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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高容]殘天闋--卷一明月映刀鋒(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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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6 09:2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之二
風小刀還在想誰是閻老爺,蘭什郎已手腕一抖,再次出招,他剛才見對方是個孩童,隨手就能了結,才只出半分功力,豈料這小童身負武功,竟輕巧躲了開去,害他在主君跟前丟了個大臉,這一次他全力出手,那蛇頭金索疾快如星流電掣,又彎轉曲折、伸縮點擊,直如靈蛇出洞般變化莫測,風小刀身法再靈動,畢竟功力相差太遠,怎麼也躲不開去,他嚇得心中大叫,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蛇索絞斷自己腰骨!

驀然,「嘶!」蛇頭金索竟是倏地縮回,風小刀睜眼一瞧,但見眾人臉色深沉、目不稍瞬地盯著自己,他不明白這些妖魔怎會忽然收手,忽聽得背後腳步聲響,回頭一望,只見茫茫黑霧中透出一片昫昫清光,緩緩現出一身影,手持三尺拂子,灰樸道袍、鶴骨仙風,雙目曖曖內含光,對他頷首微笑。

風小刀見是個老爺爺,心中大是焦急,縱身一躍,擋在老者身前,道:「爺爺,這兒萬分危險,您快走!」

老者見風小刀和自己貼身而立,左手一捻法訣,右手拂子一揮,順勢將他裹在自己所圈清光之中,風小刀頓感周遭溫暖明亮起來,不再陰冷,他精神一振,高舉匕首橫在胸前,雙瞳直瞪著前方眾魔,大聲道:「爺爺,我擋住他們一會兒,您趁隙快走!」

老者不疾不徐道:「咱們終是會面了。」

風小刀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原來爺爺和這些壞人竟是好朋友!」

幽鬿精光倏湛即逝,冷笑道:「若水上人乃是化外修真高人,怎有閑情來這小村子?」

若水手捻白鬚,微笑道:「老朽恰好雲遊至此,忽感應到魔氣衝天,便過來瞧瞧,原來是幽鬿魔君光降!魔君功震宇內、舉世驚懾,老朽今日有緣得見風采,心中甚喜,也盼能受教一、二,好開闊眼界。」他言詞恭禮,交鋒之意卻甚明白。

眾魔心知這老道乃當世第一高人,向來隱逸無蹤,就連幾次大戰都不曾參與,今日現身絕非偶然,白海青以傳音入密說道:「主君,少主應已得手,十二年後大事必成,咱們不必與臭老道爭一時意氣!」黑袍斗篷之魔也傳音道:「還請主君暫且忍耐,先走為上。」

白海青策馬踏上一步,道:「你們護主君先走,我斷後!」藺什郎也縱馬上前,與他併肩道:「大哥,我來助你。」白海青朗聲道:「咱鷹蛇聯手,還怕他牛鼻子!」

若水微微一揖道:「鷹王白海青、蛇王藺什郎,二位大名如雷貫耳,若水候教了。」

幽鬿心高氣傲,想親自一會這絕頂高人,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冷笑道:「上人既專程前來會武,本君若不親自招待,豈不失禮?」

「請了!」若水拂子一揮,封住風小刀身脈、凌空送至十數丈外,以免他承受不住雙方比鬥的氣勁,風小刀不由自主飄飛上天,嚇得大聲喊叫,然而此刻,一場驚天大戰將要展開,再沒人會關注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童。

若水意態灑然,騰身而上,如履雲端,手中拂子在他功力催動下,拂芒似暴長十數倍,直衝入霄漢,接著開展如屏,就像光華四射的烈陽,在一瞬間撕開了幽暗夜幕,天地間團團黑霧驟然散去!

他一襲灰袍獵獵風揚、氣勢磅礡,再不像是蒼蒼老者,彷彿是傳說中的上古天神化身鼎立,手中長拂更似翱翔九垓的銀麟白龍!

幽鬿雙眸精光湛射,有如夜空中最亮的明星,他輕捷地躍離馬鞍,猶如紫霞昇天。隨著他雙臂揮揚,身周黑雲立刻滾滾翻騰,像潮水般不停湧入他袍袖之內,將紫袍漲得飽滿,他全身彷彿都蘊藏著吞蝕天地的黑暗力量,直如鴞視寰宇的九幽闇神!

天地一黑一白、一光一暗,像被割裂成晝夜並存、正邪壁壘分明的兩個世界!

幽鬿銳嘯聲揚,將魔功內力飽提至頂點,急速吸納四周被若水所逼退的黑霧魔氣,頃刻間,就運化成千千萬萬的黑色巨柱,這些魔氛闇氣,尋常人只消沾惹一丁點,即要灰飛煙滅,此時卻暴雨傾瀉式地狂殺向若水!

若水孤身面對一代魔頭和三名威虎赫赫的魔將,心知若不能一舉收伏強敵,不僅性命難保,從此道消魔長,再無人可壓制這魔頭,所以一出招即使上十成功力,手中長拂在道家正氣催貫下,每一細細拂絲都似有了生命,萬蛇鑽動地向四周蜿蜒分展,奔刺入道道黑柱中心,「碰碰碰!」只聽得一串震天價響,剎那間,黑霧山柱一一被擊散暴裂、消失無蹤!

幽鬿來菊香村目的已達,只想速戰速決、迅然撤離,未料自己全力出擊,竟被若水一舉破去,對這老道實力不由得刮目相看,他搏殺不中,立刻變招,雙袖形成合圍之勢,黑色魔氣轉化成大捲旋風,將若水團團圍困在風眼中心。

風小刀身在十數丈外,又有若水加持在先,才保住小命,卻已感到胸口氣窒、幾乎不能呼吸,他抬頭望見滿天白光黑雲爭鬥不休,直嚇得目瞪口呆,這一場驚天之戰,比較當時白海青和君無言夫婦的「仙人鬥法」,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風小刀只覺得彷彿置身夢魘之中,但地下土石的碰碰震動、龜裂塌陷,黑夜白晝的交替,又令他真切的感受到天地似要被翻覆了過來,眼見若水被黑氣包圍得不見人影,憂急大喊:「神仙爺爺!神仙爺爺!」他微弱的喊叫聲卻淹沒在山呼海嘯裡。

俄而,拂芒如電光銀束衝天直上,灰袍身影破出黑風捲的包圍,直欺到幽鬿身前,手中拂絲如蛛網大張,瞬間就將幽鬿包裹得有如白繭。

風小刀見若水抓住了壞人,正要大聲歡呼,卻見那白繭冉冉升起一絲絲黑氣,接著一聲轟天大響,白繭炸開,若水被震得跌下地來,幽鬿卻已掙脫禁錮,翱翔九天之上,他低沉的嘯聲如鬼魔獰笑,聲聲迴盪天地間!

若水雖失一招,卻再度快速將拂絲匯聚成束,如急瀑狂流般,飛衝上蒼宇之巔!

藏身夜雲中的幽鬿才喘一口氣,乍見到成束拂絲如電芒驚掠,挾著道家正氣衝殺過來,他連忙高舉雙掌迎擋,黑色魔氣驟然騰升成一片九仞高山,硬是將這漫天拂芒在面前頓了下來,正魔兩股驚天力量短兵相接、龍虎交會,這內力比拼實比剛才的兵刃過招更加兇險。

天際一時銳芒閃閃、毫光燦爛,黑氣盤踞的界限越縮越小,在拉鋸之間,漫天拂芒一步步進逼,宛如萬把鋼絲般就要將幽鬿射個千穿百孔,白海青等人焦急無已,都握緊兵刃蓄勁待發,可心中也清楚,自己功力相差甚遠,幾乎無法切入相助主君。

幽鬿氣血翻騰、內息不順,情況越來越危急,他不得不減弱周身防護,冒險將全部功力都聚到雙掌之上,力抗尖刺拂芒進逼,這拂芒卻忽然消失了力氣、化鋼為柔,依著他身子快速繞轉,瞬間就纏捲住他的腰!

幽鬿雙掌著力處頓時變得空空盪盪,他錯放力道,已來不及掙脫纏身拂絲,心中大駭。若水將拂柄用力一扯,硬是將幽鬿自空中拖了下來,同時左手轟出雷霆巨掌,務要一舉擊斃這魔頭!

剎那間,兩人相距已不過尺許!

白海青和藺什郎護主心切,再顧不得自身危險,蛇頭金索、鐵指鷹爪同時殺向若水,幽鬿趁這一瞬,飽提元功要掙脫拂絲。

若水內力雖略高一籌,也無法再分心對抗二魔,只得疾收回部份拂絲,分頭打向藺什郎和白海青。藺什郎使出「蛟龍翻海」,身子急旋,要脫出拂絲糾纏,白海青則使出「百凰朝天」,身形急拔直上,豈知那白芒拂絲陡生數倍之長,直追殺而至,一束纏絞蛇頭金索、一束分捲鷹爪五指,二靈王頓時無法脫身。

若水內力藉拂絲濤濤湧來,藺什郎先是不支,內元重創、鮮血狂吐,蛇索撒手、身如石墜。白海青五指即將被絞斷之際,黑袍斗篷之魔一手接住藺什郎,一手激射出三枚銀物,幽鬿趁此良機同時發掌擊向若水胸口!

魔君雄渾掌力,沛然莫之能禦,若水一分為三的內力絕非對手,他忙提起左掌相擋,三枚銀物卻避無可避,「剝剝剝!」直釘入他左肩。

趁若水中掌中針、拂絲勁力稍減之際,白海青五指急縮,終於保得鐵爪脫困而出,他正感欣喜,赫然一道銳厲慘呼傳來:「你……九天玄葫!」幽鬿的元神竟從天靈騰騰而出,如長鯨吸水般,在眾魔面前眼睜睜地被吸入若水左掌內,身子卻如斷線風箏筆直墜落!

此番惡變只在眨眼之間,白海青雙袖急展,使出「俯梟破浪」急速下衝,托住主君身軀,昂聲喝道:「快走!」

黑袍斗蓬之魔揚手撒去漫天毒霧,若水拂絲開展如傘屏,將毒氣盡數擋開,雙魔各抱著傷者倏地消失在夜色中,風小刀還驚魂未定,忽感背心一緊,被人提了起來、飛身而去。



卻說菊香堂院落門口,小歌兒漸漸清醒,赫然發現壓在身上的無頭屍,竟是平日照顧自己的姆嬤,她害怕得想起身,卻掙扎不出龐大的胖軀,恍惚間,似不斷聽見爺爺的悽厲吼叫和姐姐、姨娘們的陣陣哀號,她嚇得全身癱軟,連淚也流不出,漸漸地,哭嚎聲、呼喝聲化成一片模糊、消失不見,不知苦挨多久,她從縫隙間見到一名小男童奔了過來,趕緊拼命大喊:「哥哥!哥哥!救我!救我……」可無論她如何哀哭求救,細嫩的呼聲卻是悶傳不出去,小男童終是無情地走了,從此,世間彷彿死了般,安靜得再沒半點聲息。

日昇日落、天地蒼茫,獨剩她一人在煉獄場裡,「死」或許不可怕,但在一具具冰冷破碎的親人屍體中,孤獨地、一分一分地死去,卻是一種折磨至深的死法,她不明白為何大家都拋棄了她,可她沒有眼淚,沒有知覺,只茫然地瞪視著傾盆大雨的黑暗天空。

她喉頭渴如火燒,小口微啟,雨水和著血水泪泪流入喉間,雖舒緩了乾渴卻是萬分噁心,她渾身寒顫地浸在血水、雨水交透中,內心的恐懼煎熬使她四肢僵化,再無力移動半分。

到第四日,雨勢稍歇,腥羶惡臭瀰漫著荒村,「嗡嗡……」大片蚊蠅盤旋吸附在她露出的頭臉上,小小孩童數日間承受村破人亡的悲痛、恐懼至深的折磨,意識終於漸漸渙散……

「鈴……」一陣細微鈴聲響起,小女娃模糊的視線中,緩緩浮現一雙繫著金鈴的紅繡金葱鞋,她不由得感到渾身發冷,比死還冰冷!

一名十七、八歲、身著華麗紅金縷衣的女子,赫然出現在這座悲傷死寂的荒村裡,邊拍胸口邊嘆道:「唉喲,不怕不怕!這場大戰可嚇壞人家了,幸虧本姑娘站得遠,要是挨著一丁點氣勁,那可賠本得緊呢!」

她手裡拿著一個青翠玉瓶四處梭巡,從每個屍身的「頭竅陰」吸提兩道熱氣封入瓶內:「這次菊香村連同黑風寨共收了四百多人的『喜』、『愛』魂魄,又尋得一個『五陰煞』,主人該大大獎賞我才是,應天狂這山賊如此兇狠,倒是我輩良材!呵呵呵!」她笑聲中透著絲絲詭異,沒有半分歡喜,只有無盡的冰冷。

她又緩緩步向菊香堂,陰冷冷地打量著倖存的小歌兒,喃喃嗔道:「也算妳命大,誰叫妳和我同是五陰煞呢!」紅袖一揮,攜了菊家孫女揚長而去——



那日若水攜了風小刀疾疾飛奔,直至百里外才停了下來,「神仙爺爺……唉喲!」風小刀才開口,就被若水一把摔在地上,他不明所以,抬頭一望,見若水臉色鐵青,噴吐出一大口鮮血,萎靡在地,風小刀大吃一驚,忙扶住若水叫道:「神仙爺爺,你怎樣了?」

若水卸下右肩袍衣,見肩窩處牢牢嵌著三隻小如指甲、全身發亮的銀蜘蛛,喘氣道:「小娃兒,你敢不敢幫爺爺起出這三隻銀蛛?」原來當時他將九天玄葫夾在手掌裡,拼著受毒蛛咬嚙和魔君轟天一掌,也要使幽鬿厲掌擊在九天玄葫壼口,好封收魔君元神。

風小刀用力點點頭,趕緊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挖開若水肩肉,一一起出毒蛛,他見若水臉如死灰、胸口大片黑色瘀血仍不消退,驚問道:「神仙爺爺,你可是中毒了?」

若水雖想逼出毒液,可幽鬿這一掌使他傷勢沉重、內勁難聚,他拿出九天玄葫,道:「別擔心,爺爺有事要交代,你將這葫……咳咳!」話未說畢,竟又嘔出數口鮮血,接著眼前一黑,就昏暈過去。

「神仙爺爺!神仙爺爺!」此地幾無人煙,風小刀身小力弱,無法扛昏迷的若水去找大夫,心急如焚下,忽想起從前山中多蛇,寨裡若有人被毒蛇咬了,便是就口吸去,他一想到山寨中人又是滿懷傷心,但覺茫茫天地間,只剩這個相識半日的神仙爺爺最是親近,再顧不得危險,就俯身為若水一口口吸去毒液。

短短一夜,風小刀所受的疲累折磨,終使他沉沉睡去,昏茫中,似回到黑風寨,又似在菊香村,有時見到父親在山神廟等他,有時又和小蝴蝶、君無言夫婦在無還崖上練劍。

矇矓間,聽得腳步聲響,風小刀緩緩睜開眼來,見自己躺在一石洞中的草席上,四周樸素清雅,幾無長物,若水正端了湯藥進來,風小刀急問道:「神仙爺爺,你好了嚒?」他並不知自己這一睡已然大半個月。

