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科幻靈異] [藍思塵]夜筆失魂錄[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81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02:19
其七 鬼父 第八節 兩個父親

  在堂屋門口站著一個人,身穿灰色的秋衣,孤零零地看著門外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嚴祖成有些失望地鬆下了勁。

  那不是小玲,而是老爹,老爹不知怎麼了,大半夜的跑到堂屋門口站著去,還不多穿件衣服,也不怕感冒了。

  他全然忘記了自己此時也只穿著一件秋衣。就這麼放緩腳步走過去,站到老爹身後,輕聲說道:“爸,大夜裡的跑外邊兒來幹啥?快回去,要有事兒也得披件外套再出來。”

  然而他這句話就和沒說一樣,老爹全然不理會。不僅如此,他還就地坐到了堂屋門口的臺階上,嚴祖成立刻就急了:“爸!那多冷了,你也不怕凍著?!”

  他轉過身去,正打算回屋給老爹拿件衣服,卻聽得身後的老爹發出一聲蒼老的嘆息,叫了他一句:

  “唉,祖成啊……”

  “嗯?”他又轉過去,“爸?幹嘛?”

  他本以為老爹只是要隨便說點什麼而已,正打算聽一兩句就回屋去拿衣服,但結果,老爹說出的話卻讓他一下子嚇到了!

  “你說啊,我這麼一把老骨頭了,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爸!”嚴祖成乍一聽這話可是嚇壞了,趕緊坐到老爹身邊,也不管什麼凍著不凍著了,急忙勸解道,“爸,你怎麼亂想呢!別胡亂說啊,哪有老爹給兒子說這個的?”

  可是這樣的勸解卻完全沒有一點兒作用,老爹仍然幽幽地說道:“祖成,你說,像我這樣的老頭子,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一點兒都不中用,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早晚躺在床上,一瞇眼就過去了,到時候還不得給小琴添麻煩?還不如找個窩兒就這麼把自己填了,也落個清凈。”

  他撫摸著懷裡一直抱著的木頭菩薩,嘴裡卻在振振有辭地說著這樣毫無道理的話,弄得嚴祖成是又急又氣。他以前也曾經碰到過這樣的,人老了之後,有些人還仍然很精神,但有些老年人的心理狀況就會越來越差,新聞調查裡不總是說嗎,那些長時間見不著兒女的老年人得抑鬱癥的可能性要比闔家團圓的老年人更高一些。而心理的原因顯然不止這些,嚴祖成知道,老爹一直當做親閨女一樣疼的兒媳慘死,這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但是他並沒有料想到老爹會變成這樣。

  畢竟,就算拿他自己做考慮,雖然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要隨小玲一塊兒去了,但卻始終被自己阻礙著,被老爹和小琴的未來所束縛著,讓他無法做下這樣自私的決定。在他的想法中,老爹一直是那麼個硬脾氣,就算傷心,也不應該像這樣子產生尋死的念頭啊。

  居然連這種事情都一直沒發現,我這個做兒子的,對老爹的關心實在是太少了!

  他自責地想著。

  老爹還在那裡喋喋不休,說著什麼“小琴早晚會被我這個老頭子拖累,不如早點死了算了”還有什麼“你娘也在下邊兒等著我呢,我得早點兒去看她啊”這些不明所以的話,嚴祖成心裡那個急啊!他正想出聲反駁,卻發現有點兒不對勁!

  老爹他……好像並不是在和自己說話?

  他有些驚恐地看著老爹的表現。

  “祖成啊,”老爹喃喃地念叨著,“我乾脆就這麼走了算了吧,你冷不冷啊?要不要給你加件兒衣服?啊?祖成,你說話啊祖成?”

  老爹一隻手把木頭菩薩捂在胸口,另一隻手卻往身前伸去,就仿佛那裡站著一個人似的!

  嚴祖成站起身來,詫異地看著老爹的動作,他的耳朵沒有問題,老爹確實是喊著自己的名字沒有錯,但是——

  但是老爹現在的樣子,就好像自己沒有站在他身邊,而是站在他伸手過去的那個方向似的!瞧他伸手的動作,那不就是幫人穿衣服的動作嗎?老爹他……到底看見什麼了?!

  壞了!

  嚴祖成心裡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有些老年人總會出現這種“老糊塗”的癥狀!其實就是老年癡呆!老爹這陣子天天跟木頭菩薩待在一塊兒,不是燒香就是磕頭,腦袋不糊塗才怪!他這是把那邊的空氣當成是我了啊!

  嚴祖成繞到老爹面前去,看著老爹的眼睛。果然,老爹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連焦點都沒有,只是用迷茫的目光看著面前的虛空,這可不就是癡呆癥嗎?!

  “爸!”

  擔心的情況成了事實,嚴祖成再也忍耐不住,他用力地把雙手搭在老爹的肩膀上,直視著老爹的眼睛。老爹被他這麼大聲一喊,似乎恢復了神智似的,原本無神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愣愣地看著他的臉孔。

  “祖成?”老爹從嗓子眼裡哼出了這兩個字。

  “爸!”嚴祖成仿佛要將心中的委屈盡數傾訴似的,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爸,小玲走了,我心裡不難受嗎?我心裡不疼嗎?我心裡比你肯定還得痛苦得多!我天天都想哭啊!但是我哭不出來,爸,眼淚早都流幹了,就算流不幹,我也不能再流了!你懂嗎,爸?現在咱們家裡一老一小,就指望我撐著呢!要是連我都撐不住了,你怎麼辦?小琴怎麼辦?我得顧著這個家啊!”

  他說著說著,聲音都帶上哭腔了。老爹半張著嘴巴,跟著他說的話動著嘴巴,喃喃地念叨著:“祖成……小琴……”

  “對!”

  嚴祖成用勁兒點了點頭:“爸,人都說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不是嗎?您老就給我好好活下去,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活過一百歲才好呢!那樣我才能放心,小琴也能放心啊!您就算不為我想,也得為小琴想想,行嗎?!”

  老爹愣了半晌,緩緩地點了點頭,雖然臉上的表情還有些呆滯,但卻似乎不像剛才那樣連半分神采都沒有了。

  “誒,爸,回去睡吧,啊,別凍著了。”

  嚴祖成小心地交待著。老爹又是愣愣地一點頭,捧著懷裡的木頭菩薩,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蹣跚著回屋裡去了。

  一直到注視著老爹走回臥室,嚴祖成才放心下來,也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感覺腦袋有些眩暈。

  唔,著涼了麼?

  他捂著有著暈暈乎乎的腦袋這樣想著,那種眩暈帶給他一種不實在的感覺,就仿佛他下一刻就要從這裡消失掉一樣,眼前的一切……堂屋、天空還有地面全都晃蕩著,差點就會摔倒,但是他咬著牙挺下來了。

  暈眩感結束,腳踏實地的感覺又回來了,嚴祖成舒了一口氣,敲了敲腦殼。

  大概是最近沒好好吃飯,有點低血糖了吧。剛才跟老爹說話有點兒費勁兒,所以才會感覺有點兒暈。

  他沒有多想這件事。但卻看著老爹的臥室,若有所思地靠在門口。

  老爹剛才的眼神,就好像小琴之前吃晚飯的時候看我的眼神一樣,總感覺有些不太對勁。難道……這和小玲給我托夢的時候說的事情有關嗎?到底她為什麼讓我快走?為什麼讓我離他們遠一點?她的意思好像是……他們和我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呢?說到底,那真的是小玲托夢給我嗎?

  嚴祖成的腦子從來沒有思考過這種復雜的事情,恐怕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一個所以然。

  夜間的風還是有些冰涼的感覺,吹著嚴祖成隻穿著秋衣的身體,更是讓他渾身打了個哆嗦,趕緊關上堂屋的門,回自己房間去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82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00:03:04
其七 鬼父 第九節 信件與廣播

  次日一大早,小琴跟著老爹出門去了。嚴祖成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不過女兒回來照理該去各個親戚家串門打個招呼才是。而嚴祖成一個人呆在家裡,打開小琴的行李箱幫她收拾了起來。

  箱子很輕,畢竟小琴只是回來過五一的假期而已,沒必要帶太多東西,除了換洗的衣物之外就不剩什麼了。不過箱子外夾層放著一本雜志,想來大概是小琴坐火車的時候閑得無聊買來看的。嚴祖成順手拿了出來,看了一眼封面,名字叫做《九州異聞》。

  “唔……”

  僅從封面的圖片上就可以看出這是一本怎樣的雜志。一個戴著面具的白衣女人走在夜晚的叢林裡,隱隱約約還能看見神社一樣的建築,看上去應該是日本的景象。左側用大大的紅色字體寫著標題:醜時參拜——可怖的雙刃詛咒!下面還有一些類似“百鬼夜行”、“世界第一魔畫《迪奧的世界》”這樣的小標題,單是看一眼就知道是會嚇到小孩子的恐怖鬼故事類型的書刊。

  嚴祖成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當然了,小琴都已經上大學了,看什麼書刊是她的自由,就算是鬼故事也無所謂。只要她不沉迷這個,因此而耽誤了學業就行。

  ……因為沉迷鬼故事而耽誤學業的人,應該沒有吧?

