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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越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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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22:09
第八十五章 拒婚(上)

「我?」

楚天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變得如此重要。一位六百年前擁有聖階最高修為的正道掌門人,而今的自由乃至未來的命運就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這種感覺,就是不可思議外加受寵若驚。

「等你將真龍天子印徹底煉化,元辰七印重新合璧後,就能開啟位於虛境核心的蒼雲神殿。」

洞天機繼續說道:「到時候鎮壓住老子元神的三道封印就能一一解開,我便可以脫出元辰虛境重修肉身,羽化飛昇也就指日可待!」

「蒼雲神殿——,在哪裡?」楚天全力運轉靈覺,卻根本無法在元辰虛境中發現到有關它的蛛絲馬跡。

「別白費氣力了,小子。如今你的修為不過剛到圓融境界,連摸蒼雲神殿的門都嫌早。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還是老老實實專心修煉恢復功力去吧。」

洞天機說道:「雖說老子被寒料峭打得險些萬劫不復,可老子還是老子,怎麼著都比你強。要是有人想整死你,老子總是看不過去要幫幫你的。怎樣,要不要我老人家現在就指點指點你?」

楚天大感失望,原以為洞天機可以幫助自己迅速復原功力,現在看來那仍舊是不可能。最多,他可以在危難時刻注入元氣幫幫楚天,同時也是幫他自己保命。

天路漫漫終需上下求索,參悟領會總要日積月累。靠天靠地靠別人,總是不成。

念及於此楚天釋然了,微微一笑道:「老洞,早點歇著吧。我也該用功了。」

「什麼,老洞?!」洞天機呆了呆,楚天的靈覺卻已退出了元辰虛境。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懂禮貌,連老爺子也懶得叫了。」洞天機頗有些人心不古的感慨,喃喃道:「老洞……怎麼也該是洞老吧?」

這時候楚天的思緒已經回歸現實,就看到屋外天色全黑,婆娑的樹影在窗紙上輕輕搖曳。

他的功力已經不足以在黑暗中視物,便下床點燈。

忽聽篤篤有人敲門,翼天翔在外問道:「楚賢侄,你還沒有睡吧?」

楚天打開門,翼天翔笑道:「我聽說你和洞少掌門在上雲亭外發生了點兒小衝突,放心不下便過來看看。楚賢侄,你沒事吧?」

楚天回答道:「我沒事,翼莊主請坐。」

翼天翔在桌邊坐下,仔細打量過楚天,見他確實沒有什麼異常,才頷首道:「這就好。我本有言在先,要將輕揚許配給楚賢侄。若在這當口上你出了事,翼某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楚天一怔,心叫不好。這翼天翔還真是言出必行,自己如今修為近乎全喪,恢復之路遙遙無期,他居然真為女兒提親來了!

見楚天沉默不語,翼天翔道:「想必楚賢侄應該聽說,我曾許下諾言:誰能將《法楞經書》奉還龍華禪寺,無論他是老是少,是正是魔,翼某都願將愛女嫁與他為妻。雖說輕揚不過蒲柳之姿,但性情也還算好,應該不會令楚賢侄生厭。」

楚天覺得翼天翔很可能是把話說反了。一來翼輕揚既然號稱正道第一美女,姿容自然不會差。前些日子跟自己打架的那個,很可能是經過易容後的翼輕揚。但同時她的小脾氣自己領教過了,卻也不想再領教;二來她於自己有救命之恩,總歸是欠著她的情,生厭更是無從提起。

但這一切都無關乎婚姻。

男與女的結合,不在於才貌金錢、家世地位,譬如山水相逢只為有緣,攜手相依只為同心。

而楚天與翼輕揚之間顯然既無心也無緣。

「承蒙翼莊主抬愛,恕我不能答應。」

翼天翔愣了下,沒想到楚天會這麼直截了當地拒絕自己。

「能告訴翼某其中緣由麼?」翼天翔問道:「是嫌輕揚不夠好,還是你已另有心儀女子?」

楚天的腦海裡情不自禁地浮現起珞珈的身影,她算不算翼天翔所說的令自己「心儀的女子」?

「我必須回返北冥神府,無法留在法門山莊。」

「原來如此……」翼天翔想了想道:「假如輕揚願隨你去呢?」

楚天沒有正面回答,徐徐問道:「翼莊主以為對我而言,是一部《法楞經書》重要還是自己的性命重要?」

「我明白了,你是用《法楞經書》報恩,所以不求任何回報。」翼天翔沉吟著點點頭,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楚賢侄,輕揚不能嫁你,可惜了……」

他起身輕拍楚天肩頭,喟歎道:「也罷,翼某喜歡你的少年老成,也知你既然做此決定,絕無更改之理。你準備何時啟程?如果信得過翼某,我便和輕揚親自送你到北冥城下。需知如今窺覷劍魔遺寶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不可不防。」

類似的話蘇智淵也曾說過,但從翼天翔口中講出,自有一番凜凜正氣殷切關懷。

楚天起身說道:「我正打算明早向你辭行。這些天多虧你們盡心照料,卻不必勞動翼莊主親自相送。」

翼天翔哈哈一笑道:「楚賢侄莫要客氣,不妨早些安歇,明日我擺酒為你餞行!」

翼天翔的笑聲中有些許失落之意,楚天對此也無法多說什麼,只能將這位一心選婿的法門山莊莊主、龍華禪寺俗家第一高手禮送出門。

有沒有遺憾?會不會後悔?楚天搖搖頭,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坐在燈下,將那支曉風殘月簫輕輕湊到唇邊。須臾之後,低沉幽徊的簫聲緩緩響起,在寂靜的春夜裡蕩漾,隱隱有一絲肅殺之氣,正是那曲《百魂斬》。

他反覆吹奏簫曲的第一段「夜雪」,心中不由自主地思念起那些離去或故去的人,意境相融簫聲漸轉幽遠。

「啪!」突然有顆小石子敲擊在窗戶上,發出脆脆的一響。

簫聲戛然而止,楚天端坐不動凝神舒展靈覺,探查屋外動靜。

「啪、啪、啪……!」一顆接一顆的小石子砸在了窗上。

楚天的靈台上影映出屋外的景像。在對面廂房的滴水簷上坐著一個紅衣少女,明眸皓齒膚光勝雪,亮麗的黑髮在腦後盤成一束瀉落到腰間,一雙嫩綠色的小蠻靴在簷下輕輕地蕩來蕩去,瑪瑙般晶瑩的小手白裡透紅,正攥著小石子惡作劇似地不停丟向窗戶。

楚天無法形容這一刻的驚艷感覺,彷彿滿院的月光都是為她而灑照,今夜的星光都是因她而璀璨。甚至,連春寒料峭的夜色也變得如許動人,令世上最偉大的畫師亦要擲筆喟歎。

「啪!」當又一顆小石子砸到窗戶上時,楚天打開了屋門。

「上來坐。」紅衣少女鬆手拋落剩下的小石子,拍拍身邊的滴水簷對楚天說。

楚天難以掩飾心裡的詫異,回答道:「我上不來。」

「撒謊,」紅衣少女嗤之以鼻:「你能把洞寒山打得落花流水,這兩丈來高的屋簷怎麼上不來?」

楚天淡淡道:「因為,他不是坐在屋頂上。」

紅衣少女嬌哼了聲道:「你幹嘛討厭我,幹嘛要躲著我?」

楚天搖頭道:「其實我一直想找機會向你當面道謝。」

「謝什麼,謝我救了你?」紅衣少女咯咯一笑道:「免了,就算街上有只又冷又餓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我也會把它帶回家。」

楚天的眉宇微微一挑又緩緩沉落,笑了笑道:「如果你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和人聊天,我洗耳恭聽就是。」

紅衣少女低哼道:「你曉得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說不定我現在正開心呢!」

她伸手輕按滴水簷,縱身飄落在庭院裡的香樟樹下,說道:「陪我走走。」

「……」

「除非你真的討厭我。」

楚天歎了口氣,感到有必要撫慰一下少女的自尊心。無論如何,被人拒婚是件很傷面子的事。

「沒有。」他說道:「其實我覺得你很不錯。」

說這話時兩人已經走出了他小住了二十餘日的那座院落,門外是一條空寂無人的小路,曲曲折折通向後莊。

「我當然很不錯。」紅衣少女抬頭挺胸坦然接受楚天的讚美,「你的朋友害死我的馬,我卻救了你的命。能遇見像我這樣以德報怨的人,算你運氣。」

「是。」楚天決定今晚姑且順著翼輕揚的意思,明天,自己就該離開法門山莊了。

「所以嘛,我若是求你一件事,你一定會答應的,對不對?」

「這個……要看我能不能做到。」楚天實話實說。

「有點男人的魄力好不好,就像我爹,一諾千金說到做到。何況,我要你做的並不是什麼難事,兩條腿的活人都能辦到。」

紅衣少女領著楚天來到一條蜿蜒流過山莊的小河邊,潺潺的清水在月光下粼粼泛光,時不時有一兩條小魚躍出水面盪開漣漪。

「你瞧,水裡的魚兒好自在。」她轉眸凝望河水,說道:「娘親去世後的一段日子裡,我爹每天都帶著我到這裡來釣魚,一坐就是整個下午。」

楚天發現這個凡事好像不在乎又極在乎的美麗女孩眼眸深處泛出一絲淡淡的寂寞,卻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那時候我就在想,假如有一天我死了,要是有個男人也像我爹爹那樣,默默地傷心,靜靜地懷念,該有多好?」

紅衣少女揚起小蠻靴將一顆小石頭踢進了河裡,「嗵」的一聲,水面層層盪開清波。

「你想要我做什麼?」

「什麼也別做,站著別動就好。」紅衣少女溫柔一笑,月色變得分外撩人。

楚天杵在原地,就見她慢慢走近自己,直到近無可近。

楚天開始往後退,身軀稍稍保持後仰的姿勢。

紅衣少女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緊張,笑得愈發嫵媚:「你有沒有後悔過,有沒有心動過?說真話,現在還來得及!」

「沒有。」

「讓我看看,」紅衣少女揚起臉,踮起腳盯著他的眼睛:「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又在說謊?」

她的櫻唇微微翕張吹氣如蘭,傲人的胸脯因為嬌軀的上引而向前挺起,楚天甚至能聽到彼此衣衫磨擦的簌簌微響。

「我一直想你……」她的媚眼如絲,有火星在閃動。

楚天的頭有點暈,呼吸裡「轟」地有團火熊熊燃燒起來,刺激著身體的感官在膨脹。

月夜、小河、山莊、麗人……曖昧的事情似乎馬上要發生——

「砰!」少女突然抬起腿,膝蓋重重頂向楚天。

「噗通!」楚天猝不及防摔進了河裡,小腹痛得痙攣已說不出話來。

「去死吧!」紅衣少女揚眉吐氣,頭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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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24:02
第八十六章 拒婚(下)

楚天濕漉漉地爬上岸,口鼻中有血流出,不停地乾嘔。

翼輕揚夠狠的,她這一下比楚天踹在洞寒山肚子上的那記還狠,虧她一路忍到最後才發作。

楚天現在除了揉肚子擦鼻血外,就只能苦笑。假如自己不是拒絕而是答應,又會發生什麼事?應該仍舊逃脫不了被踹進水裡的命運。

他在河邊的草地上躺了會兒,直到緩過了氣,才站起身往住的地方行去。

屋裡的燈還亮著,楚天推開虛掩的門剛想邁步走入,猛地聞到一縷淡淡的血腥氣。

他的眸中寒光一閃,右手握住蒼雲元辰劍,一邊舒展靈覺一邊走進屋裡。

屋中,一個熟悉的身影面孔朝下倒在床榻前,殷紅的鮮血從身下汩汩流淌出來。

「大師?覺渡大師!」

楚天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快步上前抱起覺渡大師的身子,心頭變得冷涼。

覺渡大師面含一縷古怪的微笑早已氣絕身亡,他的胸前有一道被銳器洞穿的傷口,手裡兀自緊捏著那串形影不離的念珠。

楚天迅速鎮定下來,目光飛速掃視屋中每一個角落,並未發現絲毫搏鬥過的痕跡。

他暗吸一口冷氣——什麼人能夠在面對面的狀況下,一招致命擊殺覺渡大師?!

「楚賢侄,我差點忘了——」屋外忽然響起翼天翔的笑聲道:「這部《天翔四絕》雖難登大雅之堂,但……咦?」

微風掠動,翼天翔搶步來到楚天身後,面色劇變道:「師兄!」

他探出兩指搭在覺渡大師的右腕脈門上,繃立的眉宇先是越來越緊,隨後緩緩地鬆開。

「我剛回屋,就看到他倒在這裡。」楚天說。

翼天翔點點頭,「這麼說,你沒有見到兇手。」

他伸手輕輕地探入覺渡大師的懷中,眸中猛地閃過一道精光:「經書不見了!」

楚天心頭微凜,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

難道說,為了一部《法楞經書》,竟有人害了覺渡大師的性命?

