他鞋底下擦掠出一線火花,他卻仍穩立如山,足見輕功實在高明。女子也不甘示弱,纖足點踏樑椽飛身追上,劍尖勾撥著絃絲從四面八方射到,幽鬿卻是伸指一彈,絃絲就繞了個彎又反向飛回,其中一條絃絲與劍尖交觸,震得女子腕骨劇痛,手中長劍直拋飛出去。

幽鬿雙掌更牽引著所有絃絲,交叉成一圈圈要纏縛住女子嬌軀,女子一個旋飛沖天,雖脫出絃網包圍,卻仍有一條鋼絃對著她面門甩劈下來,直要將她剖成兩半!

這番交手,不過在斷絃射出的電光火石間,幽鬿忽起憐香惜玉之心,就算真要狠下殺手,他也絕不想看到佳人死狀如此難看,忙收卻七分掌力。

「啪!」一聲,只那笠帽裂開、掉落,兩人精光相對,形成一種高手的對峙,周遭彷彿全靜止下來,沒有蟲鳴鳥啼、沒有清泉琤琤,沒有飛花落葉,眼中只映著對方身影。

二個勢均力敵的男子對峙,通常會惺惺相惜,一對勢均力敵的男女對峙,卻會形成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他們的勢均力敵不在武力較量上,而在同樣地不可一世、同樣地想征服對方,和眼底同樣藏著不可測知的深意!

女子笠帽雖掉落,臉上還另外蒙了巾,露出的清澈雙眸宛如世間最明亮的琉玉,教人見了就再捨不得移開目光,兩人對視半晌,那雙迷人美眸盪漾起一抹淺淺笑意,更如碧湖瀲灩,令幽鬿不禁目眩神迷、沉醉無已,忍不住回報一個同樣俊美的微笑。

卻在同時,他看清了女子仍端坐箏前,莫說琴箏完好如初,並無絲毫斷絃破損,就連自己身上也沒有半點傷痕!他一時迷茫,難道方才的廝殺只是一場虛幻?

他知道女子並未用玄術或內力迷惑自己,只憑著高超琴藝就把聖嶽峰戰役描繪得栩栩如生,更將他深心處的豪情與憾恨都抒發得絲絲入扣,這女子實是平生知已,倘若真是傳說中人,該有多少男子想終生留在谷內,就算為奴為僕也心甘情願,但他不可能留下來,又捨不得走,腦中盡盤算如何才能博得美人青睞。

女子看出他逗留心思,斂了笑意,下逐客令道:「公子已做下選擇,還不走嚒?」

幽鬿笑道:「我很好奇如果沒有白絲手套加襯滑音,姑娘是否還能彈出傾盡天下的琴曲?」

女子聽這無賴又無禮的言語,也不生氣,緩緩脫下手套,露出一雙比白絲絨更晶瑩剔透、更纖細滑膩的玉臂來,指尖微微一撩,只這一下,清越的琴音就如天籟般,傳盪空谷久久不絕。

幽鬿見過的美女豈會少了?尤其他魔界的未婚妻就是天姿仙容、萬中無一的絕世美人,但他胸懷壯志、長年征戰,對美色向來看得極輕,此刻卻也不禁停了呼吸。

他幾乎是肆無忌憚地盯著那雙手,或者那不像一雙手,更像是精雕細琢的脂玉,或一朵碧潭中的幽幽白蓮,女子指尖再輕撥琴絃,羊脂美玉就光采流轉,清香白蓮就迎風搖曳……

一直以來,除了打勝仗,很少有什麼能讓冷硬的魔君感到開懷,但一場勝仗的結果,代表的是下一場更艱困戰爭的開始,除非魔界真正統一天下,否則也沒什麼好歡喜。然而此刻,他彷彿被輕撫了心窩、融化了冷銳堅硬,內心湧出的喜悅竟比打勝仗更美妙、更歡愉,他恍然明白「從此需忘了此地」,實在比「從此留在谷中」還難做到。他再不管什麼約定,命令似說道:「我一個月內會回來。」

女子冷冷地道:「公子回來也無用,你離開後,我也要走了。」

幽鬿問道:「將來我去哪兒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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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0 16:23:31 |只看該作者
女子道:「公子言而無信,小女子又奈何你不得,也只能重尋隱居之地。我願再相贈一曲,請你就此離開,莫再多言。」

幽鬿也不再說,只緩緩策騎離去,聽得背後串串纖細潔淨的琴聲自谷內交疊而出,卻是一曲哀怨婉轉、淒淒思念的「燕歌行」。他依稀記得那闋詞最末幾句:「援琴嗚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心中不禁升起幾許唏嘆,牽牛織女不過仙凡兩隔,他和這女子卻是人魔之別、正邪之分,甚至還有千年血仇,其鴻溝又何止一道銀河遙遠?③

幽鬿才離開翠雲幽谷,果然就收到軍情,魔軍遇到洶湧江浪攔阻,追擊失敗,中州聯軍已全數撤離,千象只得領軍回至六祈江岸,等待主君歸來。

幽鬿知道中州聯軍雖以無間島為首,但只要有精擅術法卜算的「無邪門」相助,總能算準天時地利安然而退,魔界的確需要一名更優秀的術師,沉思許久,卻是掉轉馬頭又返回幽谷小廬,此刻的他正需要美人琴聲安慰。

幽鬿本來不覺得美人妙曲與天下一統有什麼干係,隱隱間似有靈思閃現,卻還不十分確定,他停駐在遠處默默眺望伊人倩影,心中似起伏似平靜、似痛苦似欣喜,似在黯然消沉中出現一絲曙光,又似墜落更深的黑淵。

直到月色西沉,兩人分別已逾一日,女子仍在小廬前,連坐姿也未變,顯然美人同樣惆悵難決,不知該不該離谷而去。

幽鬿終於下了決心,下馬走近,笑問道:「妳在等我?」

女子見他去而復返,不禁怔然,脫口說道:「一個月還未到……」

幽鬿微笑道:「妳沒聽說度日如年、度時如月嚒?」他袍袖生出吸力,將女子一下子就捲入懷裡,女子無法掙脫魔君強大的武力挾持,正驚惶時,卻聽到一聲輕嘆,那嘆息像發自對方內心,他並未開口出聲,只從眼神傳達。

