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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又哭又笑又愛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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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1:09:11 |倒序瀏覽
又哭又笑又愛你  作者:雷恩那

她就是愛哭又愛笑的女生,怎樣  
高興也笑,發呆也笑,緊張時更會笑,  
尤其遇到心儀的男人,更是興奮得呵呵傻笑,  
忘了自己是上門求診,  
下一秒立刻被他萬能的雙手「喬』得大呼小叫,  
痛得她眼淚鼻涕通通往他身上抹,  
完全不復工作時那優雅得體的空姐形象,  
又痛又悲的她知道,想和這個帥哥醫生搭起友誼的橋樑,  
恐怕是沒了指望!果然,慘事成雙,第二次相遇,  
又被他看見自己為了找愛貓哭得像只花貓,  
可他不但不嫌棄,還發揮愛心幫她找回貓咪,  
甚至像個善心人士對待流浪動物一樣,  
填飽她餓得咕咕叫的肚子,  
呵呵,她彷彿看見希望的光芒在閃耀,  
愛的奇跡即將來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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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1:09:40
第一章

  灰濛濛的雲層總散不開似的,壓得人心情沉重,雨絲綿密,空氣沁涼,今天台北的天空一直這麼憂鬱著。

  架設在十字路口的一面廣告牆上,電子面板一閃一閃地顯示出現在的時間,午後兩點三十八分。只是,因為冬陽不肯露臉,感覺像已到了傍晚時候。

  出了捷運站,沿著不少攤販聚集的騎樓走來,兩抹秀氣的身影在轉角處的7—11停駐,撐開了一雙傘花,跟著彎進大樓和大樓之間的巷弄當中。

  「就在前面而已,再走一下下就到了。」林明暖步伐略頓,等著身後的人跟上。她把米白色的陽傘拿來擋風遮雨,側過臉愉快地微笑,聲音這麼柔,很有安撫的意味。

  「喬依絲姊……你說的都是真的嗎?真的不會痛對不對?我的手只要讓他喬一喬、推一推、捏一捏、揉一揉,馬上就見效,一點也不會痛,真的是這樣厚?」後面的那朵紫色傘花下,露出一張麥色小臉,眉心可憐兮兮地皺起,雙頰卻還習慣性地捺出兩個酒渦。

  沒辦法,江心雅一直是這個樣子——

  遇上歡喜的事,笑。

  遇上不明白的事,也笑。

  遇上不能確定的事,還是笑。

  遇上緊張得不得了的事,更要笑。

  這是一個慣性動作,不必經大腦思索,總之,她喜歡笑,但笑的時候不一定是純然的歡喜。

  當然,這樣的個性很適合走服務業,而她在去年經過激烈的競爭,也已順利考進義大利的GH航空。

  GH指的是GLOBE  HAPPINESS  AIRLINES,是「環球幸福」航空的國際代表號,而江心雅是GH駐台北BASE的華籍空服員,今天是她的休假日。

  這種陰雨綿綿、冷得數人牙齒發顫的天氣,照往例,她不是在溫暖的被窩中賴上一整天,要不就去百視達把所有的新片全租回家,然後一口氣看個過癮,再不然就上MSN或網站留言板,和大學時期的登山社朋友們痛快哈啦,反正怎麼也不會選在這樣的時候跑出來約會。

  是的,約會。

  她得去赴一個挺有名氣的中醫師的約,因為她的右手腕得了肌腱炎,這是空服員職業傷害中最常發生的症狀,而公司裡的同事恰巧認識一位醫術高超的醫師,主動替她預約掛號,雖然是看病,廣義的解釋就是——她和那位中醫師有個約。

  「真的、真的、真的不會痛厚?喬依絲姊……」喚著林明暖在「環航」裡通用的英文名字,一路走來,江心雅同樣的問題已經問了N百遍了。

  「吉兒啊——」吉兒,江心雅的英文名字,很適合她,有鄰家女孩的FEELING。林明暖歎氣,失笑地搖了搖頭,再次保證:「歐陽真的很厲害,我不會騙你啦。唉唉,你要我說幾次才安心?」

  「晤……」麥色小臉縮回紫傘底下,細聲囁嚅著:「人家怕痛嘛。」

  「你忍著不看醫生,肌腱炎就會自動好嗎?你還要上班耶,長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不痛,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林明暖是GH各BASE中最年輕的座艙長,比江心雅大上六歲,自從江心雅完成機上實習,成為GH的正式空服員後,便直接被公司編排到她的組別,兩個人就越混越熟了。

  江心雅左手提著包包,右手撐著紫傘,傘柄不由自主的向後傾靠,擱在巧肩上,減輕了支撐的重量。嗚……竟然連拿傘的力氣都使不太出來?她沮喪地咬著軟唇,明知右腕的肌腱炎已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還是忍不住再一次尋求保證——

  「……喬依絲姊,真的不會痛?真的、真的、真的不會痛,對不對?」

  林明暖真想對她翻白眼,腳一跺,大大地歎氣——

  「對,不痛。」

  ☆     ☆      ☆     ☆     ☆     ☆     ☆     ☆

  站在「杏林春」的大門口,江心雅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紫傘一歪,差些被大樓效應所引起的勁風吹走。

  這是一家中醫診所,規模不小,一、二樓加起來少說也有一百坪。

  空氣中流動著藥草氣味,混合著的香氣分不清種類,猛一眼望進去,燈光明亮,左邊有個掛號處和批價處,右側櫃檯上方掛著「配藥」的招牌,後頭整面高牆鑲嵌著四方小格,全是收納藥材的抽屜,而接近門口的右前方則有一道階梯直上二樓,從天花板垂下一塊塑膠橫匾,藍底白字,寫著——

  杏林春生物科技研發中心

  歡迎參觀

  樓梯扶手前還設計了一個玻璃展示櫃,擺放七、八個晶透的瓶瓶罐罐,標示著「奈米科技保養品」,有奈米山藥面膜、奈米蘆蒼精華露、奈米茶樹精油、奈米靈芝杏仁晚霜等等,主要功能在去除黑斑、黑眼圈、面皰,和活膚緊致,而牆上的醫藥專欄還張貼著不少現代科技和漢方結合的說明。

  但,這些都不是江心雅關心的重點所在,能把她嚇怔在原地,半步也不敢踏進的原因,完全在於診所大廳裡那群阿公、阿嬤、伯伯、嬸嬸身上。

  「來來來,今天教教大家『杏林春』的獨門絕活,咱們歐陽氏祖傳的『壯陽滋陰大合功』,男女老幼都能練,全世界找不到比這個更有力的氣功,一天練個三十分鐘,什麼『威而剛』、『威而柔』全丟回去給阿嘟仔。我先做個示範,睜大眼睛看好,不要不好意思。」聲音蒼勁有力,在大廳各個角落迴響。

  依江心雅第一眼斷定,那是位十分精瘦的老人,灰鬍子修得爽潔漂亮,垂到咽喉處,他罩著一套黑色功夫衫,腰上圍著紅布,雙腿間垂著一條粗鏈,下端繫著一個黑沉沉的鐵錘,而上端自然是綁住紅布底下的某處……

  在場的阿公、阿嬤、伯伯、嬸嬸,甚至是櫃檯後的小姐、配藥師、推拿師等等,全瞪大雙眼,屏息以待。

  「起——」老人雙手握拳放在腰側,微微沉膝,深深吸氣,跟著腰桿一挺,兩腿開合打直,硬是把那下知有多重的鐵錘吊了起來。

  「好!贊!勇啦!」一位阿伯猛地站起來致意,還拚命地鼓掌,帶動在場的阿公和伯伯們也跟著嚷嚷——

  「春啊,你們歐陽家有這一招,怎麼留到現在才拿出來『展』?厚——金沒意思喔,這麼多年的交情,也不會教教我!」

  「就是咩,叫了你幾年師傅,全都白叫啦!」

  至於女性觀眾們就比較含蓄一點,有的偷笑,有的一臉不以為然——

  「哎喲,天壽喔!阿是不會痛喔?!」

  「哪是沒練好,全斷了,金正靠沒目屎!」

  冷風一吹,江心雅瑟縮肩膀,眨了一下眼睛,終於回過神來,而那位勇、壯、猛的阿公還挺在那裡。

  她雙唇掀了掀,慢慢轉向身旁的林明暖,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喬、喬喬依絲姊……你有沒有帶錯路?真的是這一家嗎?」

  林明暖笑容可掬。「沒錯沒錯,就是這家『杏林春』,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可是那位阿公他、他練的不是『九九神功』嗎?我們應該到中醫診所去,不是來國術館吧?」

  哆地一響,老人終於讓鐵錘躺回地上「休息」,沒看清楚他如何動作,反正等江心雅定下眼來,老人已經站在她面前。

  「厚——什麼『九九神功』?!都說這是我們歐陽氏祖傳的『壯陽滋陰大合功』了,『九九神功』還只是這整套大合功的前三分之一段而已。唉唉唉,我看你很難理解的樣子,來來來,進來一起練,實際操練才學得快。」歐陽春,正是這位精氣神十足的阿公,不由分說地一把抓住江心雅的上臂,把她從門口拖了進來,還對著一旁的林明暖招呼著——

  「暖暖也進來練,男人練腰,女人更要練腰,這才是大合功的宗旨。」

  「喬依絲姊?!」江心雅求救地對著林明暖揮手。

  林明暖只是笑著點頭,眼神亮晶晶,充滿鼓勵的光芒,根本是棄她於不顧。

  嗚……怎麼有種被騙的感覺?江心雅欲哭無淚,秀眉細擰著,露出苦笑——

  「阿公,等一下,我、我我……那個呃……」停下住腳步,整個人已經被拖進裡邊,讓一群阿公、阿婆、伯伯、嬸嬸包圍住,而那條繫著鐵錘的鏈子正橫在地上。「……阿公,我不會啦。」嗚,救人喔。

  「就是不會才要練啊!」歐陽春揮掉額上的汗。這麼冷的天,他還可以練到冒汗,功力果然不容小覷。

  「啊?!」她睜著明眸,一臉無辜。

  平時她就很有長輩緣,很能跟那些搭機出國遊玩的阿公、阿嬤開心談話,動不動就有人要收她當乾孫女、幫她牽紅線,和老人家相處,對她來說完全不成問題。□現在,她不知該說什麼,下意識地咧開嘴,那樣的笑讓她看起來傻愣愣的。

  「啊什麼啊?!哪!看到沒有?」歐陽春對著大家指了指她,語氣鄭重無比:「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姐會突然之間就出神,表情呆滯,沒辦法反應,就表示大腦活動量不夠,記憶功能嚴重受損,這種症頭是很多現代人的通病。」

  「就是老年癡呆症咩。」一位阿伯踴躍發言。

  「天壽喔,這麼年輕就得了癡呆,金正可憐喔,她阿爸跟阿母是要怎麼辦?」

  江心雅不太明白,黝黑的眼珠終於有了動作,從左邊慢慢溜向右邊,又從右邊慢慢溜回左邊。他們是在說她嗎?她的記憶力好像真的不太好耶,老是掉東掉西、忘東忘西的,也不知哪裡出了問題。嗚……

  歐陽春雙掌忽然大張大合地拍了兩下,元氣十足地說:「針對這種未老先衰的症頭,我們歐陽家也有一套祖傳氣功,不說大家不知道,說了大家才知道,想知道就要聽我說,聽我說保證都知道……」

  「阿公。」沉穩的男音在此時介入。

  「……大家要注意聽,聽不懂更要注意,如果還是不懂沒關係,我會教到你們瞭解為止——」

  「阿公。」音量沒變,只是人靠近了,就在老人身後。

  「厚……蝦咪代志啦?」歐陽春掉過頭,灰眉略揚,不太爽自己的「課程」被打斷,可是,一看到來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兩道暗藏警告意味的目光他再熟悉不過,氣焰不自覺地陡降,撇撇唇,不太甘願地嚅著——

  「暖暖帶朋友來,我當然要好好幫人家診斷一下,阿你是沒看見我很忙喔?」

  看是看見了,他真的很忙——忙著整人家小姐。歐陽德剛俯視矮自己一個頭的阿公,在心中無聲長歎。

  「阿公,人家小姐已經預約掛號,找的是我,不是你。」

  聞言,歐陽春忽然轉向一臉茫然又無辜的江心雅,簡潔地問:「你第一次來『杏林春』,對不對?」

  「呃……嗯。」她點頭。

  歐陽春開心地笑,衝著歐陽德剛說:「嘿嘿,以前有來過,留了資料才能預約掛號。這位小姐是第一次來,不可以預約的。」意思是誰先搶到誰就贏。

  他慢條斯理的挑了挑劍眉,試著捺下脾氣——

  「其他診所不可以,在『杏林春』就行。而且暖暖是熟客,她幫這位小姐掛的號,就是找我。」「杏林春」有免費的推拿教學,林明暖已在這裡「拜師學藝」一年多了。

  「唔……」歐陽春自言自語地不知喃些什麼,忽然又將視線調向江心雅,洪亮地問:「你自己說,我和他,你要哪一個?」

  在場二十來雙眼睛全看了過來,江心雅站得直挺挺,不敢隨便亂動,嘴角正緩緩地往上揚。嗚,一緊張,她忍不住又想笑了。

  「我、我我手痛……」饒了她吧。

  忽然,那男人介入她和老人中間,高大的身形擋在她面前。

  江心雅定定仰望他寬闊的肩線,腦中迷迷糊糊的,不知怎地,竟聯想到每回參加登山,遙望遠方稜線的那種感覺。這男人好高,真的好高,至少有一米八五,跟他站得那麼近,她的一米六馬上被比到太平洋去了。

  說實話,歐陽德剛已經厭倦這種搶人的戲碼,每隔兩、三天就上演一回,別人都誇他耐性強、好脾氣,其實這一切全是被磨出來的。家裡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小孩」,念不得、罵不得,有理也說不清,唉,還能怎麼樣?

  「阿公,人家小姐手在痛,你還拿她當教學示範,這樣很不道德,我們『杏林春』怎麼可以做出這種天地難容的事?」

  「唔……」歐陽春低頭思過,又自言自語地呢喃起來。

  見狀,歐陽德剛不再多說,大手往後一抓,精準地握住一隻細腕,江心雅只好又傻傻地任人擺佈,跟著他往裡頭移動。

  「喂,阿剛,她氣虛體寒,腰酸背痛,記憶力又不好,龍骨需要好好的喬一喬,不練功不行啦。」歐陽春回過神來嚷著,賭上他六十載的行醫經驗,力爭到底。「我這也是為她好咩,年紀輕輕症頭這麼多,到老就知道艱苦。」

  老人每講一樣,江心雅的心臟就哆地撞了一下,隱約覺得,他所說的症狀似乎真的都發生了。

  因為工作的關係,她常得在各大洲飛來飛去,除了體力受到考驗,還得應付時差的問題,加上最近睡眠品質不佳,害她覺得皮膚比以前黯淡許多,嗚……好悲慘。

  「我會幫她看啦。」歐陽德剛丟下話,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帶著江心雅轉進一道門,裡邊又是另一番格局。

  燈光采溫暖的黃色系,同樣的明亮,先是一個等候的區域,擺著三十張左右的椅子,共有五間房間,門上各掛著不同的號碼牌和醫師的名牌。

  空氣裡的藥草味比外頭還濃,江心雅下意識嗅了嗅,瞄到更裡邊有一個「藥草蒸氣治療區」,藥草蒸氣咕嚕咕嚕地下斷從架在牆上的管道噴出來,幾個病人面牆而坐,一邊聊天,一邊將患處置於噴口前,讓熱氣滲進毛細孔裡。

  此時,一名胖胖的歐巴桑正好轉過臉來,眼睛陡然一瞠,笑呵呵地問——

  「歐陽老書,女朋友喔?呵呵呵,生尬真正水喔!大家緊看,歐陽老書帶女朋友來啦!」

  突地一陣騷動,面牆的歐巴桑們全轉過頭來,頗富興味地看著他們兩個。

  「哎喲喂啊,歐陽老書,鳥干仔裝醬油,看不出來耶,你女朋友比林青霞、林鳳嬌卡水喔!」

  「是咩,腰東、捏澎、卡稱定叩叩,這個身材好,百面會生啦!你綿哪個時候要結婚?記得放帖子給偶綿,偶一定要包很大包來給你慶祝。」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江心雅發現自從踏進這家「杏林春」後,本來就不太靈活的思維,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驗,狀況一波波襲來,沒人告訴她該怎麼反應。

  當作危機處理嗎?就像應付飛機上那些老愛拉著她閒聊的阿公、阿嬤一樣,她最常用的一招就是——心無城府地笑。

  「大家好。」三個字不知不覺溜出唇,很自然地打招呼。

  「你好、你好!」

  「哎呀,真正有禮貌擱蓋大方啦!歐陽老書,你女朋友實在是古錐得人疼。」

  歐陽德剛快被這群歐巴桑軍團打敗了,苦笑了笑——

  「不要誤會啦,這位小姐是來看病的,不是我女朋友。」

  「不要騙了啦,你綿兩個有夫妻臉,很速配耶。還有啊,如果不素女朋友,怎麼會牽得這麼緊?」

  經人家這麼一說,歐陽德剛和江心雅不約而同垂下頭,看著兩人緊密接觸的手,瞬間,那隻大掌鬆開力道,略顯匆促地放開她的細腕。

  「呃、嗯……跟我來。」他假咳了咳,隨即寧定下來,對著江心雅微微一笑。

  呼吸微亂,見他走進第三間診療室,江心雅還不忘朝那排歐巴桑們拋去一朵笑花,然後才小跑步跟上他。

  進診療室時,她瞥見門上的掛牌——

  三診

  醫師:歐陽德剛

  喬依絲姊所說的「歐陽」指的便是他吧。她悄悄記住了他的名字。

  這時,歐陽德剛已在電腦前坐了下來,見那抹秀氣的身影還站在門邊,不由得一怔,跟著和煦地出聲招呼——

  「進來坐,江小姐。」

  麥色小臉刷上淡淡驚奇,她眨眨眼,「你怎麼知道我姓江?」

  他從天空藍的制服口袋中取出眼鏡戴上,對著液晶螢幕鍵入幾個字,和煦的態度未變。「暖暖幫你掛號,資料上有你的名字,另外,她還打了電話過來跟我確認,要我今天下午不能亂跑——」忽然頓住,神情有些怪異。

  江心雅沒察覺出來,抓著包包,她按著他的指示乖乖就定位,坐在他左手邊的椅子上。

  望著男人專注的側面,這才發覺他的鼻樑十分挺直,人中寬和,他的皮膚較她的小麥色還深,很健康的感覺,嘴有些寬,唇辦偏粉,那唇色對男人來說太「鮮」了點,很容易吸引目光。

  「暖暖說,你手腕的肌腱發炎,是右手吧?」他剛才握住的是她的左腕,感覺不出她的抗拒,如此推測,發炎的應該是另一隻手。

  沒聽到回應,歐陽德剛疑惑地側過臉,卻見她定定地看著自己,兩頰微赭。

  他臉上沾了東西嗎?想著,他抬起手撫摸面頰,可除了下顎略微粗糙的觸覺,什麼也沒有。

  「江小姐……江小姐?」

  「啊?」江心雅的神志橫越了太平洋,終於返家。

  她把包包抱在胸前,長睫掀動,一項認知倏地刷過心頭——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專心地看一個人,感覺不太一樣,至於哪邊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就是有些耐人尋味。

  「對不起,你在跟我說話嗎?我沒聽清楚……」他的唇是罪魁禍首,一開始就引起她的注意,害她越陷越深。

  「沒關係。」劍眉淡挑,歐陽德剛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嗓音溫和:「來,把右手給我。」

  「喔……」她點點頭,把手伸去,忽然想到:「我的健保IC卡還在包包裡,你、你要查看嗎?」

  他正想將她的手腕拉過來檢查,掌心覆在她細嫩的手背上,尚未進行到下一個步驟,就被她的問題給問住了。

  怔了三秒,他嘴角滲出笑意。「沒關係,我先看看你的狀況,等一下你再到掛號櫃檯補辦手續和繳費就奸。」

  「喔……」輕應一聲,江心雅垂下頸項,心裡已經開始懊惱。嗚,她為什麼會問這種笨問題?出社會一年多了,空服員的工作讓她遇上各式各樣的人,還以為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容易緊張,結果卻是江山易改,本性難栘。更糟的是,她似乎知道自己緊張的原因——

  這男人她還不太瞭解,但是就外表而論,健康、修長、斯文、溫厚,深邃眼瞳散發著不太刺眼的光芒……嗚,正是她喜歡的那一款,敦她如何不臉紅心跳?

  「你、你你又握住我的手了。」完了、完了,她一緊張又要語無倫次,衝著人家亂笑了。

  歐陽德剛咧嘴笑開,這次他沒放開她,反倒得寸進尺地握住她的腕部和肘關節。

  「放輕鬆,不要抗拒。」語氣還是那樣的溫和,跟臉上的笑一樣。他掌心粗糙,力道卻十分輕柔。

  忍著縮回手臂的衝動,江心雅咬了咬唇,問:「你現在要做什麼?」她向來很有追根究柢的精神。

  「找出手部發炎的地方。」他淡淡回答,面容變得有些嚴肅,十指循著她手臂的肌理緩緩往上,在肘關節的地方稍稍停留,又在肩胛處摸索了幾秒。

  「喬依絲姊……呃,我是說明暖姊啦,她跟我說你的醫術很厲害、很厲害,只要讓你摸一摸、喬一喬,真的不會痛,她跟我保證,說、說一點也不會痛的,因為你很高明……」她感受著他掌心的溫暖,細細打量他,把唇辦抿得鮮紅欲滴,還是忍不住問了:「真的不會痛,對不對?」

  聽見那小心翼翼的語氣,瞄了眼她急於尋求保證的小臉,歐陽德剛輕晤一聲,險些失笑。

  他沒有正面回答,卻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托起她的右臂,閒話家常般的問:「現在會覺得痛嗎?」

  她誠實地搖頭。「只是使不出力氣,沒辦法提重的東西。」

  「嗯。」他溫文頷首,繼續聊天,「就是手腕酸軟,偶爾覺得有一點點黥疼,但不去壓迫它就沒事,對不對?」

  「對、對!所以應該還好吧?」她心頭一喜,露出甜美的笑容。

  「還好、還好。」他也跟著笑,有部分原因是覺得她有點傻氣,挺可愛的,很難不回應她。跟著,他一手按住她的腕間,一手抓住她的肘關節,柔聲說:「我們來看看,是不是有感覺?」

  「什麼感覺?」緊張感稍微放鬆,她隨口一問。

  「如果是肩膀的關係,感覺應該不明顯,如果是純粹手腕和肘部問的問題,應該就會覺得——」忽然,他兩手的大拇指對準她腕間和肘關節的穴位用力一捺。

  「哇啊——痛啊——」

  第三診療室驟然傳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哀叫,聲聲悲切。

  坐成一排的歐巴桑們早已習以為常,繼續在藥草蒸氣治療區裡蒸薰,聊聊張家的小狗,又聊聊李家的花貓。再往大廳去,那些阿公、阿嬤、伯伯、嬸嬸仍圍著歐陽春練功,櫃檯的小姐還下小心打了盹,幾名推拿師和配藥師正喝著茶、翻雜誌、看電視。

  診療室外,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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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哇啊——痛、痛痛痛痛啦——嗚嗚嗚……真的好痛、好痛——哇啊——不要再掐了,我要回家啦!嗚嗚嗚……」

  尖叫聲持續了二十多分鐘,已進入最後高潮,頗有孟姜女的氣魄,整個「杏林春」的牆也快支持不下去了。

  幾個結束藥草蒸氣治療的歐巴桑搗著耳朵,擠在第三診療室門外探頭探腦。雖然在「杏林春」這兒聽到尖叫是常有的事,但還沒聽過誰有本事叫得這麼淒厲、這樣慘絕人寰。

  「厚……歐陽老書心肝金正雄,金正給他女朋友這樣喬下去喔?!」

  「要不然歐陽老書是叫假的喔?他自己也是推拿老書,女朋友筋骨受傷,當然要用力喬下去,你不要看他這樣面不改色,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肝金疼。」

  「他不素說那個小姐不素他女朋友?」

  「哎喲,少年人攏是按捏啦,明明就是一對,還怕別人知道咩。」

  診療室內的人兒根本聽不見歐巴桑們的八卦,就算聽到,恐怕也很難撇清了。眾目睽睽之下,江心雅幾乎是以八爪章魚的標準姿態,緊緊攀在男人身上。

  她已經從桌邊的椅子栘到靠牆的一張病床上,堅持不肯躺下。歐陽德剛則坐在一張底下有滾輪的圓椅上,像是跟她有仇似的,十指按住她的右臂,讓她動彈不得,而每一下部精準對穴——

  「哇啊——不要再掐了,好痛耶!你騙人、你騙人!嗚嗚嗚……痛啦……」

  剛開始,她使出渾身解數要推開他,把他擋得遠遠的,卻發現很難、很難做到,不管自己如何拳打腳踢,他就是有辦法抓住她的手,而對方使勁一捺,她忙著叫痛,什麼招式都使下出來了,結果痛得她咬牙切齒,只想用力抱住某樣東西,讓痛感得以宣洩。

  原來,真有人怕痛怕成這個樣子?

