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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越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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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8:03:03
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一十五章 悟劍(上)

夜已經非常深了,除了從房屋縫隙中吹入的風聲,四周萬籟俱寂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文靜只穿了貼身單衣盤膝坐在床上,心無旁騖地運功修鍊。

兩個多月前,她順利通過了考核,成為幽世家的外門弟子。推薦人是峨山月的丈夫,幽世家家主幽杞人——這本是他妻子生前未能來得及完成的許諾。

由於是幽杞人的推薦,成為外門弟子后的文靜被直接引薦到了幽世家家老幽蹤步的門下修鍊。

這本是一樁夢寐以求的事,然而文靜卻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開心。

她加入北冥神府是因為父親的願望,希望能夠攀上高枝再無人敢欺辱乾玄門。可惜的是願望尚未達成,做門主的父親還有自己的哥哥就慘死在不老參仙的魔爪下。

大仇,至今未報!

如今峨無羈隨母在亂離火泊修鍊,楚天又背負謀殺峨山月的死罪亡命天涯,北冥城中更沒了朋友。

她孤單得不想再強撐下去,每天一閉眼就想起了自己的家。可家中的親人,早已不在人世。

忽然寂靜中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文靜慢慢睜開眼睛,悄悄按住藏在枕頭下的短刀,低喝道:“誰?”

“是我。”

“楚天?”文靜的芳心別地一跳,不假思索奔到門前。

門先是開了一道縫,滿院的夜色像水銀一樣流淌進來。

楚天站在門外,扯下臉上矇著的一塊黑巾,露出熟悉的笑容道:“原來你還沒睡。”

文靜拉開門將楚天引進屋裡,一顆心跳得更歡快了。

屋裡沒有點燈,月色透過窗戶紙灑照在地上,銀亮亮的像是結了一層霜。

“楚天,你坐。”文靜聞到楚天的身上有股酒氣。她是頂討厭男人酗酒的,每回看到峨無羈拿起酒杯就忍不住嗔罵,奇怪的是這時卻覺得楚天身上那股濃郁的烈酒味道真的很好聞。

或許每個女孩子都這樣,她們其實並不討厭酒,只是不喜歡那個喝酒的男人。

楚天落座道:“我來是送一件禮物給你。”他取出峨無羈托自己轉交的那隻石鐲,遞給文靜。

“你送給我的?”文靜的玉頰忽然飛起一酡紅雲,接過石鐲嬌羞地低下頭。

“是無羈,這是他親手為你做的,托我轉交給你。”楚天一呆,實話實說。

“無羈?!”文靜臉上的喜色頓時僵硬,一顆心從天上重重墜落到地撞出個大坑:“為什麼他自己不來?”

和女孩子打交道多了,楚天多多少少有了點兒實戰經驗。他立刻察覺到文靜生了氣,硬著頭皮道:“他……要跟著殭屍老媽在地底修鍊,很難有機會見到你,不過他一直在惦記著你,你也很快會再見到他。”

沒辦法,為了好兄弟自己也只能豁出去了,多說幾句好話總是不錯的:“文姑娘,我看得出無羈很喜歡你。這隻石鐲,他花了不少功夫,希望你能喜歡,也希望你能明白他的心意。”

“但我也很喜歡你,你怎麼就沒看出來?!”

這句話已經衝到了嘴邊,文靜又將它狠狠咽了回去。她冷下臉將石鐲放回桌上道:“他不必對我這麼好,你讓他送給別的姑娘好了。”說著說著莫名地委屈起來,目中水光熒熒,淚珠兒掛在眼眶邊沿搖搖欲墜。

楚天心知不妙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文靜才好,看著桌上發出冷冷淡紅光華的石鐲,心道:“我真不該答應無羈當這個說客,只怕適得其反把事情弄糟糕了。”

文靜對自己有意,楚天不是笨蛋,他自然能夠感覺得到。但他已經有了珞珈,更希望文靜能夠接受峨無羈,或者遇到一個讓她歡喜值得託付的男子,過幸福平淡的日子,或許這才是最適合她的生活。

雖然,世上有些人為愛而死也是一種幸福,但楚天無法想像那樣的事情發生在文靜身上。她是那樣一個外表嬌弱的女孩子,卻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不得已投身北冥神府。這需要怎樣的勇氣和毅力。

一直以來,楚天都把她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心甘情願地保護她免受傷害。但除此以外,卻再不能給到更多。面對文靜的委屈和傷心,楚天顯得無計可施、無可奈何。

屋裡靜悄悄的,楚天和文靜各自懷著心思,抬頭碰到對方的眼神,卻都自覺地一閃而過。

過了會兒,文靜忽然自嘲地一笑道:“你來了這麼久,連水也沒喝上一口。”

她點上燈,突然發覺自己的身上只穿了件單衣,少女的嬌軀在燈光的照耀下曲線玲瓏透露無遺,不禁大羞。

楚天只能當沒發現,背轉身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一飲而盡,道:“文姑娘,我可不可以在這裏待到天亮,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文靜用最快的速度穿上外衣,拔下銅簪輕輕撥弄燭芯,聞言縴手不由自主地一抖。

“啵!”幾顆小小的火星濺起,落在了她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心情禁不住在起伏跌宕,少女綺思連連,竭力用最平靜的語氣回道:“可以啊,這間屋子本來就屬於你,你想待多久都行。”

“謝謝。”楚天發覺自己真的不好再多說什麼,說什麼也掩蓋不了房間里的兩個人從未有過的尷尬氣氛。

看了,自己今晚絕對選錯了地方。

相對而言,還是專心煉功比較簡單。

“呼——”他凝動心神,打開了通向梵度虛境的傳送門。

“這是什麼?”文靜望著懸浮在楚天面前的那團黑色雲氣,好奇地問道。

“是一座用來修鍊的虛境。”楚天笑了笑回答。

“我可以進去嗎?”文靜黑漆漆的眼睛一閃一閃,問楚天。

“可以,一起來吧。”楚天微一沉吟,功聚雙目,口中低低喝道:“破!”

文靜的眼前驀然亮起一團綺麗的金紅色光華。她禁不住閉起雙眸,耳畔呼呼好像有風掠動,嬌軀全不著力好似在雲端里飄浮。

待睜開眼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高聳如雲的雪山之巔,四周雲蒸霞蔚微風徐拂,到處都充盈著飄逸出塵的靈韻,仿似人間仙境。

楚天已在那塊悟道石前的蓮花台上盤腿落座,微笑道:“很失望吧,這裏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不是啊,我覺得這裏很好。”文靜新奇地打量著周邊的景物,除了她和楚天,虛境中再也找不到第三個人,就像是兩個人的世界。

楚天卻沒有想那麼多,時間對他而言異常的寶貴。他必須爭取在明天中午之前破解捲軸秘密,參悟天下有雪訣的精義。

好在梵度虛境中的光陰流逝速度遠比外界緩慢,這也是他進入虛境修悟的緣由。

元辰寶珠霍地一亮,洞天機的元神溜了出來。他愜意地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醇厚的靈氣與他的元神水乳融交,彷彿整個人都浸泡在了清洌的泉水裡,不由讚歎道:“好舒服啊,禹余天的‘靈寶福地’亦不過如此。”

“楚天,這位老伯伯是……”文靜看到一個光影一下子從元辰寶珠里冒出來,眼前突然多了一個鬍鬚晶瑩雪白的老頭,不禁嚇了一跳。

楚天取出天下有雪捲軸,說道:“他就是六百年前禹余天的掌門人洞天機。”

“六百年前,禹余天掌門人……洞天機?”文靜睜大眼睛,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這小姑娘不但人長得漂亮,還很可愛,我喜歡。”洞天機捏著鬍鬚大咧咧道:“往後小姑娘若有什麼為難之處,只管跟我說。我老人家替你出頭!”

“謝謝洞……老前輩。”文靜舔舔發乾的櫻唇,實在想不明白洞天機的元神怎麼會呆在元辰寶珠里,而且看上去和楚天很熟的樣子。

“老洞,天下有雪御劍訣便在這裏了。”楚天展開捲軸。

捲軸質地不凡,非金非紙,完全打開后長四尺,寬一尺半,畫面上光暈流動,晶瑩無瑕的雪花一片片飄落,隱沒在下方浩蕩奔騰的江水中。畫卷的左上方寫有“天下有雪圖”五個龍飛鳳舞的草字。

一股雄偉奇壯浩瀚開闊的神韻彷彿呼之欲出,從畫卷中鋪面而來。

楚天的心神完全被畫卷吸引,好像自己已置身於漫天大雪之中,四周空寂遼闊,惟有江濤卷盪萬古不休。

“這裡有御劍訣?”文靜疑惑道,在她的眼裡這其實就是一幅會動的圖畫,根本不曾想過它與御劍訣有什麼干係。

“就是它了。”洞天機凝視畫卷許久,語氣少有的凝重:“御劍訣說深奧也深奧,要簡單也簡單,講求‘氣’、‘意’、‘法’三字真諦。氣為劍之精,意為劍之靈,法為劍之神,三者合一方為御劍之道。”

文靜搖搖頭表示不懂,問道:“洞老前輩,您能再仔細講解一下嗎?”

“你現在聽不懂沒關係,小楚能聽明白就好。”洞天機嘿嘿笑道:“打個比方吧,一輛馬車除了車子以外至少需要有馬、車夫和韁繩。馬可以給車子提供動力,讓它能夠在路上跑起來。但這樣遠遠不夠,還得靠韁繩控制住這匹馬奔跑的方向,使它不至於出軌。而這根韁繩又需要車夫來掌握調控,或松或緊如臂使指。”

“我好像懂了……您是將劍比作了車子,氣就是那匹拉動車的馬,韁繩是法、車夫是意,對不對?”文靜興奮道。

“有點意思了。”洞天機指著畫卷道:“天下有雪訣的氣、意、法盡在其中。”

“好厲害,”文靜一臉崇拜,半是由衷半是佯裝:“那您老人家就趕緊將這式天下有雪訣教給楚天吧。”

洞天機吭吭地連聲咳嗽,苦笑道:“小姑娘,你說的輕巧,我老人家可辦不到。天下有雪訣若是一眼就能看明白,那還能是千年一降的天下第一御劍訣麼?”

文靜失望地泄氣道:“這麼說您也不懂啦?也難怪,聽說六百年前風雲山巔大戰,劍魔寒料峭就是使出這一式天下有雪訣,把您……”

洞天機打斷她的話語嘿然道:“小丫頭,你也不必使勞什子激將法了!想讓我幫小楚參悟?告訴你吧,沒門!不是我不肯幫,在旁邊出出主意指點兩句還成,但劍意的領會,劍法的掌握,劍氣的運行,都需要自己獨立參悟。”

“這就像學畫畫,基本筆法先生可以手把手教會,可成家成聖還得靠自己修行。小姑娘,你還嫩了點兒。不過憑你的伶俐勁兒,也許再過個二三十年就能想明白這個道理。”

“二三十年,那時我豈不成了老姑婆?”文靜皺皺鼻子,“那楚天呢?”

洞天機看著端坐不言恍如神遊物外的楚天,悠然道:“他嘛,是個只有老天爺才教得了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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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8:04:14
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一十六章 悟劍(下)

光陰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逝去,遙遠天際邊的那輪明月升了又落,落了又升。

楚天就像化成了一塊石頭,靜靜盤坐在蓮花台上一動不動,完全忘了身外之事。

漸漸地,畫卷中紛紛揚揚灑落的雪花在他的眼睛里化作了一簇簇閃著美妙雪光的劍華,自由地飄飛在無垠的虛空中。

點點滴滴的劍意在他的靈台上浮現凝鍊聚沙成塔,匯成一條潺潺溪流從心間流過,那感覺玄之又玄難以言喻。

在畫卷的下方那奔騰不息的大江里,每一條潛流、每一朵浪花,每一道波瀾,都在無聲無息中融入了他的心底。

全身的經脈仿似化作了大江,梵度魔氣在其中汩汩流轉,恍若是這潛流、這浪花、這波瀾,晝夜不分滔滔涌盪。

最終,畫卷左上角的“天下有雪圖”那五個豪邁蒼勁的草書,也在楚天的腦海里慢慢衍化成為五道曠古絕今的法印真訣。

楚天盯著法印真訣苦苦冥思,一遍又一遍地體悟畫中神韻,胸口不覺生出一股煩躁鬱悶之氣。

但他天生要強,從來不肯甘心認輸。何況天下有雪圖奧妙無窮,宛若一座天道寶藏,每看一眼每悟一點都會令人獲益匪淺。

於是他強壓胸中的煩悶感,運起菩提鏡月印護持靈台,仍舊苦思不輟。

恍恍惚惚里,那些雪花在楚天的眼簾里無限放大,好似從畫卷里飄飛出來,突然變成澎湃的白浪狠狠向他拍來!

“哇——”楚天的胸口如遭雷擊,全身魔氣亂竄,張口吐出一灘殷紅的鮮血。

他的靈台劇烈晃顫,像是被積雪堆滿,變得越來越沉直要壓垮坍塌。

“不好!”楚天立刻意識到自己內息散亂,正瀕臨走火入魔的邊緣!