若水捻鬚笑道:「小兄弟,托你的福,老朽已大康復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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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嘶!」蛇頭金索竟是倏地縮回,風小刀睜眼一瞧,但見眾人臉色深沉、目不稍瞬地盯著自己,他不明白這些妖魔怎會忽然收手,忽聽得背後腳步聲響,回頭一望,只見茫茫黑霧中透出一片昫昫清光,緩緩現出一身影,手持三尺拂子,灰樸道袍、鶴骨仙風,雙目曖曖內含光,對他頷首微笑。

風小刀見是個老爺爺,心中大是焦急,縱身一躍,擋在老者身前,道:「爺爺,這兒萬分危險,您快走!」

老者見風小刀和自己貼身而立,左手一捻法訣,右手拂子一揮,順勢將他裹在自己所圈清光之中,風小刀頓感周遭溫暖明亮起來,不再陰冷,他精神一振,高舉匕首橫在胸前,雙瞳直瞪著前方眾魔,大聲道:「爺爺,我擋住他們一會兒,您趁隙快走!」

老者不疾不徐道:「咱們終是會面了。」

風小刀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原來爺爺和這些壞人竟是好朋友!」

幽鬿精光倏湛即逝,冷笑道:「若水上人乃是化外修真高人,怎有閑情來這小村子?」

若水手捻白鬚,微笑道:「老朽恰好雲遊至此,忽感應到魔氣衝天,便過來瞧瞧,原來是幽鬿魔君光降!魔君功震宇內、舉世驚懾,老朽今日有緣得見風采,心中甚喜,也盼能受教一、二,好開闊眼界。」他言詞恭禮,交鋒之意卻甚明白。

眾魔心知這老道乃當世第一高人,向來隱逸無蹤,就連幾次大戰都不曾參與,今日現身絕非偶然,白海青以傳音入密說道:「主君,少主應已得手,十二年後大事必成,咱們不必與臭老道爭一時意氣!」黑袍斗篷之魔也傳音道:「還請主君暫且忍耐,先走為上。」

白海青策馬踏上一步,道:「你們護主君先走,我斷後!」藺什郎也縱馬上前,與他併肩道:「大哥,我來助你。」白海青朗聲道:「咱鷹蛇聯手,還怕他牛鼻子!」

若水微微一揖道:「鷹王白海青、蛇王藺什郎,二位大名如雷貫耳,若水候教了。」

幽鬿心高氣傲,想親自一會這絕頂高人,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冷笑道:「上人既專程前來會武,本君若不親自招待,豈不失禮?」

「請了!」若水拂子一揮,封住風小刀身脈、凌空送至十數丈外,以免他承受不住雙方比鬥的氣勁,風小刀不由自主飄飛上天,嚇得大聲喊叫,然而此刻,一場驚天大戰將要展開,再沒人會關注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童。

若水意態灑然,騰身而上,如履雲端,手中拂子在他功力催動下,拂芒似暴長十數倍,直衝入霄漢,接著開展如屏,就像光華四射的烈陽,在一瞬間撕開了幽暗夜幕,天地間團團黑霧驟然散去!

他一襲灰袍獵獵風揚、氣勢磅礡,再不像是蒼蒼老者,彷彿是傳說中的上古天神化身鼎立,手中長拂更似翱翔九垓的銀麟白龍!

幽鬿雙眸精光湛射,有如夜空中最亮的明星,他輕捷地躍離馬鞍,猶如紫霞昇天。隨著他雙臂揮揚,身周黑雲立刻滾滾翻騰,像潮水般不停湧入他袍袖之內,將紫袍漲得飽滿,他全身彷彿都蘊藏著吞蝕天地的黑暗力量,直如鴞視寰宇的九幽闇神!

天地一黑一白、一光一暗,像被割裂成晝夜並存、正邪壁壘分明的兩個世界!

幽鬿銳嘯聲揚,將魔功內力飽提至頂點,急速吸納四周被若水所逼退的黑霧魔氣,頃刻間,就運化成千千萬萬的黑色巨柱,這些魔氛闇氣,尋常人只消沾惹一丁點,即要灰飛煙滅,此時卻暴雨傾瀉式地狂殺向若水!

若水孤身面對一代魔頭和三名威虎赫赫的魔將,心知若不能一舉收伏強敵,不僅性命難保,從此道消魔長,再無人可壓制這魔頭,所以一出招即使上十成功力,手中長拂在道家正氣催貫下,每一細細拂絲都似有了生命,萬蛇鑽動地向四周蜿蜒分展,奔刺入道道黑柱中心,「碰碰碰!」只聽得一串震天價響,剎那間,黑霧山柱一一被擊散暴裂、消失無蹤!

幽鬿來菊香村目的已達,只想速戰速決、迅然撤離,未料自己全力出擊,竟被若水一舉破去,對這老道實力不由得刮目相看,他搏殺不中,立刻變招,雙袖形成合圍之勢,黑色魔氣轉化成大捲旋風,將若水團團圍困在風眼中心。

風小刀身在十數丈外,又有若水加持在先,才保住小命,卻已感到胸口氣窒、幾乎不能呼吸,他抬頭望見滿天白光黑雲爭鬥不休,直嚇得目瞪口呆,這一場驚天之戰,比較當時白海青和君無言夫婦的「仙人鬥法」,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風小刀只覺得彷彿置身夢魘之中,但地下土石的碰碰震動、龜裂塌陷,黑夜白晝的交替,又令他真切的感受到天地似要被翻覆了過來,眼見若水被黑氣包圍得不見人影,憂急大喊:「神仙爺爺!神仙爺爺!」他微弱的喊叫聲卻淹沒在山呼海嘯裡。

俄而,拂芒如電光銀束衝天直上,灰袍身影破出黑風捲的包圍,直欺到幽鬿身前,手中拂絲如蛛網大張,瞬間就將幽鬿包裹得有如白繭。

風小刀見若水抓住了壞人,正要大聲歡呼,卻見那白繭冉冉升起一絲絲黑氣,接著一聲轟天大響,白繭炸開,若水被震得跌下地來,幽鬿卻已掙脫禁錮,翱翔九天之上,他低沉的嘯聲如鬼魔獰笑,聲聲迴盪天地間!

若水雖失一招,卻再度快速將拂絲匯聚成束,如急瀑狂流般,飛衝上蒼宇之巔!

藏身夜雲中的幽鬿才喘一口氣,乍見到成束拂絲如電芒驚掠,挾著道家正氣衝殺過來,他連忙高舉雙掌迎擋,黑色魔氣驟然騰升成一片九仞高山,硬是將這漫天拂芒在面前頓了下來,正魔兩股驚天力量短兵相接、龍虎交會,這內力比拼實比剛才的兵刃過招更加兇險。

天際一時銳芒閃閃、毫光燦爛,黑氣盤踞的界限越縮越小,在拉鋸之間,漫天拂芒一步步進逼,宛如萬把鋼絲般就要將幽鬿射個千穿百孔,白海青等人焦急無已,都握緊兵刃蓄勁待發,可心中也清楚,自己功力相差甚遠,幾乎無法切入相助主君。

幽鬿氣血翻騰、內息不順,情況越來越危急,他不得不減弱周身防護,冒險將全部功力都聚到雙掌之上,力抗尖刺拂芒進逼,這拂芒卻忽然消失了力氣、化鋼為柔,依著他身子快速繞轉,瞬間就纏捲住他的腰!

幽鬿雙掌著力處頓時變得空空盪盪,他錯放力道,已來不及掙脫纏身拂絲,心中大駭。若水將拂柄用力一扯,硬是將幽鬿自空中拖了下來,同時左手轟出雷霆巨掌,務要一舉擊斃這魔頭!

剎那間,兩人相距已不過尺許!

白海青和藺什郎護主心切,再顧不得自身危險,蛇頭金索、鐵指鷹爪同時殺向若水,幽鬿趁這一瞬,飽提元功要掙脫拂絲。

若水內力雖略高一籌,也無法再分心對抗二魔,只得疾收回部份拂絲,分頭打向藺什郎和白海青。藺什郎使出「蛟龍翻海」,身子急旋,要脫出拂絲糾纏,白海青則使出「百凰朝天」,身形急拔直上,豈知那白芒拂絲陡生數倍之長,直追殺而至,一束纏絞蛇頭金索、一束分捲鷹爪五指,二靈王頓時無法脫身。

若水內力藉拂絲濤濤湧來,藺什郎先是不支,內元重創、鮮血狂吐,蛇索撒手、身如石墜。白海青五指即將被絞斷之際,黑袍斗篷之魔一手接住藺什郎,一手激射出三枚銀物,幽鬿趁此良機同時發掌擊向若水胸口!

魔君雄渾掌力,沛然莫之能禦,若水一分為三的內力絕非對手,他忙提起左掌相擋,三枚銀物卻避無可避,「剝剝剝!」直釘入他左肩。

趁若水中掌中針、拂絲勁力稍減之際,白海青五指急縮,終於保得鐵爪脫困而出,他正感欣喜,赫然一道銳厲慘呼傳來:「你……九天玄葫!」幽鬿的元神竟從天靈騰騰而出,如長鯨吸水般,在眾魔面前眼睜睜地被吸入若水左掌內,身子卻如斷線風箏筆直墜落!

此番惡變只在眨眼之間,白海青雙袖急展,使出「俯梟破浪」急速下衝,托住主君身軀,昂聲喝道:「快走!」

黑袍斗蓬之魔揚手撒去漫天毒霧,若水拂絲開展如傘屏,將毒氣盡數擋開,雙魔各抱著傷者倏地消失在夜色中,風小刀還驚魂未定,忽感背心一緊,被人提了起來、飛身而去。



卻說菊香堂院落門口,小歌兒漸漸清醒,赫然發現壓在身上的無頭屍,竟是平日照顧自己的姆嬤,她害怕得想起身,卻掙扎不出龐大的胖軀,恍惚間,似不斷聽見爺爺的悽厲吼叫和姐姐、姨娘們的陣陣哀號,她嚇得全身癱軟,連淚也流不出,漸漸地,哭嚎聲、呼喝聲化成一片模糊、消失不見,不知苦挨多久,她從縫隙間見到一名小男童奔了過來,趕緊拼命大喊:「哥哥!哥哥!救我!救我……」可無論她如何哀哭求救,細嫩的呼聲卻是悶傳不出去,小男童終是無情地走了,從此,世間彷彿死了般,安靜得再沒半點聲息。

日昇日落、天地蒼茫,獨剩她一人在煉獄場裡,「死」或許不可怕,但在一具具冰冷破碎的親人屍體中,孤獨地、一分一分地死去,卻是一種折磨至深的死法,她不明白為何大家都拋棄了她,可她沒有眼淚,沒有知覺,只茫然地瞪視著傾盆大雨的黑暗天空。

她喉頭渴如火燒,小口微啟,雨水和著血水泪泪流入喉間,雖舒緩了乾渴卻是萬分噁心,她渾身寒顫地浸在血水、雨水交透中,內心的恐懼煎熬使她四肢僵化,再無力移動半分。

到第四日,雨勢稍歇,腥羶惡臭瀰漫著荒村,「嗡嗡……」大片蚊蠅盤旋吸附在她露出的頭臉上,小小孩童數日間承受村破人亡的悲痛、恐懼至深的折磨,意識終於漸漸渙散……

「鈴……」一陣細微鈴聲響起,小女娃模糊的視線中,緩緩浮現一雙繫著金鈴的紅繡金葱鞋,她不由得感到渾身發冷,比死還冰冷!

一名十七、八歲、身著華麗紅金縷衣的女子,赫然出現在這座悲傷死寂的荒村裡,邊拍胸口邊嘆道:「唉喲,不怕不怕!這場大戰可嚇壞人家了,幸虧本姑娘站得遠,要是挨著一丁點氣勁,那可賠本得緊呢!」

她手裡拿著一個青翠玉瓶四處梭巡,從每個屍身的「頭竅陰」吸提兩道熱氣封入瓶內:「這次菊香村連同黑風寨共收了四百多人的『喜』、『愛』魂魄,又尋得一個『五陰煞』,主人該大大獎賞我才是,應天狂這山賊如此兇狠,倒是我輩良材!呵呵呵!」她笑聲中透著絲絲詭異,沒有半分歡喜,只有無盡的冰冷。

她又緩緩步向菊香堂,陰冷冷地打量著倖存的小歌兒,喃喃嗔道:「也算妳命大,誰叫妳和我同是五陰煞呢!」紅袖一揮,攜了菊家孫女揚長而去——



那日若水攜了風小刀疾疾飛奔,直至百里外才停了下來,「神仙爺爺……唉喲!」風小刀才開口,就被若水一把摔在地上,他不明所以,抬頭一望,見若水臉色鐵青,噴吐出一大口鮮血,萎靡在地,風小刀大吃一驚,忙扶住若水叫道:「神仙爺爺,你怎樣了?」

若水卸下右肩袍衣,見肩窩處牢牢嵌著三隻小如指甲、全身發亮的銀蜘蛛,喘氣道:「小娃兒,你敢不敢幫爺爺起出這三隻銀蛛?」原來當時他將九天玄葫夾在手掌裡,拼著受毒蛛咬嚙和魔君轟天一掌,也要使幽鬿厲掌擊在九天玄葫壼口,好封收魔君元神。

風小刀用力點點頭,趕緊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挖開若水肩肉,一一起出毒蛛,他見若水臉如死灰、胸口大片黑色瘀血仍不消退,驚問道:「神仙爺爺,你可是中毒了?」

若水雖想逼出毒液,可幽鬿這一掌使他傷勢沉重、內勁難聚,他拿出九天玄葫,道:「別擔心,爺爺有事要交代,你將這葫……咳咳!」話未說畢,竟又嘔出數口鮮血,接著眼前一黑,就昏暈過去。

「神仙爺爺!神仙爺爺!」此地幾無人煙,風小刀身小力弱,無法扛昏迷的若水去找大夫,心急如焚下,忽想起從前山中多蛇,寨裡若有人被毒蛇咬了,便是就口吸去,他一想到山寨中人又是滿懷傷心,但覺茫茫天地間,只剩這個相識半日的神仙爺爺最是親近,再顧不得危險,就俯身為若水一口口吸去毒液。

短短一夜,風小刀所受的疲累折磨,終使他沉沉睡去,昏茫中,似回到黑風寨,又似在菊香村,有時見到父親在山神廟等他,有時又和小蝴蝶、君無言夫婦在無還崖上練劍。

矇矓間,聽得腳步聲響,風小刀緩緩睜開眼來,見自己躺在一石洞中的草席上,四周樸素清雅,幾無長物,若水正端了湯藥進來,風小刀急問道:「神仙爺爺,你好了嚒?」他並不知自己這一睡已然大半個月。