  歐陽德剛有些啼笑皆非,從小在阿公一手建立的「杏林春」混大,後來也在家人的期望下,選填中國醫藥學系為第一志願,畢業後順利取得中醫執照,掛牌行醫三年多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病人,也算大開眼界。

  「你的腕閭有瘀血,外表雖然看不出來,其實是沉積在穴道裡,一定要把那些瘀血推出來才可以。這是搬重物時姿勢不正確造成的,以後你自己要多注意。」他懷疑,她根本沒在聽自己解釋,因為那顆小頭顱正頂在他胸口亂贈,尖叫暫歇,改成嗚嗚的低鳴。

  唉,不得不再次感歎。女生怕痛,眼前這個可以排名第一。

  感覺上衣都快被她扯破,他挑眉,瞄了眼被她以一雙腿交叉夾住的左腳,鎖得好緊,不知怎麼竟聯想到周星馳的「奪命剪刀腳」,想笑,又趕緊忍住。

  「頭一次推拿會比較難受,但拉筋固定後就不痛了,你再忍忍。」他柔聲而耐心地安撫,右手五指成爪,和她的五根手指交握,先是輕輕帶著她的右腕轉動,忽然扯直,聽見關節發出啪、啪兩聲。

  「哇啊——」江心雅又哀叫一聲,其實這一下還好,只是她已成驚弓之鳥,怎麼都覺得痛。

  「來,動動看,是不是覺得舒服多了?手腕的地方沒那麼緊了?」終於,他將那隻小手放回她身旁,語氣輕快起來,似乎想逗她開心。

  江心雅兩肩不停抽動,過了三十秒左右,她左手緩緩鬆開男人的衣服,這才慢慢從他胸口拾起頭,眼睛仍浸在水霧裡,小臉哭得紅通通的。

  她望著他,眨眨眼,然後吸了吸鼻子。

  見到那張小臉上的「災情」,歐陽德剛連忙回身抽出兩張面紙遞去。

  「……我……兩張不夠用啦……」鼻音超重。

  他微怔,很快地反應過來,乾脆將桌上一整盒面紙拿來放在她旁邊。看她這樣哭,他還真是束手無策,儘管表面上看起來挺鎮定的:心裡卻微微慌亂,好像他怒犯天條,把她欺負得多淒慘似的。

  「嗯……好了,不痛了,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呃……等一下外頭的護士阿姨會幫你做藥草蒸薰,然後再貼上藥膏,這些過程都不會痛的。」語調越來越低柔,連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奇妙。他刻意假咳了咳,清除心裡那種渾沌的感覺,繼續專業而認真地說——

  「剛做完推拿,這陣子千萬不能用右手拿重的東西,也不要扭毛巾、轉水龍頭等等,反正盡量不去用到它最好,建議你最好休息一個禮拜以上。」他推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斯文卻也銳利,「這是職業傷害的一種,如果你還想繼續空服員的工作,就要懂得做好保健。」

  江心雅眼淚稍止,不太文雅地擤了擤鼻涕,反正丟臉丟盡,早已沒什麼形象可言了。

  「……喬依絲姊騙人,嗚嗚嗚……還有你,你也騙人啦。」哀怨無比地瞅著他,可憐兮兮地控訴著:「剛才問你,你明明說『還好、還好』,結果一點也下『還好』,我的手很痛耶。」

  劍眉淡挑,他好脾氣地笑著。「現在還很痛嗎?」

  「現在當然還、還——咦?」她忽然頓住,過分的激動已然平息,正確的知覺終於復甦——右手覺得很輕,有些泛麻,而且熱烘烘的,尤其是手腕,原本酸軟抽痛的不適彷彿化開了,現在只覺氣血舒暢。

  她抿了抿唇,吶吶改口:「還好……好像不那麼痛了。可你還是騙人!」嗚,還有喬依絲姊也是,害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被整治得哀哀叫。

  「那是善意的謊言。」他的牙很白,都可以去角逐美齒先生了。「你不知道嗎?大部分的醫生都很喜歡說這樣的謊話,我也很難例外。」

  江心雅心跳促動,全因他溫朗的笑,鏡片後的熠熠眼光像要望進她心底,一時間教她頭暈目眩。唔,肯定是空氣的關係,太多藥草香味混合在一起,把她的神志薰得有些虛浮。

  「哎呀小姐,歐陽老書嘛是為你好,他如果不騙騙你,你怎麼肯讓他喬?」門邊的歐巴桑們「見義勇為」,開始跳出來幫歐陽德剛說話。

  「是咩是咩,像你這麼怕痛,如果一開始就跟你說很痛,你嚇都嚇暈了,那不是更慘?我們歐陽老書經驗豐富,很厲害的,你當人家女朋友就要相信他啊!愛情就是要互相信任,他是愛你,不會害你啦。」

  「厚……金珠,你這句說得好喔!好像某出連續劇的台詞。」

  「系金耶嘛?呵呵呵……我最近都嘛拿我女兒租回來的言情小說在看,跟你說,那個『浪漫星球』出的書金贊喔!每一本部很好看說。」

  呃,天啊……

  江心雅錯愕地轉過小臉,此刻終於注意到擠在門邊的那群旁觀者。

  「……我、我不是的……呃……不是的……」紅唇蠕動,就是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呢喃。

  忽然,歐巴桑們的話題又轉了回來,幾張胖胖的臉全衝著裡頭的一男一女笑著。

  「歐陽老書,不用講那麼多啦,女朋友生你的氣,把她抱起來秀秀就萬事0K了,這個還要偶綿教你嗎?」

  「你們誤會了,江小姐只是普通——」一言難盡,更何況歐陽德剛根本來不及講完,馬上被人搶話——

  「不要再騙了啦!再騙偶綿要生氣了喔!」一個歐巴桑揮揮手,「小姐把你巴得那麼緊,你心裡暗爽,嘴上還不承認?!」

  她……把他巴得很緊?

  秀麗小臉籠罩著迷惑,江心雅平視他的胸膛,發現他的制服上衣不知何時變得皺巴巴的,像是被人一把、一把地抓扯出來,左胸上還遺留一大片水漬,估計是淚水、口水,加些許鼻水造成的……好厲害,這、這這是她的傑作嗎?

  「呃,呵呵……呵呵呵……」雙頰燒上兩團火,她尷尬而無辜地咧嘴。

  歐陽德剛深吸口氣,也對著她尷尬一笑,盡量讓聲音持平,以兩人才聽得到的音量說:「真對不起,她們最喜歡的活動就是幫我牽紅線,你不要太在意,我會跟她們解釋清楚的。」

  「嗯。」她紅著臉點點頭,突然覺得該說對不起的是自己才對,便又說:「你的衣服被我弄髒了,很抱歉……」

  他垂首一瞄,聳了聳肩。「沒關係啦。只是……你可下可以縮回腳了?」

  「什麼腳?」

  「你的腳。」他唇邊藏笑,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你力氣滿大的,再不放開,我的大腿要斷了。」

  江心雅跟著垂下視線——

  「哇啊?!」

  眼見為憑,原來,她真的把他巴得超緊!嗚……

  ☆     ☆      ☆     ☆     ☆     ☆     ☆     ☆      

  雨停了,連著好幾日多雲的天氣,今天太陽終於有點良心,肯在這寒涼的冬日裡探出臉來。

  推開桌前的大窗戶,清新的風跟著滲進,江心雅作了個深呼吸,順手將一個迷你小盆栽栘到窗外的鐵架上,裡頭的仙人掌已經開花,小小巧巧的,綠叢中映出一點紅。

  她關上窗戶,夾在耳朵旁的無線電話差些滑落,趕緊用手支住,繼續說著——

  「還好,不是很嚴重,媽不要擔心啦,已經給醫生看過了,公司也准了我的假,可以連休兩個禮拜,而且還有基本薪資可以拿喔……思、思……我知道……好啦,我知道啦,不要擔心,有什麼事,欣欣和雀莉會幫我的……」

  自從四天前在「杏林春」經過熱敷、按穴推拿、藥草蒸薰,再裹上厚厚藥膏後,她右手發炎的狀況真的緩和許多。

  那天,她是紅著眼走出「杏林春」的,雖然對林明暖的善意謊言感到委屈:心裡卻不得不承認,那個歐陽德剛果然有些本事。

  腦海中無端浮現他的臉,斯文帶笑,她連忙甩頭把他逐出腦門,想起他,連帶也記起自己那天的模樣,實在差勁透了,丟臉丟到最高點,她拒絕回想。

  電話那端,母親的聲音殷切詢問——

  「雅啊,你哪個時候回來?」

  「我明天就回台南,火車票都訂妤了。媽:水和這邊有一家綠豆糕和蟹黃酥餅很好吃喔,我買幾盒帶回去。」

  她母親顯然對綠豆糕和蟹黃酥餅興趣下大,猶自叮嚀著:「你到台南火車站就打電話回來,你阿爸還是小弟會開車去接你啦。」

  「思,我知道。」

  又聊了幾句,江心雅終於掛上電話:心裡暖烘烘的,嘴角忍下住往上翹。母親的叮嚀,是她永遠的牽念。

  大學時,她考上台北的學校,本來獨自一人在校外租屋,後來在學校的登山社認識了現在的室友唐欣欣,大學畢業後,兩人一塊兒搬到永和,跟著,她進入「環航」,同期的同事雀莉也搬了過來,不過是住在她們樓上,三人時常互通有無。

  瞄了眼牆上的時鐘,都快中午了,冰箱裡有蛋、有肉,還有前天買的高麗菜、茼蒿和火鍋料,可以下碗麵來吃。

  欣欣在建設公司上班,現在不在家:雀莉昨天就飛去國外,要下個禮拜才回來,沒人陪她吃飯,有一點無聊,不過還好,欣欣和她都有養貓,加上雀莉托她們照顧的「小黑」相「寶寶」,總共有四隻貓瞇。呵呵,有貓咪玩就很HaPPY了……

  咦?
  一    、二、三……四呢?!

  去了哪裡?

  嗚……怎麼少一隻?!

  心頭微驚,轉向廚房的腳步一頓,她以為看錯了,匆忙走近確認——

  一隻、兩隻、三隻。

  小小客廳裡,只有唐欣欣的「白雪當當」和雀莉的兩隻貓咪傭懶地蜷伏在沙發和毛毯上,她的「杏仁」不見了,而陽台的紗門正大刺刺地開啟,是她剛剛晾完衣服,忘了關上。

  ☆     ☆      ☆     ☆     ☆     ☆     ☆     ☆      

  好不容易在路邊找到停車格,窩在駕駛座上,歐陽德剛大口的吸著溫豆漿,咬了一口韭菜盒子,滿足地咀嚼著。

  其實,他剛才才和幾位醫師公會的朋友吃過飯,肚子並不餓,只是嘴饞,加上有一段時間沒來永和,既然來了,當然得嘗嘗這家老店的美食。他還外帶了好幾份,準備給「杏林春」的同事當下午茶。

  把剩下的韭菜盒子塞進嘴裡,抽出一張面紙擦拭兩手,他慢條斯理地發動引擎,方向盤剛要打轉,手機就響了。

  他取出一看,是林明暖打來的。

  「喂,有何貴幹?」他和她越混越熟,是很純粹的朋友關係。

  林明暖的笑聲傳來,語氣愉悅:「沒什麼大事,只是打電話來問問。」

  「問什麼?」他眉一挑,有種誤入陷阱的感覺。

  沒想到林明暖倒開門見山的說:「想問你啊,覺得我們GH的吉兒美眉怎麼樣?合不合你胃口?」

  「吉兒?」這名字讓他聯想到吉娃娃。

  「就是江心雅啦,那天帶去『杏林春』給你作治療的美眉,吉兒是她的ENGLISH  NAME。」

  他就知道。

  早在林明暖特意打電話給他,要他那天下午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排休假,還幫人家指名掛他的號,心裡就已覺得詭怪,果不其然,又是一次變相相親。有「杏林春」那群阿公、阿嬤、伯伯、嬸嬸三不五時幫他牽紅線還不夠,現在連林明暖也要參一腳?

  他,歐陽德剛,三十有四,長得不算難看,甚至稱得上斯文帥氣,又有正當高薪的職業,身邊卻連朵愛情花兒也不曾開,旁人無法理解,連他自己也不能明白。或者,是他的要求太過夢幻,對男女感情有某種程度的精神潔癖吧。

  林明暖繼續發動攻勢——

  「吉兒很可愛啦,雖然有些迷糊,反應不夠快,但做事很認真的,而且她心地好,感情超級豐富,愛哭也愛笑,真的很不錯……你想不想要她的手機號碼?」

  他歎了口氣,不太喜歡這種半強迫的感覺,莫名地想抗拒,不過語氣仍十分溫文——

  「再說吧,我在開車,不方便講話。」

  「晤……那好吧。」林明暖放緩步調,「有空我會約吉兒過去『杏林春』,跟阿春阿公還有大家一起練氣功,就這樣啦,開車小心,掰掰。」

  「掰掰。」將手機放回駕駛座旁的置物處,心有些浮動,雙掌按在方向盤上,兩手的食指下意識敲打著,不由自主地,他想那張浸在水霧中的麥色臉容,嘴角忽然一揚,是對自己的嘲弄。

  坐直身軀,他深吸了口氣振奮精神,正要重新打方向盤,油門還沒踩下,人行道上的一抹身影陡地引走他的目光。

  及膝的深藍牛仔裙,棗紅色的大翻領毛衣,沒穿外套,只在頸上圍著一條同色系的長圍巾,不知是不是空氣太冷,風刮得人兒兩頰泛紅,連鼻頭也紅通通的,竟然……是她?!

  從擋風玻璃望去,她手裡拿著照片,正在向賣珍珠奶茶的小鋪老闆詢問,小臉急切,不知問了些什麼,見人家搖頭,她神情轉為落寞,踱了出來,又迅速轉進旁邊一家電器行。

  看來,她似乎是沿著街道、挨家挨戶問過來的。

  到底在找什麼東西?

  歐陽德剛眉心淡攏,沉吟著,修長手指不停地敲彈方向盤,有些躊躇。忽然,他頭一甩,熄掉引擎,跨下車,筆直朝立在風中的人兒走去。

  從電器行出來,江心雅心裡茫茫然,她的住處就在這條街的後方菜市場裡,可是從菜市場那邊一路問到大馬路來,就是沒半點消息。嗚嗚嗚……就是沒有呵,怎麼辦?怎麼辦?

  她擦掉眼淚,可是新一波的淚珠更快地遞補上來,越想越傷心。

  當歐陽德剛站在她面前時,再一次見到那張浸淫在水霧裡的可憐容顏。

  「江小姐,你怎麼了?」雖然這次沒有驚天動地的哀叫,但「災情」依然慘重,邊問著,他連忙從口袋裡拿出男用手帕遞了過去。「發生什麼事?」

  江心雅不能自己地抽噎著,透過淚眼看見他,沒有訝然,沒有疑惑,一股委屈似是找到傾吐的對象——

  「我、我找不到……嗚嗚嗚……杏仁不見了,我很努力找,可就是找不到,嗚嗚……怎麼辦?我把杏仁弄丟了……」

  歐陽德剛微微一怔。

  杏仁。本草綱目記載,性溫和,味微甘,氣雅清香,潤肺滋補,外敷則素顏容美,膚滑如花。

  「很貴的品種嗎?」他沉穩地問,目中閃動安撫的力量。就他所知,杏仁雖容易取得,□大陸北方有些特殊品種並不便宜,進口台灣後,更是論兩計價。

  「不是的……」杏仁是混種的貓,一點也不名貴,可就是好可愛、好可愛嘛。

  嗚嗚嗚……再名貴的貓也比不上杏仁,嗚嗚嗚……杏仁……

  心裡一陣難受,她說不出話來,抓著皺皺的毛衣袖子擦淚,卻被男人溫和制止。

  「我這裡有手帕,很乾淨的,你拿去用。」

  「我、我我……會把它弄髒的……我上次已經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沒關係。」他微笑,眼明手快地把手帕貼上她的下巴,及時接住兩滴淚。

  「謝謝你……」剛道完謝,接住那方手帕,她似乎想再說些什麼,無奈紅唇癟了癟,竟哇地一聲哭出來。

  歐陽德剛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嚇得差些倒退到大馬路上去。

  想當然耳,他倆馬上成為注目焦點,兩旁路人都睜著好奇的眼觀看,有的乾脆停下腳步,對他們的後續發展充滿興趣。

  「跟我來。」當機立斷,他托著她的手臂步離人行道,往停車的方向而去。

  江心雅哭得迷迷糊糊的,對他也不設防,就這麼乖乖地任他將自己塞進車子前座。跟著,他繞到另一邊,也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歐陽先生,很對不起……我、我很愛哭,真的對吊起……」車子裡溫暖許多,她的沮喪經過發洩,正漸漸恢復元氣。

  再怎麼說,女孩子的淚總讓人心動,他又怎麼忍心苛責?歐陽德剛歎了口氣,怕一條手帕不夠用,索性把車裡的面紙盒也輕輕放在她大腿上。

  「既然不是很貴、很特殊的品種,『杏林春』裡有幾味還不錯,是直接從山東進來的,你要不要拿去試試看?我想效果應該不錯。」他頭略偏,對著她微笑:「還是你有藥單?我可以幫你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別味藥引來代替,不一定非要杏仁不可。」

  江心雅以為自己哭糊塗了,眨了眨眼,腦中思維有些僵化,沒辦法將他的話銜接起來,下意識低聲呢喃——

  「不能替代的,杏仁就是杏仁,全世界只有一隻杏仁,一定要它才可以啦……」邊說著,她把那張掐得皺巴巴的照片攤開,湊到下巴前,長長睫毛還沾著淚珠,眸光溫柔得不得了,淨是寵愛之意。

  「杏仁……快回來啦,姊姊在呼喚你,你聽見沒有?杏仁……」

  咦?!

  這會兒換歐陽德剛眨眨眼,有些糊塗了。

  隨即,他伸長頸項一探,看清了她握在手裡的彩色照片,這才明白,此「杏仁」非彼「杏仁」也。

  她丟掉的「杏仁」——唉唉唉,竟然是只白底、黃黑混斑的胖花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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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1:10:24
第三章

  「……我把衣服晾在陽台上,可能忘記關紗門了,然後……然後杏仁就不見了,它以前也溜出去過一次,後來被菜市場裡賣魚的阿桑逮到,可是我已經問過那邊的人,在菜市場轉了一大圈,他們都說沒看見杏仁……」十幾分鐘過去,江心雅好不容易止住眼淚,說話的鼻音仍然很重,但情緒已冷靜下來。

  車內不知何時流瀉著輕柔的音樂,她側耳傾聽,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嘴角抿著歉然的淺弧——

  「對不起,歐陽先生,你、你不要理我……我很愛哭的。」

  她是真的很愛哭,兩次見她,兩次都哭得驚天動地,一發不可收拾,難得的是,她哭得紅通通的小臉不算太醜,還挺可愛的,而且她就連哭,頰邊兩朵酒渦也跟著旋動,有意思……

  思緒飄遠,他趕緊一把抓了回來,歐陽德剛摸摸鼻子,清朗地說——

  「沒關係,我車子裡有很多面紙,這盒不夠用的話,後座還有很多。」都是加油送的,夠她哭上好幾個小時。

  聽到這話,江心雅有些不好意思,竟破涕為笑。

  「你好像很喜歡說『沒關係』三個字?當醫生的都習慣拿這三個字來安撫人家嗎?」

  俐落的眉峰一挑,歐陽德剛自己倒沒注意,不過讓她這麼一提,仔細想想,他似乎真的挺愛說這句話的,使用的頻率頗高。

  「唔……」答不出來,他衝著她笑,抓抓頭髮,模樣有些孩子氣。

  忽然,彷彿嫌江心雅還不夠丟臉似的,一陣細微的咕嚕聲響起,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是胃部在抗議,等了好久都沒有東西進帳。

  聽到聲音,兩人的眼睛不約而同往下瞄去,瞪著她的肚子。

  車內,悅耳而婉轉的琴音持續演奏,江心雅的小頭顱垂得低低的,耳朵紅得都快冒煙了。唉唉,真想鑽進車底不要見人。

  「你中午是不是沒吃東西?」歐陽德剛打破這尷尬的氣氛,笑意融在音樂裡,輕柔拂過,並不突兀。

  咬了咬唇,她細聲囁嚅:「本來要煮麵的,可是杏仁不見了,我跑出來找它,找了好久……」小臉微抬,麥色肌膚透出好看的紅顏色,靦腆一笑:「對不起……」

  「你好像很喜歡說『對不起』三個字?」

  「呃?」是嗎?

  歐陽德剛對微怔的她俏皮地眨眨眼,嘴邊的笑更深了。跟著,他傾身探向後座,伸長臂膀從一個大購物袋裡拿出一杯豆漿和韭菜盒子,放進她懷裡。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等吃飽了,我再幫你找杏仁。」

  看著他竟能「變」出食物來,她心中忍不住訝然,卻也輕輕悸動,捧著那杯溫熱豆漿,她抬起眼眸,定定望著男人俊朗的五官,看得那樣仔細……

  她發現,掌心熱熱的,溫暖的感覺正一點一滴注進身體裡的每個細胞。

  她也發現,原來人的眼神竟能這樣深邃,黑黝黝的,像兩團充滿吸引力的神秘漩渦。

  她還發現啊,這個才與自己第二度見面的男人,怎麼這麼、這麼地貼近她的幻夢?