這是他第一次切身體驗到走火入魔的可怕與兇險,幾乎沒有任何徵兆說來就來,仿如大堤潰決海嘯滔天,使人根本無力抗拒。

他急忙凝聚心神護守靈台,運念丹田試圖催動魔氣壓制住胸口震蕩暴亂的氣血。

然而壓根不管用,從丹田催動出的魔氣非但未能平復氣血,反而化為湍流愈演愈烈。他的身軀不住的抖動,五臟六腑有種即將壓爆的感覺。

“把心放開,什麼也別想!”驀然耳畔響起一記低喝,震撼心神。原來是洞天機察覺楚天異狀,運起禹余天奇學“鎮魔咒”將一縷話音直送他的腦海。

緊跟著楚天便感到一股柔和醇正的道家真氣浩浩湯湯從背心湧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運轉周身經脈,所到之處暴亂的魔氣就似被勒住韁繩的野馬,在一陣桀驁不馴的掙扎抗拒之後,漸趨平靜。

好險!

楚天長出一口濁氣,依照洞天機的指點徹底放開心神,任由後者源源不絕輸入體內的上清靈寶真氣在經脈里流淌運轉。

不知是過了多久,胸口的發悶壓抑感覺逐漸消失,楚天的意識緩緩恢復。

第一眼,他看到了俏臉蒼白雙手合十,正為自己祈禱的文靜。

“楚天,你怎麼樣了?剛才真是嚇死我了。”

“還好。”楚天心有餘悸,多虧有洞天機在身邊護法,否則自己很可能已經走火入魔,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一陣山嵐吹來,楚天感覺身上一冷,這才注意到貼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渾身軟綿無力宛若虛脫了一樣。

“天下有雪訣不是那麼好參悟的。”洞天機為了救楚天也累得呼呼氣喘,“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等過一陣子,你的道心又有精進之後再試。”

楚天沉默片刻,問道:“我們在虛境里有多久了?”

“大約三天吧。”文靜估摸道。

“三天了?”楚天低頭望向捲軸,有一灘血跡正緩緩融入畫卷中染紅了片片雪花。

“現在外面大約是天亮的時候。”洞天機拍拍楚天的肩膀。或許是這少年的執著與堅強打動了他,又說道:“別逞強,今晚真要有什麼事,我幫你搞定。”

“我不是逞強,而是渴望變強!”楚天體會到洞天機的一番好意,卻仍是搖搖頭拒絕道。

洞天機怒道:“廢話,我有說不讓你變強麼?可你想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強行參悟劍訣,不是玩命又是什麼?”

楚天沉默不語,洞天機說的是事實。就算是修道天才,成功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而以他目前身心疲憊的狀態,參悟劍訣的希望將變得更加渺茫。

但是今晚就有一場生死大戰迫在眉睫。珞珈、幽鰲山、峨無羈一個個都將上陣搏命。如果能參悟天下有雪劍訣,就能如虎添翼,獲勝的機會將大大增加!

生命可貴,只是自己義不容辭。

文靜看著楚天苦惱的樣子心中不忍,勸說道:“要不你先休息一下。”

楚天沒說話,洞天機賭氣道:“別理他,這小子就是頭蠻牛,不撞南牆不回頭。”

文靜莞爾一笑,說道:“楚天,那碑上的字是什麼意思?”卻是想藉此引開楚天的注意力,讓他暫時放下御劍訣。

楚天猜到了文靜的心思,便回答道:“這塊石碑對參悟洗心境界大有好處,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奧妙無窮引人深思。”

“真有那麼奇妙?”文靜不由凝眸仔細打量碑上的文字。

“丫頭,你看看可以,但千萬別多想。”洞天機提醒道:“你的修為遠遠未到,稍不留神就會陷在碑文之中無法自拔,搞不好這裏又會多個——”

他做了個張牙舞爪的誇張模樣:“女瘋子。”

文靜噗哧嬌笑道:“老爺子您可真逗,我就是隨便瞧瞧罷了。被您這一說,卻是看也不敢看啦。”

“這就叫聽人勸,吃飽飯。”洞天機瞟了眼楚天,余怒未消道:“不像某些人一條路走到黑,真當自己是神童。”

楚天並沒在聽,他的目光定在“洗心滌塵”四字之上,身心徐徐鬆弛開來。

他知道,當年寒料峭是在與洞天機、依山曉、夢覺真人的最後一戰中,偶逢大雪天降,才頓悟到天下有雪劍訣的真義。

凡事需有緣法,不可強求。

但楚天更清楚在頓悟之前,寒料峭為了這式天下有雪訣一定也是嘔心瀝血孜孜以求了許多年。

頓悟不過是踏上山巔的最後一步,而征程卻是從山腳下邁出第一步時即已開始。

如果一遇險阻便知難而退,又焉能領略到一覽群山小的無限風光?

知難便退,豈是男兒本色?

目光,從石碑上無意移轉到蓮台旁的雪地里。雪上畫了一駕馬車,筆法細膩,栩栩如生,一看就曉得是出自文靜纖秀的手筆。

“剛才有點兒覺著無聊,畫著玩的。”文靜不好意思地解釋說。

楚天心生歉疚,自己全神貫注地悟劍,不覺之中讓文靜也在虛境里守了三天。

“要不我送你出去?”他問。

“不用啦,我和洞老前輩聊聊天說說話也挺有趣的。”文靜說,發現楚天還在盯著自己的畫看,忍不住又道:“畫得醜死了,沒啥好看的。”

楚天恍若未聞,目不轉睛地凝視地上畫著的那駕雪馬車。

馬在張口嘶鳴奮蹄急奔,韁繩在車夫手中晃動,他打馬揚鞭,車便飛馳起來,四者緊密地結合在了一起,構成一幅完整的畫面。

霎那,楚天腦海里靈光迸現醒悟到自己在那幅天下有雪圖裡苦尋不得的究竟是什麼——

完美無缺的融合!

若馬只是馬,車夫只是車夫,韁繩也永遠只是韁繩,馬車就永遠也不能飛奔起來。

自己盯著天下有雪訣想了數日,找了數日,恰恰忘了身後的那柄蒼雲元辰劍。

原來如此——

楚天的心中驀然湧起一縷明悟,好似水波紋般向四周擴散,溢滿了身心。

突然,他的腦海完全撤空,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記不起,神思掙脫所有的禁錮束縛,宛若蒼茫天地無分彼此的一部分。

“轟——”手中的捲軸猛然盛放出一團純凈雄渾的白光,徹底吞沒了楚天。

飄灑的白雪、奔騰的江濤,還有充滿不可思議靈性的草體文字,一股腦融入他的體內。

身後的蒼雲元辰劍如應嘶響激越長吟,如風雷咆哮震徹長空,煥發出充滿聖潔神韻的光彩,與楚天合而為一。

頓時,楚天的靈台之上浮現出蒼雲元辰劍炫麗的光影,氣、意、法三位一體熔煉交匯,一式完完整整的御劍訣霍然呈現。

他的心中豁然開朗,就似一條黑路終於走到了盡頭,迎面燦爛驕陽光照大地。

那是一種何其無與倫比的快感,宛若登臨峰巔憑風俯瞰,萬里江山一覽無餘,層雲決盪胸懷天地!

洞天機先是愕然,漸漸地流露出一絲欣賞甚而是欽佩之情,不甘心地喃喃道:“這就叫瞎貓碰見了死耗子,還真讓他蒙對了!”

文靜也愣住了,望著從蓮花台上憑空升騰而起,全身劍華繚繞雲氣卷涌的楚天,忽然間覺得自己距離他好遠,好遠……

不經意里,她的目光拂視過遺留在蓮花台上的天下有雪捲軸,情不自禁地“啊”了聲道:“洞老前輩,你快看——捲軸上的畫全都消失了!”

洞天機無所謂地呵呵大笑道:“消失得好,消失得好。”

“消失了是好事?”文靜詫異地追問道。

洞天機指指楚天,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從此以後,天下有雪,惟有楚天。他,便是那劍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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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8:04:39
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一十七章 遺書(上)

中午時分,正是一天里陽光最好的時候。天空瓦藍瓦藍,幾朵雪白的雲絮輕悠悠地隨風飄浮。一陣山嵐吹過,縈繞在聖城十三峰四周的雲霞似錦緞般涌動搖曳,偶露出峰頂的崢嶸。

楚天站在一片濃密幽靜的杉樹林里。隨著山勢起伏,鬱郁蔥蔥的林木向著念慈峰頂無限鋪展,彷彿可以延伸到天盡頭。

“六百多年前,我曾經來過這裏。”元辰虛境中,洞天機有點感慨:“那時候的北冥神府府主還是玄世家的家主玄蒼空,他野心勃勃試圖統一魔門,結果惹怒了南無仙府和豐都天府,這兩家結成聯盟和北冥神府整整打了七年,卻給了魔教再次崛起的機會。”

楚天奇怪道:“老洞,你當時來念慈峰做什麼?”

“偷東西。”

楚天一怔道:“你?”

洞天機理直氣壯道:“對,我!不過得看我偷的是什麼。”

“什麼?”

“上清真武古劍。”洞天機道:“這把劍原是咱們禹余天的鎮門之寶,後來被玄蒼空搶了去,掛在了他的紫露書房裡,被本門視為千年以來第一大辱。我們十二位禹余天高手抱著必死決心,趁夜色潛入念慈峰,最終成功奪回上清真武古劍。但是能夠活著回山的,算上我老人家,不過區區四人。”

楚天心頭一動道:“這麼說你對念慈峰的地形十分熟悉?”

“如果你問的是六百年前的念慈峰,當然沒有問題。”洞天機故地重遊,滔滔不絕道:“譬如這片‘封神林’,看上去樹是樹恭弘=葉 恭弘是恭弘=葉 恭弘沒什麼特別,卻暗藏殺機。只要走錯一步,就教你神魂盡滅死無葬身之地,是守衛念慈峰的第一道屏障。”

楚天順著他的話茬道:“這封神林中的陣法雖然厲害,但也未必能擋得住你老洞。”

“那當然,”洞天機得意道:“為了順利偷回上清真武古劍,光是研究掌握念慈峰上下的各種禁制埋伏,就花了咱們三年多的功夫。”

說到這裏他猛地打住話頭道:“你小子不會是想單身一人摸上念慈峰吧?”

楚天回答道:“我想知道玄龍馭今晚夜襲法岩峰的部署計劃。”

洞天機皺眉道:“小楚,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據說被我們成功盜回上清真武古劍后,玄蒼空痛定思痛又著力加強了念慈峰的守衛。況且經過這六百多年的經營,如今念慈峰的守衛比起當年肯定更加嚴密。”

楚天不以為意地一笑道:“有你老洞在,我還需要擔心什麼嗎?”

“那倒是,”洞天機話一出口立即回過味來,嘿然道:“好小子,你是吃定我老人家啦……喂,再往前三步你就會觸動禁制,不想死的話就乖乖聽我的話,先往左邁出九步,那裡應該有一條被野草遮住的小路,路面上刻滿護身符。只要走在它的上面,就絕不會有事——”

當下楚天在洞天機的指點下神不知鬼不曉穿過封神林,又經過“墮仙坳”、“百難岩”等諸處險要,前方便是玄世家家主玄龍馭的宅邸“蒼空華苑”。

遙遙只見一片古老宏偉的建築群掩映在奼紫嫣紅的花海之中,處處綠樹成蔭流水淙淙,奇花異草爭奇鬥豔美不勝收,各種仙禽珍獸悠然自得地徜徉在華苑內外,見到生人也毫不驚惶。

在華苑東面不到五百米遠有一座碑林,卻是玄世家歷代先祖的陵園。

園中石碑林立聳入雲天,在秋陽照耀下閃爍著金燦燦的光彩,肅穆壯觀。

“玄蒼空的遺骨應該也是埋在了陵園裡吧?”洞天機說道:“咱們去看看。”

楚天一愣道:“老洞,現在好像不是你憑弔故人的時候。”

“你聽我的,保管不會錯。”洞天機賣起來關子,“不過要留神,陵園外有二十八道星宿魔印鎮守,當年我們在這裏吃了不小的虧。嗯,我記起來了——你繞到陵園東南方,那裡是星宿魔印守護的死角。通常會有五六個玄世家的家僕在附近把守,用你的身法修為騙過他們,應該不難。”

楚天忍不住道:“老洞,有沒有考慮過將來改行當嚮導?”

洞天機哼道:“少來,你有見過像我老人家這樣分文不收還陪上老命的嚮導麼?”