  只聽說過打遊戲或者談戀愛而荒廢學業的例子,偶爾讀讀鬼故事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嚴祖成這樣想著,把小琴的箱子合上,東西都已經收拾完了。他一屁股坐到堂屋的椅子上,隨手翻開那本雜志,讀了幾頁。

  好歹他也是讀過書的,看看鬼故事還不成問題。這本書裡面倒也沒有多少特別嚇人的故事,反而多是一些借用靈異故事來反映哲理的,嚴祖成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發現裡面講的還真是些挺有意思的故事。感覺就像那什麼——《聊齋志異》一樣,不是有個叫郭沫若的文人評了嗎,說是“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當然了,這一本雜志當然是不能跟那樣的著作相比,但卻有些相似的意味。

  他就這樣翻看著,居然不自覺沉迷進去,等到發覺的時候,已經翻到了書的封底。嚴祖成這才反應過來,已經日及中午了,他看一本書看了整整一個上午!

  “嘖……”他有些好笑地咂咂嘴,想著把最後一點兒看完就去做飯好了。眼光往下看的時候,封底上面的一行字卻吸引了他的目光:

  “下一期廣播主題,‘發生在身邊的怪異事件’!”

  發生在身邊的怪異事件?

  “有沒有感覺到身邊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有沒有在某天夜裡突然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歡迎來信致《九州異聞》,訴說你所碰到的怪異事件。我們將抽出部分信件在廣播上為您分析解決~~另外還有機會贏取您感興趣的靈異小說單行本哦~~”

  嚴祖成呆呆地看著那幾行小字,讀了幾遍之後,沉思了起來。

  贏取什麼什麼單行本,他可沒什麼興趣,但是……

  他想到了最近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

  昨晚,盡管那種奇怪的感覺只是一閃而過,他此刻想起來,果然還是有些不太對勁。老爹那種怪異的表現也好,小琴那沒有聚焦的視線也好,都讓他有一種不舒服的感受。另外,還有兩次給他托夢的、他死去的妻子小玲,每一次在夢境之中都重復著同樣的話語,讓自己“快走”、“離他們遠一點”。如果只是一次的話,他也就當做夢境,隨它去了算了。但是這兩次的夢境都是如此清晰,讓他即便在醒來之後都險些把它們當真。

  然後……就是他所背負著的,這種不安的感覺。

  “我們將為您分析解決……”

  雜志上確實是這麼寫的。不過嚴祖成又不是傻瓜,他也不覺得這上面寫的東西有多大的可信度,對方也只是普通的編輯什麼的吧,又不是什麼捉鬼天師,怎麼可能什麼都能解決?

  但是——

  一種異樣的躁動感驅使著他的內心,略微猶豫了一下之後,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取了紙筆,又找了一個舊信封,把雜志上標著的地址謄寫了上去。

  老爹的表現……小琴的目光……小玲的夢境……還有,我自己……

  他拿捏著手裡的鋼筆,卻不知道應該怎麼開頭。最後,他定了定神,還是落筆寫了下去——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

  足足花了兩個小時,他才把信寫好,中間反反復復不知道塗改了多少遍。然後又精心謄寫了一遍,雖然字寫得也不漂亮,但是既然是寄信過去,總得禮貌一些才是。他專程跑了一趟好多年沒走過的郵局,把這封信寄了出去。

  雜志上標注的下一次廣播時間是在三天之後,也就是五月四日。嚴祖成自己心裡也清楚,寄過去的信件不知道有多少,很可能根本輪不到自己,哪怕輪到了,對方也不一定真能幫自己解決什麼。他並沒有抱太大的期待。即便如此,五月四日那天上午,嚴祖成還是翻找起了自己的那臺小收音機,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

  “誒?……以前明明放在抽屜裡的啊!”他有些緊張地把幾個抽屜全都拉開了一遍,但是卻仍舊沒有看到那臺收音機。

  會不會被老爹拿去了?嚴祖成這麼想著。老爹整天拜菩薩,說不定哪個頻道有講經的節目,被老爹拿去聽了。

  他這麼想著,走出自己的房間,剛打算去老爹的臥室看看,卻在堂屋的桌子上一眼看到了那臺收音機。

  收音機裡面正放著不知道是哪個頻道的歌曲,女兒小琴坐在桌子旁邊,有一拍沒一拍地跟著哼唱著。嚴祖成撓了撓頭,走了過去,坐在另一邊,有心想說讓小琴把收音機讓自己聽一會兒,但是看著女兒對自己連搭理都懶得搭理的那副樣子,他又實在開不了口。

  這時候,他的眼睛往收音機上一瞄,看了一下頻道,卻是愣了一下:這不正是那個雜志廣播設定的頻道嗎?

  他這才恍然大悟:畢竟那本雜志是小琴帶回來的,她也喜歡聽那個廣播啊!所以才把自己的收音機拿走了!

  想通了這一點,嚴祖成頓時安穩下來。只聽得廣播裡的音樂聲逐漸小了下去,然後……

  “……各位聽眾,這裡是《九州異事奇譚》廣播欄目第二十一輯~~,本期的主題是《發生在身邊的怪異事件》!各位一定也有碰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經歷吧?偶爾看到關上的門悄然無息的打開,或者走夜路的時候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有的吧?那麼,本期節目,就讓我們一起來分享一下各位讀者所遇到的怪異事件~~”

  來了!

  嚴祖成立刻坐直了身體,豎起耳朵傾聽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83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0:15:22
其七 鬼父 第十節 那個女人

  “誒~~不過比起說是怪異,我倒覺得是相當有趣哦~~好的,感謝這位讀者,我們來看下一封……”

  廣播中的女主持人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相比起來,另一位男主持人則要遜色的多。不過嚴祖成並沒有心思去注意那些,他聚精會神地聽著,希望下一封信就會是自己的。

  節目的時間很長,卻一直都沒有念到過嚴祖成寫的那封信,他在等待的同時感覺有些疲倦了,打起哈欠來。

  “本期節目最後一封信……”

  收音機中傳來悉悉索索的拆信聲,卻不知為何停頓了一會兒,片刻之後,女主持人的聲音才又傳了出來。

  “……哦,是來自離我們不遠的郫縣,一位署名‘嚴’的讀者朋友寄來的!”

  嚴祖成“刷”地一下抬起頭來,支起了身子,有些激動地看著收音機。這說的肯定就是他了,他們村子就屬於郫縣,而他寫信的時候,署名就只署上了自己的姓氏“嚴”。

  “來看看這位朋友寫了什麼,諾,‘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

  錯不了!嚴祖成這下可以肯定了,這就是他寄出去的那封信,沒想到會排在最後一個念出來了,真是幸運。

  他沒有注意到的是,桌子另一邊坐著的女兒小琴,大概是被“郫縣”和“嚴”吸引了注意,也在同時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這樣還不夠,她伸手把收音機拉向自己那一邊,結果手上一滑,卻讓收音機從桌子上掉了下去。

  “哎呀!”

  “砰!”

  收音機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悲慘的碎裂聲,電池後蓋猛地彈開,兩顆電池全都掉了出來。小琴手忙腳亂地撿起電池安了進去,但是電池蓋上面的卡子似乎斷掉了,怎麼也卡不上,小琴試了兩下便放棄了,趕緊再調回剛才的頻道,但是——

  “那麼,本期的《九州異事奇譚》廣播欄目就到這裡,親愛的讀者朋友和聽眾朋友們,我們下期再見~~”

  “再見!”

  男女兩位主持人說出告別的話語,背景音樂變得越來越響,顯然節目已經播放完了。嚴祖成呆呆地坐在那裡,想著:這就結束了?

  可不是?明明他一直等到現在,就是為了聽聽人家能說點什麼有用的東西沒有,可結果被小琴這麼一弄,卻剛好沒能聽到最關鍵的部分,真是倒楣透了!

