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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越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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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5 09:30:42
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三十五章 冤家路窄(上)

吃飽喝足,楚天便在這家百年老店後院的客房裡住宿下來。

他稍事洗漱,脫了靴子盤腿坐到床上準備運功修鍊。在合眼前,他將一縷靈覺送入元辰虛境,對洞天機道:“老洞,明天我們繼續往南走,先去君臨峰。”

“你決定了?又或者是擔心斗不過翼天翔?”

楚天哼了聲道:“我是擔心你在元辰虛境里樂不思蜀,成天像個吊靴鬼似地跟著,搞得我一點隱私也沒有,干什麼都渾身不自在。”

“你以為自己是美女?”洞天機氣得翻白眼,“只要你說出我老人家被埋在哪兒了,鬼才願意成天跟著你。”

“免了,”楚天道:“萬一你不小心把老命丟在君臨峰上,我豈非大大的罪過?”

洞天機明白了,原來楚天是真心要幫自己,唯恐魔教對自己不利,更對魔教現任教主林盈虛多有忌諱,打定主意要陪自己先。即便如此,他嘴上卻不肯認輸,道:“小小一個君臨峰有什麼好怕,林盈虛又有什麼了不起,你看好了,我老人家總有一天蕩平了它!”

楚天見他不領情,剛想反唇相譏,就聽見院子里有人在罵大街,言語極其刻薄惡毒。

練功不成,楚天皺皺眉,穿鞋下床推開房門,便看到一個店小二左手叉腰,右手指著東廂房唾沫橫飛道:“趁著有口氣你給我趕緊滾蛋,要是再裝死賴著不走,明天我就報官!你死不要緊,卻死到外面去,別連累了我們開店。遇到你這種人,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這邊話音剛落那頭的東廂房裡便有人回敬道:“趁著有口氣你給我趕緊滾蛋,要是再裝死賴著不走,明天我就報官!你死不要緊,卻死到外面去,別連累了我們開店。遇到你這種人,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店小二聽有人一字不差學自己說話,連嗓音語氣都惟妙惟肖難分真假,氣得跳腳道:“臭不要臉的!”

“臭不要臉的,臭不要臉的!”屋裡連本帶利原話奉還。

楚天聽了已知大概,多半是東廂房住著的客人突生惡疾,鎮上的大夫醫治不了,眼看著奄奄一息無葯可救,店裡卻怕影響生意,要將他趕走。

今晚這小二興許喝了不少,仗著酒興便出來罵街。

他越罵興緻越高,引得不少住店客人都披上外衣站在門口看熱鬧。

就聽兩人隔門對罵,誰也不甘示弱。店小二不論說什麼,門裡的人都原句奉還。

楚天又氣又好笑,揚聲道:“小二,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誰沒個落難的時候。你就算不管人家死活,也別落井下石。像你們這樣做生意,往後誰還敢住?”

“呦呵,哪兒來的活菩薩?”那店小二正在氣頭上,見有人給對方幫腔,火更大了。他扭過頭,見說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哪把他放在眼裡:“你有錢,你是大爺,我好酒好菜好湯好水好房好被侍侯你是應該的。你若沒錢,哼,沒錢就該趁早滾!別當這裡是和尚廟尼姑庵,還能讓人混吃混喝白享福?!”

楚天劍眉一挑,心頭有了主意。揮袖拂出一道罡風道:“哎喲,起風了!”

“呼——”那店小二身不由己拋飛而起,輕飄飄地在空中像陀螺般翻滾不休,越過院牆摔在地上,嚇得哇哇大叫。

楚天打發了店小二,舉步走近東廂房,伸手叩門道:“我可以進來嗎?”

“我可以進來嗎?”屋裡傳出話音,就像又一個楚天站在門裡面說話。

楚天怔了怔推開門,屋裡沒有點燈,只是藉著月光看到一個中年女子,形容消瘦臥在榻上昏沉沉地熟睡。

在這中年女子的胸脯上,靜靜站立著一羽晶瑩雪白的小鳥,雙目炯炯發光警惕地瞪視著自己,小嘴一張一合兀自嘀咕道:“我可以進來嗎,我可以進來嗎……”

楚天一笑,心道:“敢情是這小傢伙在學舌。”

這小東西乃是冰精寒魄所化,應該是床上躺臥之人豢養的魔寵,絕非尋常,極通靈性,。

隱隱約約,楚天感覺到它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頗為熟悉,卻也沒有多想,對它說道:“不必多心,我略通醫道,或許能救活你的女主人。”

“不必多心,我略通醫道,或許能救活你的女主人。”

小東西重複楚天的話語,表情將信將疑,目不轉睛盯著楚天試探著一步步走近床榻。

楚天在鬼城的地下世界修鍊了將近百日,眼下的這點黑暗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他目光一掃,便發現中年女子的肌膚烏黑,兩手指甲處尤為明顯,除此之外並無外傷,極有可能是中了某種致命劇毒。

他站在床邊,伸出兩根手指輕搭中年女子右腕脈門,觸手一片冰冷,肌膚卻甚為細膩幼嫩,堪比青春少女。

楚天在北冥山城裡見過不少駐顏有術的女性高手,早已見怪不怪,凝念將一縷梵度魔氣透入中年女子體內,雙目微合審視片刻。

這女子果然是中了劇毒,若非功力深厚緊緊守護住心脈,此刻早已被毒素攻入五臟六腑不治身亡。

饒是如此,她的氣息已是越來越弱,被劇毒逐漸蠶食岌岌可危。如果無人救援,萬萬活不過明晚。

既然是中毒那就好辦了。

楚天心念一動祭起亙古不化印,一股氣勁抽絲剝繭將中年女子體內的劇毒汲取出來,吸進魔印之中煉化貯藏。

足足用了半個時辰的工夫,楚天將中年女子體內的劇毒拔除殆盡,又催動梵度魔氣在她經脈中遊走了一個周天,確定再無隱患才徐徐退出。

自始自終,那小東西歪著腦袋亮晶晶的雙目一眨不眨地地瞅著楚天,似乎還在奇怪他的臉色為何還沒有發黑。

楚天輕吐一口濁氣,暗道:“她的劇毒雖然解了,但身弱體虛元氣大傷,只怕要休養上一段日子。也罷,好人做到底,我索性再幫她一幫。”

想到這裏他丹田提氣雙手運出兩團柔和勁力,為這中年女子推血行宮,幫助她激發體內生機,加速康復。

漸漸地那女子的肌膚上有了血色,呼吸亦慢慢變得細緩勻稱。

突然,她的身軀一顫從唇角嗆出一口深紅色的瘀血,隨即又昏睡了過去。

那小東西撲棱翅膀驚叫道:“怎麼了,怎麼了?”

楚天微微一笑,替女子拭去唇邊的血跡,說道:“這口血吐出來,她就沒事了。”

他站起身吩咐道:“好好照顧你家女主人,我去街上抓些葯回來。”

小東西這回居然沒有學楚天說話,只點了點小腦袋道:“小心天黑遇到鬼。”

楚天一愣,隨即醒悟到這多半是小東西的主人唯恐它夜裡亂跑,便經常用這話嚇唬它。久而久之,這小東西就記住了。

他笑道:“不要緊,我什麼鬼都認識。”反手帶上房門走出客棧,來到了街道上。

他敲開一家藥鋪,店掌櫃一副剛剛睡下頗不情願的樣子。楚天也不廢話,直接將一錠金元寶丟在櫃檯上,對方的心情果然立即大好,手腳利落地將藥材打包,又叫起一個學徒幫忙煎熬。

所謂久病成良醫,楚天這些年來不曉得受過多少次重傷,有幾回都到了鬼門關口又生生被拽了回來。所遇見的峨山月、殭屍老媽和覺渡大師,無不是醫道聖手,耳聞目染之下對醫術也略知一二。

那女子也並非得了什麼疑難雜症,只是中毒后氣血虧虛,倒也難不倒楚天。

他在藥鋪里坐下,和店掌櫃一邊閑聊一邊等著學徒將藥材煎好。

這時遠處響起隆隆蹄聲,一匹匹駿馬風馳電掣從東北方嚮往鎮子里衝來,馬上騎士個個身著勁裝,提槍舞刀殺氣騰騰。

店掌櫃大吃一驚,跑到門口向外張望道:“哪來這麼多人馬,怕有上百吧?”

“掌櫃的猜得不錯,總共一百三十二騎。”

店掌櫃詫異地望瞭望端坐不動的楚天,緊張道:“要是響馬可就糟了,我得趕緊關店門。”

楚天笑道:“真是響馬來了,你這幾扇木板門又如何擋得住他們?”

店掌櫃想想也是,正遲疑間那些騎士已縱馬沖入鎮子里,在街道上橫衝直撞。其中有人高聲喝道:“封鎖全鎮,挨家挨戶地搜查,一隻蒼蠅都不準飛出去!”

店掌櫃聞言面如土色,顫聲道:“糟了糟了,真的是響馬來了!”

楚天搖頭道:“別慌,他們不是普通的響馬,更不是來打劫的。”

他已看出這些不速之客盡皆身手不凡,若是落草為寇未免太奢侈浪費了。他們披星戴月興師動眾,肯定是為了找人又或某樣貴重的東西。

驀地,楚天心頭一動想到那個中毒臥床的中年女子——難不成這伙兒人要搜捕的就是她?!

想到此處,他立即起身道:“掌櫃的,我有事先回客棧,待會兒過來取葯。”丟下目瞪口呆的店掌櫃,邁步上了街。

剛巧兩匹快馬疾馳而來,看到楚天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加速向他衝去,口中氣勢洶洶的叫罵道:“不長眼的傢伙,找死!”

“砰、砰!”楚天佇立街心巋然不動,轟出鐵拳擊打在馬脖子上。

兩匹快馬揚起前蹄長聲嘶鳴,氣勁透過馬鞍破入勁裝騎士體內,那兩人各自慘哼七竅流血栽落馬下!

“南無仙府?”楚天的視線瞟過其中一名勁裝騎士腰間懸掛的金牌,不由得冷冷一笑道:“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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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三十六章 冤家路窄(下)

“嘭!”一朵血紅色的煙花信炮從楚天居住的百年老店方向升起,刺穿夜幕在高空中怒放。

“找到那賊婆娘了!”呼喝聲此起彼伏,一道道身影往客棧撲去。

此刻在客棧中,已有十餘名勁裝騎士沖入後院,劈開屋門闖進了那中年女子的客房裡。

不過眨眼的工夫,屋裡便接二連三地響起慘叫聲,先是三具屍體飛了出來,緊跟著其他人亦狼狽不堪地退出客房,氣急敗壞道:“那扁毛畜生好凶,兄弟們,別管那麼多了,放火燒房!”

幾名騎在馬上的南無仙府騎士應聲向屋裡擲出火把。

“呼——”那羽雪白的小鳥疾掠而出,雙翼帶動兇猛的罡風將火把反卷回去。

眾人慌忙閃躲,更有人打出暗器,卻根本無法傷到這小東西。

正感手忙腳亂之際,突聽一記陰冷低喝道:“全都閃開,讓老娘來收拾這小畜生!”一紅一白一黑三道身影越過屋脊飄落院中,赫然是真舞娘和逍遙二聖。

原來那日在冰風虛境中真舞娘和逍遙二聖落荒而逃后,自忖得罪了翼輕揚,日後日子不好過,索性把心一橫投靠了南無仙府,仰仗各自精湛的魔功修為,很快便晉陞為黃帶護法,歸屬於南無八仙之一的“百花葯仙”麾下。

前幾日百花葯仙的寶貝女兒在錦江邊被一中年女子擊殺,消息傳回百花葯府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百花葯仙雷霆震怒,當即統率麾下精銳北上復讎,一路尋到了通城。

真舞娘一眼望到雪鳥,登時認出它的來歷。若不是這小東西從中作梗,自己和逍遙二聖早就殺了楚天,奪得劍魔遺寶,哪還會淪落到替人看家護院的悲慘境地?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唰”的聲從腰間拔出一對峨嵋刺攻向小羽。

便聽得小羽口中叫道:“全都閃開,讓老娘來收拾這小畜生!”身形一晃變化成真舞娘的模樣和她激戰在一處。

靳快活眼珠一轉,招呼道:“白老弟,你襄助真仙子對付這小畜生,我進屋去看看,說不定翼輕揚那丫頭便藏在裏面!”

他唯恐屋裡會有人隱藏在暗處偷襲,手中魔劍舞作一團白光護持周身,躍入客房定睛一看,卻見一個中年女子躺在床上人事不醒,對屋外的打鬥毫無所覺。

“是她,果然是這丫頭!”靳快活視線落在女子枕邊的那柄素女仙劍上,心頭一陣狂喜道:“我若將她挾為人質,翼天翔還敢不乖乖奉上《天翔四絕》?還有那些龍華禪寺諸般絕學,也都是老子的囊中之物,想要什麼都可謂十拿九穩!到時候修為精進衝擊聖階亦非難事,再不必忍氣吞聲寄人籬下!”