若水捻鬚笑道:「小兄弟,托你的福,老朽已大康復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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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小刀小孩心性,一起身即跳下床,走到洞口往外一探,只見洞外是一平台,下邊雲海翻騰、峙谷幽深,群峰皆伏趾下,大驚喊道:「糟了!糟了!壞人把咱們放到高山上,看來是想餓死咱們,神仙爺爺,這可怎麼辦?」

若水微笑道:「別慌,這兒是爺爺的家『清水無崖』,老朽道號『上善若水』,並不是什麼神仙。」那日他醒轉後見風小刀昏迷在旁,口唇沾有血漬、奄奄一息,自己毒血卻已清淨,便明白是這小童吮血救治,餘下幽鬿那一掌,他憑著深厚修為,經過大半月調養,也已恢復許多。

風小刀小臉一紅,吶吶坐下,他見若水長得白鬚白眉,宛如廟中神明,既使仙法又居仙山之中,暗忖:「爺爺真不是神仙嚒?」

若水慈藹問道:「小兄弟,你打那兒來?」倘若從前,風小刀必大聲說出來自威風凜凜的黑風寨,可今日,黑風寨不只是殺人惡盜,他更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低了頭羞赧道:「神仙……爺爺,我叫風小刀,打……黑風寨來,我到菊香村,是為了找爹爹的。」

若水摸摸他的頭道:「那你找到爹爹了嚒?」風小刀想起數日前,父親也是這般慈愛地摸著自己的頭,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這下若水倒怔住了,只得將他擁入懷裡。

風小刀哭道:「爺爺,爹爹死了!爹爹被壞人……那個魔小孩打散了!」

若水一凜,問道:「你說什麼魔小孩?」風小刀抽抽噎噎敘說了父親灰飛煙滅的情狀,若水越聽越是心驚,白眉微鎖,反覆問道:「你說是一個和你年歲相彷的孩子,一揮手,父親便化做劫灰?」

風小刀用力點點頭,若水尋思:「這是魔界至高神功殘天闋……莫非那孩子已初窺堂奧?若只九歲孩童怎可能練得成?」

風小刀見若水沈吟不語,忽彎身跪在地上,咚咚咚叩首道:「求爺爺教我仙法。」

若水見這孩子剛毅膽大、又有俠義心腸,打從心裡喜歡,早有意收他為徒,便問道:「我瞧你使的功夫是無間劍法的起手式,這是誰傳授予你?」

風小刀想起父親警告不可對人言,但想這爺爺實是慈祥親近之人,不該隱瞞,就和盤托出與君無言後山相遇的情狀。

若水心想這孩子真與自己有緣,緩緩說道:「世人所稱『三無派』無間島、無邪門、無欲派本師承一脈,創派的無心祖師乃是一介奇人,武學、陣法、術法無不精通,他一生收了三個弟子玉虛、玉京、玉華,卻沒有人能夠傳承他所有學問,三個弟子各有所擅,到後來只得分成三派,無間島以劍法斬妖除魔,名氣響亮、門派壯大;無邪門則專精於術法,在除魔衛道上也多有作為;獨我無欲派重視內心修習,無慾無念,門人多隱逸雲遊,不理俗事,甚至人丁單薄,我至今未收半徒,你若想拜我為師,須答允我一事……」

風小刀聽得似懂非懂,只知爺爺和君伯伯同出一脈,心中大喜,趕緊再叩三個響頭,道:「請爺爺吩咐。」

若水深深望著他許久,才緩緩道:「不可為你爹爹報仇!」

風小刀一時呆楞,父仇不共戴天,怎能不報?可是若不學仙法,更是報仇無望,他心中掙扎又不願扯謊,一個頭停在半空,不知該磕不該,這對一個八歲孩童實是太難的決定。

洞外山腳下忽傳來一宏沛嘯聲:「若水師叔,無邪門無常、無妒求見。」

若水知風小刀心意難決,不再問他,轉對洞口道:「上來吧。」他聲音與平時無異,並不特別大聲,山下已然聽見。

清水無崖乃修真四十名山中「南山清水巖」之一峰,奇峰峻嶺、斷崖天成,兩旁飛瀑成緞、噴珠瀉玉,勢若雙龍倚天。來訪二人順著雙瀑當中的便道拾級而上,行到半腰,已無石階,但山巔仍聳入雲層之上,二人隨即施展輕功拔身上崖,不多時,腳下雲海波濤,有如騰雲駕霧一般。

來者是一對夫婦,男子名喚路無常,年過三十,臉皮粗黑,丹眼大鼻,面貌微醜,身著鵝黃勁裝,手拿紫金羅盤和一方長卷軸,婦人即是路氏之妻蘇無妒,明豔大方,臉圓而體態豐腴,一身鮮奇色彩、珠花搖顫,手中抱著一名四、五歲的小童。

夫婦倆先向若水致禮,路無常一開口即道:「師叔,師父失蹤了!我們原以為他雲遊去了,直到您說有急事相邀,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他,才覺得事有蹊蹺,我們只得自做主張,先來赴約。」若水疑道:「竟有此事?」

路無常將長卷軸展開,橫放地上,只見軸上圖案包羅人、魔兩界地形,幅員遼闊、脈絡分明,其中奇山大河、叢林廣漠、大城小鎮無不密密麻麻地標示出來,他解釋道:「這『山海奇形圖』乃是無邪歷代先輩耗盡心力繪製而成,只要師父身上繫著『天涯海角符』,而我們施『追影術』於圖上,就能查知他老人家的行蹤。」

他雙袖飛揚,舞出太極圖形,喃喃唸道:「天圓地方、律令九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接著中指彈出一顆清透圓珠落於卷軸上,又引動圓珠緩緩向南滾動,所到之處,圖上標示的地名藉圓體映照放大,俱清晰可見,圓珠行到一大沼中,就停滯不前,他指著圓珠停止處,道:「這兒是南疆的『雲夢大沼』,我們也曾派人前去尋找,卻只見到濛濛毒沼,沒半點人煙,師叔您遊歷四海,也許聽聞過什麼。」

若水搖頭道:「我不曾去過南疆,但師兄術法高明,一般毒沼應難不倒他,或許是被什麼事給擔擱了,兩位師侄能前來相助甚好,眼下有極為重要之事,」他微頓了一頓,又道:「你們知道普天之下唯有『荒塵神刀』可誅殺魔君,那三魂珠就是取神刀之鑰。」

蘇無妒聲音嬌亮,插嘴道:「是,三魂珠已得其二,胎光珠在師叔您手裡,幽精珠在常哥手裡,無間一直在追第三顆靈珠——爽靈,神刀一日沒有著落,天下就別想太平!」

若水緩緩道:「多年前,秋水師弟曾探出這世上除了荒塵刀外,還有一寶物九天玄葫可暫時封住魔君元神,元神一封,魔君肉身即不言不行、宛如活死人。後來秋水師弟積勞而逝,由刑師侄接了無間島主之位,神葫的事就被擔擱下來,我因此特意留心尋找。」

蘇無妒再次插嘴嘆道:「因為尹……唉!那個人叛入魔界,秋水師叔才氣死的。」路無常瞪了她一眼,示意不可再說。若水卻道:「天命有時,師侄無需避諱此事。」

尹無豔本是當年武林第一美人,為人冷若冰霜、心如鋼鐵、手段精練,甚受上官秋水器重,卻意外相戀魔君幽鬿、轉投魔界。上官秋水在積勞成疾時,得知愛徒墮入魔道,終於抑鬱而逝,這件事成了無間大恥、三無派大痛,再無人願提起她的名字。

刑無任身為上官秋水大弟子,在師父逝世、接掌島主大位後,更以除魔務盡為天責,誓殺這個叛徒以報師仇,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等到尹無豔與魔君鬧翻,獨自離開魔界時,絕命追殺至萬丈深淵,伊人香消玉隕,武林從此再沒有這號人物。

若水續道:「天幸我終於尋得神葫,爾後就一直留心魔界動作,半個月前,魔君親率三靈王到菊香村。」

蘇無妒輕呼道:「他們為什麼到那小村子去?五靈王各個一身本事,平時難得聚首,再加上魔君,其中必有重大圖謀。」路無常也不禁搔搔頭道:「可他們到底圖的什麼呢?」

若水拿出九天玄葫居中一放,道:「我見機不可失,便前往一會魔君,收了他的元神,我雖受了傷,幸蒙小兄弟拯救,總算僥倖保住一命。」

「啊!」二人見這貌不起眼的葫蘆竟然就裝著魔君幽鬿的元神,實在太不可思議,心情激動,忍不住驚呼起來,雖師叔淡淡說來,可想當時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無欲派極少參與江湖中事,反而因為專心修行,於武道上更易臻頂峰,這個師叔就是三無派中最高深莫測者,但他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次會出手,著實令人大感意外。

蘇無妒一拍腿,大笑道:「難怪我們一路行來,聽說魔門封閉,原來是師叔重創了他們!不管這幫妖魔圖的是什麼,師叔已大大破壞他們的好事!」

若水道:「九天玄葫只能暫封住魔君元神,最終還是得找到荒塵神刀,這段時日,我會固守此地,仍需請師侄在清水無崖四周設下陣法,以防魔界大舉興兵來搶回元神。」

蘇無妒立刻起身道:「師叔說得甚是,常哥,咱們趕緊動手設下『天罡七星陣』!」

「遙兒?」夫婦倆忽想起了小娃兒,一轉頭卻見二個小孩正張眼相瞪,蘇無妒問道:「是這小兄弟救了師叔嗎?」

他們帶來的小童面容清秀、眉目如畫,頭髮束冠、梳妝整齊,白衣褲裝一塵不染,一雙活潑慧黠的眼瞳直瞪著風小刀,見他跪著一動也不動,毫不理睬自己,就扮各式鬼臉嘲笑他,聽爹娘呼喚,即奔到蘇無妒懷裡倚偎著,告狀道:「這個醜哥哥做壞事,被罰跪了!」

若水這才注意到風小刀竟還跪著,心想這孩子倒實心眼,說道:「小哥哥是你的師叔,小刀,過來見見你無邪門的師兄、師姐。」

風小刀病體初癒又跪得久,站起身時,一時腿軟險些摔倒,那小童立刻拍手大笑道:「醜哥哥摔個狗朝天!摔個狗朝天!」蘇無妒摟著他道:「遙兒,別淘氣。」

小童卻理直氣壯地頂嘴道:「遙兒不淘氣,這麼大的哥哥跌個狗朝天才淘氣!」夫婦倆實是哭笑不得,只道二個小孩便要爭吵,風小刀卻一言不發,只安靜走到若水身旁,作揖道:「小刀見過師兄、師姐。」他們不知風小刀剛經歷一連串的生死危難,喪親之痛,小小嘲笑已不放在心間,他滿腦子只想:「爺爺叫我喚他們師兄、師姐,難道已准許我報仇了?」

蘇無妒瞧這孩子雖五官俊朗,但氣宇樸實,並不特別機敏,身骨尚佳,卻絕非天賦奇才,心中納悶從不收徒的師叔為何會收下他,但見他心胸寬大,不與遙兒計較,笑道:「師叔,恭喜您收個好徒兒。」路無常也點頭微笑道:「在下無邪門大弟子路無常。」

蘇無妒笑道:「我呢,是蘇無妒,咱們這一輩,名字中間都夾個『無』字,那師弟該稱『無刀』了。」

「風無刀?風無刀?」風小刀口裡反覆唸著自己名號,忽仰頭大聲道:「不!爹爹叫我小刀,我就是小刀!」

若水微笑道:「名字只是虛號,叫什麼都無妨。」路氏夫妻也只能點頭稱是,心想:「這孩子真是執拗,能得師叔教導,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他卻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若水起身一按石壁的坳轉處,竟有一道石門緩緩開啟,石門之後別有洞天,洞口清泉垂滴、芳菲處處,還有一棵古樹生成的茶亭峙立危崖邊,且連接著一座天然石橋,綿延到對岸,橋寬一丈、長數十丈,橋下雲波浩渺,深不知處,橋的另一端是另座高峰,名曰「玉鏡」,其形如筆、高聳削瘦,崖壁光滑如鏡,輕功再高,也無法從山腳攀爬而上,唯一通道便是這座天橋。

蘇無妒讚嘆道:「玉鏡鋒易守難攻,的確是關大魔頭的絕佳處,魔界要來找碴兒,得先通過師叔這一關,只可惜了這無雙景緻!在這兒望天飲酒、渺看群山,真是人生一大快事,難怪師叔不肯下山。」

路無常見妻子如此歡喜,便道:「待除魔一事終了,咱們卸下重任,帶著遙兒也找一塊這樣的清靜地隱居,豈不妙哉?」

蘇無妒橫了他一眼,啐道:「甭哄我啦,你要真擱得下心,我日日幫你洗衣燒飯也行,可我瞧日頭還沒打西邊出來呢!」

路無常被妻子搶白一頓,雖無言以對,可眼角也喜孜孜地瞇了一條線。

風小刀不似他們內功深厚,冷得直打哆嗦,若水讓他帶遙兒進洞內等候,遙兒卻氣得小臉鼓脹道:「我不要和醜哥哥一塊兒!」他見風小刀頭髮散亂、衣衫破爛,便覺得此人骯髒醜陋。蘇無妒連說帶哄:「遙兒乖,你隨小師叔去,等娘親回來,下山後買糖葫蘆給你。」雖路無常在一旁咕噥著:「妳老是這般寵壞了他。」可這才讓遙兒隨著風小刀離開。

若水三人則施展輕功,身如掠燕飛鴻,越過天橋,不多時,已消失在雲霧裡。

風小刀帶遙兒回到山洞內,又把石門關上,他見這小童和娘親相依的模樣,不禁想起可愛的小蝴蝶,也不知君伯母的身體好些了嚒?