這個老和尚雖有些嘮叨,有點不通時務,卻有顆難得的善心。

是誰下如此狠手,是誰能下如此狠手?!

楚天沉下心來推想每一個細節,卻越想越覺得此事蹊蹺。

疑點之一,覺渡大師是在自己的屋中遇害,剛才他並不在屋中,而以覺渡大師的為人絕不會在無人時擅自闖入。

其次,覺渡大師臉上那縷古怪的笑容是為何而發?莫非他與兇手相識,莫非他至死都不曾想到對方會對自己下毒手?

那麼下午洞寒山的挑釁、翼天翔的提親,自己的辭行、翼輕揚的出現……一系列的事情與覺渡大師的遇害有關嗎?如果有關,但這些事情明明又都與自己相牽連,那麼覺渡大師在自己的屋中遇害,是不是一個陷阱呢?!

誰是陷阱裡的那個人?楚天的心頭猛地一跳,湧起一股極為不安的預感——兇手真正的目標不是覺渡大師,而是他!

覺渡大師遇害,原因是他一直在明裡暗裡地保護自己,否則自己很可能早已遭了毒手。

因為覺渡大師保護自己,所以兇手先殺害了覺渡大師,然後栽贓到自己的頭上!

突然,他意識到了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經書不見了!」

假如兇手意在奪取《法楞經書》,那他絕不可能對準覺渡大師的胸口下手。除非,對方事先早已清楚,覺渡大師並未將經書收藏在懷中。

能夠在不動聲色間完成上述種種佈置,又對覺渡大師乃至《法楞經書》的存放瞭若指掌,放眼整座法門山莊,這樣的人屈指可數!

頓時,楚天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兩道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就那麼一剎的定格,隨即錯開。

彼此之間,已經讀到了許多信息。

劍魔遺寶,竟輕而易舉地把一個人變成了鬼!

楚天將一縷靈覺送入元辰虛境尋找洞天機,徐徐道:「翼莊主,莫非覺渡大師認識兇手是誰?!」

「是的,我想他一定認識。」翼天翔目不轉睛地看著楚天:「而且我想你也認識,可惜無法證實,也無法令人信服。」

楚天的目光霍地一閃,翼天翔果然是個人物,有魄力有膽量,居然敢主動揭牌。

翼天翔忽然笑了起來:「真是有趣,就在一個時辰以前我們還有可能成為翁婿。」

「真是幸運,我拒絕了你。」楚天說,靈覺已感應到了洞天機的存在。

翼天翔沒有回答,驀然發出一串雄壯激昂的簫聲,頓時響徹整座法門山莊。

一瞬間各處警訊此起彼伏遙相呼應,徹底打破了山莊的寂靜。

山莊的弟子紛紛出動,一串串燈籠升上高空,封鎖住所有進出的道口。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楚天非常清楚。他更知道,自己絕不能坐以待斃!

「呼——」來自洞天機元神的一股磅礡力量灌注體內,蒼雲元辰劍鏗然放光,綻開朵朵祥雲劈向翼天翔。

出乎意料之外,翼天翔居然不招架,僅僅是將身軀微側拍出右掌。

「哧啦!」劍鋒切開護體真氣,在他的左臂上拉出一條深可見骨的血槽。

「砰!」楚天胸口中掌,飛跌在床上。他張嘴吐出一口鮮血,全身劇痛難以起身。

「孫子!」楚天立刻醒悟到自己又中了翼天翔的苦肉計。

他不殺,絕非心地仁慈。自己這一劍,等於雙手奉送給他最好的證據。

果然翼天翔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左臂血流如柱的傷口,微笑道:「你真的很聰明,可惜還嫩了點兒。」

話音未落,猛聽窗外竟有個和楚天一模一樣的聲音罵道:「孫子,孫子!」

翼天翔暗吃一驚,喝道:「什麼人?!」一記劈空掌力捲裹起澎湃紅瀾擊向窗外。

「啪!」窗戶被擊得粉碎,屋外卻空無一人。

只聽有個略帶得意的聲音倏忽去遠:「你真的很聰明,可惜還嫩了點兒。」

翼天翔皺了皺眉,已猜到窗外的是誰。

「王八蛋,大笨蛋,你小子怎麼連簡簡單單的一招『捨生取義』也躲不過?」趁翼天翔微微分神的工夫,元辰虛空裡洞天機在跺腳大罵楚天。

「你有告訴我怎麼躲麼?」楚天沒好氣地回答。

「……」洞天機一邊嘴裡不知咕噥著什麼,一邊痛心疾首地將元氣補入楚天體內,助他平復傷勢積蓄力量。

這時候山莊賓客聞聽警訊陸續趕至,幾名龍華禪寺的僧人看到覺渡大師橫屍在床的慘狀,不禁悲憤交集撫屍痛哭。

全世鼐、殷紅鵝和元世亨望見屋中慘像也是驚呆了,急問道:「翼師叔,這是怎麼回事?覺渡大師他——」

翼天翔面色沉痛而悲憤,緩緩道:「覺渡師兄已經駕鶴西歸,去往極樂世界!」

「師叔,是誰害死我師傅?!」覺渡大師的關門弟子凡塵霍然抬頭,語聲哽咽。

翼天翔雙目徐徐看向楚天,回答道:「就是他,狼子野心,恩將仇報,無恥之尤!」

「楚天?!」殷紅鵝失聲道:「翼師叔,您一定搞錯了。楚天怎麼可能殺害覺渡大師,何況他根本沒有理由這麼做。」

翼天翔苦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我一時失察,覺渡師兄也不會……」

洞寒山嘿然道:「要我說,肯定是翼師妹不願嫁他,這小子便懷恨在心,於是殺害覺渡大師妄圖奪取《法楞經書》以茲報復。」

元世亨搖頭道:「楚兄弟不是這樣的人!」

翼天翔歎道:「元師侄,只怕我們所有人都上了他的當!我方才取了《天翔四絕》想作為補償贈給楚天。可剛剛推開門,便看到他正從覺渡師兄的身上拔出蒼雲元辰劍——」

說到這裡他聲音微顫,像在極力抑制心中的激動:「見我進來,他竟舉劍刺來。幸虧我躲閃及時,只傷到了左臂。」

眾人看到翼天翔鮮血淋漓的胳膊,望向楚天的目光中不由得又多了幾分憎惡。

只有殷紅鵝叫道:「不,不可能!翼師叔,您一定是弄錯了。楚天,你說話呀!」

楚天冷眼旁觀著翼天翔自編自導自演,見他居然如一個演技高超的戲子般聲情並茂廣博同情,就跟吃了只蒼蠅似的噁心欲嘔,胸中憤怒難平。

便聽得洞天機在虛境中一邊不停地大罵翼天翔一邊不停地勸自己,道:「小子,冷靜點。你要是死在這裡,正遂了翼天翔的心願——他娘的翼天翔翼小兒,等老子有朝一日衝開封印從元辰虛境裡出來,不打得你磕頭叫祖宗,我老人家就改名跟你姓翼!」

楚天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謂雞蛋不碰石頭,螳螂不擋車,但親耳聽到真正的殺人兇手當面栽贓陷害自己,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教他如何能夠冷靜?

但對方既然是正道泰斗盛名冠絕神陸的龍華禪寺俗家第一高手,自然就篤定了自己這個籍籍無名的魔道外門弟子無理可說,無人會信。

只是沒想到翼輕揚也會參與到這場陰謀中。若不是她不著痕跡地將自己引到屋外,怎能讓翼天翔從容不迫地完成所有佈置?!

當自己心猿意馬地跨出屋門的那一刻,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還有什麼好說的?翼師叔既然親眼看到這小子行兇殺人,那就是鐵證如山!」

洞寒山看到楚天身敗名裂陷入絕境,不覺有一絲得意,嘿嘿笑道:「我早說過,這小子是北冥神府派來的奸細,殺了他,為覺渡大師報仇雪恨!」

凡塵雙目怨毒盯視楚天,叫道:「翼師叔,你要為我們做主!」

翼天翔的臉上露出一絲愧疚之色道:「凡塵師侄,你儘管放心,我會親自押送兇手到龍華禪寺交給戒律院諸位高僧公審,為覺渡師兄討回公道!」

禹余天和龍華禪寺的弟子聞言異口同聲地道:「翼師叔說得對,正該將這小賊交給戒律院明典正刑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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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24:27
第八十七章 天機印(上)

在所有義憤填膺的聲討中,全世鼐、殷紅鵝和元世亨是少數幾個保持沉默的人。

他們茫然望著楚天和翼天翔,即不敢相信前者會做出這樣的事,又無法懷疑後者的話,一時失了方向。

全世鼐沒了在山上時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機智,額頭生汗道:「楚兄弟,你倒是說話啊!」

楚天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道:「我不是兇手,信不信由你們。」

「你不是兇手?難道翼師叔會誣陷你?」洞寒山譏笑道:「敢做不敢當,你還算不算男人?」

凡塵咬牙切齒道:「大夥兒何必跟這畜生白費口舌,就按照翼師叔的吩咐將他拿下便是,自有戒律院的諸位師叔師伯秉公審斷!」

「可是楚天……說他不是兇手。他說的話,我信!」殷紅鵝叫道。

翼天翔神情威嚴道:「殷姑娘,我也不希望楚天是兇手。畢竟他是輕揚從冰風虛境裡救回來的,我還差點招他做了女婿。然而事實俱在,不由我不信。只可惜覺渡師兄每日廢寢忘食照料醫治,卻落得這般下場!」

他說著話雙目一閉痛心疾首地道,「師兄,是我害了你!」

「王八蛋,這小子總算說了句實話。」洞天機通過楚天的感官對屋裡的情況盡皆瞭然,道:「龍華禪寺的那幫老和尚,怎麼會收了個白眼狼?!」

接著又問楚天道:「小子,你恢復得如何?」

楚天回答道:「還好。」

「好,那就幹他娘的一場!」洞天機一點不像德高望重的正道宗師,他與楚天的想法不謀而合。

這時聽翼天翔問道:「楚天,你是束手就擒還是要翼某親自動手?」

楚天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之情,針鋒相對道:「翼天翔,這句話我會很快原樣奉還!」

「嗚——」蒼雲元辰劍遽然釋放出一團濃烈炫目的金色祥雲,將整座房間吞沒。

眾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閉起,直感到一股洶湧狂猛的劍氣充斥四周,好像要把自己打成篩子。

「喀喇喇——」屋中的床榻、衣櫥、桌案、椅子乃至所有的器具擺設在金雲中碎裂成粉。眾人根本沒料到楚天在重傷之後還能擁有如此強橫的力量,紛紛出掌招架,修為略遜者甚至受了內傷。

「不好,小賊要逃!」洞寒山一記怒喝,雙袖同時飛舞而出,如兩條青龍破開祥雲攻向楚天。

但楚天早已不在原位,他的身形借助眾人的掌力撞開背後牆壁遁出屋外。

他不做任何停留更不轉身,以一式「鷹揚訣」往斜後方全力飛退。

洞天機的元氣源源不斷補充進他的體內,使得天地烘爐重又有了生氣,儼然恢復到修為全盛時的實力。

「看掌!」突然耳畔響起翼天翔的低喝。未及看到他的身影,楚天的身周驀然湧現出一隻隻紅光閃閃的大掌,將前後左右所有退路徹底封殺。

「你姥姥的『無相無我掌』!」

洞天機的話音剛在楚天腦海裡響起,漫天的拳影已經無懼無畏地迎頭痛擊。

「砰砰砰砰——」一連串梅花間竹般的爆響,楚天的身軀風雨飄搖,承受著難以想像的可怕壓力。

洞天機怒道:「你小子幹嘛跟他硬撼,當老子的元氣都是白給的嗎?」

楚天充耳不聞,靈台精準找到翼天翔的真身,蒼雲元辰劍如破囊之錐疾刺而出。

「叮!」掌影散去,翼天翔出現在楚天的左側,一記屈指輕彈將蒼雲元辰盪開。

「龍華禪寺的『一闡提指』,居然到了七品境界,這王八蛋了不起!」

楚天聽洞天機悠然自得地點評翼天翔的出手招式,就是沒空指點自己如何退敵,又氣又無奈,道:「我沒空聽你賣弄,怎麼破解?」

洞天機兩手一攤道:「這王八蛋已經達到第十二層的聖階『守一』境界,一招一式返璞守一大拙不工,根本無懈可擊。以你現在的修為和功力,拼不過只能跑。若是拼不了也逃不掉,那就只能死翹翹!」