  而桌子另一邊的小琴也是氣鼓鼓地把收音機隨手往桌上一丟,看樣子也是和他一樣沮喪。嚴祖成還能說什麼?他也不想為這點小事兒責備女兒,本身父女之間的關系就糟糕透了,如果再起了什麼爭執的話,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情來呢。

  算了算了。嚴祖成無奈地搖搖頭。自己一開始就不應該信這種東西的,反正只是一男一女在那裡胡言亂語罷了,也沒什麼好聽的。聽不到就聽不到吧。

  他剛想出聲安慰一下不開心的女兒,小琴卻直接站起身來,搬了把小椅子出了堂屋,嚴祖成眼看女兒又沒有和自己談話的興致,不由得縮回了身子,有些悻悻地往椅子上一靠,瞇著眼打起盹兒來。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沒有想到,女兒小琴也沒有想到。

  那就是,被他錯過的廣播,其中的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此時已經到了村口,正在和人打聽他們家的位置。

  “你說老嚴家?誒,對,他小孫女前兩天剛回來,上大學去了。三個月之前他們家裡出了件慘事兒,半夜裡房子突然著火了,唉,好好的人喲,就這麼沒了……”

  手裡提著東西的大嬸似乎很熱衷於和別人聊這樣的話題,一講起來就是滔滔不絕。夜永咲只是想問個路而已,可沒打算跟對方這麼無休止地談下去,但是大嬸好像正說到興頭上,把嚴家的狀況一條不落地介紹出來,他也不好打斷。

  夜永咲一邊堆著客套的笑容,一邊跟旁邊站著的黃璃使了個眼色:快說點兒什麼,比方說“我們趕時間”,要不然恐怕她說到天黑都說不完。可惜他的算盤落空了,黃璃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樣子,反倒是饒有興致地聽著大嬸的介紹,時不時點點頭,“唔”一聲,喃喃著“原來如此”。

  大概過去了好幾分鐘,大嬸才因為要回家做飯而離開,夜永咲可最不適應這樣跟人打交道,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氣,有些埋怨地看著身旁的黃璃,問道:“怎麼啊?問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嗎?”

  “問到了很多有用的東西。”黃璃簡單地答道,“雖然大部分在來之前就已經看出來了,不過果然還是調查一下比較好。說起來……”

  她向夜永咲問道:“嚴家的火災發生的日期,到今天為止是多少天了?”

  “誒?”夜永咲沒想到她會突然發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一邊在心裡默默演算一邊念叨著,“如果那個大嬸沒記錯的話,嗯……到今天為止,啊,剛好是一百天啊!”

  “果然。”黃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向著之前問出的方向走了過去,“快點吧,這才中午,我們的時間很充足。”

  “喂!”夜永咲趕緊跟了上去,嘴裡卻還在不滿地嘟噥著,“到底怎麼回事啊?突然就把我喊到這種地方來,卻連幹什麼都不告訴我。”

  夜永咲有些無奈地回想著那時候的情景。

  昨天下午,錄音節目進行的時候,他們兩人本應該翻到最後一份信件,但是黃璃只看了一眼,臉色卻變得有些奇怪,還不等夜永咲發問,她又立刻拿起另一份信件念了起來,就是那封寄信人為“嚴”的信件。當時夜永咲就感覺有些奇怪,但是錄音結束之後,黃璃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告訴他:“明天陪我去一個地方。”

  縱使心裡感覺有些奇怪,由於被黃璃幫了很多次,他也確實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第二天,兩人就乘車到達了這個隸屬郫縣的小村子,而夜永咲的衣袋裡還裝著那個“嚴”所寄來的信件,是黃璃讓他帶上的。只是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黃璃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兩人步行走出一段,不遠處就看到了應該是他們目的地的那幢房子。透過大敞著的院門,兩人看到一個比他們小幾歲的少女正坐在院中的一把椅子上,手裡捧著一本書,看上去確是大嬸說的那個“孫女”了。

  “去和她搭話吧。”黃璃說著,先一步走了過去。

  “誒?!”夜永咲本來還想問黃璃接下來要幹什麼呢,沒想到她卻說了這麼一句,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在原地愣了兩秒鐘。而黃璃卻已經走進了院門,和那位拿著書的少女說上話了,夜永咲這才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是,我是《九州異聞》的副主編失魂雨。”黃璃露出和善的微笑,對那位驚訝地站起身來的少女介紹道,“這位是我們的編輯兼作者夜永咲。”

  “呃,你好。”

  夜永咲完全不知道黃璃想要做什麼,只得尷尬地和少女打了個招呼。

  “誒,是那個‘夜永咲’嗎?就是寫‘百鬼夜行’的夜永咲?”名叫小琴的少女露出驚訝的表情,顯然比起黃璃這個副主編,經常寫文章的夜永咲名氣更大一些。

  “嗯,是的,我就是那篇拙作的作者,您能喜歡,實在是榮幸之至。”

  夜永咲謙虛地略一躬身。

  聽到夜永咲肯定的話語,嚴小琴臉上的表情立刻由驚訝變為欣喜。

  “真、真的嗎?那個……那個……”嚴小琴有些緊張地攏了攏頭發,似乎在尋找著合適的話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我……沒想到那個……我一直很喜歡您的作品!”

  “啊?哦,謝謝……”

  夜永咲沒想到這個女孩居然是自己的粉絲,就像是體驗了一把當明星的感覺似的,只是他顯然沒能適應。作為作者,只要讀者哪怕能給出一句鼓勵,對於他們都是莫大的安慰和支持。夜永咲有些緊張地撓了撓頭,結果嘴裡也就只能吐出道謝的語句而已。對于不習慣有名氣的人來說,被人崇拜或許稍微感覺有些吃力,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可愛的女大學生,是拘謹的夜永咲最不擅長應付的類型。

  他求助地看著一旁的黃璃,卻沒想到黃璃朝他眨了眨眼,似乎是想讓他多和這女孩聊一會兒。緊接著,黃璃趁著嚴小琴的注意力都在夜永咲身上的時候,悄然從她身邊退開,進入了她身後的堂屋裡面。

  喂喂喂,人家可沒允許你進去啊!

  夜永咲有些焦急地瞄了一眼黃璃的背影,但是她卻完全不在意一般走了進去。所幸面前這個名叫嚴小琴的女孩似乎只對夜永咲感興趣,完全沒有注意到黃璃。

  ……沒辦法,為什麼我非要做這種事情啊?

  夜永咲一邊在心裡抱怨著,一邊卻在臉上堆出笑容,認真地和女孩討論起了自己作品中的問題,只希望她不要發現私自闖進別人家裡的黃璃好了。

  而此時,黃璃對身後處於麻煩之中的夜永咲不管不問,就這麼靠近了堂屋桌旁椅子上坐著的那個人影,那人用一條胳膊做支撐,雖然姿勢有點怪,卻似乎睡得正熟,連屋裡進來了一個人都沒有察覺到。

  黃璃輕輕俯下身體,在他耳旁說道:

  “嚴祖成先生,是嗎?”

  嚴祖成從睡夢之中睜開眼睛,他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而當他抬起頭來,眨了兩下眼睛之後,才終於確定了這一點。

  一個熟悉的女人正站在他的面前,向他展露著曾經見過的那副笑容。

  “我們又見面了,先生。”

  黃璃微笑著這樣說道。
匿名
狀態︰ 離線
184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0:15:53
其七 鬼父 第十一節 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你……你是……”

  由於剛睡醒,嚴祖成的腦袋還是有些暈乎,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女人。雖然很熟悉,但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看到過。他摁了摁自己的額頭,問道:

  “誒,你是……?”

  黃璃從口袋中掏出一張“身份證”,遞給了他。嚴祖成在接過的瞬間就明白了!

  這就是他自己的身份證啊!這麼說起來,這個女人,就是前幾天在超市裡面遇到的那個!

  嚴祖成臉上的神色變得怪異起來。

  說起來,自己當時氣上了頭,有些沖動,怎麼說的來著?

  “……還你三百總行了吧?要不然三千也行!……記得來拿錢!”

  確實是這麼說的吧?

  於是對方就真的來了?嚴祖成戒備地看著面前的女人。雖然當時確實是那麼說過,但是現在想來,那些錢都是留給小琴上學用的,怎麼能隨便拿出來?嚴祖成一邊為自己當時的沖動後悔不已,一邊卻在心裡思索著,想著怎麼樣才能推掉。雖然耍賴這種事情說出去不好聽,但是反正有沒有簽什麼欠條之類的,就算自己說不給了也沒關系吧?