遙兒一進石洞就甩開風小刀的手,風小刀也不在意,一心只記掛父仇,過了半柱香時分,遙兒覺得無趣,就過去扯他頭髮道:「醜哥哥,娘親叫你陪我,你為什麼都不睬我?」

風小刀雖心事糾結,可被這個任性的小娃扯了頭髮,也忍不住嚇唬他:「太師叔說我是你小師叔,你是聽到了,不准再叫醜哥哥,你敢不聽話,瞧我不打你屁股!」

「胡說!那裡有這麼醜又這麼小的師叔,偏叫你醜哥哥,你欺侮我,我才叫爹娘打你屁股!」遙兒不服輸地把頭搖得波浪鼓似的,可心中是有幾許害怕。

「哈哈!這裡只剩咱倆,你叫天天也不靈。」風小刀見他害怕,心中有一絲得意。

「我……我不怕你!我使『八方不動符』,你便沒法兒動!」遙兒立刻捻起了小手指,夾著一道小符,口裡開始唸唸有詞。

風小刀不知這是什麼奇怪術法,生怕自己真不能動,一緊張就撲過去按他的嘴,誰知遙兒竟張了大口咬下他手掌。

「哎喲!」風小刀手掌被咬出血,遙兒仍不鬆口,風小刀性子一拗,索性把他翻彎了身,「啪啪!」用力拍了兩下屁股,遙兒也不服輸,用小手小腳拼命踢打,可哪裡掙得開這強壯的大哥哥,風小刀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多拍他兩下。

「哇!哇!」遙兒在無邪門可是倍受疼愛,幾時受過一丁點氣,今日居然被他瞧不上眼的醜哥哥拍了屁股,氣惱得大哭起來,風小刀一見他哭,心裡也慌了,這下可怎麼向剛謀面的師兄、師姐交代,師父也要怪罪的吧,只得抱住這小娃兒,學蘇無妒般哄著,直到他扮鬼臉、學猴子又胡亂唱了小曲,小娃兒才破涕為笑,哭得累了,便在風小刀懷裡沉沉睡去。

若水三人從玉鏡峰歸來,蘇無妒想抱回沉睡的遙兒,卻見他小手緊緊拽著風小刀衣袖,蘇無妒一把抹去小臉蛋上殘留的淚珠,笑道:「小師弟,了不起!連這小麻煩你也哄得住,不過小傢伙可會記仇,你惹了他,小心得哄他一輩子!」

風小刀見她嘲笑自己,怕她繼續追究,忙將被咬傷的手藏在背後,只低著頭囁嚅以對。

若水師徒目送路無常一家離去,隨著無邪雙俠一路下山佈陣、指風引雨,山下的雲彩也不停變換顏色,時而烏雲重重,時而七彩霞光,時而雷電交加,直看得風小刀瞠目結舌。

從此風小刀隨若水過著清修生活,渴飲清泉、飢食花草,其餘時間就是修習無欲派內功心法「無欲心法」和外方武學「無欲刀法」,若水撿了樹枝權充兵器,細細教導。

「無欲刀法乃由七絕劍法演化而來,劍為百刃之君,刀乃百兵之膽,相同根基,不同意念,刀單面開刃、脊厚體彎,刀勢取意『帶兵以道』,古今將帥多配刀,便是前行者需知『道』、行『道』、才能得『道』,所以世人多以刀為霸氣凌厲,一往無前,可無欲刀法恰恰相反,需行雲流水,以柔剋剛,因為無欲,才可納百川。」

「無欲心法共分三大境界『心人界』、『天人界』、『太上界』,心人界指的是藏之於心,發之於情,情隨心轉,從心生,從心滅,人心合一之境界。

天人界指的是心無所縛,得天地之理於心,行天地之氣為形,直達天人合一之境界。

太上界指的是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之境界。①

刀法心法相合,可臻至人隨心轉、天人合一、太上忘情之境,則刀可猛烈如海,堅利如鋼,亦可輕如蟬翼,柔如蠶絲,萬物皆可以為刃。」

風小刀自此開了眼界,每每到茶亭修練,十分刻苦自勵,練得累了,便會摸摸懷中青珠,彷彿父親仍伴隨身畔,但他從不拿出來觀看,免得一時難忍落淚,教師父擔心。對山時時傳來魔君陰慘怒吼,他剛開始雖覺得害怕,後來也已習慣,就好像黑風寨的風切聲一般,只不過,黑風寨的一切也常在夢裡刺痛著他的心。

星晝荏苒,寒暑流易,輾轉也已過了十二年。



(註①:「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語出世說新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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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二日,若水於崖頂送行,交給風小刀一把利刃,道:「這寶刀是『將邪劍閣』閣主情義相贈,名為『薄冰(列火)火』,十分精厲,你行走江湖時需留人一線,不到生死相搏,勿斷人兵器、取人性命。」

風小刀心下感動,伸手接過,即感到一股寒氣源源傳來,他自小跟著父親,也會打造兵刃,雖技藝不高總有眼識,一見此刀大為驚嘆,方知何謂神兵仙器,這刀身只有一般長刀的一半,輕薄透明如蟬翼,閃爍著點點寒星光芒,刀柄有一暗扣,他輕輕一按,「唰!」竟從另一頭伸出一把更短小精利的匕首,金光四射,熱氣蒸騰。

原來這薄冰(列火)火乃是雙頭刃,刀柄在中間,形如刀、輕勝劍,此兵刃之特別,若不慣手極易傷到自己,若是順手,單刃為刀、雙刃為刺,兩刀還可拆離運用,衍生不少變化。

若水又叮囑道:「凡事可與路師兄商量,真不能應付就回來,毋須逞強。」

風小刀跪下拜別若水道:「師父放心,我定當十分謹慎,務必尋得荒塵神刀,也請師父珍重。」心中卻想:「遇了麻煩,我當自行解決,別打擾師父清修。」

若水豈不知風小刀脾氣,只是就如在家父母,總會對出外遊子多多叮嚀,望著徒兒飄然離去的身影,憶及他幼時的驚慌,不禁捻鬚微笑:「這孩子終於長大,可以自己下山了。」



風小刀初次下山,心情十分昂揚,一路施展輕功縱身在山林間,萬叢樹尖不斷在足下呼嘯而過,他越是飛奔越是快意,直到暮色昏暗,才猛然想起需找地方歇息,但放眼望去,四周盡是荒蕪,只遠處有一座古剎,他即趕步前往。

這座斑剝殘破的荒廟,匾額歪歪斜斜地懸在門簷上晃盪,「山神廟」三個大字乍然映入眼簾,風小刀心頭突地一刺,不禁黯然感慨:「原來這兒就是當年爹爹和我相約之地,這條路我走了十二年,可爹爹卻再也到不了……」

他正自傷懷,忽見遠處有一大團青光向山神廟逐漸移近,他甚是好奇,身子一縱,輕如飛燕地掠上廟頂,足尖連點滴水瓦當,藏身飛簷突角之後,不多時即有百多人奔了過來,似在搜索什麼,他們周身隱隱泛出青寒之光,雖未持半根火炬,卻將暗夜映照得有如白晝。

「在那兒!在那兒!」眾人紛嚷間已飛快包圍住一名漢子,風小刀以為這些人就要打殺,誰知他們竟化成青色光圈圍住漢子,隨著追上來的人越多,光圈越來越厚、越轉越快!

那漢子慌亂地掣出長索,左掃右盪,每每擊中光圈處,即傳出悽厲慘叫,光點散亂飛離,光圈也立時空出缺口來,只是很快地又被後來的人補上。眾人叫聲尖銳囂張,時而吃吃地笑、時而厲聲慘呼,在這幽幽深夜,荒蕪破廟前,情景十分駭異。

漢子長索團團飛轉,將自己護得密不透風,初時還能抵擋,但時分一久,身形一滯,空門便露,「啊!」漢子一聲慘叫,背後飛噴出血,青色光圈立刻化出邪鬼利牙,瘋狂撲咬撕嚙,猛如野獸爭食,要將那人分啃而盡。漢子背上、大腿、手臂血肉飛濺,他拼死抵抗,長索越發凌厲,眾邪又是一陣陣哀嚎、飛快地消散。

眾邪一時不敢靠近,光圈只圍著漢子頻頻打轉,忽然,一邪魂衝出撲咬漢子右腕,漢子急揮手斬落,那尖牙立時散做光點消失,可漢子右腕被撕咬處深可見骨,驅使長索不再俐落,眾邪心無顧忌,就再度圍殺上去!

「以多欺少,算什麼好漢!」風小刀俠義心起,就想解人危難,一瞧勢態緊急,再顧不得誰是誰非,忙拾起廟簷屋瓦捏成十數片,融入無欲正氣,翻手一揚,十多片屋瓦猶如利刃,挾著呼嘯風聲破空而至,隨即光圈潰散,眾邪慘呼,急速飛離,躲避不及者當場煙消雲散,風小刀正欲現身相助,那漢子卻竄入草叢裡再也不見,身形之快,連他也未看清,他對眾邪甚是好奇,見受傷漢子已離去,便隱身暗處觀看。

眾邪雖心急獵物跑了,但又害怕躲在暗處的高手,過了許久,見再無動靜,才敢化回人形出現,邊撥弄草叢,邊恨恨咒罵:「小子不見了!讓他躲回草叢裡就難找了!」搜索大半夜,仍毫無所獲。

一老者啞聲道:「小子命不該絕,竟有高手暗中相助。」

另一聲音尖細搭腔道:「吱!該不是走漏風聲吧?」

那蒼啞老聲搖頭道:「不可能,咱們這次行動隱密得很。」

那尖細聲又道:「吱吱!臭小蛇邪氣侵體甚重,就算逃走也活不久。」

老者道:「無論如何都要尋到屍體,回去才好交待,要是滅得不乾不淨就麻煩了。」

另一光頭漢子大聲道:「就算洩了風聲又怎地?咱主子難道還怕那乳臭未乾的小子?真要打、我邪釋光肯定衝第一個,老的不在,難道還會打輸那個小的?我偏不信邪!」

那話聲尖細者陰陰笑道:「吱吱!你偏偏姓邪!」眾邪一聽,不禁大笑。

那大漢拍拍自己的光頭,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不妥,訕訕笑道:「邪語靈,你真會揪我碴,俺姓邪偏不信邪,你待怎地?」眾邪聽他夾纏不清,鬨笑得更加厲害。

老者道:「這回咱們趁小子閉關,剷除了『蛇靈窟』許多小窩,雖大有斬獲,但還動搖不了他根本,主子另外找了厲害幫手,待時機成熟,就兩軍聯合、一舉攻破他老巢,到時你還怕沒機會出頭?要是能引來無間島的火,就更可收漁翁之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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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29 16:26:39 |只看該作者
風小刀心下驚詫:「這些邪族才剛殺了人,竟又想陷害無間島,這事我非管上不可!」

尖細聲的邪語靈吱吱笑道:「佬吾兄,你好沉的心機啊,想把殺人的事推給無間島!」

老者道:「我邪佬吾是個什麼角色,能在主子面前說上話兒?這是那外來幫手謀劃的!何況無間島欠下的血債難道還少了?怎算冤枉他!別說了,趕緊找人吧!」

那光頭的邪釋光心有不忿、嘟噥道:「蛇靈窟也死淨了,就剩下這蛇崽子,他也真能躲,害得咱們在這兒晃盪,照我說,就打他個落花流水,幹什麼這樣躲躲藏藏!」

眾邪談笑間已率隊離開,風小刀輕身飛下、伏於草叢裏,頓感到陣陣寒氣侵體而來,他忙運功相抗,隨著眾邪離得遠了,這陰冷之氣才緩緩消散。他正想躡上眾邪,右踝忽被地上一物緊緊箍住,令他險些叫了出來,低首看去,竟是一隻鮮血淋漓的人手,月光也映出那人蒼白的臉貌。

「大俠、大俠……」青年一頭長卷髮辮,渾身是血、氣息奄奄。

風小刀忙蹲下為他輸入真氣療傷,道:「壯士,你還撐得住嚒?」青年卻噴吐出一大口血來,嚇得風小刀急忙縮手,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

青年咬著牙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但我邪氣侵體太重,命不久矣,求大俠幫忙送個信……」他一把撕下衣袖,以鮮血潦草寫了「邪族盡滅數地」交予風小刀,道:「他們是魔界邪魂,已滅了我們,怕又去殺我兄弟,請你快去『蘭亭香榭』報個訊……」他指著血書袖底處繡的一尾小蛇,道:「蘭亭主人一見到我蛇靈窟的記號,就會相信你,大俠恩德,小的來世必報!」


風小刀感佩此人不顧生死、只心懸兄弟,義憤填膺道:「原然是魔界妖邪,難怪算計著無間島!大哥放心,魔界與小弟也有大仇,我必將信快馬送到,但我先帶你療傷!」

青年身子一顫,抬手無力地推了風小刀一把,道:「不必理我,快去!快……」似要再說什麼,卻是頭頸一垂,已然身亡。

風小刀安葬青年後即連夜趕路,但他從前隱居高山,江湖門派所知甚少,更不知什麼蛇靈窟、蘭亭香榭,只得先到附近小鎮打聽,在一番探詢下,才知道這蘭亭香榭原本是金華城中的一座荒廢古剎「蘭若寺」,約莫十年前,不知是哪來的大戶人家,召集了多少人力,一夜之間蓋起亭台樓閣,隔日一早雕樑畫棟竟已出現,蔚為當地奇聞,但大戶人家總神神祕祕,誰也不知裡頭住了什麼人。風小刀顧不得衣只蔽體、破爛不修,即馬不停蹄奔赴金華。



「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正闡明了氣勢雄偉的金華乃四方八路之樞要,更是前往無間島必經之地,此次除魔大會,江湖人物陸續匯聚到來,又逢城中將舉行寒食節慶,街道上熙來攘往、轂擊肩摩,十分熱鬧,直讓風小刀大開眼界,但覺處處都新奇有趣,他雖欣喜卻不忘身負重任,不多時已來到蘭亭香榭門前,只見朱漆銅門深鎖,兩旁石獅、巨柱偉立,雖氣勢不凡,但就與一般富商巨賈的豪邸相似,並無特別處。②

風小刀上前提了門環用力敲擊,卻無人應門,他只得拼命敲門呼喊,過了許久,終於傳來一聲吆喝回應,誰知這聲回應之後,又過半個時辰,沉重的銅門才緩緩開啟,出來一位身著翠衫綠裙,嬌俏可人、水靈靈的姑娘,甜甜笑道:「這位少俠,請問有啥事嚒?」

風小刀忙道:「有一位蛇靈窟兄弟託我將一封書信交給貴戶主人,是十萬火急之事。」

少女道:「我家主人不在,二公子倒在,請少俠稍候片刻,容小婢通報。」

風小刀著急道:「是燒眉毛的事,不知你家主人何時可回來?」

少女道:「主人極少在此,這兒多是二公子作主。」

風小刀又道:「這事拖不得,就拜見二公子吧。」

少女道:「請隨我來。」

風小刀拱手道:「謝謝姐姐相領。」他才邁入門庭,就被眼前景色給震住了,倘若瞧見的是金玉滿堂,驕逸奢華,那也不足為奇,可前方是一片芳草如茵、簇簇錦繡,群蝶飛舞、翩翩似雪,綿延無際的美景,有幾個年輕甜美、霓裳曼妙的丫頭居中採蜜、整理花草,如此七彩斑爛的明媚春光,實如仙境。

小婢碎步行入一芬芳小徑,見風小刀猶驚愕呆立,回眸淺笑道:「少俠請跟上了。」

兩人一路穿過繽紛花徑,小婢總能輕巧地避過萬紫千紅,彎了不知幾彎,風小刀以為終於要到內堂,著眼處,卻又是一泓湖水,波光瀲灩、碧濤粼洵,真是好一幅「落霞與孤鶩齊飛,湖水共長天一色」的美景,他終於知道為何需等上半個時辰才有人應門。

那湖岸邊輕泊一蚱蜢舟,小婢回首欠身道:「我們蘭亭少有外人來訪,這小舟只供府中人使用,舟身過小,請少俠見諒。」說罷輕身躍入小舟,撐起了船篙。

風小刀看這姑娘舉止極輕巧文秀,也小心翼翼輕身一躍、落入舟中,小婢瞧水波不濺,舟身不晃,不禁叫了聲好:「少俠好俊的功夫!」

風小刀微笑道:「姐姐過獎了。」他望著這一片湖光水色,心情恁地輕鬆起來:「我若不是身有要事,就這麼與姐姐說說笑笑、悠悠晃晃,倒是美事一樁,」那翠衫丫頭緩緩搖船、甜美婉約的模樣,令他不禁想起幼年玩伴:「小蝴蝶如果也在這兒,定要唱起歌來,不知君伯伯﹑君伯母和小蝴蝶現下怎麼樣了,可還記得我?」想到再過不久便可見到他們,心頭微微一暖,耳邊彷彿就繚繞著小蝴蝶清甜的歌聲。

