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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雪夜]厄運之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座天使(七級)

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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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 22:24: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9
本帖最後由 gua78945 於 2014-7-29 13: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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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厄運之手

小說作者:李雪夜

作者簡介:出道算久,但僅長篇三部,中短篇N部,所幸全部出版發表,但混網的時間……就算從現在開始吧!請大家多多支持,在此深表感謝。

內容簡介:性格決定命運,智慧決定成敗,實力決定一切。
宮平,小員工一個,老實人,受人欺負,三年來在忙著幹好自己工作的同時,還要幫別人處理這處理那,命運就算談不上悲慘,也好不到哪兒去。
有朝一日,異能忽開,他竟然可以看見“運”,同時,也生出了剝離厄運,並利用厄運殺人的能力。於是,一切開始不同了。大財團?大幫派?黑社會?異能者?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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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天使(七級)

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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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 22:35:14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gua78945 於 2014-1-21 22:36 編輯

其001:天打雷劈

宮平把身子朝後一仰,整個人都躺倒在並不算舒服的轉椅中,努力地伸了一下腰,算是緩解了一夜奮戰的疲勞。

“怎麼怎麼,做完了?”鄰桌的同事探過頭來,看著電腦螢幕上複雜的報表。

宮平友善地一笑:“是啊,一整個晚上,再加上一早晨的努力,終於做完了。啊,已經九點了?好餓!”

他剛要掙紮著站起來,去速食部買一點吃的東西,一個載著金絲邊眼鏡的女人就衝了過來,將一堆表格扔在他桌上:“宮平,快幫我把這個表弄好,老總一個小時後就要。真是煩死了!”

“喂,喂,我……”宮平焦急地叫著,但金絲邊眼鏡並不理他,徑自走了,宮平看了看桌上的那些表,只好嘆了口氣,又老實地坐直了身子。

“宮平就是宮平啊。”鄰桌半開玩笑地讚嘆著,“幹起這種活來一點也不吃力,不像我們。”

面對這樣的表揚,宮平也只有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笑了笑,其實心裏苦得很。

宮平掛著友善的笑容,躬著腰在電腦螢幕前奮鬥著。一夜沒睡的他,眼線開始有些模糊。

“得喝杯咖啡提提神了。”他站起身,拿著自己的保溫杯走到飲水機前,打開旁邊的小櫃,發現只剩下了一小包即溶咖啡。

“好運氣。”他微笑著拿過咖啡,正要撕開,旁邊猛地伸過一隻手,將咖啡搶了過去,他一抬頭,發現是一位男同事。

“哈哈,你也太沒有防備了!”同事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將咖啡撕開倒進自己的杯裏。“別這麼看著我,再拿一包,我幫你沖。”

“這……這是最後一包。”宮平友善地笑了笑,心裏極不是滋味。

“啊?”同事急忙彎下腰看了看櫃子,然後一拍額頭:“天啊,後勤部的那幾個人是幹什麼吃的?我一定要投訴他們!真是該死。不好意思啊,宮平,昨天看足球看得太晚,要是沒這東西,我一定得倒在辦公桌上。對不住啦。”

“沒事。”宮平友善地笑著,眼看著同事轉身而去,只好嘆著氣朝回走,憑自己的毅力硬撐。

“給,我這裏還有一包。”

正在這時,一隻白嫩的小手伸了過來,遞給他一包咖啡,他立刻眼前一亮,一抬頭,發現是幾天前剛剛進入本部門的一位女同事王小梅。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宮平尷尬地笑著,急忙擺手。

“你工作了一夜吧?”王小梅笑了笑,她人本來長得就很好看,一笑,就更美,把宮平都看呆了。他不由責怪自己整天只顧著為這個忙為那個忙,連這麼個大美女都沒能來得及仔細欣賞。

“是啊。”宮平急忙點頭,“那些報表,老總急等著用。”

“不要太辛苦,工作的目的是養活自己,累壞了身子就得不償失了。”王小梅甜甜地笑著,把咖啡塞進了宮平手裏,就回自己的位置去了,宮平看著手裏的咖啡,回味著王小梅與自己肌膚相觸的感覺,心裏一陣溫暖。

“嘿嘿,我偶爾還是有好運加身的啊。”他一邊想著,一邊回到了辦公桌前。咖啡的力量和王小梅的笑,讓他充滿了幹勁兒。

“怎麼樣,弄完了沒?”一個小時後,金絲邊眼鏡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宮平急忙點頭:“好了,我給你發到……”

“發什麼發啊。”金絲邊眼鏡女一指桌上的U盤,“復制到你U盤裏給我,等用完了我再還你。”

“可是……”

“別可是了,老總等著要呢!”金絲邊眼鏡女越發的著急起來,宮平急忙拿起U盤插入電腦,將做好的電子報表發送進去,再將U盤遞給金絲邊眼鏡女。金絲邊眼鏡女只丟下一個“謝謝”,就飛也似地走了。

“我的U盤,應該還會回到我手裏吧?”宮平看著遠去的金絲邊眼鏡女,心裏一個勁兒地抽抽著。

“宮平,怎麼搞的,我們的報表怎麼還沒傳過去!”這時,部門經理如同一隻憤怒的灰熊般沖了過來,揮舞著他那與灰熊不相上下的粗胳膊。“你不是
說就是一夜不睡也會搞定它嗎?”

“啊!”宮平驚叫一聲,這才意識到自己只顧幫金絲邊眼鏡女做報表,卻忘了將自己做好的報表發送走,於是只好在部門經理的罵聲中,慌裏慌張地開始發送。結果,累了一夜的他除了得到一頓好罵外,沒受到任何獎勵。

工作的時間總是漫長的,但再漫長也有結束的時候,終於挨到下班時間的宮平戰戰兢兢地不敢離開辦公桌,直到其他人都走光,連部門經理也離開後,才叫了聲:“萬歲,今天終於沒有要加班幹的活了!”

離開公司,在停車場裏找到了他那輛黑色的小自行車,在別人的汽車和摩托呼嘯而去之後,他蹬著那輛小車子,悠閑自得地騎行在天色微暗的都市街頭,規規矩矩地走在自行車道內,謹慎地避讓著行人,紅燈停,綠燈行,當著守法的城市好公民。

然而老天似乎並不想特別照顧這樣的好人,它聚集著厚厚的雲層,讓它們在空中碰撞、交戰,製造出轟隆隆的噪音,暴發出一道道耀眼的電光。然後,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直往宮平這樣的騎車人身上打呀,依呀依得兒喂。

行人們紛紛身到了公交站下,或是旁邊的店鋪裏,開車的依舊悠然自得地開他們的車,只有騎摩托和自行車的人最倒楣,躲也沒處躲,藏也沒處藏,只好在雨裏死命地朝前騎。騎摩托車的多少還好,只有擰擰油門就是了,可蹬自行車的人,卻要奮起全身的力氣。

宮平的全身都濕透了,他拼命抹著臉上的雨水,在心裏鼓勵自己:“加油吧,再騎過五條街就到家了……”

然而老天卻故意和他作對,當他轉過一個街角時,一道閃電破空而降,沒有擊中旁邊的路燈,也沒有劈到附近的大樹,卻一下打在宮平的身上。一瞬間,宮平有一種遭受百萬噸極巨型物體撞擊的感覺,意識在頃刻間消失了個幹幹凈凈。

他整個人冒著煙飛了出去,摔倒在瓢潑的大雨中,他的那輛黑色自行車,則變成了一團焦碳。

座天使(七級)

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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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 23:36:1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gua78945 於 2014-1-21 23:42 編輯

其002:運

宮平沒被雷劈死,甚至皮膚與外衣也沒有燒焦的痕跡,只是摔得比較重,斷了幾根肋骨。

“宮平,真沒見過像你這麼走狗屎運的!”部門的同事在來看望他時,不無感慨地拍著他的腦袋說,他只是友善地笑著,在心中為自己那輛心愛的自行車感到惋惜。

“被雷劈竟然不死,還沒傷,你可真是走運啊!”另一個同事說。

“老實交待,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下流事?否則怎麼會遭天打雷劈?”再另一個同事說。

“不要說這麼不像話的話!”王小梅氣呼呼地制止了仍要發問的另外幾個,“人家現在是受了重傷躺在病床上,你們不好好安慰一下,卻說這種話,不覺得臉紅嗎?”

幾位同事笑了笑,又起了會兒哄,扔下一些水果和罐頭,還有諸如“你不在我們的活多了不少。”“報表都沒人做了。”之類的話就走了。

只有王小梅留了下來,幫他把這些禮物收拾好,又喂他吃了一個罐頭,這才離開。

宮平被感動得亂七八糟的,心裏一陣陣地溫暖,暗想:“老天爺啊,莫非我的春天就在這一記驚雷後到來了?”

然而好運到此為止,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再沒見到任何同事,自然也沒能再見到王小梅。在失望中,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傷也漸漸好轉。

這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摸索著開了病房的門,順著熟悉的走廊走進了衛生間,解了個手後,習慣性地走到洗手池邊,打開水龍頭仔細地清洗著雙手。而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前方的鏡子裏有什麼東西在晃動。

“夢還沒醒嗎?”他迷糊著抬起頭。

前方的鏡子裏,有一個二十六歲男子的瘦長身影,這個留著半長不短的頭發,穿著病人服裝的年輕人自然是宮平。

而在宮平的身後,在鏡中陰暗角落的襯托下,分明有一個淡淡的、如煙霧一般飄蕩著的、若有似無的白色人影,那人影是誰?

肯定不是人。

宮平的覺一下被嚇醒了,他驚叫一聲,猛地轉過頭去,正好與那白色人影四目相對。那個半透明的人影,用一對沒有瞳孔的眼睛盯著宮平,臉上竟然慢慢浮現出一絲微笑。

“救命!”宮平失魂落魄地大叫著,連滾帶爬地沖出了衛生間,他的叫喊立刻驚動了值班的護士和醫生,他們從值班室裏沖了出來,一邊問:“怎麼了?”一邊向宮平這邊跑。

抬起頭,宮平看到的不但有一位醫生和三位護士,同時還看到了四個模糊的淡淡白影。這些白影如同煙霧一般,似有若無,聚而不散,分別連接在那醫生和護士們的身上,宮平怔怔地看著它們,只覺眼前一黑。

等他再醒過來時,已經重新躺在了病床上,醫生和護士圍著他,一個個表情緊張。那四個連在他們身上的白影還在,面目模糊,不發一語,雖然看起來仍有些恐怖,但現在的宮平已經多少有些接受了這詭異的景象,沒有再瘋狂地叫喊。

“感覺怎麼樣?剛才怎麼了?”醫生焦急地問。宮平搖了搖頭,指了指他身後的影子。醫生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又把頭轉了回來,一臉的莫名其妙。

“你們都看不到這些白影嗎?”宮平驚訝地問著,開始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麼毛病。幾個人被他問得一怔:“白影?什麼白影?”