這男子明明強悍得一無所懼,但內心卻深藏著無比的矛盾和無窮的祕密,那樣複雜的情境交織成一種迷人的深淵,吸引著她明知十分危險,也情不自禁地淪陷、想一探究竟。她鎮定下來,似嗔似拒地道:「大丈夫該一言九鼎。」

幽鬿笑道:「妳只說不得回來,卻沒說不可帶走谷中寶貝,我帶妳走後,自然不會再回來。」

女子輕輕橫了他一眼,長睫黯垂,幽幽嘆道:「小女子隱居深谷,自有苦衷,我實在不想再害人了,公子知道我是誰嚒?」

幽鬿道:「名聞遐邇的尹無豔——無間島主上官秋水最得意的女弟子!」

女子被識破身份,精光一湛,冷聲道:「你既然知曉我身份,人人都說紅顏禍水,連領袖群倫的無間也收不得我,公子不怕招惹麻煩嚒?」

幽鬿笑道:「紅顏禍水?那是沒本事的男子找弱女子當藉口,我這禍殃天下的魔君還怕什麼小小禍水?世間男子除了我,誰也配不上妳!」

「魔君?」尹無豔驚愕許久,美眸浮上迷濛羞意,輕輕卸了面紗,冷豔的唇角緩緩綻放出一抹迷人微笑,就像冷漠的冰山終融化成一江美麗春水。



聖嶽峰朔風雱雪冷割如刀,長年不止。

六年後的某個深夜,同樣的寒風、同樣的冰雪卻捲起魔宮一場烏雲蔽空、銀濤驚變!

「快!快追!」多如夜星的火炬映照得北漠亮如白晝,塵霰飛揚中夾著人影奔流、萬狼低嘷,卻沒有半點多餘的喧嘩鬧語,只有急促的號令聲偶爾出現。

山腰處,瓊樓宮闕、玉堂翠房比肩而立,一隊魔軍正在樓宇內的迴廊急急搜巡,當他們靠近其中一間房室時,立刻眾步齊止,垂首恭立門外。領隊的千夫長拱手道:「啟稟少主,豔夫人挾走剛出生的聖女叛逃下山,屬下正大肆搜捕,還請少主多加留心。」

「明白了。」內堂傳來一剛冷卻稚嫩的聲音。

「屬下告退!」魔兵行禮後迅速離去,房門呀的一聲開啟,快步走出一垂髫小童,一身黑衫勁裝、腰懸冷劍,那劍幾乎要和他的身子一樣長,可小童依舊身手俐落,他正打算下山相助尋人,忽聽得右側扶花暗叢裡,有細微聲響:「大哥……」

小童一驚,忙拉了兄弟進屋,道:「二弟,快進來!」

那二弟臉色蒼白、渾身哆嗦,強忍著眼眶中淚水,怯怯地道:「我娘親為什麼要偷走別人的孩子,卻丟下我?大哥,你說父君會不會殺了我?我……我不想死……」他再忍不住投入大哥懷裡號啕大哭起來。

面對這同年同月生、卻同父異母的兄弟,六歲的小男童無言以對,只能緊緊抱著這個嚇壞了的孩子……

曙光微透,堂外的軍靴沓雜聲漸漸隱沒,兩小童才稍稍喘一口氣。

「碰!」一條偉岸的紫衫人影破門而入,深沉染殺的目光冷冷盯著兩個相依偎、眉目有幾分近似的孩子。

「父君!」兩小童齊聲低呼,心中都忐忑無已。

赫然,幽鬿長袖勁揚,一掌轟然擊下!

黑衣小童見父親精眸殺光迸射,掌氣足以將人粉身碎骨,忙放開弟弟,搶身伏跪於前,叩首道:「父君息怒……」一語未畢,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體內氣血翻湧,幽鬿大掌直越過他頭頂,改擊為抓,提了他背心即轉身奔出。

「父君要抓我去哪兒?」黑衣小童見進入一曲曲折折、深邃幽暗的迷宮地穴,不禁害怕起來:「父君知道抓錯人了嚒?」他也知這想法十分荒謬,為人父者怎可能認錯兩兄弟,但他實在不明白父親為何要擒拿自己。

幽鬿奔行如火,一路上始終沉默不語。砰一聲,小童被重重一擲,撞了洞穴石壁跌落在地,他痛得渾身骨架似要散開,卻未吭半聲,只掙扎著爬起來,沉默硬氣地跪在父君身前。

幽鬿冷冷問道:「你知道聖女失蹤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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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0 16:25:15 |只看該作者
小童掛念聖女安危,更擔心弟弟被遷怒,拱手求懇道:「請父君允我下山尋回聖女。」

幽鬿於石壁暗格中取出一本石書,以掌氣灌入封頁中心的鎖印,將石書翻開、攤在小童跟前,怒道:「你即刻開始修練,不學竟第一闋,一步也不准離開!」

小童怔怔望著父親冷漠離去的背影,心不住往下沉,直到那紫衫大袍逐漸成點、再也看不見……

被孤零零地拋棄在不見天日的石洞裡,他再大膽冷靜也不由得驚慌,努力睜大了眼,四周除了九座比自己身形還高的黑色石碑環繞矗立外,什麼都瞧不見,暗黑死寂之中,滴滴答答的水流聲和忐忑的心跳聲一陣陣地迴盪著……

石頁上慢慢浮出一段段蠅頭小字,輕輕飄飛到洞穴石壁上,變成斗大亮白的字,小童看不懂文中深意,只知道這是魔界不朽神功「殘天闋」的心訣:「父君要傳我神功嚒?」他取下石書中第一頁「闇月聖神」頭像的浮印石,踮起足尖,嵌入第一塊巨大石碑的中心凹處,黑色石碑上緩緩浮現一行白色草字:

第一闋:「生於空有、育於虛無……功成可盡摧草木成灰朽,斂藏魔氣於無形。」



(註①:「大衍之數五十……故在扐而後掛。」出自《周易.繫辭上傳第九章》。)