  “那個,你來這裡是……”

  嚴祖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問了一句。

  黃璃臉上的微笑絲毫不變,讓嚴祖成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仿佛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看穿了一樣。

  “就是來把這個還給您。”黃璃這樣說道,“沒了這東西的話,以後可是會很不好辦的。”

  “啊?”嚴祖成傻裡傻氣地問了一聲,然後看向手裡的身份證。

  那麼說的話,這姑娘就是為了把身份證還給自己才專門跑這一趟的?

  想到這裡,嚴祖成頓時有些愧疚了。

  雖然這姑娘說話不太中聽,但是為了自己這點事兒專門坐車跑這麼一趟,顯然是個好姑娘,自己剛才那麼誤會她,還凈想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情,倒顯得自己心胸狹隘了。

  “順便……”

  不過,就在嚴祖成這麼想著的時候,黃璃卻又開了口。頓時讓嚴祖成緊張了起來——果然還是要錢嗎?得想個法子敷衍過去——

  “這封信,是您寫的嗎?”

  黃璃從衣服的內袋裡掏出一封信,拿給了嚴祖成。

  “啊?”嚴祖成一愣,接過那封信一看,可不正是自己的筆跡?地址也是自己家的,上面的寄信人寫了一個“嚴”字,這不是自己寄給那什麼《九州異聞》雜志的信件嗎?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黃璃,是《九州異聞》的副主編,同時也是廣播欄目的主持人。”

  她如此說道。

  嚴祖成一下子呆住了。

  他沒有想到,世界居然這麼小。偶然碰到的一個女人,居然就是他寄信的收信人。

  “本來還想著等到下個休息日再給您把身份證送來的,但是恰好看到您寄過去的信件,位址居然是同一個地方。而且看到了您信件裡面寫的事情,我覺得還是盡快來一趟比較好。”

  啊,對了。嚴祖成想到。那封信件裡面寫了自己最近總感覺家裡不太正常的事情。他有些擔心地看了黃璃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了。人都是這樣的吧,原本他也只是抱著隨隨便便的心態寄信過去的,但沒想到人家居然都直接找上門來了。

  “誒,”他辯解道,“倒也不是什麼事兒,就是做了兩個夢而已,沒必要——”

  “請別這麼想。”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黃璃臉上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那種客套的笑容不見了,仿佛要說出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情一樣。

  “從我第一眼看到您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雖然並沒有想到還能恰好接收到您的信件,不過這樣也好,能讓我多瞭解一些,和我推斷的差不多。您的狀況對我們這個世界來說,確實是屬於‘怪異’一類的。”

  面前名叫黃璃的女人說了半天,嚴祖成卻越聽越糊塗,不過大概明白了一點,似乎對方是在說他確實“撞鬼”了。

  他眉毛一抖,看著這個女人,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不信任。

  黃璃注意到他的表情,在心裡苦笑著一聲。這樣的結果她之前也預想到了一些,畢竟她此時所做的事情就像是有些算命道士之類的說“看您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啊”之類的話。

  但是……

  黃璃在來之前,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雖然並沒有必要,但是這個人,她打算要幫。

  “我知道您大概不太相信我所說的話,不過沒關系。”黃璃聳了聳肩,“我想,最遲今晚,我們就可以見分曉了。不管是您所疑惑的事情,還是我所說的事情,到今晚的時候,您就會完全明白。我今天到這裡除了送還您的‘身份證’之外,其餘事情也都無關緊要。只是覺得應該在一切揭曉之前給您一個提醒,讓您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罷了。”

  她又說了一通不明不白的話,讓嚴祖成在不明所以的同時,內心卻越發厭倦了。如果不是對方一直都很有禮貌,而且又給他送來了身份證。恐怕他就要下逐客令了。

  但是他的表情卻很容易看穿。黃璃也已經感受到了對方的不耐煩,稍稍欠了欠身,說道:

  “關于您妻子給您托夢說的話,我想您應該好好考慮一下。”

  “啊?”

  “就是說,讓您‘快走’的那些話。”黃璃說道,“雖然有些唐突……請您回想一下,這段時間以來,您和您的父親、女兒有過什麼實質性的交流嗎?”

  嚴祖成皺起了眉頭。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實質性的交流”?自己不是每天都在和他們說話嗎?不是每天都一起生活嗎?到底……

  等等!

  嚴祖成的眼睛突然之間瞪大了。

  不對……我真的,真的有和他們對過話嗎?

  想到這一點的瞬間,他的身體頓時一悚!

  是啊,自己之前和老爹說話,他沒有理過自己,和小琴說話,她也沒有搭理自己,吃飯的時候,他們祖孫兩人聊天,自己從來都沒有參與過,還有小琴那天晚上看向自己時那種沒有聚焦的視線,以及那晚老爹……

  老爹!對了!

  嚴祖成抬起頭來。

  “說過。”他回答道,“之前有一天晚上,我跟我爸在門口聊天來著,我還把他勸回屋裡睡覺去了。”

  他想的沒錯,那天夜裡他和老爹坐在堂屋門口,就算說之前的一問一答只是巧合,也許老爹根本沒有理會他也能說得通,但是後來,他抓著老爹肩膀的時候,老爹的確是和他說話了,也聽到他說話了,他能感覺得到!

  “誒?”黃璃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說道,“那也可能只是錯覺,您想想看……”

  “我很確定!”

  他堅定地說道。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最後是黃璃先挪開了視線,點了點頭。

  “好吧,我相信您的判斷。”

  嚴祖成鬆了一口氣。

  不知怎麼,他感覺他知道這個名叫黃璃的女人說的是什麼意思,而在想到那個可能性的同時,他自己也一下子慌了!還好,最後那個可能性並沒有成為事實。

  但是,黃璃似乎並沒有打算讓他這樣樂觀地思考下去。

  “但是……僅僅是那樣的事情也可以當做是巧合來處理,畢竟那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她有些強硬地說道,“我仍然堅信我自己的看法,那就是……”

  嚴祖成知道她要說什麼,如果可能的話,他真希望她不要開口,但是——

  “我認為,您的家人……他們已經和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留下這一句話,黃璃深鞠一躬,輕聲道:“望您保重。”就這麼轉過身體,走出了堂屋。

  身後,就只留嚴祖成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匿名
狀態︰ 離線
185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0:16:33
其七 鬼父 第十二節 同病相憐

  “不,雖然說可以就這方面進行交流,但我可不覺得主動去招惹靈異是什麼好事。”夜永咲一板一眼地說道,“尤其你們在大學的時候,好像經常聽說有玩什麼‘筆仙’、‘碟仙’、‘血腥瑪麗’之類的,最好不要參加哦!我們對不瞭解的危險事情應該保持一個曖昧的態度,既不要堅定地相信,也不要全然不信,只要不去靠近就好。不然的話,萬一真出了危險,到時候可沒有人來救你。”

  嚴小琴受教地點點頭。

  夜永咲可並沒有談論這些的意思,如果不是為了協助黃璃,他才不會做這種和大學女生愉快聊天的工作,畢竟那本來就不是他所擅長的地方。唯一比較幸運的是,這個女孩恰好很喜歡他的作品,這樣話題就可以一直圍繞著他的文章展開,算是救了他一命。

  不過基本上該說的都說過了,夜永咲正想著接下來該談什麼話題,就看到黃璃已經施施然從人家的堂屋裡走出來,朝他使了個眼色。

  “啊,也差不多到該吃飯的時間了……我們下午還有工作,要趕車先回去了。和您聊天很愉快,那麼今天就這樣吧。”

  “哎?這就要走了嗎?留下吃飯也是可以的,雖然我們這兒可能沒什麼合口味的……”聽到夜永咲突然說出告別的話語,嚴小琴有些依依不捨地建議道。

  “好意心領了。”已經站到她身旁的黃璃淺淺一鞠躬,笑著說道,“不過我們還有些工作,就連假期都沒辦法放鬆下來,雖然不好意思,不過還請恕我們推辭了。”

  “誒,五一節還這麼忙嗎……”嚴小琴有些失望,但緊接著就露出了笑容,“那好吧,兩位請一路走好。”

  “哦,再見了!”

  說完之後,夜永咲忙不迭地跨出了門檻。黃璃和少女道別一聲,也隨他離去。

  “解決了?”