“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的‘運’。”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宮平詫異地轉頭尋找著,很快發現了那個最初的、連在自己身上的白色影子。

“你好,宮平,我是你的‘運’。”白色影子浮在他的枕邊,表情平靜。

宮平再次昏了過去。

在對宮平進行了一番細致檢查後,醫生終於確定他沒有任何問題,叮囑護士定時過來檢查後離開了病房,臨走時嘟囔了一句:“會不會是精神上有什麼問題?白影,是幻視吧?”

這時宮平已經醒了過來,聽到醫生的猜測,他不由嚇了一跳,一動不動地躺著,在心裏祈禱上蒼:“老天保佑,等我睜開眼,別再看見什麼不該有的東西了。”一邊念叨著,一邊睜開了眼。

環視四周,擺著四張床的骨科病房裏,還是只有他一個人,走廊裏的燈光透過門窗,將病房照亮,看上去昏暗寧靜,沒什麼可怕的恐怖氣氛。他又慢慢轉過頭,朝自己床兩邊看了看,也沒發現什麼。

“你在找我?”驀然間,那個白影從床底下鉆了出來,面對面地浮在宮平面前,把宮平嚇得立時出了一身冷汗。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已經飽受打擊的宮平,終於沒有再尖叫,而是鼓起全部勇氣和那白影對話。

“我說了,我是你的‘運’。”白影回答,“一個人的生命由兩部分組成,基礎的、物質性的是‘命’,而附加的、精神性的就是‘運’。我是你的運,你是我的命,我們是相互依存的整體。”

“我是在做夢。”宮平囁嚅著低下頭,揉著兩側太陽穴。

“這並不是做夢。”自稱為“運”的白影繼續說道,“人人都有自己的‘運’,就像你剛才看到的一樣,只不過沒人能見到自己的運,更無法與自己的運交流。”

“那麼我呢?”宮平睜開眼,看著自己的運。“我怎麼這麼特殊?”

“或許是因為雷擊的緣故。”宮平的運很平靜地說,“巨大的能量一瞬間流通了你的身體,在未將其破壞之前,被轉移到了別的地方。而幸運的是,此時的你被巨力掀飛出去,所以沒有受到能量爆發產生的傷害,反而形成了特殊的體質,啟動了你的運,也就是我。”

“這是天方夜譚,還是精神錯亂?”宮平感嘆著。

“隨你理解。”運一臉的無所謂,“總之,這是一件幸運的事,不論對你還是對我。對你而言,你可以見到自己的運,並與之交流,或許就可因此獲得好處;對我而言,我從無意識狀態過渡到了有意識狀態,成了自由的新靈魂。”

“好處?”宮平眼睛一亮,“能有什麼好處?”

“比如說……”運四下張望了一會兒,似乎在找什麼東西,隨後嘆了口氣:“現在我無法讓你明白,因為你的小厄運已經被雷電那巨大的能量在那一瞬間裏消滅光了。”

“厄運?”宮平又被嚇了一跳。

“沒錯。”運點了點頭,“厄運其實不是運,而是一種別人施加給你的負面能量。換言之,就是憎恨、嫉妒等等情緒化成的恨意,還有一些人恨不得你早死早利索而生出的殺意,被殺意纏身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多少會影響健康,尤其在你受了傷得了病,總之是身體極度衰弱的時候,厄運更是能讓你痛苦不堪。而如果你能與自己的運交流,就可以在第一時間知道自己是不是招了什麼人的嫉恨,從而能用最快的速度化解危機。”

“我現在相信這不是夢了。”宮平嘆了口氣,“我根本沒這麼豐富的想像力,就算做夢我也想不出這些東西來。”

“當然不是夢。”運飄到一邊,向宮平招了招手:“跟我來。”宮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下了地,在運的帶領下沿著走廊向內科重癥監護區的病房走去。

運在在重癥監護區最裏面的特護病房前停了下來,用手指了指裏面,宮平好奇地湊上前去,透過門上的玻璃向裏看。病房裏,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躺在病床上,鼻子裏插著管子,胳膊上紮著針頭,他的旁邊是一大堆監測用的儀器,一個陪護的家屬倒在旁邊的床上酣睡,另一個則強打精神看著什麼書。

“仔細看那老人。”運在耳邊提醒。宮平把目光移過去,聚精會神地看了一會兒後,突然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因為剛才在他目光注視下,一團黑色的影子漸漸在老人頭頂浮現,慢慢地化成了一個面目猙獰的漆黑怪物,張著黑乎乎的大嘴,用它那尖銳的牙齒,在一下下撕咬著一團白色的影子,那白色的影子象徵性地抵抗著,但明顯堅持不了太久了。

“那就是他的厄運,源自於某人對他極為強烈的殺意。”運在一旁解說,讓宮平感到一陣陣不安。他一想起剛才那幅畫面就忍不住要發抖,但又不知為什麼還想再看一眼。他顫抖著爬了起來,把頭湊近玻璃再次向裏看去。

那黑色的怪物似乎比剛才還要大了一些,而那被它撕咬著的白影,則似乎又小了一些。運在宮平旁邊不帶絲毫感情地解說著:“看見了吧?那就是他的運,現在已經快被殺意吞噬掉了。”

“是什麼人,竟然對一個垂死的老人有這麼強烈的殺意?”宮平覺得有些恐怖。

“他的親人。”運的回答令宮平感覺更加恐怖。

“親人?”宮平愣住了。

“也許只要他一死,就會有一大筆遺產落在某人頭上,可他偏偏這樣耗著不死;也許一切與錢財無關,只是他病得太久,拖累了親人,所以最辛苦照料他的親人,就開始感到不耐煩,進而生出‘他還是早死了’好這樣的念頭。想得久了,念頭越來越強烈,就形成了殺意。殺意就是別人加在你身上的厄運,厄運就是別人對你的殺意,明白了嗎?”運說,“所以現在你知道了,如果一個人可以與自己的運交流,是多麼幸運的事。”

“等等。”宮平一伸手,“我記得你說過,厄運是害不死人的。”

“沒錯,但要分情況。”運看了看玻璃窗內,“比如說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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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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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 10:57:3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gua78945 於 2014-1-22 10:58 編輯

其003:殺意厄運

“這裏怎麼了?”宮平好奇地看著屋內,問自己的運。

“再衰弱的運,也不會被厄運消滅掉。”運回答,“然而事有例外,比如說像這裏這種情況――那個殺意的根源、那顆帶著恨的殺心,就在老人的附近。殺意一旦與殺心想結合,厄運就將變得無比強大,任何運都不再是它的對手。”

“你是說……”宮平看了看那個拿著書,幾乎快睡著的傢伙,又看了看在陪護床上睡著的傢伙,不敢相信這兩個面相善良的人中的一個,或者說兩個,竟然如此強烈地希望老人快快死去。

“你是說在他親人的惡意詛咒下,這老人就要死了?”

“很快。”運點了點頭,“不過應該還有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因為殺意和殺心雖然距離很近,但還沒有真正結合在一起。否則的話,老人立刻就會死。”

“太可怕了。”宮平忍不住向後退,一直撞到牆上。

“也沒什麼可怕。”運說,“這是特殊情況。第一,老人的命已經相當脆弱,運也已經走向了滅亡;第二,老人已經沒了自主意識,精神力降低幾乎為零;第三,擁有殺心者整天陪在老人身邊,不斷釋放殺意,累積達到一百天以上的時間。綜合這三點,才會形成這種局面。否則,除非殺意與殺心合一,不然厄運再強也害不死老人。”

“殺心與殺意合一就可以讓人死?”宮平還是覺得可怕。

“也不是。”運說,“殺意與殺心合一不是簡單的事,比如你一直想讓某人死,你的殺意就會附在對方身上,你的心中也就會產生殺心,想讓他們合一,你就得有所行動,只有你親手採取直接行動去殺對方時,殺心才會與殺意合一。不過這種時候,還要看雙方誰的運更強一些,如果對方的運更強,很可能你就殺不了他。”

“你這麼說,我多少還能接受。”宮平松了一口氣,“不然人要害人,也太簡單了些。只靠殺意就能害人,太可怕了!”

宮平不想再看這樣淒慘的景象,蹣跚著回了病房,一頭紮在床上。他閉上眼,慢慢陷入夢境中。夢中,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蹲在他胸口,一直不肯離去,他掙紮著想醒來,卻辦不到。

早上醒來不久,醫生護士就趕了過來,詢問他的身體狀況,宮平抬頭看著這四個人,又見到了他們身後那白色的影子,也就是他們的運。其中一個護士的運比其他人都要清晰,也似乎更大一些。

宮平簡單回答了醫生的問題,並說昨夜是因為做噩夢受了驚嚇,並沒有其他原因,醫生又給他做了一系列簡單的檢查後,發現他確實沒有什麼問題,這才離開。

當幾人向外走時,宮平好奇地凝目細看,立刻,四團黑色的霧便在這四個人背後浮現,其中醫生身後的那團最小,只有模糊的形狀,看不出是什麼,而且顏色斑駁,那個運從其他人要清晰的護士身後的黑霧最濃,已經有了要化成怪物的跡象,顏色相對而言要單純一些。

宮平十分好奇,因為這與他昨夜所見的厄運大不相同,所以等醫生護士走後,他就立刻向運發問。

“厄運是殺意的集合體。”運回答說,“命在世上生存,總會遭到其他命的嫉恨,這些嫉恨化成或大或小的殺意,以及次一等的恨意,它們不斷地擴大著厄運,最終形成了這種特殊的集合體。昨夜的那個老人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活,自然也沒有很多人憎恨他,所以他身上的厄運比較單純,只來源於幾個人,而且因為那幾人渴望老人死去的意願差不多同樣強烈,所以殺意的顏色差別也不太大,看上去就像一個整體。”

“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解說了。”宮平只覺頭疼無比。他不想當超人,也不想明白這些個殺啦恨啦的東西,只想能快快樂樂地生活,平平靜靜地工作,和王小梅在一起。

“你似乎對命運的安排很不滿。”運說,“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幸運嗎?你可以通過我,隨時知道周圍有沒有人對你心懷殺意,這樣就可以避免像那位老人一樣……”

“別說了,求你。”宮平用枕頭捂住了頭臉。運沒說什麼,自顧自地飄在一邊,再不發一言。

一個小時後,運忍不住了:“喂,你知道嗎?當你意外地得到了這種力量,可以見到運後,我就有了意識,同時也失去了在無意識狀態下生存時,可以與他人乃至整個世界的運交流的能力。你創造了智慧的我,卻也把我變成了孤獨的存在。孤獨,你明白嗎?”