(註②:「何為有情因色有……豔豔熒熒畫不成。」出自清《西青散記》。)

(註③:「援琴嗚弦發清商……爾獨何辜限河梁?」出自曹丕燕歌行「秋風蕭瑟」中段,其燕歌行原有二篇,描寫的是丈夫征戰,女子思君不歸的心情,對觀兩詩,更富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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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0 16:2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風刀霜劍
   
「無思!」男子眼見愛妻再度受創,一手帶回妻子,一手急挽無數劍花將惡人擋開。

少婦頭髮凌亂,衣衫處處破綻,但看得出容顏秀美、清麗端莊,手中長劍刃身雖暗,但紫芒流轉,晶光逼人。男子則是方臉劍眉、英氣沉穩,他手中長劍雖刃身泛金,反而光華內蘊,毫不刺目。

青袍人冷笑一聲:「君無言,你就這麼點本事嚒?」他鐵掌翻飛,一股龐大氣勁霍然衝出,冷無思翻身迴旋、向後避去,青袍人倏地變掌為爪,五指彎如鐵鉤,曲指抓去,他手勢奇快,狠厲連綿,一抓再抓,毫無間隙,冷無思左閃右避,總在分寸之間,十分驚險。

「嘶——」一聲,冷無思左半衣袖已被扯下,露出半截白藕手臂,臂上數條殷紅血痕,她尚未站穩,青袍人殺招又至,她挺劍格擋,卻已慢了一步!

青袍人正要得手之際,忽感寒氣逼人,正是君無言長劍刺到,青袍人瞬間變抓為拍,力彈劍身之上,躲過削指之禍,他借勢飄退,以金雞獨立之姿凝立山壁間,向下睥睨。

君無言想為妻子爭得片刻休息,故意譏諷道:「白海青!枉你是魔界鷹王,竟然只會逼迫女流,不怕污了自己身份嚒?」

白海青宏聲笑道:「無間島近年威名大盛,打著斬妖除魔的名號,殘殺我輩不知凡幾,賢伉儷更是個中翹楚,單憑『山殤』、『風殤』二柄寶劍,又有誰是對手?倘若今天換作旁人,還不是要送命在你們手裡?說我追殺女流,當真笑話!」話中之意,乃是譏諷對方不過憑著寶劍厲害,才聲名顯赫。

倏地,風小刀直感一道寒光射來,轉頭一看,竟是與青袍人四目相對,兩人雖相隔數丈,仍可感到此人精光迸射、銳利有如鷹眼,風小刀大是驚慌,腳下一滑,竟要摔下山去,忙亂間,他雙手疾抓住插在山縫間的匕首、吃力地勾著,雙足拼命亂踢,卻怎麼也搆不到崖壁的土石樹木,只能吊在空中晃盪、搖搖欲墜。

小蝴蝶在樹洞中見到風小刀命懸於線,急得大哭起來:「小刀哥哥!」

君無言夫婦抬頭一望,不禁大驚失色,冷無思拼命想提起劍來,卻是渾身乏力,反而雙膝一軟、頹然跪倒。君無言眼見情況糟糕至極,思來想去,只能以己身換妻女逃走,大聲道:「白海青,你敢不敢和我單刀單槍地來一場,誰要逃走、誰就是無膽鼠輩!」

「大哥,不可!」冷無思傷勢十分沉重,眼看兩人聯手已不是此魔對手,如何還能讓夫君一人赴險,心中憂急,哇的就吐出一口鮮血。

白海青自然明白君無言心中盤算,朗笑道:「你身手雖差,膽識倒不小,衝著你這點氣魄,老夫就大發慈悲,放你們一馬!只要——交出你們身上的『爽靈珠』!」

夫婦倆心頭一震,說到正點兒了,他們自問此行隱祕,這魔頭怎會得悉爽靈珠在自己手中?二人凜然互望、暗生警惕。

人魔大戰千百年,仇深難解,對魔界而言,領袖中州的無間島即是最大敵人,在赫赫有名的無間七子中,君無言行二、冷無思行七,白海青若非知道爽靈珠的重要,又久攻不下,才提出以物換命,否則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豈有活口之理?

白海青見夫婦倆不應允,耐性頓失,厲聲大喝:「當真不知好歹!」他精光大盛、殺氣當極,有如大鷹騰旋迴翔,衣衫掃過處,土石俱裂、塵沙滾滾,四周盡是沙石呼嘯,崖壁彷彿就要崩塌般!

風小刀趕緊閉住雙眼,渾身盡被沙石刮得生疼,他雙手漸感不支,但意識清醒,如此神奇術法見所未見,他們不是神仙鬥法又是什麼?他只道自己小命休矣,驀地,冷無思大喝一聲:「絕殤天風!」她手中長劍紫芒燦爛,竟是狂風驟起,將白海青帶起的飛沙走石盡數逼下懸崖。

「哼!『七絕劍法』也不過如此!」白海青隨即變化招式,雙臂橫張,袍袖陡生數倍之長,幻化成羽,他身在半空,如大鵬展翅、鼓羽翬然,將襲身狂風烈沙盡數揮散!

他鐵掌合十如椎,俯衝疾下,如獵鷹搏噬,直戳向冷無思心口,君無言急護在妻子身前,瞬間,二人直感氣壓罩頂,胸口窒悶,君無言劍尖一兜,對準白海青戳胸鐵指狠狠削下,誰知白海青指尖點在劍身乃是虛招,重力凝聚另一掌,斜斜探出,掌氣竟繞了個彎,對準站在後方的冷無思轟去,冷無思急運內力相擋,卻是不敵,碰地一聲,身子已往後衝飛出去!

君無言大喝:「絕殤天山!」他劍光成束、直沖九霄,形成一片金光大山擋住白海青追擊。白海青見君無言豁命以搏,不再進逼,心念一轉,反沖天飛去。

君無言暗叫不妙,果然白海青袍袖一揮,風小刀感到狂風襲來,身軟無力,終是向下墜落,白海青不顧風小刀,繼續轉折向上,直撲向小蝴蝶藏身處。

「白海青!」君無言縱身飛上,右手急托住風小刀,左手爽靈珠一揚,竟是將寶珠拋入千瀑之中。白海青驚見寶珠落入萬丈深淵,硬是在空中拗身,急使「鷂子翻身」回勢追去!