想到這裏,靳快活一步步逼近床前,卻不敢絲毫放鬆警惕,以防翼輕揚佯裝昏迷誘自己上鈎。

他來到床邊低頭審視,見翼輕揚容顏憔悴玉體橫陳昏睡不醒,禁不住喉嚨一陣發乾,心道:“這便是當今正道第一美女了,可惜上次錯失良機,否則早享用了這小娘子。嘿嘿,老天爺待我不薄,今晚卻給了我第二次機會!”

他屈指一彈,封住翼輕揚的經脈,便更不怕她醒來反抗,伸手往臉上摸去道:“我先褪去這丫頭臉上的易容藥物,且看看她生得究竟如何美法?”

突聽屋外真舞娘和白風流一前一后驚聲呼叫,跟著眾多手下亦接二連三發出慘叫,一瞬后又歸於死寂。

靳快活凜然一驚,急忙縮手叫道:“白老弟、真仙子——”

沒有人回答,一道俊挺的身影出現在門外,肩頭上停著恢復小鳥形貌的小羽。

“楚天?!”靳快活看到來人身後斜背的蒼雲元辰劍,不由暗吃了驚。他舒展靈覺,駭然察覺院子里橫七豎八躺著二十多具屍體,絕大多數是小羽的傑作。而真舞娘和白風流的咽喉上各有一道殷紅劍傷,鮮血橫流伏屍在地,應是被楚天干掉的。

“怎麼可能?”靳快活對真舞娘、白風流的實力知根知底,前者修為稍弱但也是真階第八層的境界,除非翼天翔親自出馬,否則以這二人聯手之力絕不可能在三招兩式間一命嗚呼。

何況門前站的只是一個少年而已。

靳快活心中的驚懼無以復加,喝道:“臭小子,你敢惹上南無仙府,殺了我這麼多的高手,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難逃一死!若識抬舉,就乖乖束手就擒歸順仙府,我為你在葯仙跟前美言幾句,或可保住性命。”

楚天“哼”地冷笑道:“百花葯仙算什麼東西,也只有你這種無恥之徒願意卑躬屈膝當她的走狗!”雙手在胸前捏作印訣,掌心青光幻動,四周精氣急遽濃縮,在空中凝鑄成十二道法印光影,栩栩如生變化萬千,呼地湧向靳快活。

“噩、傷、驚、休、死、離、散、亂、暴、失、絕、滅……”天機印勃然奔涌,卷裹著無法抗拒的天地之力,靈動幻渺教人由衷生出不敵之念。

“砰砰砰——”靳快活每接住一道天機印,靈台就像掀起一陣地震海嘯,神智搖晃心念沉淪,所有的意識分崩離析墮入永恆的黑暗。

他是真階巔峰的人物,神陸頗有名氣的魔頭,從來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不知欺辱害死過多少良善之人。

對這種人渣楚天不會有一絲憐憫之心,天機印如長江大河不斷轟擊在魔劍之上,靳快活呵呵呼吼七竅流血,被澎湃罡風將身軀拋起如彈丸般跌蕩掙扎。

“鏗!”蒼雲元辰劍倏然飛出,一式“天外飛仙”插入靳快活的胸膛,將他的屍體牢牢釘在牆上。

“啪啪啪——”小羽煽動小翅膀在一邊鼓掌,喝彩道:“難逃一死,難逃一死!”

楚天微微一笑回過頭,一群南無仙府的勁裝騎士剛剛湧入院中,正目睹他把靳快活釘死在牆上的情景,不由得呆如木雞面露懼色。

楚天揚手攝過蒼雲元辰劍,虛拍一掌將靳快活的屍首送出門外,“砰”的一聲正落在眾勁裝騎士腳下,冷喝道:“帶上屍體立刻滾蛋,半炷香后我見一個殺一個!”

那些勁裝騎士如夢初醒,攜起真舞娘和逍遙二聖等人的屍首灰頭土臉逃出客棧,直奔出老遠,方回頭叫道:“小子,有種留下姓名,我們南無仙府必報此仇!”

“楚天——,想報仇就去北冥山找我,小爺隨時恭候。”楚天一記冷喝道:“快滾!”

這一聲他運起無上魔功,如驚雷綻動在夜空里隆隆回蕩,震得一干南無仙府的殘兵敗將魂飛魄散,有膽小的更是嚇得死死抱住馬脖子不敢鬆手,哪還敢鼓噪放肆,一個個抱頭鼠竄打馬狂奔。

楚天看一眼屋中狼藉,抱起翼輕揚回到自己的客房裡。

直至這時眾多房客才回過神來,三五成群竊竊私語。唯有那店老闆愁眉苦臉,想著官府來人該如何交代,一夜之間小店裡躺著二十多個死人,滿地都是屍首,委實晦氣到家了。

倒是那位藥鋪掌櫃興高采烈,帶著煎好的草藥親自跑來客棧交給楚天,連聲道:“小兄弟替咱們通城百姓打跑了惡人,以後你再來小店,我分文不收。”

正說得熱鬧,忽聽外面敲鑼打鼓,敢情是鎮長率著通城的士紳名流來向楚天拜謝,還說明天就要上書知府大人,勒石銘文以表感激之情,直把楚天當作萬家生佛。

先前罵街的那店小二也來了,揉著屁股腆胸疊肚守在院門外不準閑雜人等靠近。若有人問起方才戰況,便眉飛色舞吹噓一番,說得楚天生有三頭六臂仿如親見。

直鬧到後半夜眾人散去,楚天才稍稍消停下來,暗自苦笑道:“這地方是不能住了,等那女子一醒我便立即離開,免得明日又被人纏住。”

他請店小二將葯重新溫了,一勺勺餵給中年女子服下。

過了須臾,那女子的眼睛緩緩睜開,神情茫然地打量著四周。

“醒了,醒了!”耳畔響起小羽熟悉而歡快的叫聲,她的心頭微微一定,卻發覺自己躺在床上,正軟軟靠倒在一個少年的懷中。

那少年身穿黃衣,依稀,好像,似乎很有點眼熟……

她努力地回憶,自己應該是見過這少年,可究竟他是誰呢?

當她的目光拂視過黃衣少年背後斜插的蒼雲元辰劍,昏沉沉的腦海里似有一道電光閃過,脫口叫道:“楚天!”

楚天怔了怔,問道:“你怎麼認得我?”

只見女子的眸中露出刻骨銘心的仇恨,咬牙切齒道:“小賊,我和你不共戴天!”運勁挺腰彈身而起,不料猛地嚶嚀一聲又撲在楚天的懷裡,卻是體內經脈被靳快活封住,渾身酸軟使不出一點勁道。

她驚怒交集,以為是楚天對自己下了手,寒聲道:“小賊,你對我做了什麼?”

“解毒。”楚天回答道。

小羽見翼輕揚柳眉倒豎顯然聽不明白,便補充解釋道:“摸摸、抱抱、揉揉、捏捏……”

翼輕揚聽得羞憤難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紫一陣,一口氣接不上來登時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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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江日出(上)

過了會兒,翼輕揚悠悠醒來,昏黃的燈光刺得眼睛發花,影影綽綽她看到楚天面沉似水佇立在床頭,冷冷說道:“我沒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錯,你早該死了。不過你不必心存僥倖,終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翼輕揚昂著頭,一邊運氣沖脈一邊寒聲怒斥道:“覺渡大師為了救你,廢寢忘食不眠不休,你卻恩將仇報殺死他。如此厚顏無恥之徒,有何臉面活在世上?”

楚天看著翼輕揚,絲毫不掩飾臉上流露出的鄙夷之色,冷笑道:“虎父無犬女,你和翼天翔真是天生做戲子的料。不要以為幾滴不值錢的眼淚就能騙過我,若非你曾在虛境中救過我,今日定教你好看!如今你我互不相欠,下次莫要再撞到楚某手裡!”

“你——”翼輕揚見楚天義正詞嚴地訓斥自己,更誣陷自己和爹爹是合謀害死覺渡大師的罪人,禁不住怒氣滿胸、義憤填膺。但她從小家教甚嚴,那“放屁”兩字在嘴裏打了兩轉,到底沒罵出來。

“站住!”她怒視楚天道:“賊喊捉賊,你真是天下最無恥卑鄙之人!”

楚天哈哈大笑,眼中滿是不屑之意:“姑娘,你的演技委實令人佩服。那晚若不是你厚顏無恥將我誘到河邊,翼天翔又豈能從容暗算覺渡大師,栽贓於我?”

翼輕揚心頭巨震,睜大眼睛道:“你……竟敢誣陷我爹爹!”一股怒氣油然升騰,抓起床上的枕頭便惡狠狠丟向楚天。若是此刻她能使劍,恨不得立刻將這滿口顛倒黑白的惡賊殺了。

楚天卻認定翼輕揚是在裝無辜,道:“難怪有人說,人至賤則無敵!”

“放屁!”翼輕揚終究忍不住怒罵出聲。

她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一下沖開經脈禁制拔出素女仙劍刺向楚天。

孰知元辰寶珠一亮,從里面冒出條青色元神,卻是個相貌醜陋的老者。

他探出雙指不費吹灰之力便夾住了劍刃,哼了聲道:“女娃兒,你真是混賬透頂,該打!”

翼輕揚吃了驚,嬌叱道:“糟老頭子,少來裝神弄鬼,本姑娘不怕你!”

“糟老頭子?”醜陋老者顯然怒了,逼近翼輕揚一把擰住她的耳朵道:“豎起你的小耳朵聽清楚了,我老人家乃是六百年前的禹余天掌門洞天機!”

“胡說八道,你是洞天機,我還是寒料峭呢!”

洞天機愣了,突然劈手奪過素女仙劍向前虛刺,劍鋒顫動耀眼生輝,耳聽“叮叮”脆響一道道劍氣切割在桌上那隻用來裝葯的瓦罐上。

“鏗!”洞天機甩手將素女仙劍擲入鞘中,斜眼瞟著翼輕揚道:“認識這招不?”

“似水流年?”翼輕揚暗自訝異,同樣的劍招她也曾見洞寒山使過,卻在這個丑老頭手中施展開來如天馬行空變幻莫測,可不知要高明多少倍,而且劍意灑脫韻味無窮已臻至登峰造極的境界,就算換洞上原來也未必能勝過他。

話音未落,瓦罐簌簌剝落下一層粉灰,上面龍飛鳳舞被那老頭用劍氣刻了一圈花紋,藉著燈光一瞧分明是四個大字:“如假包換!”

翼輕揚驚疑不定,心道:“這老頭可真古怪,怕跟禹余天果真有些淵源。可我今日既然找到這小賊,就萬萬不能讓他再次逃脫。”

她念頭急轉計上心來,瓊鼻低哼道:“好吧,就算你是老前輩,可也不能僅憑三言兩語便隨意指定誰是兇手誰不是兇手。倘若楚天果真問心無愧,可敢跟我爹爹當面對質?”

楚天目光冰冷看著翼輕揚,他有十足的把握斷定這丫頭心裏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但自己早先已答應洞天機要前往魔教奪取雲麓聖泉。事有輕重緩急,大丈夫一諾千金又焉能食言?當下強按下報復的衝動,搖搖頭道:“你放心,我早晚會殺上門去找翼天翔算賬,但不是今天。”

翼輕揚故意輕蔑道:“我早知道你不會去的,做賊心虛。”

楚天甩手想走,洞天機可不幹了,一把抓住楚天的肩膀慨然道:“小楚,去就去,怕什麼!管他是翼天翔還是滿地爬,我老人家陪你去法門山莊走一趟,為你作證給你撐腰。就算天王老子現身也不怕他,走!”

翼輕揚心下暗喜,當下也不去計較洞天機亂七八糟說些什麼,道:“我爹爹不在法門山莊,他已去了禹余天。”

洞天機一怔,問道:“他跑去禹余天做什麼,又想害誰?”

翼輕揚翻翻眼睛,不耐煩道:“我爹爹已經將我許配給洞寒山,本月十六就要在禹余天舉行婚禮大典。”

楚天嘲諷道:“恭喜翼大小姐得償所願,日後穩穩噹噹做個掌門夫人,妻憑夫貴嘛。”

翼輕揚羞惱道:“你少在這兒風言風語冷嘲熱諷,嫁不嫁是我的事,跟你什麼相干!再說,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要嫁給姓洞的!”

洞天機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在逃婚吶!”

翼輕揚昂起螓首道:“誰說我在逃跑,本姑娘不過是出門散散心,隨便轉轉。”

楚天頷首道:“好,那我們去禹余天!”