宮平一言不發。於是運說個沒完,把自己從有意識開始到現在對世界的感覺說了個遍。

宮平始終一言不發。

三天后,醫生交待宮平辦理出院手續,結清了診費後,宮平拿著手裏的銀行卡,一臉的痛苦。三年的辛苦工作,如今全成了醫院出具的各種票據,換成誰誰都會覺得痛苦。但想想很快就能再見到王小梅,他又覺得興奮。

在離開醫院時,正巧有一個喝毒藥自殺的女人被送進來,宮平不自覺地凝目看了一眼,發現那個躺在擔架上的女人身上,蹲著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那怪物正把那女人的運撕成一片一片,不住地吞吃下去。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急忙轉過頭去。

“你看,陪在她身邊的男人哭得多傷心。”運這時在他耳邊說,“可是,除了他之外,她的周圍全是醫生和護士,而她身上的厄運如此強大……”

“別說了!”宮平覺得這種事太過殘忍,捂住耳朵跑出了醫院。

人類啊,多奇妙的東西。”運自言自語地解悶。“明明在心裏極度渴望著她能死去,卻偏偏要裝出傷心挽留的樣子。”

“你給我住嘴!”宮平忍無可忍了――他對別人和氣,不代表對自己也一樣和氣,所以他猛地轉過身,一把抓向自己的運,想要好好教訓它一下。

但這一抓沒抓到運,卻差點抓到從他身後經過的一位護士的臉,那護士嚇得驚叫一聲,然後怒目喝斥:“你幹什麼?”

“對、對不起!”宮平急忙道歉,“那個……”他想了一會兒,一指空中:“有蒼蠅!”

“下次看著點,打壞了人你負得起責嗎?”護士責備了他幾句後,氣哼哼地走了。

宮平長出了一口氣,環視四周,見近處再沒別人,便沖自己的運低聲說:“你能不能……”沒等他說完那句:“別煩我。”他就發現自己的左手有點不對勁,他抬起左手來看,剛到一半,就嚇得驚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只見一個像是甲蟲一樣長著數條長腳的小怪物,就伏在他的左手背上,一動不動。

“這……這是厄運?”宮平嚇出一身冷汗。遠處有人看到宮平的異狀,開始向這邊走,嚇得宮平一躍而起,沒命地飛奔。

“跑什麼,別人又看不見。”運在他身後飄浮著,面無表情地說。宮平沒理它,一口氣躍出醫院,鉆進附近一個公共廁所,左右看看沒人,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問運:“這……這是怎麼回事?”

“你把那個護士的厄運抓來了。”運說,“現在她的厄運在你的身上,如果不快點把它弄走,恐怕就會反過來傷害你。這種外來的厄運,我可對付不了。”

“天啊。”宮平忍不住哀嘆,然後猶豫著,用右手去抓那個小怪物,沒想到右手剛一接近那怪物,那怪物就立刻跳了起來,呯地一下飛射出去,如同一道黑色的流星,在廁所的窄小空間中亂撞了幾下,便消散無蹤。

“它死了。”運說,“要小心,別人的厄運是不能屬於你的,強行拿過來,超過七天的話就會永遠附在你身上,並且傷害你,而因為他並不是你的厄運,所以我也無法對付它,只能眼看著你完蛋。不過你的左手可以捕捉別人的厄運,右手則可以驅趕厄運,倒不用太擔心這種事。不過被趕走的厄運找不到主人,就會自動消散這點,倒是挺有意思的。”

“這是好事吧?”宮平有些興奮,“這麼說的話,我一生都不會有厄運了對不對?”

“應該如此吧。”運點了點頭,但觀其表情,不大像是確定的樣子。

“好運啊!”宮平歡叫一聲,將剛走進廁所的一個老大爺嚇得差點失禁,宮平臉一紅,灰溜溜地逃了出去,身後傳來老人抱怨地聲音:“現在的年輕人,在廁所裏也這麼不老實……”

出院後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對宮平來說,沒有什麼比趕快回公司報到更重要的事了。現代社會競爭激烈呀,研究生都搶著賣豬肉,碩士生都跳樓自殺,博士都愁沒人要,宮平一個普通大學畢業的年輕人,能有這樣一份穩定的工作不易啊。

興沖沖地跑回公司,令宮平淚流滿面感激不盡的是――部門中自己的位置還被留著,只是由部門經理幫他請了長假。他想,也許因為他這樣萬事好說話的小幫工實在太難找了,所以上至領導下至同事,都不希望他被另一個不喜歡幫別人幹活的人取代吧。

“果然,我開始走運了!”宮平一邊在心裏吶喊,一邊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正當他想環顧四周,尋找王小梅的蹤影時,一大群人瘋跑過來,將無數報表和資料塞進他的懷裏,放在他的桌上。

“宮平,你可算回來了,快幫我把這個弄好,老總急要!”“宮平,你沒事就好,我不懂這種電子表,你快幫我改一下吧!”

諸如此類的聲音,在從前一定讓宮平欲哭無淚,但在今天,卻像是仙樂一樣美妙,宮平帶著友善的笑容一一收下。

片刻,人群作鳥獸散。

“恭喜恭喜。”鄰桌的同事伸過手來與他握了握,“大難不死,工作還沒丟,你這運氣,一般人真比不了。”

宮平笑著,看了看同事身後的白色影子。那影子不大不小,不清晰也不模糊,標準的胸無大志混吃等死型。可宮平沒敢嘲笑人家,想想從前的自己,好到哪兒去?

這時,他才騰出時間卻尋找王小梅,他抬起頭四下張望,想找到王小梅那張美麗的笑臉,卻迎來了失望。王小梅的位置上坐了一個生面孔。

“王小梅呢?”他低聲問鄰桌,鄰桌同事的臉一下沉了下來。

“她死了。”

“什麼?”宮平如遭雷擊般地愣住了,“死……死了?怎麼會……”

“是自殺。”鄰桌同事一邊掃視著周圍,一邊小心地低聲說:“這件事鬧得動靜很大。老總看上了她,可她好像不給老總面子,後來……小道消息稱,老總用手段玩了她,後來沒多久,她就跳樓自殺了。咱們那個老總,哼,這些年毀在他手裏的女員工可多了去了……”

宮平再聽不進一個字,一種憤怒在他體內蔓延。王小梅的那張笑臉在他心裏閃爍著,忽明忽暗,他那顆一直不願與人爭鬥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相反的力量,那種力量鼓脹著,令他全身顫抖。

他早知道,公司的總裁穆山是一個好色的人,公司內但凡漂亮點的女員工,他幾乎都打過主意,更有傳言說,有姿色的女員工中三分之二都被他寵幸過,但宮平只當那是個與自己無關傳聞,而從來都是一笑置之。

可這次,他無法一笑置之了,一個鮮活的生命沒了,一個曾關心過他――而且是自他工作至今,唯一一個關心過他的人死了。被污辱與損害後,死了。沒人對她的死表示什麼,她的死只是眾人消遣時光時閑談中的一句。

某種東西――某種原本不屬於他,而在之前某一時刻降臨他體內的東西,開始蠢動。這種東西開始破壞,開始生長。它破壞了宮平心靈中原來的某一部分,然後又以奇異的新形狀,將由它造成的心靈空缺彌補好。

宮平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站起身,快步離開辦公室,直衝進衛生間。在水龍頭前,他努力壓抑著痛苦與憤怒,揉著自己的臉,看著鏡中的自己。

“再這樣下去,你要瘋掉的。”運提醒他。

“為什麼,為什麼?”淚水終於流了出來,宮平痛苦地哭著:“為什麼像她那樣善良的人會……這世界是怎麼了?”

“你想為她報仇嗎?”運在旁邊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

“我會的!”宮平猛地轉過頭,那獰厲的表情將運嚇了一跳。眼前這個男人,似乎不再是它所瞭解的那個“命”,它發現有些什麼東西改變了。

“或許是那個雷,震動了他心中原本潛藏著的某種東西的禁錮吧。”運這樣想著。“那種東西被這個女人的死所引發,就要竄出來了。有趣。”

座天使(七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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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004:試驗

“除了那個老人,和那個服藥女人的特殊情況外,還有什麼情況能夠利用厄運殺人?”宮平目光炯炯地逼視著運。“你曾說過,殺意與殺心合而為一形成的厄運,是運根本無法抵擋的。除了殺意的釋放者自己動手去殺人外,怎樣達成合而為一的條件?”

“不知道。”運回答得很直接,“無意識態度下的生活,就像是夢,我不可能記得夢中的一切。我只隱約記得,要先找到厄運,然後才能引出殺心。既然你的手可以將厄運從主人身上剝離,想來,或許也可以將殺心從主人身上取下。”

“然後由我來將它們合為一體,再放回到那該死之人的身上,對吧?”宮平緩慢地點著頭。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運誠實地回答。“不過我隱約感覺,這樣人為地將二者合一後,二者的結合體將產生巨大的力量,任何運也擋不了,所以也就不會進行殺人者與被殺者之間的運的力量較量。也就是說,我覺得這樣產生的厄運怪物直接就可以殺了對方。”

“試一試就知道了。”宮平咬了咬牙。“現在恐怕沒人比我更恨老總,更希望他死吧?”