兩人說笑間來到陵園東南角上。或許是大戰在即,這裏的護衛明顯增強,人數較洞天機所說的翻了一番,附近還有至少三處暗哨。

洞天機卻大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自玄蒼空之後,玄世家怕是一代不如一代。”

楚天明白洞天機的言下之意。兩人一路行來,念慈峰上的各種禁制埋伏,與六百年前大同小異,除了局部有些更動之外,絕大多數是原封不動地承襲了下來。由此可見後來的歷代家主,再無玄蒼空那般繼往開來橫掃寰宇的氣魄與才華。

或許,玄龍馭是有這樣的雄心氣魄的,但他首先得過了今晚這一關。

稍費周折,楚天躲過陵園外明崗暗哨的監視潛了進去。陵園內幽靜無聲,隱隱瀰漫著香燭氣息。

一座座墓碑星羅密布地矗立在園中,碑的高低象徵著墓主生前的成就與功勛的大小。

作為曾經北冥神府里的一代雄主,玄蒼空的墓碑顯然要比其他人的高出一大截,一圈采自飄零海的島珊石砌成的憑欄,將它和四周隔離開來。

“活著的時候囂張跋扈不可一世,死了以後也就是一把黃土蓋身。”洞天機嘿然道:“玄蒼空啊玄蒼空,你做夢也想不到吧,六百年後,是我老人家站在你的墓前吹風。”

楚天還難以理解洞天機此刻的心情,只是隱隱覺得假如自己沉睡了六百年,一覺醒來后所有的故人無論敵友都早已煙消雲散不在人世,必定也會寂寞得很。

洞天機執意來這兒,或許並非為了抒發泛濫的感情,而只是鑒證自己曾經的存在。

忽地,楚天靈台警兆升起,傳念洞天機道:“有人來了!”身形一閃藏到了一座不知死了多少年的玄世家家老的墓碑後頭,斂氣凝息朝陵園南面望去。

一個三十餘歲身材偏瘦的黑衣男子緩步來到玄蒼空的墓前,楚天並不認得。

就見黑衣男子從袖口裡拿出三炷香,恭恭敬敬地點上,插在了碑前的銅鼎里。

他默默盯著銅鼎里冉冉飄起的青煙若有所思半晌,然後雙手合十跪倒在墓前,低聲說道:“先祖英靈在上,今晚一戰事關我玄世家生死存亡百年興衰。笑書徒有一腔熱忱,奈何無德無能愧對列祖列宗。而今笑書意欲破釜沉舟重振本家聲威,一吐六百年來抑鬱之氣,求先祖護佑助我成功。”

他禱告完畢,俯身在地上連磕了九個頭,這才輕輕舒了口氣站起身來。

“敢情他就是林渙清的前夫,玄龍馭同父異母的親哥哥海笑書。”楚天怕對方察覺,不敢用靈覺窺視,只是依稀聽到他的禱詞。

忽聽一個沙啞低沉的嗓音道:“笑書,你下定決心了?”

楚天怔了怔,心道:“這人是誰?”

一念未已,竟又聽到了老冤家陰聖道的話音:“海賢侄儘管放心,有老夫和閻兄鼎力相助,今晚大事必成!且讓玄龍馭再做上一會兒北冥神府府主的美夢,咱們也算對得起他了。”

楚天大吃一驚,尋思道:“陰老賊口中的閻兄十有八九便是閻世家的家主閻西坡,他的嫡傳弟子孟璇香不久前正是嫁給了海笑書。聽口氣,閻世家和陰世家竟是要攛掇海笑書殺死玄龍馭趁亂篡位。”

這時海笑書唯唯諾諾道:“小侄德淺力薄,全憑閻侯、陰侯提攜玉成。”

“你我早已是一家人,今夜之事自然責無旁貸。”閻西坡的笑聲就像兩片金屬哢哢磨擦,讓人聽著異常難受:“我早就說過,玄龍馭恃才傲物不堪重任,將來能夠擎起玄世家大旗的人非你莫屬。”

陰聖道接茬道:“海賢侄,那支‘八寶斬魂冰鑒’是否已交到了玄慕山的手中?”

海笑書答道:“昨天夜裡小侄親手交給了他。”

閻西坡嘿然道:“一枚陰世家的‘造化破劫丹’,加上一部我們閻世家的《幽羅七秘》便買到了玄龍馭的一條命,委實划算得很。”

海笑書感激道:“兩位侯爺的栽培扶持之恩,小侄永世不忘!”

楚天越聽越是驚訝,心裏盤算著如何利用玄龍馭和海笑書的內訌,幫助珞珈和幽鰲山等人打贏今晚這場生死攸關的大決戰。

這時海笑書、閻西坡和陰聖道三人離開了玄蒼空的墓前,漸行漸遠出了陵園。

楚天從碑后閃身而出,洞天機興奮道:“妙極了,今晚咱們有好戲看啦!”

對他老人家來說,一群小魔崽子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無論誰輸誰贏都跟自己搭不上半點界,心裏巴不得他們越亂越好,最好你砍我一刀,我劈你一劍,統統死光光而後天下太平耳根清凈。

楚天卻不能這麼想,哼了聲道:“你還沒告訴我來這兒究竟做什麼?”

洞天機故弄玄虛道:“別著急,聽我老人家的指揮就是。你筆直往前走,到前邊的那株長壽松往左拐。”

楚天依言行事拐過那株長壽松又走了幾步,洞天機叫道:“停,就在這兒!”

楚天一怔舉目打量,便看見長壽松旁有一尊冰海天璣石雕琢成的神獸,連帶底座約有一人多高。

洞天機笑眯眯道:“你不是想去參觀紫露書房嗎,這便是它的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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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一十八章 遺書(下)

剛過中午,紫露書房中靜悄悄不見一個人。

在書桌后的牆上掛著一幅古畫,從落款的時間上推斷,至今已有六七百年的歷史。

忽然畫上亮起一團微光,楚天悄無聲息地從畫中走出,飄落在桌案后。

“運氣不錯,剛好沒人。”洞天機催促道:“趕緊辦完事,晚上好看熱鬧。”

楚天沒理他,飛快地翻動擺放在桌案上的大疊卷宗,希望能從這裏頭找出有關四大世家夜襲法岩峰的行動計劃。

令人失望的是這疊卷宗多是玄世家的帳薄、函件和來自四面八方的請示報告,並沒有他要找的東西。

洞天機耐不住寂寞,乾脆從元辰虛境里溜了出來,名義上是相幫楚天查找與行動計劃相關的文書資料,實則打量起陳列在一排排書架上的古董玉器,魔功秘笈。若是有看得順眼的,順手牽羊也無傷大雅。反正玄世家的藏品不拿白不拿,反正六百年前早干過一次,而今卷土重來自是駕輕就熟。

忽然他低咦了聲招呼楚天道:“小楚,你快來,看看這是什麼!”

楚天抬眼望去,就瞧見洞天機的手裡拿著一封已開封的信件。

楚天一眼看出,信封上的字體依稀便是峨山月的筆跡。

他不由詫異道:“奇怪,幽夫人為何會給玄龍馭寫信?”

洞天機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道:“男歡女愛、眉來眼去、郎情妾意、紅杏出牆,魔府之中,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和事都是有的。”

楚天搖頭道:“幽夫人不會!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幽大哥,為了他,連命也可以捨得!”他接過信封,從里面抽出一張對半摺疊的香箋迅速展開,映入眼簾的果然是峨山月娟秀雋永的行書字體。

“小坐憑欄,聽更深漏殘,心成灰燼;怎堪念,幽人獨往來,寂寞廣寒;杞夢如煙,誰憶似水華年,人渺然。山月絕筆……”

“這是幽夫人的遺書?!”楚天飛快掃過落款旁的年月日,正是自己應約前往法岩峰會晤峨山月的那晚。

他心頭巨震道:“原來幽夫人是自殺!”

回想到峨山月當晚的反應,還有她打碎花盆將那張林隱雪的塗鴉轉增自己的反常舉動,楚天暗自一驚道:“說不定她將那張紙畫交給我時,心裏即已萌生死志。”

然而令人費解的是,峨山月的遺書又為何會出現在玄龍馭的紫露書房裡?

就聽洞天機道:“瞧,我老人家猜對了吧,這位幽夫人吶至死都念念不忘給新情人留下遺書。嗯,玄龍馭肯定是受不了幽夫人自盡的刺激,才聯合四大世家夜襲法岩峰,鬧了半天敢情是為相好報仇出氣來著!”

“胡說八道!”楚天嗤之以鼻,他再清楚不過,峨山月不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的心中無時無刻所牽所系的人絕非玄龍馭,而是幽鰲山。

突然他的腦海里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因為我告訴幽夫人幽大哥和林隱雪的故事,而且他們兩人雙雙失蹤,更不見幽大哥回返北冥城,幽夫人這才生出絕望之念,以一柄銀剪結束了生命?”

想到這裏楚天不禁打了個寒噤,難道這才是幽夫人走上不歸路的真正原因?

洞天機道:“不管怎麼說,有了這封遺書,你的罪名就可以洗脫乾淨啦。”

楚天點點頭,心中又想:“若是幽大哥曉得幽夫人是自盡而死,不知會作何反應。”

忽然洞天機改用傳音入秘道:“小楚,有人來了,咱們原路返回趕緊離開!”元神一晃隱入元辰寶珠。

他的修為雖未恢復到舊日水準,但畢竟是修鍊到大千空照的絕頂人物,靈覺覆蓋範圍遠勝旁人。故而能夠搶在屋外來人之前覺察到對方的存在。

誰知楚天並未聽從洞天機的勸告遁入古畫傳輸法陣里,而是凝神存思,雙手在身前打出一串奇妙法印,開啟了須彌洞天,身形一晃退到屋角。

楚天剛剛隱身,就看到書房外進來了兩個人。走在前面的是個面如冠玉英俊倜儻的黑衣青年,相貌和海笑書依稀有幾分相似之處,只是眸中冷光閃爍,眉宇隱藏陰鷲刻薄之氣。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低聲彙報道:“陰侯、閻侯都已在花廳等候,哥舒侯爺也快到了。”

“就讓他們等上一會兒。”黑衣青年在書桌后穩穩坐下,問道:“慕山叔,海笑書這幾天都在干什麼?”

“和往常一樣和孟璇香讀書作畫,有時候也會出來隨處轉轉,並沒什麼異常。”

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回答道:“一個書獃子,小公爺不必放在心上。”

楚天隱藏在須彌洞天里聽得真切,望著說話的中年男子一省道:“他就是玄慕山?看上去玄龍馭對這傢伙甚是信任,死到臨頭還不知已經被他賣了。”

“書獃子?”就聽玄龍馭不知可否地哼了聲道:“我命他今夜隨同行動,他聽過以後有什麼反應?”

“他沒說什麼,不過神情頗為振奮。”玄慕山果然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竭力為海笑書隱瞞開脫道:“等過了今夜,小公爺登上府主大位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我猜他多半想好好表現一番,爭取博得您的信任和賞識。”

玄龍馭道:“好,今晚你要寸步不離緊盯住海笑書。我總覺得他這些天有些反常。”

“是,屬下遵命。”玄慕山躬聲應道,旋即又是一笑:“小公爺,老侯爺生前曾在私下對我說:您心思縝密-處事冷靜,未來成就定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玄龍馭的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笑容,旋即迅速隱去,吩咐道:“哥舒曉夢是否到了?你去將他們三人都請到紫露書房來。”

“如能驅狼吞虎,說服玄龍馭反戈一擊,今晚的決戰就能勝券在握!”楚天看到玄慕山正準備往門外走,心中有了主意,驀然收起須彌洞天,揚聲朝玄龍馭喚道:“小公爺!”

“你是誰?!”

發現戒備森嚴的紫露書房裡竟然藏著一個陌生人,玄龍馭不由驚詫莫名,眸中殺機閃動就要出手。

門口的玄慕山也是大吃一驚,站定了腳步。

“楚天。”

“呼——”話音未落,玄慕山猛然舉掌虛劈,一道黑黢黢掌風打向楚天。

楚天抬左臂一拳擊出,“砰”的悶響硬接下這一記“玄烏掌”,身形巋然不動。

玄龍馭的劍眉一聳暗自訝異道:“慕山叔的修為已臻至洗心境界,這一掌少說也用了八成功力,楚天這小子居然能不動聲色地接下來,端的令人意外。”

正在這時候,楚天開口又道:“小公爺,莫非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玄龍馭愣了下,察覺到楚天神色從容自若,不像是上門找事的。何況若非他主動現身,自己也絕難發現。

想到這裏玄龍馭緩緩將手放下,冷冷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楚天暗道:“這小子倒也是個角色,可惜過於自負。我得先把他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才能實施計劃。”

他故意冷笑一聲:“我是來恭喜小公爺即將坐上北冥神府府主的寶座,從今往後鈞命所到之處誰敢不從?”

玄龍馭聽出楚天話里有話,面如寒霜道:“你現在來拍我馬屁,已是晚了。”

楚天嘿然一笑,說道:“不錯,若是我真想溜須拍馬,確實找錯了人。或許海笑書會喜歡我剛才的一番恭賀之詞。”

玄龍馭臉上殺機畢現,說道:“你在挑撥我和海笑書?可笑,居然想用這等愚蠢膚淺的小伎倆蠱惑本侯,誰派你來的?倪珞珈還是倪天高?”

楚天的唇角逸出一抹譏誚,說道:“可笑的人是你,被海笑書賣了還在幫他數錢。”

“小公爺!”玄慕山面色微變,叫道:“何必跟這小賊羅嗦?”