  直到走出一小段路,身後的那扇院門都看不到了的時候,夜永咲才松下臉上有些僵硬的笑容,做出一副疲憊的姿態,向身邊的黃璃問道。

  “嗯。”黃璃點點頭,“基本算是解決了。至於成與不成,那就看今天晚上的了。”

  “嘖……你也真夠厲害的。”夜永咲不由得感嘆一句,“從人家眼皮子底下溜進家裡面,然後再出來,她愣是沒發現。我在外面都替你捏一把汗呢。”

  “哪裡,人各有所好,你是她喜歡的偶像,就像那些一見到明星就尖叫的小女生一樣,那種時候哪還會注意到別的事情?”黃璃揶揄了他一句,“和年輕女孩兒談話的感覺如何?看你好像不太情願的樣子啊?”

  “哼,不是‘好像’啊。”夜永咲無奈地聳聳肩膀,“我啊,原本就不擅長和女生打交道,也找不到什麼好的話題。再說了,我也不是什麼‘明星’,‘偶像’也算不上,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同好’吧,我覺得那女孩子也挺喜歡文學的,所以才會聊得來。”

  “關於我們貿然前來拜訪的事情,她沒有覺得奇怪嗎?”

  “當然也說過了。”夜永咲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紙,字跡非常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筆跡,而在下方的署名欄上,只寫了一個字——“嚴”!

  “我就說啊,到這附近來有些事情,恰好可以查訪一下讀者,問一下關於信件上面寫的事情,看看能否當做寫作素材。”他解釋道。

  “那她是怎麼說的?”黃璃追問道。

  “和信上面寫著的基本一致,沒什麼特別的。”夜永咲搖搖頭,說道,“反正……我們這一期的主題就曖昧不清,‘發生在身邊的怪異事件’什麼的,就算是有什麼錯覺,寫進去也無所謂吧。”

  “那麼你以為,這信上寫的確實是‘錯覺’嗎?”

  黃璃這問題問的很奇怪,夜永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他笨拙的大腦琢磨出來這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他腳步猛然一頓,差點摔倒!

  “噗!”黃璃被他的表現逗笑了,但夜永咲卻完全沒有領情,腳下剛剛站穩,立刻就用驚訝的表情大聲問道:

  “什麼意思?你是說這不是普通的事件嘍?!”

  不等黃璃回答,他就自己把兩手一拍,自言自語地分析道:“沒錯,我怎麼一早沒想到呢?你要是沒什麼重要的事情,肯定不會拉著我跑到這種偏僻地方來的!也就是說,這裡確實發生了什麼靈異事件對吧?!”

  他越說越激動,腳下緊張地踏著步子,黃璃在一旁用有趣的眼神看著他,至始至終卻沒有說過一句話。

  “對了!之前我們打聽過的,那個嚴家三個月之前有人過世了,當時你就好像已經知道些什麼了……現在想來,是不是說,那裡現在就有鬼魂作祟?所以才會出現這封信上面訴說的情景?還有你進村的時候讓我算過的,從出事那天開始到今天剛好是一百天!這也肯定有什麼聯系吧?要不然你剛才不會說‘那就看今天晚上的了’的,對不對?”

  他一雙眼睛緊盯著黃璃。而黃璃卻神態自若,攏了攏耳邊的頭發,沖他微微一笑。

  “大致上是對了吧。”她這樣說道,“不過,和你想的並不完全一致,其實,就算我們不來也不會有什麼事情,我只是覺得,我們有必要走這麼一趟而已。”

  “哎?”夜永咲眨了眨眼睛,“但是……你以前不是說過,不要主動去接觸靈異嗎?這回為什麼改主意了?”

  黃璃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挪開視線,望向遠處的天邊,把夜永咲一個人晾在那裡。夜永咲也沒有催促她,畢竟合作了這麼長時間,他們也早已有了作為同伴的默契。

  “……抱歉,這是我的一點點任性,能請你原諒嗎?”

  過了一小會兒,她才終於開口。

  “只有那個人,我非常想要幫助他,僅此而已。”

  “嗯……”夜永咲撓了撓頭,“我倒是無所謂啦,不過為什麼,能告訴我嗎?”

  黃璃張了張嘴,然而最終露出的,卻是一副苦笑的面容。

  “大概是……‘同病相憐’吧。”

  沒有留給夜永咲好好咀嚼這句話意思的時間,黃璃轉過身,邊走邊說道:“現在才剛過中午,我們恐怕得在這裡待到晚上,還希望你能再陪我一下午。趁著這段時間,我也可以把事情跟你好好講一下,免得你總覺得蒙在鼓裡不舒服。”

  而此時,在嚴家堂屋裡——

  嚴祖成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保持著剛才黃璃走時的那副姿勢,連一動都沒有動過,但他的腦子裡卻已經掀起一陣滔天巨浪!

  那個女人臨走的時候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和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以嚴祖成的腦筋,恐怕還沒有到能把這件事透徹地想個明白。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腦子裡有一股壓抑著的無名怒火爆發了。

  什麼意思?!那個女人,隨隨便便就闖到別人家裡來,留下一堆意義不明的話就走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想破口大罵兩句,但卻又沒有罵出聲的理由。畢竟人家一直都對他客客氣氣的,給他送還了身份證,只是說了兩句話而已,又沒有拿走他什麼東西,他憑什麼發火?可他心裡就是有一股氣,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不好受!

  也恰在這個時候,女兒小琴從院子裡進門兒來了,把椅子放在一邊,朝廚房走了過去。說起來,他們還沒吃中午飯呢。

  “小琴!”

  嚴祖成走了過去。他想知道那個女人有沒有和她說什麼,而且……剛才他隱隱約約聽到了她和男人說話的聲音,作為父親的警覺讓他覺得這事兒也得問一下。

  但是小琴壓根沒理他,而是自顧自走進了廚房。嚴祖成心裡憋著火氣,氣急敗壞地跟了過去,正處於暴躁狀態的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現在還正處於被女兒討厭的狀態,大聲喊道:“小琴!老爸跟你說話沒聽見嗎?!”

  小琴依舊沒理他。

  “小琴!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兒?從來到現在都沒跟我說過話,老爸叫你呢!你吱一聲也行啊!”

  沒有任何回應。

  “小——!”

  嚴祖成的嗓子就像是堵住了什麼東西一樣,驟然頓住了。

  他開始感覺到恐懼了,他的身體開始顫抖了,他看著那裡旁若無人地淘米的小琴,心裡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感。

  他想要逃避,想要否認,他是不理解那個女人的意思嗎?還是說明明理解了,卻不願意相信?那些事情都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過……

  “這段時間以來,您和您的父親、女兒有過什麼實質性的交流嗎?”

  那個女人的話,驀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也就在同時,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的意識之中出現了!

  不可能的。他搖了搖頭。那想法太過荒唐,太過離奇。小琴她就站在這裡不是嗎?看得到摸得著,只有不說話而已,那一定只是因為討厭自己而已,沒錯,她一定聽得見自己的聲音的……

  “小琴……”他嘶啞著嗓子靠了過去,“老爸求求你,你回答我一句行不行?小琴?老爸求求你……”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在灶臺前面忙活著的小琴的身體,她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嚴祖成吞了口口水,然後用顫抖的手,摸上了女兒的背部……

  “嗚……呃……”

  下一瞬間,嚴祖成的眼睛瞪成了銅鈴一般,幾乎就要達到“目眥盡裂”的程度!他的嗓子仿佛被什麼攫住了一般,發出異樣的聲音。而他的視線,此刻正看著那裡,自己的手的方向,那副驚駭的光景!

  而女兒小琴依舊在忙活著,對身後的一切都渾然未覺,只是無意識地顫抖了一下。她沒有回過頭來,而嚴祖成確信,如果她真的看到的話,恐怕會當場嚇暈過去!因為,此刻他自己,就有些要眩暈的徵兆了!

  在他的手臂延伸的地方,那裡是女兒小琴穿著休閑服的背部,而此刻——

  他的手,居然就這麼從小琴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嚴祖成踉蹌著後退兩步,渾身一陣悚然,他不想去相信眼前的境況,但是這景象卻那麼清晰,由不得他去否認!