  唉……

  ☆     ☆      ☆     ☆     ☆     ☆     ☆     ☆

  趁著江心雅填飽肚子的時間,歐陽德剛取過杏仁的照片仔細端詳,開始動腦筋、作分析。

  「如果要這樣一家一家的問,嗯……不是辦法。」他思索著,眉心捺著細微皺紋,接著問:「你平常會帶它去一些固定的場所嗎?例如咖啡館啦,或是去學校、公園散步等等?」

  「杏仁是貓,不是狗,不太喜歡散步的。」啃完韭菜盒子,江心雅吸著香醇的溫豆漿,凝視男人專心的臉龐。

  「那它最喜歡什麼?」對於養貓,他完全是個門外漢。

  「嗯……」仔細思索著,她下意識咬住吸管,低喃著:「吃喝拉撒睡呀,杏仁好懶的,就喜歡懶懶地蜷成一坨,在陽光底下睡大覺。」

  「是在你住的公寓陽台睡覺嗎?或者,還有其他地方?」他沉穩地揚眉,提出一些可能性供她參考。

  江心雅的神情明顯一頓,清亮的眼珠緩緩地溜轉一圈。

  驀然間,什麼念頭在腦中爆開了,她眉眼舒張,小臉瞬間發亮。

  她抓住他的手猛搖,衝著他直笑,興奮得不得了。

  「我知道、我知道,有一個地方還沒找,它肯定在那裡!」

  ☆     ☆      ☆     ☆     ☆     ☆     ☆     ☆                  

  結果,在樓上雀莉的小小陽台上,難得露臉的冬陽把一塊黑色踏墊曬得暖烘烘的,那只讓江心雅哭出一大缸淚水的胖花貓,正悠閒地蜷在上頭。

  「杏仁——」

  聽到熟悉而焦切的呼喚,胖花貓的耳朵微微一豎,像是正在考慮要不要把圓滾滾的頭拾起來。陡然間,一股力量撲了過來,把它緊拙在懷裡,頓時剝奪了它享受那片陽光的權益。

  「喵喵喵——呼嚕嚕——喵嗚!」抗議無效,來人開始贈著它的胖臉和胖頸,抱得這麼緊,簡直不讓它呼吸,跟著還傳來一連串的訓話——

  「壞杏仁、壞杏仁!跑來雀莉家玩,都不會跟姊姊說一聲,你壞、你壞、你壞啦!姊姊以為你跳到外面、走丟了、被壞人抓去,好擔心你知不知道?!嗚嗚嗚……杏仁,你壞死了、壞死了……」

  「喵喵——」再次抗議。這女人,它哪裡對不起她了?

  歐陽德剛錯愕地看著這一幕「大團圓」,有些啼笑皆非。以前曾有朋友告訴過他,飼養寵物的人大多有個通病,就是習慣把寵物擬人化,將最直接的感情表達出來。看來,這樣的說法很有根據。

  江心雅實在太開心了,還好她和雀莉各有彼此的鑰匙,才能打開樓上的鐵門,進來瞧個究竟。

  心裡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她眼也笑、眉也笑,容光青春可喜,跟著將胖花貓舉到他面前,輕嚷著——

  「你看,我們找到它了,我們找到杏仁了!」

  「喵!」貓眼一瞇。這個野男人是誰?

  很難不被她的笑容感染,歐陽德剛露出整潔的牙,柔和的眼笑得彎彎的。

  「對,我們找到它了。」

  「嗯。」江心雅快樂地點頭,點得好用力。

  忽然間,她也弄不清楚為什麼,一股熱流來得快又急,席捲一切思緒,整個人好暖、好熱……她踮起腳跟,仰高小臉,衝動地傾向前去,在他面頰邊啵地印下一吻。

  下一秒,兩人都怔住了。

  相互凝視,那沉默的氣流透出鼓漲的曖昧分子,一下子緊繃、一下子鬆弛,不停地推擠著他們。

  「那個……我只是、只是……」短短時間,江心雅已經在心裡把自己罵了一千遍。她今天是怎麼回事?做事都不用大腦?嗚嗚嗚……難道真的像「杏林春」那位阿公說的那樣,她症頭太多,大腦功能退化嗎?嗚嗚……她不要這麼年輕就得老年癡呆症啦。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咬著唇,她似乎找不到話可說,只會喃著同樣一句:「真的……對不起。」

  歐陽德剛盯著那像紅番茄的臉蛋,她不知所措的神情觸動他心中某根弦,輕輕震盪著,一時間,他思緒也亂了幾分。

  「沒關係。」

  此話一出,兩人同時挑眉。

  忽然間,噗哧兩聲,他和她竟然一起笑了出來。

  撥開額前劉海,歐陽德剛俊頰微紅,卻爽朗地對她頷首——

  「別再道歉了,你一直對不起,我只好一直沒關係,沒完沒了。」

  「那我道謝好了。」她語氣跟著輕快起來,沒有瞧向男人的臉龐,只平視著他的胸膛,保持著安全距離。

  適才那個吻所造成的尷尬仍然存在,兩人卻都很有默契地選擇轉移話題。

  「謝謝你幫我找到杏仁,還請我吃永和豆漿。」江心雅捺下浮動的心緒,清清喉嚨,很真誠地說著:「那個……思,我是想問,你忙嗎?如果有時間,我、我請你喝咖啡、吃晚餐。」

  她的話倒提醒了歐陽德剛,瞄了眼手錶,都快下午四點半了。今天本來是他的休假日,但昨天答應幫二診的蔡醫師代晚班,六點開始看診,他不能再耽擱了。

  「日行一善,不求回報啦。」他豐開玩笑地說,光潔的下巴朝胖花貓努了努,「你右手的筋骨雖然調理過,□發炎的狀況還沒完全好,能不出力就不要出力,它太胖了,你最好別一直抱著。」

  「喵喵喵——喵!」杏仁忽然皺皺鼻頭,兩耳招風,不太爽地盯著他。野男人!野男人!野男人——哼!

  江心雅清淺一笑,手指順著貓咪柔軟的毛,迅速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是用手臂的力量托著它,沒有動到手腕啦,我會小心的……還有,我已經跟公司請了兩個禮拜的病假。」心裡升起淡淡的、莫名的落寞,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約男生喝咖啡、共進晚餐,可惜人家不捧場。

  歐陽德剛哪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見她找到愛貓,展露笑顏,而下了樓就可以回到她租賃的公寓,用不著他護送回家,自己已經沒有理由再逗留下去,更何況,他還得回「杏林春」代班。

  「你從『杏林春』拿回來的藥膏貼布一定要天天更換,那個藥效不錯,可以活血消炎。至於這幾天,你思……就好奸休息吧。」他幾乎想開口邀她,今天雖然不能一塊兒暍咖啡、吃飯,改日還是可行的,甚至,可以去看電影、開車到郊外走走。

  頰上被她親吻的地方微麻、微癢,想伸手去碰觸,卻硬是忍了下來。

  真的,他幾乎就要問出口了。

  可是腦中閃過林明暖那通電話,又想起「杏林春」那群歐巴桑們對號入座、強迫中獎的認定,他心裡頗感壓力,自然而然反激出一股抗拒,態度也跟著保守起來。

  見他轉身跨出鐵門,正要下樓梯,江心雅抱著杏仁追出去,想喊住他,可又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掀了掀唇,卻是說——

  「歐陽先生,我、我……你要回『杏林春』了嗎?」

  歐陽德剛頭回也沒回,只隨意應了一句:「是啊。」

  她深吸了口氣,臉發熱,忽然衝著他的背影輕嚷:「歐陽先生,我想問……我、我以後可不可以也去『杏林春」學推拿?」

  那碩長挺拔的身影頓了頓,他站在幾道階梯下,終於回過頭來仰望她。

  被那兩道探究的目光看得有點心虛,江心雅跟著又吶吶補充——

  「你說過的……如果我想繼續空服員這個工作的話,就要注意平時的保健,把身體照顧奸,所以我想我、我去學學穴道推拿,或跟阿公練練氣功,應該很不錯才對……」發熱的感覺蔓延到頭頂,她懷疑自己正在冒煙。

  斯文的笑掛在他嘴邊,即便心裡感到訝然,亦掩飾得極好。然後,他的語氣維持一貫的溫和,淡淡地說:「阿公每天下午都在『杏林春』教人練氣,你來,他會很樂意教你的。」語畢,他仍佇立在那裡,靜看了她片刻,神情耐人尋味。

  忽然,他劍眉微揚,對著她頷首。「再見。」

  江心雅來不及回應,那身影一轉,腳步迅速而俐落的下樓去了。

  「喵嗚——喵嗚——喵喵喵!」走得好、走得妙、走得呱呱叫。胖花貓開始不安分,在她懷裡亂贈。

  回過神來,江心雅心頭朦朧惆悵,弄不清是什麼滋味。她把胖花貓抱高,和自己臉對著臉,大眼瞪小眼,嘟著紅唇進行訓話——

  「你你你!都是你啦!誰教你亂跑,害姊姊擔心得下得了,在人家面前哭成那個樣子,一張美美的臉全毀了,很醜耶,才會把人家嚇得拔腿就跑,你知不知道?!人家的形象全毀了,都是你害的啦!嗚嗚……壞杏仁、壞杏仁、壞杏仁,你壞你壞你壞……」

  「喵嗚……」天地良心啊!誰來為貓主持公道?!

  ☆     ☆      ☆     ☆     ☆     ☆     ☆     ☆                  

  隔天,江心雅帶著杏仁搭火車回台南老家,而雀莉的兩隻貓咪就拜託唐欣欣一塊兒餵食,她的杏仁雖然懶,但比起其他三隻,已經算是勤於運動羅。

  小黑和寶寶患有「幽室依戀症」,只喜歡待在黑暗的衣櫃裡,可以神神秘秘地賴上一整天,而欣欣的白雪當當更糟,直接蜷在裝貓食的小盆子邊,睡飽吃、吃飽睡,八成會這樣度過一生。

  回到台南老家,免不了一陣進補,四物雞、麻油雞、當歸鴨、十全大補湯等等,反正母親盡展絕招,全家吃得盡興,一個禮拜不到,江心雅胖了快兩公斤,雖然她原本就纖瘦,很有吃的本錢,但體重無預警地直線上升,嚇得她回到台北後,連著三天只吃清粥小菜和牛奶加麥片。

  結束了兩個禮拜的有薪病假,公司的排班大哥還算仁慈,給了她一個日本線的三天短班,先從台北出發往東京,第二天比較累一些,東京台北、台北大阪連續飛兩趟,第三天則從大阪飛回,然後又可以休假兩天。

  此時,機艙內一片混亂。

  這架班機之前從香港飛來時,因為遇到亂流,比預定時間晚了半個小時才降落,這就苦了後面接班的機組人員,因為要趕著讓下一批前往東京的旅客準時登機,機上的安全檢查、與三名機頭的行前會議,和各項準備工作全都要在短時間內完成,所有人忙成一團。

  「桃勤大哥,後面廚房NORMAL  MEAL一百四十八份,十份VG,六個NO  BEEF,還有四個CH,總共是一百六十八份餐,對不對?」江心雅今天的工作位置在後面的經濟艙,負責廚房,她正和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空廚人員點收餐數。

  那位大哥檢查手邊清單,爽朗笑著:「沒有錯,完全正確。一六八,一路發啦,來來來,在這裡簽名。」

  江心雅在單子上簽名確認。工作一年多,她早跟這些桃園的地勤大哥混熟了,工作起來還挺有默契的。

  「大哥,我可不可以多要幾瓶蘋果汁?最近很多台灣客人都愛喝耶。」

  「補給車在你後面,自己開、自己拿,高興拿幾瓶就拿幾瓶啦。」

  「謝謝啦!」江心雅故意說台灣國語,聽起來很鄉上。

  「互相照顧啦!你謝謝我,我也給你感恩一下!呵呵呵,再會——」他海派地揮揮單子,一溜煙跑到中間廚房去了。

  點完餐,她拿著大紙袋,蹲下去把餐車裡的乾冰抽出來。現在是冬天,氣溫本來就低,乾冰若一直放在餐車裡,等一下餐飲服務時,餐盤上的食物會變得很冰,那就很難吃啦。

  這時,一個人影晃進廚房,是同期姊妹中的超級大美女莉莉安。

  「吉兒,你確定要做廚房的DUTY?要塞一百多份餐耶,我看還是我來做吧。」說著,已動手準備飲料服務時所需的花生脆果。

  江心雅頭也沒回,笑著說:「可以啦,才一百多份,又沒有滿席,我的手好很多,已經不會痛了。」

  昨天下午,她特地跑到「杏林春」作了一次複診,診所內還是那麼熱鬧,歐陽春的「壯陽補陰大合功」已經堂堂邁入第二重,頗受好評,連一些年輕人也加入練功的行列。

  一整個下午,三診的病人絡繹下絕,輪到她進去時,其實不大明白自己在緊張個啥勁兒,見到歐陽德剛只會笑,笑得有點傻,他問什麼,她答什麼,他盯著她的手腕作檢查時,她則怔怔地盯著他。

  他還是一樣斯文有禮,一樣溫和親切,但那種感覺就是差了一點點,跟那個在人行道上發現她、聽她哭訴、將豆漿放進她手裡的歐陽德剛不太一樣。

  結果前後不到十分鐘,她就被一位胖胖的護士小姐給帶離,害她坐在藥草蒸氣治療區薰手腕時:心裡好悶,莫各地感到失意。

  「聽說喬依絲姊介紹給你的那一家中醫診所很贊,叫什麼『杏林春』的,我前幾天在報紙上看到消息,台灣的中醫界正努力和高科技結合,研發各種養生產品啦、天然化妝品等等,目前最受矚目的五家中醫診所,其中就有『杏林春』耶。」莉莉安邊把咖啡罐裝進機器裡,連按幾個按鈕,邊閒聊著。

  抽完乾冰,江心雅忙著檢查酒類的溫度,愉悅地揚眉——

  「真的嗎?呵呵呵,人家有用心咩。傳統和科技結合,真的很厲害喔。」

  「還有哪,那篇報導有介紹『杏林春』的第二代頭家喔,聽說他從小就跟著他阿公學中醫,把整個氣杏林春乙帶往高科技方向的主導者就是他,照片有拍出來,才三十出頭,未婚,而且看起來奸斯文哩,叫、叫歐陽什麼的……」莉莉安嘟起紅艷的唇思索著,手邊的工作略頓。

  「歐陽德剛啦!」原來他真的是青年才俊哩。

  「對,就是歐陽德剛。咦,你遇到他了是不是?」莉莉安眼眸發亮。

  江心雅巧肩一聳,笑得有點靦腆。「我的手就是他幫我弄的啦,他人滿好的,還幫我找貓咪,請我吃永和豆漿……」

  莉莉安頭微微偏向一邊,定定看著她,跟著眨了眨美麗的眼眸。

  「吉兒,你已經和他約會了喔?怎麼進行得那麼快?」

  江心雅怔然,腦筋轉下太過來,吶吶地說:「什麼啊?你在說什麼?我哪個時候跟他約會了?」

  「還說沒有?厚——你臉都紅了。」莉莉安的纖指指到她面前,「連同期姊妹都騙,這樣很不道德耶。」眉心輕輕攏緊,紅唇微嘟,下解地又說:「只是……你和他約會,怎麼會選永和豆漿店咧?要嘛也找一家安靜的咖啡廳還是餐廳,這樣才能好好的聊天,進一步相互瞭解咩。」

  真正的過程很難說清楚、講明白,而且滿丟臉的,因為她連著兩次在人家面前哭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唉唉,說到底,就是丟臉啦。

  掀了掀唇,她支吾其訶:「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嗚,她也想跟他暍咖啡、上餐廳,可惜人家不領情,她還能怎樣?

  莉莉安根本沒把她的反駁聽進耳裡,噙著笑,雙手又像八爪章魚般熟練地工作,一面興致勃勃地說——

  「我看過班表了,月底我們有十個左右的同期姊妹排到休假,還有五、六個剛好那天飛回來,這個機會可遇不可求,大家晚上可以約出去唱KTV、吃麻辣鍋,你帶那位歐陽德剛一起來,給同期姊妹認識一下嘛。」

  「我跟他又不熟。」江心雅聲音高了幾階,拿起冰鑽對著小山似的冰塊猛戳。要她二度開口邀那男人出去,可能要先跟著阿公努力練氣功,把臉皮練厚一點再說。

  莉莉安嬌笑著,斜睨了她一眼,擺明了就是不相信。

  「是真的嘛。唉唉……」江心雅還想為自己辯解,座艙長艾蓮達的聲音卻在這時從機艙廣播器中傳出,清晰地下達指令——

  「全體空服人員請注意,請盡速到前艙集合。」

  聽到命令,大家心裡已有默契,到前艙集合是為了和駕駛艙的三名機頭開行前會議,不管手邊正在忙些什麼,都要先丟在一旁,總不能讓「偉大」的機長等太久咩。

  「快、快,開會去羅!」莉莉安丟下整理到一半的乾淨抹布,拉著江心雅的手就往前面衝。沒辦法,她們在最後面的廚房,要比別人多跑好幾步哩。

  想辯駁的話瞬間全嚥回肚子裡,江心雅揮著自由的那隻手,只聽得她一路嚷著。

  「喂喂喂,莉莉安,等一下啦!你先讓我放下冰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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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1:10:48
第四章

  地上的準備工作終於告一段落,候機室外已開始做旅客登機的廣播。

  今天這架前往東京成田的班機,開放了Ll和L2兩個登機門,旅客們帶著隨身行李陸陸續續由空橋走進來。

  江心雅和莉莉安進GH才一年多,還算十分資淺,艙等和艙等間的事務聯絡皆由較為資深的華籍或義籍、日籍的前輩們負責,她們兩個分別站在兩邊走道上,幫忙旅客尋找座位、放置行李等等。

  「阿桑,你的座位號碼是K48。」江心雅主動上前,幫一位晃到後頭來的台灣歐巴桑查看登機證,跟著指向身後一個靠窗的座位。「來來,阿桑的位子在這裡啦。」

  歐巴桑高興地坐了進去,興奮地東張西望。「這裡金贊喔,還可以看風景。呵呵呵,小姐,謝謝你喔。」

  「不用客氣啦。」江心雅笑得親切。她一向容易討長輩歡心,不必使什麼手段,更不用費心思,本身的一些特質就自然而然地讓老人家喜歡、想來親近。

  「小姐,阿偶咧?你幫偶看看偶要坐哪裡?」另一位歐巴桑也靠了過來,揮著手裡的登機證。

  「還有偶、還有偶。這個字這麼小,看下清楚啦。」

  「阿秋啊,要是看下清,拿你的老花眼鏡出來戴咩。」

  「哎喲,請小姐幫大家看一看比較快啦。偶這支太陽眼鏡是為了企日本玩特地買的,比老花眼鏡漂亮很多說,怎麼可以拿下來?」

  原來是歐巴桑旅遊團。江心雅嘴角往上彎,笑弧不自覺加深了。

  「來,不要擔心,我幫大家找位子。」查看一張張的登機證,她一下子指這邊,一下子指那邊,機艙裡擠進好多人,她仍是那樣親切地笑著。

  「J37在前面那邊,對,就是那裡。H41在這裡,靠走道,呵呵呵,這個位子贊喔,上洗手間很方便哩。E45在這一邊,阿桑,坐在這裡很不錯喔,可以看大螢幕的電視。C58喔……阿桑,你要走另外一邊的走道啦,沒關係,你從後面的廚房繞過去。」她請在另一邊忙碌的莉莉安幫忙。「莉莉安,這位阿桑是C58。」

  「瞭解。」莉莉安比了一個大拇指。

  「小姐,你人真好,生得擱古錐ㄋㄟ。」坐定位的歐巴桑旅遊團,奸幾對眼睛笑咪咪望著她。

  「甘烏影?是你們不嫌棄啦。」汪心雅笑應著,轉過身要去招呼別的旅客,忽然,一陣淡淡的藥草香襲鼻:心微凜。

  她辨識得出來,是「杏林春」裡的味道,雖然才去過兩次,那特殊的香氣已在嗅覺裡留下記憶。

  「小姐,我的座位在後面,請借過一下……咦?」男人一怔,黝黑的眼瞳瞬間一瞇,終於認出這位擋在走道上的空服員。「呵,怎麼是你?」

  及肩的長髮綁了起來,梳成整潔俐落的髮髻,劉海微向一邊飛翹著,在高貴嚴謹中添了幾分可愛的柔和感,她還化了妝,眼睛顯得特別明亮,細緻耳垂上別著兩顆純白珍珠……歐陽德剛完全沒想到會在機上碰到她。

  毫無預警地相遇,江心雅比他更震驚,臉頰迅速染上兩團紅暈,她眨動著潔密的眼睫,小手無意識地亂揮。

  「歐陽先生,你、你你你……」呆呵!講話呀,「你」個不停幹什麼?!支吾了半天,她終於擠出話來:「你好,歡迎搭乘『環球幸福」航空GH204號班機。」

  老天……她說了什麼?!

  氣血一古腦兒全往上衝,有點頭暈目眩,她都還沒開始學氣功,怎麼就已經走火入魔了?

                                

  GH204號班機終於起飛,抵達一定的高度後,前面的安全帶燈號哆地一聲熄滅,空服人員開始動作,紛紛離開座位,走進所屬的廚房中「變裝」。

  跟著,機艙裡陸續響起中、英、日文三種版本的廣播,聲音輕柔甜美——

  「各位旅客,本班機前面的安全帶燈號已經熄滅,不過為了您自身的安全,以及預防突然的氣流變化,提醒您,在座位上時,請您仍繫好安全帶,謝謝。」

  歐陽德剛的座位在經濟艙右側的最後一排,今天人數未滿,他旁邊的位子全空著,而後頭緊連著洗手間和廚房,雖然機尾的位子有點搖晃,不過還算方便。

  廣播一停,他解開安全帶,起身從牆上的書架拿下兩本中文雜誌,而廚房的布簾也剛好被掀開一角,江心雅鑽了出來。她已抽掉橘紅的花領巾,換上寶藍色的繡花圍裙,手裡拿著三大盒的撲克牌。

  四眼相接,兩人同時怔了怔。

  江心雅首先衝著他微笑,自然而然地,他又被那樣的神態感染,忍不住也回給她一抹笑意。

  「真的好巧,沒想到會搭上你服務的班機。」他語氣輕快。

  心跳持續加促,江心雅小心控制著,命令自己別又在他面前丟臉。

  「昨天我去『杏林春』複診,也沒聽你說今天要去日本,剛才看到你,真的有些驚訝呢。」臉容微偏,瞧他一身西裝筆挺,將精勁的腰身和修長的四肢完全展現無遺,頗有都市新貴的味道。

  俊朗眉目愉悅地舒張著,他笑答——

  「東京灣的有明國際展示場舉辦展覽,是有關奈米科技的產品,從明天開始一連展出五日,幾位留日的朋友打電話邀約,說是有他們的展示攤位,我自己也很想去看看,所以就買機票飛過來了,其實決定得很匆促。」還好他在日本在台交流協會裡有相熟的朋友,運用了點關係,才能在一天內把日簽辦出來。

  「你不是也在研發有關奈米的產品嗎?我在r杏林春乙看見七、八種加了奈米元素的保養品哩。」奈米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什麼功用,江心雅也搞不懂,真是隔行如隔山。

  他習慣性地挑了挑俐落的濃眉,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臉容上。「不只我一個人啦,『杏林春』有一個小型的研發團隊,各有專精,團結力量大呀,光靠我一個是沒辦法做到的。」

  他情緒飛揚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些什麼,可是仔細想想,又似乎抓到了癥結——

  見到她,不期而遇,他心裡其實挺高興的。

  昨天在「杏林春」裡,兩人並沒多做交談,一方面他忙著看診和推拿,一方面也因為那群把「杏林春」當成消磨場所的歐巴桑們,正虎視眈眈地在一旁觀察著,交頭接耳。

  說實話,他極不喜歡那種感覺,彷彿只要自己跟某個女孩稍有接觸,四面八方就會湧來可怕的力量,把他和對方鎖在一起,捆得人沒辦法呼吸。

  就算他對她有好感,彼此談得來,難道就下能做做普通朋友嗎?