風小刀被下墜的重力扯得全身疼痛不堪、彷彿皮肉都要飛離,他只道自己再也見不著爹爹了,忽然一陣暖流入體,身子竟輕飄起來,睜開眼時,已安全地在山頂上。

君無言忙為妻子運功療傷,冷無思雙目緊閉,臉如死灰,風小刀見小蝴蝶擔心娘親傷勢,雙眼哭得紅腫,心想:「每次爹爹受傷,我心裡就難受得很,這滋味我可十分明白。」他心中打定主意要讓小蝴蝶恢復笑容,向君無言道謝後即飛快離去,小蝴蝶本想開口挽留,但見爹娘慘況,實不知說什麼,只失落地目送他走。

片刻之後,風小刀又奔回來,背上多了一簍草藥,君無言療傷完畢,正閉目調息,小蝴蝶忙著為娘親擦拭額上汗珠,一見到他,欣喜喚道:「小刀哥哥!」

風小刀除下背上竹簍,吐舌道:「我偷了大當家的療傷藥。」應天狂四處打家劫舍,自然搜刮不少靈丹妙藥,風小刀趁眾盜寇醉倒一片,就潛進應天狂房裏偷出幾味靈藥,雖擔心被發現後可能小命不保,這時候也顧不上了。

君無言睜開眼點頭道:「小兄弟,多謝你。」小蝴蝶萬分感激,連忙拿了傷藥餵給娘親,經過內服外敷一番救治後,冷無思終於悠悠醒轉,小蝴蝶焦急喊道:「娘!娘!小蝴蝶在這兒,妳沒事了嚒?」

冷無思微睜開眼,緊握女兒的手柔聲道:「蝶兒乖,哥哥的藥很靈,娘親已經沒事了,我有話和爹爹說,妳先和哥哥收拾東西去。」小蝴蝶只得乖乖去收拾東西。

冷無思憂心道:「大哥,怎麼辦?」君無言安慰道:「妳先別擔心,我會想辦法找回來。」冷無思黯然搖頭道:「鷹王是魔界五靈王中修為最高者,你就算尋得他,也搶不回珠子。」君無言道:「話雖如此,但爽靈珠也未必落入他手裡。」

冷無思一咬牙又道:「大哥,我有一想法,你定得答應我,」

君無言一向尊敬妻子又見她傷重,忙點頭道:「妳說,我什麼也給妳辦到。」

冷無思道:「咱們弄丟這寶珠,回去是難逃一死,」君無言心知妻子所言不差,一時沉默無語。冷無思輕聲道:「你知道我已傷及內腑,實難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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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2 15:04:05 |只看該作者
君無言心中一凜,驚道:「不管妳說什麼,我都不答應!」

冷無思外表傷勢稍緩,實則內傷沉重,她緊握君無言的手哽咽道:「大哥,我是垂死之人,可你得照顧小蝴蝶,我求求你。」

君無言溫言道:「島主那兒有九轉迴命丹,咱們趕緊回去,定能救妳。」

冷無思強忍傷痛柔聲道:「咱們犯了這麼大的錯,如果就這麼回去,只怕連小蝴蝶也性命難保!為了除魔衛道,你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我捨不得小蝴蝶啊,大哥,你將我交出去吧。」說到後來已是淚光盈盈。

君無言深情地望著妻子道:「我絕不答應!我求島主,或許能成。這幾年,我們也立下不少功勞,或者……我們自己找藥,不回去了!」

冷無思輕嘆道:「不成的,你知道島主向來嚴刑責令,自從尹師姐叛入魔界後,他更是嫉魔如仇,總不能讓小蝴蝶跟著亡命天涯吧,到時,人魔二道同時追殺,天下再大,也沒有咱們容身之地。」

君無言堅決道:「縱與天下為敵,我也得一試!」

冷無思怔怔地望著他,柔腸百轉,許久才微笑道:「大哥,當年人人都仰慕尹師姐,你奉師命與我成親,我一直以為你心裡有憾,我有幸與你夫妻一場,又有了小蝴蝶,心中早已滿足,今日有你這句話,我……我真不知有多歡喜!這件事,有我受罰死罪,島主或可不追究,小蝴蝶就交給你了,你若不答應,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他二人仗劍江湖,是人人羨慕的俠侶,數度生死交關,總相互扶持,君無言總以為彼此心意已明,他是成名俠士、鐵錚錚的漢子,平日雖敬重愛護妻子,卻吝於柔情蜜語,並不知妻子始終介意另一人,今日頓知她心中委屈,實萬分不捨:「尹師妹雖美,可是妳溫柔賢淑誰也比不上,師父早看出妳是我最好的伴侶,才讓我們成親,當年我既答應了師父,心中便只有妳一人,這麼多年來妳為何從不問我?我……我絕不讓妳死……」說到後來,已是目眶含淚、語音哽咽,他緊緊握著愛妻之手,二人心意相惜,只覺得再說言語都是多餘。

冷無思又歡喜又感傷,為何遲到最後一刻才明白丈夫心意,她望著遠方,心中作下一個艱難的決定,她很清楚島主絕不會賜丹藥,不如自求死罪,還可保住所愛二人的性命。

風小刀弄來兩匹駿馬,遠遠走了過來。冷無思心中感激,道:「這孩子心地很好,傷藥也靈,讓我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多陪你們一段,大哥,咱們可得謝謝他。」

君無言心中酸楚,道:「就依妳意思。」喚道:「小兄弟,你過來。」

風小刀應聲過去,君無言摸摸他筋骨,尋思:「他無內功基礎,我們還得趕路,倘若沒人在旁指點,他內息走岔,那可不好。幸而筋骨還算強健,不妨教他幾招靈活劍術。」就說道:「小兄弟,我無間的七絕劍法十分博大精深,我授你三招起手劍式,已夠你防身,你須答應我,學了劍法後,終生不得為惡。」