  我認為,您的家人……他們已經和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女人臨走時說的那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出現在他的腦中。而此時,他終於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

  因為……那裡站著的,並不是他活生生的女兒,而是……一個鬼魂!
匿名
狀態︰ 離線
186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0:17:04
其七 鬼父 第十三節 生魂

  黃璃和夜永咲兩人在一家農家餐館裡吃著午飯。他們並不知道相距不遠處的嚴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對於黃璃來說,這一切是否在她掌握之中也未可知。

  “幾天以前,好像是在五一節放假的前一天……”黃璃放下筷子小聲敘述起來,而夜永咲雖然表面上仍在認真吃飯,其實卻已經豎起耳朵在聽了。他們說的事情是不便於被別人知道的,故而如此小心,盡管可能就算被人聽到了,他們也不會當真,但還是謹慎一些好。

  “我在商場裡面碰到一個人,現在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嚴祖成,算起來的話,應該是那個嚴小琴的父親。”黃璃淡淡地說道,“而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注意到了,他身上那不自然的地方。”

  夜永咲瞟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所說的“不自然”是否跟之前提到過的“同病相憐”有什麼關系,但他沒有發問,只是耐著性子聽下去。

  “那種情況是非常少見的。”黃璃輕輕搖了搖頭,“若說是‘平生僅見’可能有些過分了,但我確實是沒想到會在那裡看到。之前你也問過了,為什麼這一次,我會主動接近靈異,這和我們的原則不符。第一麼,是因為我覺得這次並沒有什麼危險的地方,第二,我很在意。”

  夜永咲略一挑眉毛。

  黃璃一向處事平淡,雖然很溫柔,很善解人意,但卻從來沒發現她有過特別執著的地方,像這樣任性的時候也就只有幾次而已。他還記得,一次是上回去山東的時候,她要尋找“某件東西”,另一次就是上回,她對“生人墓”能讓人起死回生很感興趣。不知道這有什麼聯系。

  黃璃那沒有塗抹指甲油的纖纖玉手懸在桌面上方,食指一頓一頓地敲擊著桌子,問道:“永咲,你聽過‘生魂’這種說法嗎?”

  “生魂?”夜永咲下意識探了一下頭,問道,“也是鬼魂的一種嗎?我倒是聽說過,據說為了和死人魂魄區別開,活人如果靈魂出竅就叫做‘生魂’。”

  “也有這樣的說法,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就有關於這個的記載,這些我們以後再討論。我現在要說的,是另一種。”

  她啜了一口茶。

  “非要說的話,大概就算是‘孤魂野鬼’吧。”黃璃這樣解釋道,“死時沒有前往地府輪回,甚至頭七之後也仍然留在世間,本質上就是這樣的鬼魂,不過——”

  黃璃的聲音出現了明顯的轉折,夜永咲知道她接下來就要說到重點了,手頭撥拉筷子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認真地傾聽著。

  “和一般的孤魂野鬼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亡。”

  “沒有意識到……死亡?”夜永咲重復了一遍。

  “嗯,或許是忘記,也可能是因為別的理由。總而言之,他們並不是因為自己願意而滯留人間的,只是因為忘記自己‘已死’的這個事實。他們不會害人,也不會像別的孤魂野鬼一樣四處遊蕩,更不需要像枉死鬼一樣尋找替身。他們只是日復一日地過著與生前同樣的生活,學生會去學校,工人會去幹活,差不多就是這樣子。他們能意識到周圍的人的存在,並且認為自己也是這些‘活人’的一員。”

  “但是活人應該看不到他們吧?”夜永咲猜測道,“不然的話,豈不是要嚇死了?明明是已經死掉的人,卻又出現在你面前了……”

  這一次,黃璃遲疑了一下。

  “應該……是看不到的。”她有些猶豫地這樣說道。

  “怎麼了?”

  “但是……”黃璃略微思索了一下,輕聲說道,“也說不定有比較意外的狀況。”

  這種說法十分模糊不清,不過看黃璃迷茫的樣子,恐怕她自己也不甚瞭解,夜永咲便也不會追究。

  “總而言之,生魂就像是活人一樣生存著,他們意識不到自己已死,如果可能的話,說不定會一直留在陽世間,直到某一刻他們終於發現自己死亡的事實。當然了,在那之前,他們也有被鬼差偶然發現而帶走的可能性。還有……”

  她感嘆了一句:“本來麼,世界上的生魂應該會有很多的,你想想看,那些在睡眠之中或是昏迷之中死去的人,他們不都滿足‘不知道自己已死’的條件麼?不過即便如此,‘生魂’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上面說的條件只是其一,還有另外一些限制的條件。”

  “他們雖然認為自己仍然活著,但實際上已經變成了鬼魂,那麼對鬼魂的一切不利條件也都會對他們起作用。”夜永咲猜測道。

  “沒錯。”黃璃點點頭,“一般來說,生魂存在的時間不會很久,因為很快他們就會發現,自己碰觸不到別的東西,也無法和別人交流,他們會懼怕雞鳴之聲,懼怕過強的陽光,他們會在陽間一天天衰弱下去,到這個時候,他們一般就會明白了。不論接受與否,他們都必須要前往輪回。但這還算好的——更可憐的是,如果直到這時,他們仍不知道自己已死,那麼或許會認為自己是‘生病’,並且在沒人照料的情況下‘死去’,也就是說——”

  黃璃用凝重的神色吐出一個詞:

  “魂飛魄散。”

  夜永咲渾身一凜。

  “但是……還有最後一個例外。”

  黃璃看著窗外的日頭,它已經向著西方轉去,此時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鐘了。

  “那是例外中的例外,‘生魂’本就少得很,而這種例外恐怕更是萬中無一,我活到現在,也不過僅僅知道有這麼一種可能性而已。”

  夜永咲被黃璃慢慢吞吞說著的話勾起了興趣,急切地看著她,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生魂在某種力量的支撐下,一直存活了下去,並且不懼陽光和雞鳴,甚至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外界,也就是說,能讓別人聽到自己的聲音,甚至能和別人對話……變成這樣的程度,他們就可以長久地存在下去了。”

  黃璃苦澀地說道。

  夜永咲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他原以為黃璃要說的是什麼隱秘的方法,卻沒想到僅僅是如此普通的言論,而且她也沒有明著說出,那種力量是什麼,再者——

  他不明白,黃璃那種同情的語氣是什麼意思。

  “那不是很好嗎?”夜永咲問道,“能夠長存下去的話,至少不用魂飛魄散了啊。”

  “沒有那麼簡單。”黃璃搖了搖頭,“越是這樣,他們就越難以明白自己已死的事實,而某一天,當他們終於瞭解到這一點的時候,所遭受的打擊就會比起別的生魂更大一些。”

  夜永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緊接著問道:“那,你所說的那種力量……”

  “現在還不方便。”黃璃看著窗外的天空,“等到今晚,一切明瞭之後我再告訴你。”

  對於黃璃這樣的意見,夜永咲向來只有表示同意的份,這次也不例外。

  晚上……嗎?

  他也和黃璃一樣,眺望起了窗外湛藍的天空。
匿名
狀態︰ 離線
187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0:17:34
其七 鬼父 第十四節 真正的死者

  嚴祖成從廚房裡狂奔出來,險些把堂屋的桌子撞翻,他的眼裡只剩下驚恐的神色,恐懼已然蒙蔽住了他的大腦!

  他怎麼可能不怕?!他一直以為活著的女兒,實際上卻是個死人啊!而他就是在這樣不知情的情況下,和鬼魂生活在一起!

  他又開始犯頭暈了,眩暈感一陣一陣地侵襲著他的大腦,讓他連站都站不穩,不得不死死地抓住桌子邊緣撐住自己的身體,以免自己倒下去。過了好久,那種眩暈感才一點一點地淡去,而一直堅持著的他此時卻已經跪在地上,忍耐著即將留下的淚水,嘴裡發出受傷野獸一樣的喘息聲。

  死了……他的老婆死了,女兒也死了……她們都死了……

  那我活在世上到底還有什麼意思?他迷茫地想著。老婆和女兒都沒了,自己一個人到底是為什麼活下來的?活著又有什麼用處啊!

  對了,還有老爹,老爹……

  想到老爹的同時,嚴祖成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堂屋門口傳來。他抬起頭來,卻見是老爹捧著個木頭菩薩,慢慢悠悠地從外面走進來。

  “爸!”

  嚴祖成大喊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剛想迎上去,卻突然頓住腳步,有些驚恐地看著面前的老爹。

  老爹之前好像是和小琴說過話的,但是活人怎麼可能跟死人說話?那麼說的話,難道老爹也——

  不,不對,自己之前也是和老爹說過話的啊!那又是怎麼回事?老爹肯定是能聽見自己說話的吧?

  “爸!”