洞天機哈哈一笑,大發感嘆道:“歲月無情物是人非,六百年後,我老人家終於要重上禹余天了。”身影一晃隱入元辰虛境。

翼輕揚稍事收拾,斜背素女仙劍走出客房,攜著小羽御風而起在前引路。

楚天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兩人默不作聲向東南方向行去。

飛出一段,前方波光粼粼來到錦江邊,浩蕩的江水晝夜不息向東奔騰,最終穿越數千裡外的濱州匯入萬頃東海。

夜風一吹,翼輕揚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她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假如那個口口聲聲自稱六百年前洞天機的丑老頭是冒牌貨,假如楚天心裏有鬼,到了禹余天就不怕原形畢露麼?

還有,那小賊既然忘恩負義殺害了覺渡大師,又為何不將自己也一併殺了?要知道,他現在對自己下手,可說是易如反掌。

莫非……莫非真的是自己冤枉他了?

不,不可能!

這個念頭剛剛從翼輕揚的腦海里鑽出來,就立刻被她徹底否定——指認楚天是兇手的人可是自己的爹爹,爹爹說話從不有假,楚天一定就是兇手!

就算他會裝,卻騙不了爹爹。

他假惺惺地答應前往禹余天對質,不過是故作姿態而已,心裏一定有鬼!

“我這一路需得暗中留意,看這小賊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

想著想著翼輕揚忽感一陣頭暈目眩,丹田濁氣頓生嬌軀不由自主往下墜落。

楚天就在後面,身形一動輕舒猿臂攬住翼輕揚,頓覺她全身滾燙猶如炭燒。

“放開我!”翼輕揚可不想再被楚天抱,秀眉微挑,反手就是一個耳光。

楚天抓緊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真想死?我絕不攔你。”攔腰將她抱起往江邊飛去。

翼輕揚手足無力動彈不能,心中又氣又羞,叫道:“小羽,快替我殺了他!”

小羽呼哧呼哧煽動著小翅膀飛在楚天身邊,很是機靈地回答道:“抱抱,解毒!”

翼輕揚怒急攻心又差點暈過去,羞於啟齒還不好對小羽多說什麼,只好狠狠咬住嘴唇,眼淚卻流了下來。

楚天看到翼輕揚痛苦流淚,心中好不暢快,道:“原來你還有羞恥之心。”

翼輕揚將頭扭轉過去,暗暗發狠道:“不能哭!早晚我要將這小賊碎屍萬段了拿去喂狗,一雪今日之恥!”

忽地楚天身形一沉徐徐飄落下來,朝停泊在江邊的一條小舟上招呼道:“船家,我要包船去濱州。”

不一會兒,從船艙里鑽出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眯縫著眼瞅著楚天道:“小哥,我這是漁船,不載客。”

楚天皺皺眉,正準備另找船隻,沒想到翼輕揚開口了:“老丈,麻煩您行個方便吧。我實在走不動了,到時候船錢加倍給您。”

“好吧,上船。”老翁動手解開纜繩,頗是感慨道:“他是你的兒子?難得這麼孝順。”

翼輕揚搶在楚天前頭回答道:“傻兒子,還不快替我謝謝老人家。”

楚天懶得跟這丫頭做口舌之爭,向老翁頷首謝過,縱身上了小舟。

他將翼輕揚抱入船艙,趁老翁起帆的當口,低聲警告道:“你若再胡說八道,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翼輕揚冷笑道:“你有對我客氣過麼,我們之間還需要假惺惺的客氣麼?”

楚天點點頭,說道:“你記得就好,既然你我是敵非友,我是不必對你客氣的。”

這時候小舟微微一晃,緩緩向江心駛去。老翁站立在船尾操縱舵槳,放聲歌道:“飛梁壓水,虹影澄清曉,橘里漁村半煙草。今來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雨中風帽。四海誰知我。一劍橫空幾番過。按魚龍,嘶未斷,月冷波寒。歸去也,林屋洞天無鎖。認雲屏煙瘴是吾廬,任滿地蒼苔,年年不掃。”

楚天和翼輕揚倚坐艙中,不知不覺沉浸在老翁沙啞自在的歌聲里。

“林屋洞天無鎖。認雲屏煙瘴是吾廬……”

楚天心底里不由嚮往道,何時自己才能擁有老翁歌中所唱的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任滿地蒼苔,年年不掃。

船艙里陷入一陣靜謐,兩人各有所思,只聽得老翁的歌聲在江面上悠悠回蕩。

無形之中,原本劍拔弩張的戾氣漸漸消散。

須臾之後,老翁的歌聲徐徐停歇。翼輕揚如夢初醒,贊道:“老丈,這歌真好聽。”

老翁聽人讚美,呵呵一笑道:“這叫‘洞仙歌’,是小時候跟遊方的道士學的。”

翼輕揚忍不住道:“那您知道這歌里唱的是什麼意思嗎?”

老翁笑道:“我一個打漁的,想唱就唱,哪有心思成天琢磨裏面有什麼意思?只曉得一網撒下魚兒滿倉,這船上便是我的洞天了。”

楚天點點頭,覺得老翁平平淡淡的幾句話卻是回味無窮。一時間神思飄飛如有明悟,洗塵之心愈發清澈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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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江日出(下)

“日出了。”老翁在船尾說道。

楚天徐徐收功,見翼輕揚仍在靜靜地打坐,便起身走出艙外。

遠方水天一線煙波浩渺,一輪火紅的旭日正從寬闊無垠的江面下冉冉升起。璀璨的霞光照耀在江波上,猶如紅寶石般熠熠生輝,幾羽早起的鷗鷺展翅翱翔,乘風穿雲,遙遙傳來清亮的啼鳴。

左前方一片沙洲鬱郁蔥蔥,草木繁茂紫霧繚繞,如一道守立萬載的巨閘將奔騰的江水一分為二。

清風拂面千帆競起百舸爭流,船工的號子此起彼伏悠揚入耳。

天地間,充滿勃勃生機。

“老丈,能不能教我如何駕船?”楚天驀地心血來潮。

“你想學划船?”老翁爽快道:“沒問題,你過來,先把舵槳拿穩。”

楚天走到船尾,學著老翁的樣子用雙手抓住舵槳,試著慢慢左右搖擺,問道:“是這樣嗎?”

老翁笑了笑道:“操舵並不難,難的是掌握水流風勢,讓船走得又快又穩。”

“水流風勢?”

“你看腳下這大江,一個勁地往東流淌,看似四平八穩,其實到處都是漩渦潛流,不識水性的人準保要翻船。”老翁指點道:“那風就更了不得啦,二十四節氣便有二十四信風,要想船跑得快就看你會不會用風。”

楚天將老翁的話一字字記在心裏,暗自舒展靈覺窺探四野,頓時感覺到大江上下風起浪涌氣象萬千。

一道道水流,一縷縷江風,彷彿是被天地賦予了生命的精靈,或直來直去,或淺吟低唱,或盤桓悱惻,或高歌猛進,千姿百態萬象紛呈,竟無有一絲雷同。

他嘗試著順風應流,駕馭小舟在江濤上乘風破浪向前急進。漸漸地,風浪宛若被馴服的野馬,托載著小舟如箭矢般飛速行駛。

楚天迎著長風,遙望江天紅日心馳神往,好似化作了一羽鷗鷺自由自在地飛翔。

一霎那裡,他的腦海中靈光乍現不覺失聲叫道:“我明白了!”

向天借勢,問道取法。

沉魚落雁身法、料峭六劍、日照神拳、天機印、天下有雪訣……正魔兩道的絕學從來不是與天地割裂,而應融為一體。

假如自己在施展的時候,能夠融入自然之勢,將一招一式完美地與天地渾然交融,那威力又豈止於當下這點?!

這就像江上行舟,人的力量終究有限,但若能讓小船融入風勢水流之中,自然會事半功倍。

道,無處不在。

楚天如同醍醐灌頂般豁然開朗,眼界大開道心修為進入到一片嶄新境界中。

老翁捻須而笑,問道:“怎麼,你好像明白了什麼,為何如此高興?”

“駕船的法子。”楚天微微一笑輕轉舵槳,小船在江面上畫出一條漂亮的白線,輕盈地避開一團湍急渦流。

“不錯,不錯,有幾分模樣了。”老翁頷首稱讚,“小哥,你可聰明得緊啊。”

楚天笑道:“全虧老丈您指導有方。”

老翁問道:“小哥,你娘親看上去病得可不輕,怎地還要千里迢迢坐船去濱州?”

楚天道:“實不相瞞,我遭人誣陷百口莫辯,這次便是要去與人理論討還公道。”

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何要對一位萍水相逢的老翁說起這些,只覺得如鯁在後不吐不快,說出來便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老翁沉默片刻,說道:“小哥,我痴長你幾歲,經歷的事也多些。倚老賣老,有些話說得不中聽,你可別介意。”

楚天道:“老丈,你但說無妨。”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人生在世難免會有遭人冤枉的時候。旁人毀你,笑你,害你,罵你,若是耿耿於懷那就等於把自己關進了鐵籠子里。”

老翁說道:“我行我素,俯仰無愧,方顯英雄本色。”

楚天聽了這話,越來越覺得眼前的老翁絕非普通人。雖然未必完全認同對方的勸說,但仍是感激他的好意,當下肅容道:“多謝老丈,在下受教了。敢問老丈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老翁呵呵笑道:“一個打漁人,哪兒來的尊姓大名?船到哪裡,哪裡便是我家。”

楚天聞言,對老翁的身份來歷愈加好奇,尋思道:“你不肯說,就當我沒辦法了麼?”假裝操作失誤小船猛地一晃,他佯裝立足不穩叫了聲“老丈小心!”合身往老翁的懷中撞去。

老翁情知楚天是有意試他,身形不動不閃雙足在甲板上落地生根,伸左手在後者肩膀上輕輕一按道:“站穩了,別掉進江里。”

楚天頓感老翁手中發出一股柔和雄渾的力量,推得自己身不由己錯步轉身,右腳一空已踏出船舷外。

好在他反應極快,立即丹田氣體順勢擰腰,身軀三百六十度轉了圈重新站定,心下暗自駭異道:“他這一推平淡無奇,我卻無論如何也躲閃不過,不知是哪家的絕學?此人修為之高,端的深不可測!”

正感驚訝之際,蒼雲元辰劍突然長鳴示警,一蓬陰冷殺氣從水底渲涌而至。

楚天靈台立生感應,運勁一扳舵槳,小舟猛朝右偏。

“嘩啦啦——”江面乍分白浪滔天,一條碗口粗細的碧綠藤蔓如標槍般貼著左側船舷飆射而出,頂端鋒利如刀散發出濃烈殺氣。若非楚天手疾眼快做出精準判斷,腳下的小船早就被它攔腰洞穿。

那突如其來的藤蔓一擊不中並未收手,迅即化剛為柔橫掃楚天。

楚天吐氣揚聲使出日照神拳正面硬撼,砰的悶響藤蔓飛盪,從艙頂上疾掠而過。

楚天亦被震得胸口窒息,身形向後上方飄退,借勢卸去迫入左臂的氣勁。

冷不丁靈台警兆再起,又一條碧綠藤蔓悄無聲息地從水裡冒出,如同粗壯兇猛的水莽高高昂起身軀劈擊楚天背心。

“向天借勢!”楚天全身放鬆渾不著力,一股江風橫向吹到,將他的身形像恭弘=葉 恭弘片似的捲起,“呼”地聲飄移數丈,不費吹灰之力地閃躲過藤蔓。

“鏗!”蒼雲元辰霍然出鞘,楚天身劍合一靈覺緊縮水下刺客,如一羽雄鷹搏擊四海轉守為攻向江面俯衝。

這一招“裂海斷流”身、法、劍、勢、氣熔煉一爐龍虎交匯,彷彿每一縷風每一滴水都蘊藏著虯勁劍意,透發天地激蕩風雲。

“嘩——”又是兩條綠蔓自江中破繭而出,引動碧浪幻舞出一圈圈千變萬化的光影分別纏向楚天的雙腿。

“叮叮!”蒼雲元辰劍左右開弓劈斬在綠蔓之上,登時火星迸射罡風橫溢。

綠蔓“吱吱”怪叫,被劍鋒劈開兩道傷口直吐碧煙,倏然沒入水裡。

“百草藥仙?”翼輕揚被激戰驚醒,來到船尾凝眸觀戰。猛然一蓬強勁氣浪從戰團中洶湧襲來,壓得她氣血翻騰兩眼發黑。

“嗖!”小羽從翼輕揚的袖袂里鑽出,雙翅鼓動裹起兩團白茫茫光霧往氣浪上撞去。兩股巨力迎頭相撞,激得四周白練般的水柱衝天而起,將小舟高高拋上半空。

老翁不慌不忙操縱舵槳,小舟如風行水上在風口浪尖上輕輕一滑,穩穩落回江面。

與此同時蒼雲元辰劍翻江倒海,劈開一條水道直抵百丈波心。楚天猶如蛟龍入海,縱身沒入江中,目光如炬穿透幽暗的水下世界,只見一個風姿卓越的妖嬈少婦身影翩躚正往後漂退。

但她並非逃跑,肋下四條藤蔓破體而出,兩橫兩縱反向推進,編織成一座碧光熒熒的巨型囚籠罩向楚天。

楚天雙目炯炯逼視百草藥仙,身形凝立魔劍平舉遙指前方。

儘管有水波阻隔,百草藥仙依然覺察到從楚天身上釋放出的強大氣勢。她不驚反喜道:“這小子不自量力,竟然想硬接我的這式‘乾坤禁錮’,今日定要教他死無葬身之地,以稍減我心頭之恨!”