  江心雅不知他心中的困擾,抿唇輕應一聲,雙臂收攏,把那三大盒撲克牌抱牢了些。

  見狀,他眼瞳中的關切自然流露。「你右腕的情況才稍微好轉,不是告訴過你,別一次拿那麼多東西嗎?如果又拉扯到韌帶,肌腱炎會再度復發。」

  「我現在拿重物都會盡量讓東西貼近身體,然後用手臂的力量舉起來,哪,就像現在這個樣子。」細潔的下顎往懷裡的撲克牌一點,俏皮地說:「我學乖啦,不敢再亂來了,上次被你喬的時候,痛得我死去活來,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歐陽德剛低低地笑出聲來,如果不是在飛機裡,他肯定會笑得更響亮。

  唉,心跳夠快了,還一連漏了好幾拍。江心雅暗暗作著深呼吸,提醒自己得專心工作,那些阿桑們還等著她去發撲克牌呢。

  「我、我去忙了……」瞅著他,那明朗的臉龐笑意未退,很有獨特的魅力。她清清喉嚨又說:「我今天負責的是廚房的工作,會比較少出現在機艙裡,你如果有什麼需要就按服務鈴,我、我會知道的,或者,你也可以通知其他空服員,她們人都很好的……」

  「我當然是找你啦。」他半開玩笑,「好歹我們也算朋友,搭『環航』能『』到什麼好處你最清楚了,也不用我多說,反正到你的地盤,就靠你罩了。」

  被他這麼一逗,江心雅也開玩笑地說:「那有什麼問題,哪,先送你一副撲克牌羅。」

  他老實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對她輕快地揚眉。「謝謝啦。」

  她嫣然一笑,結束了談話,捧著撲克牌走到第三十七排的位子,那是後艙的最前頭,從這排往後部屬於她的負責範圍。

  另一邊走道上,莉莉安早已發完兩大盒撲克牌,還有一盒沒發,她忽然停住腳步,有一位跟團的歐巴桑拉住她不知道說些什麼。

  這一邊——

  「小姐,偶也要啦,偶有兩個孫子,可不可以給兩副?」

  「我剛才沒有拿到,你要給我啦!小姐……」

  不少人伸手搶著要,江心雅邊發邊輕聲安撫:「慢慢來,還有很多,大家不要急。」今天沒有滿席,機上搭載的撲克牌足夠分給每一位乘客。

  眨眼間,一大盒全發光了,才要打開第二盒,莉莉安那邊卻傳來驚呼——

  「吉兒,趕緊打CALL!客人生病了,很不舒服!」她急嚷,手裡剩餘的撲克牌散落一地,兩臂正吃力地想扶住那位歐巴桑。

  其他旅客被眼前的情景嚇著了,紛紛站起來觀望。

  此時,同樣負責後艙工作的日籍資深空服員關谷,從廚房裡跑出來,本來是要接著江心雅後面開始進行熱毛巾的服務,一看到現場狀況,她立即說——

  「我來打CALL聯絡前面。莉莉安,先確認病人狀況,檢查她的VITAL  SIGN。吉兒,請你協助。」

  「瞭解。」江心雅頭一點。經過訓練,空服員彼此之間已有默契,一有危機發生,每個人便分工合作。

  從最近的櫥櫃中取出兩、三條厚毛毯和枕頭,她迅速地跑向莉莉安。

  莉莉安快撐下住了,因為歐巴桑身材滿胖的,雖然還坐在椅子上,但全身不停顫動、抽搐,身體一直往下滑。

  「到底發生什麼事?」江心雅趕到,看見病人的臉色,也嚇了一大跳。

  「她拉住我,可能想告訴我她不舒服,還沒說清楚,人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不行,她牙齒咬得好用力,再這樣下去會受傷的。」說著,江心雅試著扳開病人的嘴,想把隨身攜帶的乾淨手帕塞進去。

  極度慌亂中,男人的嗓音響起,竟有效地壓過週遭嘈雜的聲浪,沉穩指示著:「先讓她平躺下來。」

  循聲望去,歐陽德剛已從另一邊走道繞過來,大家還不明白他想幹什麼,就見他一隻健臂果斷地切進,把病人從莉莉安手裡「挖」出來,將重量完全承擔。

  「耶?!」莉莉安怔了怔,側頭一看,覺得男人的面容有點熟悉,一時間還沒辦法將本人和報紙上刊登的照片連結起來。

  而江心雅見到他,慌張的心頓時注入一股力量,信賴感油然而生。

  「是不是癲癇發作?」仰著小臉,她急切地問,雙手抬著病人的腳,想幫他把人扛下椅子。

  歐陽德剛沉著劍眉,神情是前所未見的認真。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扳起病人下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別掐住對方嘴角兩邊斜下一寸處,也沒見他怎麼施力,歐巴桑緊閉的齒關竟然在他的手中微微打開。

  江心雅眼明手快,下用人提醒,便將絞成麻花似的手帕直接塞進病人嘴裡。

  「你抬不動的。」歐陽德剛簡明地點出,想要找個人幫忙,但旁邊都是上了年紀的歐巴桑,幸好這時坐在中段經濟艙的男導遊接到消息趕來,兩個大男人二剛一後,終於把發病的歐巴桑抬離座位。

  「來這裡。小心……」機翼附近有一塊空位,江心雅和莉莉安快手快腳地鋪上兩條厚厚的毛毯,墊奸枕頭,一邊引導他們將病人放下。

  前艙已接到通知,座艙長艾蓮達在這時匆忙趕來,看到現場狀況,病人幾近昏迷,她心裡一驚,當機立斷地指示——

  「莉莉安,麻煩你把MEDICINE  KIT、DOCTOR』S  KLT和RESUSCITATION  KIT全部準備過來。吉兒,馬上做DOCTOR  CALL,我們需要一位醫生。」如果今天的旅客當中沒有醫護人員,那就頭大了。

  「艾蓮達姊……」或許是因為情況緊急,江心雅的音量不由得提高,一手指向正在仔細檢查病人臉色的歐陽德剛,輕嚷:「不用做DOCTOR  CALL,他就是醫生,而且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

  連續三個「很厲害」,強調得這麼徹底,歐陽德剛抽空瞄向她,自然地咧嘴一笑。

  他不是一個愛出風頭、重視虛名的人,但此時,江心雅臉龐上混合著崇拜和期許的神情,彷彿在他頭上加了一頂金光閃閃的桂冠,很奇妙的,他竟覺得自己擔負得起她所說的話,真的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

  既然厲害加三級,他怎麼可以讓她失望?更何況,當醫生本來就要救人。

  艾蓮達一聽到醫生就在眼前,當下鎮定許多,也跟著蹲了下來。「那真的太好了,如果需要任何用具、任何協助的話,請您直接告訴我們,我們會盡力配合。」

  歐陽德剛兩手的拇指按住病人人中處,他手掌很大,十指修長,捧住歐巴桑的下顎,兩手的中指施力掐按著她的頸後,一邊開口——

  「機上有氧氣筒和氧氣罩嗎?最好先拿過來,等一下會用得上。」

  不用艾蓮達指示,一名空服員早已將東西拿了過來。

  機上雖然有意外狀況發生,但各個艙等的餐飲服務都已開始,其他的空服員仍留守自己的崗位。莉莉安把藥箱和急救器材提來後,也趕回後艙繼續工作,而江心雅則被留在現場協助,廚房的工作自然有人幫她COVER。

  江心雅不知道歐陽德剛要怎麼做,事實上,一旁的艾蓮達和坐在附近的旅客,沒誰猜得出他的想法,因為他動也不動,就只維持著相同的姿勢,不斷在病人穴道上加壓刺激。

  「需不需要打強心劑?」艾蓮達忍不住問,已準備動手解除密碼,打開急救器材箱。

  「沒關係的。」病人面部肌肉不停抽動,嘴角歪斜,歐陽德剛卻仍笑得十分從容,對著江心雅淡淡地說:「麻煩你把我放在座椅上的黑色公事包拿過來,我開。」一放手就前功盡棄了。

  「是。」她用力一點頭,迅速跑開,十秒鐘後又匆匆跑回來。「是不是這個包包?」

  狀況特殊,哪還有心情在乎空服員平時該有的優雅,只見她身軀一矮,跪在病人的另一邊,把公事包遞過去。

  「打開它。」他簡潔明確地說。

  「是。」唰地拉開拉鏈,裡頭的東西收得很整齊。

  「把左邊那台電子針灸器拿過來。」他下巴一努。

  「是。是……這一台嗎?」見他點頭,江心雅連忙取出那台巴掌大的小型機器。她從沒想過,原來中國針灸之術已經進步到可以用迷你機器操作。

  「我之前在裡面已經放置了一根電子針,你靠過來一些,等一下我放開大拇指,你馬上對準她的人中按下那個紅色按鈕。」

  「我、我我要幫……幫她針灸?」她紅唇微顫,手裡的迷你機器差些掉下來。

  歐陽德剛雙目一彎,對她鼓勵地笑。「對,你幫她,也是幫我。這很簡單,你一定做得到。」

  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在極短的時間內作好心理建設。

  「來,你靠過來一點,我數到三,你就按下去。一、二——」

  等一下!

  嗚……等一下呀!她還沒準備好。她怎麼做得到?要是操作錯誤怎麼辦?不行、不行,她容易緊張,記性又不好,是哪一個按鈕?藍的?綠的?嗚……到底該按哪裡?她做不到,一定做不到啦……

  「三!」

  啪地一聲輕響。

  耶引她眨眨眼,發現電子針灸器正端正地壓住病人人中處,她的手指還緊緊按著那顆紅色按鈕。

  「很好。」歐陽德剛挑了挑眉,對她放針手法之「高明」,似乎覺得有些訝異。

  「……我、我我……」嚥著口水,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快要跟病人一樣虛弱了。「請問,還、還要再來一次嗎?」

  「一針就夠了。」再來就要靠真功夫了。

  在無數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瞪視下,歐陽德剛眉宇轉為嚴肅,專注無比地俯視病人,跟著,他雙手從病人的頭頂開始按捺,然後是兩邊額角、眉間、眉上方,接著是鼻翼兩端、臉頰近耳之處,還有嘴角下方和唇下一點。

  十根手指頗有妙用,力道深淺不同,他十分有耐性,一語不發,只是幫病人從頭頂到唇下,一遞又一遍重複相同的動作。

  在這期間,座艙長艾蓮達離開了幾分鐘,將現階段的處理情況向駕駛艙報告,而機長也已下達命令,無論結果如何,飛機將提前迫降沖繩那霸國際機場。

  至於江心雅則一直待在一旁待命,眸光來來回回在歐陽德剛和病人臉上兜轉,有好幾分鐘,她甚至看他看得入了神。

  之前,他為她推拿治療時,有說有笑的,她知道,那是為了緩和她緊張的情緒、降低她的防備,而現在,那張男性面容好專心、好執著,她靜瞅著,心頭輕輕地刷過什麼,竟覺得那幾絡掉在他寬額上、略卷的劉海,顯得特別的帥氣可愛,讓她栘不開眼神。

  就在這個時候,週遭忽然發出陣陣驚呼,不少人還鼓掌叫好。

  猛然間回過神來,江心雅欣喜地瞧見那位歐巴桑已經睜開眼睛,臉龐的抽搐停止,歪斜的五官也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歐巴桑仍十分虛弱,唇掀了掀,沒有發出聲音,眼光雖然有些茫茫然,但眼球能隨意轉動,證明肌肉已完全放鬆。

  「讓她暫時躺著,不要移動。」拔掉適才釘入病人人中穴的那根電子細針,歐陽德剛終於收回雙手,邊說著話,邊瞄了眼氧氣筒示意。

  江心雅輕應一聲,趕緊幫病人戴上氧氣罩,調整適當的氧氣流量。

  即便飛了這麼多年,遇過下少類似場面,艾蓮達仍不由得重重吐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總算稍稍放鬆。聽到歐陽德剛的建議,她馬上說——

  「班機大約再過三十分鐘就要降落在沖繩,已經聯絡機場救護車待命,降落時,病人一定要繫好安全帶,下能這樣躺著。」

  他思索了幾秒。「能不能清出一排空位,讓她躺在椅子上,再綁好安全帶?」

  艾蓮達頭一點。「頭等艙的座椅較寬大舒適,而且有整排的空位,我來安排。還有,醫生,我們得請您填寫一份醫療診斷報告書,請您盡量寫詳細一些,等一下飛機降落後,會連同機上的病人一起轉交給當地醫院,診斷書的文件規格我們會提供給您,還會請一位空服員在旁協助,希望您務必諒解。」

  醫生作完治療,填寫醫療診斷書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歐陽德剛今天同樣是GH的旅客,卻因為這樁緊急意外,忙得連餐飲都沒吃,「環航」方面對他也深感抱歉。

  「我瞭解。」他撥開額上的髮,溫文的笑再次浮現唇邊。「我想這位江心雅小姐應該幫得上忙。」

  原本在幫病人調整頭部高度的江心雅,聽見話題忽然扯上自己,小臉一抬,發現男人正對著她眨眼,輕鬆中帶著微乎其微的頑皮。

  填診斷書?

  呃,那不是很專業的東西嗎?她、她她什麼都不懂,能幫什麼忙?

  驀然,她想起剛才那根電子針,頭皮猛地一陣發麻。時勢造英「雌」,她到現在還無法相信自己這麼厲害,如果要她再試一次,她肯定會抖到全身亂顫,說不定還會把針打進人家鼻頭。

  艾蓮達揮了揮手,終於有心情開玩笑了:「呵呵呵,那我就派我們GH最溫柔可愛的吉兒美眉伺候您啦。有任何需求,吉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無論如何一定幫您完成。」

  耶?!需要這樣犧牲奉獻嗎?會不會太狗腿了點?

  江心雅略偏著小腦袋瓜,狐疑地看看座艙長,視線又調回來看看歐陽德剛,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出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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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1:11:21
第五章

  病人被送到頭等艙,把上安全帶,安安穩穩地躺在超豪華的座椅上。

  同樣的,歐陽德剛的艙級也被升等了。

  現在,他坐在病人後方的座位,雖然離降落時間只剩二十分鐘不到,所有的機艙和廚房都在作降落前的準備,艾蓮達仍請人幫他送來熱呼呼的牛角麵包、一盒握壽司、一瓶礦泉水和熱咖啡,先讓他墊墊肚子。

  江心雅就坐在他旁邊,低垂著小頭顱,好努力地在一份文件上唰唰唰地振筆疾書。

  「……判斷是因為飛機起飛,壓力瞬間改變:心臟因而受到壓迫,造成呼吸困難……頸部動脈急速收縮,雖未形成出血,但面部神經過於緊繃,故引起面癱……唔,歐陽先生,這個是專有名詞嗎?一連串我都看不懂耶,要怎麼翻?」她問身旁正啃著熱麵包的男人。

  喝了口咖啡,歐陽德剛偏過臉,瞄向那份醫療診斷書。

  「那些是面部穴道的名稱,是直接音譯的。」

  診斷書的內容,他足以英文寫成的,方便在那霸機場待命的醫生接手,不過,中醫和西醫在治療上還是有許多不同之處,為了保險起見,江心雅還是試著把他所寫的東西翻譯成日文。

  「逢吃、音湯、滴倉……喔,再來這個我知道,是人中穴。」她念著各穴的英文拼音,卻聽見他低聲笑著。

  「逢吃?我還通吃咧。」他眼睛炯炯有神的盯著她,適才那陣忙亂,讓她兩頰泛出健康的嫣紅,到現在還沒褪去。假咳幾聲,他再次開口:「是風池、印堂、地倉……來吧,我先解釋一下,你再翻成日文。」

  「喔。」她憨憨地點頭。

  忽然,他雙手伸了過來,江心雅還不明白他想幹什麼,已感覺到男人的指尖掠過她耳垂,輕觸著頸後兩點。

  「這裡就是風池穴。按摩這個穴位,對於頭痛、腦脹等等有很大的舒緩作用。然後這裡是印堂穴——」邊說著,指尖點住她眉心中央,「不斷的刺激這一點,就跟刺激腦部活動一樣,可讓昏迷的人慢慢回復意識。」手指隨之往下滑,指在她唇角斜下兩點——

  「這裡叫作地倉穴,剛才那位阿桑的嘴因抽搐導致歪斜,按壓地倉穴能夠控制嘴邊的肌理。」手指差一小咪咪的距離就要碰到她的軟唇了。

  猛地,歐陽德剛回過神來:心有些發燙,發覺自己剛才竟直盯著人家的嘴瞧。

  糟糕、糟糕!是不是虛火上升?!

  他腦海裡怎麼會浮出一些亂七八糟、說出來準會把她嚇暈過去的念頭?而體溫在瞬間竄高,這轉變說來就來,未免太莫名其妙。

  江心雅見他縮回手指,抿唇下語,還以為他要她先把這段翻譯出來。

  「歐陽先生,我想,你還是先把其他穴道的名稱告訴我,我整理一下,再統合翻譯,這樣子會比較流暢。」

  一口氣把咖啡暍光,掩飾自己的尷尬,再度開口時,他神情依然是那樣自然。

  「不用這麼麻煩,我看,我就直接在診斷書的空白處畫張臉,再把急救時按壓過的穴道標上好了。日文不是也有漢字嗎?我想穴道的名稱應該可以相互通用。」

  這倒是個好方法,而且圖解的確比文字敘述容易瞭解。江心雅想了想,用力地點頭,兩朵酒渦開心地在頰畔蕩漾。

  「好啊。你畫好後,我再把各個穴道的效能用日文簡單寫一下,這樣就0K了。」她近近地望著他,很真誠地說:「歐陽先生,我覺得你……你真的好聰明。」既聰明又鎮定,總能在混亂中分析一切,可以幫她找到貓咪,也可以處理今天這種混亂到極點的危機。

  聽到來自漂亮女孩的崇拜言語,歐陽德剛第一次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喔,不對!是第二次了,她之前還對別人保證,說他「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

  奇怪了,他從小到大所受到的稱讚不計其數,也知道自己挺優秀的,對別人讚佩的話聽歸聽,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並不會特別在意。但是,他今天為什麼因為她一句話,就高興得快要得意忘形?

  「我呃……還有幾個穴道要跟你說一下。」

  剛才不說,現在又要說,看來,男人心也是海底針哩。

  假咳了咳,他拿過她桌面上的文件,直接在診斷欄找一個空白處,迅速畫下一張臉,邊點上穴位,邊講解——

  「鼻翼兩旁是迎香穴,因病人鼻樑歪斜,可以按此穴端正過來。另外是眉上的陽白穴、額角太陽穴,還有剛才也利用到臉頰旁邊的下關穴和頰車穴,這些都可以用來應付面癱狀況……我們不是怕病人咬到舌頭嗎?所以就進一步加壓她的廉泉穴,這一點在唇下中央,可以恢復舌筋,甚至恢復味覺……」滔滔說明陡然停頓下來,他放下筆,忽然抬起頭望著她。

  「……怎麼?」明眸眨了眨,江心雅小臉滿是疑惑,「歐陽先生,你怎麼不說了?」

  「該說的都說完了。」他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你不要再叫我歐陽先生了吧?我不太習慣聽朋友稱呼我先生。」

  朋友?

  江心雅思索著這個詞,先是一怔,跟著又對住他笑。

  「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兩人認識的時間不算長,才見過幾次面,他已經認為她是朋友了嗎?真高興呵。

  他爽朗一笑。「直接叫我歐陽就好了。」

  她點點頭。「那你也別一直叫我江小姐。」

  「好啊。三逼回換他點頭,深黝的眼瞳掠過一抹幽光,凝視著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其實我覺得——」

  無巧不巧,機內廣播選在這時響起,清晰簡潔地放送——

  「各位旅客,本班機即將降落,請各位旅客回到座位,系奸安全帶,謝謝合作。空服員請回到所屬座位就坐。」

  江心雅如夢初醒。「我要回後艙去了。」她這一趟飛行的座位在後艙五號機門,所屬座位是不能隨便更動的。「你那個……」猶疑了會兒,她終究沒把話說出口。其實心裡很想聽他把話說完,可是天不時、地不利、旁邊的人也不太和,唉,現在絕對不是一個談天的好時機。

  「等一下有空再找你聊天羅。」她輕快地說,俐落地幫他收拾桌面,順便拿走那份醫療診斷書,打算填上幾處重點翻譯,再將它交給座艙長艾蓮達。

  見她離去,歐陽德剛靜靜地出了會兒神。

  其實他覺得——唔,他覺得什麼呀?!到底想說什麼呀?!覺得她很有趣、很好相處、很可愛,雖然愛哭,可該勇敢時也不會退縮;有點傻氣,感覺卻挺溫暖;還有,他滿喜歡她的笑,甜孜孜的,深具感染力。

  等等,別太衝動,先靜下來想想。

  唉,他啊,凡事三思而後行,從來就不是衝動的脾性。

  他想,這些話還是先藏在心裡,不說的好。

  ☆     ☆      ☆     ☆     ☆     ☆     ☆     ☆                  

  飛機安全降落,機門一開,外頭已有救護車待命。

  幾名醫護人員進機艙將病人抬出,取得醫療診斷書後,隨隊的醫生和歐陽德剛用英文交談片刻,應該是詢問病人發病的一些狀況。

  不久,救護車迅速地駛離機場,至抄送醫後的後續狀況,就要拜託當地的BASE持續追蹤。

  待班機加足油後,再次起飛前往東京成田。

  後艙,半成以上的旅客都睡著了,江心雅端著大托盤,靜靜地巡視機艙,她走得極慢,方便口渴的旅客伸手拿取托盤上的果汁、可樂和水。

  從後面廚房走到中間廚房,重新添上十來杯飲料,然後再慢慢地繞回來。走到最後面,競看見歐陽德剛不知什麼時候跑回來,坐在原來的座位上,沉靜地望著窗外。

  「頭等艙不舒服嗎?」

  聽到這輕柔的詢問,歐陽德剛倏地抬起頭,就見一張秀致的笑臉正對著自己。

  他唇角微揚:「不是不舒服,我比較喜歡這個位子。」在機場櫃檯劃位時,他特地請地動人員安排的。坐在最後一排,有種遺世獨立之感,可以思考很多事。

  她似乎明白他的想法,點了點頭。「肚子餓不餓?還多出幾份餐,加熱後幫你端來?你要和風牛肉還是清蒸鮭魚?」

  他搖頭,笑容更深。「剛才在前面,你們的座艙長姊姊已經餵了我一大堆食物,現在還很飽。還有一位叫莉莉安的空服小姐,她——」

  話還沒說完,後面廚房的布簾後鑽出一個曼妙身影,說人人到。

  「歐陽先生,這是我剛才做的草莓奶酪,剛用乾冰凍好的,請你吃喔。」美麗的莉莉安永遠有著純真的熱情,將一個裝著漂亮點心的小皿放在他桌上。

  旅客沒有滿席時,若多出一些餐盤,空服員常會利用剩餘的點心再做變化,別看廚房那麼小,卻是五臟俱全,什麼器具都找得到。

  「就是這位小姐,她說要請我吃點心。」對著江心雅把話說完,他視線調向莉莉安,愉快地說:「謝謝你,那我就不客氣了。」

  莉莉安揮著手。「不用謝啦,你把它吃光光,我才高興呢。吉兒……」纖纖細指忽然輕戳了下江心雅的肩膀。

  「啊?!什、什麼事?」她剛剛不小心又神遊太虛,某種感覺模模糊糊的,還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莉莉安對他的慇勤,還有他回應的笑容,讓她的呼吸瞬間變得有些緊迫。

  江心雅,你莫名其妙!