“你要取自己的殺心?”運嚇了一跳,“我不知道那能不能行,或者說,有沒有危險。”

“但總要試一下。”宮平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又恢復成了那個友善的小白領。

“得找機會接近老總,這樣才能捕捉到他的厄運。以我現在的身份,根本沒這個機會。得創造機會。”他喃喃自語著,離開了衛生間。“所以,好好工作吧。”

運飄蕩在宮平的身後,看著桌上那一大堆報表與資料,沒有真正腦袋的它也覺得腦袋疼。但宮平卻並不把這些東西當成一回事,熟練地打開電腦,啟動軟件,然後依照輕重緩急,依次處理起來,那叫有條不紊。運不由感嘆,自己的命著實是一個有真本事的人,只可惜從前的性格不大好,才被壓制在這麼個可悲的位置上。

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運發現宮平的性格有所變化,而且變得有些太過快速。它想了想,覺得那是多年來的壓抑突然暴發的結果。

那就像是火山,平時死氣沉沉的,就像堆冰冷的石頭,可一旦壓力達到一定程度,它就是能毀滅一切的石之火。

“對,是壓抑。”運點著頭,“過去的模糊記憶裏,我好像記得他學過這麼一句話,‘不在沉默中暴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如今的他被雷劈開了竅,要暴發了。這樣一個老實人暴發起來,會是什麼樣子呢?有趣。”

“啊,好久不工作,確實挺累人。”在天黑之前,宮平終於忙完了一切,按要求將電子表格發送給各人。他伸了個懶腰,從座位上站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我還以為你病剛好,就要熬通宵呢,年輕人,別太拼了。”四十多歲的保安笑著將他送到電梯處,宮平點頭道謝後,帶著友善的笑容走入電梯。

你似乎對這種工作很著迷?”運看電梯裏沒有別人,便開口問他。

“無所謂。”宮平笑了笑,“工作的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養活我,能讓我每個月給遠方的家人寄去幾千塊錢――要知道,在北方的小城市裏,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它足夠我的雙親悠閑地度過每一天。”

“那麼現在呢?”運問。

“現在有了另外一種意義。”宮平說,“我要想辦法接近老總。工作是最直接的方式。”

“如果你殺掉了他,公司不會垮掉嗎?那樣你就失去了工作,你的雙親也沒了那一月幾千塊的收入。”運不解地問。

“三年了。”宮平說,“我工作了三年,王小梅是第一個真正關心過我的人。從小到大,只有我媽在我生病時餵我吃過東西。”

“你愛上她了?”

“不。”宮平搖了搖頭,“只能說,當時對她和未來有一種好的憧憬,還談不上愛。”

“那為她做這些值得麼?”運更不解了。

“你是我的運啊,為什麼卻不瞭解我呢。”宮平看著運,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我是在你遭到雷劈後才有意識的。你能記得你嬰兒時期的事嗎?恐怕孩童時期的事都記得很少吧?”

“抱歉,我沒想到這點。”宮平笑了笑。“我爸從小就教育我,要做好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別人怎樣對你那是別人的事,而你,只要懂得回報別人就好。我一直記著這點,所以多數時候,我寧可吃些虧,只要身邊的人高興就好。”

他看著自己的運:“還有,我要對得起對我好的每一個人。明白嗎?”

“那你的未來呢?”

“工作可以再找。”宮平說,“總裁死亡,公司不一定倒閉,因為這是家股份制公司。而如果公司倒閉的話,也不用擔憂,因為這幾年裏,我已經暗中找到了幾份適合我的工作。”

“真了不起啊。”運感嘆著,“看不出,一個辦公室裏的受氣包,卻早醞釀好了跳槽計劃。”

“生活艱辛,人都得有所準備。”宮平說。

離開了公司,走在大街上,宮平凝目細看著經過身旁的每一個人。人們或匆匆忙忙,或悠閑自得,每個人身後都跟著一個白色的影子,也都有一些清晰或不清晰的怪物,伏在他們的肩頭,與白色的影子互相對峙。

“有不被嫉恨的人嗎?”宮平看著周圍,忍不住感嘆。

“有啊。”運說,“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見有人嫉恨你。”

“不招人嫉是庸才。”宮平自嘲地一笑,“像我這樣的人,只有被人可憐與輕視的份吧。”

“如果有人知道你的能力,你身上的厄運一定會像地球那麼大。”運開玩笑地說。

“其實我現在就覺得,我腳下的大地就是我的厄運。”宮平半開玩笑地說著。運卻
忍不住低下頭看了看正在因日光移動而變暗的大地,沒來由地一陣驚悸。

“命已經變了,運也得努力啊。”運在心中想著。

在醫院待得太久,宮平覺得自己嚴重缺少運動,所以打算先步行走上兩條街,撐不住時再去擠公交車。走過平時騎車時不大路過的一個小步行廣場時,他的目光被街頭一個殘疾小姑娘吸引住了。

那個小姑娘大約有十一二歲的年紀,穿著一件褪色了的紅外套,褲子破破爛爛,右腿完好,左腿卻以詭異的角度彎曲著。她不住地向著行人磕頭,眼裏帶著淚水,額頭上沾滿灰塵。不少人都對這小姑娘動了惻隱之心,一塊兩塊的朝她面前的小桶裏扔錢,也有一出手就是五十一百的。
       
“她在幹什麼?”運並不是對人間的一切都瞭解。

“乞討。”

“她得到很多錢,可是好像並不快樂。”運說。

“是啊。”宮平看著小姑娘,她的背後有一個落寞的白色影子,無神地站在那裏,彷彿行屍走肉。

“能和它說話嗎?”宮平問運。運搖了搖頭:“它沒有智慧。”停了一下又說:“小姑娘身上沒有厄運。”

“真奇妙。”宮平可再又嘆了口氣,“沒有厄運的人,卻過著痛苦的生活。”

“因為厄運與你們人類理解的厄運不大一樣。”運回答。

宮平沒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走了過去,站在小姑娘面前,許久許久注視著她背後那個白影子。白影的眼睛無神地睜著,因為不分眼瞳眼白,所以無法知道它在看哪里。小姑娘感覺面前有人經過,就開始不停地磕頭。

宮平伸手拉住了她。

“疼嗎?”他指了指小姑娘的左腿。小姑娘低頭看了看,眼淚一下流了出來,點了點頭:“先生,行行好。”

“告訴我,你恨他嗎?”宮平問。

小姑娘怔住了,她抬起頭,愕然看著宮平。宮平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我知道,你的腿不是天生殘疾的,對不對?是有人故意將它弄斷,然後要這樣的你上街乞討。對不對?”

小姑娘顫抖著,低下頭不敢說話。宮平繼續看著她,問:“你非常恨他,對不對?”

“先生,行行好吧!”小姑娘一邊流淚,一邊拉住宮平的褲角。

“你要幹什麼?”運在一旁不解地問。

“人類中,有一種人,專門拐騙別人的孩子,再把他們打成殘疾,上街乞討。”宮平說。“因為這些孩子是真的殘疾,而且年紀又小,所以多數人都會動惻隱之心。但施捨者的錢並不是進入了孩子們的口袋,而是那些拐騙者的手裏。”

“人類竟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同類?”運真的很吃驚。

“是啊。”宮平點了點頭,朝怔怔看著自己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放心,很快你就自由了。”

“你要幹什麼?”運又問了一遍。
       
試驗。”宮平說。“我要看看,我是否能將殺心挖出來。”

“你瘋了,這太危險了。”運搖了搖頭,“對方是對殘忍對待同類的惡人,而你……”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很難找的機會。”宮平一邊說,一邊打量周圍。所有經過的人,都帶著或大或小的厄運,有些極為猙獰,但宮平感覺那還不夠。

“找到了。”

終于,在離小姑娘乞討處近一百米遠的地方,宮平看到了一個龐然大物。那是一個兩米多高的黑色怪物,揮舞著如同剪刀一般的四隻腳爪,蹲伏在一個穿著深色夾克的男子肩頭。在那男子身後,有一條又細又長的、清晰的白色影子,與黑色的厄運相安無事。

“為什麼確定是他?”運問。

“如果是你被打斷了腿,每天被逼在烈日和暴雨要乞討,你會如何憎傷恨害你的人?”宮平問。

“我不是人,體會不到所謂的內心痛苦,也不明白斷腿是什麼滋味,更不懂烈日和暴雨。”運誠實地回答。

“那麼算了,你看著就好。”宮平說著,緩緩向那個男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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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005:讓厄運送你下地獄

對方查覺到了宮平的動向,開始變得警覺起來。宮平帶著老好人那種友善的微笑向他走去,當他看清宮平那張無害的臉後,警惕性就放鬆了。

“對、對不起。”宮平略有些結巴。

“什麼事?”對方皺起了眉頭。

“沒什麼,認錯人了。”宮平一邊笑著,一邊快速從對方身邊經過,然後伸出左手,去抓那個巨大的黑色怪物。然而與第一次不同,這次那個怪物像是生了根般固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在對方看來,宮平正在自己身邊做奇怪的動作,於是本能地一退。怪物隨著他一起移動,將宮平拉了一個趔趄,險些撞進那人懷裏。

“你他媽想幹什麼?”對方罵道。

“不行。”運在宮雲的身後一個勁搖頭,“看仔細了,這厄運並不是簡單的一股殺意,它是由數股強烈的殺意,再加十幾股普通些的恨意組成的。你根本無法將它們一起捕捉,只有將它們分解後,捕捉其中最大的那個才有效。”

“怎麼不早說。”宮平嘟囔著,伸出右手用力拉掉了怪物身上顏色明顯淺些的一條,那條黑色的東西立刻縮成一團,化成一個尖手尖腳的小怪物,掉落到那人背後,然後被那人的運一把抓住,幾下撕碎。

“你幹什麼?”那人見宮平不停在自己面前揮舞手臂,以為他是個瘋子,立刻狠狠揮出一拳,打在宮平臉上。

宮平並沒有鬆手,依舊用左手死死地抓住那怪物,右手不斷地從怪物身上將那些普通的恨意扯下、扔掉。脫離了強大的厄運,這些恨意怪物完全不是運的對手,被男子的運無情地消滅了個幹凈。

“滾開、滾開!”男子一邊想躲開宮平,一邊揮拳打著他。然後不論他如何躲閃,他的厄運都會將宮平拉過來,讓他始終無法擺脫宮平。於是他只好手腳並用地拼命打宮平,想將他逼開。

打鬥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些行人慢慢圍了上來,有人拿出手機打了報警電話,但沒有一個人敢過來制止這一切。

宮平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勇敢,臉上的表情剛毅不屈,完全不像是雷劈中前那個忙碌的小職員。運靜靜注視著他,感覺著他的變化,同時盤算著自己要如何能追趕上這個突飛猛進的命。

終於,所有的恨意怪物都被宮平從厄運身上分解了下來,剩下的,只有三股非常強烈的殺意。這三股殺意中,有兩股份別構成了怪物的剪刀爪和頭顱,想要分離著實不大容易。

“停手吧。”運在宮平身邊不安地說著,“再這樣下去,在分解完厄運之前,你就會先被打死。”

宮平沒有回答,只是暴發出一聲大吼,突然用力將男子推倒在地,整個人都壓在他的身上,男子掙紮著,但卻無法翻過身來,而宮平就趁這一時機,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兩股弱小的殺意撕了下去。

那兩股殺意立刻化成兩只怪物,和男子的運彼此對峙,誰都一動不動。

“得到了!”笑聲中,宮平一翻身離開了男子的背,掙紮著爬了起來。此刻他的左手之上,緊緊纏繞著一個獨腿的怪物,瞪著一團漆黑的眼睛,蕩然四顧,顯然什麼也看不到。

“得到了!”宮平的運竟然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宮平一起激動起來。

“這象徵,不言而喻。”看著那獨腿怪物,宮平笑了,他快步沖向百米外的小姑娘,一下跪倒在她面前。

“小妹妹,別怕,一切就要結束了!”