風小刀抬頭直望著君無言,見他臉上雖有風霜之色,眼神中卻泛著山寨眾人沒有的光采,不禁心生羨慕,暗思:「我學了劍法教給爹爹,好讓爹爹也如此神氣。」他服侍眾位當家日久,雖不特別靈巧,倒也看出因父親武藝低微,他父子總受歧視欺侮,便趕緊跪下,咚咚咚叩首道:「我定遵從君伯伯教誨,終生不得為惡。」

君無言隨手拾起樹枝作劍,腳踏七星,揚起枯枝,說道:「第一招『起劍式』,當心了!」樹枝即向風小刀左肩戳去,風小刀大吃一驚,正想閃避,只見枝尖兜轉,已點向胸口,他一時呆愕,君無言腳步飄移、轉到他背後,翻手一點,指在他耳後「風池穴」,再一迴身,枝尖又停在他背心「神道穴」上,道:「瞧清楚了嚒?」

君無言身形變化靈巧至極,第一式已攻敵四處,他並不運行內力,只點到為止,風小刀連七星方位也不懂,只看得眼花繚亂,君無言拉著他手比劃,他才能用心死記。

「第二招『運劍式』!」君無言手上樹枝點點如花、密如落英,頃刻間,風小刀額心、咽喉、胸骨、手腕盡被刺中,君無言喝道:「撤!」風小刀手上樹枝已然掉落,接著膝眼酸痛,雙腿一軟就仆倒在地。

君無言道:「這運劍式最注重手勢靈巧變化,力氣大些,就會令對方的手筋、膝骨殘廢,故需謹慎而行。」

風小刀自小在山寨中聽慣「砍頭、斷手足」,要比一般小孩膽大,聽到殘廢並無特別感受,只想這是君伯伯叮囑,需牢記於心。

「第三招『移劍式』!」君無言躍前縱後、左竄右閃,點「離」位、踩「坎」位、踏「巽」位,八卦方位不一而足,同時配合手中變招,越轉越快,竟是幻做無數人影,待風小刀揉揉眼睛,君無言已停在面前,樹枝指在他心口,他只有瞠目結舌,不明所以。

君無言道:「移劍式重在腳步遊移,遇強敵可用來逃命,熟練後與運劍式結合,如此手足並用,威力更大。」他花半個時辰說明八卦方位,風小刀再一一比對修習。

君無言見時辰已晚,心懸妻子傷勢,不願再耽擱,便要起行。小蝴蝶拉了風小刀的手,將草蝴蝶停放他掌心,依依不捨地嫩聲道:「小刀哥哥,咱們得先回去求島主伯伯救治娘親,等娘身子好了,我再來找你玩耍。」

風小刀輕輕捧著草蝴蝶、細細地看著,心中好歡喜,又捨不得和這個水靈靈的妹妹分離,但他不善言辭,只盼冷無思快快康復,能和小蝴蝶再併肩歌唱。他目送三人離去,怔怔出神,想到這半天中起伏太大,一忽兒在生死之間,一忽兒得到神奇劍法,又擔心被大當家發現傷藥不見,但他實在捨不得剛學會的劍法,仍在林中修習一段時間,直到星夜低垂,才急忙收拾東西,心懷惴惴地回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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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2 15:04:29 |只看該作者
風小刀貓竄似的溜回小房,房中燭光熒熒,忽明忽滅,隱隱剪出一個清瘦佝僂人影。

「小刀,是你嚒?咳咳!」一個中年男人輕聲咳著。

風小刀打起火熠,燭光刷地亮滿一室,「啊!」他不禁皺了眉、呆在當下,只見父親左臂刀傷潰爛,臉上、身上多處瘀腫,他心中酸楚,默默為父親捲起衣袖,拿傷藥塗抹起來,淚水盡在眼眶中打轉。

其實風小刀父親名叫風盛,「盛」字乃「浩大」之意,他又是小刀的爹,大夥兒乾脆喚他大刀,他武功在山寨中雖不算最差,但生性畏縮怯懦,總受人欺侮,世人常是如此,倘若你都不把自己當回事,旁人也就更加瞧不起你。

風盛摸摸兒子的頭道:「不打緊的,又不是第一次,你小子從前可不是這般愛哭。」

風小刀聞言,淚水更是撲簌撲簌地直落,抽抽噎噎道:「我從前是忍在肚子裡頭。」忽伸袖抹淚水,抬起頭毅然道:「爹爹,以後我代您去吧。」

風盛不禁失笑:「小子說啥傻話!」

風小刀又問:「我聽小崔子叔叔說你們大勝回來,您怎還傷得這般重?」

風盛吞吞吐吐道:「除了這個刀傷,其他是爹自個兒不小心摔的。」

風小刀從前雖也看父親受打罵,仍十分崇敬大當家,今日不知為何,心頭火起,怒道:「是大當家摔的吧?」

風盛拉住他的手溫言道:「小刀,你知道咱爺倆本就不是做山賊的料,當年也不過就是個打鐵的,大當家收留咱們,賞一口飯吃,也教上幾手功夫,可爹總學不好,大當家生氣也是應該的。」想到自己中了敵人一刀,卻被應天狂一腳踢飛三丈外,不禁長嘆一口氣,倘若他不是還有修補兵器這手功夫,只怕瘋狂凶殘的應天狂早已殺了他。

風小刀忽道:「爹,不如……咱們不做山賊吧!」

風盛眼睛一亮,隨即眼皮一垂,愁眉苦臉,他不是沒起過這個念頭,只是一見到被屠殺的村落,心下就先怕了,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間,不是落草為寇就是落難為民,窩在黑風寨裡尚有安身之地,要是淪為難民就更加悲慘,他左思右想,實沒一個好出路。