  空服員對旅客慇勤是理所當然,他回應莉莉安的笑容,也同樣回應過自己,她到底發什麼神經?!競把這個男人……看成是自己的嗎?!

  喔!不不不——這是個民主人權的時代,人是自由的個體,誰也不是誰的。

  可是,她先認識他,先和他有所接觸,所以,他和她……他和她……

  他和她是什麼?

  江心雅找不出最佳的言語說明,畢竟,這世界不能用這樣的角度來看,男女之間更沒辦法用這種方法來規定。

  一旁的莉莉安根本不知她腦中思緒如此之亂,仍開心地說:「沒什麼事啦,我是要告訴你,我也幫你做了一份單莓奶酪,就放在廚房裡。還有啊,OVEN裡有牛肉飯和鮭魚飯,乾淨的餐盤全放在流理台上,餓了就自己動手羅。」

  「我還不餓,等一會兒再吃……」下意識握緊托盤,理智要她離開,可是雙腳卻還站在原地。唉唉唉,她彷彿、似乎、好像太過在意他了,究竟從何時開始,她也弄不清楚。

  莉莉安心無城府,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歐陽德剛身上,說:「今天飛機起飛前,吉兒和我才談到你哩,沒想到你剛好搭上這班飛機,真的好巧、好有緣耶。」

  歐陽德剛挖了口奶酪送進嘴裡,順著她的話尾回應:「對啊,真的很有綠。」溫文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江心雅。

  莉莉安接著又說:「幸好你在這裡,要不然,那位阿桑就危險了。你真的幫了大家好大的忙。」

  「沒什麼,都是我該做的。」

  「我呃……你們聊,我進去——」江心雅細聲囁嚅,想強迫自己離開,下一秒卻被莉莉安擋住——

  「吉兒,你快問他嘛,難得的好機會耶!你問他月底要下要跟大家去唱KTv、吃麻辣鍋?」大家指的當然是同期考進公司的姊妹們,她們是華籍第十五期,從受訓時感情就一直很好,雖然工作時各自飛,平常休假日還是會三五成群地約出來見面聊天。

  莉莉安並未壓低聲音,或挨在江心雅耳邊說悄悄話,她要江心雅開口問,可是歐陽德剛已經聽得一清二楚。

  他挑挑眉,專心吃著奶酪,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人家很忙的,不會有時間啦。」江心雅有些窘迫,端著托盤又想走。

  「你不問,怎麼知道人家沒時間?就算他忙,說不定能和別人調班,又或者排得出假期哩。問嘛、問嘛,來來來,我來端。」她一把搶過那個有點礙事的大托盤。

  江心雅心裡有些為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有點害怕二度邀約,又被他一個軟釘子碰回來。

  解決掉那盤點心,歐陽德剛抬起頭來,臉龐略偏,看著她們兩個,終於主動掀唇:「有什麼事情要問我嗎?」

  「那個……是這樣的,我們思……算了,其實也沒什麼。」江心雅臉蛋微紅,竟抿著唇不說了。

  「唉唉,我來問!」莉莉安大歎,輕跺了跺腳,轉向歐陽德剛,「歐陽先生,這個月二十八號下午,我們幾個同期姊妹聚會,就唱唱歌啦、吃麻辣鍋、聊聊八卦,你要不要一起來?有些姊妹也會帶她們的男朋友過來,所以不會只有你一個男人啦……你要來嗎?」

  想也沒想,他爽快地點頭。「好啊,為什麼不去?」

  「你看你看,這不就解決了嗎?歐陽先生明明可以來的,哪像你說的那樣困難。」莉莉安呵呵笑著,用手肘輕撞著江心雅的上臂。

  那對深邃的、黝黑的目光正靜靜望向她,峻唇勾起耐人尋味的弧度。

  江心雅下意識撇開小臉,奇怪的落寞感淡淡地纏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他答應要來,是因為誰?

  ☆     ☆      ☆     ☆     ☆     ☆     ☆     ☆                  

  二十八號星期五,這一天,江心雅休假。

  昨天剛結東一趙歐洲長班的飛行,從機場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她洗完澡,上登山社的留言板逛了逛,又收了一會兒信件。

  可能是連著好幾天沒見到她,杏仁一直在她腳邊亂贈,喵喵叫著。

  關了電腦,她在床上跟貓咪玩,玩著玩著,也忘記自己是怎麼睡著的,醒來時,陽光正大把、大把地照進房裡,暖呼呼的,春天的感覺越來越濃。

  梳洗過後,出去外面的小客廳,發現室友唐欣欣留給她一張怪怪的紙條——

  「北俠」打電話找你,要你回來後,打電話到「杏林——」報到。

  北俠?那不是《七俠五義》裡的角色嗎?南俠展昭,北俠……歐、陽、春?

  呵,是阿春阿公找她。自從上次由日本飛回台灣後,只要有時間,她都會跑到「杏林春」跟他老人家學氣功,有兩次還遇到林明暖,而欣欣和雀莉受到她的鼓動,似乎也躍躍欲試。

  會心一笑,她倒了點糧食喂貓咪,才拿起電話撥過去。

  「喂——『杏林春』。」電話鈴響了五聲,接電話的卻不是櫃檯的小姐。

  怎麼是他?!

  聽見那熟悉的男性嗓音,江心雅猛地愕然,竟抓著電話筒發起呆來。

  這時,胖花貓無聲無息地跳上沙發,擠在電話筒旁,喵嗚喵嗚地叫著——

  她不會叫春,我幫她叫春,雖然我是公的。—————神來了怎知道?梅——花黃鶯報——到,梅花開頭先含笑,黃鶯接著唱新調——

  「杏仁,不要吵。」一手撥開那顆胖貓頭,「去吃你的早餐啦。」

  「喵嗚——」不要喂貓吃減肥口糧,這是不道德的行為,抗議、抗議!

  電話那端,歐陽德剛低低笑了出來。「你回來啦?」

  簡單的問候,彷彿在她心湖裡投下巨石,動盪搖晃著。輕輕一吐息,胸口的緊繃稍稍紆解開來。

  「昨晚回來的……怎麼是你接電話?櫃檯沒有人嗎?」

  「她們要十點才上班,現在才九點二十分,診所裡只有我一個。」

  她恍然大悟,是自己忘了「杏林春」營業的時間。「阿公也不在嗎?我打這通電話是想找他。」急切地想說明什麼。

  短暫沉默,他清了清喉嚨才回答——

  「這個時候,他通常還在公園裡教太極拳。有什麼事嗎?我等一下可以轉告他。」

  「我室友欣欣說阿公打電話給我,可是我飛去了國外,這幾天都不在家,所以……就打電話來問問。」

  他輕應一聲,似乎也在思索,跟著又低笑出來。

  「我猜,他八成要你來參加前天新開的什麼……呼吸養生課程。那是他自己發明的,標榜連睡覺時也能練氣,而且在睡前能把體內的濁氣全部排出,讓睡眠品質變好,體質也變好。」

  「濁氣?」

  「就是放屁啦。」還是俗話易懂。他笑聲響了些,繼續又說:「之前他研究時,在家裡不停放屁,大屁小屁連環屁,簡直讓人沒辦法招架。」

  「呃……我睡眠品質向來很好,沒有失眠的症狀,應該不用練這門功夫吧?」想像阿公教人排放濁氣的樣子,江心雅抿著唇,卻掩下住真切的笑意。「我如果真練了,一定會被欣欣罵死,她肯定不准我踏進客廳一步。如果我躲在自己房裡練,杏仁會被我薰昏的。」

  「呵呵呵,你要是來『杏林春』,阿公一定會纏著要你練,這門課現在仍在『活體實驗』階段,參加的人還很少,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聽到他半開玩笑的警告,她不自覺地輕鬆起來,沒多想,自然地問:「那你咧?阿公有沒有強迫你練?」

  「怎麼可能沒有!」終於找到人訴苦,他聲音忽然拔高,「還好我爸和我媽這半年來都在溫哥華二弟那裡,要是他們也在的話,阿公更不可能放過他們,到時候一起練功,彼此屁過來、屁過去,滿室異香,看還有誰敢來我們家作客!」

  江心雅再也忍不住了,拿著電話筒哈哈大笑,一邊揉著肚子。

  「你、你你……哈哈哈哈……」話說不完整,她笑得眼淚都溢出來,聽到話筒另一頭,男子的笑聲也朗朗響動,和自己的相互交錯。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漸漸收斂,她擦掉眼角的濕潤,輕咳了咳,耳邊仍聽見歐陽德剛略微粗嗄的呼吸聲。

  忽然,他話題一轉:「我下午兩點過去永和接你。」

  「什麼?!」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今天你們同期姊妹不是要聚會嗎?莉莉安和我聯絡過了,大家先到敦南的KTV唱歌,七點再去吃麻辣鍋。你不會忘了吧?」

  「我才沒忘。」她記性雖然不太好,但下至於把這件事也忘掉,只是她有點疑惑,「你為什麼要來接我?」

  被她這麼一問,他怔了怔,理所當然地反問回去:「我為什麼不去接你?我開車,順道接你過去,這不是很方便嗎?哪裡出錯了?」

  「莉莉安呢?她、她沒有請你接送嗎?」他答應的是莉莉安的邀約,不是嗎?她思緒有點紊亂。

  「沒有啊。我該去接她嗎?」他一頭霧水。

  「你想去就去,不過追莉莉安的人很多,最近又來了一個葉甘慶,黏她黏得超厲害,你……你要有心理準備。」說這些話,連她都覺得自己過分矯情。捫心自問,其實……其實她不想他去接誰,更不想他去追誰,不想、不想、不想的!

  原來,短短時間內,幾次深刻的接觸,她已經那麼喜歡他了嗎?

  天啊……

  電話那端,一片沉靜。

  大約經過十秒,歐陽德剛終於再次開口——

  「我沒有想去啊……我接你去參加聚會,跟莉莉安有很多人追,這中間有什麼關聯嗎?」頓了頓,遲疑地又問:「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幸好,他看下到她面泛潮紅。

  江心雅咬咬唇,作了一個深呼吸,一顆心因他的話悄悄飛揚起來。

  「……沒事,你、你不要理我,我八成足時差還沒調過來。」唉,情緒一下子上、一下子下地胡亂震盪,為什麼她就下能先靜下心來好奸分析?笨呵……

  「你、你下午如果來接我,跟大家唱歌、吃飯,診所那邊沒關係嗎?」繞了一圈,又趕緊轉回原點,以免他繼續追問。

  「我上次代了二診蔡醫師的班,這次換他代我的班,沒關係的。更何況,我今年還有不少假可以排。」

  「喔……」她輕輕應聲,輕輕牽唇,跟著,輕輕地說:「那麼,我等你。」

  「好。」他語氣堅定,心裡卻感到納悶。

  想著兩人適才的對話,隱隱約約,他彷彿抓住了些什麼,卻又不敢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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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1:11:42
第六章

  今天的聚會,二十五個同期姊妹來了一半以上,有的是正奸休假,有的是早上才由國外飛回來,總之,KTV的大包廂差一點擠不下,幸奸有幾位男士只負責送女朋友過來,獻完慇勤後,還得回去繼續上班,晚一點才會再過來一塊兒吃飯。

  因此,目前現場除了歐陽德剛外,還有維妮家的好好先生阿源、珍妮家的泰山老大,和那位據說黏莉莉安黏得超緊的葉甘慶。

  在這樣的場合裡,很奇怪的,男人似乎很容易就建立起他們自己的友誼,唱歌不唱歌,四個人越坐越靠近,窩在沙發最邊邊的一角,不知覺間,和那群忙著K歌的女人畫出一條無形界線。

  就見四位男士比手畫腳、高談闊論,話題嚴肅,一會兒是政治背後的陰謀論,一下子又是防禦性公投、防衛性公投、中共對台飛彈,再不然就是經濟和投資的問題,辯論聲幾乎要拚過音響。

  而「ㄇ」字形沙發的另一邊,江心雅窩在電腦旁,正啃著一塊芭樂,也不去搶麥克風,反正她新歌沒一首會唱,每次和姊妹們來KTv,別人來飄歌,她是來接收新歌資訊,覺得好聽再學,要不就聽聽姊妹們聊這陣子最新的八卦,或分享彼此的飛行經驗。

  像她和莉莉安的那趟飛行,機上有旅客心臟病發導致面癱,整個處理過程就是一次很好的經驗分享。

  「吉兒,用電腦點歌啊!不要在那邊傻笑好不好?!」珍妮剛把麥克風交給瑟西,喝了口鴛鴦奶茶,上半身跟著擠靠過來。

  「我是在保留實力、儲備最高戰鬥力,等你們全部唱癱了,哇哈哈哈,就是我的天下羅。」她把芭樂丟進嘴裡,還故意咬得喀喀響。

  「是嗎?那好,吉兒妹妹,你現在既然有空,就先來解開本人心中的疑惑吧。」雷歐娜忽然一屁股擠進她和電腦中間,與珍妮左右夾攻將她「挾持」。

  江心雅狐疑地轉動眼珠。「你、你們想幹嘛呀?」

  珍妮笑嘻嘻地眨眼,眼神媚媚的,帶著點傭懶,連聲音也降了好幾階:「雷歐娜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咩,就是想問……你哪時勾搭上這位歐陽先生的?還真會保密耶。」

  「喂,什麼勾搭,很難聽耶!我、我又沒有怎樣。」臉頰一陣熱。她早知道,歐陽德剛和她一起出現,同期姊妹們肯定會有諸多猜測,倒沒料到會被問得如此直接,害她一時招架不住。

  幸好,包廂內又是音樂、又是歌聲,還夾雜著男人們的激辯,若不拉長耳朵仔細聽,不太容易聽清楚她們的談話內容。

  她承認,她對他有意思,如果可以,也很願意與他嘗試交往。但這些說穿了,僅是她片面的想法罷了,歐陽德剛心裡在想什麼?對她有什麼樣的感覺?她全然摸不透啊。

  「你好好的,是沒怎樣呀。」這時,美麗的莉莉安也擠了過來,靠在雷歐娜身邊,性感紅唇微嘟,軟軟地說:「大家對這位歐陽先生,私底下已經做了評監,都持贊同票。他五官斯文,一看就知道是個聰明人,皮膚又有點黑,是現在最流行的健康膚色,脾氣好又有耐心,溫文儒雅,呵呵呵,真的很不錯,是個好男人耶。」

  「那又怎樣……」她囁嚅著。

  珍妮用手肘頂了她一下。「現在想找個好男人越來越困難啦,眼前既然有一個,當然是要你好好把握,用力珍惜啦。」

  江心雅看看這一個,又瞄瞄那一個。

  她們說的她當然瞭解,百分百的瞭解,但感情是雙方面的,不是嗎?只有她一個巴掌,怎麼也拍不響呀!幽幽地,她歎了口氣。

  「厚——被你氣死了!天蠍座的人不是都敢愛敢恨、提得起放得下、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嗎?為什麼你這一隻偏偏跟別人不一樣?第一優柔寡斷,第二動不動就哭,第三動下動就笑,難怪酷老弟要罵你,說你是『天蠍座裡的敗類』。」珍妮兩指一抓,忍不住擰了她大腿一把。

  「會痛耶。」嗚……她好可憐喔。

  「不痛幹嘛捏你?」

  「唔……」她癟癟嘴,委屈地縮起巧肩。

  「難道——」莉莉安乾脆趴在雷歐娜大腿上,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猛瞧。「你不喜歡他呀?」

  她當然喜歡他!

  但是為什麼要逼她?可不可以慢慢來?她、她也不想當「天蠍座裡的敗類」,也想勇敢的給他愛下去啊!

  突然,莉莉安拍著手,愉快地說:「呵呵,你不喜歡沒關係,那就讓給我好啦,我來喜歡他。」

  驀地,江心雅的聲音響亮亮地在包廂裡迴盪——

  「不、行!」

  本以為只是心中無聲的吶喊,沒料到竟然就這麼宣之於口,丹田充沛有力,超高分貝震得大家耳膜轟轟亂叫,麥克風早就無用武之地。

  此時此刻,包廂內只有音樂伴唱帶的節奏還若無其事地流瀉,所有人全都暫時停止動作,十來對眼睛不約而同望向江心雅,連那四位男士也停下辯論,莫名其妙地轉過臉來。

  「什麼事不行?吉兒,你幹嘛那麼激動?」珍妮家的泰山先生正巧是GH的地動人員,愛屋及烏,跟十五期眾家姊妹本來就熟,還是第一次看到江心雅「狂野」的一面。

  「她當然激動啦,要捍衛自己的男唔、唔……」珍妮的嘴雖然被一把搗住,手指卻還直直指向歐陽德剛。

  見狀,江心雅心裡一驚,想也沒想,另一隻手繞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下她的手指。

  「你、你你不要說啦。」她低低哀求著,實在有些讓人於心不忍。

  不過,十五期的姊妹中有不少鐵石心腸的蛇蠍女。

  「好呀,我們不說,換你說。」珍妮拉下她的手,也學她壓低聲音,笑得一臉無害。

  這時,KTV的服務生正巧敲門進來,送來大家剛才點的零嘴、點心和飲料,瑟西還跟服務生要喉糖和冰塊,不著痕跡地轉栘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喂喂,我是說真的,他是個好男人,上等的貨色,而且還沒被其他女人搶走,思……很值得試試看喔。」莉莉安的神情下像在說笑,藕白的手掌撐著下顎,眼神迷離地望向另一邊的男人圈。

  無巧不巧,葉甘慶選在這時轉過臉來,以為莉莉安看的是他,二話不說,馬上深情地傳回一記秋波。

  登時,莉莉安臉色微變,對著他扮鬼臉,翻臉比翻書還快。

  江心雅被逼得手足無措,咬著軟唇。「你已經有葉甘慶啦,怎麼可以出軌?」

  莉莉安輕哼了聲,伸出纖纖五指數數兒。「第一,那位仁兄不是我的:第二,就算他是我的,我也不是他的;第三,既然我不是他的,就談下上出不出軌的問題。」

  「你、你你……」江心雅結結巴巴,忽然重重歎了一聲,「可他是我的呀。」

  「誰?誰是你的?葉甘慶啊?」明知故問,雷歐娜兩手誇張地捧住臉頰,眼睛和嘴巴都張得大大圓圓的。

  「不是、不是!是歐陽啦。」她頭用力一甩,語氣更加堅定了,「他是我的。」

  瑟西拿著麥克風,音階剛好拔高,她忘情地唱著,音樂聲成功掩蓋了江心雅激動的表白,□擠在她身邊的同期姊妹們卻聽得一清二楚,曖昧地打量著她,推著她的肩膀,嘿嘿嘿地笑。

  「早說嘛,原來他是你的呀。」

  「是咩,我就知道你天蠍的本能是存在的,只要受到刺激,就會爆發出天神般的神奇力量。」

  「朋友夫,不可戲,那個男人當然就讓給你啦。不要客氣,盡量夾去配。」

  這個男人是她的。

  勇敢說出來後,江心雅整顆心忽然穩定下來。

  感情雖然是雙方面的付出,有很多卻開始於單方面的好感。

  她,江心雅,喜歡這個叫歐陽德剛的男人,為什麼不能大大方方地去追求?

  對。這是一個講民主、講人權的時代,誰也下是誰的,但她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地徵詢他的意見——他,要不要變成她的?

  「耶!我的『非常女』終於出來啦。瑟西,麥克風借一下。」「逼供」大功告成,雷歐娜猛然跳了起來,準備大展歌喉。「吉兒,這首你下是已經學起來了嗎?來來來,咱們一起來當『非常女』!」

  微笑著,江心雅接過另一支麥克風,也跟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心已經告訴她方向了,明確得下容半點懷疑,她要勇敢地踏出第一步。

  在日常生活上,她或者有些小迷糊,容易忘這個、掉那個的,但對於感情,她卻十分肯定,喜歡就是喜歡:心動就是心動,絕不會有模糊地帶。

  她要定了他。        

  ☆     ☆      ☆     ☆     ☆     ☆     ☆     ☆                  

  「……啦啦啦,緣投沒什麼稀奇,有錢的踢一邊,看來看去也是有氣魄的人卡呷意,風呀!請你將我的愛情吹向天邊,化成雨水灑醒不解情意的伊……啦啦啦……不解情意的伊……不解情意的伊……阿不解情意的伊……」這情況很像錄音帶卡帶,也很像唱盤跳針,唱著、唱著,不知為什麼就一直重複同樣的歌詞,似乎藏有某種隱喻。

  入了夜,大台北地區仍然燈火通明,但車流狀況已鬆緩許多。歐陽德剛沉穩地掌控方向盤,不時瞄向一旁把臉望向車窗外、喃喃歌唱的江心雅。

  晚餐是在一家三百九吃到飽的麻辣火鍋店解決的,雖然是吃到飽,但菜色很不錯,大家興致很好,氣氛搞得挺熱鬧,還喝了點梅酒助興,邊吃邊聊著,到十點半才陸陸續續有人離開。

  適才散會時,後座還載著搭便車的瑟西和雷歐娜,但她們兩個都在附近的捷運站下車了,之後,他身邊的女孩不知為什麼就開始唱歌,那首「非常女」被她唱得七零八落,而一張臉蛋都快貼上車窗玻璃了。

  「今天的聚會很熱鬧,你們同期之間的感情真的滿要好的,很難得,也很讓人羨慕。」歐陽德剛聲音輕快帶笑,雙目直視,注意著前方的狀況。

  「嗯。」她隨意應了一聲,又自顧自地哼起歌來:「……癡情沒什麼意義,有勢的請一邊,想來想去也是有理想的人卡呷意,月啊!請你照明阮的感情路,不通呼阮不知何去何從……啦啦啦、啦啦啦……酸甘甜的情路,夢圓等何時——」竟然出現最大敗筆,後面一句的音全跑光了,還繼續自編自哼、自得其樂。

  「你怎麼還這麼『駭』?晚上會不會睡不著?」他搖了搖頭,有些失笑。

  「歐陽德剛……」忽然,她連名帶姓地輕喚,手指爬上車窗,畫著他倒映在玻璃上的側顏。

  「嗯?」他等著,以為她接下去會說些什麼,她卻又沉靜下來。「你叫我幹什麼?」他主動問,聲音異常低啞。

  隱約間,他也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微繃微緊,微妙得快要超脫控制,彷彿什麼事要改變了。

  那張小臉終於轉了過來,望著他,輕輕笑著。

  「沒有啊,呵呵……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而已,沒要幹嘛。」

  心臟哆地一跳,還奸他駕駛技術高超,瞬間穩住方向盤,才沒讓車子在大馬路上蛇行。為了她一句話,他胸口發熱,猜想自己的臉龐八成紅了,實在太不中用。

  假咳了咳,他清清喉嚨。「我的名字很特別嗎?」視線仍專注在前方的車況,卻是視而不見,也沒發覺自己越開越慢,左右兩側不斷有車輛超車,還叫囂地衝著他按鳴喇叭。

  江心雅思索了三秒,又是笑。「你的名字不特別,可是人很特別,唔……就是很特別、很特別、很特別……你難道不知道嗎?」

  特別?這算是稱讚吧。每次讓這女孩真心誠意地讚美,他全身細胞就難以控制的鼓漲、鼓漲、再鼓漲,整個人輕飄飄的,很容易就得意忘形。

  唉唉,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瞥向她,話陡地凝結在唇邊。他瞇起眼正視那張臉蛋,發現她頰上泛著不尋常的赭紅,眼睛霧濛濛的,像要睡著了,又像剛剛睡醒。