心念閃動之際,楚天的身影竟毫無徵兆地憑空消失在她的視野里!

百草藥仙一凜,疾向靈台搜索對方蹤跡,奈何如煙如霧難以鎖定。

“嗚——”猛地身後殺氣嚴霜波濤跌宕,楚天施展須彌洞天脫出乾坤禁錮的籠罩,蒼雲元辰劍直搗黃龍刺向百草藥仙的背心。

“不好!”百草藥仙的四條本命綠蔓傾巢而出,此刻招式用老鞭長莫及,後背完全暴露在楚天的劍下。

倉促間她的喉嚨里一記尖銳長嘯,體內炫光閃爍“哧啦啦”背後衣衫赫然開裂,生出一朵光彩奪目的碧色蓮恭弘=葉 恭弘,在江水裡怒放開來覆蓋方圓三丈,宛若一面美輪美奐的翡翠盾牌護住身軀。

“叮!”蒼雲元辰劍長驅直入擊中蓮恭弘=葉 恭弘寶盾,一朵朵金色祥雲以摧枯拉朽之勢卷涌而出,不住轟擊在婀娜搖曳的恭弘=葉 恭弘面之上。

百草藥仙驚怒交集,卻已是騎虎難下,只能全力運功支撐蓮恭弘=葉 恭弘寶盾。

楚天哪會給對方絲毫喘息之機,既然打上了那就毫無仁慈可言!

他凝攥左拳轟出一記“大日如來”,十八道拳勁前仆後繼層層疊加,匯聚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結結實實打在蓮恭弘=葉 恭弘寶盾上。

“砰!”蓮恭弘=葉 恭弘寶盾半邊炸飛,百草藥仙口吐鮮血飄出十丈外,強壓內傷指尖探出十根鋸齒狀的赤紅毒刃,反身與楚天戰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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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三十九章 禹余天(上)

“死了,沒死;死了,還沒死,快了吧。這小賊到底死了沒有?”

翼輕揚的心弦被兩種截然不同的矛盾念頭來回拉鋸,時起時伏難以自已。

江面上波瀾壯闊,奼紫嫣紅的跌宕光霧撼天動地,卻看不到水下的惡戰。

翼輕揚系出名門家學淵源,對百草藥仙的名頭早有耳聞。

她本是千年紅蓮修鍊成形,道行在南無八仙中名列前茅,兀自凌駕於被林盈虛擊殺的血羽老仙之上。尤其是一身毒功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正道各派對她深惡痛絕,卻又無可奈何。

這次要不是遇上楚天,自己絕難逃脫這妖婦的魔爪。

算上通城客棧的那次,楚天已接連救了她兩回。

但就算他再救上自己一百回,一千回,自己也絕對不會原諒他曾經的所作所為。

翼輕揚的芳心糾結在一起,下意識的,她的縴手緊握在素女仙劍冰冷的劍柄上,感覺到額頭掌心裏全是汗。

同一時刻,水下。

百草藥仙和楚天的對決進入白熱化。

盡收輕敵之念,百草藥仙顯現出聖階高手的強大實力,肋下的綠蔓在江水中翻騰飛舞,幻化出無數條虛實難分的光影,從四面八方湧向楚天。

原本,她第一個要殺的人不是楚天,而是翼輕揚。

手下死了,可以重新招攬。女兒,是獨一無二的。

然而這小子卻一再毀損她以自身精血神魄煉鑄的本命魔寶,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幾次下手試圖以水為媒毒倒楚天。可不管是“白髮三千丈”,還是“春睡海棠”,甚或令多少正道名宿談虎色變的“千秋亂紅”,都教亙古不化印毫不客氣地吞噬煉化,根本傷不到楚天半根毫毛。

反之,這少年仗劍橫江越戰越勇,雄渾的氣勢與天地合一,如滾雪球般不斷壯大。

百草藥仙暗暗心驚,欲要退走又於心不甘,驀地一記冷叱燃燒真元施展出了壓箱底的絕學“舌燦蓮花”。

“呼——”一朵粉白妖蓮精光閃閃從百草藥仙紅艷欲滴的檀口中吐將出來,彈指間便膨脹如盤,散發出熾烈熱浪。四周的江水汩汩翻滾,迅即化為濃烈的水汽蒸發,彷彿半條錦江都被煮得沸騰。

楚天如墜銅爐,兇猛肆虐的無形火毒如鋼針般扎破他的護體罡氣刺入體內,經脈中運轉的魔氣仿似熔岩躁動,直要將全身焚為灰燼。

“小心,這是妖婦用精血所化的‘紅蓮業火’!”一直關注戰局的洞天機開口了,道:“不如你下去休息一下,我老人家出手替你打發了她。放心,不收你的工錢。”

“這叫紅蓮業火是吧,你老人家歇著去,看我怎麼收拾這個妖婦!”楚天凝念催功,口中低喝:“咄!”左手捏動法印,祭出真龍天子印。

但見一條如真似幻威猛絕倫的幽冥之龍從楚天體內升騰而起,通體燃放璀璨炫目的冰藍色光焰,陰冷的冥火氣息瞬間擴展四面八方,如春陽融雪將紅蓮業火轉瞬焚化,水下世界重歸清涼。

幽冥之龍昂首怒嘯氣勢更盛,光焰烈烈燃燒不可一世,壓向百草藥仙。

在幽冥之龍的強勢催壓之下,那朵粉白妖蓮猶如在風雨中搖擺的野花黯然失色。

“這小子,果真得到了劍魔真傳!”百草藥仙騎虎難下,猛催真元仰面“噗”地一口精血噴在妖蓮花心之上。

妖蓮得到精血滋潤,霍然一顫光芒暴漲,層層疊疊的花瓣哧哧橫空激射而出,爭奇鬥豔蔚為壯觀,足足有八八六十四片之多,組成一座運轉先天誅仙殺魔的“蓮花落陣”,覆壓百丈方圓。

百草藥仙動真格的了。

這一下她燃燒耗損的真元,至少需要二十年的閉關苦修才能盡復舊觀,可謂下了血本。但她已輸紅了眼,況且若能得到蒼雲元辰劍等諸多劍魔遺寶,這點損失也是值得。莫說二三十年間突破抱朴之境,就是衝擊守一境界直至躋身聖階巔峰亦非痴人說夢。

波光搖蕩,江水映出妖異的粉紅色,令人感覺置身在一個綺麗的夢境中。

六十四片蓮花瓣猶如刀鋒般犀利,切割開咆哮的怒濤,拖曳著長長的光影,各行其道變幻萬千,充滿毀滅天地的可怖殺意。

“妖婦想跟我玩命?”楚天冷冷一笑,身形不退反進夷然無懼地迎向蓮花落陣。

玩命,他最不怕的就是這個。

很久以前,除了這條命他幾乎一無所有。一路行來波詭雲譎,不知經歷了多少九死一生的危急時刻,區區一個百草藥仙又哪在話下!

他的心神高度集中,漸漸進入洗心滌塵物我兩忘的先天之境,施展開沉魚落雁身法縱劍御龍破入蓮花落陣。

“哧哧哧哧——”蓮瓣鋒刃瘋狂肆虐,徹底將楚天的身影吞沒。

楚天的身形便在這片片凄美的花瓣之中穿梭趨避,宛如花間舞者。一任蓮花落陣轟轟烈烈的發動運轉,始終傷不到他半片衣角。

以道破陣,以心馭法。

他就像是這大江中一滴自由徜徉的水珠,不受任何力量與法則的禁錮束縛,隨心所欲地馳騁縱橫如入無人之境。

十丈、八丈、五丈……聲色不動間,兩人的距離迅速拉近。

百草藥仙的瞳孔逐漸收縮,眼眸深處映照出楚天灑脫從容的人影,駭異地發現到對方恰似指尖的一縷清風,不管自己如何用力抓攝握緊,卻終歸無法掌握住他。

反倒是來自蒼雲元辰的凌厲劍氣宛若破囊之錐,不停撕裂蓮花陣罡壓迫過來,讓她心生寒意鬥志銳減。

百草藥仙猛地一警,意識到自己的心神不知不覺中已被楚天雄渾霸道的氣勢牢牢壓制,連帶蓮花落陣的威力亦大幅消退形同虛設。如此發展下去,無需對方仗劍來攻,她已然不戰自潰。

逃吧,保命要緊!

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不由自主在百草藥仙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身為南無仙府外八府府主之一,坐鎮天南等若一方諸侯,手掌萬千黎庶的生死,從來以為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呼風喚雨、長生不死永享仙福,卻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輪為被別人宰殺的對象。

一絲無法遏制的懼意湧上心頭,百草藥仙的口中凄厲長嘯,不顧一切地催動真元釋放出最後的勝負手——“步步生蓮”!

她的身形飛速向後上方的江面退走,腳下踩踏出一朵朵金燦燦的魔蓮,如重巒疊嶂飛舞旋轉朝楚天轟去。

“嘩——”眼前光線一亮,她霍然衝出江面便欲縱身飛遁。

不料一道指風穿越十丈空間,如流光閃天急襲而至,直點她的眉心印堂。

“這是……”百草藥仙大吃一驚,眼角餘光便掃到那小舟之上的老翁神態悠然,右袖低垂微微風動。

“老匹夫!”一瞬間她認出了對方的來頭,心中驚駭無以復加,雙手連划,指尖十支紅恭弘=葉 恭弘甲刃在身前交織出一張赤色光網。

“啵!”指風激蕩光網破裂,百草藥仙如見了鬼似地不敢做絲毫停留,掠身往江岸方向逃去。

那老翁見遲滯百草藥仙的目的已達到,便也不再出手。

“呼——”一道雪白色的渾圓水柱破開江面扶搖直上,不偏不倚正阻擋在百草藥仙前逃的線路上。

楚天猶如龍出大海威勢無雙,蒼雲元辰劍披荊斬棘碎裂山河自下而上刺向百草藥仙,正是料峭六劍中的一式“逆天改命”。

磅礡的劍勢融合天地神威光芒萬丈,像是一道橫亙大江的炫麗長虹,鋒芒所指蒼穹變色風雲飛流。

百草藥仙的紅恭弘=葉 恭弘甲刃招式用老不及招架,只能急運綠蔓上下翻卷鎖纏魔劍。

“鏗!”出乎意料之外,蒼雲元辰劍竟毫無變化,順順利利地被四條綠蔓捆縛纏繞,凝定在半空。

“砰!”楚天的雙腿一屈一彈,結結實實蹬在了百草藥仙的胸口中。

兔子蹬鷹!

這是他在斑斕霧山自我流放時悟出的一式腿法,久已不用。而今道心滌塵,領會到“向天借勢,問道取法”的無上真諦,這一腿踢出化腐朽為神奇,直如銀瓶乍破鐵騎突出,隱隱有宗師手筆。

“好!”小舟之上老翁撫掌喝彩,由衷贊道。

但百草藥仙的感覺卻是大大的不好,護體罡氣層層破碎,胸口“喀喇喇”斷裂塌陷,冒出一團香甜粉霧。

她一聲慘叫強運魔氣封住內傷,藉助楚天的腿勁向後飄飛。

“咻!”楚天振腕擲出蒼雲元辰劍,一道白光閃過,毫無懸念地洞穿百草藥仙的咽喉。

“呼——”粉霧濃烈噴薄,百草藥仙的身軀絲絲萎縮變化,最終凝鍊成一支凋零的蓮花往江中墜落。

元辰寶珠毫不客氣,將從百草藥仙體內溢出的粉色精氣盡數攫取吸納,魔劍嗡嗡顫鳴興奮雀躍,幻動流光溢彩。

楚天運念召回蒼雲元辰劍,入手即感一股充沛靈氣呼之欲出,虛境之中碎裂的傷痕修復已逾八成,大有進一步凈化突破之勢。

他轉頭望向老翁,說道:“有勞老丈助我一臂之力。”

老翁悠然道:“小哥客氣了,哪裡是一臂,分明只是一指而已。”

兩人相視一笑,雲淡風清。

翼輕揚默默無語,看著楚天兵不血刃地斬殺了號稱南無八仙之一的百草藥仙,修為之高與當日落難法門山莊時不可同日而語,心裡頭驚駭難言五味雜陳。

如果他不是兇手,而是行俠仗義的正道俠士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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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亂流之卷第一百四十章 禹余天(下)

舟行三日抵達濱州,老翁駕船離去,楚天和翼輕揚登陸上岸。因日暮黃昏,兩人便在碼頭邊尋了家客棧入駐,待明日天亮后再啟程趕往禹余天。

楚天估摸著到得禹余天少不了有場惡戰,稍事洗漱便熄滅了燈火打坐運功。

他這些天與漁舟老翁同舟共濟獲益良多,道心修為又有精進,但禹余天號稱千年名門,東海第一大派,藏龍臥虎高手如雲,縱然有洞天機為自己撐腰,但畢竟自己單槍匹馬,仍然顯得勢單力薄兇險難料。

算起來,後天就是洞寒山與翼輕揚成親的良辰吉日,一個是未來的禹余天掌門人,一個是正道第一美人,可謂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神陸各門各派的耆宿名流早已接到洞上原和翼天翔聯名發出的請柬,這幾日禹余天高朋滿座群雄畢至自不待言。

楚天雖然面對翼輕揚時一切如常,可是心裏面依舊免不了有些緊張。

但對他而言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復讎機會。

若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揭開翼天翔道貌岸然的假面具,令這衣冠禽獸身敗名裂遺臭萬年,還有什麼事比這更教人揚眉吐氣?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就算冒險,也要一試。

他靜靜盤腿坐在床上,心中默念道:“覺渡大師,不知你在極樂世界中過得可好?看我明日為你報仇雪恨,教翼天翔死無葬身之地!”