玄龍馭擺擺手示意玄慕山不得輕舉妄動。楚天的表現令他心中的疑竇越來越深,冷冷一笑道:“我倒想聽聽他還能編出什麼故事?”

“既然小公爺愛聽故事,那我就講一個故事。”楚天說道:“這個故事就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夠了,”玄龍馭打斷楚天,“這種老掉牙的故事我已聽過不下百遍。”

楚天面無懼色,繼續說道:“但你未必曉得,後面還有半句話——復有彈弓,藏於樹下!不久之前,海笑書、陰聖道、閻西坡三人在陵園裡偷偷碰面,要趁今晚混戰之際暗中下手將你除去,好讓海笑書上位!”

“小賊,你信口雌黃含血噴人,我容你不得!”玄慕山聽楚天說出了海笑書等人的密議內容,心中不由大驚,雙掌齊時劈出,要讓這小子永遠閉嘴。

“砰!”楚天使出“長河落日”又化解了玄慕山的兩記玄烏掌,不屑道:“做賊心虛!我猜你身上一定藏著那支八寶斬魂冰鑒吧,說不定還有一顆造化破劫丹和一部《幽羅七秘》!”

玄慕山勃然變色,反手拔出背後斜插的兩柄“舜天魔鈎”如狂風暴雨般攻向楚天,口中斷喝道:“無恥小賊,你滿口謊話話沒人會信,拿命來!”

楚天巋然屹立,鄙夷地看著玄慕山道:“小公爺,這次我免費替你清理門戶如何?”

話音未落,一道青光從元辰寶珠中霍然激射而出。

洞天機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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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一十九章 離思縈魂(上)

“叮叮”洞天機迸指點出盪開舜天魔鈎,左腿光影閃動倏然暴漲砰地一腳結結實實蹬在玄慕山的腰胯上。

剛才玄慕山兩次出手攻擊楚天,洞天機藏在元辰虛境里用靈覺探視得一清二楚。像他這樣的絕頂高手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玄慕山招法上的缺陷,根本不必多廢話,三拳兩腳便解決了戰鬥。

玄慕山被踹得眼前發黑,身軀飛跌撞在牆上。洞天機如影隨形,右手一張掐住他的脖子,左手“哧啦”扯破胸前衣襟,從里面扒拉出一堆物事。

“八寶斬魂冰鑒,造化破劫丹,幽羅七秘——”玄龍馭的目光冷若冰霜迫視玄慕山,森然道:“你敢出賣我?”

“小公爺,我沒有!”玄慕山驚懼交集,卻被洞天機制住經脈無法動彈,有心狡辯幾句奈何被人抓贓欲振乏詞。只是他到現在都沒能搞明白,眼前的老頭是誰。

“啪、啪!”玄龍馭走近玄慕山,揚手兩記響亮的耳光,“蠢豬!”

玄慕山牙齒脫落嘴唇崩裂鮮血橫流卻不敢呻吟,強忍著疼痛道:“小公爺,是我利令智昏對不起您和老侯爺。但我並非有意背叛您,實在是有把柄落在海笑書的手中,不得不聽他的話。”

“把柄,什麼把柄?”洞天機的好奇心比玄龍馭還要強烈,迫不及待追問道。

“我、我曾經一時糊塗和林渙清上了床。”玄慕山囁嚅道:“結果被海笑書撞破,迫於無奈寫了份悔過書,至今還捏在他的手裡——”

玄龍馭點點頭,向楚天和洞天機頷首道:“多謝,不過接下來的事情該由我來處理!”

楚天曉得玄龍馭已經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話,接下來便要審問細節,當即爽快道:“小公爺不必客氣,他本就是你的家僕。”

洞天機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家賊難防。”鬆開玄慕山,晃身回了元辰虛境。至於他繳獲到手的八寶斬魂冰鑒等物,當然統統拿回去當藏品。

玄慕山頓時萎頓在地,頹然道:“小公爺,我有罪。不管您如何處置,我都毫無怨懟。只求您饒了屬下的家眷,他們對此毫不知情。”

玄龍馭漠然道:“我可以殺你全家,也可以統統放過,就要看你如何悔罪了。”

玄慕山趕忙道:“無論小公爺有何差遣,屬下萬死不辭!”

玄龍馭注視玄慕山,徐徐問道:“我還可以相信你嗎?”

“我……”

“可以嗎?”

玄慕山曉得只要答錯半句話,不僅自己性命不保,全家老少也要跟著滿門屠滅。他把心一橫道:“求小公爺再信我一次!”

“為什麼?”

“因為屬下還想活下去!”

聽到這話,玄龍馭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陰狠笑容,輕輕道:“對了,你不想死,你的家人更不想死。到底是聰明人,不用我多說就明白了過來。”

玄慕山暗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的性命暫時是保住了。

“小公爺英明,海笑書很久以前就開始暗中圖謀,將您殺了取而代之。這次他聯合閻世家和陰世家,準備先藉助您的力量掃平倪、幽、峨三大世家,然後要我尋找機會用八寶斬魂冰鑒刺殺您,再嫁禍給您的弟弟玄龍川,徹底掃平繼位障礙。”

他舔舔流血的嘴唇,接著道:“據屬下推測,本家的四大家老中只有一位被海笑書拉攏了過去,其他三位家老仍舊忠於小公爺。也正因為這個緣故,海笑書才必須利用閻西坡和陰聖道來鎮壓那些本家中可能對他心存不服的耆宿。”

玄龍馭回過頭看向楚天,沒有說話。

楚天卻已猜到了他的心思,說道:“你不必信任我,但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玄龍馭緩緩道:“不得不佩服倪珞珈的眼光。楚天,我一直小看了你。不論出於怎樣的目的和緣由,至少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在玄龍馭審問玄慕山時,楚天即在盤算如何進一步說動這位玄世家的家主,讓他撥亂反正與自己聯手。

“我有上中下三條計策,請小公爺斟酌。”

玄龍馭點頭道:“我先聽聽上策。假如不堪一用,那麼其他兩策也就不必說了。”

“上策是和倪、幽、峨三大世家結盟,將計就計剿滅海笑書、陰聖道和閻西坡的勢力,永絕後患。”

“中策呢?”

“趁海笑書、陰聖道、閻西坡此刻都在花苑的機會,設下埋伏一舉擊殺。”

“不行,殺死陰聖道和閻西坡或不是難事。但陰世家和閻世家勢必會大舉報復,海笑書安插收買的內奸也會趁勢作亂。”玄龍馭搖頭道:“下策呢?”

“將家主寶座讓給海笑書,飄然隱退頤養天年!”

“哼,你看我是養老的年紀麼?”玄龍馭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海笑書又會安心放我離開嗎?”

楚天也笑了笑,與玄龍馭默然對視。雙方目光交錯,均在探尋彼此的真實想法。

“所以只剩下上策了。”須臾之後,玄龍馭坐回到書桌后意味深長道:“可是你的上策,卻是我的下下策!”

楚天鎮靜道:“我只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你怎能保證倪天高不會把這山也平了?”

“我當然不能保證。”楚天回答道:“但我相信小公爺腳下的這座念慈峰,並非倪天高想平就能平的,否則你就不配做玄世家的家主!”

玄龍馭的眼中陡然激射-精光,如利劍般似要將楚天的心思看穿。

楚天神色如常,緩緩道:“玄世家的未來,還是要由你來掌握。”

玄龍馭道:“似乎你漏算了離傷秋。”

楚天道:“或許此刻幽鰲山正和他在一起喝酒。”

玄龍馭慢慢收回目光,轉向蜷縮在牆邊的玄慕山,說道:“所以這個傢伙還有用。”

楚天明白玄龍馭的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微笑道:“就看小公爺打算怎麼用他。”

玄龍馭點點頭,說道:“峨山月是自殺。”

“我知道。”

玄龍馭怔了怔,隨後醒悟過來:“你找到了她的遺書?”

楚天道:“我只是奇怪,幽夫人的遺書為何會出現在你的書房裡?”

玄龍馭回答道:“海笑書。”

“他?”楚天愕然道:“他怎麼會有幽夫人的遺書?”

玄龍馭道:“那些天他一直在暗中監視你的一舉一動。那晚你離開峨山月書房后,海笑書留了下來,親眼目睹她寫下遺書用銀剪自盡。”

“可是海笑書為什麼要帶走幽夫人的遺書?”

“你說呢?”

“林渙清!”楚天一省,卻立即想到自己殺死林渙清的事,僅有殭屍老媽、峨無羈以及何必知情,海笑書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卻壓根料不到峨無羈的大嘴巴酒後吐真言,將這件事告訴了海笑書。

玄龍馭道:“恰好我和海笑書一樣,也希望你死,所以將這封遺書收了起來。”

楚天不由想到峨無羈曾經說過,玄龍馭向珞珈求婚的事,卻裝糊塗道:“反正想要我命的人多如牛毛,早已無所謂了。”

“至少這點你我的處境和想法不謀而合。”玄龍馭道:“我們都不甘於受人擺布。”

“不一樣,”楚天搖頭道:“你有野心,而我只想活得自在。”

同一刻,觀瀾峰離世家,紫雲亭。

幽鰲山在喝酒。他的對面坐著一位身穿淡黃色寬大袍服的中年男子,神情落寞而憔悴,像是懷有無限的傷心之事,正聚精會神地彈奏著一架朱紅色的古琴。

琴音凄涼悱惻,一如夜泉嗚咽,令人聞之落淚。

如許悲傷之調,也只能是出自離傷秋之手。

他的手邊還有一隻翡翠杯,杯中酒已空。

“假如你舍不得這壇‘黯然銷魂酒’,盡可說出來。也不必把琴曲彈得這麼凄慘,害得我咽不下酒。”幽鰲山終於忍不住放下酒杯,嘆道:“你這輩子就真的沒有遇見過開心的事?”

“有。”離傷秋改用單手撫弄琴弦,騰出左手倒滿酒杯,放到唇邊輕輕啜了一小口。雖然同為愛酒之人,但幽鰲山是在喝酒,而他則是在品酒——或者,他在品味酒中的寂寞。

“五歲那年,我抓了許多螢火蟲,把它們裝進了一隻透明的琉璃瓶中。晚上煉功時,我就將琉璃瓶吊在房頂上,看著瓶里的螢火蟲一閃一閃,像是滿天的星斗,心裏開心極了。”

離傷秋放下酒杯,徐徐說道:“等到第二天早上煉功醒來,螢火蟲全都死了,一隻不剩。我難過得一天吃不下飯,從此便懂得了一個道理——越是美麗的事物,就越容易失去。”

幽鰲山苦笑道:“你應該當詩人,而不是家主。”

“人生在世,誰能左右自己的命運呢?”離傷秋油然道:“譬如你,終究無法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不如學我,什麼都不要放在心上,也就不會傷心。”

“但我畢竟快樂過。”幽鰲山的眉心幾不可察覺地掠過一縷隱痛,沉聲道:“今晚的事,我只要你兩不相幫。”

離傷秋不置可否,指下的琴聲陡轉急促,宛若一山風雨吹謝紅花。

幽鰲山彷彿從他的琴音里聽出了什麼,半醉的眸中透出一絲厲光:“莫非你也想將我裝進那隻琉璃瓶里?”

離傷秋蕭索一笑,輕輕道:“我答應過笑書,這回一定會幫他。”

“海笑書?”幽鰲山驚愕莫名。

“我是他的親舅舅,他的母親是我的二姐離畫影。二姐臨終時我在她病榻前許諾,無論笑書提出怎樣的請求,我都會儘力辦到。”離傷秋嘆了口氣道:“作為一個生父不明的私生子,他在玄世家受到的欺辱嘲弄可想而知,然而自從二姐過世,笑書便再也沒有來找過我。這回是他第一次開口求我,只好對不起你!”

話音未落琴聲更急,化作漫天殺氣將幽鰲山徹底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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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百日之卷第一百二十章 離思縈魂(下)

“天音琴罡?!”

幽鰲山提起酒罈一口飲盡,頓時滿面紅光神采奕奕,惺忪醉眼中崩綻出凌厲光芒。

午後的陽光里,萬千縷用肉眼根本無法看清楚的罡氣在琴弦的顫響中迸射出來,細密交織恰似秋雨連綿,完美地將奪命殺招與詩情畫意結合在了一起。

以琴為心,以琴為劍。

天地間彷彿就只剩下這樣的一抹幽幽琴韻,甚至彈琴的人也漸漸淡漠消隱,融化在了一串串充滿古風靈性的音符里。

“既然離兄有此雅興,小弟便以酒罈代缶聊作助興!”