  「你醉了?」難怪剛才瑟西和雷歐娜要下車時,還特別叮嚀他要好好照顧她,送她回家,原來這位小姐酒量如此之差。他記得吃麻辣鍋時,她才暍了小小一杯梅酒而已,而且裡頭還加了不少碎冰塊。

  江心雅似乎聽不懂他的話,咧嘴傻傻笑著。「我在唱歌,你聽見了嗎?呵……緣投沒什麼稀奇,有錢的踢一邊,看來看去也是有氣魄的人卡呷意……敢愛敢恨的『非常女』,贊啦!」

  「老天……」他歎了一聲,乾脆把車子停進路邊的停車格,帕地打開車內照明燈。

  突來的光線讓她下太能適應,瞇著美眸,她嘟著唇抗議——

  「唔,太亮了啦,會被看見……」

  他伸出大手碰觸她的額頭,感覺她的肌膚散發出一層無形熱氣,烘燙著他的手指,像是整個人都要被席捲進去。

  「會不會很不舒服?例如頭暈、心煩氣躁、肚子怪怪的、想吐……」醫生的職業病使然,他忍不住關切地詢問。

  江心雅依然憨憨笑著,搖頭晃腦。這酒喝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則太多,少一分則太少,血液循環加快了,讓身體暖烘烘的,最重要的是能壯壯她的膽。

  忽然,她一把拉下在額頭上逗留的那隻大手,柔軟掌心包裹住男性略嫌粗糙的五指,他的指甲圓圓大大的,透著健康的粉膚色,好樸拙也好可愛,和她秀氣的十指差好多哩。

  「江、江心雅?」歐陽德剛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緊張了,心臟好像快要跳出嘴巴。

  她垂著細緻頸項,又弄又扳地玩著他的手指,他則瞬也下瞬地盯著她頭頂上的髮旋直瞧。

  車外依舊喧囂,車內卻是淡淡的沉默,安詳中隱藏著下可預知的洶湧波濤。

  良久、良久,事實上,也不知道到底過去多久,江心雅彷彿玩夠了他的手指,緩緩拾起臉容,酒渦蕩漾,甜甜的對著他眨眨迷濛眼睛。

  「歐陽……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他暗暗吞嚥口水。

  「你有女朋友嗎?」

  他微怔,但很快便寧下心神,五指悄悄翻轉,沒有抽回,卻有意無意地反握住她的柔荑。「念大學時交過一個,後來分開,就沒再交女朋友了。」

  「你大學畢業幾年了?」

  「晤……應該有七、八年吧。」

  「哇,那你已經七、八年沒交女朋友了耶。」小腦袋瓜歪了歪,奇異地打量著他,「唉唉,她是你的初戀吧?初戀總是讓人難以忘懷,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大學時交往的那個女孩,對不對?」她的話不帶任何情緒,只是單純地問,想找一個答案。

  歐陽德剛眉心微峻。「初戀之所以難以忘懷,是因為讓人得到真正的成長,懂得自己的心要的最終是精神上的契合,而不是單純肉體的享樂:知道了『愛』這個字,說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知道為一個人心動、心痛,卻又甘之如飴……」

  這些話很自然地從他嘴中吐出,或者是因為她醉了,有些神志不清,讓他也跟著迷糊了、毫不設防,反正,他也下明白為什麼要跟她提及這些。

  驀然間,江心雅笑著,又輕輕地唱起歌來——

  「在年輕的時候如果愛上一個人,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她,若是分手,也要輕輕地說再見,並在心中存著感謝……感謝她給了你一份情感,感謝她給了你一份回憶,唯有在驀然回首的一剎那,我們才擁有青春……」

  這首歌他曾經聽過,大學時代參加活動,每次玩團康遊戲或圍在營火旁時,很多人都喜歡帶動唱,或自彈自唱這首歌,總能把人的情緒牽引到最柔軟的地方。

  胸口被填得滿滿的,他嘗試分析那種感情,卻覺得自己好似也醉了,思緒動得極慢。

  「心、心雅……」他低喚著,無形間拉近彼此的距離。「我想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就像你唱的歌,對大學時代的女朋友,我、我心裡是感激的,她是我繫上的學妹,漂亮、美麗、熱情、大方,是所有人注目的焦點,我和她分手時很平和,沒有一點火藥味,互相談開了,瞭解對方並不適合自己。」對方要的是驚天動地的熱情,他卻更在意細水長流的經營。

  江心雅的笑化作沉靜的表情,暖頰的紅潮下退,她幽幽看著他,幽幽開口——

  「我知道的……我知道那種感覺。大學一年級時,我參加了學校的登山社,我那個時候奸喜歡、奸喜歡我們社長,他是大三的學長,又高又帥又幽默,好多女生喜歡他,可是他、他偏偏對我最好,後來我們在一起了,交往過後,才知道真正的愛情還包含了很多現實面,不能不去顧及,我和他呀,也是不合適。」

  胸口不太舒服,歐陽德剛劍眉輕攏,有股衝動想問她,當初為什麼和那位又高又帥又幽默的社長分手?作個深呼吸,他硬是忍了下來。

  「歐陽,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她迷濛地眨眼。

  「你問。」

  紅唇抿了抿,覆上一層柔潤光澤,她聲音極輕:「你心裡……已經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嗎?」

  他微怔,目光深黝,凝視她片刻。

  不等他答覆,她鼻頭微皺,有些俏皮地說:「呵呵呵,告訴你喔,我已經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男生羅。」

  「喔?」他挑眉,一時間竟感到呼吸困難,頭暈暈的,有點耳鳴。

  「歐陽……我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

  他點點頭。「你、你問。」希望他心臟負荷得了。

  「如果你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女孩,那……那我們就先在一起,好不好?」

  她睜大眼眸,他也睜大眼眸。

  她唇邊敞開笑花,問出口的話像投入他心湖的石頭,而湖面再難平靜,一波接著一波的動盪著,讓他失去既有的平衡。

  「我想做你的女朋友呵……」是的,她是很愛哭沒錯,但該勇敢時,也絕不退縮。

  忽然,她撲進他懷裡,雙手攬住他的頸項,仗著幾分醉意,仗著他被弄得思緒凌亂、沒辦法冷靜之下,紅艷艷的唇就這麼貼了上去,熱烈地親吻他。

  歐陽德剛全身戰慄了。

  僅僅愣了一秒,他下意識合上眼睛,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而激起的狂潮漫天襲來,柔軟的紅唇、柔軟的身體、柔軟的感情,他沒剩多少理智可用,雙臂抱住她的腰身,唇舌反守為攻,進一步佔領了她的呼吸。

  她想做他的女朋友,他的心,並不排斥,甚至也隱隱渴望著。

  那麼,他和她,就嘗試著在一起吧。

  騰出一手,他關掉車內的燈。太亮了,會被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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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1:12:08
第七章

  一個軟呼呼的東西在江心雅香頰邊胡亂贈著,見她沒動靜,繼續沉睡,那東西甩著長長絨毛,有一下、沒一下地掃過她的鼻尖,喵喵兩聲,略微粗糙的小舌開始攻擊她的耳垂和臉頰。

  「杏仁……討厭,人家還要睡啦,下要吵……」陽光穿透玻璃窗,輕巧地灑了滿床,那可人兒嘟囔幾聲,抱著被子翻身,根本半點也下想回歸現實面。

  「還睡啊你?!太陽都曬到屁股啦!」

  咦?杏仁怎麼說起人話了?!

  江心雅倏地睜開雙眼,還有些迷迷糊糊。咦?欣欣和雀莉怎麼都在自個兒房間裡?這問題雖然值得深思,可惜她大腦還沒辦法順利運作。

  而胖花貓杏仁見到主人打轉的兩顆黑眼珠,又喵喵兩聲,終於收回那根毛尾巴,慢條斯理地踱開。

  「唔……」擁著被子搖頭晃腦地坐起身,她微駝著背、瞇著眼,幾秒鐘後才沙啞地說:「你們不是要上班?為什麼都跑來我房裡呀?」

  唐欣欣哼了兩聲,笑得有點不懷好意。「今天是星期六,本人沒那麼歹命,不想加班。」

  一等她說完,懷裡抱著貓咪寶寶的雀莉,挺有默契地接下去,同樣哼了兩聲。

  「昨天晚上十一點五十五分,本人從機場開車回來,今天開始連續四天的休假。」她昨天從南半球飛回來,在機上待了十幾個小時。早在月初班表出來時,就知道沒辦法參加月底的同期聚會,為了這件事,她心裡不爽很久了。

  江心雅嘟著嘴,如夢初醒地點點頭。「對喔,我差點忘記,唉……不知怎麼回事,覺得頭變得好重……」

  「你昨天醉了。」唐欣欣語氣平靜,雙手抱胸,輕鬆地倚在書桌邊。

  「……唔,感覺真的很奇怪,頭雖然重重的,可是身體又覺得輕飄飄的,其實也不是不舒服啦,就是怪怪的……」

  「親愛的,來,請讀我的唇。你、昨、天——醉、了。」雀莉又炸來一句,抱著她的寶寶一屁股坐在彈簧床上。

  「什麼?!」江心雅怔了怔,眼瞳滴溜溜轉了個圈,這麼一經刺激,腦細胞終於開始活絡起來。「哪有可能?我昨天只暍一點點梅酒,沒有暍很多啊。」食指和拇指還比出一咪咪的手勢。

  唐欣欣翻翻白眼,快要敗給她了。「你這個女人吃姜母鴨和豐肉爐都會醉,還跟人家暍什麼梅酒?」

  「是咩,梅酒甜甜的很好人喉,後勁卻超強,還好你只是被人家背上樓來,沒有吐了人家一身。」雀莉摸著懷裡的寶寶,可它老大挺大牌的,不想接受恩寵,從主人懷裡瞬地溜走,甘願和杏仁擠在窗邊那片陽光底下。

  江心雅無辜地眨眨眼:心裡有些不踏實。

  似乎有一小塊記憶游離了,她咬著唇,試著回溯。唉,這個動不動就「失憶」的毛病,就算吃再多的補腦營養品,跟著阿春阿公或歐陽德剛練再多的氣功,也是沒得救了。

  咦?!歐陽德剛?!

  一道光閃進她腦海裡,進出激烈跳動的火光。

  「是、是他送我回家,還把我背上樓來的?我記得……記得……」嗚,她所有重點都記不得了,只知道自己一直唱歌、一直唱歌,要當「非常女」,不要當「天蠍座裡的敗類」;要敢愛敢恨、勇往直前,不要畏首畏尾、優柔寡斷。然後呢?接下來呢?他們還做了什麼?

  聽她支吾了半天,雀莉實在等不下去,食指相中指比作劍指,戳向她的額頭。

  「我昨天扛著行李回來,在樓下大門口正好遇見這位仁兄,你整個人趴在人家背上,臉貼著人家頸窩,還流出一條長長的口水,把空中小姐該有的矜持和優雅全破壞得一乾二淨了啦。」

  「我醉了嘛,又不是故意的。」她癟著嘴,護住額頭,以防劍指第二波攻擊。

  唐欣欣接棒,繼續荼毒——

  「那個男人來按門鈴,門一開,看見你變成那副德行,還好本人心臟夠強壯,才沒被你嚇暈。只是厚——他把你背進房裡,放在床上後,你幹嘛硬扯著人家的手不放?!說你醉得不省人事,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我兩隻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又拉又扯的,拚命吃人家豆腐。」非常有裝瘋賣傻的嫌疑。

  「沒有、沒有!我沒有!」小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全染成紅色。她、她她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呢?除非暍醉了!

  嗚,她是醉了呀!酒量比螞蟻還小,一小杯梅酒就把她解決了。

  然後,壓抑在靈魂底層的情感毫無預警地冒出來,那是她的本性、她的潛意識,它知道她喜歡那個男人,所以心動不如馬上行動,以主動代替被動……

  晤,她想起來啦,她昨晚好像……好像強吻了他,而且還是以惡虎撲羊的方式!

  大腦持續受到猛烈的刺激,記憶機制慢慢啟動,更多的片段連接起來。

  他的唇辦十分柔軟、微涼,氣息卻好熱、好熱,貼上了,就想更進一步地探索。

  那天旋地轉的交纏,將整個意識捲進一個飄忽浪漫的境界。她吻了他,不是之前那次印在他臉頰上蜻蜒點水般的親吻,而是結結實實侵犯了他的唇、他的舌,讓他想逃也無處可逃。

  「嗚……不會吧!」她哀號,抱著被子再次跌進床裡。

  沒錯,她是下定決心倒追他,可是總得想個絕佳方法慢慢來,步步為營,而不是這樣嚇他啊。

  沮喪到了最高點,簡直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她乾脆拉起被子把臉蛋整個遮住,叫聲模糊地透出——

  「萬能的天神啊,求求禰,下一道雷把我劈昏吧。」

  不到兩秒,被子被兩股惡勢力扯掉,兩張青春可愛的臉龐一起擠靠過來,笑嘻嘻望著她。

  「沒有萬能的天神,不過有聰明的欣欣和聰明的雀莉,我們早上已經和珍妮妹妹通過電話啦,她說你昨天發下豪語,說那個叫歐陽德剛的男人是你的,誰也不能搶,呵呵呵……別擔心,我們一定挺你到底。」

  「去吧!勇敢去吧!莫等待、莫依賴,勝利絕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呃?」江心雅掀了掀唇,只能苦笑。「那就……『感溫』喔。」

  ☆     ☆      ☆     ☆     ☆     ☆     ☆     ☆                  

  說實話,江心雅還沒作好心理準備要再見歐陽德剛,便被唐欣欣和雀莉一人一邊給架到「杏林春」來。原因是,她們決定參加星期六下午在「杏林春」的穴道推拿免費教學,主講老師正足三診的歐陽德剛,也不知道她們從哪裡得到的消息,隱約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

  穴道推拿教學下午兩點開始,她們三個人出捷運站時,才中午十二點。

  而「杏林春」剛結束早上的門診,午休整整兩個小時,裡頭只剩下兩、三個推拿師還在幫病人作治療,其他人大多已去附近的街上覓食,順便散散步。

  三個人走到門口,江心雅的行動電話在這時叮叮哆哆地唱起歌來,她七手八腳從包包裡翻出手機,貼在耳邊——

  「喂?」

  「喂——你……嗯,我是歐陽。」男人的聲音好低,似乎也有些遲疑。

  拿著行動電話的手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下,她心虛地瞄了瞄唐欣欣和雀莉,見她們兩個正興致勃勃往診所裡張望,沒特意等她,已先行跨進「杏林春」裡,這才緩緩吐出:「我、我是江心雅。」

  歐陽德剛低笑。「我知道。我打電話就是要找你。」

  「喔……」糟糕!有點小尷尬,她腦筋下「輪轉」,真怕連講話也要不「輪轉」了。作著深呼吸,把胸口的躁動努力壓下,她問:「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這很容易。」他吊她胃口,「只要有心就要得到。」

  她猜,不是喬依絲姊告訴他,就是他昨晚問了欣欣或雀莉。這麼一想,她很難不臉紅,悶了好幾秒,鼓起勇氣又問——

  「那麼……你找我幹什麼?」

  「約你晚上吃飯。」他乾脆又俐落,直接點明意圖。

  「我、我我……你你、你……就我和你兩個嗎?」

  「難道還需要第三者嗎?」相較於江心雅的結巴,他語氣顯得輕鬆自在,略微沙啞地說:「我們昨天晚上不是決定要交往嗎?交往就必須約會,約會才能瞭解彼此,為了進一步瞭解彼此,所以就我們兩個,怎麼能夠允許任何一顆電燈泡跟來殺風景?」

  江心雅聽得一愣一愣的,唇蠕了蠕,還沒擠出話,一道響亮蒼勁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爆開——

  「阿雅,你來啦!哈哈哈哈——來來來,站在門外幹什麼?快進來!阿這兩個是你朋友喔,你們好,我是『杏林春』的歐陽春,是這家中醫診所的創辦人,相逢自是有緣,『杏林春』以客為尊,來,每個人發一張名片,不要不好意思,有空就多來走踏,練練氣功啦!」

  歐陽春剛從二樓下來,先是見到唐欣欣和雀莉兩張新面孔,以為是專程來問課程的年輕女孩,招呼了幾句,才知道是江心雅的朋友,跟著就看到她一個人拿著手機在外面當門神。

  根本還來不及回神,江心雅的手已被老人的鐵沙掌一把拙住,拖了進去,而現場所發出的聲響,自然是藉著手機傳到另一邊去了。

  下一秒,就見歐陽德剛從裡頭的診療室衝出來,身上天空藍的醫袍都還來不及脫掉。他煞住腳步,定定望著江心雅,一手撥開覆在寬額上的頑皮劉海。

  「原來你在這裡。」愉悅之色顯現,在他眉宇間翻湧。

  江心雅微微一笑,乍見他,昨晚的種種記憶刷上心頭,很甜、很烈,像儲在身體裡發酵的梅酒,那種醉意不招自來、揮之不去。

  「歐陽先生,你昨天晚上不是說『杏林春」今天下午有推拿的教學?呵呵呵,我們專程帶人來捧你的場。」唐欣欣慧黠地眨眨眼,「你歡不歡迎?」

  歐陽德剛爽朗地點頭,朝她們走近。「當然,歡迎之至,歡迎得不得了。」

  就在這時,歐陽春搔搔鬍子,瞇著銳目,瞧瞧孫子,又瞄了瞄江心雅,似乎也嗅出了不太尋常的氣味,指著他們倆古怪地笑——

  「你們是不是……嘿嘿嘿……已經……嘿嘿嘿……那個……嘿嘿嘿……」

  「我們是不是……嘿嘿嘿……已經……嘿嘿嘿……那個……嘿嘿嘿……不告訴你。」歐陽德剛半開玩笑,反正他們歐陽家的阿公不像阿公,孫子不像孫子,常常這麼沒上沒下、沒大沒小的。

  丟下話,他拉著江心雅的手就往外跑,把一干人拋在原地。

  「喂?!這臭小子!」歐陽春擦起腰,嘴裡罵著,一張老臉卻笑得都皺起來了。看來,他們歐陽家的大小子終於開竅了,說不準就要開枝散葉羅!邊呵呵笑,邊搖了搖頭,他收回目光,注意力轉移到旁邊兩名「新人」身上。

  「來來來,阿公幫你們兩個切一下脈、看一下氣色……哎喲!你們兩個是不是很少運動?這樣子不行說,要運動,身體的新陳代謝才會快,這樣皮膚才會水當當咩。

  「現代人常常忙到沒時間運動,下過沒關係,阿公最近研發出一種新的氣功,一天只要練二十分鐘,體內濁氣下沉,腸胃蠕動加快,包準你們越變越漂亮……什麼?不知道什麼叫作濁氣下沉喔,來來來,阿公練一下給你們看,首先馬步要蹲好,丹田提氣,吸——」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瞬間,「杏林春」滿堂異香。

  這一天中午,唐欣欣和雀莉什麼東西也不想吃。

  ☆     ☆      ☆     ☆     ☆     ☆     ☆     ☆                  

  「你、你……我們一直走、一直走,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啊?」望著男人修長的身影,江心雅吶吶地問。

  歐陽德剛放慢腳步,回頭衝著她笑。「我們在約會,當然要先去吃吃飯,然後再散散步,可以邊聊天,幫助消化。」他瞄了眼手錶,擰著眉,「可惜時間不太夠,我兩點之前必須回去,我們只能在附近的公園走走。」

  約會嗎?

  臉蛋發熱,心口也發熱,對於眼前這一切,江心雅雙腳彷彿踩在雲堆裡,感覺還很虛浮。

  昨晚之前,他們兩個的關係還只是普通朋友,雖然柏亙之間有一點點的曖昧情愫,兩人卻都選擇站在原地觀望,是她厚著臉皮朝他走去——女追男,隔層紗,就這麼容易,他們真的交往了嗎?