他一邊輕聲安慰著滿臉驚愕的小姑娘,一邊慢慢向她伸出了左手。他感覺得到,小姑娘的胸口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的手,或者說在吸引著他手上的那股殺意。當他的手接近小姑娘的胸口時,那股殺意一下變大了數倍,同時暴發出一聲尖嘯!

宮平感覺自己的耳朵被這尖嘯刺得生疼,但他顧不上這些,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小姑娘胸口。在那裏,有一團光芒在向外放射,凝聚在他的掌心,他用力將那光拉了出來,然後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剎那間,那光芒一下鉆進了殺意怪物的體內,並不斷向上游走,那怪物不停扭曲著,形象變得越來越清晰,最終,那光芒來到了怪物頭顱之上,化成了怪物的眼。怪物猛地轉過頭,狠狠地瞪著遠處那剛剛爬起來的男子。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景象,除了宮平之外的一切人,都無法感知。人們只看到宮平跑到小姑娘面前,伸出手做了些奇怪的動作。正當人們對這一切感到驚奇,以為是遇上了瘋子時,那男子陰沉著臉跑了過來,向那小姑娘使了個眼色,低聲說:“走!”

走不掉的。”宮平站直了身子,微笑注視著那男子。那男子退了一步:“你這個瘋子,到底想幹什麼?”

“給你報應!”宮平的臉突然變得冰冷,那一瞬間,仿佛獰厲的怪獸一般,嚇得男子雙腿發軟。也就在這時,宮平將左手按在男子肩上,右手在自己左手上輕輕一掃。

“這是你應得的。”

普通人們當然不會看到,隨著宮平這輕輕一掃,那纏在他臂上的與殺心相合的殺意怪物,已一躍跳回到了男子身上。它揮舞著兩只強健有力的爪子,在剎那間將男子背後的運撕成了無數碎片。

宮平清楚地聽到了對方運的慘叫聲,也聽到了厄運在實現了願望的同時,那興奮的吼叫。

“你幹什麼?”男子憤怒地一把將宮平推開,然後一拳將他打倒在地。巧得很,警車恰巧在這時趕到,兩位警官從車裏沖了出來,一邊大喊著:“住手!”一邊攔住了想要奪路逃走的男子。

“我是正當防衛!”男子高舉雙手辯解,“在場的人都可以給我作證,是這個瘋子先跑過來糾纏我的。”

“怎麼回事?”一位警官見宮平穿著深藍色的西裝和白色的襯衫,還規矩地系著領帶,不由不對穿著較像社會閑散人員的男子產生了懷疑,他扶起被打倒的宮平,一邊檢查他的傷一邊問。

“是我先過去糾纏他的。”宮平露出那種老實人的友善笑容。“因為……因為我發現他在控制這個殘疾女孩乞討,我懷疑這女孩是被他拐騙來的,所以找他想問清楚,結果他就動了手。”

“你認識他嗎?”另一位員警問那小姑娘,小姑娘怔怔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宮平蹲了下來,拍拍她的頭,臉上掛著友善的微笑:“小妹妹,我說過,你很快就能自由了。”

男子皺了皺眉,用一種充滿恐嚇意味的目光看了看小姑娘。如果換成平時,小姑娘一定會被他這道淩厲可怕的目光嚇壞,然後立刻低下頭去,否認他們之間有任何的關系。

可今天,不知為什麼,這個平時早被他打怕了的小姑娘,膽量卻突然壯了起來,顫抖著舉起小手指向他。

“員警叔叔,他是壞人!是他打斷了我的腿!是他!”

路人嘩然,兩位員警則立刻謹慎地向男子靠近。

“這位先生,請和我們回局裏一趟吧,有些事情,恐怕你要仔細地說清楚才行。”

“該死!”男子狠狠地瞪了小姑娘一眼,然後突然轉身就跑,兩位員警大叫著:“站住!”緊追了過去。但男子的速度明顯更快一些,幾秒鐘的功夫就將兩位警官落出十多米遠,他跑到了步行廣場的盡頭,一個漂亮的跳躍,輕松地越過了高高的護欄。

也就在這時,一輛汽車飛馳而過,在一聲巨大的撞擊聲中,男子的身子被撞得高高飛起,在空中表演著自由舞蹈,然後又飛快地落下。等他在地面落穩時,已經沒了命。

當他的命在人世間消失時,那個巨大的黑色怪物,被自己雙眼暴發出的光芒完全吞沒,黑色的形體在光明中消散,宮平清楚地聽到了在那光芒之中,傳來一聲女孩的輕笑。

他轉過頭,微笑著對那小姑娘說:“小妹妹,我沒有騙你吧?”

然後,他看了看身旁的運。

“下次再這樣莽撞的話,也許在成功前,你就先死了。”運責怪他。

“是的,是莽撞。”宮平點著頭,“但只有這一次。我已經學到了寶貴的經驗,明白了如何運用這力量。接下來,我要做準備。下一次,我不會讓鮮血染紅自己,不會讓自己流下一滴寶貴的血。我要讓鮮血之花在惡者的身上綻放,讓厄運將他帶入地獄的深淵。”

運轉頭看著自己的命,它發現此刻在宮平眼中閃動著的,是一種只有戰士才擁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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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006:打工

運發現宮平最近越來越平靜了,他不會琢磨如何去為王小梅報仇,也不會考慮如何接近公司老總,而只是拼命地工作。他似乎成了一個工作狂,白天在公司的工作無法滿足他,所以他又找到兩份夜間工。

一份是在韓式髮廊中當洗頭工,一份是在正規按摩院裏為按摩師打下手當小工。

運十分不解,但沒有細問。

韓式髮廊的老闆叫金善子,是個韓國女人,在韓國農村出生,在這裏的城市長大,已經三十二歲的人了,不但不談婚論嫁,甚至連男朋友也不找,整天只喜歡和店裏的年輕人們打情罵俏。這人的美髮手藝很一般,但要價卻出奇的貴,而奇怪的是總有人喜歡到她這裏挨宰。用她的話來說,許多人就是這麼賤,永遠只買貴的不買對的。

金善子長得不能算很漂亮,但也超出了一般,再加上點彩妝修飾,很有女人味,對店裏那些十八九、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們來說,有著致命的誘惑力,所以雖然她給的薪水並不高,而且分紅又少,但還是有一大票死忠於她的年輕男性美發師圍繞著她,讓這家韓式髮廊一陣生意興隆。

宮平在這些男生當中,無疑是最另類的一個,他打扮不新潮,髮型不入時,態度太隨和,這樣的人扔在人群裏本應立刻被淹沒,可在這到處都是異類一般的年輕人的店裏,他卻反而成了異類,所以很快引起了金善子的注意。這天,宮平剛幫大工為一個客人洗完頭,金善子就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風情萬種地倚在門邊。

“小宮,你最近很勤奮啊。”她瞇著眼,嘴角掛著笑意。

“嗯,做人必須要勤奮些啊。”宮平用他特有的那種友善笑容回答。

“最近很少見你這麼勤奮的年輕人了。”金善子打量著宮平。“樸實,勤奮。這種年輕人好像是屬於過去的。”

“你這麼說,好像自己很老似的。”宮平笑著,“你也是年輕人啊。”

“是嗎?”金善子笑了。“對啊,我連男朋友都還沒有呢。”

“是找不到能配得上你的人吧?”宮平一邊說,一邊將用過的毛巾收集起來,沖洗後晾在架子上。

“宮平,快過來幫我洗衣服!”發廊裏間,負責洗大家工作服的小姑娘大叫著,宮平急忙應聲:“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金善子一皺眉,“我沒記得給你安排這樣的工作。”

“沒關係。”宮平笑笑,“反正現在我也閑著。”

“有趣的人。”看著宮平急急而去的背影,金善子彷彿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韓式髮廊從晚上六點忙到八點後,宮平又立刻趕到了按摩院,把假裝成瞎子的按摩師,領到一個個身體不舒服的客人床邊,然後伺侯著他的工作。

按摩師叫陳大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長得挺胖,一點也不慈祥,如果摘下那擋住他半張臉的黑墨鏡,再瞪起眼,很像電影裏臺灣的黑幫大佬。這傢伙的脾氣十分不好,據說在他手下工作的小工,從沒有做滿過兩個月的,然而宮平卻打破了這一記錄,在他手下幹了將近三個月。

對於陳大沖的脾氣,宮平從來是用友善的笑容逆來順受,最後連運也看不下去,多次很生氣地警告宮平:“你再這樣下去,我恐怕就要瘋了。”

“我有我的需要。”宮平在沒人時,淡淡地回應運。“知道嗎,他是本市最好的按摩師。”

“我不明白你的需要是什麼。”運無奈地嘆氣,宮平只是一笑:“你總會明白的。”

“媽的,六十塊錢一小時,這些人可真是太享受了!”這天,陳大沖在客人走後,拍著桌子大叫,然後一下撲倒在床上,沖宮平招手:“過來,給老子捶捶背!”

“好的。”宮平一臉的微笑,他的運則氣得直哼哼。

“是這樣嗎?”宮平一邊用力捶打著,一邊問。

“你他娘的,想打死老子嗎?”陳大沖怒吼著,宮平立刻放輕了力道,結果他又大叫:“你他娘的是娘們兒嗎?捶得比蚊子叮還輕!”

“是這樣嗎?”宮平換了力度,再問。

“這回還差不多,對,這邊,再那邊,對,這邊,再那邊!”陳大沖閉著眼,不斷地指揮著。“還好,小子,看來這三個月沒白和我混。你小子除了這個,還幹過什麼?”

“在一家公司上班。”宮平老實回答,“還在一家發廊打工。”

“白領?”陳大沖多少有些吃驚。

“嗯,一般好像都這麼叫。”

“那麼有前途的事業,還跑來幹這個幹嘛?”陳大沖非常不解。宮平一笑:“沒什麼,只是想學會這種本事而已。”

“娘的,這本事有個屁用!”陳大沖罵了句人,“伺侯人的活,哪有在公司裏吹空調,當經理來得過癮?”

“各有各的好處吧。”宮平仍在笑著,“對我來說,這就是我想要的。”

“要他娘。”陳大沖又罵了一句,“聽我的,把心思都用在公司裏,別他娘整晚的朝這兒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放著好好的工作不經營,老來這些伺候人的下等地方混,不嫌丟人嗎?”

宮平只是笑,沒有說話。

“我說話你他娘聽見沒有?”陳大沖生氣了,一翻身坐了起來,“幹這種活有什麼出息?將來別說老婆都不好找,就是找到了,弄不好也是要和別人跑的,你明白嗎?”