翠衫丫頭搖船前行,美目有意無意地瞄向風小刀,心下暗忖:「這人功夫雖不差,可衣衫破爛,神情天真,他說的急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倒不知二公子為何要接見他?」

風小刀順著她目光下望,才猛然發覺自己長髮散亂、一身破衣,他本來下山後就要打點一番,卻因急著送信誤了這事,心想:「他們是大戶人家,不嫌棄我形貌粗鄙,反倒和善有禮,主人該是個好人,倘若魔界真與他們為難,我定不能袖手旁觀。」

前方有一白色九曲橋,連通湖心中央的白色涼亭,亭上簾紗輕舞,隱約可見羅幔內有一黑衣人負手而立,正憑欄凝睇這煙水濛濛之景,翠衫丫頭把船慢慢靠將過去,掛船繩在橋桅,讓身道:「二公子已在亭中相候,少俠請進。」

風小刀一上九曲橋,陣陣清雅幽冽的蘭香已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那橋杆十分精雕細琢,一路行去,更是千百奇蘭夾岸相送,兩旁春欄折柳、曲徑通幽,涼亭入口處,左右石柱各題「紅塵盡散無烽煙」、「入世不笑是癡癲」,橫匾「蘭心亭」,筆跡輕飛昂揚,盡顯主人瀟灑落拓之心,那黑衣人聽得背後腳步聲響,緩緩回過身來。

「世上男子竟有長得比姑娘還靚!可……」風小刀微微一楞,彷彿周遭景緻連同那翠衫丫頭全都黯淡無光,「可」什麼卻說不上來,他不自禁打個哆嗦,若說字如其人,這二公子陰鬱冰冷,與石柱上瀟灑的題字並不相襯。

「少俠請坐。」這二公子年約二十,但聲音穩練、氣度偉岸,相貌有著絕世般俊美,如雪的面容鑲著一雙幽深黑眸,眸底藏著陰鷙之火,一身鑲埋細金絲的綢緞黑衫,襯得他更加華貴神祕,一個人身上交融著冰與火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實是說不出的奇特。他悠然坐下,修長細白的手執起玉壼緩緩斟茶,道:「我聽下人說,少俠是專為蘭亭報訊而來。」

風小刀忙呈上血書,道:「是,小弟巧遇蛇靈窟的一位大哥,臨死前急託付給我,要貴府做下準備,以防魔界邪族來攻。」

二公子接了血書,瞧也不瞧地擺往桌旁,手中兀自溫壼,直到風小刀說完話,才抬頭望了他一眼,重覆道:「少俠請坐。」

風小刀見主人毫不動聲色,想他們該早有風聲了,就拱手告辭:「在下消息已帶到,還身有要事,就此別過。」他本有意結交除魔志士,此人也有禮相待,卻不知為何,一見到這人,方才放鬆的心情全然不見,似乎覺得自己來錯了。

「莫急,」二公子斟著茶、緩緩說道:「少俠披星載月,趕了數日路程,在下還未拜謝大恩。」

風小刀見他持禮相邀,再堅持離去,似說不過去,只得坐下道:「不過舉手之勞,公子不必介懷。」

二公子道:「敝姓月,名滅魂,請問少俠大名?」

風小刀報上名號,暗想:「滅魂?好凌厲的名字,這是吳越八名劍中,除魔僻邪的劍名!」

滅魂將茶杯遞到風小刀面前,道:「風兄喝茶嚒?倘若不喝茶,我便招人換上酒水。」

風小刀想到此地來人要千山萬水,趕緊一飲而盡,道:「喝茶好!月公子不必麻煩。」

飲茶需先聞味品香,可風小刀一心想走,倒像囫圇吞棗,滅魂看在眼底,也配合著不再品聞,淺酌一口後,笑問道:「風兄真是客氣,你說喝茶好,那麼這茶好在哪兒?」

風小刀胡亂入喉,豈有感覺,只得誠實答道:「月公子莫怪,小弟對茶品實在不懂。」

滅魂緩緩道:「茶聖竟陵子所著之《茶經》中記載茶之道,一源、二具、三造、四器、五煮、六飲、七事、八出、九略、十圖。除去七事、九略和十圖,每一樣皆影響一杯茶的味道。風兄可知珠茶向來只生產於氣候溫和、山明水秀的嶺南,其珍貴有『綠色珍珠』之稱,而我手中這壼『冰魄珠茶』更是萬中選一的極品,有清肺生脾之效,對練武之人頗有助益。再者,這茶湯是天池湖水,我差僕人千里冰封運送,這壼具乃是崑崙山北麓出產的和闐玉中,最珍稀的玉石品種『羊脂玉』所雕製而成,雖不易煮沸,但可溫水持久恒定,柴薪則是天山千年神木,風兄一路進門,在下正忙著溫壼恭候!」③

風小刀聽這茶大費周章,頗是咋舌,靜心回味,果然覺得溫潤生津,唇齒留香,全身疲累盡消,歉仄道:「從前我隨師父久居山中,只隨意用石壼清泉煮茶,渴了便當白水喝,實沒這般講究,真是糟蹋月公子用心。」

滅魂點頭道:「山泉甘甜清美,石壼粗獷更別有一番自在風味,觀少俠氣宇,便知尊師是怡情養性的高人,也難怪風兄瞧不上小弟這壼茶了。」說著便把一整壼珍茶灑潑於地!

風小刀大是愕然,忙道:「不,在下沒這意思……」一抬眼正和滅魂目光相接,但覺他雙眸宛如一泓幽潭,眼中之意深不可度,唯一看出的是,他並不想讓自己輕易離去。

滅魂微笑道:「不能讓貴客滿意的茶,留之何用?我也讓下人備了些小點,少俠不妨試試,匆促間,只怕不夠周到。」

桌上有琉璃、翡翠、瑪腦、琥珀四只玉碟,裡頭擺放著花草入味的茶點,分別是色澤金黃油亮、質脆酥香的蘭花根,潔白光亮、鬆軟爽口的桂花松糕,青綠鮮嫩、質軟滑順的靈芝糯圓,淡紫清幽、細膩甜香的冰糖蓮藕,各式小點都雅緻得宛如精飾,讓人捨不得入口。

風小刀不敢再辜負滅魂心意,趕緊胡亂抓了一把糕點塞進嘴裡,塞得太滿太急,險些窒息,幸而這松糕鬆軟得入口即化,倘若他抓的是靈芝糯圓,一個不小心被生生噎死,可就太冤枉了,他稍能呼吸即連聲讚道:「味道好極了!好極了!當真好極了!」見滅魂冷冷盯著自己狼狽模樣,他大是尷尬,好容易嚥下後才道:「小弟是個粗人,報訊也是湊巧,月公子實在太費心了。」

滅魂微笑道:「風兄見義勇為,蘭亭才得以避危,大恩不言謝,少俠是化外高人,平常俗物必然無用,在下欲相贈一言一物,」不讓風小刀推辭,又道:「在下自幼學習星相卜卦之術,不如由我占上一卦,少俠若有想知之事、想尋之人,儘可託問。」

風小刀聞言不禁心動,沉吟許久才道:「公子真可為我卜問?」

滅魂微笑道:「請說。」

風小刀躊躇半晌才道:「我想問……殺父仇人何在?」

滅魂道:「不知先人亡於何時何地?」

風小刀道:「十二年前菊香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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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30 10:20:50 |只看該作者
滅魂隨手摘取身旁的一把蘭花瓣,拂手輕揚,云云瓣落、迎風飄散,幾許殘紅沾襟,襯著他瀟灑俊逸的身影實是漂亮至極。他輕輕撥著一桌散落的花瓣,道:「上坎下乾——水天需卦!彖辭曰:『險在前也,剛健而不陷,其義不困窮矣』,看來是凶中帶吉之卦,若問尋人,此人該是……」他英揚的雙眉微微一蹙,抬起頭深深望著風小刀,一字一字緩緩吐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風小刀身子劇震、精光大盛,與眼前之人凜冽對視,只見滅魂黑眸深處的灼灼火焰似要燒融吞噬了自己,也映出了菊香村那一夜的血腥殺戮、父親灰飛煙滅的慘況,他悄悄握緊腰間薄冰,刃身的寒氣源源沁出,汗珠緩緩地順著他堅毅的鼻樑滑下,一種靜謐肅殺氣氛自二人間悄然升起,四周的空氣彷彿在剎那間凍結,靜得連花瓣落地聲都聽得清……

他心思紛亂、苦理頭緒,自己初下山,並不識得半人,只是感佩那個蛇靈窟兄弟拼死力抗魔界,才允諾送信,可為何變成是向魔界通風報訊?眼下情況直如墜入了五里霧中,他雖想報仇,也未想過一出道就與仇人生死交鋒,已經答應師父「若遇則避」,可此時又該如何避?自己會命喪此處嚒?還是真能手刃仇人?

他忽然明白先前的不舒服從何而來,這人身上難以言喻的陰冷氣質,竟與十二年前的那一夜,月光下戴著半邊奇詭面罩、如鬼魅的身影,有幾許神似!

滅魂靜靜地注視風小刀神色變化,許久才一哂道:「風少俠莫要誤會,我所謂近在眼前,是指此人再不久便要出現,而且在不遠之處,嗯……」他一瞥花瓣所示卦爻,又道:「卦中有示『利涉大川,往有功也』,該是遇水則達、一切皆與水有關,看來少俠可於穀雨之時,東行至『浮沉海』,當可遇見此人!」

風小刀見滅魂未有其他舉動,炙熱的身慢慢冷卻下來、握刀的手也緩緩鬆開,可內心仍是十分澎湃,也許此人一身神祕陰冷氣質,令他有了先入為主的觀感,但覺滅魂的笑容也是意味深長。風小刀點頭稱謝道:「多謝月公子指點,在下當告辭了。」

滅魂道:「我瞧風兄乃俠義之輩,在江湖中行走難免遇上妖魔惡道,在下尚有一物相贈,風兄切莫推辭。」他從懷中拿出一株蘭花草道:「這是『十三還魂草』,任何創傷重病,吞服此物皆有保命十三日之效,趁此十三日,若能尋得神醫出手救治,當可轉危為安。」

風小刀也不再推卻,道謝後即告辭離去,他既然知道仇人下落,無論如何也要趕至浮沉海一探究竟,至於蘭亭香榭神祕的二公子滅魂,暫時也不擱在心上了。

翠衫ㄚ頭送走了風小刀,回到蘭心亭,一時不敢驚擾主人,只癡望著滅魂修長飄逸的背影,許久才輕聲道:「二公子,風少俠已離開,浮沉海約戰的信也已經請任先生回覆邪族,只是蜜奴有一事不明白。」

「咻——」蜜奴被內力一引,身子旋飛而起,一下子投到了滅魂懷裡,蜜奴又嬌又羞、雙頰飛紅,膩聲道:「二公子……」

滅魂低了頭,輕沾上她朱唇,道:「妳有什麼不明白?」他深似碧潭、邪冷又溫柔的眸光幾乎能把小女子溺斃,隨著他放肆的親熱,蜜奴更是渾身酥軟、神思迷茫,嬌喘道:「這人是有些身手,但看來……如此粗鄙,公子為何……」

滅魂一時停了手,冷哼道:「粗鄙?妳可知他有個很了不起的師父!冰魄珠茶只對內功高深者有益,根底太差,飲時無法禦寒,反會受其害。方才他囫圇吞入,渾然不覺,足見他道家功底十分淳厚,只不過,」他淡淡笑道:「智者好茶、勇者好酒,他倒是個教人一眼就看穿的實心人!」

蜜奴美眸亮了起來,道:「我明白了,他身手不凡,正好可大加利用,二公子引他到浮沉海去,莫不是要借他的手除去邪魂?」

滅魂冷哼一聲:「邪魂?那一群烏合之眾還不入我眼,我要除的是——」他微一沉思才貼上蜜奴耳畔,吹氣似地吐出二字,蜜奴臉色霎然蒼白,嬌軀不禁一陣寒顫,所有情慾熱火瞬間冷卻,滅魂溫柔地安撫著她僵硬的身子,道:「妳這麼害怕嚒?」

蜜奴怕口齒打顫過劇,緊咬著牙根,費力道:「二……二公子心計過人,無論什麼……大事,事……無不成……」

滅魂狠狠吻了她一口,笑道:「這些ㄚ頭中,就屬妳最得我心思。」他放下懷中女子,遠眺氤氳朦朧的碧湖,幽幽說道:「妳可知我為何甘心被派守在此地十年,這小子就是我要等的人!」

(註①:「報怨以德……」語出老子道德經。)

(註②:「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語出李清照題八詠樓,她避亂金華時,感嘆山河破碎所題的詞,小說借用此句,表示將由金華的蘭亭掀起中州山河的動盪。)

(註③:「一源、二具……」語出陸羽茶經,陸羽人稱茶聖、號竟陵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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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30 10:21: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椎心之痛



風小刀離開蘭亭香榭後,一路往浮沉海方向而去,天色漸晚,他正行在山林中,就飛上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樹準備歇息,遠處卻不斷傳來嗚咽聲,淒涼而細弱,森林中有幾隻小獸哭吠,本屬平常,但成群小獸徹夜哀鳴,就顯得悲慘而詭異。

風小刀施展輕功在樹尖上飛掠,循聲奔了十數丈,發現前方樹林裡聚著大批江湖人士圍守著幾口大箱子,小獸悲嘶聲就從箱子的氣孔傳出,風小刀心生惻隱又十分好奇,就斂了氣息躲在樹梢裡靜靜觀看。

這些人多是青年俠士,只有一白鬚長眉老者仰天嘆道:「魔門又開了,天降大禍矣,想當年聖嶽峰戰役,我長江幫……咳咳!」一句話未說完,已拄著長杖彎腰劇咳起來。

當年「長江幫」相助無間島力守六祈江岸、救了中州聯軍,長江三蛟首卻在苦戰中喪命二人,只餘雷海倖存,但他也因此傷了心肺、久咳不癒,這段結義兄弟的血仇,令年高德劭的他仍四處奔波,不願錯過任何一場除魔戰役。

東首一身穿皮毛圍襟、長袍馬掛的粗豪大漢,乃是關東「錯日山莊」莊主伍上陌,一心想在除魔大會上揚名立萬,嘿嘿笑道:「雷爺,您真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妖魔敢來做亂,俺第一個不放過!」他擊出一掌「七重斬」,旁邊半丈高的土石頓時轟聲塌下,雄強的掌勁果然技驚四座,他的隨從下屬見莊主炫技,忙鼓噪叫好以壯聲勢。