楚天冷哼道:「我要是翹了,你也好不了!」

說話間他和翼天翔又連拼三招,口鼻不停溢血,身形卻始終衝不破翼天翔的圍堵。

轉瞬之間,洞寒山等人已追了上來,見翼天翔穩穩控制住局勢,便在旁觀戰。

翼天翔意欲生擒楚天,並不下重手,只用雙掌逼住他道:「楚天,你已走投無路,何苦再負隅頑抗?若有一絲羞恥之心,就該回頭是岸懺悔罪孽!」

楚天對翼天翔的話語充耳不聞,賭定他沽名釣譽不會當眾斬殺自己,索性放開手腳只攻不守。

凡塵見狀叫道:「師叔,這種人渣不見棺材不落淚,你勸他做甚?」

元世亨緩緩道:「凡塵師兄,你是出家人,何必出此惡語?何況楚天說過,他不是兇手!」

洞寒山冷笑道:「他不是兇手為何逃跑,分明就是做賊心虛!」

幾個人口角之時,洞天機對楚天說道:「小子,你有兩條路可選。一,束手就擒靜待轉機,相信這世間總有好人為你平反昭雪;二,管他娘的跟這人渣玩命,強行突圍。我老人家會將五成元氣注入你的體內,令你的功力瞬間提升到聖階高手的洗心境界。但你的身體恐怕無法承受,很可能會爆經。」

楚天斬釘截鐵道:「我沒有第二條路,殺出去!」

「好,我再傳你一十二式天機印!」洞天機讚許道。他老人家倒也不吝嗇,元神輸出一縷靈識與楚天的靈覺交匯融通。

瞬時楚天的腦海中浮現起成百上千隻奧妙紛呈的法印影像,恍惚間喜怒哀樂七情六慾已從心頭流過,仿似歷經了前生後世的輪迴冷暖。

「小心,來了!」洞天機一聲低喝,磅礡的元氣如決堤洪水湧入蒼雲元辰劍,稍經流轉便瀉入楚天體內。

楚天登時感到全身經脈暴脹,好像要撐破了一樣,天地烘爐嗚嗚燃燒,雄渾至極的梵度魔氣充塞丹田,就像一隻超負荷的氣球。

「嗡——」蒼雲元辰大放精光,一記「逆天改命」直取翼天翔小腹。

翼天翔低咦退讓,明顯察覺到楚天暴增的力量,眼裡有抹精光掠過。

「咄!」楚天口中吐出低沉的嗓音,靈台明月返空道心通明,左手五指兩屈三直,掌心朝天手指開始發出一系列眼花繚亂的奇妙變化,有如在測算天機之妙。

天機不可測,尤其是對凡夫俗子來說,高高在上的天機看不見摸不著,無從把握更無從窺覷。

然而洞天機傳輸給楚天的那縷靈識中,不僅包含了十二式深邃精妙的法印,更蘊藏著一絲用以演算天機的法則

「噩、傷、驚、休、死、離、散、亂、暴、失、絕、滅……」楚天在轉瞬中打出了整整十二式天機印。

每一道天機印打出,都會憑空捲湧起一團以虛空靈氣凝鑄而成強光,化作曼妙的法印虛影,青芒閃耀蘊含著一縷超脫塵世的天意氣息轟向翼天翔。

「天機印——」翼天翔聳然動容,雙掌在胸前連劃出七道弧光,以一式「七級浮屠掌」護持週身。

「砰砰砰!」天機印激撞在弧光之上綻開刺眼光花,強勁的罡風肆虐飛舞,逼得眾人再向後退。

然而他的七級浮屠掌儘管勁力渾厚足以阻擋住天機印的實體攻擊,卻無法攔截蘊藏在其中的渺渺天意氣息。

「噩、傷、驚、休、死、離、散、亂、暴、失、絕、滅……」種種天機厄運接踵而至,強橫地穿越過翼天翔的護體真罡直達靈台,頓時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假如不是楚天對天機印的領悟僅是皮毛,假如不是翼天翔的修為絕強,他的道心十有八九便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從此迷失自我萬劫不復!

饒是如此,翼天翔的亦是心旌搖蕩,莫名地起了一陣煩躁之意,強烈的殺機衝動不可抑制地從心底裡湧出,令他苦修了四十餘年的道心如鏡蒙塵。

「破!」翼天翔爆發出一聲低吼,神情肅穆身發紅光,宛若一尊金剛立地凜然不可侵犯。他抱元守一護持靈台,身形飛速後退,以免被楚天趁勢攻入。

「哇——」楚天的滋味比起翼天翔甚至更難受,他仰面噴出一大口淤血,渾身真氣如抽空了般,尚未復原的經脈又有多處出現崩裂跡像,五臟六腑更是雪上加霜痛得生不如死,連肌膚也漸漸開裂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他以真階九層的修為,卻承接了聖階十層的功力,體內遭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但若非有聖階十層的實力,又豈能驅動天機印,更無法擊退翼天翔。

此刻翼天翔被迫暫退,終於有了稍縱即逝的突圍機會。楚天身劍合一,強壓沸反盈天的氣血與非人的痛楚,御風衝向無邊無際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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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天機印(下)

“見鬼,我怎麼漏算了他會有這招!”

一瞬間翼天翔已經穩住心神,將十二道天機印意化解殆盡。不用眼睛看,他都能察覺到洞寒山、凡塵和尚、全世鼐等人流露出的驚駭與不解之意。

——赫赫威名的龍華禪寺俗家第一高手翼天翔,居然會被楚天擊退!

但他卻是有苦說不出,天機印已經失傳了六百餘年,旁人根本就無從了解其中的奧妙與玄機。只當自己抵擋不住那些法印虛影的轟擊才向後退避卸力。殊不知法印虛影並不可怕,真正厲害的是每道法印中蘊藏的那縷天意氣息!

當年寒料峭若非有菩提明月印守護,只怕也會敗在了洞天機的手中。

當然,楚天施展出的天機印絕對無法跟那個老古董相提並論。假如自己不是有些託大,凝定心神緊守靈台,也決不至於如此被動。

現在他也沒工夫跟人解釋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眼見楚天御風而起即將消失在視線之中,翼天翔左手低垂捏起劍訣,右手掣動仙劍“浩然”,施展御劍術直追楚天!

只見夜空之中一束燦若流星的劍光風馳電掣,飛速迫近楚天。

兩人之間的距離由三百米而五十米、三十米……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不到二十米。

楚天靈台上清晰映照出翼天翔的御劍光影,背後磅礡劍氣排山倒海般地壓迫過來,使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身軀即將被碾碎成灰的無力感。

突然,楚天看到前方的夜幕深處亮起一團光雲,猶如孔雀開屏流光奪目異彩繽紛,以肉眼無法追逐的速度撕裂寂寥長空,向翼天翔俯衝而至。

“孔雀明王訣?!”翼天翔暗吃一驚,口中發出一記低嘯催動真元,體內紅光迸綻劍華沖騰,頓時四周精氣翻捲風起雲動,宛若一片浩瀚汪洋淹沒夜色,卻是全力施展出龍華禪寺四大御劍術之一的“苦海無涯訣”直攖其鋒。

“砰——”楚天聽到身後響起一記震耳欲聾的轟鳴,光瀾如雨花般迸濺,一道道無可抗拒的流散罡風將他捲入到洶湧的怒濤之中,身軀不由自主地載沉載浮,好似被碎裂成片。

他的腦海彷彿也炸裂了,出現了短暫的意識空白,眼前眩光肆虐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耳朵里嗡嗡震蕩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忽然他恍恍惚惚地感到有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攬住了自己的后腰,一股精純魔氣注入體內,令得精神為之一振。

“珞珈?!”楚天的鼻子里聞到了一縷熟悉的氣息,淡淡的、宛如清晨玫瑰花瓣脈脈舒展散發出的芬芳。

“嗯,是我,別說話。”

珞珈的袖袂在氣浪中獵獵飛舞,盪開亂流離光像一朵輕雲順勢后飄,唇角淺含一絲微微的笑意端詳楚天道:“真可惜,只差一點兒就娶到正道第一美女當自己的老婆了。為什麼不答應他,你那時候在想我麼?”

楚天苦笑笑也不應聲,這時候,最佳的選擇莫過於牢牢閉緊自己的嘴巴。

耳邊又聽得珞珈悠悠道:“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怎麼知道?”楚天怔了怔,終究忍不住開口問道。

“廢話,難不成真是你殺了覺渡大師?”珞珈一邊御風北行,一邊笑道:“我真該晚點到,看你背上黑鍋又是什麼樣子……你準備怎麼謝我?”

楚天鬱悶道:“隨便。”

他的靈覺已經感應不到洞天機,曉得此老見危機解除,便隱入元辰虛境深處修鍊去了。剛才一戰,為了能夠使出天機印逼退翼天翔,這老頭也花了不少本錢。

想到這裏楚天的心氣平了——連洞天機這樣的聖階巔峰人物都有虎落平陽的時候,自己眼下遇到的這點事又算什麼,大不了臥薪嘗膽,等時機成熟翻盤再來過。

“哦?那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這句話,無論我提出怎樣的要求,你都會滿心歡喜地答應下來?”

珞珈可不管楚天此刻心裏為了覺渡大師遇害的事有多窩火多難受,“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麼——告訴你,千萬別自作多
情,你對我的吸引力還遠未到一日未見如隔三秋的地步。”

“哦——?!”楚天看著腳下飛速後退的莽莽山林有點悶。

就這麼一小會兒工夫,珞珈已帶著他飛出了足足兩百餘里,身後,已經沒有了翼天翔等人的影子。

“再過七天,神府就要進行今年的嫡傳弟子選拔,我已經幫你報了名。”

“什麼?”

“你剛才已經答應過,所以不准說不參加,也不准不通過。”

楚天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問道:“你覺得我現在這種情況有可能通過麼?”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已經報好名了。”

“可如果我沒能晉陞,就不是個人的事了。”

“也對,要是你被別的候選弟子打得落花流水,作為推薦人的我豈非很沒面子?”

珞珈想了想,神情變得很嚴肅很認真:“要不咱們返回頭,你跟翼天翔再好好鬥一場。假如能在他的‘無相無我掌’下撐過十招,差不多就能通過北冥神府嫡傳弟子的選拔了。”

“你想害死我啊?”楚天嚇了一跳,沒好氣道。要是別人說這話,他只會當作一句玩笑。但如果說話的人是珞珈,楚天永遠也不會用常理揣度——天底下就沒有她做不出來的事。打死了拆散了再把自己拼起來,楚天覺得那就是珞珈想要的。

“你也不必過分謙虛。剛才不是跟那傢伙打得有聲有色,還用一記天機印轟得他抱頭鼠竄退避三舍麼?”

珞珈笑眯眯地,身形徐徐下降攜著楚天飄落在一道從高崖上泄落的瀑布前。

“你早來了?”楚天站定腳步,體內的傷勢稍稍平復,但骨頭卻似散架了一樣,經脈也如同被小刀寸寸切割,身子微微一動五臟六腑便傳來錐心刺骨的劇痛。

“咳,你還真當我是能掐會算的神仙,每次都能踩著點來救你?”

珞珈很仔細地盡量不去觸動楚天的痛處,讓他倚著自己慢慢坐到了一片鬆軟的芳草地上。

兩人的正前方就是一座瀑布下泄后匯成的幽深碧潭。瀑水沖刷在山石上激起一串串晶瑩剔透的水浪,白茫茫的水汽瀰漫開來,很快沾濕了他們的衣髮。

楚天將後背靠到一塊突兀光滑的岩石上,一面凝念調息運轉丹田魔氣,一面貪婪地深吸了口濕潤清新的空氣。

他發現自己與珞珈越是相處得久,就越是想探尋她。

為什麼珞珈好像完全沒有好奇心,但她本應該有的。

就算她不屑也不必要刨根問底,但至少也該問問自己出去這麼久遇到過什麼人,撞上過什麼鳥事吧!

可她就是什麼都不問。是無所謂?是對自己不關心?還是早已經知道?

楚天對此不得而知,他搖搖頭,試探著問道:“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

“唉,這說明我對你的了解要遠遠超過你對我的了解。”

珞珈從袖口裡取出一把翡翠色的小梳子,漫不經心地梳理起她的秀髮。

“至少我會關心一下你的傷勢,而你直到現在都沒有問過我,剛才和翼天翔交手是否受了傷?唉,那可是一次聖階高手之間的對撞啊,真教人傷心失望!”

楚天一怔,徹底無語,只得實話實說道:“那是我因為想像不出,還有誰能傷到你。”

珞珈的眼睛像月牙兒般笑得彎彎的,伏下頭在楚天的肩上輕輕一咬,口中含糊道:“嗯,原來你想拍馬屁的時候,也可以拍得很精彩。”

她收起翡翠小梳,將長髮在腦後熟練地盤起,露出了天鵝般白皙驕傲的玉頸,看得楚天情不自禁地想湊過去擁住她的,親吻她的……

珞珈顯然察覺到了楚天的不自然和想入非非,她故意舒展嬌軀將凹凸有致的曲線在月光下顯露得淋漓盡致,聲音糯糯地問道:“想吃點什麼嗎?”