幽鰲山的身形淵停岳峙,天音琴罡攢射在他的護體魔氣上“哧哧”輕響,隱約能看到身周的空氣像是水波紋般在不住的晃動。

他抬手拍擊空空如也的酒罈,登時發出一記黃鐘大呂般的轟鳴,就似一道驚雷炸響在蕭瑟雨幕中。天音琴罡應聲粉碎,一波同樣是無形的雄渾罡風排山倒海湧向離傷秋。

離傷秋左手在琴弦上輕輕一拂,發出道弧形琴罡將幽鰲山攻出的罡風斬成兩段。

“我彈的是‘離思牽縈曲’,分作‘小雅’、‘大雅’、‘古風’、‘仙頌’四篇,從來曲高和寡惟有自娛。今日難得遇到知音,自當為鰲山兄奉上全曲。”

離傷秋雙手輕按琴弦,說道:“方才彈奏的是‘小雅’,再請你聽上一曲‘大雅’——”

琴聲再次響起,意境氣象霍然開闊,好似從一條通幽曲徑里走了出來,放眼望去漫山秋色林木蕭蕭,然而琴韻愈加凄婉哀絕,直要催斷肝腸。彷彿人生在世索然無味,倒不如在這幽幽琴聲里了卻殘生得到解脫。

幽鰲山立生感應,過往的種種傷心事別離苦情不自禁地湧上心頭,堵得胸口鬱悶發酸,更想起了痴情無悔卻又紅顏薄命的峨山月。

自古多情空餘恨,借酒澆愁愁更愁。

“啵、啵!”他的手擊在酒罈上,響聲驟轉暗啞,就看見紫雲亭中無邊肅殺之氣激蕩而起,一道道音波寒芒閃爍猶如杜鵑啼血在空中遽然凝鍊,化作顆顆殷紅光丸,便似離人血淚灑落長空直迫身前。

“呼呼呼——”他連出三掌,堪堪抵住離傷秋的攻勢,猛然警醒道:“好險,差一點就著了他的道!”

當下抱元守一,驅散胸中鬱結之氣,長聲笑道:“這調子太悲,儘是抑鬱鬼氣。不如我為離兄高歌一首!”

“砰!”幽鰲山大手在酒罈上擊打節拍,放聲歌道:“人生幾何,譬如朝露;熙熙攘攘,為名為利。看日照空山天家陵闕,試問誰是經綸手?古來聖賢皆寂寞,世人皆醉我獨醒。劍斬紅塵三萬里,與君共赴瑤台宴——”

他的嗓音低啞渾厚充滿豪邁粗獷之情,宛若雲水拍天隱隱有金石錚鳴,一股浩然磅礡的氣勢直衝霄漢,立時衝散了琴曲中的無盡悲涼。

此消彼長之下,離傷秋的心神不覺受到幽鰲山豪放歌聲感染,心境微瀾指法接連出了兩個小錯,不由凜然一驚道:“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走出了峨山月遇害的陰影,道心修為非但沒有消沉墮落,反而圓滿精進,距離大千空照咫尺之遙!”

琴發心音,歌也是如此。

過去七年裡,幽鰲山深陷情孽難以自拔,終日酗酒買醉自暴自棄,以至於心魔叢生修為隨之大幅消退。可現在聽這歌聲豪氣干雲灑脫不羈,哪裡還有昔日的自怨自艾之情?

惟有極於情,故能極於劍。

他終於破開心魔走出迷惘,領悟到以情入道的玄妙之境。

“啪!”離傷秋手邊的酒杯禁受不住罡風催壓,清脆一響碎裂成數片。

“好歌!”離傷秋拂袖而起,琴弦劇烈振顫幻動出朵朵紅色光花,在袖風吹送之下幕天席地湧向幽鰲山。

幽鰲山甩手將酒罈擲向空中,從背後拔出魔劍幽海,如同雷神開山豪情天縱,劈斬在曼妙飄舞的光花之上。

“砰!”一團絢爛光瀾迸濺開來,幽鰲山立掌如刀劈向離傷秋胸口。

離傷秋抱起古琴鏗鏗彈奏,已轉為“古風”之曲,四周的天地精氣驟然匯聚過來,在他身前凝鑄出一面弧形透明光盾。

“喀喇喇!”掌風在光盾上撞得四分五裂,兩人之間的那張石桌不堪重負化成一蓬齏粉。

幽鰲山的身軀微微一晃,右掌回撤反手接住從空中墜落下來的酒罈。

“好一招千金散去還復來!”離傷秋一聲喝采,以琴當劍攻向幽鰲山。

兩人短兵相接,各自施展出平生絕藝,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大意。

離傷秋一邊掣動古琴攻出劍招,一邊十指拂弦,一曲“古風”行雲流水分毫不見生澀凝滯。手指舒捲撩撥之間,劍光四射煞是好看。

幽鰲山亦不遑多讓,幽海魔劍大開大闔已臻至返璞歸真之境,任何簡簡單單的一招在他手中使來,頓顯無窮奧妙,猶如鬼斧神工勢不可當。

他的左手揮動酒罈,一樣的上下翻舞遮擋劍光,壇口灌風發出“嗚嗚”作響。

這響聲忽而急忽而緩,急如風吼雷鳴暴雨傾盆,緩如清泉淙淙白雲出岫,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音韻氣度。

兩人翻翻滾滾激戰百餘個回合,依舊是平分秋色難分難解。

無論是幽鰲山還是離傷秋,都是當今魔門赫赫有名的翹楚人物,在正道五大派編纂的惡貫滿盈榜上分居第十九與第二十七位。

對他們而言,不管使出如何眼花繚亂精妙絕倫的招式,都很難出乎對方的意料之外。所謂料敵機先,彼此三招、五招甚至十招之後的招法趨勢,亦盡在掌握之中。反而不如大刀闊斧直來直去,就看誰的修為更高,功力更深,鬥志更盛!

不知不覺一曲古風漸漸接近尾聲,離傷秋見幽鰲山的氣息非但未見衰竭之象,反倒愈加雄渾旺盛,心中亦不禁暗自欽佩道:“此人真正是個天才,蹉跎了六年寶貴光陰,一旦戰勝心魔便能爆發出這般驚人的潛力,只怕十年之內就能勘破大千玄機,晉陞空照之境!”

眼看一輪紅日漸漸向西偏斜,距離峨山月的百日祭典開始已沒有多少時間。他的心裏又暗嘆一聲可惜。若非必須趕在日落之前抵達法岩峰為海笑書壓陣,他真想彈奏起號稱千古絕唱的“離頌”,與幽鰲山一決高低。

琴技到了他這樣的境界,已然入道。追求的遠遠不止琴曲的悅耳動人,更注重的是意境的演繹,自我的挑戰。

惟有在時、勢、氣、運、心俱都處於巔峰狀態的情況下,才能將“離頌”發揮得淋漓盡致,於琴聲之中體悟大道,追尋天意。

但為了今夜的大戰,這一切他都必須放棄。

念及與此離傷秋驀然拂動衣袖,“呼”地聲祭出了離世家鎮門至寶“碧血金沙圖”。

幽鰲山面色一變,振臂擲出酒罈,身形急退便欲施展遁術趨避。

“對不住了,鰲山兄!”離傷秋臉上微露歉意,遽然催動真元灌注古琴。

琴中神光大放,竟將百米方圓的虛空徹底鎖死,使得一切遁術無從施展。

“呼”的聲碧血金沙圖在空中鋪展開來,將幽鰲山連人帶劍收了進去。

離傷秋左手一探,接住幽鰲山擲來的空酒罈,將它穩穩放到地上。

這時候碧血金沙圖在意念驅動下緩緩合起,重新變為一幅普通捲軸,收入他的衣袖之中。

離世家的四大家老一一現身,齊聲問候道:“離公!”

離傷秋點點頭,意興闌珊地將古琴收進虛境,問道:“七哥,都安排妥當了?”

四大家老中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回答道:“已經按照您的指示布置妥當,殞世家和冷世家也答應全力相助。但既然幽鰲山已經知曉今晚四大世家突襲法岩峰的計劃,顯然風聲泄露。我們是否要改弦易轍另作謀划?”

“不必了,箭在弦上不發也要發。”離傷秋道:“況且倪天高絕不會想到我會傾全力相助笑書,等他們和玄龍馭拼得兩敗俱傷時,我們再出面收拾殘局就是。”

“離公!”另一位家老說道:“您真的決定要和倪天高翻臉?我知道笑書是二姐的孩子,可是——”

“四哥,你不懂。”離傷秋搖搖頭,說道:“就按我們先前議定的去做吧。”

四大家老面面相覷,眼神里都有一絲困惑,但還是異口同聲道:“是!”

離傷秋淡淡嗯了聲,道:“走吧,別讓主人等急了。”

當下五人走出紫雲亭,率領一眾離世家的精銳子弟向法岩峰行去。

走到中途,便見殞世家的家主殞化慈、冷世家的家主冷月禪早已各率部眾相候。

離傷秋與兩位世家家主略作寒暄,三方人馬合成一股浩浩蕩盪來到法岩峰下。

這時離日落尚有大半個時辰,陽光照耀在法岩峰四周翻卷縈繞的雲霞上,映出金燦燦的炫光,處處鳥語花香清幽空遠,誰又能想到天黑后將在這裏爆發一場血戰,北冥神府十餘個世家全部席捲而進,無一可免!

法岩峰下守值的幽世家弟子看到離傷秋、殞化慈和冷月禪聯袂而來,急忙迎上道:“弟子幽遠岸拜見離公、殞侯、冷侯!”

離傷秋道:“不必拘禮,其他世家的人都到了麼?”

幽遠岸答道:“倪世家、峨世家、寂世家和莫世家的家主均已蒞臨,安世家亦派了使者前來弔唁。”

離傷秋的臉上逸出一抹淡淡笑容道:“我和天高兄也有多日未見了。自安天王閉關悟道后,府中大小事務多靠他操勞維持,委實受累了。”

幽遠岸聽了這話暗自心道:“到底是離傷秋明白事理,曉得倪天高是我北冥神府不可或缺的擎天柱。有他這番話,今晚之戰還怕甚?”

他卻不曉得,離傷秋今晚親臨法岩峰,不為別的,就是來要倪天高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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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二十一章 弔唁(上)

日暮西山,天邊的殘陽猶如霞燒,在最為絢爛輝煌的一刻里迎接黑夜的來臨。

整座北冥山城便沐浴在金紅色的夕陽中,每一座山峰都像鍍上了層玫瑰光彩,雲蒸霞蔚綺麗壯觀。

聖城十三峰便如同群山中的巨人,巍峨矗立在雲海之上,環抱簇擁著神秘而恐怖的北冥海。

法岩峰位於聖城十三峰的東南方,素以景緻秀麗瀑布眾多著稱,其中半山腰的“金門大瀑布”舉世聞名,享有“北陸第一瀑”的美譽。

在距離瀑布數百米外的山崖上,坐落著一座懸空搭建的空中樓閣。它一半嵌入嶙峋堅硬的山石里,一半飛架在萬丈深壑上空,專供上山貴賓中途歇腳所用。

此刻北冥神府各大世家的首腦人物雲集在這座兩層樓閣中,等待祭典儀式開始。

然而,未見珞珈。

珞珈在峨山月的墓前,她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護在這裏,十天過去了,三十天過去了,一百天也要過去了,不分日夜晨昏,不管月升月落,無論驟雨驕陽,一直不曾離開。

從她很小時候起,峨山月便常常把她抱在膝上,講些不知道從什麼書里看來的故事。

峨山月的懷抱溫暖而柔軟,峨山月的聲音輕柔而動聽,峨山月的氣息舒緩而芬芳。她的故事里總有英勇無敵的勇士,總有美麗高雅的女子,他倆永遠都是令世人羨慕稱讚的一對,永遠都能打敗邪惡的女妖和狠毒的惡魔,過幸福美滿的生活。

但珞珈就是珞珈,她從來不會把故事當真,更不曾把夢幻世界中才有的美麗當成現實。

有些事情註定會發生,有些人註定無法迴避。

知道你會傷心,知道你會沮喪,知道你會發瘋發狂,可冥冥之中總有一種被稱為“宿命”的東西,永遠在前方等著你自投羅網。

珞珈很久很久以前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她把自己想像成了一陣風,要用盡所有的力量去撞開一扇門,衝出關閉自己的那個房間。珞珈把那叫“抗命”,抗自己的命,跟老天爺作對。這樣的人,最終的結果一定是死得很慘吧!

“沒辦法啊,月姐。”珞珈盤膝坐在峨山月的墳塚前,輕輕地自言自語道:“我知道我們終究只是凡人,有太多的東西化不開,忘不去,最後就算做只飛蛾,明知是死也要撲向那一點光焰。”

她拿起身邊放著的一支酒瓶,裏面還裝著大半瓶酒嘩啦作響,是莫靖軒送的。

莫靖軒只陪著她在這兒坐了一小會兒,卻帶來了不少消息。

珞珈聽得很明白,他的重點是勸自己回心轉意,以大局為重,和倪天高握手言和共同對敵。

——笑話,自己憑什麼一定要幫倪天高做事?珞珈反問莫靖軒。

莫靖軒笑笑,說喝酒、喝酒。

於是兩人就默默喝了會兒酒,然後莫靖軒便起身走了。

“三年過去,你什麼都沒變。這我就放心了。”臨去前莫靖軒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廢話!我當然變了,而且變了很多。”珞珈心裏邊告訴莫靖軒說,“我不但找到楚天,而且還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她將酒瓶送到唇邊,淺淺地啜了一小口,望著峨山月墓碑上的字出神。

墓碑是幽杞人立的,風格一如峨山月的為人那樣簡約雅緻。碑上只簡簡單單刻了六個字:“幽氏山月之墓”,沒有立碑人落款,也沒有立碑時間。

“有一天,我會去陪她。”幽杞人是這麼說的。

峨山月生前滴酒不沾,幽鰲山卻是嗜酒如命。他和她,他和他之間有太多的不同,卻註定彼此糾纏糾結了一生一世。

忽然從珞珈的身後伸過來一隻手,輕輕取走她手中的酒瓶。

珞珈沒有動,那個人走上一步盤腿靠坐在她的身邊,擁住她,默不作聲地喝著酒。

“在這世上我最該恨的人就是她。可奇怪的是,我寧可她還活著。”

喝酒的人似乎在自言自語,目光凝視峨山月的墓碑,露出難以言喻的複雜之色。

“鰲山每天都來這裏陪我和月姐,有時候感覺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珞珈緩緩問道:“楚天,假如給你一次機會從頭來過,你願意再活一次麼?”