雷海咳了兩聲,緩緩道:「當年老夫與你父親併肩除魔,他一掌七重斬能將魔兵鐵盾碎成七七四十九段,何等威風,難道他後人只會拿一塊石頭出氣?咳咳!」長杖微一按壓,地上便現出一窟窿,從凹陷處盡展無數蛛網裂痕,蔓延開去,頓時土地搖晃、粉塵如飛。眾人想不到一個久病身弱的老人能有此手勁,都驚詫佩服不已。

伍上陌見雷海倚老賣老,就拿長江幫名號作文章:「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如今中州群彥輩出,您要能長命百歲地活到除魔大會,俺就讓您見識真正的七重斬!」

西首一女子嬌聲嬌氣道:「唉喲!咱們可是奉玉五俠號召前來擒狐,都是同條船上的人,你們幹什麼傷和氣?」此女形貌老態,打扮卻十分妖豔,臉上紅一塊、紫一塊,比身上彩衣更繽紛,還不停捲弄手中綵帶、故作小女兒姿態,實令人寒毛直豎。旁邊一萎頓瘦小的男子,深情脈脈凝望著她,這對古怪的賢伉儷正是名震准北的「陰陽雙仙」陰仙子和陽仙童。

樹林中又走來七、八名青年男女,個個湛藍水衫、腰服長劍,十分光鮮亮麗,神情趾高氣昂,眾人一時都安靜下來注目著他們,風小刀心想:「什麼人這麼大派頭?」

隊伍最後的女子卻像是被他們看守的犯人,羞臊的低首而行,長髮垂遮、看不清臉面,雙腕、雙踝之間各繫著一條細軟金絲,每一步都發出叮叮響聲。

領首女子一張圓臉,杏眼含怒、眉飛入鬢,沉聲道:「這次咱們又空手而回,除魔大會上大夥兒多用點心,別再讓島主失望了!」她也不管眾人圍觀,忽地手起掌落,啪一聲重重打了垂首女子一巴掌,斥道:「要不是拜妳爺兒倆所賜,咱們何苦每年要去無還崖一趟!」

可憐女子閃避不及,臉頰登時紅腫,眼中噙了淚水,低低喚了聲:「師姐……」同行之人都吃吃而笑,似乎已司空見慣。

風小刀心中突地一跳:「無還崖?那不是黑風寨後山嗎?」無還崖本是陰荒之地,當年應天狂佔地為王,兵強馬壯,也曾熱鬧一時,但今日無人居住,該是十分陰森,為何還有人要年年到後山去?

兇師姐又要打落第二掌,風小刀心生不忿,想阻止卻慢了一步,只見她手臂忽然拗折向後、停頓半空,竟是被身後突然出現的男子一把抓個結實。

風小刀暗暗心驚:「這人武功高明得很!」

男子俛首貼著兇師姐耳畔輕聲道:「紫風,咱們門中之事,別教外人瞧笑話。」兇師姐登時融化了滿腔怒意,柔聲喚道:「大師兄。」就默默退到一旁,與方才的驕蠻簡直判若兩樣。那可憐女子也低聲道:「多謝大師兄。」即垂首窩到角落裡,不讓人注意到她。

「玉五俠!無間五俠來了!」這些青年俠士不停高聲歡呼,儼然像見到了心目中英雄。

風小刀不禁一愕:「原來他們是無間門人!」他忽然發覺兇師姐腰間寶劍十分眼熟,心中納悶:「風殤劍不是君伯母的配劍嚒?怎落到兇女人手裡?」

這大師兄年歲約二十七、八,眼深鼻高、剛毅剽悍,身上有千錘百鍊的劍氣,臉上是日曬雨淋的風霜,正是無間七子中行五、年輕一代的劍客翹楚玉冰華,他雖十二歲才進無間島,但為報師恩,十分刻苦上進,在一劍鎮「黑山九妖」名動江湖後,成了年輕輩中第一位躋身無間七子者,同門因而改口尊他為大師兄。他處事圓熟、武功更不下於排在前面的三位師叔,近年來,儼然就是島主刑無任的分身代表。

玉冰華拱手道:「所謂『綏綏白狐、九尾厖厖,成于家室,我都攸昌』,這《涂山歌》指的是當年禹帝在涂山頂上迎娶九尾狐仙、又封禪會諸侯的盛事,千百年來這涂山就成了狐群的繁盛地。今日各路英雄肯應邀前來,紆尊降貴地相助擒捉許多狐狸仔,冰華當真感激不盡,咱們所行所為,雖及不上當年禹帝尊榮,卻也是濟世救民的俠義之舉。」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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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4 00:29:17 |只看該作者
一番話下來,這些青年俠士頓覺得自己比起古聖賢實相差不遠,甚是飄飄然,只雷海心想:「一個年輕俠士不過糾聚幾個江湖武人,就拿封禪會諸侯的大事相比,當真可笑,難不成他把我們比做諸侯、還將自己比做了禹帝,那麼刑島主又被擺放哪兒?」他老眼皮下精光閃爍,啞聲道:「五俠立意雖善,可擒這批小狐仔容易,擒狐王嚒,咳咳,就難囉!」

玉冰華謙遜道:「雷爺說得極是,狐王的確狡猾,但魔門封閉十二年,如今才一開啟,立刻就有十多個門派遭害,可見妖魔手段兇狠、野心不熄,接下來必有更大的圖謀,所以這擒狐行動乃是除魔大會的前哨戰,無論多困難,冰華也要極力完成,還盼前輩能施予援手,就像當年長江三蛟義助之情,我無間一直銘感五內。」

雷海嘆道:「當年……唉!這次除魔大會,咱們定得作足準備才是。」他心神不寧,眼神散離,彷彿聖嶽峰那一場昏天暗地的廝殺又在眼前……

他是此間唯一參與聖嶽戰役者,像玉冰華、宮紫風這種意氣風發的少年俠客是無法了解,一個痛失兄弟、拖著殘破身軀的老人再次面對相同仇敵時,既憤恨又駭怕的心境,更不會了解,人為求一線生機,竟可以對生死結義的二個兄弟見死不救,以至於愧疚度日、惶惶終生,每當眾人頌讚長江三蛟的大義時,字字句句都像一根根針狠狠扎入他心窩。

宮紫風秀眉一揚,自信滿滿道:「雷爺不必擔心,五靈王雖名氣響亮,可我無間也非浪得虛名!今日北桑瓦子舉行寒食節慶,有各式表演,我們以狐狸仔獻祭為餌,引誘狐王前去,那裡車水馬龍、龍蛇混雜,狐王難以查覺我們已布下天羅地網,又有諸位俠士相助,我就不信這妖狐真有通天本領,還能逃出去!」

伍上陌也大聲附和:「玉五俠向來智勇雙全,有他帶領大夥兒,那狡狐還不手到擒來?到時咱們再嚴刑逼供,定可拷問出魔界所有佈署。」

旁邊一群女道姑之首拱手道:「在下『青衣空舍』木桑兒,與師妹一干人都聽玉五俠差遣。」這女道姑神靈目清,雖只二十多歲,卻莊嚴端秀,她身後女道七、八人,年正芳華,個個青衣素服、頭上挽髻,手持拂塵,也是神情端正,少有言笑。

玉冰華拱手道:「多謝青衣空舍信任在下,貴派師尊觀玅道長可好?」

木桑兒道:「託五俠之福,師尊一切安好,晚得幾日,她老人家也將上貴島參與除魔大會。」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聲如珠玉。

伍上陌瞧了女道一眼,不禁心想:「這些女子做了道姑,真是可惜了。」

玉冰華見眾人以自己為首,俱皆應和,但覺又替師門爭了幾分光采,當下命眾人兵分幾路,守住狐王所有可能逃脫的路線,又問宮紫風:「箱子都備齊了嚒?」

宮紫風答道:「還差最後三只箱子,正從山腰處運來。」

玉冰華道:「天色不早了,我和廣陵幫弟兄先去佈守北桑瓦子,妳等箱子數點清楚後,就趕緊差人搬去,記得別誤了獻祭時辰,這涂山狐穴也得留人看守。」眾人見他調度有方,再無異議,即分頭行事。

風小刀待在樹梢高處,從枝葉縫隙間瞧見玉冰華大將天成、指揮若定,暗暗佩服:「無間大師兄果然厲害,非但武功高強,帶領這些人辦事也是妥妥當當。」

過了半個時辰,果然又有無間弟子抬著三口箱子過來,宮紫風見萬事齊備,即開始點派人手,準備將木箱全搬往北桑瓦子。

「啊!」抬著最後一只木箱的無間弟子忽然發出厲聲慘叫、仰天翻倒!

眾人大吃一驚,宮紫風忙過去查看,見師弟已然斷氣,身上卻沒有半點刀劍掌傷,也沒有中毒跡象,一時查究不出死因,為免誤了擒狐王的大事,只得吩咐其他人接手,豈料那師弟一靠近箱子,也立刻倒地斃命!

這下群雄都驚顫起來,想山林中難道有惡鬼作祟?風小刀見鬧出兩條人命,趕緊從樹梢溜了下來,道:「箱子裡射出了細毛針,從他們下頷直射入腦門,才會不見半點傷痕!」

宮紫風翻看二名師弟的下頷,果然看到細針尖似的小血點,若是抹去了血痕,幾乎看不出任何外傷,風小刀是憑著聽風辨形,在第二次才識出箱子裡有細針射出。眾人雖驚訝小子能識破機關,但見他一身破衣,臉上髮上盡是風沙塵土、骯髒邋遢,也不在意,反而是宮紫風臉色冰寒,令他們心中惴惴:「這只箱子原是陰陽雙仙負責,如今害死兩名無間弟子,宮女俠定會追究!」一時都把目光望向兩人。

陰仙子趕緊教陽仙童過去查看,陽仙童全身戒備才發掌擊開箱蓋,瞬然間,他並未遇到半點細針暗器,反而像被一股巨力吸入昏沌之地,眼中所見不再是雪白的小狐狸仔,而是陰仙子與一粗壯男子嬌聲調情,男子回首嘲笑自己,赫然竟是錯日莊主伍上陌!

陽仙童氣憤得轉身衝向伍上陌,揮出重拳,怒道:「賊眼廝,你巴巴地瞧著咱家仙子做啥?還笑個不止?」

伍上陌雖感莫名奇妙,但自負武藝遠勝這瘦小老頭,也不甘示弱地舉掌相迎,喝道:「俺怎麼得罪你了?」

陰仙子見陽仙童忽然出手,雖不明原因,但二人向有默契,她離伍上陌較近,手腕倏抖,一條柔軟綵帶如利箭射去,更快地打向他面門。伍上陌大掌凌空一抓,已將綵帶牢牢拽住,調笑道:「陰仙子可管好妳的綵帶,要縳也縳個年輕白小子回去,別縳上俺這麼個魯大漢!」說罷運勁一扯,令陰仙子幾乎撲跌過去,伍上陌正自得意,忽感到一陣狂猛內力直鑽入心,卻是陽仙童見陰仙子吃了虧,忙運內力加注於綵帶上。

伍上陌急欲撤手,陰仙子的綵帶卻連打幾個轉、緊緊綑住他手掌,這招「春蠶絲盡」最是纏黏,伍上陌一時甩脫不開,只得趕緊運功護住心脈,抵擋陽仙童洶湧而來的內力,心口疼痛卻仍慢慢擴散至上身,霎時,他臉色青紫,一口氣喘不過,竟然就要斃命當場。

原來陰陽雙仙盛名於准北,乃在於陽仙童的「逆脈掌」,而非陰仙子的「羅袖香」綵帶,這逆脈掌會令人全身血液逆流回心脈、爆裂而亡。

雷海見勢頭不對,運勁一擲,風雷杵落在雙方中間,他運行內力隔空牽引,風雷杵立刻如陀螺般旋轉不止,不但化消雙方內力,還將綵帶兩端都捲收起來。咻一聲,雷海收回捲著綵帶的長杖入手,怒喝道:「都是同道中人,有這等功夫自相殘殺,不如除魔去,咳咳!」

群豪見雷海單獨對上三人,既驚駭又佩服,都發出喝采,卻不知他其實取了巧,凡人皆有經脈,可長杖並無經脈,所以陽仙童的逆脈掌於長杖上無可發揮,便威力大減。陰仙子眼看獨門武器落入雷海手裡,上前索討顏面盡失,不索討則從此毋需立足江湖,沮喪不已,心中只盼他能自行歸還。

雷海走向那古怪箱子,伸了長杖擊打箱蓋,蓋子一彈而起,忽然間,他瞪大了雙眼,淒厲大喊:「大哥,大哥,您原諒我吧!」語聲未畢,就發狂似地衝出人群,沒入樹林裡。

眾人見這情景更加驚駭,再沒人敢碰箱子,紛紛問道:「宮女俠,妳說怎麼是好,還搬這些箱子去北桑瓦子嚒?」

風小刀也茫然不解,他明明看見箱子射出細毛針,才使無間弟子喪命,怎會變成這樣?

宮紫風心念一動,命令那可憐師妹道:「妳去開箱子!」師妹心中害怕,低低哀求道:「師姐,我……」宮紫風忽用力推了她一把,令她直撲向前、撞向箱子,眾人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看究竟會發生何事?

風小刀卻更快閃出,一把拖了女子到身後,對宮紫風大聲道:「妳這不是讓她去送死嚒?」一回頭,卻見那師妹嚇得臉色蒼白、眼神憂傷驚恐,眼下分分明明印著一隻小彩蝶!