  他試探著喊了一聲。

  老爹捧著木頭菩薩,嘴裡念念有詞,卻對他理都沒理。

  嚴祖成感覺到胸口一滯,他的眼前已經模糊了,但他還不願意放棄,又喊了一聲:“爸!”

  老爹仍舊慢慢地往前走著,好像連看都沒看見他,然後——

  老爹,就這麼走到他跟前,接下來……從他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嚴祖成的身體停在了原地,明明沒有被捆縛住,他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然僵硬,再也動彈不得!

  老爹也……老爹也是鬼魂?

  他無助地想著。

  沒錯,是這麼一回事啊。老爹也是鬼魂,小琴也是鬼魂,自己怎麼早沒發現呢?他們恐怕早就死了吧,從三個月以前的那場火災開始,他們是不是就都死在那裡了?和小玲一起死在那裡了!但是自己這個蠢貨,居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居然一直還以為他們都活著!

  他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就是這樣了……所以老婆小玲才會托夢給自己,讓自己“快走”!因為她死了,所以她知道老爹和小琴也都死了!她知道他們都是鬼!她兩次給自己托夢,就是讓自己快跑,趕緊離開他們!

  還有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也都看出來了,她什麼都知道,她說“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是這個意思!老爹和小琴都是鬼魂了,他們都是陰間的人啊!

  一種絕望感如同大山一般向嚴祖成壓了下來。

  而此時,夜永咲和黃璃早已吃完了飯,他們漫步在鄉間的小路上,討論的當然還是嚴家的事情。

  “總而言之,這一次的靈異就發生在嚴家咯?”夜永咲若有所思地說道,“那你為什麼要到堂屋裡去?不應該告訴門口的嚴小琴嗎?”

  “沒那個必要。”黃璃立刻答道,“我都說了,這一次的事件,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尤其對她來說。”

  “對她來說”。黃璃別有深意地這樣說道。夜永咲皺了皺眉頭,問道:“什麼意思?”

  “唉……”黃璃嘆了口氣,似乎是對夜永咲差勁的領悟力有些責怪之意,“之前讓你帶來的那封信,拿出來吧?借助那個,應該能讓你更容易明白一點。”

  “哦。”夜永咲點了點頭,復又取出那封信,展開來看著。信上面的字跡非常娟秀,署名有一個“嚴”字,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

  這封信夜永咲已經看過了,這時也只是瞄了一眼,就等待著黃璃的解釋。孰料,黃璃居然也從口袋裡取出一封信,同樣是展開來,亮給他看。

  “這是……”

  “這是另一封信。”黃璃回答道,“還記得嗎?廣播的時候,我拿起一封信卻沒有念,而是跳到了另一封信。這一封就是我所跳過的,而你手上的那一封,則是我念出來的。”

  “嗯……”夜永咲撓了撓頭,卻是有些疑惑地問道,“但是……你手上的那一封,不是張白紙嗎?”

  沒錯,黃璃手上的所謂“信件”,上面卻是連一個字都沒有,純粹是白紙一張。

  “白紙麼?”黃璃笑了一下。

  然而,在她的眼眸深處,那張紙上卻是寫滿了字的,署名是“嚴”,而開頭,赫然是: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

  嚴祖成從家裡跑了出來,一路跌跌撞撞,在村子裡面漫無目的地走著。

  他還能怎麼樣?此刻,他的心裡只充斥著一個念頭:死了……都死了……。他的父親、妻子、女兒,全都死在了那場火災裡,可笑他居然還以為他們活著,以為還可以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他真是頭蠢驢!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沒意識到!

  他腳下絆了一跤,差點一頭搶到墻上,他趕緊伸手扶住,卻又自嘲地一笑。

  幹嘛要扶住呢?乾脆一頭撞死了才好,至少還能去陪老爹、小琴和小玲。不然的話,他一個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

  他抬起頭來,勉強認清了前方的路。

  哦,對了,四爺爺家不就在前面麼?

  想起前幾天晚上還見過的四爺爺,嚴祖成心頭一顫,他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岔路口遇見四爺爺的時候,他說要回家照顧老爹,四爺爺是怎麼說的來著?

  “早點兒走吧,你看了有什麼用?反正又什麼忙都幫不上。”

  對了,四爺爺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那也就是說……對了,四爺爺知道自己的老爹已經死了,所以他才會這麼說的啊!

  去找四爺爺問問吧。嚴祖成心裡突然起了這樣的念頭。他向前繼續走著,四爺爺的家就在眼前,但是——

  不知為何,門上貼了兩張正正方方的白紙。

  嚴祖成猛然蹙起了眉頭。

  門上貼白紙,現在就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四爺爺家死人了?誰死了?!

  嚴祖成的心裡,升起了一股極其不好的預感。

  身後不遠處傳來說話的聲音,嚴祖成回過頭去,是村裡的兩個大嬸正站在路邊聊天。嚴祖成隱隱約約聽見她們說“嚴四爺”,便踉蹌著走過去,想問問她們四爺爺家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居然不知道?

  “嚴四爺也有八十了,前些年他老伴兒就走了,現在老頭子也跟著去了,算算歲數,也差不多是那麼個時候了。”

  “……說起來,四爺是怎麼去的?”

  “我聽說啊,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四爺絆了一腳,一頭撞在桌子角上了,當場就沒氣兒了,連救都沒法救。畢竟他也這麼個年紀了,稍微有個磕磕絆絆的就不行了。唉……所以說人老了啊……”

  嚴祖成愣在了那裡。

  她們在說什麼?四爺爺死了?不可能啊,什麼時候的事兒?前幾天不還看見四爺爺嗎?那天……

  嚴祖成心裡一個激靈!

  他想起來了,當時四爺爺頭上撞出來的那個包,還有——

  “我去看看你四奶奶,你跟著我一塊兒過來不?”

  四爺爺當時是這麼問的。

  他要去看看,死去的四奶奶。

  嚴祖成渾身一顫!

  難道說……難道說……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就是四爺爺的鬼魂?所以他才要往墳地裡去?他頭上的那個包,就是那天吃晚飯的時候在桌子角上撞的?!

  對了,第二天自己一覺睡醒,就聽見外面有喪葬樂班子的聲音,還在家裡看到了四爺爺的兒子,他是來告知四爺爺的死訊啊!

  嚴祖成的整個身體都涼掉了,他正要轉身離去,然而,兩個大嬸之間的談話聲,卻又隨風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老嚴家還真是家門不幸啊,這不出半年,死了三個人了……”

  黃璃仍然拿著那張白紙,不管夜永咲怎麼看,他都看不見任何字跡,然而在黃璃的口中,那卻是一封真真切切的信件。

  而夜永咲手上的那封信件,卻用娟秀的字跡這樣寫著: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爺爺總是捧著他的木頭菩薩,除了偶爾看見我才會露出一點喜色,所以我盡可能地陪他聊天。但是我剛回來的那天晚上,和爺爺一起吃飯,看見家裡放著一包荔枝,我問那是誰買的,爺爺沒有回答……然後,我聽到了另一個聲音……那是我父親的聲音!但是我的父親,早就在三個月以前的火災裡去世了啊!我往聲音傳來的那裡看,卻什麼都看不到!但是我有種感覺,好像餐桌那個位置坐著一個人,只是我看不見而已!”

  嚴祖成佇立在風中,他的雙腿在抖動,他不願意聽到這樣的事實,但是事實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侵入了他的腦中!

  “……你說的是嚴老三的兒子祖成和他媳婦吧?哎喲,我也聽說了,三個月之前夜裡突然起火了,就嚴老三和他孫女逃出來了,後來人把他兒子兒媳婦救出來的時候,兩個人早都沒氣了!”

  嚴祖成從未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如此飄渺,仿佛下一刻就即將逝去。

  他能看得到,聽得到,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小玲的托夢,小琴的無視,還有他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如此明晰,指向那一個答案!

  他,嚴祖成,早在三個月以前,就已經死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88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0:18:06
其七 鬼父 第十五節 百日

  “嘿——呀!”