“我不知道。”楚天低低道:“我也不去想這樣虛無縹緲的事情。與其自尋煩惱,還不如好好活在當下。”

珞珈微笑著搖頭,帶著一絲幽怨依在楚天懷中,道:“這個問題,其實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虛無縹緲。如果換你來問,我來答,我會這樣說:為了你,我願意生生世世忍受輪迴之苦。如果上天真的讓我從頭來過,我會比這一次,比上一次,更愛你,更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機會。豬頭,這麼久,居然今天才想到來見我,你怎麼做到的?”

“嗯……?哦!”楚天應了聲,面對珞珈突如其來的深情質問,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我找到了遺書,幽夫人是……自殺。”

珞珈沒說話,唇邊的微笑漸漸僵硬而苦澀,拿過酒瓶仰頭大口咽了下去。

“再過一會兒,凌雲閣會有一場大戰。”楚天又接了一句。

“你不說話的樣子顯然更可愛。”珞珈把酒瓶湊到楚天的嘴邊,與其說是在喂他喝酒,還不如說想讓這傢伙閉嘴。

楚天忽然懂了珞珈的心情。就算下一刻世界將地動山搖,但已去往另一片天地的峨山月不需要再跟人聊打打殺殺的事情,珞珈知道她。所以就這麼坐著,陪她一起看夕陽,等天黑。

珞珈的性格,一直以來都是咄咄逼人敢作敢為,甚至對自己的哥哥倪天高也不放在眼裡心上。但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峨山月面前,永遠只做一個可以為自己的小小心事煩惱的小女生,而不必強迫自己偽裝成一個強者。

“遺書上說什麼?”珞珈忽然問道。

“小坐憑欄,聽更深漏殘,心成灰燼;怎堪念,幽人獨往來,寂寞廣寒;杞夢如煙,誰憶似水華年,人渺然。山月絕筆……”

楚天聲音低沉,徐徐念出峨山月遺書的內容。

珞珈聽了久久無語,將剩下的小半瓶酒慢慢灑在了峨山月的墳前,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香氣。

她的明眸里悄然蒙上了一層朦朧霧氣,唇角幾不可察覺地在微微牽動,似乎正克制自己不要啜泣出聲。

“想哭就哭吧,我想,她不會介意的。”

“傻瓜。”珞珈揚起臉,望向暮色低垂的蒼穹,卻不知是在說峨山月抑或楚天。

“頭頂三尺有神明。”楚天說道:“小時候爺爺經常教我這句話,但我現在卻越來越懷疑是否真的如此?”

“讓我來告訴你,豬頭。”珞珈漸漸冷靜下來,回答道:“世間本無所謂善惡好壞,所有區分的標準都是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生編硬造出來。只不過因為手段高明,而且可以把些亂七八糟的鬼話說得頭頭是道,所以騙了不少人。什麼替天行道,大逆不道,其實此一時,彼一時,只不過為一些胡說八道的人找到理由而已……”

說到這裏她的唇角輕輕上翹,露出一抹譏誚。

“道無善惡,譬如這瓶里的酒,僅僅是個存在而已。所以別指望老天爺會良心發現,除暴安良懲惡揚善,它永遠只遵循自己的規律,如日出日落自然無為。”

“道無善惡,自然無為——”楚天盯著珞珈手裡的空酒瓶細細咀嚼這句話,許多長久以來慢慢形成的觀念與思維就此被顛覆打碎。

“對啊,就是這樣。”珞珈輕搖空酒瓶,接著說道:“要不然那些無惡不作的混蛋怎麼也能修成正果羽化升天?善也好惡也罷,在老天爺的眼裡全都一樣。什麼是大道,大道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無神無識無喜無怒。”

“那麼我們行善是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珞珈用縴手輕輕撫過楚天的額頭,泛著朦朧的熒白微光,聲音如夢似幻,道:“別因為‘為什麼’而做一件事。聽從本心的指引,你的心不會欺騙你,它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楚天不再提問,合上眼簾默然靜坐,彷彿已進入禪定狀態。

珞珈輕輕地一笑,看著墓碑道:“月姐,我要走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做。不管怎麼樣,你的在天之靈可要保護我。”

“嘭嘭嘭——”一連串的煙花信號從凌雲閣方向升起,在暮沉沉的雲空上綻開奼紫嫣紅的流光溢彩。

決戰開始了。

“天還沒黑呢——真受不了這些傢伙,一個比一個沉不住氣。”

珞珈蹙了蹙眉,瞥了眼仿似渾然不覺的楚天,拋開空酒瓶起身向凌雲閣御風而去。

終究沒能和他一起看夕陽。

混戰來得毫無徵兆。如果硬要從波詭雲譎的紛亂局勢中尋找出那麼一線導火索,卻也只能說是從一隻輕而薄的茶杯開始。

擲杯為號,這是倪天高、玄龍馭、幽杞人、峨放鷹和莫靖軒五大家主秘密議定的動手訊號。

消息,由楚天傳達;時間,就選擇在眾人即將啟程前往峨山月墓前弔唁的一刻。

從玄龍馭、閻西坡、哥舒曉夢和陰聖道踏入凌雲閣的一瞬起,幽杞人的手中始終輕握著一隻不起眼的青花瓷茶盞。

因為是峨山月的祭日,凌雲閣中雖然濟濟一堂,十三世家的家主悉數到齊,但沒有人高聲談笑,甚至連咳嗽都是捂著嘴輕輕地來那麼一下。

眾人三五成群坐在閣中用茶寒暄,場面極為微妙。除了少數蒙在鼓裡的人,大家都在等待著什麼。

總有人會挑頭鬧事的,不是這一分,便在下一秒。

這時顧嫂走上二樓,在幽杞人的耳畔低聲道:“二少爺,天快黑了。”

幽杞人沒說話,抬眼望向窗外。對面山崖上金門大瀑布隆隆奔瀉,猶如成千上萬條巨龍從雲霄中俯衝而下,濃烈的水霧在殘陽照射下被渲染得一片血紅。

天快黑了,然而幽鰲山兀自渺無音訊。

幽杞人緩緩挪移視線,朝正坐在倪天高身旁閉目養神的離傷秋看去。從對方古井無波的憔悴面容上,尋覓不出絲毫的端倪。

另一邊玄龍馭、陰聖道、閻西坡、哥舒曉夢正聚在一起小聲聊天,寂世家的家主寂商玄則和冷月禪百無聊賴地下棋對弈。

更遠一些,莫靖軒和來自安世家的代表,天王府的大管家安玉京並肩默立在外面的長廊上,遙遙眺望夕陽餘輝下的金門大瀑布。

幽杞人收回目光,和峨放鷹對視一眼,看到岳父正微微向他頷首示意。

“叫人準備吧。”幽杞人吩咐顧嫂,緩緩站起身。

看到幽杞人起身,各大世家的家主如有默契停下了各自的動作。

十數道目光聚焦在幽杞人的身上,他拿起杯盞微微一笑道:“今夜是拙荊的百日祭典,諸公拔冗弔唁杞人感激不盡。我便以茶代酒,再次謝過各位的抬愛。”

他一口飲盡杯中早已涼透的香茶,目光環視眾人,沉聲道:“這就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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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二十二章 弔唁(下)

“啪!”青花瓷杯清脆地碎落在樓板上,四分五裂。

玄龍馭第一個動手,目標是剛剛還和他親親熱熱稱兄道弟的閻西坡。

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殺死閻西坡,斬斷海笑書作亂的一大奧援。

“哧——”一柄月牙形晶瑩雪亮的玉刀遽然從玄龍馭的右袖裡激射而出,他翻腕握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向閻西坡的小腹。

以有心算無心,用的又是玄世家傳承千年的殺戮絕技“訣別斬”,玄龍馭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一擊必中,重創閻西坡。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就在聽到杯響的一霎,閻西坡的袖口裡也閃動出了一面似盾非盾,似刀非刀的奇門魔兵——閻王帖,不容分說疾削玄龍馭咽喉。

“叮!”碎玉刀和閻王帖狹路相逢精光迸濺,玄龍馭的眸中掠過一絲驚詫。

——閻西坡怎麼可能預先知曉自己會對他下手?

一定是出了叛徒!

玄龍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的大管家玄慕山,但這種可能很快就被排除。

玄慕山的一門老幼全都捏在了自己的手心裏,而且他本人也在自己的嚴密控制之下,根本沒有機會反水。

不容玄龍馭多想,左側勁風如芒,陰聖道一記“劫害手”直插他的背心!

先殺了玄龍馭趁機掌握玄世家,再與倪天高等人一決勝負,陰聖道的算盤從來都打得很精準。

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峨放鷹揚聲呼喝,魁梧高大的身形騰空飛起,猶如一羽雄勁蒼鷹展開雙爪抓向陰聖道後腦。

陰聖道當然不願意拿自己的命和玄龍馭作交換,冷哼道:“老狗!”劫害手翻轉朝上和峨放鷹以爪對爪硬拼了一招。

“嘩——”冷月禪驀然抓起一把棋子灑向戰團。

一顆顆用懸空山玄玉石打磨而成的棋子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光,如漫天飛羽激射向激戰中的玄龍馭。

“叮叮叮叮!”原本站在閣外長廊上的莫靖軒不知何時閃身殺入了戰團,魔劍“別離”萬千紫光怒放,將棋子絞為粉末。劍勢不衰反盛,直掛冷月禪眉心。

“滄海十三劍,你也想做倪天高的狗!”冷月禪一記冷笑,振衣而起手裡已多了一柄黑森森的魔刀,架住別離魔劍。

那邊幽杞人注視哥舒曉夢,一股無形氣勢如松濤萬里直迫對手,緩緩問道:“哥舒侯爺,你怎麼說?”

哥舒曉夢一咬牙道:“我和倪珞珈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好對不住杞人兄了!”掣動魔劍進身搶攻。

殞化慈不聲不響,雙手套上一對“大成攫空爪”銀芒霍霍卷湧出朵朵妖艷火苗撲向幽杞人,與哥舒曉夢聯手夾擊。

“倪公,這是怎麼回事?”安玉京愣在當場,尚未搞明白眼前的局勢。

倪天高薑黃的病容上永遠有一種波瀾不驚的鎮定,淡淡說道:“海笑書勾結幾大世家犯上作亂,如此而已。”

“海笑書?”對安玉京來說,這個名字實在有點陌生。

他看了看離傷秋,發現除了自始至終保持中立置身事外的寂世家家主寂商玄外,所有人都已捲入到這場石破天驚的大決戰中。

“離公,鰲山在哪裡?”倪天高的視線轉向離傷秋,曾經的同僚而今的死敵。

“他沒事,這年頭能夠陪我喝酒彈琴的人越來越少啦。”離傷秋輕聲喟嘆:“過了今夜,不知還能剩下幾個?”

“離公在彈琴自娛之餘,居然不著聲色地布下偌大一盤棋局,天高佩服。”

倪天高的臉上不知喜怒,靜靜看著離傷秋:“天王閉關前召見你我,只說了四個字,離公可還記得?”

“記憶猶新——”離傷秋緩緩取出古琴架在膝上,一字字道:“同舟共濟!”

“同舟共濟……如今風浪未來,這船卻要自己沉了。”倪天高肅然道:“是天王錯看了你,還是倪某失德,逼得離公如此?”

離傷秋淡然道:“是我有心疾,無關天王與倪公。”

“砰!”廊檐下顧嫂點燃一支峨世家的煙花信號,法岩峰上下頓時喊殺聲四起。

“砰砰砰!”一串串代表各大世家的煙花競相衝天而起,映照將黑的天幕。

彈指之間,法岩峰上亮起無數五顏六色的炫麗光彩,禁製法陣一一打開,伏兵從四面八方湧出。

與此同時法岩峰外千軍萬馬乘風御劍而來,外城、鬼城、藩城方向也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廝殺聲。

倪天高和離傷秋卻始終端坐不動,彼此目光激撞,一簇簇無形火花在空中崩綻。

不管周圍的戰況如何跌宕起伏,兩人心止如水身如石雕,誰都沒有搶先出手。

修為到了他們這種境界,彼此的一舉一動乃至心緒的略微波動,都足以決定這場大戰的最終結局。

故此,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

忽聽“哧啦”撕錦裂帛一響,幽杞人的半截袍袖被殞化慈的大成攫空爪扯碎,小臂上泛起三道淡淡的血痕。

他的修為比殞化慈、哥舒曉夢均要略勝半籌,但對方兩人聯手,三十餘個回合后便逐漸佔據了上風。

那邊陰聖道見狀嘿然道:“幽杞人,你們三大世家欠我陰世家的血債,今晚就該一筆勾銷了!”