“老陳!”按摩院經理的大嗓門在走廊中迴盪,陳大沖收不住聲地隨之吼了一聲:“幹嘛?”

“有客人!”經理的聲音比他更大,於是他的聲音就小了下去。

“記住!”他一邊狠狠瞪著宮平,一邊戴上那黑墨鏡,伸出手,裝成盲人,由宮平拉著,小心翼翼地順著走廊向另一個房間走。到了那邊,他先被經理狠狠瞪了一眼,然後被房間裏等得有些不耐煩的客人數落了幾句:“怎麼這麼慢?快點快點!”

這是一間高檔房,裏面有兩張床,牆上有空調和電視,牆角放著裝滿飲料的冰箱。一個客人已經脫了衣服躺在床上,另一個則喝著飲料看著電視,一邊催促陳大沖趕快開始。

“仔細點按,這位先生可是了不得的大老闆。”喝飲料的那人是陳大沖的常客,但並不怎麼尊重陳大沖。陳大沖說得沒錯,這種活幹得再好,也是伺候人的活兒。

“放心。”在客人面前,陳大沖永遠是謙和的,他在宮平的引領下,在那位背朝天棚的先生旁邊坐下,施展開他的獨門手法,幾下拿捏,就讓躺著的那人舒服地哼了起來。

“怎麼樣,老張,沒騙你吧?”喝飲料的那人笑著問。躺著的那老張伸出手,豎起了大拇指:“超讚!”

聽到這聲音時,陳大沖的身子突然顫了一下,除了正給陳大沖擦汗的宮平之外,誰也沒注意到。

但陳大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動,用最平穩的手法,在一個小時的時間裏,為這位客人做了最細致的按摩。

“真舒服啊!”那個老張感嘆著,舒服地躺在床上,始終閉著眼。“我的老毛病好像一下全都被治好了,這師傅的技術可真好。老王,你可真給我找了個好地方,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那個調調呢!”

“你這把老骨頭,不好好調養,還想那個調調?”那老王大笑起來,“你以後還是常到這裏來吧,我的頸椎病就是這麼治好的。”

“一定……”老張一邊念叨著,一邊舒服地睡著了。老王揮了揮手,宮平立刻慢慢扶起陳大沖,向外走去。他能感覺到陳大沖的身子在顫抖著,腳步踉蹌,卻絕不是偽裝。

“他怎麼了?”宮平多少有些納悶,忍不住回頭細看了一眼。

剎那間,他發現一隻面目猙獰的巨大黑色圓形怪物,從一團剛開始在老張背後彌漫的黑氣中幻化而出,十多道顏色不一、不成氣候的小型氣團,立刻被它吸引過去,與它合為一體,蹲在老張的背上,張開兩只巨大的手掌,想要將老張身後那白色的運掐死。然而運面無表情地伸手擋著怪物的巨手,怪物費盡了力氣,卻始終無法傷到它。

“這是……怎麼回事?”宮平轉過頭,透過墨鏡,也感受到了陳大沖眼中憤怒的光芒。“難道說他們是仇人?”

他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扶著陳大沖一直走到他的休息室。一時屋,陳大沖就一屁股坐了下去,整個人彷彿虛脫了一樣,完全沒了力氣。

“陳師傅,您怎麼了?”宮平為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關心地問。

“沒事,你走吧。”陳大沖有氣無力地說。“今晚我不舒服,不能工作了。走時幫我向經理說一聲。”

直覺告訴宮平,那個老張與陳大沖之間一定有什麼。他猛地想起了陳大沖之前說過的話:

“幹這種活有什麼出息?將來別說老婆都不好找,就是找到了,弄不好也是要和別人跑的,你明白嗎?”

陳大沖沒兒沒女,沒有老婆,沒有親人,這些年來,一直住在按摩院附近的一個小出租屋內,而更多時候,是直接在按摩院居住。他為什麼會這樣孤獨?難道不會是因為他曾失去了一切,終沒能再重新得到?

宮平沒再問什麼,他離開了房間,向外走去。

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要去瞭解一下那個老張。

運仍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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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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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007:半仙

“這位老闆不放鬆一下嗎?免費的。”

宮平走進老張和老王的房間,老張還在睡,老王則在看著足球,他回頭看了宮平一眼:“免費的?”

“是啊。”宮平臉上掛著老實人的友善笑容。“您是常客,又帶了新的客人來,我們怎麼著也得表示一下謝意啊。”

“那好吧。”老王挺高興地把衣服一脫,躺在床上。“小子,你手藝怎麼樣?”

“您試試看就知道了。”宮平帶著微笑,在老王身上試起手法了。他給陳大沖打下手已經快三個月了,沒吃過肥豬肉也已見足了肥豬跑,加上他平時就特別留心觀察陳大沖的按摩手法,所以初一下手,雖然遠不及陳大沖的技術好,但也頗有些專業的架勢了。

老王試過陳大沖的手法,兩下一比,當然覺得宮平要嫩得多,不過既然是免費的,他也不管那麼多了,哪里不舒服就指揮著宮平按哪里,宮平則無有不依地賣著力。

“老闆,您的體格很不錯啊。”宮平一邊按摩,一邊誇讚對方。對方顯然很吃這一套:“那是,想當年我一個能打五個!”一臉的得意。

“老闆,您的面相,是大富大貴的相,您是做大生意的吧?”宮平不無羨慕地問。

“建築。”老王舒服地呻吟了兩聲,“你會看相?”

“多少會一點。”宮平微笑著。“那邊那位老闆是您的朋友還是客戶?”

“都是。”老王說,“你真會看相?那你替我好好看看,今年我能發大財嗎?”說著,一翻身坐了起來。

宮平後退了一步,定睛望向這位王老闆,剎那間,一個顏色複雜灰暗的怪物,便浮現在王老闆背後。那怪物有著寬闊的背,身子始終彎著,頭朝下,緊盯著地面,兩只結實的手臂上,長著像鐮刀一樣的爪子。

一隻白色的手,死死壓在那怪物的頭頂,使它本來就低垂著的頭垂得更低了。

“那個殘疾小姑娘的殺意,是個獨腿的怪物;陳師傅的殺意,則是一個圓胖而手掌巨大的怪物,也許,怪物的外形有時會是一種象徵。而他的運在壓制他的厄運,這應該也是一種象徵。”宮平暗想著。他久久注視著那怪物的爪,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種形象,他調動自己全部的智慧推測著,終於有了結論。

“您是搞拆遷的吧?”宮平笑著問。

“你……”王老闆愣了半天,一拍腿:“小……小夥子,你還真神啊!沒錯,我確實在幹拆遷的活兒!”

“沒說錯的話,這次是在城郊工作。”

“對、對、對!”王老闆一下坐直了身子,“我說小夥子,神了!”

“這次應該不是太順,有些和您對抗的人,所以您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對不對?”宮平繼續按自己的推理說道。

“這……”王老闆猶豫了一下,宮平明白,這不是因為自己說錯了。

“殺氣太重,就恐怕會有不利。”宮平微笑著火上澆油,王老闆的臉色立刻變了,焦急地問:“小夥子,不……您怎麼稱呼?”

“敝姓宮。”

“宮師傅,您看,我沒有什麼災禍吧?”

“難說。”宮平搖了搖頭,“您一直以為自己有頸椎病,可到醫院怎麼檢查,您的脖子也沒問題,對不對?”

“沒錯!”王老闆連連點頭,“所以我才會總跑到這裏來,因為陳師傅的手法確實管用。”

“醫院當然檢查不出什麼。我想您得罪的那些動遷戶裏,一定有懂得古老法術的人。他弄了些東西壓在你那裏,按摩只能暫時緩解,卻不能消除它。時間久了……”

“怎麼樣?”王老闆膽怯地摸著自己的頸後,真有些怕了。

“恐怕骨頭會斷裂。好一點,高位截癱,壞一點……”宮平嘆了口氣。

“有法解嗎?能破嗎?”王老闆跳了下來,“宮師傅,您儘管開口,多少錢我都給!”

他的叫聲驚醒了同伴,那位老張慢慢抬起頭,看著兩人:“這是怎麼了?”

“我一會兒告訴你。”王老闆隨口答了一句,然後又問起宮平。宮平搖了搖頭:“如果對方不撒掉法術,誰也沒辦法。”

“什麼法術?”老張皺起了眉。王老闆一跺腳:“老張,是這麼回事……”緊接著將宮平剛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老張坐直了身子,抬頭看著宮平,忽然嘲諷地一笑:“年輕人,從哪里學的這種招術?”

“你認為我是騙子?”宮平冷眼看著老張。

“老王,你經常來這裏吧?”老張沒理宮平,而是和王老闆說起話來:“這麼長時間,你的什麼情況都早被他套去了,現在拿這些從你嘴裏說出來過的話來騙你,你傻啊?”

“張先生。”宮平看著老張,目光咄咄逼人,“我可以證明我不是騙子。”

“怎麼證明?”老張斜眼看著宮平。

“真的要證明嗎?”

“當然!”

“好。”宮平緩緩開口,“我的功力沒法看清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但我卻知道,你過去幹過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有句古話,寧毀十座廟,不拆一門婚。我感覺,那句話應該與這句話有關。”

宮平知道自己在冒險,但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推理。

果然,老張的臉色刷地一下變了,怔怔地看著宮平,再不敢開口說一個字,王老闆驚訝地看著老張,半晌後說:“老張,也被他說中了?怎麼樣,這回信了吧?”

老張鐵青著臉,沒說話。

“宮師傅,你快告訴我,到底怎麼辦?”王老闆越發地焦急了。

“很簡單。”宮平又恢復了笑容,“補償,盡最大的可能去補償每一戶――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那個下咒的人是誰,所以你只有讓所有被您用特殊手段整治過的人都滿意,對方才可能撤掉法術。”

“這……”王老闆猶豫了,“宮師傅,你不能幫我化解嗎?多少錢都行!”

“我只能做到這一步。”宮平走過去,慢慢抓住了王老闆頸後的那個厄運怪物,厄運一離體,王老闆的運就立刻松開了手。宮平將厄運移到了王老闆的右肩頭,然後用右手將它從自己的左手中掃了出去,厄運一下落在王老闆右肩上,猛地將利爪刺進王老闆肩頭,王老闆的運,便立刻再次伸出手,壓在厄運頭頂。

厄運便緩緩抽出了爪。

“你做了什麼?”王老闆揉了揉右肩膀,“我怎麼覺得這裏有些發澀?”