“有點。”楚天怦然心動,法門山莊的刀光劍影,陰謀陷阱一下子離得很遠很遠,仿似從來不曾發生過。

“我也想,想得要命!”珞珈側臉看他,黑漆漆的眸子里溢出促狹的笑,站起身道:“所以我馬上去抓魚拾柴,填飽肚子!”
看到楚天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她開心極了,山谷間迴響起她咯咯咯得意的笑聲。

楚天心底好不苦惱,簡直無語到了極點。

珞珈一個漂亮的縱身躍入碧潭,不一刻幾條活蹦亂跳的大魚被扔到了楚天腳下,接著珞珈從碧潭裡渾身濕漉漉地鑽出來道:“你要是還能動彈,就幫我烤魚吧——好像有半年多你沒做過好吃的給我了!”

去鱗生火,楚天將魚串到枯枝上,邊翻轉燒烤邊說道:“你曉得是誰放火燒了我的家鄉,讓我無家可歸?”

珞珈雙手抱膝坐著,瞧著火光印照下楚天紅紅的臉,問道:“你知道?”

“當年北冥神府派出十七名世家高手截殺林隱雪,他們把伏擊地點放在了大崖山!”

楚天盯著劈啪閃濺的火花,眼神有些惘然:“這次外出,我意外在大崖山遇見了幽鰲山,他告訴了我一切。可是,我下不了手。”

珞珈把頭埋進胳膊里,帶著嘲笑道:“哦,英雄嘛,總是惺惺相惜外加婆婆媽媽。”

楚天抬起頭:“珞珈,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幽鰲山是十七殺手之一。如果你知道,為什麼還故意安排我住進他家裡?你怎麼能那麼做?”

珞珈不置可否地道:“很多事,並不像它放在那裡看起來的樣子!而且事實證明,我的安排很有效。你又該欠我點什麼了!”

楚天追問道:“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真相?”

“真相?真相一直都在,只是你會看不見。有時候,人會選擇故意看不見。我不想你後悔。”珞珈徐徐道:“仇恨往往讓一個人的選擇變得簡單容易,但事情結束后還能心安理得的人,不多。”

楚天低垂下眼簾,緩緩道:“我明白,謝謝你!”

珞珈的眸中綻放出醉人的神采,她靠近楚天,探手和他一起握住烤魚的樹枝,說道:“看在你說真心話的份上,順帶告訴你一個消息:我遇到了魔教教主林盈虛。猜猜看跟他在一起的還有誰?”

“晴兒?!”

珞珈沒有回答,她靜下來盯著楚天的臉。許久之後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什麼時候你說起我的名字時,也能這樣兩眼放光?”

不等楚天開口,她立即自問自答道:“算了,我也不要看到你兩眼冒光的樣子。就像一隻想吃魚的貓,實在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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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八十九章 冤家路窄(上)

五天後楚天和珞珈回到了北冥城。畢竟八藏神歸丸和交梨火棗的底子都在,他的傷勢大致痊癒,得珞珈相助,功力也逐漸恢復到兩成左右。

此刻兩成的功力,也就相當於真階第二層的“築基”境界,想當初楚天衝擊北冥神府外門弟子資格考核時,已經煉至第七層“納虛”之境。雖然順利闖關,卻也差點被峨日照當成小白臉軟骨頭打死。此次參加嫡傳弟子的晉陞戰,爭奪必將更加激烈,遵照珞珈不準不參加,只准贏不準輸的規矩,楚天已經做好了大戰苦戰乃至血戰到底的心理準備。

但珞珈看上去一點不擔心,甚至比楚天本人更有信心。她表示萬一晉陞戰失利,楚天完全不必擔心會被丟進北冥海里喂鯊魚。她已經有了更好的方案——把楚天送回法門山莊,相信翼天翔一定會熱烈出迎三百里。

好吧,楚天姑且相信珞珈是在說笑。但有一件事卻是不爭的事實——他真真正正地一夜成名了。

“恭喜你成為神陸名流。”回來的路上,消息靈通的珞珈興高采烈地告訴楚天:“正道五大派一致同意將你列入‘惡貫滿盈榜’,排名第五十七位。知道是什麼概念嗎?魔道成千上萬的高手,只有一千個人有資格上榜。哥舒戰不過排名第二百三十七位,你比他有成就多啦。當然,那也證明覺渡大師的地位遠非曲陰陽可比。”

“你呢?”楚天第一次聽說有這麼一個該死的榜單。

“一般般,才第十六位而已。”珞珈嘆了口氣道:“我已經很努力了,但這個名次已經有整整三個月沒能提升了。雖說這次因為翼天翔的緣故,排名很可能提升至第十五位,但越前上升的空間就越有限,誰說不是呢?不過——”

她滿懷期待地看著楚天說:“我看好你的潛力,照這個勢頭只要被某某人再看上一兩次,你的排名就能突飛猛進擠入前三十。”

楚天皺皺眉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說話與其是在鼓勵,還不如說是在幸災樂禍?”

“有區別嗎?”珞珈不以為然:“反正咱們的名字都不可能出現在‘功德無量榜’上。我承認流芳百世很難,但能夠遺臭萬年也得拿出實力才行。”

就這樣,在一個春雨霏霏的下午楚天和珞珈走進了北冥神府的外城。

楚天撐著傘,珞珈親昵地靠著他的肩,就如同當初第一次進城時一樣,兩人並肩而行。只是這一次,楚天全不理會那些詫異的目光。

說實話,楚天並不能夠完全弄清楚,目前自己和珞珈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說是主僕,她從來不差遣自己當牛做馬。

說是戀人,自己與她的地位天差地遠,一個是北冥神府郡主,一個只是峨世家普通外門弟子。

認識半年多來,珞珈一直對自己很好,可她究竟看中自己哪一點?

楚天真的不是很明白,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愛上了她?

“據我所知今年晉陞嫡傳弟子的名額有三個——別嫌少,往年不過一兩個而已。只有原先的一百零八個嫡傳弟子中有人升任家老開府收徒了,或者不小心走在路上被冰雹砸死了,才會出現空缺讓外門弟子遞補。”

珞珈的靴子劈劈啪啪故意踩在水窪里,弄得楚天褲腿濕透。

“參加嫡傳弟子晉陞戰的人有四十九個。因為我和月姐是你的舉薦人,所以你很幸運地被列入了四名種子選手之一,不用參加外圍戰。理論上說只需要參加兩場決鬥,就可以晉陞成嫡傳弟子。”

“試試看吧。”

“打住,你要是抱有這種心態上陣,我就得提前訂棺材了。”

珞珈警告說:“每年嫡傳弟子晉陞戰都會有人傷亡,慘烈的時候一天之內倒下過十三個外門弟子。你不想成為那十三分之一吧?”

“所以如果我不想死就得順利過關。”兩人蹩進了熟悉的小巷。

小巷一如既往的幽長靜謐,牆壁上的粉白石灰由於年深久遠大部分都已經剝落,露出了青色的石磚。古老滄桑的滴水檐從牆頭上探出,成串的雨線嘩嘩流下,猶如珍珠串成的簾幕。

“聰明。”珞珈緊靠楚天,兩人的身影在黃黃的油布傘下躑躅步入巷內,曲曲折折坑坑窪窪的青石條小路在他們的腳下舒緩地延展。千百年以來,也不知道曾經有多少對這樣的情侶在某個雨日打傘步過,緩緩地來了緩緩地走了,誰又曉得會去往了何方。

“要記得你是高踞惡榜第三十七位的名人,若連兩三個北冥神府的外門弟子都斗不過,那些寫榜單的老古董豈非很沒面子?”

“問題是保住了他們的面子,我有什麼好處?”

“好處當然有。成為嫡傳弟子以後,你就有了升任家老的可能,還能接受各種重要任務獲取令人難以想象的豐厚賞賜,這樣你儘早還清我的欠款就沒問題了。更重要的是,你能夠有機會接觸到北冥神府的秘傳絕學,突破聖階境界指日可待。”

珞珈回答道:“再有呢,你可以搬離外城入住聖域,往後我們見面也會方便許多。”

楚天早已經習慣珞珈天馬行空式的奇談怪論,笑了笑也不說別的。

他的目光落在小巷深處一個撐傘而立的白髮老人的臉上。

白髮老人也在看著楚天和珞珈,雨水順著傘面泄落,有團水汽彌散在他的臉上。

“這老傢伙,還真是陰魂不散。”珞珈也看見了陰嚴道。

楚天攜著珞珈慢慢走近,陰嚴道徐徐說道:“昨天嫡傳弟子晉陞戰的排位已經公布。楚天,你和長河都被分派在了玄武組。不出意外五天之後,你的第一戰就會與他遭遇。為了這一天,我等了很久——”

“老東西!”珞珈低哼,“為將陰長河排進玄武組,你和陰聖道沒少費氣力吧?很好,本郡主拭目以待!”

陰嚴道的唇角綻開一縷難以明狀的笑容:“你不會失望,我保證。”

楚天淡淡道:“抱歉,你一定會對最後的結果失望,我保證。”

說完這話他與陰嚴道擦肩而過,來到幽鰲山的小屋前,伸手推開根本沒鎖的房門。

一股塵封的霉味飄來,屋裡空空蕩蕩,幽鰲山依然沒有回來。

“老傢伙是故意上門示威來了。”珞珈惡狠狠的語氣沖楚天嚷道:“你一定要贏!”

楚天收起傘,回頭再看那道蒼老的背影已在雨巷裡漸行漸遠。

五天後,楚天第一次踏上位於天王峰腳下的嫡傳弟子晉陞戰現場。

經過前三日的激烈角逐,四名北冥神府外門弟子中的精英人物脫穎而出,進入到最終的正戰,其中便包括了代表陰世家出戰的陰長河。

今天,楚天面臨的對手正是此人,看來陰世家是鐵了心要借這機會報仇雪恨。

楚天一點兒也不在意,反正無論對手是誰,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過關。

另外令他感到意外驚喜的是,正戰榜單上他看到了一個異常熟悉異常親切的名字:峨無羈。這傢伙經過殭屍老媽卓有成效的地獄式調教,修為大漲一日千里,竟連過三關獲得了向種子選手挑戰的資格。

大清早,峨無羈和文靜就來咣咣咣砸楚天的屋門。

這傢伙在外圍戰中見佛殺佛遇魔斬魔,一鳴驚人大放光芒,正在興頭上,連走路說話都變得神氣活現,生似別人不曉得他殺入了正戰。

“小楚,你怎麼還在睡,快起來,不然要遲到啦!”幾次“溫柔”地敲門無果后,峨無羈撩起一腳踹開門板。反正幽鰲山不在家,反正也不會有人要他賠這扇破門。

楚天懶洋洋地睜開眼,便看到這小子滿面紅光地沖了進來。

幾個月沒見面峨無羈的塊頭似乎又大了許多,古銅色的肌肉如小山丘般鼓脹隆起,隱隱流淌著一層殷紅色的金屬光澤,嗓門也比以前亮了不少。

“怎麼會,我不是被安排在了下午出場麼?吃過午飯趕去也來得及。”

“那怎麼行?”峨無羈不滿道:“今天上午我要出戰的。你怎麼可以不去,你怎麼可以不去為你最好的兄弟吶喊助威?”

“是啊,峨大哥的對手是殞世家的外門弟子元銅川,在去年的晉陞戰上最終排名第四,只差半步就成了嫡傳弟子。這次早早就放下話來,若再次衝擊失敗他就自己打發自己去忘川面壁十年。”

文靜是剛聽說楚天回來的消息,被峨無羈半拉半拽著來見楚天。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再來北冥神府,也許是家沒了,也許是這裏還有她的期待。

“面壁十年算他的運氣!”峨無羈信心爆棚,“說不定老子一錘砸扁了他!”

楚天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睡了,翻身下床道:“文姑娘,你家裡還好麼?”

“還好,只是沁源府已經不能待了,我們索性把家搬到了北冥山的藩城裡,便不必害怕不老參仙來尋仇。”

文靜低聲說:“我準備參加今年夏天的幽世家外門弟子考核,幽夫人已經答應為我做推薦人。”

“文姑娘,你放心。”峨無羈一看到文靜柳眉低鎖,說話低聲細語的模樣就打心眼裡想疼惜她,一拍胸脯道:“等我把老媽的‘殭屍神功’煉成了,就殺上參合府把那老傢伙的腦袋擰下來送給你煲湯喝!”

文靜感激地看了眼峨無羈,搖頭道:“謝謝你,峨大哥,不過有些事,我想親自辦!”

峨無羈撓撓頭,驀地想起一事道:“小楚,差點忘了跟你說。你今天下午的對手是誰我打聽到了。就是陰長河那龜孫子,千萬別小看了他!這小子不曉得打哪兒煉成了一種詭異無比的魔功,三場外圍戰的對手全部在十個回合之內被殺,而且渾身腐爛化成一灘膿水。”

文靜心有餘悸地道:“別說了,我越看越覺得他不像是個人,而是從幽界里逃出來的鬼!”

峨無羈深表贊同道:“小楚,你要留神。陰長河最想殺的不是別人,絕對是你!”

楚天笑了笑——他能說什麼呢,告訴這兩人自己差不多也就真階第二境的實力,全靠洞天機的元氣補給勉強過活?