幽杞人面色稍顯蒼白,神情卻是處變不驚,帶著雋永的儒雅,內斂的斯文,微微一笑道:“陰侯所言誠如我願!”雙目一閉一開,突然爆綻出兩束七色神光!

“七曜神瞳?!”殞化慈勃然變色,抬起大成攫空爪在身前“哧哧”飛舞,四周精氣急遽凝聚,畫出一條條縱橫交錯的銀芒,彷彿虛空也在晃動撕裂。

“砰砰砰——”七彩神光如長虹貫日橫跨凌雲閣,密密織織的銀芒不斷潰散幻滅,竟無法遲滯七曜神瞳分秒。

哥舒曉夢抽身飛退,劍交左手右手祭出一件魔寶,當空化作一座三色奇峰不住旋轉,重重壓落在七曜神瞳上。

“轟!”七彩神光波瀾起伏,被三色奇峰壓得不能動彈。

幽杞人氣機牽引之下眼角滲出血絲,曉得對方祭起的是象徵過去、今世與未來的三生鎮緣峰,這才克制住了自己的七曜神瞳。

他低哼了聲,體內功力提升至巔峰,雙目神光暴漲,七曜神瞳宛若兩條暴怒不屈的神龍騰夭燃燒,三生鎮緣峰頓時壓制不住,如怒濤上的扁舟劇烈顛簸,金、灰、白三色光華被煉得“絲絲”冒煙不停蒸騰。

殞化慈見哥舒曉夢獨木難支,稍作喘息一記厲嘯道:“幽杞人,別以為有一對七曜神瞳就能橫行無忌,本侯這就讓你見識一下殞世家的法寶!”

他的雙唇低低念動真言,體內驟然煥放出一團詭異莫名的灰綠色光華覆蓋全身。他的面容、肌膚乃至神情氣質倏地產生天翻地覆的巨變,雙目散發灰綠死光,頭頂生出兩片扇形巨角,身上衣衫劈啪爆裂閃過電光,長出一根根可怖的骨刺,身軀亦隨之拔高,掣動大成攫空爪一步步迫近幽杞人,嗓音沙啞帶著嗡嗡回聲,仿似從冥獄深處傳來的魔神呼吼:“末日將臨,萬靈化滅——”

“大成魔王珠!”幽杞人心頭一沉,識出了殞化慈變身的奧妙淵源。

三千年前幽天大戰,輪迴魔君麾下的先鋒戰將號稱“大成魔王”,統帥冥獄十萬魔卒攻城掠地勇不可擋,所到之處天界群仙死傷無數。

但他最終也沒能逃過殞落命運,在北冥海一戰中身死道消,只剩下一顆右眼珠散落在冥海深處未曾幻滅,後來便成為了殞世家的鎮門至寶。

如今殞化慈催動魔珠,強行喚起珠內大成魔王一縷殘存的魔識,自己也化身為魔王虛影實力暴增,當真有一種碾山碎海的無敵氣勢。

在變身之前,殞化慈的修為和哥舒曉夢大體相當,均為抱朴境的聖階高手。此時此刻他得到大成魔王的魔識傳承,境界雖然無法提升,但實力卻在轉瞬間提升到極為恐怖的高度,即使是守一境界的頂尖人物,也要在魔王凶焰前退避三舍。

千鈞一發之際,凌雲閣外響起一陣清嘯,如鸞鳳之音裂金決雲,穿越過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回蕩在閣中所有人的心頭。

“珞珈?”以幽杞人沉穩的心性,此刻亦禁不住臉上微露出一縷喜色。

“哼!”殞化慈變身的大成魔王轉過身,就看到閣外一處處戰團如潮水翻動,離世家陣營的門人弟子發出聲聲凄厲嘶吼,如竹筒倒豆子般墜落進金門大瀑布下方的萬丈深壑中。

倪珞珈的縴手拈動一支玉簪所向披靡,絕美的身影踏雲破月御風而來。分明只是一位纖纖弱質的小女子,卻給人以千軍奔涌萬馬齊騰的磅礡大氣。

“叮!”玉簪彷彿尚在千米之外,但就在殞化慈回身之間,殺氣決盪寒光盈天,竟已迫在眉睫!

殞化慈揮動大成攫空爪憑空抓攝,試圖擰斷不過竹枝粗細的玉簪,卻感到掌心劇痛,已被劍氣刺中。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一顫,僅僅分毫的凝滯,倪珞珈手捻玉簪穿過大成攫空爪的封鎖,劇烈殞化慈眉心不到三寸!

“啊——”殞化慈渾身骨刺聳立飛彈,如滿空蝗羽攢射倪珞珈。

驀地感到眉心一疼,已教倪珞珈的玉簪輕輕點中。但見伊人嬌軀閃動,施展出天人無相,消逝在他的視野里。

“哧哧——”殞化慈的額頭露出一個殷紅血點,絲絲縷縷的灰綠色精氣外泄,竟已被倪珞珈在一招之間重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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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二十三章 疾風勁草(上)

天邊最後一抹殘陽隱沒在深沉沉的夜色里,五光十色的華彩照亮了法岩峰每一塊土地,到處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彷彿整座山峰都在血戰蹂躪中痛苦呻吟。

除了安世家和寂世家,其他十一大世家和北冥神府大大小小的各方勢力均都義無反顧地投身進滾滾亂世洪流中,用無數的生命和鮮血迎候明天的日出。

憑藉法岩峰經營三千年的禁制與法陣,倪世家聯盟固守各處陣地,牢牢扼制住離世家大軍的挺進鋒芒。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真正的決戰不在外圍,而在凌雲閣。

因此一邊是排山倒海的猛攻,一邊是固若金湯的防禦,每一寸土地的得失都必須用血和命作為交換的代價。

雙方的精銳幾乎盡皆投入法岩峰主戰場,數千人、上萬人捨生忘死地搏殺混戰,只知道輸了就沒有明天。

從實力上來說,雲集了陰世家、哥舒世家、冷世家、殞世家、閻世家和小部分玄世家勢力的離世家陣營略略佔據優勢。但這種優勢在主場作戰的倪世家聯盟面前,迅速被地利抵消,形成了僵持難下的局面。

突然,夜空中升起三顆暗綠色的煙火。

萬千鬼軍山呼海嘯般從黑暗中湧出,加入到離世家陣營中。

交戰雙方膠著的狀態登時打破。

那些來自鬼城的生力軍在夜幕下宛若一排排大潮,興奮地嚎叫尖嘯衝上法岩峰。

它們中至少有七成以上是意識混沌的初等冤魂厲魄,根本不知滅亡為何物,完全依靠嗜血本能的驅動,在高等惡鬼的駕馭下悍不畏死地衝殺。

“轟、轟、轟——”一座座護衛法岩峰的禁制與法陣被衝散打爆,一團團色彩繽紛的強光衝天而起,炸碎了無數冤魂厲魄,卻又有更多的蜂擁而來。

戰局急轉直下,法岩峰外圍的第一道防線紛紛失守,倪世家聯軍不得不後撤到海天崖一線,踞險死守。

文靜也在其中。

她如今已是幽世家的外門弟子,早早就接到指令,中午時分在海天崖集合,準備入夜後上山弔唁峨山月。

誰知道異變突起,她糊里糊塗就被卷裹進一場大搏殺中,至今尚未弄明白,都是北冥神府的弟子,為何要自相殘殺,為何要拼個你死我活?

她覺得自己握刀的手在發抖,在血肉橫飛捨生忘死的戰場上,自己渺小得如一顆小草,稍不留神就會被無聲無息地折斷。

在她的身邊,是另外四名幽世家的外門弟子,五個人結陣自保,堪堪抵擋住七八個離世家陣營弟子的攻擊。

“喂,你還認得我麼?”忽然對面一名相貌依稀有點兒熟悉的哥舒世家弟子怪聲怪氣問她道。

文靜一下子記起來,這個哥舒世家的弟子當日便簇擁跟隨在哥舒戰的身後,自己確實曾經見過一面,只是不曉得他的名字。

“我姓瞿,咱們真是冤家路窄啊!”哥舒世家的那弟子一聲冷笑,縱劍撥開文靜的短刀,立掌劈向她的胸口。

儘管修鍊得很努力,文靜至今仍停留在真階第五層的通靈之境。假如在沁源府乾玄門裡,有此修為便稱得上是一等高手,方圓千里也難遇敵手。但這裡是魔門三大府之一的北冥神府,這點修為實在不夠瞧的。

她緊咬貝齒側身出掌招架,“砰”地聲雙掌交擊,嬌軀踉蹌連退五步,櫻唇嚶嚀低呼流出一縷淤血。

“殺了你這個賤人!”瞿端得勢不饒人,仗劍再刺文靜心口。

文靜自知凶多吉少,下意識地一閉眼,奮全力揮刀劈向瞿端。

不料頭頂上方猛然響起一記石破天驚的炸雷:“你娘的去死!”

“無羈?!”文靜聽聲音好不熟悉,情不自禁睜開眼,正好看到峨無羈如魔神天降,一腳踹飛瞿端手中的劍。

“噗!”文靜原本是捨命相拼的一劍正劈中瞿端的脖頸。

瞿端一聲慘叫,傷口鮮血飛濺倒了下去。

“文姑娘,別怕,我在這兒,誰也別想傷著你!”峨無羈凶神惡煞地擋在文靜身前,磨金霸王錘爍爍放光,頃刻間將另外七名哥舒世家的弟子轟得骨斷筋折。

“無羈,這丫頭是誰,生得倒也十分水靈。”空中忽又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只是聽上去語調僵硬甚是古怪,好像是金屬的空洞被風吹過尖銳而刺耳。

文靜抬頭觀瞧,不看還好,這一看不由得“媽呀”一聲幾乎暈倒過去。

只見距離地面十米的半空中,飄立著一具渾身通紅閃閃發光的殭屍。

這倒也罷了,在那具殭屍身後,竟然還跟著成百上千具大小殭屍,稍遠一點還能看見隊列中有白森森的骷髏、舌頭低垂到腳的弔死鬼、滿面猙獰的無常鬼、沒有手腳的囫圇鬼、骨瘦如柴的餓死鬼……

密密麻麻五花八門,全都齊刷刷向文靜躬身施禮道:“文姑娘好!”

文靜臉色慘白,手足發軟,半晌回不過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舉起手朝那些畢恭畢敬對自己行禮的惡鬼們回應的,“嗨,你們……好。”

峨無羈卻不管這些,向文靜介紹那一馬當先的女殭屍道:“文姑娘,這是我媽!”

沒等文靜回答,殭屍老媽一陣風似地衝到她的近前,一雙血紅的眼睛上下左右轉動著這這裏瞅瞅那裡瞧瞧,嘖嘖贊道:“無羈,你小子挺有眼光啊。”

峨無羈瞥了一眼文靜,撓撓亂髮道:“都是媽你平日教導得好。”

這馬屁拍得殭屍老媽大感愜意,呵呵尖笑道:“嗯,你和文姑娘的事包在老娘身上。那老鬼要是敢不答應,我扭下他的腦袋當夜壺用!”

峨無羈臉上頓時笑得開了花,說道:“媽,咱們快去找爹吧!”

殭屍老媽一省道:“快走,這死老鬼,老娘死都死了,還得替他操心。”腦袋在脖子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迴旋,盯著身後規規矩矩站立的一眾鬼王、鬼尊道:“聽著,老娘有事先上山去了。你們在這兒守著,要是丟了海天崖,哼、哼哼——”

那些個素日里在鬼城地下世界威風八面的鬼王、鬼尊渾身抖得篩糠一般,連聲應道:“是,是……您老人家只管放心。”

殭屍老媽怒道:“我很老嗎,你們竟敢暗地里譏笑我鬼老珠黃?”

眾鬼王、鬼尊驚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多虧其中有個機靈的,急忙叫道:“殺敵去,都別愣在這裏,趕緊都上陣殺敵去!”

眾鬼聞言茅塞頓開,如一群群惡狼撲向離世家聯軍。

這一股生猛惡鬼不過千餘,但修為都在真階四層之上,乃是地下世界中的精英。如今一個個將滿肚子的惡氣怨氣晦氣統統發泄到了離世家聯軍的頭上,鬼影到處頓時血肉橫飛,景象慘不忍睹。

原本處於頹勢的倪世家聯盟士氣大振,竟趁勢轉守為攻打得離世家各系人馬節節敗退。

文靜緩過一口氣,見此情景不由大奇,問峨無羈道:“為何這些惡鬼都乖乖聽你媽-的話?”

峨無羈得意道:“這些傢伙以前可凶了,但都被我娘用昊天精氣煉製的符印鎮壓住了,誰要是不乖,一個呼哨就叫它去見姥姥!”