  歐陽德剛沒察覺出她心中的困惑和下安,大手順著往下一滑,極其自然地和她的五根手指交握。「走,我帶你去附近一家有名的北港肉羹,很好吃喔,有面、米粉、冬粉,還有肉羹飯,他們也賣烤香腸、燙魷魚……很多小吃,吃了包準你回味無窮。」

  她無所謂,吃什麼都好,呆呆地跟著他去,有種甜蜜感覺滲上心頭。

  「歐陽,昨天晚上我、我說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話,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我有點神志不清,其實我、我——」

  一聲通知也不給,他突然停頓腳步,害江心雅差些撞上去。握住她小手的力量忽然加大,幾乎要握痛她了。

  他眼底閃爍著奇異幽光,緊聲問:「你不是打算告訴我,你昨晚是純粹的『酒後亂性』,說過的話都不算數,做過的事也不想負責任吧引」

  「啊?!」她無辜地掀了掀唇,「我、我要負什麼責任?」

  「你在車裡強吻我,被不少路人看見,這就算了,反正也不認識,可是等我載你回家,你住的公寓沒有電梯,我只奸認命地背你上樓,當著室友和杏仁的面,你硬是把我扯到床上,抱著我滾來滾去,我已經百口莫辯了。而且是你自己說要當我女朋友,怎麼現在就反悔?」也不管騎樓下人來人往,他乾脆杵在原地,想和她把話說清楚、講明白。

  江心雅首次見識到他近乎孩子氣的行徑,聽到這些話,她紅著臉,一時間不知該作什麼樣的反應,倒是一旁書報攤的老闆看不下去,揮揮手大聲嚷嚷——

  「小姐,做人要講信用,不可以說話不算話,動不動就出爾反爾啦,該負責就要負責,躲是沒有用的。來喔!最新一期的《八週刊》,要香艷有香艷,要內幕有內幕,週年慶每本特價六十九元,快來搶喔。」

  全身血液大逆流,全往腦門直衝,江心雅整個人快要冒出煙來,二話不說,她拖著歐陽德剛見路就沖。實在太丟臉了,她只求能迅速離開現場。

  盲目地走了一小段路後,巷子裡清靜許多,她終於停下腳步,根本不曉得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走。

  忽然間,歐陽德剛將她的身軀扳轉過來,面對著面,他直勾勾望進她眼底深處。

  「感情的事,我不是開玩笑,我很認真,你懂嗎?」

  他語氣低沉而嚴肅,江心雅心中一凜,同樣瞬也不瞬地瞪著那張英俊面容,幽幽地問:「你不是開玩笑,難道我就是嗎?」

  他抿著峻唇,等著她進一步解釋。

  輕輕喘息,她臉容微垂,過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昨天晚上我的行為可能有些失控,說了一些奇怪的話,□我想告訴你,不管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那些都是出自我內心的意願……我、我很喜歡、很喜歡你,對你有好感……」小臉一抬,迅速又羞澀地瞄了他一眼,聲音輕啞:「我是很認真的。」

  「老天……」他心陡震,因為她的話,也因為她的神情。長指一探,他連忙勾起她的下巴,緊張地說:「你、你你不是要哭了吧?我、我沒有別的意思,也沒有想欺負你,你、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你對我有好感,我對你更有好感,你看,我們互相喜歡過來、喜歡過去,互相愛慕,這已經構成談戀愛的最基本條件了,是不是?我、我我……唉唉,你怎麼真哭了?」

  江心雅本來還能勉強忍住,可是經他這麼一挑明,眼淚就跟著滾出眼眶了,癟癟嘴,有點委屈,有點賭氣,又有點狼狽。

  「就是真哭,難道還有假哭嗎?」掉開酡紅的小瞼,看也下看他。

  歐陽德剛手足無措地抓了抓頭髮,眼貼斯文的髮型快被他抓成了鳥巢。繞到她面前,他不敢再動手扳起她的臉,只得彎低身軀,把頭探到她臉下,由下而上小心翼翼地觀望著。

  「心雅……」

  「醜死了,不要看啦。」她又撇開臉。

  「好好好,不看。」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搖晃,另一手從口袋裡掏出男用手帕,沒有遞向她,而是直接替她擦著濕潤的臉頰。

  「你還沒看過我哭,我哭起來才叫作丑,丑到最高點,沒人比得上,所有的五官都揪在一塊兒,分下清眼睛、鼻子、嘴巴哩,而且還會從鼻孔垂出兩條『哥哥』的鼻涕,晤……嘗起來鹹鹹的。」

  江心雅忽然笑了出來,又哭又笑的,連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但對歐陽德剛而言,那短促的笑聲簡直像是天籟。

  他大大地歎了口氣:「唉唉,終於把你逗笑了,你再繼續掉眼淚,我就沒有第二條手帕給你用了。」哈利路亞,感謝上帝。

  吸吸鼻子,她羞澀地抓過他的手帕,聲音略帶著鼻音——

  「……你……你還有一條手帕在我那裡,是深藍色的格子花紋,我已經洗乾淨,還用熨斗燙好了……」

  他挑了挑眉,思緒一動,一下子便記起來,是之前她的胖花貓偷溜出去,害她瘋狂找尋,在他車裡哭得唏哩哇啦的那一次。

  「謝謝你。」溫柔的笑意重新回到他嘴邊,看得江心雅忍不住又臉紅心跳。

  他凝視著她,眉宇間潛藏真意,許久、許久,終於低低吐出話來——

  「你肯定不知道,我們兩個第一次見面,就是別人安排的一次變相相親。」

  他不提,她還真不曉得。小嘴微張,她疑惑地望著他。

  他微微苦笑,接著又說——

  「暖暖對我們的事一開始很積極,她帶你來找我,之後還打電話探我的口風……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那種感覺,嗯,應該說……我不太喜歡『相親』這件事,像被趕鴨子上架。我很難解釋第一次見到你的那種感覺,或者在潛意識裡已留下好感,只是週遭的一些聲音造成曖昧和尷尬,讓我直覺想去抗拒。」

  兩人沉默了好幾秒,江心雅思索著,輕輕點頭。

  她懂得他的話,知道所謂「週遭的一些聲音」指的是哪些,診所裡那些歐巴桑們的熱情和想像力,她早已領教過了。

  「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些?」她啞聲問,在他的注視下,雙腿有些發軟。

  他歎息,將她拉近了些。

  「我想告訴你,我雖然一直努力著,不願被旁人擾亂,最後卻被自己迷惑了……我心裡,其實很喜歡你。」微微施力,他忽然抱住她的腰,俊容傾近:「所以,就算你沒打算倒追我,我也要追你。」

  「歐陽?!」江心雅原本還沉浸在他的表白裡,芳心悸動,下一秒卻發出驚呼,因為他竟嘟起嘴,重重吻了一下她的紅唇。

  雖然巷子裡來往的人較少,可畢竟還是公共場合,何況現在還是大白天哩。

  這男人怎麼回事?那個沉穩、莊重、斯文的歐陽德剛跑到哪裡去了?她還不清楚,再怎麼正經的男人,一旦遇上真情,也會引發一連串怪異行徑。

  推著他的胸膛,她臉頰紅得不像話。「你、你你快放開啦,有人在看。」

  「那就讓他們看個夠。」他爽朗笑著,第二次堵住她的小嘴。

  江心雅一陣暈眩,雙手緊抓著他的衣服,輕輕顫抖。

  「……唔……我們不是要去吃飯嗎……」

  「五分鐘後再去吃。」他哄著,進一步追逐著她的香舌。

  在這樣的地方熱吻,有種被偷窺的刺激感,熱力在瞬間提升到最高點,兩人像在火裡燃燒。

  「歐陽……」她十指插入他發中,半合著眼。

  「嗯?」

  「你、你還穿著制服……會被認出來……」

  歐陽德剛抵著她的唇沙啞地笑,「那就順便幫『杏林春』打廣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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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1:12:28
第八章

  一晃眼,春已走到尾聲。

  這幾年大台北一直致力於綠化運動,夏季尚未正式降臨,綠油油的色調已在城市中蔓延開來,很有自然和傭寧的味道,適合放慢一切步調。

  從決定和歐陽德剛交往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多月,生活裡多出另一個重心,江心雅很認真地經營著。

  兩人隨著每一次的柏處,融入對方的生活當中,漸漸的,她摸清了歐陽德剛的一些小習性,例如,他喜歡咖啡,卻更鍾情於老人茶:喜歡藍調,卻更愛鄉村搖滾;能成天窩在診所二樓的研究中心做研究,也能和她分享登山的許多知識。

  漸漸的,他一樣懂得她,明白了她個性中那些好的、壞的、可愛的、任性的、執著的、迷糊的因子,於是,彼此往對方內心更深處走近。

  這段感情正如她所期望的,由浮蕩到穩定,如同倒吃甘蔗一般,已漸人佳境。

  「吉兒,最近變美了喔。」機艙的眼務告一段落,林明暖得了空,在廚房裡逮住落單的江心雅。        

  「哪有?還不是一樣。」她笑咪咪地眨眼,邊把用過的器具歸回原位。

  這一趙飛的是歐洲大長班,從台灣帶隊出去的原是一位義籍的資深座艙長,回程時則由林明暖接手,因此兩人才會遇上。

  替自己煮了一杯義大利濃縮咖啡,林明暖淺嘗了口,愉悅地倚著流理台。

  「歐陽的脾氣一向溫和,穩重又值得依賴,真高興你們能在一起。呵……他肯定對你很好。」

  江心雅極規律地把所有小東西收回各個分類的櫃子中,頰畔微紅,嚅道:「他……嗯,還可以啦,不算太差。」

  感情是雙方面的付出、共同經營,她雖然也愛作夢,對於愛情有數不清的美麗幻想,但更瞭解自己所追求的是長久的關係,她正努力學習在現實和夢幻間取得平衡。

  而歐陽是個樸實無華又極心細的男人,在她面前,他展露出的永遠是最真誠的一面,他給她的是實質的關懷,不會說一些無用的花言巧語,雖然呵,她偶爾也渴望聽聽情人間甜膩的情話,但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下是嗎?

  更何況,她好喜歡他的笑、他的吻、他的氣息,也好喜歡他的懷抱、他的愛撫,她的心已被佔領、已被感動、已被充實。

  對她而言,這樣的男人已經夠好了。

  「喬依絲姊呢?你老公不是也對你很好?還有你家的寶貝綿綿,她好可愛、好懂事喔,你和你老公把她教得真好。」她俏皮地皺著鼻子。

  林明暖一聽,忍不住哼了聲。「千萬別指望我家那個男人教孩子,他自己根本就還是個小孩,『番』起來又任性又野蠻,一點也不講道理。」

  「唔……喬依絲姊,我之前讀過一本書,書名……忘記啦。」沒辦法,她記性向來不佳。「總之,書裡的內容說,男人基本上都是個小孩,不管他們長到幾歲,不管他們外表有多成熟、說話多穩重,其實內心深處都還是個孩子。」

  「那你家歐陽會這樣嗎?」

  「他唔……」江心雅怔了怔,印象中,她見過他要無賴、任性得像個孩子的模樣,就是他把她惹哭,後來又在巷子裡抱住她狂吻的那一次。可他的孩子氣引發了她的母性,面對那樣的他,她根本發不了脾氣。

  「恭喜你,看來你家歐陽是個人格完全成熟的男人。」林明暖半開玩笑地說,啜著咖啡,隨口又問:「他現在跑到第幾壘了?」

  江心雅一開始還反應不過來,愣了五秒,終於弄懂她的意思。

  「喬依絲姊?!」臉蛋瞬間紅透,像富士大蘋果。

  「呵呵,瞧你反應那麼大,八成已經被奔回本壘得點了。」林明暖其實不是個愛八卦、愛探人隱私的人,之所以會如此探問,一是跟江心雅已十分熟稔,像親姊妹一樣;二是歐陽德剛是由她介紹的,是成是敗,多少要擔些責任。

  「才沒有啦!」她急急否認,想笑,又拚命忍住,憋得一臉怪相。「我們交往才三個多月,還很短耶,至少也要半年以上。」

  對於這樣純情的論點,林明暖挑起一邊細緻的眉,有些下敢苟同。「親愛的吉兒美眉,你等得了半年,歐陽等得了嗎?男人都是感官動物,雖然不能一竿子打翻整艘船,但你確定歐陽0K?不會對著你暗流口水?」

  江心雅被問得面紅耳赤。

  事實上,在飛這趟歐洲班之前,他曾約了她一起曉餐,兩人手牽著手,在淡水暮色中沿著河堤散步,觀音山似遠又近,風溫柔地吹動,在那樣醉人的氛圍裡,很難去拒絕什麼。

  因此,當他俯身在她耳邊,半是請求、半是命令,低啞溫熱地喃著「今晚跟我回家」的時候,她根本不能思考太多。

  那一晚,歐陽春不在,下高雄去參加一位老朋友的七十五歲壽辰,好個天時、地利、人和。

  她迷迷糊糊的:心跳得好急,讓她有些缺氧,渾身都泛著淡淡玫瑰色,等到終於抓回神志時,已全身赤裸地躺在他身下,而他的唇正沿著鎖骨往下滑栘,持續折磨著她、燃燒著她。

  「歐陽……我、我會怕……」這不能怪她吧?

  「我保證,我一定會很溫柔、很溫柔。」他聲音壓得極低,似乎一字字都從胸腔硬擠出來。

  她相信他會很溫柔,可是——

  「嗚,我還是會怕啦,人家還沒作好心理準備……我、我還是……」下面的話突然全糊掉了。  

  「你說什麼?」他大口、大口地喘氣,兩手禁錮著她,而男性象徵正堅挺地抵在她女性最最柔軟的入口。

  「人家還是處女啦!嗚……」她突然大聲嚷出,兩手搗住臉蛋,不敢看他。

  跟著,一場激情——

  到、此、為、止。

  她的臨陣退縮,把他給害慘了。

  對他,江心雅真的很過意不去。當時,他臉色好差,一陣青、一陣白的,額上還不停地冒出冶汗,像是隨時會暈倒。

  她忘了自己有沒有哭,只因太在意他的反應。看他那麼痛苦,唇都要咬出血來,她忍不住想對他妥協,可是他反倒不要了。

  幽幽歎了口氣,江心雅拉回飄遠的思緒——

  「歐陽他很尊重我,我說不要,他、他就不會再亂來的……」那一晚,她的心再次被他徹底攻陷。他是真正在乎她的感受,顧及她的感覺,教她如何不對他傾心?

  林明暖眨眨眼。「哇啊,果然練氣的人就是不一樣,可以控制自如。了不起!」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她把紙杯丟進垃圾筒裡,又戲譫地說:「不過,如果你一直、一直堅持SAYNO,嗯……會不會有點不人道啊?」

  「唔……」江心雅咬咬唇。就是因為太不人道,才會讓她印象深刻,覺得對不起他。

  唉,她也好想和他進一步接觸,享受甜美的性愛歡愉,只是:心裡還有一點點的遲疑和小小的障礙。

  但是下一次,如果……如果兩個人「不小心」又滾到床上去,她想,她肯定沒辦法堅持太久,因為那期待的種子已在心中悄悄發芽,不需要多久時間,她的心理建設即將竣工,屆時——

  「哇啊——不食人間煙火,那不就成仙了?咦……阿公,你的鬍子好像變黑很多耶。」

  「就跟你說咩,要練氣,天天練,常常練,就會返老還童啦。」

  「那我要是持續練下去的話,以後都不用再擦保養品,也不用做臉羅?」可以省下一大筆錢耶。

  「那還用說嗎?」

  「厚——阿公,你怎麼這麼厲害,要叫你第一名喔!」

  「呵呵呵……沒有啦,沒什麼啦,麥按捏共啦!你說的雖然是真話,□我也會不好意思的,呵呵呵……來來來,我教你,我們一起練氣:水保青春。」歐陽春放下報紙,一臉興致勃勃。   

  另一邊,歐陽德剛結東晚餐,帶著朋友回到「杏林春」,就見那一老一少在診所大廳裡聊得好起勁,而歐陽春說得口沬橫飛,還邊比畫動作,拖著江心雅起身練功。

  「阿公,我可不可以不要濁氣下沉?我、我放不出來……」江心雅可憐兮兮地擰著眉,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半蹲著。

  「不行。一定要濁氣下沉,人生如夢、夢如屁,噗地一聲就過去,這是這套氣功的精華所在。要用力地放、大膽地放,放得越響越好。」

  「呃……那有沒有別套氣功,不用這樣……這樣放的?會很臭耶。我是淑女,讓別人聞屁好像不太好。」

  這兩個活寶!歐陽德剛搖了搖頭,又好氣又好笑。

  「歐陽,他們在幹什麼?」跟在他身後,彎腰閃過那道鐵門的朋友,也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好笑。

  「練功啊。」歐陽德剛懶懶地解釋。

  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歐陽春和江心雅同時掉過頭來——

  「阿雅,你阿娜答跟漂亮美眉吃飽回來啦。」歐陽春嘿嘿兩聲,一個吐氣縮腹,收功。

  見到那熟悉身影,江心雅本來開心地笑著,接著眸光一瞄,注意到他身邊站著一位擁有模特兒身材的女子,頰邊的酒渦不自覺微凝。

  那是個很亮眼的人物,挑染著淡褐色的長髮呈大波浪散在肩膀,皮膚十分白皙,挺秀的鼻樑和豐厚的紅唇帶了點異國風情,可惜過大的墨鏡遮掩了她的眼。江心雅猜測,那應該是一對美麗的、風情萬種的眼眸。

  女郎先是對著她淡淡頷首,跟著朝歐陽春說:「阿公,我要回去了,來跟你SAY聲GOOD,BYE。」

  歐陽春揮了揮手,有些故意地說:「你不要再來『哥哥纏」,這小子不會跟著你去,還是死了心吧。」

  江心雅一臉茫然,完全弄不清是什麼狀況,視線停駐在女郎臉上,忽然覺得她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阿公,你不要亂講話。」歐陽德剛語帶警告,走了過去,一把拉住江心雅的小手。

  「我亂講?!你說我亂講?!好吧!看這個樣子,阿你是決定跟著她去羅?」薑是老的辣,歐陽春拿話回堵他。

  「真的嗎?歐陽,你答應啦?!呵呵,那就太好了,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女郎高興地拍手。

  歐陽德剛雙眉糾結,語氣難得僵硬——

  「我沒有答應,也不會答應,你想太多了。」停了三秒,忽然補充一句,完全是針對女郎和老人而來:「夠了喔,不要惹我生氣。」

  說完,他拉著江心雅往樓上走,把兩個人拋在原地,身後還傳來女郎的叫喚,可他理也不想理。

  離晚班看診還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兩人爬上三樓,這裡有五十坪左右的空間,是歐陽家一家五口的住處,□目前只有歐陽春和歐陽德剛住在這裡,其餘三口在國外。

  「歐陽……」江心雅怯怯地喚著,「你在生氣嗎?」

  歐陽德剛拉著她坐在沙發上,神色回溫不少,微微笑著:「我沒生氣。」

  「可是你剛才口氣不太好。」害她也被嚇到了,實在不應該。

  他咧了咧嘴,瞳中閃爍頑皮的精光。「有些人不能寵的,該凶時就要凶,太寵的話,他們會爬到你頭上作亂,整得你叫苦連天。」

  「啊?」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所謂不能寵的人,指的是阿公,還是那個漂亮女郎?還有啊,她呢?是能寵,還是不能寵?

  「你回來怎麼沒先打個電話給我?」他撥撥她額前可愛的髮絲,邊問著,傾身在她額上印了一吻。

  每次,她飛長班出去,總要十多天才能見面,教他開始懂得牽掛。本以為自己年紀不小,歷練也多,早就是個成熟男人了,結果,還是跟情竇初開的少男差不了多少。

  江心雅輕聲指控著:「我打了,可是都沒人接……後來我打到診所櫃檯,張小姐告訴我,你請朋友出去吃飯了。」

  他劍眉挑得老高,一手探向腰間,才發現自己根本忘了帶手機出門。「唉,我一定是把手機放在診療室了,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心裡有些期望他會主動解釋和那個漂亮女郎之間的關係。

  好不容易,他又開口了,卻是問:「你晚飯一定還沒吃吧?」

  男人的臂彎堅定而溫暖,她倚靠著,眷戀著,抿了抿唇,看似隨意地說:「歐陽,剛才那個女的好漂亮,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先是沉靜片刻,他才說:「你認不出她嗎?她是卒曼麗。」

  聽到這個名字,江心雅倏地在他懷中坐直身軀,大眼睛瞪視著他,眨也不眨。

  「你是說……她、她她是那個跨足演戲、歌唱還有主持界的辛曼麗?!那個SUPERSTAR?!」現在仔細想想,奸像真的是本尊耶。

  他懶懶地點頭。「是,就是她。」接著,他胸膛莫名其妙受到一記重槌。

  「哇啊!討厭、討厭、討厭啦!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嗚……人家要她的簽名啦!」她懊惱地鼓起臉頰,扼腕得不得了。

  搗著被攻擊的胸口,歐陽德剛簡直哭笑不得,只能搖頭歎氣:「她的簽名能填飽肚子嗎?都幾歲了,還在崇拜偶像?」

  「唔……」她繼續噘嘴。

  啾一聲,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親了她的唇,大掌揉弄著她的頭。「乖乖的,別生氣,我去下碗麵給你吃?還是你想吃水餃?我記得冰箱裡還有一盒阿公最愛的手工餃子。」說著,已要起身。

  「歐陽……」她酡紅的臉蛋好看極了。「……我不餓啦。」不讓他離開,小手硬是握住他的不放,眼底清亮清亮的。

  「你怎麼了?」他聲音略啞。那樣的眸光澄澈透明,詢問的意圖十分明顯,他猜得出她想問些什麼,卻有些顧慮,或者,他可以試著模糊焦點。

  果不其然——

  「歐陽,我有事情想問你,你要老實說。」

  他微乎其微地歎息。「想問什麼就問吧。」

  她忍不住絞著手指。「你和辛曼麗是認識很久、很久的老朋友嗎?」連阿春阿公也跟那位大明星滿熟的模樣,看來應該認識好長一段時間了。

  「嗯,對呀,是認識好幾年的老朋友羅。」他一手撐著剛峻的下巴,歪著臉看她,眼神滿是戲譫。

  「你、你幹嘛這樣看我?」她深深吸了口氣,故意挺直背脊,讓自己看起來理很直、氣很壯。

  「看你吃醋啊。唉,真可愛。」

  火轟地燒上來,江心雅滿臉通紅,瞪著那張既好看又性格的男性臉容,好幾次掀動唇辦,卻是擠不出話來反駁。

  她就是吃醋,難道有錯嗎?!這個男人是她的,有來路不明的女人親近他,她照子自然要放亮一點。

  在她的觀念中,愛情要有尊嚴,要有道德,兩個人既然在一塊兒,就要坦坦然,不能有任何欺瞞,不是嗎?

  所以,吃醋有理,質問無罪!

  「歐陽,你如果喜歡上別的女孩子,我是說如果……你一定、一定不可以瞞我,要老老實實的告訴我……我想我會懂得,我、我可以試著去理解,如果你是真心誠意地喜歡另一個女孩,我會很大方的讓位,也可以做到提得起、放得下的地步,不會再糾纏……

  「你知道嗎?我是天蠍座的女生,天蠍座是敢愛敢恨型的,可是同期姊妹都笑我,說我是『天蠍座裡的敗類』,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如果真要分手,我、我也可以很勇敢,很有骨氣,呵……」她有些緊張地笑,又忍不住咬唇,想把腦中的思緒理出個所以然來,她有許多話想告訴他,她想說……想說……

  「所以歐陽,你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我、我不要當最後才知道的那個人。」

  「心雅?」老天!她是存心要讓他心痛而死嗎?歐陽德剛渾身輕顫,心臟猛地一陣緊縮,痛得皺眉。

  「你小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什麼?!」他啞聲嚷著,見那紅通通的小臉神情堅決,眼珠在水霧中依然清亮,他陡然間逸出一聲歎息,將她拉進懷中,牢牢擁住,閉上眼,熾熱的唇抵在她太陽穴上。

  「歐陽,你是不是答應我了?是不是……」聲音幽幽地從他頸窩處傳出,她還不死心,非要他親口承諾。

  「你這小呆瓜。」他心痛地罵了一句,雙臂收攏。

  之前,她藉著醉意對他表白時,曾問他知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女孩?他當時為之錯愕,一時間無法給她答案,但現在,他知道了、體會了、明瞭了,她早已在他心底。

  「歐陽?」小頭顱掙扎地從他懷中拾起,剛喚出他的名,兩片唇瞬間已被捕捉,男性的氣息灌人口中,熱烈難耐。

  「歐陽……」她頭昏了,想問的話再也說下出,攀著他寬闊的肩膀,以相同的熱情回應著,讓自己的氣息也侵襲著他。

  情況有點失控,越演越烈,三分鐘後,兩人已衣衫不整,他將她壓在柔軟的沙發上,沙發的活動空間狹窄,裸露的肌膚貼得更緊、更密,四肢交纏著,情慾誘惑的氛圍在眨眼間提升到最高點。

  「不、不行的,歐陽……不可以的……」江心雅喘著氣,想把他的頭推開,十指卻反倒插入他濃密的髮中。

  他在她胸前沉醉,用唇、用手不停地膜拜著,聲音沙啞得不可思議,「不要怕,心雅……不要怕,我一定、一定、一定很溫柔、很小心,好不好?」幾乎是懇求的語氣。

  她咬著唇,微微撐起上身。「我……我不怕了,不是人家的問題啦,是你啦!」

  他?!他有什麼問題?!

  他好得很、壯得很、精力充沛得很,怎麼可能有問題?!

  江心雅癟癟嘴:「你還要上班啦!」

  兩人同時望向牆上復古式的大掛鐘,晚班的看診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

  不會吧?!

  「嗚……不要……好痛……」歐陽德剛第二次功敗垂成,忍受著非人的折磨,臉色又開始發白。

  「乖,不痛、不痛,我幫你呼呼。」江心雅揉著他的髮,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好湊上紅唇,在他耳邊極輕、極輕地說:「如果你、你真的想要,我們……我們晚一點再繼續啦……」

  「心雅?」他驚奇地望著她泛紅的羞赧小臉,目光出奇地溫柔,耳中幾乎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每一下都是這樣溫熱,湧出悸動。

  那原始的慾望漸漸淡了,沉在心底的是更深的情感。

  「我會對你好,絕對不會傷害你。」他承諾著。

  這話一語雙關,無論是感情的忠誠或身體親密的探索,他永遠不會傷害她,讓她傷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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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1:12:55
第九章

  愛的初體驗。

  歐陽德剛忍不住想高聲唱——總有一天等到「它」!