風小刀看父親猶豫,悄聲道:「爹爹,我偷了大當家的傷藥!」

風盛心頭一緊,顫聲道:「你……小聲!怎麼……怎麼回事?」

風小刀道:「我在後山撿柴時,遇上有人打架,所以……」

風盛知道這孩子向來老實,並不會偷竊,該是山寨中人打架,他遭殃受傷,便胡亂拿藥吞服,急拉著兒子東瞧西瞧:「你傷得重嚒?」見風小刀雖有擦傷,並無大礙,才放下心來,但想如果東窗事發,他爺倆有十條命也不夠,當即探手入懷,小心翼翼拿出一物道:「小刀,你瞧這是什麼?」

那是一個鴿蛋般大的圓珠,潺潺青光,溫潤生輝,風盛續道:「我今兒到山下洗傷口,撿了顆珠子,咱爺倆如想離開,得有點盤纏,在寨裏這麼多年,也只有一口飯吃,咱們下山後,把寶珠變賣,倒還湊和著,我只是嫌它有黑影,不是挺剔透的,怕賣不到好價錢。」琢磨許久,又將寶珠遞給風小刀道:「這個珠你收著,小娃兒藏著,他們才不易發現,這幾日,咱們得想辦法溜下山去。」為了兒子偷藥,看來只得下把決心離開了。

風小刀接過之後,乍感入手沁涼,漸漸心脾舒暢,見珠中隱隱有黑影流動,他也不懂,忙將青珠細細縫入懷中內袋。

風盛又思量許久,才鄭重叮嚀道:「兩日後,大當家要攻打菊香村,到時候,你先到村北的山神廟等著,我會趁亂趕過去。」

風小刀熱切道:「爹爹,我去求大當家,我代您去吧,無間島的君伯伯教了我武功。」

風盛急道:「你胡說什麼!什麼無間島的武功!你只要記住我交代的!」

風小刀大喊道:「我沒有胡說!我拿藥就是給君伯伯……」

風盛一把抱緊兒子摀住他的嘴,風小刀感到不能呼吸,拼命掙扎,燭光爍爍,他猛然瞧見父親瞳孔放大、臉如死蠟,才嚇得安靜了下來。父子倆沉默相對許久,風盛無力地道:「小刀,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可不管如何,今天發生的事你全都給我忘了,有人問起丟藥的事,就答說你身子不適,一整天都躲在房裏睡覺,什麼也不知道。」他見風小刀不肯答允,知道這孩子平日雖乖巧貼心,骨子裡卻剛毅執拗,不禁愛憐地擁著他嘆道:「爹只有你一個命根子,倘若你有個什麼,教爹爹可怎麼活?」

風小刀見父親滿臉憂急驚恐,終是點了點頭,可心中怎麼也忘不了那精妙絕倫的劍法,這一晚,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起身走向門外蹲坐在檻上,支頤抬眼對著孤清銀月,朦朧月光映著一片煙波無盡的湖水,彷彿浩瀚天地間,只剩一個迷惑不解的自己,想得入神,靄靄薄雲竟慢慢幻化出君無言清揚風動、出塵不群的舞劍身影,令他又熱血沸騰地拿起小匕首,對著月色一次次修習三招劍式。

雲消霧散、月輝清華,風小刀汗水淋漓,身子雖累,心裡卻逐漸清晰起來,他幼時不知山寨幹的勾當有什麼錯,等年歲稍長,更自許要成為應天狂般的大山賊,叫人人害怕,才不會再有人來欺侮他父子。可今日遇到凜然自守、生死衛道的君無言夫婦,承諾了「終生不得為惡」,小小心湖於是起了波瀾,他終於明白君無言臉上光采就是正氣,覺得大丈夫應當如是,倘若自己真成為殺人越貨的山賊,小蝴蝶要害怕的吧,更有什麼臉目再見君伯伯,對從前敬若天神的應天狂,竟不知不覺心生忿怒,甚至起心動念教父親離開黑風寨!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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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3 11:32: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道魔爭鋒

黑風寨地處山岰,是一座巨岩蟠踞,依山而立的石城,在東西南北四方位皆設有關隘,各以石板路連通山外,石城頂處有一制高平台,拾階而上,需行三百。黑風寨主應天狂正威風凜凜地立於高台上,點召兵馬、整備待發。

風盛怯怯地縮在一角,暗暗盤算攻打完菊香村後,該如何逃到村北十里外的山神廟與兒子會合,一抬頭,猛見到應天狂目光如電厲瞪著自己,他嚇得慌忙跪下、連連磕頭道:「大當家,您老放心,這次我定使出吃奶的力氣!」眾盜寇鬨堂大笑、嘲諷不止,風盛只更低著頭,直到應天狂轉身  上馬,他才敢訕訕起身。

黑風大旗一揮,眾盜寇銀刀高舉、衝將下山,一時鐵蹄錚錚、聲震群峰。黑風寨戰無不克,面對弱小的菊香村民實是手到擒來,應天狂只怕村民聞風先逃,讓他們空手而回。

石墻後頭,鑽出一濃眉大眼,神氣靈動的七、八歲小童,背上縛著一個小包,鬼鬼祟祟地牽了匹小馬,躂躂隨之。

黑風盜寇行至深夜,已埋伏在菊香村口,見村子異常平靜,小崔子等幾個探馬就先潛入村中打探情形,只見村民全聚集在「菊香堂」這大院落裡,人人滿臉驚恐,緊握鐮刀鋤頭的手微微顫抖,內堂裡藏著許多老弱婦孺,婦人都緊緊抱著孩童,摀住嘴不敢出聲。

廳堂中央站了一名白髮蒼蒼的老村長,是當地首富,平日樂善好施、照顧村民,這回聽聞惡盜來勢洶洶,就買了許多武器,召集村民合力保衛家園,他正吩咐眾人該如何行事,內堂忽傳來細小嬌嫩的女娃聲音:「爺爺!」

「是歌兒……」菊老面容一動,眼泛淚光,心怕這生死交關,從此天人永隔,正想入內抱抱最疼愛的乖孫女,赫然,一陣狂放恐怖的笑聲響起,迴盪在菊香村內,村民越聽越害怕,小娃子都嚇得放聲大哭,大人也心驚膽顫!