屋外樹影婆娑秋夜寂寥,一片皎潔月光映照紗窗。

驀然窗前有道窈窕的人影閃過,來到了客房門外,依稀便是翼輕揚。

“她來做什麼?”楚天怔了怔,暗舒靈覺打探動靜。

只見翼輕揚已褪去易容恢複本來容貌,人比花嬌楚楚動人,春蔥似的縴手緩緩抬起似欲敲門,卻又猶豫放下慢慢收住。

楚天一時弄不清楚她的來意,索性默不作聲冷眼旁觀。

過了須臾,翼輕揚終於下定決心,舉手敲響屋門。

“咚、咚、咚!”

也不知是門在響,還是她的心在不爭氣地狂跳。

“門沒鎖。”屋裡傳來楚天冰冷的聲音。

翼輕揚推開虛掩的房門,滿院月色泄落在她的身上,紅裳翠帶冰肌玉膚,垂腰的髮絲被夜風吹得輕輕飄揚,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面罩寒霜邁步走近屋裡,望著盤坐在床上的楚天道:“你真的打算明天和我一同前往禹余天找爹爹當眾對質?”

“是你逼著我和你一起去的!怎麼,心虛了?”楚天睜眼看著她,帶著挑釁的口氣道:“還是你害怕當場出醜?”

翼輕揚娥眉輕挑,旋即提醒自己道:“冷靜,要冷靜——你不是來跟他吵架的。”

她深吸一口按捺怒氣,說道:“我給你一次逃走的機會,權當是償還救命之恩。”

楚天一愣,沒想到翼輕揚要“放過”自己,旋即豁然醒悟道:“這小女人看似人比花嬌,心似蛇蠍,她是心裏有鬼才故意放我走。莫非她以為我還會再像那晚般受她誘騙,那我又豈不是被她父女倆算計到家了?!”

念及與此恨意更深,嘿然說道:“莫非日頭打西邊出來了,翼大小姐居然也會大發善心放楚某一條生路?莫要擔心,我不會攪亂你和洞少掌門的洞房花燭夜的。”

翼輕揚紅了臉,憤然道:“好,你想找死,我成全你!”

她本來軟了心腸想勸楚天逃走,偏生對方毫不領情,自己反被羞辱一番。

罷了,罷了,好良言難勸該死鬼。既然自己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他要執迷不悟自尋死路,便由得他去。

她探手在衣袖裡掏出一堆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又拿出一大包剛從街上買回來的麵粉和蜂蜜,漠然道:“你坐過來。”

“你……要干什麼?”楚天疑惑道。

“難不成楚大英雄還想明火執仗殺上禹余天?”

楚天不說話了,坐到了桌邊。

翼輕揚點亮油燈,仔細審視過一番楚天的臉部輪廓,著手為他易容改裝。

屋中悄然無聲,惟有油燈的火苗在劈啪燃燒。一陣陣沁人心脾的少女幽香如蘭似麝飄進楚天的鼻子里,卻有誰想像得到兩個人之間勢同水火恩怨難明?

翼輕揚的柔荑嬌嫩滑膩,在楚天的臉上輕輕撫動,微微帶著秋夜的涼意。

楚天的眉頭禁不住皺到一處,臉部肌肉僵硬,呼吸一下長一下短,心情起伏難言,畢竟,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十六歲少年。

翼輕揚立時覺察到他的微妙變化,嗔怒道:“老老實實坐著別動,更不許胡思亂想,不然搞砸了我可不管。”

楚天被她劈頭蓋臉一通教訓,忍不住重重一哼道:“你是千金大小姐,你不願乾沒人逼你。你當我很願意被你這麼折騰嗎?”

“啪!”翼輕揚重重丟下手中物事,突然伏在桌上雙肩抽搐嚶嚶低泣起來。

楚天不由愕然,猜不透她想耍什麼花樣。見她梨花帶雨越哭越厲害,淚水好似滾滾江水滔滔不絕。

他暗自尋思道:“看來她是真的心中難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她與翼天翔合謀害我的時候,可曾料到自己也會被父親出賣利用?”

過了一會兒翼輕揚泣聲徐歇,用手背抹去眼淚重新揀起了一支眉筆。

楚天也不再嘲諷刺激她,屋中一切又回歸於平靜。

畫完妝,翼輕揚一言不發地收起桌上的易容藥品,將一面青銅鏡擺在楚天面前。

鏡面里顯現出一張蒼老熟稔的臉龐,赫然便是那位江上漁翁的模樣。

灰白的鬚髮,滄桑的皺紋,黝黑的膚色,怎麼看怎麼都是活脫脫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惟妙惟肖以假亂真。

這樣一來,即使有人見到自己和她在一起,也不至於說三道四亂嚼舌頭。

楚天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沉聲說道:“早點歇息,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

翼輕揚木無表情道:“好,祝你早死早投胎。”

“呼——”她推門出屋,一股冷冽的夜風颳了進來,將油燈吹滅。

楚天端坐不動,目送翼輕揚的背影遠去,耳中忽聽洞天機說道:“小楚,我看你是冤枉了這丫頭,她多半真的不知情,只是被翼天翔利用了而已。”

楚天靜默片刻,徐徐道:“我寧願她不是被冤枉的。”

洞天機明白了楚天話里的意思,乾笑聲道:“你是怕一旦真相揭曉水落石出,這丫頭會受不了?她不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吧?”

這一夜,翼輕揚的客房裡都亮著燈。

後半夜忽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到天明。

深秋的清晨,天空灰濛濛一片,空氣裡帶著來自海上的咸濕氣息。

夜雨漸歇,楚天和翼輕揚結賬離開客棧往江邊行去,濱州城的古老街道曲曲折折向遠方延伸。

江邊碼頭上,漸漸熱鬧了起來。一筐筐剛剛捕撈回來的海鮮從船上被搬運到岸邊,然後由商販們送上牛車,送往城裡的菜市場與大戶人家。

楚天的神思情不自禁地一陣恍惚,彷彿回到了久遠的從前。他忍不住掃視過那些早點攤,有大餅賣油條的,有賣包子餛飩的……還有賣饅頭豆漿的。

不知怎地,他突然很想吃頓早點,即管根本不覺著餓。

他在一家早點攤前停下腳步,朝正在忙碌的攤主招呼道:“大嫂,來兩個白饅頭,再打一碗豆漿。”

翼輕揚訝異地回首看著楚天,蹙眉道:“這臟兮兮的地方,你也吃得下?”

楚天的眼神驀然變得凌厲,注視翼輕揚許久,唇角漸漸化開一抹冷笑。

翼輕揚怔了怔,看著楚天自顧自在早點攤旁揀了個位置坐下,從攤主的手裡接過了饅頭大口咬起來。

“翼大小姐千金之軀,不識人間疾苦,除了燕窩魚翅,你還曉得什麼?”

他冷冷說道:“如果讓你享受下三九隆冬衣不蔽體,兩天兩夜只啃半個冷饅頭的滋味,恐怕手上只捧著一碗熱豆漿,也會激動得哭出來。你生來好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僕從如雲,可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說著話,他已經三兩口把一整個饅頭吞到了肚子里。

忽然微微風動,翼輕揚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喚道:“大嫂,也給我來一份。”

楚天望向翼輕揚,淡淡道:“當心,吃了臟東西會拉肚子的!”

翼輕揚撕下一小團白面饅頭放進嘴裏細細咀嚼,道:“你能吃,我為什麼不能吃?”

楚天不再說話,埋頭吃飯,不多會兒豆漿和饅頭統統下肚,胃裡暖暖和和的甚是舒服。

翼輕揚吃得極慢,瞧得楚天忍無可忍,說道:“你究竟是在喝豆漿還是在品茶?”

翼輕揚瞪了他一眼似要發怒。然而就在楚天準備接戰的時候,翼輕揚卻張開嘴狠狠咬下小半個饅頭,那樣子就像跟她有仇的是手中的饅頭。

孰知這一大口下去哽住了喉嚨,噎得她滿臉通紅拚命咳嗽。

楚天瞅著她不由笑出聲來,搖頭道:“喝口豆漿,慢慢地順氣。”

翼輕揚也顧不得自己有多尷尬,端起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將滿滿一碗豆漿喝了個底朝天,拍著胸口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楚天撇嘴道:“下次,你還是去吃海鮮吧。”

就在這時候,楚天身後有人驚喜問道:“你是翼姑娘?”

翼輕揚聞聲抬頭,就見幾名禹余天的弟子正朝這邊走來,其中就有曾在法門山莊住過一段日子的趙紅瑤。

見這些人個個似笑非笑、神色古怪地盯著自己,翼輕揚一愣旋即醒悟過來,心中又惱又恨,想發脾氣又沒處可發,一時間粉臉變了顏色,鬱悶難當。

趙紅瑤來到近前剛想說話,無意中看到了端坐在翼輕揚對面的楚天,頓時神情大變,失聲叫道:“你們快來,看看這裏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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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通幽之卷第一百四十一章 登島(上)

落日的餘輝灑照在東海的萬頃碧波上,海波動蕩閃耀起一條條金龍。小山般的浪濤此起彼伏不斷拍擊船頭,濺起一陣陣綺麗的雨花。

楚天站在“太虛號”的甲板上,百無聊賴地欣賞著四方海景。

太虛號長十丈,寬三丈,船身布滿符文與法陣,以超過普通船隻將近十倍的速度劈波斬浪在浩瀚的大海中航行。

從高空俯瞰,它便似一頭浮出海面的巨鯨,五面高聳如雲的白帆鼓足長風一路東進,在身後留下銀龍般的水浪。

極目遠望海天一線,一輪彤紅的落日渲染雲霞,正緩緩向西沉墜。波濤洶湧的海上一望無際,時有魚群徜徉海鳥高飛。

一座座雲罩霧繚的仙島在遠處海面上疾掠而過,尚未看清它的容顏便被太虛號迅速拋在了身後。

禹余天號稱東海第一大派,聲勢如日中天,領袖三百六十五島、七十二嶼,萬裏海疆盡在掌握之中。當今掌門洞上原功通造化名震神陸,執掌禹余天三十餘年勵精圖治,大有後來居上取代碧洞宗成為正道第二大派之勢。

尤其近些年來,正魔兩道除了局部發生小規模戰鬥以外,大體相安無事,禹余天雄踞東海韜光養晦,後起之秀層出不窮燦若晨星,其中又以包括洞寒山在內的“瀚海四劍”最為出名。

楚天和禹余天之間也算得上淵源頗深。當日在冰風虛境中他和晴兒曾聯手擊殺了禹余天長老蘇智淵,后又在法門山莊中三招脆敗洞寒山,雖說沒真的讓洞少掌門狗^爬下山,但令其顏面無光威風掃地,雙方的梁子越結越深。

可偏偏楚天在無意中救了洞天機,這位禹余天活化石老古董又偏偏和楚天意氣相投患難與共,如今仍然隱居在元辰虛境中。這整個一筆糊塗賬,卻是怎麼理也理不清楚了。

“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就坐在前院的花樹叢中看著夕陽下的大海,在濤聲里睡去……”

眺望夕陽,楚天的耳畔不自覺地響起離別時分珞珈那猶若夢囈的呢喃,唇角情不自禁地逸出一抹笑。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不曉得此時此刻珞珈在做什麼,是否在飄揚的晚風裡那一縷思緒也牽繫向他,然後輕輕地嗔罵自己執意要離她遠行?