“我只能讓那東西在你身上移動,卻沒法清除掉它。”宮平說,“我現在只是想讓你知道,你的身上真的有些可怕的東西,而我只是讓你暫時脫離了危險――這樣的話,最壞的結果就只是半身不遂而已,不會危及生命。你可以考慮一下要怎麼辦,如果想要根治,就照我說的辦好了。我晚上八點半到十一點都會在這裏,你知道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回過頭,看了看老張:“這位張老闆,您似乎……”

“我怎麼了?”老張也變得緊張起來。

“目前還不能清楚地看透。”宮平說,“下次王老闆來時,您也一塊過來吧,可能那時,我就能看清您身上的東西了。”

這話令老張毛骨悚然。

宮平回到了陳大沖的休息室,看著倒臥在床上憔悴不堪的陳大沖,宮平多少覺得有些心酸。這樣一個孤獨了一生的人,曾經經歷過怎樣的苦難?

“陳師傅。”他輕聲呼喚著他,陳大沖緩緩轉過身,瞪了他一眼:“你又回來幹什麼?別他娘的過來打擾我!”

宮平沒有走,反而坐了下來,久久注視著老人那張表情威猛的臉。

“你並不是惡人,何必總裝出這麼一副兇惡的樣子?”宮平平靜地說,“我知道剛才你受了很重的刺激,我也猜到了那是為什麼。但我有一個要求――不要做傻事。上天是公平的,它會給你一個公平的。”

“公平?”陳大沖哼了一聲,轉過臉去。“你不就是宮平嗎?看來老天真是給了我一個公平!”

“能說說你的事嗎?”宮平繼續說,“也許說出來,你就會好過。也許,我也可以幫你分擔。”

“幫我分擔?”陳大沖一翻身坐了起來,“你分擔得了嗎?你嘗過失去一切的滋味嗎?你知道一個人失去了全部希望,孤獨地活著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眼看著害了你的人過得比你好時是什麼滋味嗎?”

“那個姓張的老闆就是那個人對不對?”宮平一動不動地坐著,靜靜地注視著陳大沖。

陳大沖瞪圓了眼,狠狠瞪著宮平。但他兇惡的目光並不能嚇退年輕人,在年輕人面前,他的殺氣失去了全部的作用。他感覺到無力,於是一屁股坐在床上,眼淚滴了下來。

“娘的!”

“我想我猜得沒有錯,因為我幾乎已經得到了證實。”宮平繼續說,“那個姓張的人,奪走了你的愛人,也奪走了你的自尊與自信,還有對生活、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對不對?”

“滾!”陳大沖抬起頭,惡狠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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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008:陳師傅的故事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離開了按摩院,走在大街上,運終於忍不住問宮平。

“沒什麼。”宮平邊走邊說,“只是覺得陳師傅很可憐。同時我也覺得,那麼輕易就毀了別人一生的傢伙,應當得到報應。”

“我對那個陳大沖可沒什麼好印象。”運說,“也許孤獨一生是他應得的報應也說不定。”

“所以我才沒有立刻動手。”宮平說,“今天我布下的局,令那個姓張的人一定會再來。而在這中間,我會問清陳師傅一切。”

“你真的會什麼看相?”運這時又忍不住好奇地問。

“看相?”宮平笑了,“我從前在哪本書上看過,說有些好像會看相的人,其實是心理學家和推理高手。我只是推理罷了。因為那個殘疾小姑娘的殺意,還有陳師傅的殺意,在外形上都帶有一定的暗示,所以我根據王老闆身上厄運的外型,推測出了那是誰的殺意――始終彎著腰、低著頭,而且手像鐮刀,我覺得這應該代表著農民。而因為法律政策的原因,建築業不可能入侵農村,所以只能是城郊。”

“厲害的傢伙。”運感嘆著。“可我還是不明白,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宮平自然明白運指的是什麼。他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向運坦白:“我要得到陳師傅的技術,還要成為一名出色的美髮師。”

“為什麼?”運更好奇了。

“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宮平說,“我不會再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中。可怎樣才能在別人不會產生抵觸情緒的情況下,在別人身邊一點點剝離他的厄運呢?”

“我明白了!”運一拍額頭,“我太笨了,怎麼這麼久也沒想通這一點?是啊,美髮師也好,按摩師也好,都可以在對方完全放鬆的情況下,在對方身邊隨意活動。嗯,對你來說,這確實是必要的技能。可,似乎只學會一種就好了啊?”

“最大可能擴展自己能力發揮的空間。”宮平說,“如果遇上了禿子,按摩技術就能派上用場;如果遇上了不喜歡按摩的人,美髮技術就能派上用場。”

“不錯。”運默默點頭,突然嚇了一跳:“等等,聽你這話的意思,你似乎要殺很多人?”

宮平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高深莫測令運多少覺得有些恐懼。

“我的命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運在心中暗想著。

第二天,宮平照例先來到韓式髮廊,為五個客人洗了頭後,他暫時閑了下來,於是開始整理毛巾,收拾坐椅。

金善子看著他,越來越覺得有趣,忍不住慢慢走了過來,久久注視他。

“不累嗎?”她問。

“這算什麼。”宮平笑了笑,“白天在公司裏才叫累了,無數的報表要處理,沒有一刻輕松的時候。”

“公司?”金善子從來不知道宮平白天在幹什麼。

“一家經營化妝品的公司。”宮平仍然在笑著,

“什麼化妝品?我們店裏有嗎?”金善子意外地被引起了興趣。

“對我來說,我們的產品是無比陌生的東西,我最熟悉的全是電子報表和資料、合同什麼的。”宮平說,“而且我們不過是小品牌,咱們店裏怎麼會有這種小品牌呢?”

“也是。”金善子笑了笑。“一會兒收工,我想出去走走,買點東西。陪我走一趟好嗎?我怕自己拎不過來。”

“抱歉。”宮平尷尬地笑了笑,“收工後,我還有份工。”

“你缺錢嗎?”金善子有些意外,同時心中也有些失落。

“不,不是錢的問題。”宮平抬頭看了看表,“是我需要那份工作,就像我需要這裏的工作一樣。老闆,時間到了,我先走了。”

“明天見。”金善子不無失落地回應。

“她好像對你有點意思?”離開發廊後,運半開玩笑地問宮平。

“她已經三十二歲了,是成熟的大人。”宮平說,“而店裏那些年輕人,都還是孩子。雖然年紀有的已經不小,但心理上還是孩子。大人會喜歡孩子,會願意逗弄他們玩,但不會真的愛上孩子。”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孩子?”

“我是嗎?”

“從前的你或許是吧。”運說,“但現在的你……我不知道是什麼,甚至不知道還可以可以將你稱為‘宮平’。你離過去的你已經越來越遠了。”

“那不是很好嗎?”宮平笑了。

來到按摩院,他見到陳大沖又恢復了原樣――對他發著脾氣,對客人陪著笑臉,和經理對罵。

“那個姓張的還會來。”在沒有客人,兩人回到休息室後,宮平平靜地對陳大沖說。陳大沖抬頭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我知道!”

“不想和我說說那件事嗎?”宮平問。

“你他娘給我滾!”陳大沖拍了一下桌子。

“你打算怎麼辦?”宮平從被震開的抽屜中,隱隱看到了類似刀柄的東西,陳大沖一把將抽屜推回原位:“你小子別亂猜,什麼事也沒有。”

“那你為什麼那麼激動?”宮平追問,“為什麼弄把刀放在這裏?”

“什麼刀?你看錯了。”陳大沖轉過頭去,沒那麼理直氣壯了,然後,又突然沖到宮平面前,一把揪住宮平的衣領:“聽著,小子,別管閑事,明白嗎?我要做什麼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接著當你的小白領去吧!”

最後,他又慢慢松開了手,垂下頭去:“算我求你。”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宮平誠懇地說。陳大沖抬頭看了他一眼,慢慢退回床邊坐了下來,心裏的防線,終於崩潰。

“好吧,我告訴你。”他緩緩地說著,“也算是在我死前,留給別人一點有用的教訓吧――我從前……是在道上混的,那時像我這樣不務正業,靠勒索盜竊為生的人有不少,我們互相稱兄道弟,學著小說裏好漢的樣子,不懂裝懂地對別人講著義氣。那時我們不羨慕有錢的人,只羨慕書裏的好漢,只願意過那種什麼也不想的逍遙日子。

“後來我娶了個老婆,一個挺普通的女人,那時我本應該珍惜、愛護她,好好過一過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可我沒有。我是個混蛋,我沒珍惜老天給我的幸福,當她大了肚子的時候,我還四處賭錢、喝酒、偷盜、詐騙……結果,她在幹家務的時候摔倒,孩子就那麼沒了。

“那時,我還不知後悔,天天像使喚奴隸一樣使喚剛流產的她,她沒有一句怨言,一句都沒有……我和別人打架受了傷,她就跪在我身邊給我包紮;我賭錢輸了,她就站在一旁任我拿她出氣……我不配有她這樣好的妻子,不配。

“後來,她跑了。和我的一個叫張新的兄弟一起跑的。我那個兄弟常到我家來,平時對我夠義氣,我也對他夠意思,替他蹲了三個月的牢,結果我出來後,張新和她都不見了,問別人,才知道她跟張新跑了。

“那時我幾乎要氣瘋了,不要命地和別人打架,發泄心中的怒氣,結果受了不少傷。你看我的腿,表面看還不錯吧?其實走路還成,但根本跑不了,站久了也不成。所以最後我才學了按摩的手藝,因為這活可以時常坐下來休息。我受傷之後,總能收到她寄來的錢,我想,這可能是張新和她覺得對不起我,想贖罪吧。不花白不花,我乾脆什麼也不幹了,天天拿著她寄來的錢去玩。

“後來,過了大約有兩年時間,有一次一個在外地混的兄弟邀我去玩,我就去了。晚上,他帶我到暗場子裏去樂,結果……結果……”

說到這裏,陳大沖再說不下去了,他彎下腰,手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個兇悍的、五十多歲的老人,而像一個因犯了無法彌補的錯誤而傷心不已的孩子。

“那時我才知道,張新那個王八蛋,把她騙走後,就逼著她出去賣,拿她當成了自己的搖錢樹!最後等她弄了一身病出來,又把她賣進了暗窯子裏!”

陳大沖痛哭著,哽咽地訴說著自己的痛苦:“她自從離開我,就一直後悔,可她覺得對不起我,沒臉再見,所以她一直偷偷地攢錢寄給我,因為她知道我大手大腳慣了,手裏又沒什麼積蓄……我是畜生啊!老天給了我比天還高、比海還深的幸福,我卻不知道珍惜,我卻生生地逼走了她,她在外面受那麼多的苦還想著我,可我呢?我不配當人啊!”