更糟糕的是:五天了,洞天機死活不現身,而珞珈也像玩起了失蹤。

隱隱約約,楚天心頭有絲不祥的預感,這個時候,總難免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但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切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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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章 冤家路窄(下)

日上三竿的時候,楚天和峨無羈、文靜結伴趕到坐落在天王山腳的幽泉台前。

距離正戰開始尚有一段時間,山腳下已經聚集起上萬看熱鬧的人,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早佔領了各自的位置。到得晚的,只能見縫插針地往人群里鑽,有些乾脆爬到樹上居高臨下,倒也一覽無餘。

幽泉台的四周早早搭建起了幾排涼棚,專供各大世家的首腦人物入內觀戰。

更靠近台前的地方有一列特殊席位,簾幕低垂甚為隱秘,裏面坐的是負責歷屆嫡傳弟子晉陞戰仲裁事宜的北冥神府元老會代表。

北冥神府的元老會超脫於各大世家之上,甚至連府主都無法向他們施發號令,反而要接受前者的監督。

當然,不是任何人都能夠有資格進入元老會。按照北冥神府傳承了三千年的不成為慣例,只有退隱的各大世家家主和功勛卓著的家老才有資格入選。

元老會的人數常年保持在十人左右,平時隱居在“幽元殿”深處閉關修鍊,從不參與各大世家的紛爭。但任何人都不會忽視他們的存在。

峨無羈被他老頭子峨山秋拉過去說話,楚天和文靜便在外圍找了個位置站定。

這時候各大世家的頭面人物陸陸續續來到,楚天在這些人中看到了幽世家的家主幽杞人和他的夫人峨山月。

陰聖道和陰嚴道也赫然在座,楚天猜想他們關注的應該是今天下午的那一戰。

忽然人群中響起一陣鼓噪,一名身材瘦小的黃衣青年邁步登上高逾三米的幽泉台。在這座承受千年風雨與無數決鬥的古老泉台上,布滿暗紅色的法印與符文,構成一座堅不可摧的結界,就算台上鬥法的人各使神通斗得天昏地暗,台下觀戰的人群也不受絲毫影響,從而保證對決的順利進行。

“他就是殞世家外門弟子元銅川。”文靜的目光中透露出些微緊張,道:“看上去好陰險,峨大哥一定不能輸,一定要贏過他!”

話音未落就聽峨無羈粗放大笑道:“姓元的,你在等老子嗎?”

他拎著磨金霸王錘呼地聲蹦上幽泉台,落到了元銅川對面,把大鎚抗到肩膀上說道:“聽說你的‘驚神泣鬼筆’還能寫出幾個字來,那也沒什麼稀奇,今天就讓你看看,老子是怎麼收拾你的!”

文靜聞言不禁嘟嘴道:“峨大哥什麼都好,就是這張嘴從來沒有把門的。”

楚天笑道:“他活得比我們都輕鬆,也更真實。如果一個人每句話都要想上三五遍才敢說出口,肯定連他自己都無法判斷那是真心還是假意。”

文靜眨眨眼問道:“那你算哪一種?”

楚天沖她一眨眼,微微笑道:“我不想說謊,但很多時候又不願把實話告訴別人。所以只能選擇沉默。”

“狡猾。”文靜頓了頓,忽地放低聲音道:“但我喜歡這樣的沉默。”

楚天心頭微動,故意裝出沒有領會文靜話意的樣子,抬眼眺望幽泉台道:“仲裁登台了。”

只見一名身穿金黃袍服的老者出現在了幽泉台上,先讓峨無羈和元銅川簽下了決戰前的生死狀,然後嗓音沙啞道:“正戰的規矩你們都清楚,除了不準藉助外力,任何手段都可以放開使用。假若有一方掉落台下或者主動認輸,獲勝方不準再加追殺,否則以違規棄權論。”

元銅川顯然很不喜歡峨無羈,冷冷道:“他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峨無羈哈哈一笑,道:“你娘的放馬過來就是,別站在那兒盡放屁!”

金袍老者木無表情,身形一晃便憑空消失。正當人們四處尋找他的蹤影時,從簾幕之後傳來金袍老者的聲音道:“開始吧——”

峨無羈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最不耐煩繁文縟節——晉陞賽嘛,就是強的留下弱的滾蛋。千萬別光站在那兒操練嘴皮子,那還不如去茶館里當個說書的。

“嗚——”磨金霸王錘不管三七二十一掄將起來照著元銅川的腦袋就砸。

“就這樣的也能殺進正戰,只能說明前面他遇到的對手都是紙糊的燈籠!”

元銅川的眼裡滿是不屑,甚至覺得自己跟這種愣頭青決鬥是件很丟臉的事,贏了也沒意思。

也難怪,峨無羈這一錘勢大力沉,看上去蠻嚇人,但至少暴露出身上的七處破綻,隨便打中哪處都得魂歸鬼城永遠跟他的殭屍老媽作伴去。

然而轉瞬之間他眼中的不屑就轉變成了一絲詫異。因為那七處破綻固然可以要了峨無羈的命,但自己也絕對會在磨金霸王錘兇猛的一擊下腦漿迸濺一命嗚呼!

換而言之不是峨無羈的修為低劣破綻百出,而是他的磨金霸王錘原本就是這種霸道不講理的打法!

元銅川不禁有點後悔前幾天自恃身份沒有到現場查探峨無羈的招法路數。

但他絲毫不懷疑自己仍將是最後的勝利者,無非需要多費點氣力而已。

“刷!”元銅川側閃,右手提起五尺八寸長狀若金槍的驚神泣鬼筆斜挑霸王錘。

峨無羈只當沒看見,磨金霸王錘狠狠一磕驚神泣鬼筆,發出金石鳴響貼著元銅川的右側走空。

元銅川震得身影搖晃,迴轉驚神泣鬼筆反攻峨無羈。“啵”的脆響,筆端數以萬計的金色絲線光芒暴漲,直抽對方的胸膛。

按照常理峨無羈“應該”退步避讓運錘招架。但這傢伙像是吃錯了葯,根本不理會驚神泣鬼筆的攻擊,磨金霸王錘“嘩啷”一響脫手飛出,由一條鎖鏈牽引著反砸元銅川背心。

元銅川始料未及,但他怎麼算都覺著自己的命要比峨無羈金貴上百倍千倍,所以同歸於盡的傻事是萬萬不能幹的。

無奈之下他只能再次側步讓身,運筆迴轉卷向磨金霸王錘。

兩人你來我往激戰了二十餘個回合,所有人都驚訝地發現幽泉台上幾乎成為峨無羈一個人的表演。他的磨金霸王錘虎虎生威,蠻不講理地招招搶攻,逼迫上屆晉陞戰第四名的元銅川步步閃讓節節後退。

峨世家的弟子自然是興高采烈,一個個扯開嗓子為峨無羈加油吶喊。

峨無羈聽了更加來勁兒,呼呼呼三錘連砸將元銅川逼到了幽泉台的角落裡。

元銅川不由深感顏面無光,暗自咬牙催運功力道:“小子,你欺人太甚!”

“呼——”驚神泣鬼筆中陡然釋放出刺眼強光,他左手負后右手提筆,凌空揮毫唰唰唰在身前寫下一個斗大的“臨”字。

“無羈小心!”台下的峨山秋叫道:“這是殞世家的‘九字驚神真言’!”

“歪歪扭扭寫的什麼玩意兒,你白練字了?”峨無羈照舊掄起磨金霸王錘朝“臨”字上砸落。

“砰!”磨金霸王錘高高彈起,峨無羈被震得踉蹌後退。

元銅川冷笑道:“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量你這蠻夫也不會明白!”

自一年前晉陞戰功虧一簣,他便潛心修鍊這九字真言,準備在最後的決戰突施妙筆鼎定嫡傳弟子的身份。哪裡曉得今天才是正戰第一輪,就在峨無羈的逼迫之下不得不使出壓箱底的絕技,不將這小子打得萬劫不復又如何能消解心頭之恨!

當下驚神泣鬼筆遊走龍蛇,又寫出一個“兵”字筆鋒如刃斬向峨無羈。

“完了,完了——”父子連心,峨山秋一眼就看出寶貝兒子絕對沒法躲過“兵”字真言,頹然叫道:“無羈,快認輸!”

文靜俏臉發白,下意識抓緊楚天道:“糟了,峨大哥要輸!”

楚天搖搖頭,看著台上的激戰沒有說話。

和峨山秋與文靜都不同,他曾經親眼見識過殭屍老媽的身手。她既然敢放峨無羈出來參加嫡傳弟子晉陞戰,就一定有充足的殺招準備。

果然,峨無羈在眾目睽睽下做了一件令所有人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他竟然脫手拋出磨金霸王錘,“砰”地一聲砸碎了“兵”字,同時也宣告自己接下來將赤膊上陣。

元銅川不為所動,揮筆如風又是一個“斗”字殺氣嚴霜精芒激蕩攻向峨無羈。

峨無羈像是嚇傻了,表情呆板全身僵硬地抬起雙臂,敞開胸口任由那個“斗”字轟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元銅川,肌膚上的紅光越來越濃,騰起一圈冷颼颼的妖艷霧氣。

“咕!”他的喉嚨里發出一記低吼,雙掌機械地往前一搭,竟生生抓住襲來的“斗”字,然後“哧哧”猛扯轉眼撕成一塊塊碎裂的光片。

“這是——”眾人目瞪口呆,失聲叫道:“殭屍神功!”

“呼——”峨無羈的身軀直挺挺飛了起來,把自己當作一件武器撞向元銅川。

元銅川大吃一驚,連忙奮筆疾書。“者”、“皆”、“陣”三字真言爍爍放光,各自蘊含至深之道迎向峨無羈。

峨無羈已經完全進入狀態,眼睛里閃動著令人心寒的紅芒,身軀激撞在三字真言上轟轟作響,肌膚被犀利的筆鋒切割開一道道傷口,居然沒有一點鮮血流出。

他就像失去了感覺,既不知道疼痛更不曉得閃躲,而身周的紅色霧光更似一座固若金湯的堡壘將驚神泣鬼筆的絕大部分攻勢碾碎敉平。

元銅川只能後退,把心一橫燃燒真元,驚神泣鬼筆光芒萬丈再寫下一個金煌煌的“在”字,轟向峨無羈。

“喀喇喇”金字震顫扭曲,終於撞開峨無羈頭頂的紅光抵禦向他壓落。

峨無羈緩緩仰起頭,猛然張開大嘴竟然將它一口吞落入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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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一章 妖屍(上)

“嘭嘭嘭!”峨無羈的肚子里像在爆開了豆子,一束束金光由內而外打穿他的肉身激射出來,乍一看便似只渾身發光的金刺蝟。

但他渾然不覺疼痛,雙手戟張抓住元銅川的肩頭,腦袋一低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咬向對方的咽喉。

元銅川負痛低哼,肩膀已被峨無羈的手爪扎穿,空有驚神泣鬼筆不能施展。

眼見峨無羈張口咬來,自己即無法招架又無處閃躲,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講究什麼,居然照葫蘆畫瓢也張嘴對咬了過去。

“啵!”三千年來幽泉台上絕無僅有的一幕就此產生——兩個男青年如膠似漆地摟抱在一處,熱情似火地四唇對接犬牙交錯,彼此難分難捨仿似直到天荒地老。

“峨大哥……”文靜瞠目結舌地掩住嘴,突然想起來點什麼:“這應該是他的初吻吧,就這樣給了另外一個男人?!”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相擁相吻的兩個人,全場鴉雀無聲已是傻了。

漸漸地,元銅川的面色變得蒼白灰敗,眼裡的光芒越來越黯淡微弱。

他體內的精血根本抵擋不住殭屍神功霸道詭譎的攫奪,如開閘的洪水一瀉千里,全部成為峨無羈的無上補品。

他想認輸,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十年忘川面壁雖然艱辛,但總比被一個大男人活活“吻”死的強。

可是他已經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只覺得體內的生機飛速離散,氣血精華不停流逝,直至成為一具空空如也的皮囊。

終於,峨無羈心滿意足地放開手,全身紅光流轉所有的傷口都在奇跡般地癒合,卻發現對方的嘴唇在微微翕動。

峨無羈有些好奇,耳朵湊近元銅川的嘴邊問道:“你嘀嘀咕咕說啥呢?”

“我說……”元銅川斷斷續續道:“你真他媽的臭!”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軟軟癱倒再也沒有動靜。

“呸!”峨無羈慢慢恢復如常,臉上又有了人們熟悉的彪悍神氣,瞪視元銅川的屍首唾罵道:“老子還沒嫌棄你呢!”

這還是人嗎?

台下上萬圍觀者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難以置信剛才發生的事情。

峨無羈身上的紅光緩緩褪淡,肌膚上沒有留下一道傷痕。他拾起磨金霸王錘,龍精虎猛地蹦下台直朝楚天和文靜而去,咧嘴笑道:“小樣兒,就這點本事也敢跟老子叫板!”

想想這幾個月里無數次被老媽慘無人道地丟進殭屍堆里,又一次次遍體鱗傷地從里頭撈出來躺進棺材里,骨頭斷了接上再打,肉咬掉了貼塊膏藥,老媽紅著眼一邊流淚一邊高舉殺威棒,自己一面流血一面罵娘。

如今啊如今,終於嘗到了那麼一點兒甜頭!