為什麼一定要遠行?如果自己一直留在北冥山、留在珞珈的身邊會怎樣?也許能雙宿雙飛,朝夕相處享受濃情蜜意,不必顧忌他人的眼光,盡可以讓珞珈的光輝永遠籠罩著自己。但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一定不會是珞珈想要的。

回想從相遇開始,自己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了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讓她的身影填滿了自己的空間,呼吸中都是她的氣息和芬芳,身體中隨時能感受到她的柔軟和甜美?

或許,就是斑斕霧山無名古洞深處那驚鴻一瞥,已註定了今生之緣。

或許,是當她俏臉上蕩漾著魔鬼般的笑容,向自己連本帶利討要欠款時,某種難以捉摸的東西在心底里悄悄地生根發芽。

或許,是那夜從鬼城中風雪歸來,看到燈下的她把酒相候,在醉意盎然中輕歌曼舞,他的樊籬便被徹底粉碎。

又或許並不存在某個特定的時刻特定的場合,一如春風化雨滋潤無聲,就這樣不知不覺喜歡上了她,彷彿這一場愛戀是自己命中註定的發生。

忽然身後腳步輕響,翼輕揚走了過來,站在楚天身旁雙手憑欄遠望,說道:“趙師姐方才告訴我,再有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楚天嗯了聲,翼輕揚道:“你似乎一點都不擔心?他們都當你是天意門的巽老門主,萬一身份被揭穿,後果不堪設想。”

楚天漫不經心地“哦”了聲,依舊保持著沉默。

翼輕揚咬咬櫻唇,驀地快速將一張摺疊整齊的小方勝塞進楚天手裡,低聲道:“我剛剛向趙師姐他們問來一些有關巽老門主的資料,還有從前聽過的一些關於他的傳聞,包括天意門的近況,都記在了紙上。”

楚天的眼珠終於動了動,問道:“你怎麼忽然想起來幫我?”

翼輕揚略作遲疑,說道:“他們還不知道你是誰,你若要走,沒人會攔你。”

“你……為什麼想我走?”楚天似笑非笑,扭頭望向翼輕揚。

海風吹拂她的衣發,金紅色的晚霞映照在她吹彈可破的玉頰上,恍然已是這世間最美麗的風景。

她避而不答,徐徐道:“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麼要來禹余天?”

“是你要我來的,忘了嗎?來和你爹對質。”

“鐵證如山,難道你真以為自己還有機會洗脫罪名?”

“鐵證如山?”楚天嘿然道:“你爹那才真的是賊喊捉賊!”

“我爹爹不會做那樣的事情,不許你誣衊他!”

楚天定定地看著翼輕揚,半晌后搖搖頭道:“信不信由你。不過我要提醒你,你可以為令尊準備後事了!”

他輕輕鬆手,指間的方勝被海風吹起飛速地拋離,遠遠飄落在海中。一個大浪打起,再也看不到它的蹤影。

“你……你無葯可救,就是個混蛋,大混蛋!”翼輕揚的淚水沖入眼眶,俏臉發白,轉身飛奔而去。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會在他的面前落淚?是因為楚天無視自己的好意,將她辛苦寫成的方勝像丟垃圾似的拋入海中而生氣傷心;還是因為內心深處那柔軟的七彩泡沫在破碎幻滅?

她奔入二樓的艙房,重重扣上門撲倒在床上,心思紛亂隨波逐流。

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地聽到趙紅瑤在外面敲門:“翼師妹,你醒著麼?”

翼輕揚一省,連忙拭去臉上的淚痕,起身打開房門道:“趙師姐,什麼事?”

趙紅瑤詫異地看了眼翼輕揚微紅的雙目,說道:“巽老門主走了。”

“走了?”翼輕揚吃了驚,心裏莫名地如釋重負,“什麼時候?”

“就在剛才,我本想挽留,可巽老門主說他自由散漫慣了,稍後會自行登島,亦無需本門專程接送。”

“他老人家遊戲風塵不拘小節,端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前輩高人。難怪我們洞掌門對他贊不絕口,敬佩有加。”

翼輕揚暗笑低嘆,她本意是將楚天改扮成一位不知名的老漁翁,天曉得那人竟是天意門的門主巽揚劍,偏偏趙紅瑤還曾與之有一面之緣,在江邊碼頭將“他”認了出來。

如此弄巧成拙也是始料未及,只好將錯就錯默認了下來。但趙紅瑤等人尚可糊弄,一旦到得禹余天,八方正道耆宿雲集,不乏與巽揚劍相交多年的莫逆好友,楚天的這層假身份遲早都會被揭破。

如今楚天選擇主動離去,自己也不必擔心太多。然而楚天下一步會做什麼,翼輕揚卻一點兒底都沒有。

他還會不會去找爹爹對質,抑或和那個自稱是洞天機的怪老頭兒趁機潛入禹余天?翼輕揚的芳心七上八下,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不會是喜歡上這小賊了吧?”

翼輕揚被自己腦海里突然冒出的念頭嚇了一跳——自己是瘋了嗎?

一個殺人兇手,一個誣衊爹爹的無恥小人,自己頭腦發暈才會喜歡上他!

翼輕揚禁不住心虛起來,耳朵發燙玉頰暈紅,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惘讓心中又氣又恨,恁的是百味俱全難以自抑。

“翼師妹,我們快到了,你在想什麼?要不要準備一下?”趙紅瑤發覺翼輕揚神情古怪,忽而是喜忽而是憂,不由得疑惑不解。

翼輕揚如夢初醒,忙問道:“我爹爹是否在島上?”

趙紅瑤笑道:“先前島上飛簡傳書,說是翼師叔已接到你回來的消息,正在返程途中。如不出意外,今晚就能到。”

翼輕揚聞言暗自生出一縷愧疚之意,尋思道:“我這次逃婚出走,一定急壞了爹爹。”

轉念又想到,父女相見后爹爹勢必又會逼勸自己嫁給洞寒山,卻是大大的不好。

不錯,論身份地位,洞寒山是禹余天的少掌門;論相貌才能,他相貌堂堂前程遠大,是無數少女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

但自己偏偏就是不喜歡他。誰愛嫁他只管嫁吧,只要自己下定決心,誰答應了也沒用,誰來勸都一樣。

這時候太虛號開始漸漸減速,甲板上傳來一名禹余天弟子興奮的喊聲道:“我們到了!”

翼輕揚平復心緒,和趙紅瑤一同走上二樓的船甲板,東北方向一座雄峻蒼翠的仙島遙遙在望。

島上一峰突兀如鶴立雞群直插蒼穹,側旁的峭壁上銀鈎鐵划刻著“上清境”三字,峰頂隱隱有青光閃耀,正是禹余天上清宮。

在上清島周圍,還有十二座小島氣象森森圍繞拱衛。若仔細觀察便能發現這些小島正環繞著位於中心的上清島緩緩漂移轉動,每過四十九日剛好完成一個循環。

“快看,”趙紅瑤興奮叫道:“洞掌門還有門中的許多長老都親自來接咱們啦!”

翼輕揚舉目望去,果然看見上清島西邊的一處小港灣里,佇立著許多人影。非但禹余天的掌門人洞上原來了,連龍華禪寺的方丈覺眠大師、碧洞宗的宗主首陽真人、海空閣長老梵一清、天意門長老袁換真等人已悉數聯袂而至,可謂盛況空前。

翼輕揚意興闌珊,搖搖頭道:“他們是來迎接巽老門主的。”

趙紅瑤笑道:“管它呢,反正是我第一個找到了你,這天大的功勞誰也搶不走。”

說著話太虛號微微一下振動靠岸停泊,在暮色中駛入了上清島。

翼輕揚深吸一口氣走下太虛號,卻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該怎樣面對爹爹和島上的一眾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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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通幽之卷第一百四十二章 登島(下)

翼輕揚、趙紅瑤下了船,向前來迎接的覺眠大師等人施禮問安。

眾人略作寒暄后,洞上原問道:“紅瑤,為何不見巽老門主?”

趙紅瑤回答道:“啟稟掌門師伯,巽老門主中途離船。他特地交代弟子轉告您和翼師叔,明日婚典定會來討杯喜酒,還要為兩位新人備上一份厚禮。”

翼輕揚站在趙紅瑤身邊,正在偷偷打量洞上原,見他一襲青衣儒雅灑脫,面如冠玉相貌堂堂,舉手投足之間好不氣派。

但聽趙紅瑤說到“巽老門主”送禮之事,翼輕揚不禁心頭一震,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在場的所有人等,除了她以外,沒誰知道這份禮物究竟是什麼!

碧洞宗宗主首陽真人鬚髮皆白仙風道骨,身穿一襲明黃色道袍背負仙劍“潛寐”,點點頭道:“巽門主慣來如此,貧道早已見怪不怪。”

翼輕揚還是第一次見到號稱神陸道家第一高手的碧洞宗宗主首陽真人。和說話時總是臉上含笑令人如沐春風的洞上原相比,此老卻要威嚴得多。

洞上原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便一同回返上清宮,輕揚奔波萬里也該早些歇息。”

他的眼光輕輕飄過翼輕揚,卻絕口不提逃婚一事,只用“奔波萬里”四個字便不著痕跡地把所有尷尬掩飾過去。

當下洞上原在前引路,眾人離開港灣拾階而上,朝峰頂的上清宮行去。

此刻天色漸黑,島上升起一團青色霧氣,如輕紗籠罩隨風蕩漾。一輪彎月緩緩從海中升起,皎潔的玉華灑照仙島,在山林草木上凝起一層銀霜。

天空中歸巢的仙禽從四面八方往上清島飛來,峰頂的上清宮在夜色里顯得愈發璀璨輝煌,隱隱有一道青氣沖霄,如臥龍般盤踞雲空。

從山腳的止潮門到山頂的上清宮,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玉石台階,猶如一條泄落九天的銀河劈裂群山直奔大海,亦由此得名“天河之梯”。

天河之梯兩旁樹木蓯蓉花團錦簇,靈獸仙鳥悠然棲息,見到人來也不驚慌。

翼輕揚佯裝欣賞山色,有意識地墮在後面,耳邊聽著趙紅瑤嘰嘰咯咯熱情地為自己介紹周遭景緻。

“翼師妹你快看,那裡就是斬妖岩。聽我師傅說八十多年前魔教大舉進犯禹余天,千鈞一發之際本門發動鎮島仙陣‘鎖天河’,霎那間整條天河之梯劍氣衝天固若金湯,島上弟子轉守為攻在斬妖岩前痛擊魔教人馬,經過一夜激戰大獲全勝。”

趙紅瑤興緻勃勃地手指左前方一塊方圓千丈的巨大山石說道:“魔教高手死傷慘重,成百上千人流下的鮮血將山石染紅,經過幾十年的風雨沖刷仍然依稀可見。”

翼輕揚只是靜靜聽著並不答話,一路上出奇的沉默。

不經意里她的目光順著趙紅瑤手指的地方,望向斬妖岩卻是一愣。

就見巽揚劍正盤腿倚坐在斬妖岩的一株樹下合目大睡,鼾聲如雷好不逍遙。

翼輕揚暗吃一驚,前頭的洞上原早已發覺,哈哈一笑道:“好你個巽兄,我們興師動眾撲了個空,你卻在這裏躲清閑。”

袁換真縱身躍上斬妖岩,笑道:“巽師兄,你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點兒,害得洞掌門、覺眠大師和大伙兒徒勞往返空等半晌。”

翼輕揚心裏一暗叫糟糕,著急道:“這小賊膽大包天,敢明目張膽地裝扮成巽老門主在此大睡,卻如何逃得過袁師叔他們的法眼。恐怕三言兩語之下就要原形畢露,屆時又該如何是好?”

這時候巽揚劍在樹下懶洋洋地睜開眼道:“我難得睡個好覺,你偏要來打擾。”

他一開口,翼輕揚心中更驚:“不好,這嗓音分明便是巽老門主本人,他怎麼也來了禹余天?”

想到自己為楚天易容改裝的事馬上要穿幫,連自己在江上和那小賊同船共渡三日夜的經歷也遮掩不住,她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一邊偷偷地往趙紅瑤身後躲閃,一邊飛速轉動腦筋思忖對策,就聽覺眠大師雙手合十唱諾道:“阿彌陀佛,巽老門主別來無恙否?”

“托老和尚的福,無病無災馬馬虎虎。”巽揚劍的目光透過人群徑直看向翼輕揚,笑著招呼道:“小姑娘,咱們又見面了。”

翼輕揚面上極力擠出一絲欣喜笑容道:“巽老門主,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巽揚劍躍下斬妖岩,笑呵呵道:“船上待得氣悶,索性溜了出來。沒想到鬧出這麼大動靜,累得大伙兒下峰遠迎,罪過罪過。”

翼輕揚聽得呆了,自己已經做好抵死不認的準備,誰知對方的回答嚴絲合縫,就像事先和自己排練過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

其他人俱都蒙在鼓裡,首陽真人看到巽揚劍,肅穆的面容上也露出一抹笑意,說道:“你這老猴兒,是不是又去偷酒喝了?”