宮平看著陳大沖,眼睛已經濕潤了。

哭了一陣後,陳大沖擦了擦眼淚,接著說:“我拿出所有的錢幫她贖身,可對方不幹,於是我拼著和道上的朋友撕破臉,報了警。最後她被救了出來,我們也再不敢在那地方呆下去,於是輾轉來到了這裏。我打算好好和她過日子,把過去欠她的全補回來,可惜……

“她已經有了一身的病,很重的病。到這個城市沒兩個月,她就去了,留給我無盡的遺憾和悔恨。她在死之前,還惦記著我的將來,就是她逼著我,我才學會了這一門手藝,到現在,我用來養活自己的,也還是這手藝。我不想再娶了,因為我再也娶不到她了。我就一個人這麼孤獨的過著,算是懲罰自己吧。”

陳大沖抬頭看著天棚,似乎在回憶她臨終時的樣子,許多之後,突然握緊了拳頭:“這麼多年了,我心裏只有悔恨,卻忘記了仇恨與憤怒,但想不到,這麼多年了,老天竟然又將他送到了我眼前!那個聲音,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是他!張新!那個混蛋畜生!”

他猛地瞪著宮平,低聲說:“他會再來!而我,會為我老婆報仇!誰也不能阻攔我,誰也不能!”

“如果我說,我可以幫你報仇呢?不用刀、不用槍,也不用毒藥,只要為他進行一次特殊的按摩。”宮平擦了把眼淚,看著陳大沖:“那樣的話,你還堅持要自己動手嗎?”

“你說什麼?”陳大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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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gua78945 於 2014-1-23 18:38 編輯

其009:傳藝

“今天你好像有什麼開心的事?”金善子倚在門邊,看著正在洗毛巾的宮平。

“是啊。”宮平露出那老實人特有的友善笑容,“按摩師傅今天終於要正式教我按摩技術了,我當然高興。”

“是嗎?這樣就會讓你高興?”金善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突然嫵媚地一笑:“那要是我願意教你美髮技術呢?”

“我當然就更高興了。”宮平一笑,但沒趁熱打鐵。他知道人的精力有限,與其雙管齊下雙管都不硬,還不如集中於一隅,先在某一方面達到一定水準再說。

“所以……”金善子猶豫著,最終笑了笑,說:“所以如果今天我還想約你出去,你還是沒有時間了?”

“真抱歉。”宮平尷尬地笑著,“這件事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去吧。”金善子擺了擺手,“我只是隨口說說。我還沒到那麼不解風情的地步。”

“用詞不當。”宮平笑著說,“應該是‘不通人情’。”

“對,不通人情。”金善子笑著搖了搖頭,“看我,長在這裏,卻還說不好這裏的話。”

“那麼,我先走了。”

“嗯,好好學,等成了大按摩師,我也要拜託你喲。”

“好的。”

出了髮廊,運立刻忍不住說:“我越來越覺得她是看上你了。”

“未必。”宮平說,“她只是太寂寞了。一個寂寞的人,總會想拉別人陪。那些孩子們只能填補她一時的空虛,因為他們太不成熟,所以根本無法融進她的世界、她的心靈。因此她才會把注意力轉移到我的身上,那就像饑餓的人不會挑食,並不是因為真的喜愛那種食物。”

“饑不擇食?”運不解地自語著,“金善子這人,按你們人類的話來說,要臉蛋有臉蛋,要鈔票有鈔票,又不是胸大無腦的類型,而且三十二歲,也還算是年輕人吧,不至於到這種地步吧?”

“每個人的身後,並非只有一個看不見的運。”宮平說。

“還有一個別人看不到的故事。”

“什麼?”

“沒什麼。”

運還是十分不解,但它不想在命的面前表現得太弱,於是假裝了然地再不發問。宮平笑了笑,快步向按摩院方向走去。

幫陳大沖忙玩了幾個客人後,兩人回到休息室。陳大沖久久注視著宮平,宮平笑了笑:“陳師傅,幹嘛這麼看我?”

“我一定是瘋了。”陳大沖搖了搖頭,“竟然會對你這個毛頭小子說那麼多的事,還天真地以為你能幫我。你幫我?就靠按摩?”

“信不信由你。”宮平笑著說,陳大沖嘆了口氣:“其實我沒指望你能如何,只是不想讓自己這按摩手藝失傳。誰知道我還能活幾天?這麼些年了,難忍受我這壞脾氣的也只有你小子一個,你就當我的單傳弟子吧。”

說著,他脫掉衣服,俯身躺在床上:“來吧,小子,先讓我看看,這三個月來你都從我這兒偷走了什麼。”

“好的。”宮平挽起袖子,毫不客氣地在陳大沖向上施展起自己偷師學來的全部手法,陳大沖一會兒微微點頭誇獎,一會破口大罵,不斷地指正他的錯誤,表揚他的優點。

“記住,這裏的重點不是皮肉,而是那幾個穴位,所以手法要以點按為主,不能這麼亂砸亂壓;記住,這裏的肌肉厚實,用手指的力量根本沒辦法弄透徹,得用整個身體的力量;記住……”

宮平默默點頭,心領神會,將這些重點牢記於心,同時馬上應用到自己的手法中去,果然大有效果,有幾次令陳大沖也舒服得哼哼起來,不住口地誇他:“好小子,這樣我的手藝……也不致失傳了……”

宮平微笑著,一邊實踐著剛得到的知識,一邊趁這機會,將原本附在陳大沖腿上的、由普通的恨意凝聚成的小小厄運怪物分解。然而陳大沖背後那圓圓胖胖的運,卻懶洋洋地束手站在一邊,任由恨意又重新凝聚成厄運怪物。宮平嘆了口氣,明白陳大沖已經完全放棄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所以他的運也就相應地完全放棄了挽救自己的命。

如此五天之後,宮平的按摩技術已經達到一個相當高的層次,雖然說比起陳大沖來還差得太遠太遠,但與一般的按摩師相比,已經是更勝一籌了。

這天,宮平剛在陳大沖指導下,為一個客人做完按摩,經理就跑了過來:“宮平,有兩個客人指名找你。那兩個客人在六號房,是常客,你給我伺侯好了,要是把客人給我弄跑了,看我不收拾你!”

“是上次那個王老闆和張老闆嗎?”陳大沖問。經理一點頭:“沒錯,那個常客是姓王,就是給你治好脖子那個。另一個姓什麼,忘了。問那麼多幹什麼,人家要的是宮平。宮平,快過去!”

“知道了。”宮平恭敬地回答,經理滿意地走了。陳大沖激動地站了起來,沖出房間,直奔休息室而去,等他再回來時,手裏已經多了一把尖刀,他將尖刀倒轉,藏在袖子裏,聲音顫抖著對宮平說:“像過去一樣,把我帶過去,就說,我再免費為他們做一次按摩。”

“真的那麼想殺掉他?”宮平問。

“廢話!”陳大沖瞪了他一眼,顫抖著戴上墨鏡:“快帶我去!”

宮平看著他,慢慢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我以我的性命發誓,我上次對你說的話全是真的,我一定會幫你報仇,所以,請你收起刀,回休息室去等我。我會回去找你,然後,當我再出現在張新面前時,他就會被厄運纏身至死。”

“你在胡說什麼!”陳大沖激動地說,宮平卻突然退出房間,將房間的門在外面鎖上,陳大沖用力地砸門,大叫:“開門!”

“安靜。”宮平平靜地說,“否則會驚動所有客人,把他們兩個嚇跑。難道你想就這樣失去報仇的機會?”

陳大沖在門內停住了捶打,慢慢地癱坐在地上,惡狠狠地說:“宮平,你如果騙我,我恨你一輩子!”

“放心吧。”宮平微微一笑,轉身而去,轉過走廊的轉角,又走了很遠,才來到六號房。推門而入,發現等在裏面的,正是那位王老闆與張新。

一見宮平,張新立刻就站了起來,還沒等他開口說話,王老闆先搶先一步過來,緊張地對宮平說:“宮師傅,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這些年賺的錢,幾乎都賠進去了。你快幫我看看,那東西……那東西是不是沒了?”

“你的肩膀還會發酸澀嗎?”宮平一邊問,一邊凝目細看。王老闆的肩上還有那個厄運怪物,但形象和大小已經改變,那漆黑而帶著鐮刀爪的殺意怪物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十多股大小不同的恨意,與原有的恨意一起組成了一個灰溜溜的小東西,王老闆的運也懶得更壓制它,而是遠遠地飄在王老闆身後。

“我感覺不出啊!”王老闆叫苦連連,“一想到肩膀上有個東西,我就說不出的難受,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它,更不知它走沒走。”

“它已經走了。”宮平假裝著在王老闆肩膀上拍了拍、捏了捏,自然用上了陳大沖教的手法,王老闆在一陣酸疼後,感覺到肩膀輕松,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連聲說:“多謝宮師傅!宮師傅,您看,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說著,將一個大紅包硬塞進了宮平手中,宮平感覺這裏面至少有一萬塊。他點了點頭,也不推辭,順手將紅包插進屁股後的口袋裏。

“宮師傅,您看我……”張新神情緊張,欲言又止。

宮平轉過頭,仔細地打量著他的背後。那個主要由陳大沖的殺意成組成的厄運怪物,仍在揮舞著巨大而用力的手掌,試圖將張新的運消滅,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拔撼動運分毫。

張新見宮平向自己身後看,忍不住也壯著膽子回頭看了看,但什麼也沒發現,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恐怖,於是焦急地問:“宮師傅,這次能看出什麼來了嗎?”

“看到了。”宮平嘆了口氣,在床上坐了下來,張新立刻緊張地湊過來:“是什麼?”

“女人,一個看上去很憔悴的女人。”宮平說。

“女人?”張新打了個哆嗦。“什麼樣的女人?多大年紀?她……她在我背後嗎?”

“是的。”宮平點了點頭,“她一直在你的背後。上次我沒能看出來,這次我看清了。她一直在試圖掐你的脖子,但現在還觸不到你。不過,按這情形來看,再過十天左右,她的手就能摸到你了。”

張新打了個寒戰,王老闆也嚇得縮起了肚子,戰戰兢兢地問:“宮師傅,有解嗎?”

“我不能確定。”宮平故意要先嚇一嚇張新,“那個女人看上去不像現在的人,她穿的衣服……好像是幾十年前時候的款式。她的黑眼圈很重,似乎……似乎是幹那種經常熬夜而又費體力的事幹得太多……”

張新的腿軟了,他掙扎著向後退,一屁股坐在床上。

“怎麼可能?難道真的是她?”

宮平假裝沒有聽到,緩緩說道:“或許,我可以幫你除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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