  經過兩次極不人道的對待,上帝終於可憐他,決定排除一切外在因素,柔化所有內在因素,就在今夜,讓他得以一償宿願。

  這夜,火辣得燒盡一切理智,肢體的交纏譜出男女問最原始的韻律,爾後,兩顆心在激喘中撞擊了、交融了,在雲端輕輕漫舞……

  只是,他雖然盡可能的溫柔,小心再小心,江心雅還是痛到全身縮得像個小蝦米。不過,她也沒讓他太好過,在他肩頭留下好幾道齒印不說,寬廣的背也被她的「秀爪」抓出好幾道交叉紋路。

  「你是不是被杏仁同化?爪子怎麼這麼利?」事後,歐陽德剛抱著她溫存,親著她白嫩嫩的肩頭。

  「嗚,你騙人,人家好痛耶……」還說不會傷害她?!嗚,縱慾的結果,她腰都快斷了。

  他低笑,柔聲哄著:「就這一次,我保證,下次一定不會痛,肯定不會痛,再也不會痛,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不要抱那麼緊啦,我、我覺得怪怪的。哇啊,手拿開啦!唔……」她的抗議聲消失在他的熱吻下,感覺在胸脯留連的大手正慢慢往下、往下、往下……

  「不要……阿公會聽見……」那很丟臉耶,可是她頭又暈了,根本推不動他。

  「阿公知道你今晚在這裡過夜,早料到我們關在房裡做什麼了,他剛才還灌了我一百CC的鹿茸酒,就算他聽見了,也會裝作聽不見。」

  「不是吧……」

  「呵呵呵……」

  就這樣,她的「愛之夜」還沒到打烊時候,一波襲來,高潮又起,一浪還有一浪高。

  或者,全得歸功於那杯歐陽家特製的鹿茸酒。

  這四天,江心雅雖是休假,但歐陽德剛沒辦法配合,他這陣子忙碌許多,一部分是因為門診,另一部分則是研究的內容有了突破,和日本那邊的聯絡也密集起來。

  因此,這幾天江心雅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杏林春」裡,他忙著工作,她就跟歐陽春和一群熟面孔的阿公、阿嬤、伯伯、嬸嬸們練氣功,有時幾名推拿師剛好有空檔,還會教她幾招絕活。

  其實,相戀並不需要刻意約會,能融入彼此的生活中,更能將兩顆心聯繫。

  在那些長輩眼裡,她已經理所當然被視為歐陽春的孫媳婦,聊天時,好幾位熱心的歐巴桑不斷提供情報,一會兒說哪家的傳統大餅做得好吃得不得了,禮餅一定要去那裡訂:一會兒又說哪家婚紗攝影價格便宜、拍得又美,不撿這個便宜對不起自己:一會兒還說哪家飯店的場地大方氣派,又打六六折,是結婚辦喜宴的最佳所在。

  應付這些,江心雅全是微笑以對,反正傻傻地笑、傻傻地聽就是了。

  對未來,她還沒想得那麼深遠——這跟一個人的大腦功能相關,她腦力不太好,所以只能注重眼前、珍惜眼前,想太多對身體不好呵。

  對婚姻,她並不排斥,也希望有一天能為心愛的人穿上純潔的白紗,那個人或者就是歐陽德剛了,但一切還是慢慢來吧,順其自然,她還在享受戀情。

  休假結束,江心雅又回到工作崗位。

  這個月可說是個幸福月份,「環球幸福」航空接連傳出奸幾位空服員有喜,根據GH的規定,只要確定懷了寶寶,就下能再上機工作,因此,原本在月初排定的班表做了大幅度的變動,江心雅的工作量也增加了。

  她由雪梨飛回台灣,又飛去雪梨一個禮拜。

  昨天在越洋電話裡,她跟歐陽德剛提過,今天下午會到家。飛機一抵達中正國際機場,下了空橋,她便打開手機電源試著聯絡他,電話才響兩聲就接通了——

  「心雅,你回來啦?」手機有來電顯示,歐陽德剛馬上知道是她,那聲音聽起來興奮得像個孩子。

  「嗯。」她一邊拉著行李小拖車,偏著頭,微微笑著,「你還在忙呀?」

  「對呀,其實我——」

  「喂?!歐陽?!喂?!」

  通話突然斷掉,江心雅疑惑地檢查手機,收訊滿格,電池也滿格,實在莫名其妙。

  她又撥,可是情況有點詭異,連續打五通都沒人接,到了第六通,對方已關掉手機電源。

  「吉兒,怎麼啦?」一起下機的華籍空服員姊姊走過她身邊,見她杵在出境大廳,神情還古古怪怪的,遂關心地問。

  她搖了搖頭,雖然想下通,仍習慣性地咧出一個甜笑。「沒事啦,只是……只是對方手機沒人接。」

  「打給你男朋友喔?」這位資深的空服員姊姊在「環航」裡挺有名氣,常周旋在各國男士之中,如魚得水,是名副其實的愛情高手。

  見江心雅點頭,她拍拍她的肩膀,突然語重心長地說:「男人不能太寵,也不能一下子給太多,要吊著他們的胃口,讓他們看得到、摸得到,偏偏吃下著,這樣,他的心才會懸在你身上,不用打電話給他,他自然天天打電話跟你報到,還會記住你每趙下機的時間,特地來機場接你回家。」

  「啊?」江心雅瞠目結舌。這太深奧了,以她單純的思維恐怕很難做到。「可是他很忙,他、他沒有時間來接我。」更何況公司有派車,也下需要他特地趕到桃園來接她呀。

  「唉唉,吉兒,你要記住,忙不是藉口。他如果真有心,就一定做得到。」空服員姊姊媚媚地笑著,歎了一聲,「男人啊,基本上都是賤骨頭,古今中外都一樣。你如果毫無保留全給了他,他就不希罕你啦。」

  江心雅笑得有點尷尬。「我知道了。我們回辦公室開檢討會吧。」

  兩人並肩走向辦公室,這位空服員姊姊一路上還是不斷叮嚀,傳授她這幾年潛心「修練」的「秘技」和獵男心得。

  江心雅不答話,只是被動地聽著,聲浪輕輕飄過耳邊,她心思仍在那撥不通的手機上。

  也許,他的手機剛好沒電。

  也許,他的通訊突然出狀況。

  也許……也許他的手機摔到地上,就這麼摔壞了。

  是呀,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了。

  等下開完會,她可以再打打看,要不,還可以打到「杏林春」的櫃檯,不是嗎?她幹嘛要想這麼多呢?呵……真是庸人自擾。

  ☆     ☆      ☆     ☆     ☆     ☆     ☆     ☆                  

  結果,歐陽德剛的手機仍然沒辦法撥通。

  江心雅本想打電話到「杏林春」的櫃檯,再請小姐幫忙轉進三診,可是又覺得不妥,說不定他正忙著替病人看病、作治療,她不想貿然打擾。

  回到家裡,室友唐欣欣今天竟然準時下班,見到江心雅拖著行李回來,她劈頭就問:「麻吉和士諺正在召集社員上山,沛鈴、美秀、大頭、國碩都會去,明天禮拜五出發,三天兩夜,禮拜日下山。你剛奸休假,要不要參一腳?」她提到的都是大學登山社的成員,再加一個資深社長羅士諺,以及資深副社長麻吉。

  江心雅怔了怔,隨即問:「要爬哪一段啊?」好久沒爬山,想她大學時好歹也是有領隊證的登山奸手,只是一出社會,那張領隊證就東之高閣,再也沒用過啦。

  唐欣欣接著說:「北三段。可是這次會走較輕鬆的路線,不會走到奇萊連稜和卡羅樓山那邊。麻吉說,這次主要是登山社的老社員約出來散散心、聚一聚。」

  「哇啊,那就是要走古道羅?」

  唐欣欣點點頭。「路程是士諺決定的,由廬山溫泉進去,然後第二天再連接合歡越嶺古道。哪,路線圖在這裡,拿去看吧,入山證OK了,我們也已經開了兩次會議羅。」

  「要去,我要去。」從來沒走過北三段的古道,江心雅興奮得臉兒紅紅。大學時,大家都覺得該去挑戰高山,越險峻、越難行,就越顯得自己很厲害,倒錯過不少適合踏青散心的古道。

  「看你家歐陽有沒有空,你之前不是說他對登山懂得也不少,還挺有一套的嗎?可以的話,就邀他一起來,嘿嘿,這樣我們就有隨隊醫護人員,不僅多一層保障,還多一個壯丁幫忙搬東西哩。」唐欣欣打著如意算盤。

  提到歐陽德剛,江心雅這才記起心裡的牽掛,又試撥了幾次他的手機,卻還是撥不通。

  把大小行李丟回房間,她快手快腳地換上便服,杏仁在腳邊贈來贈去,她歉然地揠樞它的下巴,沒時間抱起它溫存,人就跑出去了,害得胖花貓只好垂著尾巴回到牆角,蜷起身軀黯然飲泣。喵嗚……壞姊姊,重色輕貓。

  下班時間,捷運站裡十分擁擠,江心雅比平常多花了十分鐘左右才來到「杏林春」。

  診所裡一切如常,休息時間已經到了,工作人員出去吃飯,只有一位小姐留守櫃檯,而前面大廳的歐巴桑們都是常來串門子的熟客,坐在那兒邊看電視新聞、邊七嘴八舌地討論,真正來看病的除了在推拿區作復健的兩位老人家,其餘都是掛晚上的門診。

  「阿雅,進來喔,恁叨在這裡,站在那裡幹什麼?」一位歐巴桑眼尖,嗓門一嚷,所有人都看向她。

  雖然江心雅很想直接衝向後面的診療區,卻仍笑容可掏地回應,「阿桑,阮叨在台南,不是這裡啦。」

  另一位歐巴桑笑呵呵地揮動多肉的手臂。「都一樣啦,台南素娘家,這裡素夫家,都素恁叨咩。」

  怕歐巴桑們又會越扯越遠,她趕忙問:「阿春阿公呢?怎麼沒跟大家在一起?」

  「可能在樓上啦。阿你的阿娜答還在後面的診療室沒出來,今天來了一個漂亮小姐,長得很像電影明星,說素要找你家的歐陽老書,厚——兩個人還把三診的門關起來說話,都不朱道素不素真的在說話?」

  「阿蕊啊,你不要亂講啦。人家那個小姐找歐陽老書當然有要緊事,你怎麼給人家講得這麼難聽?」

  「偶哪有……偶只素要先跟阿雅說,讓她早一點作心理準備咩。」

  「厚——三八阿蕊,你惦惦沒人會說你素啞巴啦。」

  江心雅微微怔然,聽到來訪的漂亮小姐長得像電影明星,立刻猜想到是辛曼麗。歐陽說她是老朋友,她當然相信他的話,老朋友見面吃飯是稀鬆平常的事,又需要什麼理由?

  「阿桑,那位小姐是歐陽的奸朋友啦,他們已經認識好多年了,她找他當然是談事情啊。三這些話一出口,江心雅也弄不明白為什麼,好像急著想護衛、想辯駁什麼似的。難道她潛意識裡不信任歐陽嗎?實在該打哩。

  那群歐巴桑針對這個話題竟然吵了起來,七嘴八舌,你…曰、我一語的,整個診所大廳頓時熱鬧得不得了。

  江心雅悄悄走開,步向裡邊的診療區,因為是休息時間,醫師們下班的下班,還得值晚班的也都出去吃飯,這裡奸安靜,只有三診隱隱約約還傳出聲音,向來為病患敞開的門,此時緊緊關閉著。

  莫名其妙地,她的心竟在瞬間懸得好高,不知是不是錯覺,耳朵聽見微微的嗡鳴聲,讓她的平衡感有些失控。

  她竟感到害怕?竟無法抑制的害怕起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作了一個深深、深深的呼吸,她腳步好輕,手已搭在門把上,她試圖給自己一個微笑,想好要說的話,跟著,推門進去——        

  「歐陽,要一起吃晚飯嗎?對啦,你手機怎麼回事?為什麼講不到一句話就斷了,之後還一直打不通?」心裡緊張,一開門,她忍不住就辟哩啪啦說了一長串,但放眼望去,診療室裡……只有一個人?

  坐在桌子後的歐陽德剛猛地抬起頭,見到站在門邊的江心雅,他先是一愣,神情微繃,黝黑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情緒。

  江心雅笑著又問:「你不是有訪客嗎?是不是辛小姐?她呢?呵呵,我想跟她要簽名。」

  「心雅,她——」歐陽德剛話還沒說完,一頭豐厚的、浪漫的大波浪長鬈發剛巧從桌子底下探出。

  從江心雅所在的位置望去,那人正好跪在他打開的兩腿間,十根纖指大大方方擱在那有力的腿上,極其柔膩地瞠著——

  「唉,累死我了,人家嘴動得好酸,你很討厭耶,我都已經這樣委曲求全了,你到底還要人家怎樣嘛?我都說了,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大家一起爽不好嗎?咦……」終於,辛曼麗注意到在場還有第三者,媚眼一瞟,大方地對江心雅打招呼,「嗨,你好。」

  現場沒有鏡子,要不,江心雅會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蒼白。

  她的嘴——動、得、好、酸?!

  一起爽不好嗎?!

  頭有點發暈,空氣一下子稀薄起來,她傻傻看著大桌後一坐一跪的男女,耳邊嗡嗡的鳴響變成驚脆的破裂聲——那是她的心,從奸高、好高的地方掉下來,他沒能為她接住,慘兮兮地摔碎一地。

  「……對不起,你們、你們……」她被嚇著了,這一切的一切,根本超出她所能承受的範圍。「對不起……」無意識輕喃著,她轉身退出,竟還記得幫他們帶上門。

  「心雅?!」歐陽德剛大喊,同樣被她蒼白得像隨時要暈倒的臉色給嚇著了,馬上要衝出去攔住她。她肯定誤會了什麼,該死!這真是一團亂,他到底招誰惹誰?!

  怎知,辛曼麗使出賤招,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你如果不答應,我就不讓你離開。」

  頓時,他火不打一處來,邊拖著她艱難跨步,邊撂狠話:「你再不放開,我就把你大學時燙爆炸頭的照片賣給《八週刊》當封面。」他不想做得這麼絕,但事到如今,顧不得情分了。

  一聽,換辛曼麗臉色慘白。「你怎麼還有那些照片?!不是都被我毀了嗎?!」那個爆炸頭燙得失敗到了極點,簡直是她的夢魘。

  「你不信?咱們就來試試看!」

  「嗚……」她彷彿觸電一樣,迅速收回雙手。

  「還不把我的手機拿出來?」

  「不要這麼凶嘛……」她癟癟嘴,兩根手指探進自己豐偉的前胸,「撈」出一支手機。

  歐陽德剛重重地哼一聲,一把搶回自己的手機,隨即風也似的飄出去。

  可是,候診區哪裡還有江心雅的身影?他低聲詛咒了一句,又快步跑到外面的大廳,十二萬分地慶幸,她就在那裡,被那群歐巴桑纏住了。

  這群歐巴桑把「杏林春」當交誼所,還三不五時拿他當醫療顧問,現在終於有所建功,果然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心雅!」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跑過去,直接堵在她面前:心裡太急、太緊張,甚至有股衝動想乾脆關門放狗,呃……不是,是想關門防止她逃開。

  見到他,江心雅咬著唇,把臉轉向一旁。

  雖然強忍著,但明眼人都瞧得出,她眼眶正迅速泛紅,鼻頭和雙頰也跟著泛紅,呼吸十分不穩,隨時都可能哭出來。

  「歐陽老書,快來喬一下啦,阿雅臉色很不對,阿你們兩個素不素吵架?」

  「哎喲,烏代志好好講嘛,少年人火氣這麼大,要暍黑松沙土喔。」

  「沙土?!賣啦!沙七金恐怖ㄋㄟ,可樂卡安全啦。」這個笑話不太成功,現場的氣氛還是很僵。

  「你為什麼轉頭就跑?」無視於其他人的存在,歐陽德剛雙目直勾勾地鎖住她。

  聽到這樣的質問,江心雅的身軀輕輕顫動,怒氣在胸口集結。「我不該跑嗎?你、你還來問我幹什麼?你心裡很清楚!」

  他憑什麼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引憑什麼用那樣的語氣質問她?!

  理虧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他一點羞恥心也沒有?!

  這世界是怎麼了?越沉穩安全的表象,就包裹著越洶湧醜陋的驚濤嗎?胸口好痛,痛得讓她快站不住腳,可她的心下是破碎了嗎?為什麼還有痛覺?奇怪呵……奇怪呵……

  歐陽德剛擰著劍眉,一個大步縮短兩人的距離,伸手想碰觸她,卻被她抗拒地撥開,當場他如同被掃了一巴掌,又痛又氣。

  「我該要清楚什麼?」他呼吸變得急促,深邃的眼瞳像兩潭黑幽幽的井,沉聲說:「我沒有對不起你。這完全是一個誤會,你聽不聽我說?」

  男人總是這麼、這麼、這麼的壞嗎?做了就是做了,敢做敢當,還有什麼藉口?江心雅被動地立在那兒,週遭好多人、好多雙眼睛,可她看不見他們,也聽不見他們,眼中只有唯一的一個他,而他正說著可惡的謊話。

  她吸了吸鼻子,費盡力氣想讓聲音持平,可幾聲哽咽仍不小心從喉間逸出——

  「……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為什麼要騙我……我說過了,如果你找到心裡喜歡的女孩,不想再跟我繼續下去,你可以……可以直接跟我說的,我也有尊嚴、有骨氣,我也能提得起、放得下,我也可以走得瀟瀟灑灑,我、我就算心裡很喜歡、很在乎你,但是該結束的時候,我也不會死纏爛打,巴著你不放……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

  她是愛哭,但今天不知是突然進化還是怎地,竟能有效地控制那些從眼眶裡冒出來的淚珠,一滴接著一滴,很有秩序、很安靜地順著香頰滑下,而不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歐陽德剛鐵青著臉,死死瞪著她,分不清心痛多一些,還是惱她多一些。

  此時,現場的圍觀者又增加了一小批,是那些解決完晚餐、慢慢晃回「杏林春」準備上晚班的醫師、護士、推拿師和配藥師。

  「你要我說,我已經老老實實告訴你了,這是一場誤會,我和曼麗就只是朋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不過,他開始後悔認識那位麻煩女王了。歐陽德剛壓抑著自己不要吼叫,不過口氣還是滿硬的,被人誤會的滋味十二萬分難受,尤其還是他心裡在乎、想去呵護的人,那感覺就更悶了。

  圍成一圈的局外人看著他們吵起來,不約而同地,視線一下子看男方、一下子又瞧向女方,彷彿在看場乒乓球賽。歐巴桑們總是比較熱心一點,好幾個已搶著當調解委員——

  「哎喲,阿雅,不要流目屎,你要好好聽歐陽老書解釋呀,他從小就很條直、很古意,不會給你亂騙啦。」

  「不要這樣啦,給偶綿一點點面子,阿雅你卡乖,不要跟歐陽老書冤家啦。」

  兩個當事人彷彿都聽不到週遭的聲音,四目交接,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彼此,要從對方眼底探出每絲每縷的情感。

  抿著唇片刻,歐陽德剛再次低沉開口:「如果你不相信,我們現在就進去找曼麗,要她當場說明。」

  「我不去!」江心雅想著剛才那一幕,像有一股力量扯痛她的心,她都傷得鮮血淋漓了,還要再補上一刀嗎?「我不要去,我也不要聽……我明明都看見了,為什麼還要騙我?歐陽……歐陽……為什麼……」聲音破碎,沒辦法成句,她只能停頓下來,眸光映著水霧,可憐而無助地指控著。

  「好、好——」他點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眉間皺摺,「你說你看見了,請問你到底看見什麼?」心痛、胃痛、頭痛,他每條脈絡都在喊痛,被她氣得都快氣血逆流、走火入魔了。

  他、他他他還有臉這樣問她?!

  江心雅瞪著他,胸脯劇烈起伏,唇辦顫動,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

  「我看見、我看見……她……她、她在幫你做……她在幫你……」小臉火熱通紅,一方面是因為氣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羞赧,她支吾了老半天,就是講不出來。

  沒想到——

  「你看見她在幫我『吹簫』嗎?!你看見她跪在我腿間,拉開我褲子的拉鏈,捧著我那根老二,用嘴幫我做嗎?!」他兩眼瞪得比她還大、還圓,硬生生逼到她面前,灼熱的氣息避無可避地噴在她臉容上,鏗然有力地質問:「告訴我,你真的親眼看見了嗎?!」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江心雅被他的氣勢震退一大步,不僅是她,在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不由自主打了倒退檔。

  豈料,又一波勁爆話語當頭襲來——

  「別傻了,小姐,歐陽和我現在真的只是老朋友而已。我承認,我是他的初戀啦,不過那是大學時代的事,早已是八百年前的歷史了,拜託,不要吃這種無聊的醋啦!」

  「曼麗!」

  辛曼麗不知哪時也跑出來看熱鬧,正閒閒地倚在牆邊,邊說著,邊檢查美美的指甲,聽見歐陽德剛警告意味濃厚的低吼,不禁一怔——

  「不會吧,歐陽,她不是你的GIRL  FRIEND嗎?你沒把我們之前的事跟她說喔?」

  就因為她是他的GRIL  FRIEND,他在意她所有感受,才決定隱瞞。歐陽德剛瞪了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一眼,又調轉視線凝視著眼前心愛的女子,喉結蠕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已不想再費唇舌強調自己的無辜。

  初戀……

  江心雅掀了掀唇,無語,同樣從卒曼麗臉上收回視線,眼眸再次定定地看著歐陽德剛,瞧見他臉色又是一沉,陰鬱地閃過什麼,快得讓人沒辦法捕捉。

  心中,她悄悄渴望他能開口說些話,說什麼都好,讓她聽聽他的聲音,那飄浮不安的感覺,或者可以得到一些些安慰。

  但他一句話也不講了,緊抿著峻唇,下顎的線條從來沒有這般僵硬過。

  初戀。原來,那漂亮女郎是他的初戀回憶。妒忌嗎?是的,她妒忌,胸口的痛楚又添了不同感受,酸澀得讓她想用力歎息。

  方纔,他問了,直勾勾地問倒了她,診療室裡的春光,她真的親眼所見嗎?有嗎?!有嗎?!還是斷章取義的結果?!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已經想不明白,有誰可以告訴她?或者,給她一點時間沉澱一下,好不好?

  她的腦容量不夠大,腦細胞不夠多,記憶力不夠奸,反應能力不夠快,不要質問她,多給她一些時間,好不好……

  下意識合上眼,她覺得好難堪,不管是她誤解他,抑或是他欺瞞她,她再也不能面對他眼底的火焰,至少,現在不能。

  「我、我想離開這裡……」她覺得喘不過氣,從他身邊走過,手腕微緊,是他拉住了自己。

  「心雅……」他啞聲喚著:心中早把自己罵個狗血淋頭。

  今天的誤會,有好幾種解決的方式,他卻選了最糟的一種。他不想她傷心難過,偏偏違背誓言,弄得她失魂落魄。豬頭,他到底在幹什麼?!

  江心雅有些恍惚地牽動唇辦,喃語著——

  「我們不要見面吧,我頭好暈,很想好好睡一覺。你放開,我想回家睡覺,搭捷運二十五分鐘就到家了,我想抱著杏仁睡,它軟呼呼的很好抱,等睡飽了再來想事情吧,這樣可能比較好,對不對……」

  心臟強烈收縮,看著這樣的她,歐陽德剛怎可能真放開她不管?頭一甩,他忍著胸中那股無形的疼痛,低沉且不容抗拒地說:「我開車載你。」   

  先讓她回家,讓她抱著她的胖花貓,在柔軟的床上安穩地睡上一覺吧。

  反正,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她,牢牢的,緊緊的,不願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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