巽揚劍笑罵道:“老雜毛,少來冤枉好人。我三個月前已經戒酒了。”

翼輕揚聽他當眾叫罵首陽真人“老雜毛”,不由得暗暗稱奇。殊不知這兩人自打做小劍僮和小道士的時候即已熟識,後來幾次正魔大戰出生入死肝膽相照,彼此間嬉笑怒罵慣了。

果然首陽真人聽了並不生氣,訝異問道:“你居然戒酒了,這是為何?”

巽揚劍嘆口氣道:“小孩兒沒娘說起來話長。三個月前我酒癮犯了,乾脆找上君臨峰想跟林盈虛那老傢伙拿兩壇瓊城老窖嘗嘗。林盈虛倒也客氣,把我請進通天塔,說想要瓊城老窖也容易,只要答應他一個條件。”

眾人聽得起勁,一直沒說話的梵一清開口問道:“什麼條件?”

“跟他拼酒。若是贏了,往後他每年送我兩壇瓊城老窖。若是輸了,就替他辦妥一樁事,在那之前必須滴酒不沾。”巽揚劍回答道:“我毫不猶豫當場便應承下來。要知道我打小就是在酒缸里泡大的,跟人賭酒從沒輸過。”

趙紅瑤靠近翼輕揚,困惑問道:“奇怪,才半個時辰沒見巽老門主怎麼像是換了個人,連嗓音也變味了?”

見巽揚劍沒有戳穿自己,翼輕揚的心稍稍放下,回道:“他是前輩高人,在我們面前顧及身份,所以矜持一些,如今遇到老友便無須拘束了。”

趙紅瑤深以為然,頷首道:“巽老門主膽子可真大,竟敢單槍匹馬上君臨峰找林老魔要酒喝。”

翼輕揚卻猜知內情絕不會如此簡單,討要瓊城老窖十有八九僅是個幌子罷了。

巽揚劍在前頭繼續說道:“當下我們定下規矩,誰也不準使詐,更不能偷偷運功化解酒勁。老傢伙叫人搬上四十個酒罈子,在我們兩人面前一字排開,也不用碗,每人抱酒罈喝個痛快。”

洞上原輕笑道:“不用問,結果巽兄敗在林老魔手下,只好戒酒。”

巽揚劍長嘆一聲道:“真是邪門了,我從未聽說過林盈虛能喝酒,可他偏偏比我還能喝!那晚我也不知喝了多少壇酒下肚,直到喝得昏天黑地兩眼發直,老傢伙居然還是紅光滿面若無其事。佩服,佩服啊!”

首陽真人沉吟道:“是不是他在酒里做了手腳,又或事先服下了解酒藥物?”

巽揚劍搖頭道:“四十壇酒我們是隨便選的,抓著哪壇就是哪壇,沒法作弊。至於解酒藥——除非林盈虛能掐會算,曉得會有人來跟他要酒,不然根本沒機會在我眼皮子底下服藥。”

袁換真關心道:“巽師兄,林老魔到底要你替他做件什麼事?”

巽揚劍擺擺手道:“過些日子你們就曉得了,反正我這回是虧大了。”

他像是想起什麼,回過頭朝翼輕揚道:“小姑娘,記得你還欠了我一頓酒。”

翼輕揚聽明白巽揚劍話里有話,顯然他是知道楚天喬裝易容的事,且有意替自己遮掩。她雖猜不透他為何如此,卻也心存感激,於是爽快應道:“我天天備著好酒,只等您老來喝。”

眾人談笑風生腳程又快,一路也不覺得乏味,晃眼便來到了峰頂的上清宮前。

翼輕揚推說乏累,便由趙紅瑤引著前往宮中的“拋花小築”歇息。其他人則徑自來到花廳用茶閑聊。

等到一眾正道翹楚人物分賓主落座過後,洞上原說道:“諸位想必都已聽說近日北冥神府爆發內亂,以倪天高和離傷秋為首的兩大勢力慘烈火拚死傷驚人。所謂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我與翼兄私下商議籌謀多日,欲藉此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一舉敉平北冥山,長我正道千年浩氣,滅他魔門囂張氣焰!”

由於其他四大派掌門在接到婚宴請柬的同時,亦收到了洞上原和翼天翔聯名書寫的密函,信中所述正是此事,因而並不覺得訝異。

但首陽真人也好,代表海空閣出席的梵一清也罷,聽完洞上原的話都低頭喝茶,也不急著發言表態。

倒是覺眠大師說道:“善哉善哉,此事翼師弟確也對老衲提及過。只是神陸好不容易有了數十年清平歲月,何忍擅動刀兵再令生靈塗炭。”

坐在洞上原下首的禹余天長老許智藺咳嗽聲道:“大師慈悲為懷教人敬佩。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不論是魔教還是三大魔府均是虎狼成性,早晚都要禍害人間。小慈乃大悲之賊,除魔衛道時不我與!”

首陽真人淡淡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北冥神府即管大傷元氣但實力猶存,輕易舉兵未必妥當。”

洞上原沒料到覺眠大師和首陽真人這倆人居然會異口同聲地反對自己的提議,再看梵一清高挑眉毛閉目養神,巽揚劍笑吟吟地端坐喝茶,一點兒也沒出言相幫自己的意思。

正自焦灼間,就看見一人闊步走入花廳,高聲說道:“正因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更應戮力同心將其剿滅。諸位可知近來北冥海中異動頻頻,幽元殿大變已生,盡皆是那魔君即將歸來的預兆。若再不付諸行動,神陸末日為期不遠!”

剎那之間花廳里鴉雀無聲,惟有他的話音在振聾發聵隆隆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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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通幽之卷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嫁(上)

趙紅瑤奉命將翼輕揚引到拋花小築住下,說道:“這裏原本是六百年前咱們禹余天老掌門洞天機洞祖師居處,後來改建成了迎賓精舍,專門用來接待正道各派各位身份尊貴的人物。掌門師伯特地交代,將翼師叔和你安排在這裏。”

翼輕揚凝眸打量拋花小築,見它三面臨水靜謐雅緻,處處綠樹成蔭曲徑通幽,心裏也頗是喜歡。目光一轉,就看到廳中懸掛著一幅人物畫像。

“這位便是洞祖師。當年他會同天意門的掌門依山盡、碧洞宗宗主夢覺真人在風雲山巔血戰一代劍魔寒料峭,最終油盡燈枯慷慨成仁,是我們後世弟子的楷模。”

趙紅瑤注意到翼輕揚目不轉睛地盯著畫像出神,便講解道:“從那以後咱們禹余天的掌門便由他老人家的後人一脈相承,六百年綿延不絕直至今日。”

翼輕揚卻似沒有聽到趙紅瑤在說什麼,她的心神完全被那幅洞天機的畫像吸引——畫中之人分明和自己所見的那個怪老頭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畫中人凝重威嚴,而那個能突然現身又憑空消失自稱洞天機的老頭,則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滑稽模樣。

那個和楚天在一起的人,難道、居然真的就是禹余天祖師爺洞天機?!

翼輕揚的心中震撼了,如果事實果真如此,那麼覺渡大師的遇害,或許其中真的另有蹊蹺。

趙紅瑤察覺翼輕揚面色發白神思不屬,關切道:“翼師妹,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翼輕揚心亂如麻道:“我有些累了,想早點歇息。”

趙紅瑤笑道:“那我就不打擾啦,養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做新娘子。”

翼輕揚朝她笑笑,目送趙紅瑤走出拋花小築。

她心不在焉地上了二樓推門入屋。屋中點著燈,窗外的天色卻早已黑透。

在窗邊不知呆坐多久,她忽然聽到腳步聲響,一個魁梧偉岸、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來人的臉上自左額起有一道殷紅色的疤痕越過鼻樑、面頰直插右邊脖頸,像刀鋒般將面龐劈成兩半,像是被人重創所致。

“爹爹!”翼輕揚縱身撲入來人懷中,鼻子酸酸的想哭:“你怎麼才來?”

“還不是為了找你!”翼天翔繃著臉,哼了聲道:“是不是在外面受人欺負了,又念起爹爹的好?”

“哪有,我是你的女兒,誰敢欺負我?”翼輕揚撒嬌道:“爹,你想不想我?”

“我想你什麼?想你不聽話,想你一門心思要出去闖禍!”翼天翔情知自己把這丫頭寵壞了,只要不開心便鬧離家出走,若不給點顏色看,天曉得她還會幹出些什麼出格的事來。

“你三番四次溜出去,自己倒是玩了個痛快,卻教爹爹和洞掌門如何向前來出席婚典的親朋好友交待?都快做人妻子了,還是那麼任性妄為。”

翼輕揚嘟起嘴巴,搖頭道:“我早說過不要嫁給洞寒山。爹爹,你跟洞掌門說說,咱們把婚事取消了吧。”

“不行!”翼天翔斬釘截鐵道:“喜帖發了,賓客也來了,咱們怎能說退婚就退婚?徒惹天下人恥笑。”

“不嫁不嫁,反正我死都不嫁!”翼輕揚跺腳道:“喜帖是你發的,賓客是你請的,我可沒同意!你這麼喜歡洞寒山,自己嫁給他去——”

“啪!”翼天翔怒了,揚手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了翼輕揚的臉上。

翼輕揚猝不及防,嬌軀摔倒在床上,面頰上泛起五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一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輕揚……”翼天翔緩過神,伸手想扶起女兒,剛探出手,看到女兒恨恨瞪視自己的眼神,他的手又不覺收住。“爹爹這麼做,是為了你好。你想想,如今正道各派年輕子弟,論修為論人品,論家事論才學,除了洞寒山,還有誰能比他更適合你。爹爹終歸會老會死,不能照料你一輩子,你明白麼?”

翼輕揚圓瞪著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翼天翔,從小到大,在記憶中這是自己第一次挨打,爹爹說些什麼也沒聽清,只是心底里有個聲音在不停叫道:“打死我吧,寧死也不嫁!”

翼天翔望著女兒倔強受傷的神情,臉上露出一縷憐惜之色,口氣稍緩道:“你好生想想,爹爹還有事和洞掌門、覺眠師兄他們商議,今晚怕是沒空再來看你了。”

翼輕揚緩緩坐起身,口氣冰冷賭氣道:“你不必來,反正不管你說什麼都沒用。如果你一定要逼女兒,我就自盡。”

翼天翔濃眉一揚,看到翼輕揚臉上的指印,重重嘆了口氣道:“輕揚,將來你會明白爹爹的一片苦心!”突然長身出指,“哧”地聲指風點中翼輕揚。

翼輕揚小腹一麻,丹田真氣被翼天翔的指力鎖住,頓覺全身酸軟乏力。

她看著翼天翔,目中流下淚來,叫道:“爹爹,莫非你真想害女兒一生?”

翼天翔沉聲道:“別胡思亂想了,先好好歇息一宿,等明天咱們再聊。”

他轉身出屋下樓,向一同前來的趙嬤嬤吩咐道:“看好小姐,不准她踏出拋花小築半步。若有事隨時通知我。”

樓上的翼輕揚聽到父親的腳步聲漸漸去遠,拋花小築又變得寂靜無聲。

她伸手輕輕撫摸火辣辣的臉頰,痛在臉上傷在心裏。

她不是不明白爹爹的安排,更曉得要他當眾退婚是件多麼丟臉的事,會令他覺得愧對禹余天,從此抬不起頭來。

但爹爹的態度如此決絕,顯然在他的心中,這次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完全無須顧及自己的想法,更無絲毫迴旋餘地。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浮現起楚天的身影——他的冷傲,他的倔強,他對自己的毫不在意,都令她恨令她惱令她傷,更令她忘不了。

“糟了!”她猛地一省,才想起自己剛剛只顧跟爹爹爭吵,卻忘了告訴他楚天也已來到禹余天,而且身邊還有個要幫他出頭作證的洞天機。

看來惟有等到明天見著爹爹再說了。現在,先設法解開丹田的經脈禁制再說。

然而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忽而想到楚天,忽而想到明天的婚典,總是沒法澄凈下來。

正自惱恨無奈之際,忽聽門外有人道:“翼師妹,我來看看你。聽說你剛才和翼師叔吵了一場?”

翼輕揚一抬頭,就見洞寒山不曉得何時站在了門外的過道上,那神氣好像自己能吃定全天下的人,因為誰都欠了他家一萬兩銀子賴著不還似的。

“你有什麼事?”她沒好氣地問道,心裏對這傢伙反感到了極點。

洞寒山打量著翼輕揚尚未消腫的面頰,抿著薄薄的嘴唇道:“我帶了些傷葯來。”說著舉步邁入門內。

翼輕揚面沉似水,生硬道:“誰請你進來的?一個大男人,深更半夜未得允許便擅自闖入姑娘的住所,羞也不羞?”