這時候那位身著金色袍服的北冥神府元老已經走上台例行公事地宣布對決結果。

殞世家的人一片寂靜,兩名外門弟子匆匆從幽泉台上抬下了元銅川的屍首。

恪於規矩,誰也不能對峨無羈進行事后報復,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小子耀武揚威地穿過人群主動往兩側分閃出的一條寬廣大道,來到楚天和文靜近前。

“峨大哥……恭喜你。對不起,你能不能站得稍微離我們那個……遠點兒?”

文靜說話聲音像蚊子一樣,幾乎是在峨無羈大步來到面前的同時,她退到楚天身後捂住了嘴。

峨無羈見楚天沖自己扮了個鬼臉,也不計較那麼多,笑呵呵道:“小楚,瞧見我怎麼收拾那個王八蛋的吧!管他多厲害,照樣打得他哭爹叫娘!”

忽聽身後有人說道:“楚天,無羈,你們有沒有看見珞珈?”

峨無羈回過頭,就看見峨山月在幽杞人的陪伴下走了過來。

幽杞人也就罷了,對峨山月楚天還是頗存敬意,趕緊施禮道:“山月姑姑!”

他心中的不祥預感越發濃烈,回答道:“回到北冥城后,我就再也沒見到她。”

“奇怪,”峨山月輕蹙秀眉說道:“她原本派人傳話,和我約好今早一同前來幽泉台觀戰,為何等到現在仍舊不見人影?”

楚天吃了一驚。珞珈玩失蹤是常態,但從不曾對峨山月爽約過。她答應的事,從來都會做到。

望著高高升起的太陽,楚天的心緒忽然被風吹亂。

珞珈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她要趕往法岩峰,先和峨山月匯合,然後一同前去幽泉台看楚天出戰。

天際曙光初現,一輪旭日正緩緩從雲海中噴薄而出將層山染紅。

珞珈的心情很不錯,御風來到飛虹橋前降下身形。跨過橋便是幽世家的屬地了。

但她在橋頭忽然放緩了腳步,因為橋上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正背負雙手望了過來。

“哥舒曉寒?”珞珈的目光閃了閃,一早的好心情開始變糟。

只要是對北冥神府稍知一二的人都會曉得,哥舒曉寒曾經是哥舒世家的家主。十五年前讓位給了他的堂弟哥舒曉夢,自己則退居幕後成為了元老會的一員。

但哥舒曉寒能夠順利進入元老會,絕不是單靠曾經當過家主的緣故,而是早在四十年前追隨安天王遠征禹余天立下赫赫戰功,歸來后便即受封“靖舒侯”,成了哥舒世家當仁不讓的繼承人。

所以他這樣的人在卸任家主寶座后,成為北冥神府元老會一員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他一大早出現在飛虹橋上,就不那麼順理成章了。

至少在珞珈看來,這個老傢伙本應該在幽元殿里享享清福,混吃等死才對。

“早。”珞珈的臉上露出燦爛笑容,抬手理了理鬢角邊被風吹得微亂的髮絲。

“郡主殿下早。”哥舒曉寒很客氣,站在飛虹橋上還向珞珈欠了欠身。

他穿了一件素凈的便服,皺紋如斧削刀刻在消瘦的臉上留下了歲月滄桑的痕印。惟獨那雙裸露在袖口外的手,異常的蒼白平滑,秀氣得宛若妙齡少女的纖纖素指。

“你在等我?”完成過場式的客套,珞珈開門見山。

“是,我有幾句話想對郡主殿下說。”

“真的只有幾句話?”珞珈笑吟吟地問:“不會耽誤我和月姐的約會吧?”

哥舒曉寒點點頭,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加入元老會?”

珞珈心思急轉,揣度哥舒曉寒話里的意思,臉上卻是如沐春風的微笑:“這事我還真沒考慮過,等再過個七八十年或許可以試試。”

“為什麼要等七八十年呢?人生苦短,誰不想少年得意?”

哥舒曉寒緩緩道:“你何妨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元老會是個不錯的地方,你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多到超出你的想像。”

珞珈的笑容在初升的朝陽映照下顯得美麗而燦爛,道:“這是離老的想法?”

哥舒曉寒不置可否,說道:“只要你答應,很多人都會情願為此奔忙。”

“換句話說假如我拒絕,就有很多人會對本郡主翻臉?”珞珈的面色漸漸轉冷,有一層寒霜在眼眸中凝結:“哥舒老爺子當然也是其中之一,對麼?”

哥舒曉寒淡然一笑道:“這是你的理解,我卻更希望能夠化干戈為玉帛。”

“對不起,我要遲到了。”珞珈舉步走上飛虹橋:“請哥舒老爺子借光。”

哥舒曉寒站立不動,說道:“你是著急去幽泉台看楚天和陰長河的比試吧?如果我是你就不去了,除非是想替楚天收屍。”

珞珈冷笑道:“你似乎對陰長河很有信心?”

哥舒曉寒頷首道:“你可能不知道,長河在我的門下已經修鍊了八個月。”

珞珈臉色微微一變,寒聲道:“這才是你真正想對我說的話!”

哥舒曉寒的衣衫驟然吹起,在晨風中烈烈飄動,感受到迎面迫來凜冽的殺氣。

“郡主,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抖了抖袍袖,衣衫倏忽靜止。“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從內心裏不希望和一個小朋友反目成仇。”

“廢話,”珞珈翻手亮出碧玉簪,“你讓還是不讓?”

哥舒曉寒低低一聲嘆息道:“看來你我註定要有一個人永遠留下,留在這飛虹橋下!”

“呼——”他的體內驀然綻放出一團紫色的光芒,身影如水波般消融不見。

“老狐狸!”珞珈面泛怒意,騰身而起以最快的速度沖向彼岸的法岩峰。

然而她終究遲了半步,橋下陡然升起一蓬濃烈的紫色光霧,瞬間星移斗轉所有的景物都淡化消失,甚至連飛虹橋亦蕩然無存。

“萬鬼絕念陣!”

這次珞珈的臉色真正變了,她在空中倏地凝定身形,靈台空照穿越迷霧,破開種種幻象直指法陣深處。

一座座黑色的山峰在紫霧中湧現盤旋,如重巒疊嶂無邊無際。

每一座山峰,竟然都是用數以萬計的骷髏頭堆壘而成,閃爍著幽幽黑光。一團團森寒徹骨的鬼氣吹動光霧,令整個空間亂流橫生寸步難行。

珞珈欣長的倩影飄立在離亂的流光之間,縴手將發簪輕輕插回發上,唇角逸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像是憤怒卻更多的蘊含著輕蔑。

她取出那支曾經引動萬獸拜服百鳥來朝的玉簫,輕輕放在唇邊吹奏起來。

絲絲縷縷的碧色光華像樂曲般從簫孔里流淌出來,劃破肆虐翻騰的紫霧照亮了一片天空。

“嗚——”一座骷髏黑山猛然發動,卷裹著刺耳的厲鬼尖嘯聲朝珞珈壓落。

珞珈巋然不動,嘯音婉約飄逸,有一種脫離塵世的超然與淡薄。

簫孔中溢出的碧色光縷如花盛綻,化作一道道無堅不摧的利箭擊爆層層疊疊的骷髏頭,令黑山隆隆顫響再也無法壓落半寸。

然而珞珈清楚,萬鬼絕念陣的威力遠不止此,哥舒曉寒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

苦戰,還在後頭。

只是,楚天那傢伙知不知道陰長河的修為很可能暴漲?

下午的對決自己能不能趕到,楚天能不能贏?

無論有多少疑問和擔心,珞珈逼迫自己盡量不去多想。因為,在沒有答案之前,一切擔心都是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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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二章 妖屍(下)

珞珈在哪裡?

楚天一樣沒有答案。他緩緩登上幽泉台,努力讓自己的心保持平靜。

頭頂上,一輪紅日正從中天徐徐向西偏斜。這是今天下午正戰的第一場:峨世家的外門弟子楚天出戰陰世家家老陰嚴道之子陰長河。

隨著台階一級級攀升,楚天的視野里漸漸出現了陰長河的身影。

先是他的雙腳、然後是腿、腰、胸口,最後是一張宛若銅銹般幽綠的臉。

他就像一個剛從地獄里打撈出來的幽靈,從骨子里透出一股濃烈的詭異氣息,一雙眼睛空洞而幽冷,隱隱閃動微弱的碧色光焰。

假如不是面目依稀可辨,楚天幾乎認不出對面站著的這個人就是陰長河。

站到台階的最高處,楚天停住步履,耳畔響起台下山呼海嘯般的叫喊喝彩聲。

空氣逐漸凝固成鉛,風停止了流動,日光也彷彿靜恆。

所有人都明白這一戰非同反響,在爭奪嫡傳弟子晉陞名額之外,它被人為地賦予了太多的內涵與意義。

惟獨洞天機不這樣認為。他在元辰虛境里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道:“小楚,要聽我說真話嗎——你不可能贏。如果不想死在台上,最好現在就認輸。因為一旦交上手,你根本沒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算了吧,不就是北冥神府嫡傳弟子?跟地里的韭菜差不多,一抓一大把。不如讓我老人家指點你,不出三年你就能恢復功力突破聖階境界,到那時候整個北冥城的大街你都可以橫著走。”

他顯然對這場晉陞戰頗不以為然。也難怪,跟六百年前風雲山巔那場驚天動地的曠古一役相比,眼下的決鬥在他老人家眼裡不過是小孩辦家家的玩意兒,壓根犯不著玩命。

“這場我必須贏!”

楚天可不這麼想,因為他欠珞珈,珞珈讓他做的事情,就算她不說任何理由,也一定要做到。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洞天機見楚天不肯聽話,氣得直翻白眼:“那小子修鍊的是素屍陰功,除非你有聖階修為,否則休想傷到他一根毫毛。就算我老人家捨得大把大把的元氣,你小子的身體也根本不可能在半個月里連續承受兩次經脈暴脹的衝擊,除非你想死或者徹底變成廢人。”

“只要我成為嫡傳弟子,就能夠進入聖城修鍊。那裡的北冥靈氣濃度至少是外城的三倍,甚至有些地方可以達到五倍以上。”

楚天已經慢慢摸透此老的脾性,回答道:“也許不多久我便能開啟蒼雲大殿,替你解開封印。”

“嗯,倒也是。”果然,洞天機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道:“雖然你小子的修為爛到家,但人還不錯。也罷,我老人家就陪你再跟他們玩一次。不過事先說定,皇帝不差餓兵——往後氣吞如虎印吸納的靈氣全都歸我老人家所有,不然老子一次次為你小子破費,非破產不可。”

楚天哼了聲道:“你倒是一點不吃虧。”

洞天機嘆道:“沒法子,遇上飢荒地主家也沒餘糧啊。”元神一閃消失在虛境深處。

楚天知道此老必有所為,也不去管他。就聽負責此戰仲裁的神府元老宣布完決鬥規矩,又令兩人簽下生死狀,便退下了幽泉台。

四周頓時一片死寂,連呼吸聲彷彿也頓止,滿是山雨欲來的壓抑與凝重。

“小楚,把這小子幹掉!”

冷不丁人群里響起一記爆喝聲,只見峨無羈已經擠到台下,正衝著陰長河大呼小叫。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怒目相視,卻也沒人敢罵回峨無羈。峨無羈瞪圓眼睛與眾人對視,好像這樣也可以幫到楚天。

台上,陰長河對峨無羈的粗口置若罔聞,雙目死死盯視楚天。

陰雪流、陰長鑒、陰若華……每默數到一個人名,他臉上的幽綠便隨之更加濃烈。

飛虹橋一戰後由陰聖道親自出面安排,他秘密拜入神府元老哥舒曉寒的門下。陰、哥舒兩家亦正式結成聯盟,共同對付倪世家。

從那時起,陰長河的生命中便只有一個目標——殺死楚天!

“好好享受吧,這是你在人間的最後一戰。”他的嘴角露出一縷陰冷的笑意,身形倏然掠動,快到僅在所有人的視線中留下一縷淡淡的殘影。

楚天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冒出兩個字:“鬼魅!”

他的靈台緊鎖陰長河的身影軌跡,蒼雲元辰劍不假思索地振腕直刺。

“呼——”劍鋒剛起,陰長河的身影已經掠至。

他完全不做任何躲閃招架動作,竟然任由無堅不摧的劍鋒穿透胸膛。

楚天心頭立生不妥,本能地運起不動如山印,飄身向左前方飛閃。

“哧啦!”眼前一花,陰長河的身形完全霧化,像一團綠色的妖雲穿過蒼雲元辰劍,探爪撕開不動如山印,在楚天的左臂上拉出三道幽碧血槽。

台下登時響起一片驚呼聲,更夾雜著文靜的呼喊和峨無羈的罵娘。誰都沒想到陰長河一上來就施展出素屍陰功,重創了楚天。

這場決鬥的天平似乎從第一個回合起,就毫無懸念地倒向了陰長河。

兩人的身影交錯而過,楚天提氣運轉亙古不化印化解滲入左臂的陰寒屍毒,傷處漸轉鮮紅。一縷縷元氣從元辰寶珠中渡入他的體內,壓制住破入經脈的素屍陰氣。

陰長河慢慢轉過身,濃綠的屍氣迅速彌合胸前破開的創口,沒留下一點痕跡。

他看著楚天陰惻惻一笑道:“你害怕了?現在喊認輸還來得及,喊啊……快喊!”