「先守住大院四周!」菊老一聲吆喝,眾男丁急忙奔出,只見到前方密林裡黑影幢幢,不知來敵有多少,正忐忑間,十七、八個黑衣人已自樹林中縱馬殺出,村民看惡賊聲勢赫赫、武功高強,嚇得幾乎腿軟。

「嘶……嘶……」黑風盜寇策騎疾奔時,馬兒忽然四腿踉蹌,或跪或摔地將人甩將下來,菊香村民見事先設好在地上的陷阱「草繩結環」絆倒許多敵人,都高聲歡呼起來。

「放箭!」菊老一聲吆喝,「咻咻!」聲響,村民射出漫天箭雨,這些莊稼漢倉亂成軍,準頭雖差,但手勁橫強,一波射過一波,滾倒在地的黑風盜寇躲避不及,紛紛中箭受創,村民正自高興,密林中卻傳來一聲大喝,百多黑騎傾巢而出,直如潮浪湧來。

村民心中雖害怕,但想到內堂裡的妻兒老弱,都勇敢地抄起傢伙奮力抵抗,頓時殺聲震天,哀鴻遍野。正當雙方廝殺慘烈時,忽然間,一巨大如鐵塔的黑影憑空降臨,喝道:「混沌一式!」

村民被一陣刀光閃了眼,過一忽兒才看清這鐵塔竟是個魁梧漢子,他滿臉鬍虬,目光如火,長刀如雷電狂掃,中者無不血肉飛濺、肢離骨斷,這些莊稼漢幾時見過如此殘忍情景,盡嚇得心膽俱裂,紛紛轉身就跑。

眾盜寇見村民潰逃,聲勢更壯,直衝向村舍大肆殺戮。風盛也跟著大夥兒往前衝,他感到應天狂兇狠的目光始終如影隨形,為了能活著和兒子離開,就專挑老弱婦孺下手,拼命追殺、毫不手軟,只盼能讓大當家滿意。

菊香堂內的老幼倉惶向外逃命,一姆嬤奪門而出,誰知才到門外,眼前鋼刀一晃,她登時身首異處向後仰倒,跟在她身後的小女娃噎噎哭道:「姆嬤!姆嬤!別丟下歌兒!別丟下歌兒!」小歌兒被姆嬤龐大身子一撞,倒栽葱摔跌在地,就這麼不偏不倚被壓在屍身底下,暈了過去。

菊香村內火光四竄、血灑如雨,臨死的人滿是恐懼,逃命的人不知長夜何時盡,這樣的屠戮直殘殺到黎明。昔日菊香浮送,宛若桃源的村落轉瞬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彷彿一座人間煉獄。

東方乍白,菊老和數十女眷已被綁在一起,用刀架著。菊老大吼道:「你儘管殺我,我一把老骨頭,再活也是多餘!」他激動得連聲音都破了,彷彿要將心中憤恨、恐懼、絕望全傾洩出來。應天狂大笑道:「老頭,你竟敢對抗我?嘿!我有個主意,挺趣味的,就讓我兄弟好好陪陪你家女人,再一刀一刀宰了,讓你眼睜睜瞧著,看以後還有誰敢跟我作對!」

眾女眷一聽,淒淒惻惻哭起來,甚且暈了過去。菊老看著如山屍首,不禁涕泗縱橫,萬分懊悔,一腔抵抗殘暴的熱血正義竟換來如此結局,倘若當日帶著村民逃亡,就不至釀成巨禍,「老天爺啊!你有沒長眼,老夫一生安分守己,樂於助人,一家老小竟落得如此下場,天地不仁啊!」他對天咆哮,聲聲悲愴,說罷脖子往架著的刀一抹,自絕斷氣。

應天狂狠咒了兩句,深覺這人死得太早,甚是無趣,便和下屬欺凌眾女,盡情作樂。

此刻風盛殺得興起,又不敢過去與應天狂同樂,只拼命在廢墟裡找倖存者,忽然見到一婦人抱著小女娃從門縫邊爬出、拼命奔逃,他連忙追了過去,幾個轉折後,奔入窄巷,終見到婦人身影,他心中大喜,渾然不覺四周靜得連一點聲響也沒有了,沒有哀號、沒有哭聲,連黑風寨的呼喝聲也不聞,整個村子的人氣宛若剎那間蒸發一般!

在這個殺戮場中,寧靜成了一種不安的詭祕,一陣陣黑色的濃霧慢慢、慢慢地瀰漫開來,充斥在菊香村的天地間……



風小刀見父親當眾下跪,心中十分難過,怕應天狂又為難父親,一路騎著小馬追趕,只盼能為父親出些力,但他的小馬身矮腿短,直遲了一日才趕到菊香村,眼前一切卻令他幾乎暈倒摔下馬來,八荒焦土、血腥衝天,他強忍幾欲嘔吐的衝動,環顧四處卻不見父親身影。

赫然——地上橫陳著一具屍身,竟是掌廚的順伯!

風小刀倏地翻身下馬,顫抖驚喊道:「順伯!順伯!」任由他哭喊搖晃,順伯依然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風小刀起身奔了兩步,只見周遭一片竟全是黑風寨的屍身,「啊!小崔子叔叔!二當家!三當家!」黑風盜寇無一倖免,他們屍身完整,沒有外傷,似乎是瞬間、沒有抵抗的同時遭難,他心口驟緊,眼前一黑,雙腿幾乎軟倒,這些人平日裡雖偶有欺侮他們,但畢竟是長年相處的叔叔伯伯。

這個戰無不勝的黑風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無法細想、不及哭泣,只能發了瘋似地翻找著父親:「爹!爹!」翻遍這地屍身又翻了那地,始終沒發現風盛,也沒有應天狂,他咬著牙根、握緊匕首四處奔跑,汗水涔涔而下,嘴角也咬出了血,心頭的恐懼不安越來越甚,他朝菊香大院奔去,只見死屍堆積如山,沒有半點人影,躺在門口的無頭胖嫗忽然微微顫動、發出細微的唉哼聲,他嚇得轉身就跑,卻不知這一走,非但錯過救人一命的機會,更是不自覺地陷入了宿命的洪流裏!