洞寒山呆了呆,自感當頭挨了一悶棍。

儘管翼輕揚逃婚的事情翼天翔、洞上原等人對外守口如瓶,但洞寒山又不是傻子,從第一天見這丫頭開始,她就從未正眼看過自己一眼,他豈能不知她心比天高,並不願嫁給自己。

不過他並未把這當作一回事。自古以來,天下人便遵從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老傳統婚配嫁娶。更重要的是,他有這份自信,除了自己,神陸中再無人可配得上這位正道第一美女!

這份自信讓他有充足的驕傲的理由,就像他從呱呱墜地那天起便成為禹余天未來掌門人一樣,翼輕揚從出生那天起,便註定只能成為他洞寒山的妻子!

想到此處,他低哼了聲道:“你似乎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而且明日我們便要成親!你早晚都是我的人。要知道,我來探望你,原也是一片好意。”

此言一出,無異於火上澆油。

翼輕揚原本只是發發牢騷,勉強還能忍住怒火,此刻聽他趾高氣昂居然以“未婚夫”自居,對自己父女反目的事全不在意,登時再也剋制不住胸中怒氣,咬緊銀牙道:“你先扶我起來。”

洞寒山見火燭映照下佳人明艷不可方物,聽她呼喚自己上前,饒是素來自詡道心堅凝視美色如無物,亦禁不住心瀾波盪,當下邁步上前道:“翼師叔可有打疼你?”

翼輕揚朝洞寒山淺淺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洞寒山望著翼輕揚星目流轉、淺笑嫣然的模樣,不自禁地點點頭。

“啪!”

一個脆生生的耳光甩到洞寒山臉上。

“嬤嬤,”翼輕揚柳眉一挑杏目含煞,冷喝道:“送客!”

洞寒山如被一桶冷水從頭澆下,面頰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冷冷道:“叫也沒用,她聽不見。我早已把她點暈了過去。”

雖說翼輕揚丹田受制,這一巴掌並沒多大的勁兒,可對於洞寒山來說,這一巴掌其中包含的羞辱意味卻絕對刺激了他。

翼輕揚凜然一驚道:“你……你想怎麼樣?”

“我原本不想怎樣,只想悄悄探望過後便即離去,不願驚動任何人,以免流短蜚長敗壞了你我的名譽。”洞寒山的眼光變得陰森可怕,徐徐說道:“但你這一巴掌打醒了我——原來洞某在你心中,竟是一文不值!”

翼輕揚冷笑道:“你現在明白,還不算太晚。你盡可以退婚,我絕無異議。”

洞寒山搖搖頭道:“你錯了,我不會退婚,而且我比從前更想要你。因為我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誰敢說不給!”

翼輕揚心一沉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亂來。”

洞寒山嘿地冷笑一聲,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今晚,你實在不該拒絕我!”話音未落,他伸出右手快逾飛電地抓向翼輕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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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7 23:51:53
第八集 通幽之卷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嫁(下)

“咻——”一道電光從翼輕揚的袖袂里激射而出,赫然便是小羽。

“噗”的聲,它鋒利如刀的尖嘴狠狠啄在洞寒山的手背上,立時血如泉涌。

洞寒山毫無防備吃疼縮手,見是小羽偷襲不由得怒火中燒,左手五指迸立如刀向它切落。

他這一下含怒出手掌上運足八成功力,四周精氣浮動青光霍霍。

小羽夷然不懼,身形倏忽膨脹十餘倍,展開雙翅罡風卷涌往洞寒山左掌拍去。

“砰!”一人一鳥短兵相接,小羽被震得搖搖擺擺往後飄退,身上白色光霧絲絲流散,顯然吃了點小虧。

洞寒山的身軀亦是一晃,含怒冷笑道:“小畜生,你也敢傷我!”運氣封住傷口流血,抬右手拔出天驕仙劍道:“翼輕揚,你從還是不從?”

翼輕揚亦拔出了素女仙劍,倒轉劍鋒對準自己的咽喉,俏臉凝霜道:“洞寒山,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自盡!”

洞寒山卻不相信翼輕揚會自殺,漠然道:“你想嚇唬我?好,我先殺了這小畜生!”

“唰!”天驕仙劍一式“似水流年”飛挑小羽。

他自敗在楚天劍下深感恥辱,回山後杜門不出心無旁騖地苦修劍法,近來藝業大進,隱隱有突破抱朴境界之勢。

此刻他已動了真怒,下手毫不留情,決意先除去這傷了自己右手的小畜生,給翼輕揚點顏色看看。

不曾想天驕仙劍甫一出手,斜刺里突然有一陣風刮來。洞寒山只覺仙劍一沉不由自主地向外偏斜,“叮”地刺入牆中。

他暗自一凜,厲聲喝道:“什麼人,裝神弄鬼?!”靈覺舒展覆蓋整座拋花小築,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的異常。

忽聽頭頂上有人道:“混帳東西,可還記得咱們禹余天門規第八條說的是什麼?”

洞寒山一驚抬頭,就看到半空中懸吊著的巨型宮燈之上坐著一條青色光影,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令他驚異的是此人的相貌模樣酷似傳說中的洞家老祖宗洞天機,只是他隨著那宮燈晃來晃去,全無想像中的威嚴英武之氣。

洞寒山不由自主回答道:“有欺辱奸^淫者斬——”隨即一省道:“何方妖孽,竟敢褻瀆洞家先祖!”飛身而起左手引動劍訣,右手縱劍攻向那青色人影。

“呼——”青影一晃避開天驕仙劍,掄起右手對準洞寒山的兩邊面頰左右開弓。

“劈劈啪啪”如放爆竹,洞寒山全無招架之功,被打得七葷八素身形如醉酒般搖擺不停朝後飛跌。

他的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駭然叫道:“你到底是誰?怎麼會使本門的長袖善舞訣?”

“砰”的一響,人已飛出拋花小築摔進了樓下的池塘里,心中震撼道:“難不成果真是老祖宗顯靈?”

要知道,這拋花小築六百年前正是洞天機的居處!

一想到這裏,洞寒山再不敢逞強,忍痛運氣想從池中彈身躍出。哪知渾身發麻真氣消散,竟是被洞天機禁制了經脈,躺在池底淤泥里動彈不得!

他素來性高氣傲,誰曉得今晚卻三番兩次被人痛扇耳光,如今又深陷淤泥脫身不得,教他如何能夠咽下這口惡氣,禁不住急怒攻心登時昏死了過去。

那邊洞天機余怒未消,說道:“總算這小子狗眼不瞎,還能認出我老人家用的是長袖善舞訣。也罷,就讓他在池子里待著,等洗乾淨了再上來!”

他的心裏別提有多窩火,若非顧念著香火情分,照著他老人家的性子真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小王八蛋。

翼輕揚又驚又喜,叫道:“老爺子,你怎麼來了?”

洞天機”咦”道:“怎麼,你不懷疑我老人家是假冒的了?”

他看出翼輕揚丹田受制,隨手一指凌空點出,替她解開了經脈禁制。

翼輕揚只覺丹田一熱,經脈解封真氣汩汩流轉起來,道:“誰能想到過了六百多年,你老人家居然還在人世。”話鋒一轉又道:“老爺子,你都親眼看到了,方才洞寒山是怎麼欺負我的,若非你及時趕到,我、我……”說著說著眼圈發紅,低垂螓首泫然欲泣。

洞天機見狀大是頭疼,乾咳聲道:“丫頭放心,明日你只管照著翼天翔的意思去拜堂成親。萬事有我老人家作主,包教洞寒山空歡喜一場!”

翼輕揚聞言心中大喜過望,此刻她對洞天機的身份確認無疑,心想有了這座大靠山,連洞上原自己也不必再怕,更不必擔心爹爹一味強逼著自己嫁給洞寒山。

她心靈福至,欠身向洞天機深深一拜道:“老爺子,輕揚全靠你了,你可一定要幫我。”

洞天機看著翼輕揚直嘆氣,試探道:“小姑娘,你真不願做我們洞家的兒媳婦?都怪洞寒山這混帳東西不成材,白白把這麼好的小姑娘嚇跑了。”

翼輕揚玉容羞紅,嬌嗔不依道:“老爺子,你又在拿我開涮。”

洞天機哈哈一笑道:“丫頭,你暫莫將今晚的事說出去,也算幫我留點兒臉面。過了明日,我老人家定會讓洞寒山嘗嘗祖宗家法的厲害,替你出口惡氣。”

翼輕揚乖巧道:“這事我全聽老爺子您的安排。不過,縱然我不說,洞寒山卻未必會守口如瓶。”

洞天機道:“這種丟臉的事,我諒這小子絕對不敢對外張揚。”

翼輕揚想想也是,沉默須臾低聲問道:“老爺子,楚天果真是被冤枉的麼?”

洞天機看著翼輕揚欲語還休的俏臉,尋思道:“這丫頭模樣好心地也好,怎麼偏偏攤上翼天翔這樣的爹。只怕她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翼天翔才是真正的兇手!”

他點點頭,說道:“丫頭,楚天也曾經懷疑過你,你也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對嗎?”

翼輕揚自然明白洞天機話里隱藏的意思,臉上登時失去血色,顫聲道:“可我爹爹,他——”櫻唇輕輕翕合,卻再也說不下去。

洞天機徐徐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楚天沒有害過覺渡大師。他冒著被正道各派圍攻的危險前來禹余天,為的就是替覺渡大師伸張正義報仇雪恨!”

“不,不可能是這樣的!”翼輕揚腦海里混亂一團,怎也不信洞天機所說是實,可潛意識里卻又知道,他沒有任何理由欺騙自己。

假如說自己的爹爹翼天翔在正道人士的心目當中,堪比擎天柱石;那麼洞天機則早已成為後世景仰的傳奇人物,宛若神話般的存在。

她叫道:“我這就去找爹爹問個明白!”縱身衝出拋花小築,卻差點被門檻絆倒,嬌軀踉踉蹌蹌消失在夜色深處。

小羽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慌忙叫道:“輕揚,輕揚——”翅膀一振追了出去。

洞天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道:“這都是翼天翔造孽,不光害了自己,也害了女兒。”

他一回頭,卻見楚天不知何時已負手佇立在身後,雙目沉靜如水亦在遠望翼輕揚黑夜中迅速變得模糊的背影。

他依舊是一身巽揚劍的裝束打扮,緩緩道:“老洞,謝了。”

洞天機唉聲嘆氣道:“小楚,輕揚這丫頭實在可憐,我越來越擔心她了。”

楚天點點頭,別過臉去沒說話。

洞天機忽然惱了起來,說道:“小楚,你可不能沒義氣。輕揚那丫頭,可是真心幫過你的!”

楚天低下頭,若有所思道:“過了明天,恐怕她只會恨我了。”

洞天機搖頭道:“造化弄人,這實在是沒法子的事情!”

楚天不欲再就這個話題與洞天機討論下去,目光一轉打量拋花小築道:“老洞,其實禹余天也會因此事而名聲受損遭人譏笑,你真的不在意?”

“怎麼不在意?但我老人家必須這麼做。”洞天機望著已然變得陌生的拋花小築,回答道:“這棟小樓,經過了六百多年風吹雨打,已經漸漸變得陳舊腐朽,是到了該整修它的時候了。”

楚天靜靜聽著,眸中流露出一絲由衷的敬意。

“俗話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一個連自己兒子都管教不好的人,又如何能夠執掌領導禹余天?”

洞天機伸手撫摸窗欞上模糊的雕花紋路,沉聲道:“禹余天不是我老洞家的私產,六百年來世襲掌門一家獨大這本身就有悖常理。既然事因我起,那就由我來破!我就不信禹余天除了姓洞的,便再無當世豪傑!”

楚天露出笑容,慨然道:“就衝著你這句話,明日我們便大幹一場,管教禹余天舊貌換新顏,讓世人都知道老洞不死,豪傑尚在!”

“老洞不死,豪傑尚在……”洞天機低聲重複了一遍,笑眯眯道:“這話我老人家喜歡。小楚,我也跟你商量件事兒。”

楚天一怔道:“什麼事?”

“三千年因果輪迴,六百年氣運流轉——倘若有朝一日咱們成為對手,戰場相逢你不必留情,我也不會客套。但望你能替禹余天留一點火種,為神陸留一股正氣。”

洞天機的嗓音忽地低沉下來,凝視楚天疑惑不解的臉龐,擺擺手道:“你現在不必懂,記著我的話就是了。時勢造英雄,就算沒有你,那也會有另一個人橫空出世宿命傳承。既然如此,我倒由衷慶幸這個人是你而不是別人。”

楚天若有所悟心猛地一沉,重重頷首道:“老洞,我同樣很慶幸遇見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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