楚天的左臂重又有了知覺,但經脈氣血淤積戰力大損。

原來這就是素屍陰功,蒼雲元辰劍明明洞穿了他的身軀,卻無法造成絲毫的傷害!

難怪洞天機勸自己認輸,只是一年不到的時間,陰長河從何處煉就的這身妖功?

楚天心頭凜然一驚,邊思忖破解之道邊等待洞天機的迴音,耳中兀自聽見陰長河叫道:“喊啊……快喊!”

“龜孫子!”他冷冷回答道:“你要還想聽,我還可以再喊三聲。”

陰長河愣了愣,口中一聲怪叫道:“找死!”身形化霧飛卷楚天。

楚天運劍搶攻,蒼雲元辰依舊是一式“縱橫八荒”刺向陰長河胸膛。

“啵!”劍鋒再次刺透陰長河的胸口。

就在眾人以為剛才一幕又要重演的時候,元辰寶珠驀然長鳴,浮現出一頭猛虎光影。陰長河的身影一陣晃動,幽綠色的屍氣大量流失瀉入珠中。

“氣吞如虎印?”陰長河一記低吼,加速穿過蒼雲元辰劍,提爪插向楚天喉嚨。

不料楚天早已算定,身軀提前後仰,蒼雲元辰劍順勢一招“回頭是岸”再挑陰長河背心。

“哧——”劍鋒雪浪吞吐,又一縷素屍陰氣被氣吞如虎印吸入元辰寶珠。

陰長河反身一爪奇快無比,在楚天的右臂上化開一道血痕。

兩人以快打快在幽泉台上化作一白一綠兩團光影,忽而交織激撞忽而分錯遊動,看得眾人眼花繚亂,甚至無法判斷究竟是誰佔了上風。

峨無羈瞪大眼睛全神貫注盯著台上,如今他的修為大進,勉強能夠看清楚楚天和陰長河的戰況,但也只能站在底下干著急。

文靜只是凝眸觀瞧須臾,便覺頭暈眼花不敢再看,察覺峨無羈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緊攥雙拳,不由擔心問道:“峨大哥,楚天怎樣了?”

“不好。不曉得陰長河這小子跟誰學了一身邪門功夫,小楚的劍根本傷不到他,只能靠氣吞如虎印吸納些屍氣。照這麼打下去,可就懸乎了……”

話音未落台上再起變化,便聽“啵”地一聲陰長河的鬼手抓在不動如山印上,陰氣吐露將楚天震飛。

楚天全身上下明顯的傷口已經不下七八處,全憑一股堅韌不屈的鬥志努力支撐。他的身形尚未在空中穩住,陰長河便似附骨之蛆追躡而來,身影遽然化作一束綠瑩瑩的雲帶纏上楚天雙腿。

涼棚中陰聖道看得清楚,不禁露出絲自得的笑意,手裡把弄著一隻玉扳指,對身後坐著的陰嚴道說道:“長河不負眾望,你終於可以得償夙願。”

“不,還有倪珞珈!”陰嚴道的語氣充滿怨毒:“我要用她的人頭祭奠長鑒!”

“倪珞珈?”陰聖道油然一笑:“她也死定了。”

“侯爺,你是說……”陰嚴道的眼睛亮了起來,彷彿已經看到珞珈橫屍某處。

陰聖道嘿然道:“我要讓所有人明白:敢跟陰世家作對的人死無葬身之地!”

兩人密語交談之間,陰長河化作的素屍雲帶已經將楚天卷裹得結結實實,不斷朝內收緊爆發出陣陣氣勁激撞的悶響。

楚天全力催發不動如山印,但覺一道道驚濤駭浪般的素屍陰氣攻入體內,經脈逐漸凝凍,手腳也開始麻木。

然而洞天機依舊沒有出現,惟有絲絲縷縷的元氣還在源源不絕地注入。

“嗡——”楚天的腰間的曉風殘月簫驀然亮起一團翡翠色的光芒,一股凜冽的寒意滲入體內,令得恍惚迷失的神智為之稍振。

楚天心頭一喜,這曉風殘月簫不愧是魔門至寶靈性通主,能夠感應到當下的可怖危機,靈氣外溢對抗屍氣。

他借勢運氣反攻,“哧哧”連聲纏繞腰上的素屍雲帶竟有被翡翠冷光熔化的徵兆。

陰長河一記厲嘯,催運素屍陰氣猛向曉風殘月簫壓去。

不一刻,翡翠冷光漸漸黯滅,一如楚天的生命在暴風驟雨中進入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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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三章 真龍天子印(上)

“小楚,我老人家來也!”

黑暗中楚天迷迷糊糊看到,洞天機從元辰虛境的深處飛來。他滿臉紅光興高采烈,彷彿一點都不曉得楚天已經危在旦夕,身下赫然騎坐著一條血紅色的幽冥之龍。

它通體燃燒幽冷的藍芒,口中呼呼低吼試圖掙脫束縛。可每一次反抗,遭遇到的都是洞天機劈頭蓋臉的拳打腳踢,“再不老實,看老子拔光你的龍鱗!”

幾次較量下來,幽冥之龍囂張兇悍的氣焰削弱不少,背負著洞天機似一匹脫韁野馬在虛空中翻騰馳騁。

“真龍天子印?!”楚天頓時明白過來,不管身外屍氣肆虐命懸一線,全神貫注催動一縷靈覺迎向幽冥之龍。

“呼——”靈覺在虛境中幻化成為一條黑亮亮的魔鏈罩向龍頭。

“昂!”幽冥之龍仰首怒嘯,口中噴出一團藍色光焰,魔鏈“絲絲”顫動消融。

楚天靈台震蕩欲裂,急忙祭起菩提鏡月印再次催動靈覺攻向幽冥之龍。

洞天機見狀怒道:“臭東西,真當老子不敢活剮你?”左手在龍背上一抓,幽冥之龍負痛怒吼,背上片片龍鱗飛散,兀自不肯屈服。

正在兩人一龍形成僵持之局時,楚天的靈台莫名地起了一陣驛動。菩提鏡月印、亙古不化印、不動如山印、天地烘爐印、真我如一印……六道元辰魔印齊齊長鳴振起,煥發出絢麗多姿的奇光。

轉瞬之間元辰虛境內流光溢彩美不勝收,被楚天先後煉化的那些魔印從虛空深處湧現出來,幻化成為明月、金陽、金山、洪爐、九瓣蓮座六件異寶,縈繞飛舞在幽冥之龍左右。

“啊哈,七印連珠!妙啊!”

洞天機的笑聲中楚天靈覺倏然暴漲,“嘩啷”脆響套住龍脖朝里一收。

“轟——”一團無窮無盡的雪白強光爆裂開來,充斥楚天的腦海。

影影綽綽,他看到有一座雄偉的白金宮殿在雪光中浮現出來,卻又轉瞬即逝消失得無影無蹤。

“去吧,揍扁那小子!”洞天機一聲大喝,雄渾的元氣如長河奔流湧入楚天體內。

“砰!”楚天的身體里響起一記爆鳴,萬道金紅色的光芒崩綻,將素屍雲帶打得千瘡百孔迸飛出去。

洶湧的元氣經過天地洪爐的熔煉化為排山倒海的梵度魔氣在楚天的經脈中奔流,一條血紅色的幽冥之龍從身後陡然升騰,仰首向天嘶吼。

四面八方遊離的精氣如萬邦朝拜全速奔騰而來,使得幽冥之龍不斷壯大,熊熊燃動的炫目光焰在表面凝結出一層幽幽晶芒,氣勢驚人之極。

“這是什麼?!”

幽泉台四周萬雙眼睛驚愕地望著楚天,心中的震撼無以復加。

真龍天子印,龍氣護身萬劫不死,如王者蒞臨無與抗衡!

“楚天,我與你不共戴天!”陰長河在金紅光芒的籠罩下屍氣動蕩難以自持,眼看復讎大計成為泡影,終於運起陰世家不傳秘術“三際斷神功”,素屍雲帶驟然膨脹三倍,被金芒打穿的傷口登時復原,恰似一條有若實質的慘綠色天河橫越幽泉台向楚天轟落。

“破!”楚天心念與真龍天子印合二為一,幽冥之龍憤怒咆哮騰空飛起,如一道血色閃電撲向陰長河。

“不好!”陰長河察覺到一股肅殺之氣如囚籠般牢牢籠罩住自己,氣機牽引之下他便似籠中之鳥無處可遁,惟有不顧一切地沖向幽冥之龍。

“轟!”光芒閃耀天地,猶如庖丁解牛肆意切割,慘綠色的屍氣雲帶被幽冥之龍的魔爪無情撕裂,在沖近到楚天身前十米時徹底崩散成為一片片失去意識與生命力的素屍氣團,隨即湧入元辰寶珠。

陰長河,他為復讎而來,卻帶著滿腔的仇恨從此在世界上徹徹底底地消失,連魂魄也被氣吞如虎印毫不留情地吞噬煉化。

“長河!”

陰嚴道睚眥欲裂,完全無法立即接受眼前的事實。

從鎖纏楚天復讎在望,到灰飛煙滅萬劫不復,僅僅是那麼一眨眼的工夫,戰局急轉直下遠遠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獃獃地看著佇立在幽泉台中央的楚天,聽到仲裁用彷彿不會改變的平淡語氣宣佈道:“正戰第一輪第三場,楚天勝——”

籠罩在幽泉台周圍的結界緩緩收起,楚天身軀猛地一顫從口鼻中嗆出深紅色的血絲。他的身體險些栽倒,本能地探手抓住蒼雲元辰劍柄,穩住了平衡。

還真是徹頭徹尾的慘勝啊,假如不是最後關頭髮動真龍天子印擊破陰長河的素屍陰功,此刻他已化成台上的一灘濃血,陰世家處心積慮的陰謀也險些得逞。

幽冥之龍緩緩退入楚天的體內,蟄伏在靈台之上,進入休養期。

“珞珈,第一場,我們贏了。”

楚天的唇角微微泛起一絲愉悅的笑意,覺得整個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遙遠……

“小子,你要挺住!”洞天機不斷注入元氣,襄助楚天護持心脈平復氣血,“才剛打完第一場你就倒,想害得我老人家血本無歸?”

“放心,我不會倒,更不會是現在倒!”

楚天提振精神,咽下一口衝到嘴裏的熱血。

天地彷彿在不停的晃動旋轉,陰聖道、陰嚴道、哥舒曉夢、哥舒曉冕、幽杞人、離傷秋……涼棚里一位位世家的家主與家老的臉龐正在變得無限模糊。

是的,在這些位北冥神府高層首腦面前,自己只不過是個小人物。

可就算是個小人物也不做隨意讓人擺弄的棋子。

死掉的陰長河其實也只是顆棋子,他死去的意義在於,讓仇恨越結越深。接下來,陰世家、哥舒世家……還有那些明裡暗裡的敵人,不僅不會就此讓自己好過,反而會把卑鄙無恥的下流手段變本加厲用到極至。

來就來吧!除非舉手投降,奴顏卑膝求敵人開恩放過自己,可那永遠不會是自己!

既然這樣,不過是血濺五步玉石俱焚,他卻再不願遮蔽於珞珈的背影之後,更不想她為了自己一次次衝上風口浪尖。

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

一陣陣熱血直衝頭頂,一股股魔氣浩蕩奔騰,楚天的胸中燃起前所未有的熊熊烈焰,猛拔劍指向陰聖道、陰嚴道,一字一字道:“想殺我,為什麼不上來?”

四下有點靜過了頭,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都在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這個少年,高高佇立在幽泉台上,面對整座北冥神府向陰世家宣戰!

陰聖道的臉陰沉難看,不止因為陰長河的死,更由於那柄正指向自己的蒼雲元辰。

這簡直就是在眾目睽睽下抽了他和陰世家一記響亮的耳光——陰長河那個沒用的東西,枉費了自己那麼多心血與心機!