文靜聽得愈發疑惑,殭屍老媽卻一把攬住她的纖腰道:“閨女,跟著我,咱們去找你公公!”

她赤手空拳護著暈頭轉向的文靜衝殺在前,峨無羈揮舞磨金霸王錘在側旁呼應,母子二人猶如虎入羊群往凌雲閣方向殺去。

此刻各大世家的首腦人物盡皆聚集在凌雲閣周圍惡戰,外圍戰場的一流高手並不多。殭屍老媽見人殺人,見鬼殺鬼,也不管是對方是哪一方的,只要擋著道的又或看著不順眼的,統統先宰了再說。

她的招式極為簡單,要麼一爪插落,要麼一拳轟出,身周的對手立時血肉模糊死於非命。到後來殺到興頭上,索性脖頸暴漲十數米,緊跟著頭顱膨脹數倍,張開血盆大口活生生將一顆顆腦袋咬下來!

文靜第一次看到如此兇殘暴戾的殺主,芳心噗通通狂跳不停,濃烈的血腥氣刺激得胃裡一陣陣犯噁心,屏息閉眼再不敢多看。

耳聽呼呼風聲響動,轉眼工夫便來到凌雲閣外,就見天上地下數以百計的各大世家首腦人物混戰一團,空氣里血霧飄飛殘肢亂舞,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也不曉得究竟哪一方佔據了上風。

“兒子,快幫為娘瞅瞅,你那死鬼老爹在哪兒?”殭屍老媽懸停身形,瞪大銅鈴般的雙眼在人海中搜索峨山秋的蹤影。

峨無羈急道:“娘,這要找到啥時候,咱們叫吧,興許爹聽見了就能答應!”

殭屍老媽大喜道:“還是我兒子聰明,就這麼著!”

她也不管凌雲閣內外有多少人,運氣扯嗓門一聲大叫道:“老公——”

峨無羈也不含糊,破鑼嗓子放開聲高呼道:“老爹——”

這兩聲如滾滾炸雷在夜空中爆響回蕩,饒是雙方高手正拼得紅了眼,乍聽那麼一聲“老公”、“老爹”的呼叫,亦禁不住為之錯愕,紛紛將眼角餘光投射過來。

殭屍老媽哪管各人眼光怪異地瞧著自己,接茬放開喉嚨叫喊道:“老公——”

忽聽亂軍叢中有人語音顫抖地呼喚道:“小仙,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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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18:20:18
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二十四章 疾風勁草(下)

殭屍老媽通紅的雙眼瞬間閃閃發亮,就看到凌雲閣東南面的一塊突兀山岩上,峨山秋正被一個不知死活的老傢伙打得左支右絀。就這麼稍稍分神回應她的當口,對方的一雙判官筆趁虛而入,挑破峨山秋的兩肋,立時血濺衣襟。

峨山秋跌跌撞撞向後退去,眼見腳後跟已踩到山岩邊緣。

“你個王八蛋,竟敢傷我老公?!”殭屍老媽狂性大發,體內騰起刺眼光焰,如一團燃動的霹靂火球當空轟落。

那擊傷峨山秋的是一名冷世家的家老,本身修為已達洗心滌塵的境界,甚是不俗。眼看一個非人非鬼的老太婆從空中尖嘯著俯衝下來,一雙判官筆點出朵朵金蓮湧向上方。

殭屍老媽不躲不閃,金蓮擊打在她周身閃躍的殷紅光焰上“哧哧”消融。

她探出左手運轉體內的太昊精元倏然凝鑄出一柄長達兩丈,通體紅亮的光矛,猶如一道紅色閃電擲向老者。

“喀喇喇——”老者全力運功招架,判官筆與太昊光矛迎頭激撞,爆開一團奪目光瀾。老者口中悶哼,就看到太昊光矛化為一束束紅芒破入判官筆,旋即順利而下攻入他的雙臂。

他的胳膊“嗶啵”爆響,炸開一道道血口,從中冒出濃烈紅霧。

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殭屍老媽已然殺到,探右手按住老者頭頂暴怒道:“老娘讓你連鬼也做不成!”

“砰!”老者雙臂欲振乏力,頭顱被殭屍老媽生生轟爆,漫天血雨紛飛灑落。

殭屍老媽一腳踹開老者殘屍,落到山岩上叫道:“老公,你傷得重不重?”

峨山秋幾十年來被殭屍老媽欺負慣了,見她死後變身成功居然愈發了得,心裏說不出是該高興還是該大哭一場?

原本以為老婆死了,兒子大了,自己也該享享福娶個妖嬈美麗知情達意的補償前半生的虧欠了。如今看來,這輩子都別想了。

這時候峨無羈正提著磨金霸王錘滿世界尋找對手。他的身邊還有文靜,看著一個個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們同室操戈,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心裏不禁感慨萬千,卻怎麼也找不到楚天的身影。

峨無羈驀地眼前一亮,卻是看到凌雲閣底樓中數十位北冥神府各大世家的高手正亂戰成一團,你砍我一刀,我還你一劍打得好不熱鬧。

整座樓閣的牆壁樓板乃至屋脊都在哢哢作響劇烈顫動,若非有魔符的防護籠罩,早就被各大高手強橫的罡風劍氣打爆。

他暗自尋思道:“老子只管往人多的地方沖,准錯不了。”攜文靜便往凌雲閣里闖去。

底樓橫七豎八都是臥倒在血泊中的屍首,還有不少身負重傷失去戰力的高手退避到角落裡運功療傷,場面混亂不堪。

更稀奇的是不僅各大世家的人在彼此毆鬥,玄世家的家老、嫡傳弟子們居然還玩起了窩裡反,真正教人大開眼界。

忽聽有人喚道:“無羈兄,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又見面了。”

峨無羈聽著聲音覺得耳熟,扭頭一瞧海笑書不知打從哪兒冒了出來。且不說他的臉上白白凈凈的,連身上也是乾乾凈凈,沒沾上一滴血,手裡照舊拿著一卷破書,讓人禁不住在佩服之餘奇怪這書獃子為何如此勤學不倦,居然連上陣打架都不忘帶上本詩集。

峨無羈本已掄起磨金霸王錘,猛想起上一回海笑書在抱月樓請自己喝酒來著。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再說大家都是熟人,就這麼不由分說衝上去跟人干架未免不太仗義。

可海笑書畢竟不是自己這一方陣營的,他繃著臉沒好氣道:“哪涼快哪獃著去,老子不想跟你打,可也沒工夫跟你羅嗦!”

海笑書聽了笑吟吟地道:“無羈兄,多日不見,愚兄給你看樣好東西。”說著嘩嘩翻動書頁。

峨無羈見他糾纏不清微微著惱,喝道:“快閃開,別擋老子的道!”

“別急,這就好了——”海笑書對準峨無羈展開書卷,“你看這是什麼?”

“呼——”書頁表面陡然湧現出一團遮天蔽日的濃烈黑霧,峨無羈眼前一暗頓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之中,連靈覺也像是被這詭異的霧氣禁錮,甫一湧出身體就似撞在銅牆鐵壁上一般狠狠彈回。

“不好,原來那龜孫子沒安好心,老子被暗算了!”不等峨無羈反應過來,黑霧深處猛地轟出一隻碩大無倫的拳頭,熠熠生輝似是某種晶體鑄成,便如同一道撕裂混沌的萬鈞怒雷砸了過來。

“砰!”峨無羈猝不及防,被一拳擊中。他“哇”地吐出大灘鮮血,五臟六腑破損移位,經脈猶如綳到極致的弓弦隨時都會斷裂。

“我^操你姥姥!”他的身軀趔趄,運起殭屍神功揮錘砸在拳頭上。

“鏗——”一陣金石激響,磨金霸王錘高高彈起,峨無羈再吐一口淤血向後摔跌。

那隻詭譎的拳頭僅僅是裂開幾縷細小的龜紋,倏然一縮隱入黑霧中。

“什麼玩意兒?”峨無羈徹底進入暴走狀態,雙目彤紅光焰閃耀,絲毫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全憑野獸般的敏銳直覺嘩啷啷甩出磨金霸王錘。

“砰!”磨金霸王錘像是撞到了什麼,瀰漫的黑霧急速收斂,如一條烏龍沒入書卷。

海笑書重新出現在了峨無羈的視線中。

這時候海笑書的手裡已多了把墨玉色的魔劍“古天”,臉上似笑非笑地望著峨無羈調侃道:“無羈兄,你也太容易上當了。像你這樣,能好端端活到今天還真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原來戰端一開,玄慕山奉玄龍馭密令便突然出手暗算海笑書。孰料海笑書早有防範,祭起手中的《洞玄古卷》反將玄慕山當場擊殺。

這部《洞玄古卷》破破爛爛,看似和普通書籍無甚差別,卻是離世家的傳家之寶。書中暗藏九種厲害異常的禁法,其中就包括剛才突襲峨無羈所用的“暗夜君王拳”,只差一點兒便要了他的性命。

方才海笑書看到殭屍老媽大顯神威,一招之間便爆了冷世家一位家老的頭顱,不由心下暗驚。恰好峨無羈帶著文靜闖了進來,海笑書靈機一動,就打算活捉了兒子要挾殭屍老媽。

巧的是由於保密起見兼且事起倉促,除了玄世家幾大家老得到玄龍馭的指令以外,幾乎沒有幾個人曉得海笑書才是這場內亂的主謀之一,更沒心思去管玄世家的內亂。因此儘管大伙兒殺得昏天黑地,卻也沒誰多注意這書獃子的一舉一動。

海笑書自然樂得其所,照舊扮豬吃老虎,遠遠躲在一旁韜光養晦。加之有離世家的幾大家老暗中保護,大半晌激戰下來別人流血流汗,他卻連根毫毛也沒傷著。

“老子活撕了你!”峨無羈渾身赤光冉冉宛如煞神,甩動磨金霸王錘橫掃海笑書。

他的殭屍神功霸道絕倫,不僅能將全身血肉在瞬間凝鍊成鋼無知無覺,還能最大限度激發體內潛能令功力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

當日北冥神府嫡傳弟子晉陞戰上,峨無羈這是憑著這手絕活殺死了殞世家的青年高手元銅川,最終過關斬將奪得了一個晉陞席位。

海笑書不慌不忙飄身飛起,腳尖在轟來的巨錘上蜻蜓點水地一踏借力欺近,古天魔劍揮灑自如刺向峨無羈眉心。

峨無羈來不及收錘招架,也根本不打算招架,掄拳猛轟海笑書左腦。

“叮!”海笑書回劍自保,一劍切中峨無羈的拳頭,劈出一道傷口卻沒鮮血流出。

峨無羈渾然不覺,左手拽動銀鏈磨金霸王錘回打海笑書背心。

海笑書不愧讀了幾十年的書,果然深諳上兵伐謀之道。他策動身形圍著峨無羈周旋游斗,磨金霸王錘虎虎生風上下翻舞,卻挨不到半片衣角。

一待峨無羈露出破綻,古天魔劍便似噬血毒蛇突然出擊,在他身上割下道道傷痕。

文靜看得心驚不已,鼓足勇氣擺動短刀奮不顧身上前助戰。

可惜她的修為和海笑書相比實在天差地遠,僅過兩招就被對方一劍刺中大腿。

文靜嚶嚀低呼跌倒在地,就看到峨無羈健碩的身軀像座大山般擋在她的面前。海笑書趁機發動暴風驟雨似的反攻,須臾的工夫,峨無羈的肩頭、左臂、腰肋連中三劍,頭頂水霧騰騰魔氣瀕臨透支,呼吸也變得越來越粗重急促。但他用身體遮擋住文靜,寸步不讓。

“無羈……”文靜的眼眸濕潤了,她對峨無羈完全沒有喜歡的感覺,當然也說不上討厭。峨無羈臨返回亂離火泊的前夜,一番不知所謂的愛意大表白,除了讓她生出些微感動外,反而讓文靜有了猶豫和畏懼之心,不敢再面對他,於是下意識地刻意迴避峨無羈。但這一刻看著他明知不敵,硬是用身軀為自己擋下全部的攻勢,一聲聲憤怒呼吼著抵死不退,心變得酸楚而柔軟。

她不顧一切攥緊手中的短刀,騰身躍起沖向海笑書。不求能傷到對方,只要能稍分他的心神就能給峨無羈爭取到一絲寶貴的喘息機會。

“文姑娘回來!”峨無羈大吃一驚,不管三七二十一合身向海笑書撞去。

海笑書右手執劍,左手翻動《洞玄古卷》,書頁中冒出一股黃氣,凝成一張金煌煌的魔網將峨無羈和文靜罩住。

峨無羈的大鎚、文靜的短刀砰砰、鏗鏗劈擊在魔網之上,卻是無濟於事。魔網遽然收緊,任憑峨無羈有萬鈞神力也掙扎不脫。

千鈞一發之際,眾人的耳畔驀然響起一陣低沉的龍吟之音,夜幕下雲氣翻合露出一團奪目血光,如來自九天之上的雷霆洞穿了黑暗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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