「小蝴蝶!」風小刀心頭一震,但見她眉目清秀柔婉,依稀有當年冷無思的模樣,只是更加嬌弱,本以為再度重逢,小蝴蝶依然會是笑靨如春風、歌聲嘹亮飛舞的蝴蝶,誰知景況全然不同,他心中既激動又納悶:「以君伯父在無間的地位,小蝴蝶為何會受人欺侮?她還記得我嚒?我若和她相認,那兇霸霸的師姐不知又會說什麼?」頓覺得此刻實非相認的好時機,只得放開了她。

眾人見髒小子竟敢得罪宮紫風,都把目光注視過來,宮紫風怒道:「哪個門派的?還不出來管教這小子?」她以為風小刀是隨師門來參加聚會的低層弟子,不願自降身份與他計較,而是責罵他師父,群豪面面相覷,見無人敢出來認領這小子,盡垂首不語。

風小刀奇道:「我是妳師叔,誰會來管教我?」

宮紫風長劍唰地出鞘,呼斥道:「你敢佔我便宜,當真不知死活!」正想教訓這狂妄小子,卻聽伍上陌大喊一聲:「宮女俠!」

原來陽仙童糾纏不休,雖被錯日山莊弟子拉擋住,仍隔空罵道:「賊眼廝,你再瞧仙美人,我剜了你雙眼!」

伍上陌摀著胸口冤枉道:「你家仙子俺是萬萬不敢想的,要想俺也想……」他目光瞟向小蝴蝶,壞笑道:「那小美人!要是俺能抱抱她、親親她,這一掌才不算冤枉!」

風小刀見小蝴蝶受欺侮又聽這污言穢語,怒火陡升,伍上陌見他氣虎虎走過來,喝道:「臭小子得罪了無間還不夠,又想做什麼?」

陽仙童也喝道:「難道你也想來搶我家仙子?」

風小刀未料陽仙童如此夾纏不清,靈機一動指著伍上陌道:「在下絕不敢瞧仙子前輩一眼,這賊眼廝是壞人,我替你教訓他!」錯日山莊弟子趕緊圍護住受傷的伍上陌。

陽仙童滿意道:「諒你也不敢動仙美人腦筋,但賊眼廝瞧的是我家仙子,你這麼光火做啥?難道他也瞧上你小媳婦?」忽又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陰仙子乃是絕世大美人,賊眼廝看見她之後,怎還瞧得上別人?你小媳婦是誰?讓我品看品看!」

風小刀一怔,想小蝴蝶只是兒時玩伴,就連青梅竹馬也算不上,怎能說是小媳婦?見她雖是憔悴瑟縮卻楚楚動人的模樣,一時不禁臉紅。

宮紫風冷冷說道:「小師妹妳可真本事,一下子就惹得幾個男子為你爭風!」

小蝴蝶嚇得急搖頭道:「師姐,我不識他們,真的、真的!」

風小刀聞言心下窘然:「莫非她真把我忘了?」只覺得自己滿心與她敘舊,實是一頭熱,未思及多年不見,自己形貌改變不少,她當然不識得。

陽仙童左張右望,忽對宮紫風哈哈大笑道:「原來妳就是這小兄弟的媳婦兒!」

宮紫風跺腳喝道:「你胡扯什麼?」她實不明白陽仙童如此胡攪蠻纏,怎能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陽仙童疑惑道:「我猜錯了嚒?可龍配龍、鳳配鳳、耗子的兒子會打洞!妳這兇婆娘和髒小子最般配,像我這麼威武不凡,自然就配上傾城絕色的仙美人。」

風小刀哈哈笑道:「是啊,媳婦兒,咱們三個月前在情人湖畔私下拜堂入洞房,怎麼妳轉眼就不認我了?」

宮紫風幾欲氣炸,罵道:「你這又髒又臭的渾小子,敢再瘋言瘋語,瞧我不割了你舌頭!」風小刀笑道:「妳從前說我黑炭頭的模樣最最威武,怎麼現在就嫌我又髒又臭?啊!難不成妳紅杏出牆,看上了白臉小子?」他見宮紫風一劍刺來,身子一溜即滑入樹叢裡從另一頭鑽了出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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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4 12:12:13 |只看該作者
宮紫風氣極,唰唰唰地連刺出十數劍,一記快過一記,眾人想這小子定要成個馬蜂窩,豈知他上滾下溜,藉著樹林空隙避來閃去,口裡還不斷呼喝:「我千里迢迢而來,就是要上無間拜見刑島主,妳再這麼兇巴巴,小心我休了妳!」宮紫風怒道:「今日不討回毀譽之恥,我便不姓宮!」風小刀笑道:「咱們成了親,妳自然不再姓宮,要隨我姓。」

眾人見宮紫風劍劍精妙卻招招落空,心想若不是情人耍花槍,髒小子怎可能躲得過無間劍法,又聽他大剌剌地說要拜見刑無任,更覺得他是上島去提親。

陽仙童一下子就猜出答案,樂得拍掌哈哈大笑:「小兄弟,這是你不對了,小倆口子鬥鬥氣難免,可絕不能提休書,難怪小媳婦生氣,像我時時刻刻都把仙美人捧在手心。」

宮紫風屢刺不著,瞥見眾人全似笑非笑望著自己,直是羞憤難當,恨不能將這臭小子碎屍萬段,但她畢竟師出名門,心中越怒反而沉靜下來,不再一味猛追,長劍忽然一個迴盪,使出「風生水起」的慢招,這劍招看似緩慢,其實內含六十四路變化,每一式未使到盡頭就衍生出下一式,式式相串,又像是所有變化只是一大招,足以讓敵人眼花繚亂、疲於奔命。

風小刀以為要被刺中左肩,剛側身躲過,宮紫風劍尖已滑到他膝眼,風小刀忙退步閃開,迅然間,宮紫風又已分刺他頭、肩、胸、腿……六十四處,風小刀心中牢記師訓要留情三分,就只以移劍式閃避,使的雖是基本功夫,但以他此刻功力,就算是最粗淺的步伐也能飄移得精妙絕倫,每一步都恰好藉六十四卦方位閃躲「風生水起」的六十四路劍刺。

宮紫風眼識何等高明,立刻生疑,怒道:「你怎會使無間的功夫?」

風小刀道:「我說了是妳師叔,自然會使三無的基本功。」

小蝴蝶心中感激這人救了自己,但見他瘋瘋癲癲,一下子說是宮紫風夫婿,一下子說是師叔,著急道:「你別再胡說了,師姐不會放過你的!」

宮紫風恍然明白:「是了,他處處迴護師妹,二人定是早就相識,這武功是師妹傳授!」劍光一轉,竟是直指小蝴蝶,呼斥:「妳這個叛徒,竟敢洩露本門武功!」

小蝴蝶未想師姐忽殺向自己,急得拔劍抵擋,卻因手腕受制玄金絲,長劍只出鞘一半,眼見紫光劍尖已逼進面門,風小刀又撲身過來,她嚇得閉起眼睛,左掌用力將風小刀推離劍圈外,免得他遭殃,誰知反被風小刀內力一引,她身子向上騰起,在空中飛旋數圈,耳聞「叮!」一聲巨響,火花四起,竟是風小刀兵刃上手,掠過小蝴蝶頸邊、擋住宮紫風長劍。

風小刀深怕刀氣傷及小蝴蝶,將她隨手一帶、拋向空中,唰唰唰快攻數刀逼退宮紫風,左手正好接住空中落下的小蝴蝶,他將人安然放下,喝道:「別打了,我來開箱子!」

「無間島人專欺侮同門弱小,好不威風!」箱子裡忽然發出冷冷聲音,旋即一道白光身影破箱而出!

宮紫風見這人暗中殺了兩名無間弟子,絕對是狠辣邪魔,立刻身如離弦之箭,挺劍飛刺向白衣人,她萬分惱怒,這一劍實是畢十年功之精華,直如一道紫光劃過,眾人打從心底佩服無間劍法當真名不虛傳,盡高聲喝采。

「嘶!」一霎眼,風殤劍尖已抵在白衣人胸襟上,眼看他就要長劍穿胸而亡,誰知他竟不閃不避,只緩緩抬頭,露出一抹詭異又得意的淺淺微笑,冷銳空茫的雙瞳,精光乍現,宛如一道細針般,倏然刺入宮紫風眼底!

「大師兄?」宮紫風一時震驚、硬生生地收劍,她刺劍力道極強,往後翻身數迴旋才卸去衝力,卻仍被劍勁反挫得幾乎要嘔出血來,只見那人明明是個白衣少年,為何一瞬間,卻化成她心心念念的大師兄?

宮紫風穩身站立、長劍遙指對方,恨聲道:「你這妖魔,使魅惑術擾亂人心!」

白衣人身影一飄,輕上樹梢,纖盈靈巧得宛若紙片,頭下腳上地倒掛橫枝上,朝宮紫風嘻嘻一笑:「我不過是幫妳見到了妳的心。」

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身形瘦小、膚白勝雪,一張極為小巧的瓜子臉,五官細緻、唇紅齒白,眉目間隱有一絲狐媚味兒,可分明是個男兒身。如此粉嫩嫩的娘娃兒竟耍得人心惶惶,群雄大是愕然,伍上陌指著樹頂氣憤鬨罵:「原來是個沒長眼的奶娃娃!你快快給無間磕個響頭、再束手就縛,否則俺打得你白嫩嫩的屁眼開紅花,教你十天半月坐不了地!」

無間弟子見師姐吃虧,一起搶上樹頂,唰唰唰數劍齊出,白衣少年一個翻身坐起,藉樹枝晃來盪去,就把他們碰碰碰全掃落地,笑道:「九爺行走江湖時,你們都還在吃奶呢!」

陰仙子羅袖香綵帶原是一雙,被雷海奪走一條後,就將另一條綵帶拋甩上樹梢,拖著陽仙童一齊飛身上樹,綵帶又一個兜轉,對著少年當頭打下。

少年才仰身避過,陰仙子的綵帶忽然一分為五,分打他眼、耳、鼻、口,五官乃人身極弱處,兩人相距又近,少年殊難閃避,這突來的陰毒之招,所有人都是一驚。

少年飛快地折了根樹枝,分點五處擊退綵帶梢端,陰仙子纖手一繞,將五條綵帶捲回一束,圈盪向少年頸項,想絞纏對方咽喉。少年卻是兩指一拗,緊緊勾挾住綵帶,兩人各僵持一端,陰仙子使勁回扯也動不了,一張大彩臉漲得只餘紅色。

少年還抽空向樹下丟了顆松果砸風小刀頭頂,喊道:「喂!兄弟,你還不快動手!」

群雄大吃一驚,想原來髒小子是妖人同夥,才屢屢生事,風小刀閃身避過松果,愕然道:「動什麼手?」

少年邊抵擋陰陽雙仙合攻,邊喊道:「咱們不是來救狐狸仔嚒?我纏住他們,你趕緊把箱子全打開,放它們逃生去!」

風小刀明知會得罪無間,仍奔去打開箱子,無間弟子搶過去阻止,但如何是對手?風小刀飛快把他們點倒,伍上陌受傷沉重,見對手如此厲害,連忙躲入樹叢裡,只宮紫風拼命纏鬥,她畢竟名列無間七子,雖受內傷,劍法仍十分凌厲,風小刀又存心留手,雙方一時難分難解,百多隻狐狸仔既被釋放,自然逃命似衝奔向山林裡,一忽兒就都消失不見。

陽仙童見陰仙子與對方僵持不下,順著樹幹飛繞到少年後方,提了雷霆萬鈞的一掌,重重拍向他背心!

少年冷哼道:「倘若不是九爺身有要事,便奉陪幾位玩玩又何妨?」他手指一屈,陰仙子感到綵帶鬆脫,滿凝神接回,豈知少年十指如花朵綻放,釋放綵帶時彈出微妙巧勁,勾撥出不同角度變化,綵帶竟對著後方偷襲的陽仙童長甩過去,陽仙童不得不躍下樹閃避。

少年趁陰仙子落單,手中樹枝輕輕一掠一捲,又勾著綵帶反繞回來、圈扼住她玉頸,陽仙童大吃一驚,趕緊再飛騰上樹,但仙美人落入敵手,他投鼠忌器,也只能束手就縛。

白衣少年制服陰陽雙仙後,細瘦的身影猶如一道白光般,在樹林、人影間騰來竄去,眾人一時發出慘叫,風小刀一刀逼退宮紫風,趁隙回頭瞧去,驚見白衣少年用一條長銀絲穿過陰陽雙仙、錯日山莊弟子和青衣空舍女道的腕骨,將眾人串在一起,提在手上,唯獨放過了小蝴蝶。

風小刀大是驚愕,喝問道:「你做什麼?」少年一挑柳眉,笑道:「這些人無故斬殺我徒子徒孫,我九狐兒若就這麼算了,豈不是太窩囊!」

「狐王九狐兒!」眾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他外貌過份年輕,才令人一時聯想不到,九尾通天狐至少三百年修行,難怪他自稱行走江湖多年,風小刀想起幼時曾看過狐王背影,那時他就已是名少年,如今竟沒半分改變。

宮紫風見情勢十分不利,只得暫停下手,沉定心思尋找一擊必中的時機,故意拖延時間道:「狐王最擅魅惑人心,尤其『離魅瞳術』會令對手看到心中脆弱的幻像,他就是憑這妖術探得許多重要消息,使中州多次傷亡慘重,但咱們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交手時不要接觸他目光,這瞳術也沒什麼了不起,大家不用害怕!」

眾人均想他無間七子光風霽月,自然不怕,但自己內心深處的黑暗之痛,或悲傷憤恨、或嫉妒罪惡,不由得悄然浮上心間。陽仙童身形瘦小,最懼怕粗壯威武的男子勾引陰仙子,自然將伍上陌視為情敵,而宮紫風會看見玉冰華,正因為那是她不可得之人。

風小刀急問狐王道:「你究竟想怎樣?」九狐兒笑道:「兄弟莫急,我已想好一個絕妙主意,咱們合力剝下他們的毛皮,然後拿到北桑瓦子叫賣,人皮比狐皮貴重得多,這一大串人皮賣的銀兩,可夠咱們樂一陣子了!」他每句話都將風小刀圈套成幫兇,風小刀向來樸直又少臨敵經驗,如何是狡狐對手?見眾人目光如刃瞪著自己,心中雖著急,卻是百口莫辯。

伍上陌額上豆大的汗珠滴滴直落,驚叫起來:「萬萬不可,九爺,我……哎喲!」不見九狐兒怎麼出手,只白光閃動,伍上陌頰上已刺著小撮細白毛針。

風小刀暗暗心驚:「妖魔果然狡猾,他臉上笑語相迎,手段卻甚凶殘,我一心想剷除魔界,想不到竟和他同聲一氣,與無間作對!」他遭狐王誣陷成妖魔幫手,否則聯合宮紫風,該有機會制住狐王救人,但若冒險獨自出手,不但會腹背受敵,一個不好,狐王還可能發狠殺人,他左思右想,一時間也沒有好法子。

九狐兒剛才躲在箱子裡,憑著狡計先後創傷雷海、伍上陌和宮紫風,本以為只剩陰陽雙仙較難對付,豈料冒出一奇怪小子,竟能與宮紫風打得不相上下,這一來破壞了原先計劃,幸好這小子與群豪並不同道,又不懂江湖險惡,他才有機可趁,能離間對方,此刻他故意說笑和虐待眾人,就是要讓風小刀分心,好再施展絕招離魅瞳術。

他悠然坐在樹枝上,將手中銀絲甩來盪去,眾人跌跌撞撞在一起,都受不了疼痛哎喲哎喲地慘叫,他猶笑意盎然道:「蛛王借的銀蛛絲可真好用……」談笑間,忽地精光大湛,如兩道長細針般疾射向風小刀雙眼!

風小刀虎目睜睜地盯著狐王動靜,卻忘了這樣反而最危險,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忽感應到身後宮紫風殺氣騰動,忙迴身迎招,卻正好避過了九狐兒的瞳術!