前方窄巷傳來呼喝人聲,風小刀趕了過去,見到父親仍好端端活著,他驚喜若狂,卻見父親手提大刀正揮砍一名婦人,那婦人滾倒在血泊中斷氣,她手中小女娃被橫摔出去,疼得哇哇大哭起來,風盛銀刀高舉,對著小女娃就要斬落……

「不要!」風小刀一句「爹」尚未出口,卻看到撕心裂肺的一幕:一個黑影驀地出現,右手一揚,風盛就這麼灰飛煙滅、憑空消失!

看著父親化做粉霧、隨風飄散,風小刀雙眼圓睜,那一句「爹」哽在喉間怎麼也發不出聲,胸口像被重重一擊,再不能呼吸,就在他慶幸找到父親的剎那,父親竟在眼前活生生地消散了!

旁邊燒火的大柱頹傾倒下,眼看就要壓碎小女娃,那個黑影舉臂橫擋,「碰!」火柱一撞上他的臂,即化成灰滅,他同時黑氅一展,將小女娃捲抱入懷裡。
       
「啊!」風小刀憤恨大叫,全然不顧危險,運劍式配合移劍式,使盡全力地飛撲過去,手中匕首對準黑衣人連連刺去!

黑衣人卻無視於他,只身形一飄即脫出風小刀點點刀光,挾著小女娃翩然上馬,這一下動作疾快如離弦之矢,又瀟灑優雅得令人匪夷所思,黑衣人居高臨下,冷冷瞪視著風小刀,此時風小刀背著月光,才看清了此人相貌。

他竟然是個只比自己大一、二歲的孩子!卻有著說不出的王者氣勢,清癯頎長、散髮舞風,半邊銀黑的奇詭面罩遮住了玉雪般的容顏,隱藏在面罩後的眼神亮如月、冷若星,全身華麗黑衣,黑氅獵獵,連座騎都身披銀色鎧甲,較黑風寨的駿馬高大。

一人一馬在幽幽月光下,說不出的冰寒謐靜,宛如鬼魅,半晌,神祕的孩子輕輕一拽銀色繮繩策轉馬頭,駿馬銀蹄踏動,消失在雲霧裡,離去時連聲響也無。

風小刀呆了半晌,心中茫然,無法置信,雙膝一軟、仆跪在地,爹爹不見了,黑風寨也沒了,許久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爹!爹!」他連父親的屍首也不見,實是悲痛萬分。

烏雲蔽月,陰風怒吼,黑霧越來越濃,幾乎目不能視,風小刀卻未發覺,不知號哭多久,直到耳邊響起人聲,他才猛然驚醒,矇矓中只見五匹銀鎧高頭大馬翩然而至。

一雄渾蒼勁聲音響起:「啟稟主君,少主似乎抱走了一個小女娃。」

風小刀只覺耳熟,一抬眼,失聲跌坐在地,來者竟是鷹王白海青!至於白海青從未將風小刀放在心上,又於黑暗之中,所以並未識出他來。風小刀瞧這幾匹馬的模樣,便猜與殺人離去的孩子是一夥,方才過度傷心,此刻才知害怕。

「他得手了嗎?」說話這人語調陰沉緩慢,一身華貴紫袍,冷冽冰厲、氣勢懾人,一開口,四周的空氣便似冷得凍結起來,他兩旁各有二名騎衛,都倨恭持謹,低頭侍立。

紫袍人眼中迸射殺光,又冷聲道:「還是……那女娃只是人子!」

風小刀心頭一震,全身不自主地哆嗦,他這幾日迭遭奇遇,生離死別,本以為無論是傷痛或驚駭,最難承受之事已盡於此,但此刻更是一股說不出的詭祕氛圍。

白海青見主君眼露殺機,忙道:「主君,萬萬不會,魔界誡條不能相救於『人』,我想少主必是謹記於心的。」

紫袍人自是魔君幽鬿,點頭道:「那麼他是得手了?」話中透著欣慰之意。

右側騎衛一身黑袍斗蓬,看不清臉面,森森然道:「恭喜主君。」

幽鬿目光深邃幽遠,淡淡低吟:「世無道、魔無情,乃敢與天絕——」這句話像是說給自己聽,聲音卻遠遠傳了出去,迴盪在菊香村間。

白海青是何等人物,連風小刀最敬佩的君無言夫婦都不是對手,此時卻沒有往日逼人氣魄,只安靜垂立在側,不再多言。

幽鬿又道:「狐王,你去探探情形吧。」

另一白衣少年騎衛,低頭領命道:「是。」即手催銀繮,雙腿一挾、馳馬而去,眾魔者也策馬轉身離開。

風小刀見他們不注意自己,以為又撿回小命,正鬆口氣時,忽然一陣颯颯風響,暗霧中閃起一條靈蛇光影,划空撲來、直竄向他心口,竟是另一侍衛揮出蛇頭金索,取他性命!

風小刀仰身向後一躍,雙足連踏移劍式的八卦方位,左閃右避才堪堪躲過,只見被金索擊中處,土石破碎飛揚,他嚇得直拍胸口、暗呼好險。

「咦?」正要離去的眾魔者紛紛回頭,風小刀見數道精光注目自己,心知小命不保,想起寨毀人亡、傷心孤苦,去和父親作伴未嘗不是件好事,登時勇氣大增,大喝道:「你們這些壞人,要殺便殺,我可不怕你們!」

揮索之人滿頭細長髮辮,面貌清瘦,兩眼十分靠近,裝扮怪異,最奇特的是皮相上有一層薄薄鱗光,他眉宇微皺,露出一抹詭異笑容,道:「小子,咱們可不是壞人,是魔者。」

風小刀一怔道:「魔者?魔者和壞人不同嚒?」

那人笑道:「自然不同,黑風寨才是姦淫擄掠的壞人,可魔者啊,只做本份之事。」

風小刀迷惑問道:「原來黑風寨比妖魔還惡嗎?」

髮辮人又笑道:「我叫藺什郎,你記住了!」風小刀奇道:「為什麼要記住你?」藺什郎笑道:「因為你得向閻老爺告狀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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