但是他強忍著沒有發作,畢竟那個想挑戰自己的人只是個剛剛有資格參加嫡傳弟子晉陞戰的外門弟子,自己卻是位高權重的世家家主。

如若現在向楚天出手,就算輕而易舉殺了他,也不過是讓全天下人恥笑自己輸不起!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算了,陰聖道緩緩側過身,向身後的陰嚴道送出一個眼神,意味深長。

“呼——”一道人影從人群的頭頂上方疾掠而過沖向幽泉台。

“小畜生,我殺了你!”陰嚴道白髮飛揚,掣動天劫傘宛若瘋了一樣直撲楚天。

突然之間,楚天深深醒悟到珞珈安排自己參加嫡傳弟子晉陞戰的用心。

要來的終歸會來,躲也躲不掉,那就坦坦蕩蕩地讓它來。

視線中陰嚴道猙獰的面龐迅速接近不斷放大,楚天凝動心念祭起九瓣蓮台。

四道鏡像一道真身,五柄怒嘯振天的蒼雲元辰劍,匯聚成濁世之中一股滔滔奔涌一往無前的洪流,如雪崩如山裂,掩沒天日席捲大地!

如此洶湧的狂潮,如此石破天驚的殺氣,若在平時陰嚴道一定會明智地選擇退避三舍挫其鋒芒。但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惟有復讎一念,更知道只要稍有耽擱,就會有人出手救助楚天。

“嗡——”天劫傘精光怒放開若滿月,與磅礡湧來的雪白劍華狠狠激撞!

一記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幽泉台上炸響,如海潮般呼嘯過崇山峻嶺直上雲霄。

楚天的身軀像斷線的風箏在罡風中高高拋飛,隱隱約約看到陰嚴道亦被炸飛了出去。更遠的地方,響起一聲熟悉的清嘯,像是從九霄雲外傳來。

“珞珈……”

他的喉嚨一甜,仰面噴出一蓬燦若紅花的血霧,便再也不知道後來的事。

運籌帷幄,料事如神——陰世家的家主陰聖道向來如此自負。

然而在一天之內,他卻同時算錯了兩件事——不僅楚天沒有死,連珞珈也還活著。

當陰聖道看到珞珈滿身是血殺氣騰騰地出現在幽泉台前時,他立刻明白到一件事——那位前任哥舒世家家主,專程守候在飛虹橋上伏擊珞珈的神府元老哥舒曉寒已經和他的“萬鬼絕念陣”一起完蛋了。

莫名地,陰聖道打了個寒噤,只希望自己不要像哥舒曉寒一樣的完蛋。

沒有人願意麵對一個徹底打開憤怒閘門的珞珈,那跟面對死神沒有任何區別。

一個連十五年前已經跨入守一境界的哥舒曉寒都能清除掉的少女,究竟有多強?陰聖道與所有人一樣沒底。

他開始懷疑自己,當初選擇與珞珈、與倪世家為敵,不計一切手段坑殺楚天到底是否明智?

但是既然走上了這條路,走到今天這一步,陰聖道很清楚自己和整個陰世家都已經不可能回頭。

既然哥舒世家和陰世家聯手亦無濟於事,那麼他就必須尋求更有力的盟友。

陰聖道彷彿若無其事地低頭端起茶碗,輕輕吹去面上的浮恭弘=葉 恭弘。心裡頭,他下定了決心。不是珞珈、楚天死,就是陰世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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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7:28:04
第五集 月落之卷第九十四章 真龍天子印(下)

又是一個寧靜悠長的下午,溫暖的春陽灑照進窗,珞珈就坐在幽鰲山的小屋裡等著楚天醒來。

她剛剛送走峨山月和幽杞人夫婦,已經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更不曾離開楚天的榻前半步。

儘管小屋四周布滿倪世家、峨世家和幽世家的高手,但珞珈依舊不想掉以輕心。

北冥城中想殺楚天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在他重傷昏睡的時候。

誰讓這傢伙的身上有無數人垂涎三尺的劍魔遺寶!誰讓楚天身懷魔寶的消息在北冥神府的大街小巷中四下流散,惹得各處沸沸揚揚。

也是自己一時失算,未曾料到陰聖道竟然說動哥舒曉寒收陰長河為徒,在晉陞戰中幾乎是發動了偷襲,只差一點楚天就死了。

幸好這傢伙命大,又挺了過來。

想到這裏,珞珈的唇角不自覺地逸出一抹微笑。等他醒來,該怎麼好好獎賞一下這傢伙呢?

“珞珈……”

忽然,她聽到一聲微弱的呼喚,像是夢中傳來的喃喃低語,明眸望向楚天,卻見他雙目閉合眉頭緊鎖,依然在昏睡中。

“做什麼好夢呢——?”她嫣然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開始退燒了。

好吧,就和這傢伙轟轟烈烈地愛一場,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有些事命里註定。

她取出碧玉魔簫櫻唇輕啟,吹起一首悠揚悅耳的簫曲。

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雙雲雀,逗留在窗台上側著兩隻小腦袋靜靜聆聽。

珞珈的眸中流露出少有的溫柔,沉浸在遙遠過往的點點滴滴里,恍然三千年。

光陰便在她的指間悄悄流逝,直到夕陽映紅了窗紙,晚風裡傳來歸巢倦鳥的歌唱。

楚天悠悠醒來,耳際聽到猶如天籟般的簫音,慵懶地睜開眼睛。

伊人婀娜,縴手弄簫。

玫瑰色的斜陽映照在絲絨般烏黑光潔的秀髮上,閃爍著美麗的光暈。明眸流波,櫻唇含笑,亦自在凝視著他。

“珞珈……”不曉得為什麼,他脫口輕喚。

“傻瓜。”珞珈抬手用玉簫輕輕在他胸前的被面上敲了下,俏皮地一笑。

楚天亦不自禁地笑了笑。醒來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這感覺真的奇特無比,美妙動人。

“總算醒了,不然我的嘴唇都要磨出水泡了。”珞珈靠在椅背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不無抱怨地看著楚天。

“你吹了多久?”楚天微微愕然。

“差不多一個下午吧。”珞珈用玉手輕捂檀口打了個哈欠,“一個人傻坐在這兒無聊透頂,只好不停地吹。”

“很好聽。”

“什麼?”

“你的簫聲。”

“當然,”珞珈一臉“還用你說”的表情,“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的誇獎。”

“不客氣。”楚天忍著笑,問道:“這次我睡了幾天?”

珞珈伸出三根春蔥似的纖指,“看上去你越來越有進步,也許下次兩天就夠了。”

楚天苦笑道:“你這是表揚還是咒我?”

“兼而有之吧。”珞珈油然道:“我猜陰聖道現在一定正咬牙切齒地想:‘這小子怎麼還不肯死,難道要把他全身骨頭都敲碎了才成?’”

楚天不由莞爾,他很少看到珞珈這樣談笑風生,顯然她今天的心情頗佳。至於為什麼,不得而知。

“你沒事吧,那天?”

“你希望我有事還是沒事?”

“當然是沒事。不過直到我昏迷時,才迷迷糊糊感覺到你來了。”

“我睡過頭了。”珞珈漫不經心道:“再說女孩子嘛,出門前總要換換衣衫化化妝什麼的。”

“可是幽夫人呢,你不是約了她麼?”

“你到底想說什麼?”珞珈有點兒著惱,若不是剛才聽他在夢裡呼喊自己的名字,弄得自己心裏軟綿綿暖烘烘的,這時肯定一腳踹上去再說。

“你受了傷,那天肯定遇到了什麼事。”楚天凝視珞珈憔悴的玉容,“雖然我的功力喪失一大半,但靈覺還能感受到。”

珞珈沒說話,惡狠狠盯著楚天,有一種被揭穿謊言的羞惱。

楚天很認真地看著她,目不轉睛地與她對視。

須臾之後,也許是發現嚇唬的手段用多了,楚天已經逐漸免疫,珞珈忽地“噗哧”輕笑,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神情道:“好嘛,你終於學會關心我了。”

“我在等你說那天的事。”楚天不上珞珈的當。

“我在飛虹橋遇到一個老古董,他先想跟我聊天,然後又想跟我打架,折騰到下午才脫身。”

珞珈淺嗔薄怒地瞪他一眼:“喏,這下我那天干了些什麼你都知道了,滿意了吧!?”

“元老會?”楚天還在猜,在北冥神府應該沒有比他們更老的古董。

“應該說是其中之一,神府的元老從來都不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死了?或者說你把他殺了?”

“廢話,難不成讓他殺了我。”珞珈不耐煩了,“反正這事死無對證,管它呢。”

“珞珈,”楚天沉默片刻,說道:“他找上你是不是因為我?我又給你惹麻煩了?”

“這倒是真的。”珞珈俯身湊近楚天,眼對眼地笑著問:“你想怎麼報答呢?”

“等養好了傷,我準備離開神府一段時間。”楚天徐徐道:“等我有足夠能力保護你的時候,一定會回來。”

珞珈怔住了,這傢伙是認真的?!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太多的情愫——有憤懣、有愧疚、有感動,還有那麼一絲絲不舍。

而她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柔情萬種,“少做夢了,別以為遠走高飛就能寧事息人。有沒有你,他們都一樣不會放過我。是我……連累了你,懂麼?你這傻瓜!”

“沒有我,你可以無所顧忌。”楚天說:“我在……成為你的絆腳石!”

“我喜歡你做我的絆腳石。”

“可我不喜歡。”珞珈用她可愛的鼻尖貼在了楚天的臉頰,她吹氣如蘭地想誘惑楚天擁住她,可楚天硬起心腸來拉開一點距離,凝視珞珈道,“我不想自己走的是一條別人早已安排好的道路,更不想在被你束縛的同時也束縛了你。”

說完這句話,他好像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靜候珞珈式的暴風驟雨降臨。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珞珈並沒有發怒,眼眸深處依稀飄過一抹淡淡的傷痛,“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讓你感覺束縛了自己?”

“是我自己束縛了自己,但我不想永遠這樣。”楚天老老實實地回答說。

“我懂了。”珞珈微微頷首道:“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你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不,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是要離開,但有一天我會再回來。”楚天輕輕握起她的縴手,笑了笑說:“相信我,我心甘情願做一隻風箏,一隻專屬於你的風箏,無論飛得多高多遠,永遠把線的一頭牽在你的手中。”

“如果你不願意回來,我願意放開你,讓你去自由地飛。”

“不會,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願意永遠在你身邊。如果你放開我,我也會一直追著你,纏繞著你。”

“好,記住你說的話,永永遠遠。”珞珈的眸中閃動過一抹異彩。

“永永遠遠。”楚天伸出左手,輕覆在珞珈的手上。

四隻手彼此慰貼溫暖,只願這一刻便是天荒地老。

良久之後,楚天略微艱難地挪動了一下,咳嗽了聲道:“請你看在我還是病人的份上,能不能把身體稍微抬高一點兒,不然我很難不去想其他。”

珞珈一怔,低頭望去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將挺茁的酥胸壓在了楚天的身上。

她咯咯一笑,櫻唇親吻在楚天的面頰上。

尚未回味這銷魂蝕骨的滋味,珞珈猛然張開櫻桃小嘴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

楚天猝不及防痛叫出聲,感覺到珞珈的貝齒在他的耳垂上輕輕摩擦,“咬牙切齒”道:“有沒有更想,有沒有想更多?”

楚天渾身如電流通過,不由分說擁住珞珈,一邊享受她甜美的氣息,一邊語氣兇狠地道:“我有多想,你難道不知道?”火熱的嘴唇便向她的壓下去。

珞珈發出銀鈴般的嬌笑,偏轉俏臉躲閃開去,就不讓他輕易得逞。

楚天恨得牙根發癢,正想動手,忽地若有所覺向門口望去。

峨無羈和文靜,兩個人不知何時已站立在門邊,獃獃望著他和珞珈擁吻在一處。

楚天尷尬地把手鬆開,曉得剛才自己魂不守舍,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珞珈倒是毫不在乎,從容地理了理微亂的鬢角,回頭問道:“為什麼不進來?”

“啊,哦,”峨無羈如夢初醒,撓撓頭道:“我剛接了文靜,一起來看小楚。”

文靜大大眼睛顯得有點慌亂,埋怨似的飛快看了楚天一眼,低頭擺弄衣角也不說話。

珞珈將文靜微妙的反應看在眼裡卻佯裝不覺,招呼道:“站在門口做什麼?要不要進來?”

峨無羈笑嘻嘻走進屋,他多少還是有點兒怕珞珈,離她遠遠地打量楚天搭訕道:“小楚,你的氣色還真不錯。”

楚天故意岔開話題道:“陰聖道和陰嚴道又要失望了。”

“陰嚴道?”峨無羈一愣,望了眼珞珈道:“那老傢伙恐怕不能失望了,他已經被日照叔一拳轟死了?”

“轟死了?”這回輪到楚天發愣了。

“對啊,那天陰嚴道衝上幽泉台,還沒等他在空中穩住身形,就被日照叔一拳砸碎了腦殼。”峨無羈回答道:“當時所有人都看傻了,也沒想到日照叔會出手幫你。”

他拉過一把椅子,摁住文靜雙肩把她塞進椅子里,接著道:“最好笑是陰聖道老半天才回過神,說什麼:‘峨日照,你要給陰世家一個交代!’”

“猜猜日照叔怎麼說——”峨無羈眉飛色舞道:“他說:‘楚天是我門下弟子,誰動他,我殺誰!’就這一句話,差點把陰聖道鼻子給氣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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