「絕殤天風!」宮紫風趁風小刀和九狐兒凝神對峙,竟強忍內傷使出七絕劍法,她舞動風殤劍,接引天地之氣,化為陣陣狂風,周身的飛沙走石盡飽含氣勁,宛如千萬暗器厲厲飛射向風小刀,要把他刺成千百窟窿。

風小刀兒時曾見識冷無思使這劍招,知道威力十分驚人,他想不到下山來第一次正式對戰,就對上同宗之人,雖不想傷害宮紫風,但一面臨如此強大的劍招,已無忍讓餘地,剎那間,無欲刀法豁然而出,薄冰乍現萬丈星芒,形成一扇光屏,千萬沙石碰之盡飛化成粉。

宮紫風感到一股冰寒刀氣反衝回來,似浩瀚無垠,又似空空盪盪,竟將自己的狂風劍氣推散成一片虛無、消沒不見,她心中驚駭,卻仍不肯放棄,反而加提功力、飛身挺劍刺去。

風小刀在一片沙粉煙塵中,乍見紫芒刺到,忙提氣一躍、縱身避開,他武功本以迅快見長,這一避恰好在千驚萬險中閃過,而宮紫風早已算好這一劍若不能刺中風小刀,也必中九狐兒,因此雙目緊閉,以免又被瞳術影響。

九狐兒未料宮紫風不顧同道安危,更想不到她在受了內傷後,還能使出七絕劍招,見磅礡劍風衝了過來,驚駭得拋去成串人質,疾向後退。風小刀見機甚快,點點星光一閃,已七刀八落地砍斷眾人腕骨上的蛛絲。

九狐兒仍慢了半步,眼看就要被狂猛劍氣給轟得身骨俱碎,嚇得魂飛魄散的剎那,宮紫風劍行一半,竟是氣竭力盡,嘔噴出鮮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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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5 10:37:45 |只看該作者
九狐兒見此良機,怎能不痛宰無間宿敵?「天狐散華!」他九尾疾展,三丈長的白毛尾如巨扇狂掃,捲起旋風渦流,千百銀針對著正飛衝過來的宮紫風倏然爆發開來!

風小刀大吃一驚,忙撲身過去,右手舞成刀屏擊退滿天銀毛針,左手快速抓住宮紫風腳踝凌空向後拋去,宮紫風嚇得雙足急蹬,只見空中劃出一道紫色長弧,「碰!」一聲,她身子跌在數丈之外,一隻白足露在風中,白靴卻緊握在風小刀手裡,饒是她一個成名女俠也又羞又窘,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九狐兒大是驚詫:「這小子如此厲害,再不走,莫說我只是九條尾巴,就是九條命也不夠了!」一下子竄到了樹梢頂,笑道:「兄弟,老哥哥先走一步,這兒交給你收拾善後了!」在樹梢端幾個飛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宮紫風仍萎坐在地、無力起身,風小刀趕緊過去扶人,宮紫風卻揚起玉手要狠賞他一記耳光,風小刀瞥見她指尖銀光閃動,竟是暗夾九狐兒遺落的細毛針要刺殺自己,大掌一抓,更快地扣住她手腕。風小刀心雖寬厚,但想自己救她性命,她卻狠辣回報,也激起怒氣,冷聲道:「宮姑娘,請莫再傷人,否則妳殘殺同門、罔顧道義,我也只好再次得罪了。」

宮紫風良久不語,淚水忽似珍珠般滾滾而落,她最是要強,自從見玉冰華當眾維護小蝴蝶,心中已酸楚難當,又受臭小子連番侮辱,實再不能壓抑滿腹委屈地淚如雨下。風小刀見她哭得可憐,反而慌了起來,急忙鬆開手,默默蹲下身來端起她腳踝、為她穿上白靴。

「啪!」宮紫風冷不防又打了風小刀一耳光,這次見他不閃不避,反是意外,半晌,才吶吶地道:「你怎地不避?」

風小刀一摸臉頰,只覺手指微微濕潤,竟是血漬,原來宮紫風掌心其實已被九狐兒銀針所傷,流血不止,「唰——」風小刀撕下一幅衣擺,為她細細紮上,才溫言道:「妳掌中未挾內力,也未藏暗器,我瞧妳這麼傷心,便讓妳出一口氣。」

願挨女人耳刮子的男子本就不多,而武功高於自己還願挨耳刮子,那就是氣度而非懦弱了。月色迷濛,似在風小刀臉上染了一層薄薄銀光,宮紫風怔怔瞧著眼前這個人,但見他身上雖有風沙,其實眉目分明、五官俊朗,忽覺得渾小子似乎也不怎麼渾了。

風小刀遠遠聽到玉冰華飛奔而來的腳步聲,心想有他保護,小蝴蝶不會吃虧,自己還是先走為妙,免得和無間誤解越深,他臨去前,忍不住再瞧小蝴蝶一眼,卻見她怔怔望著遠方,水亮亮的大眼一瞬也不瞬,不知心裡想些什麼,風小刀心中卻是五味雜陳,他壯起膽子,走過去道:「小姑娘,妳多保重了。」飛快地將手中事物偷遞過去,才趕緊離開。

小蝴蝶正沉浸在自己心事,忽然發覺手中多包事物,就悄悄轉過身去,背著眾人打開,只見是一條小繡帕包裹著一只草蝴蝶,還有一紙字條:「今日戌時,十里坡櫻雨亭故人相會,小刀。」紙條上小小潦草的字跡,震得她芳心大亂:「怎……怎麼會?難道……」她望著繡帕、草蝴蝶和字條,纖纖玉手不停顫抖,幾乎要將紙條捏碎了,心頭霎時湧上千思萬緒,二人情誼雖只幼時一面之緣,卻共同經歷生死交關,那個人曾拼死攀崖相助,又冒著生命危險偷藥,小時候不明白的情義,越到長大越覺得可貴。

後來藉著無還崖之行,她也曾背著師姐偷偷打聽消息,只聽到黑風寨已滅,無一生口,為此在夜闌人靜裡,她不知流下多少淚水,誰知那繡帕、草蝴蝶,赫然又出現在眼前,若不是他,又怎會有這等事物?可那人不是十年生死,已隨風散了嚒?

她憶起方才的少年衣衫襤褸、神智不清,總胡言亂語,心中一酸:「這幾年可真苦了他,雖我人微言輕,無論如何,總得求島主收留他入門下。」她見大師兄快進來,急忙抹去淚水,將繡帕揣入懷中,胸口雖仍起伏不平,心中卻打定主意,戌時必得赴櫻雨亭一探究竟。

玉冰華在北桑瓦子等了許久,未見無間弟子搬箱子前來,又遇見失魂落魄的雷海,心知不妙,忙帶廣陵幫眾趕了回來,待回到樹林裡,見眾人身上掛彩、躺倒一片,他重新分派受傷輕者追捕九狐兒,又贈傷重者丹藥、遣人送他們離去,最後對雷海道:「雷爺,還請瞧在下薄面,將羅袖香歸還陰仙子,日後就當冰華欠您一回。」

雷海慨然道:「我長江幫與你無間早是過命交情,咳咳!五俠既開了口,老夫豈能不答允?」長杖一頓地,羅袖香驟然飛去,宛如一條長龍般直捲上陰仙子的手臂,玉冰華再次表達了謝意,陰仙子大為感激,從此對這玉五俠的吩咐更是水裡來、火裡去。

眾人走後,玉冰華特意留下小蝴蝶,見她臉色蒼白、驚魂未定,溫言問道:「師妹,妳沒事吧?聽說那少年與妳相熟,是妖魔同道。」

小蝴蝶忙為風小刀辯白:「他不是!」轉念又想此時分辯不清,待見過風小刀後再說,又低聲道:「我不識得他。」

玉冰華心知肚明小蝴蝶若不識得那人,何以判斷他不是邪道,但此時她不肯說,追問也無用,只道:「妳和誰來往,師兄原是不過問,但與妖魔打交道,乃是本門大忌,師兄盼妳要自重,莫重蹈前人之過。」他沉默許久,又道:「師妹,有些事我真不知如何啟口……」

小蝴蝶從未見這自信的大師兄如此吞吐,關心道:「師兄,你遇了難事嚒?有什麼我可幫忙?」

玉冰華伸出指尖輕觸她雙腕中的細軟金絲,道:「當年君師叔因為丟了爽靈珠,令師妹妳過得十分委屈。」

小蝴蝶垂首低聲道:「這本就是我應當承受的,爹是為了救我才弄丟爽靈珠,還累得大夥兒不停追查,我只是擔心爹爹……」

玉冰華看她娥眉輕蹙,長長的睫毛低垂,十分惹人憐愛,溫言道:「師妹,我從小是無父無母的乞兒,流落街頭、受盡欺凌,直到十二歲時,幸蒙師父收於門下、傾囊相授,才能有今日,這些年來,我總算為武林做了些事,也不枉師父一番教導。」

小蝴蝶眨著水亮大眼柔聲道:「師兄,原來你身世這麼可憐,你從前可不曾提過。」

玉冰華溫柔地執起她的手,道:「你我都是苦命的孩子,但傷心事就讓它過去吧,從今以後讓我來照顧妳,我是說……倘若我有這個身份,妳再不用繫著千年玄金絲,如果妳願意,等回到島中,我就請師父為咱們挑個日子。」他深深地凝注著小蝴蝶,只等她點頭。

小蝴蝶不想師兄竟會跟自己求親,大是驚愕,不自覺地抽回了手,垂首道:「師兄,我……我……」她抿著唇,心中慌亂如麻,師兄如此人才,向來對自己和善,這應是最好的歸宿,只要點個頭,更能換回自由,可就是吐不出半個字。

玉冰華望著她遲遲不應允、不回絕,輕摟住她削瘦的香肩,柔聲低語:「待回到島上尚有數日時間,妳可想想。」他暗忖小蝴蝶孤苦無助,自己在無間地位又高,從此他得償所愛,而她得償所依,實沒理由拒絕,相信這個柔弱的師妹只是一時慌亂,女子一遇這種事,總要猶豫作態,此時先退一步,最重要的是完成師父所託。

小蝴蝶點點頭,忽又鼓起勇氣道:「師兄,我武功低微,擒狐王我使不上力,卻可至城中幫忙打聽消息。」

玉冰華微一皺眉道:「妳去吧,不過千萬要小心,妖魔總是詭計多端。」他眼神漠然地望著小蝴蝶離去的背影,心中自是不信這蹩腳的謊言,瞬間已飛快轉過無數念頭。

「大師兄……」宮紫風忽從樹林裡緩步出來,臉色鐵青、緊抿雙唇,嫉恨的眼瞳猶似燃燒著烈火。

玉冰華是聰明人,早知她對自己一番情意,方才又聽去一切,暗忖:「君師妹溫柔美貌遠勝宮師妹,我正好以師父的命令打消她念頭。」他貼近宮紫風耳畔悄聲道:「紫風,妳是自己人,我才對妳實說,想必妳會守祕……師父懷疑君師叔私吞了爽靈珠,又裝瘋賣傻避人耳目,為了天下蒼生,咱們只得從小師妹身上著手,當年君師叔不顧妻子死活,如今總不能連女兒也不顧吧,我若和他結成翁婿,時日一久,必能取得他的信任……」他溫熱的呼吸卻宛如一縷凍人寒氣,吹進宮紫風的心底,宮紫風咬著唇,全身顫抖,心中茫然,可天下大義、兒女私情又豈能兼顧?



芳草戚戚,紅櫻如雨紛飛,彷彿一幅如夢似幻的絕美圖畫,漫漫連天的櫻花林裡,有一白亭,最適賞櫻人在此歇腳,這就是櫻雨亭的由來。

紅櫻白亭中,風小刀衣著乾淨,頭臉也已梳洗,現出原本濃眉大眼的俊朗模樣,他十分不安,時而倚亭翹首、時而步來踱去,因為不知期盼的人是否會出現。

小蝴蝶緩緩走來,雖距離甚遠,卻輕輕喚道:「小刀哥哥。」這一聲其實是喚給自己聽的,儘管她心裡已喚過千百回,然而無還崖一別後,就不再有機會出口,此刻實是幾分生澀、幾分忐忑,又有幾分親近。

那細弱的聲音輕輕飄入風小刀心間,也勾起了萬般回憶,他靜待纖秀的身影款款走近,淺淺一笑,道:「小蝴蝶,咱們終是見面了。」雖然下山時,早想到有這一日,心仍怦怦跳個不停。

十二年來,二人都經歷太多事,再次重逢,彷如隔世,小蝴蝶怔怔凝望眼前之人,心中的千言萬語盡說不出口,只能化為簡單一句:「小刀哥哥,真是你嚒?」這個男子已不是印象中乾癟瘦弱的小男孩,取而代之的是英挺軒昂。

「是我。」風小刀平實誠摯的笑容仍是如此熟悉,一下子就彌補了遺落的時光、拉近了彼此距離。

二人並肩而坐,宛如在無還崖上,只不過眼前不是萬丈深淵,而是一片紅櫻舖成的長道,豔麗似火。小蝴蝶抬眼望著他、輕咬朱唇道:「小刀哥哥,黑風寨滅了,我以為你……」幼時二人並肩而坐、四目平視,可今日這個男子已比自己高了許多。

風小刀看著她眼中打轉的淚水,心中無限暖意,知道她始終關心著自己,溫言道:「我被師父救了,師父待我很好,妳不用擔心,倒是妳……應受了不少苦,為什麼會這樣?君伯父、君伯母他們可好?」他的目光忍不住停在那一條細軟金絲上。

小蝴蝶螓首輕垂,眼淚再也不止,撲簌撲簌地直落,彷彿要將心中苦楚一股腦兒全傾瀉出來,風小刀自小面對她的眼淚,總心疼不已,想將她攬在懷中安慰,又明白此時二人已長大,此舉實在太過唐突,不禁手足無措。

小蝴蝶哭了許久才哽咽道:「當年我們回無間島後,娘就死了……」

風小刀吃驚道:「怎會這樣?難道大當家的靈藥也救不了君伯母?」他不禁後悔當年沒把所有靈藥都偷來。小蝴蝶搖頭道:「不是的,在回去的路上,娘已漸漸好轉了七八分,可是她……一直瞞著我和爹爹、裝著傷重未癒!」風小刀驚訝道:「這是為何?」

小蝴蝶道:「爹爹弄丟爽靈珠,這在無間島是重罪,當時他們不知你的藥如此靈,娘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就決定要擔下事情,她愛我們極深,所以就算身體漸好,也瞞著我們,後來島主果然賜了娘死罪,也保住了我和爹爹……」她哭了一陣才斷斷續續道:「可爹爹從此意志消沉,有一日島主見爹爹不思振作,就說娘早已痊癒,要爹爹明白她的苦心,爹卻大受打擊,自責不該讓妻子擔罪,終日更藉酒消愁、瘋瘋癲癲。」她微抬起細白的雙手道:「他們每年總要教我領路至無還崖找爽靈珠,怕我逃走,就繫上這千年玄金絲。」

風小刀大為震驚,更深深自責,當時若非他自不量力地去救人,鷹王也不會發現小蝴蝶行蹤,以至君伯母身亡、君伯父瘋癲、小蝴蝶受苦,他望著身旁這個柔弱的女子,萬般憐惜歉疚,道:「對不住,都是我不好。」

小蝴蝶仰起小巧玉容,柔聲道:「不是的,當年你冒險救命,我一直都擱在心裡的。」

風小刀胸中熱血激盪,再不顧一切地將她擁入懷中,溫柔地拂去她的淚水,堅定道:「妳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從此絕不再讓妳受一丁點苦。」小蝴蝶輕點著頭,只覺得這個男子似鐵般的承諾令人動容,胸膛溫暖廣闊更令人安心,從此真有依靠,不再孤苦零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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