  嚴小琴使用搗紙錢的特製錐子有些費勁地在黃紙上搗出一個一個圓印。今晚就是她父母過世的一百天,身為兒女總要去父母墳上祭奠的,順路還要再去一下小土地坡,請土地爺大發慈悲保佑兩人。這就是所謂“百日”的規矩。

  百日是中國自古以來就傳下來的習俗,不過在古時候,親人百日之時往往要請些出家的僧人到家裡來念經禱告,不過現在就沒有這麼多麻煩,雖然有些守規矩的大戶人家還是會這麼做,但已經不多見了。比較常見的做法就是到墓前燒紙錢,晚輩磕幾個頭,這就算是完事了;也有離墓地所在處較遠的,就直接在土地坡錢或市口燒紙,其實只要那份心到了,九泉之下的親人也就滿足了。

  當然了,不在墓前燒紙的話,一定要注意先畫一個圈,不需太大,只要能把紙錢全部放進去就好。這就是代表,圓圈中的東西都是屬於我們家裡人的,孤魂野鬼不準搶走,只能在圈外幹看著眼饞。如果有餘力的話,也可以在圈外燒一些打發了那些孤魂野鬼,這樣他們就不會去騷擾過世的親人了。

  實際上,這並不只是百日的習俗,在清明節、中元節的時候,不方便上墳的人也都會採用這種方法來代替。第二天到路口一看,遍地都是粉筆畫的大大小小的圈子,早晨打掃路面的人可算是有苦頭吃了。

  古時候的習俗,延續到現在,大部分規矩都隨著時間和不同的地域變得差不多了,並沒有確定的限制。比如說現在,嚴祖成的老爹嚴老三——隨著嚴家上一輩最後一位老人嚴四爺爺過世,輩分低的人也需要叫他嚴三爺了——就端端正正地盤腿坐在蒲團上,對著桌子上高高供著的瓷菩薩念叨著,希望菩薩也能保佑他兒子兒媳。

  嚴祖成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她還在忙著往黃紙上印圓圈,一絲不茍,連紙錢的排版都方方正正,絲毫不馬虎。由於一次印一疊紙錢需要耗費些力量,她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了,卻還在咬牙堅持著。那錐子每壓一次就在黃紙堆上留一個圓印,卻也把她的手印得通紅,弄得她時不時要停下一會兒搓搓酸痛的雙手。

  而老爹那尊一直抱著的木頭菩薩,現在也和瓷菩薩一起放到了桌子上供著,老爹嘴裡念念有。嚴祖成回頭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卻又有些心酸。老爹不僅僅讓菩薩保佑他們夫妻倆,也同時念叨著自己的小孫女,希望她平平安安的,莫要再遭災遭難,唯獨沒有說到他自己。

  是啊,自己和小玲這麼一去,留下的就只有老爹和小琴了。從此以後,也就只有他們祖孫兩人相依為命了。嚴祖成心裡捨不得啊,他一直在後悔,為什麼年輕的時候那麼浪蕩,不務正業,要是早些孝順父親該多好?還有小琴,如果自己以前能夠多疼她一些,如果自己能夠不只顧著自己的事業,而是多照顧照顧家庭的話——

  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嚴祖成自嘲地一笑。

  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雖然太陽還並沒有下山的趨勢,但也已經快了,至少日頭早已不像中午那麼強烈了。再過不多會兒,天就要黑下來了,然後他們也就該去墳地了。

  下午在四爺爺家門口,當嚴祖成乍一知道自己已經過世的事實,他頓時就感覺到渾身無力。直到那個時候,他才全部明白。因為一切都那麼嚴絲合縫,容不得他質疑。他也終於明白了小玲的鬼魂托夢給自己,讓自己快走的理由,那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為了保護老爹和小琴。他已經是鬼魂了,自然應該趕緊去輪回轉世,不能再繼續留在陽間了。

  還有四爺爺那時候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他此刻想起,也終於琢磨透徹了個中意味。“早點兒走吧,你看了有什麼用?反正又什麼忙都幫不上。”這就是四爺爺給他的忠告,而偏執的他那時候卻並沒有領會。

  不過……那個時候他怎麼想得到,自己居然已經死了呢?

  明明是令人驚駭的事情,可不知怎麼,明白了一切之後,他卻冷靜下來了,出乎意料的冷靜,就連他自己恐怕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冷靜。他慢慢悠悠地從那兩位大嬸身旁走過,走在房屋的陰影之中,他感受到了外面空氣的焦灼感,那陽光照射得他身上不太舒服。

  真奇怪。他想到。以前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鬼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懼怕陽光,但是在頓悟的那一剎那,保護著他的力量就消失了。他知道自己不能過多地接觸陽光,於是他沿著陰影返回了家裡,直到現在日頭已弱,他才敢大搖大擺地坐在堂屋裡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和老爹忙碌的身影。

  或許,他就只是想再看看親人們而已吧。

  他坐在餐桌旁,看著女兒和老爹吃過晚飯。此時太陽已經把最後一點光芒也完全收斂,紅著臉消失在了山后,下一次再見就是在下輩子了吧?嚴祖成有些好笑地想著。再過不多一會兒,天色就暗了下來,小琴把東西都裝進一個小籃子裡面,挎好了走出門去,老爹也捧著木頭菩薩,慢慢悠悠地跟著走了出去。

  嚴祖成就墜在他們身後,溫柔地注視著兩人的背影。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幢老屋,就要和它道別了。但不知怎麼,他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事情沒完成。他搖了搖頭,把這種想法也拋在腦後,跟上了前面兩人的步伐。

  他們走過村裡修的平坦的小路,走過地邊的土道,走過那之前和四爺爺相遇的岔路,走過通往墓地的小橋。嚴祖成知道前面不遠就是自己的墓地了,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心情,不過在習習晚風的相送之下,他也只得繼續向前走著。

  而在不遠處的黑暗之中,正有兩人靜靜地注視著這邊的道路。

  “那位,應該就是嚴小琴的爺爺了吧?”夜永咲試探著問道,“他們兩人正要去給嚴小琴的父母上墳。”

  “嗯。”黃璃點了點頭。然而在她的眼中,那裡卻是“三人”!

  夜永咲已經聽黃璃解釋過了。此時,他偷眼瞟了黃璃一眼,似乎知道在她的眼裡,那是不同的景象,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一來,挑明“那裡有一個自己看不見的‘人’”這事實實在是讓人感覺不舒服;二來,只要看黃璃平淡的表情,就知道一切如她所想,已然不必多問。

  “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了……”黃璃輕聲說道,“我們也就只能幫到這裡,已經算是功德圓滿了。一會兒看他們下來,我們就可以走了。”

  嚴祖成並不知道,黑暗之中有兩人正在注視著自己。不過知不知道倒也無所謂,因為他此刻正站在自己的墓碑之前。他滿懷感觸地看著那上面刻著的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但是他卻感覺得到,這裡就是他應該去的地方,從看到它的一剎那起,他就產生了強烈的歸屬感。

  母親的墓就在前方不遠處,他過去磕了兩個響頭,但除他自己以外當然沒人聽見。而小玲的墓則和他自己的挨著,他突然有些希望小玲此時能在他身邊了,如果是去往黃泉之路,至少能有心愛之人在身旁相伴,倒也不算孤單寂寞。

  在火光之中,他感受到了那份熾熱,仿佛燒起來的不是紙錢,而是他自己的身體一般,但那也無所謂。小琴給父母磕過頭之後,早已哭泣不止,連說話都說不出了。他站在一旁,卻和老爹一樣,並不勸她。因為他和老爹都知道,從今以後,嚴小琴就是這一家長女,要肩負起整個家庭,自然要自己挺住,不去希圖他人相助。

  老爹仍舊抱著他的木頭菩薩,喃喃地念叨著。他是長輩,不能上墓前行禮,因此一概工作全都交給孫女。他只是用蒼老的目光注視著,嚴祖成站在他身邊,輕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差不多已經結束了,墓地這種地方,還是不要多待的好。反正之後回到家裡,照樣可以給他們燒紙。而在那之前,他們還要順道去一下不遠處的土地坡,拜拜土地爺。嚴祖成目送他們祖孫二人離去,直到他們終於消失在視線之中,他才終於垂下視線,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墓碑。

  稍微有一點……不舍呢……

  明明是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卻在想著這麼感性的事情。嚴祖成咧嘴一笑,卻又回頭看向家裡的方向。他還是不想走,不願意離開家人。但是凡事有聚有散,該走的,就算想留也留不住。他只是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事情沒做完,還有什麼心願未了,不過既然想不起來,也只能把麻煩全都推給老爹和小琴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片。

  這是那個名叫黃璃的女人給他送回來的,那姑娘還真是個好人啊。

  他看著手上,自己的“身份證”,即便在黑暗之中,他也能看清上面的字跡。

  呵,那哪裡是什麼身份證?那分明是一張死亡證明。
匿名
狀態︰ 離線
189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0:18:33
其七 鬼父 第十六節 夜風

  紙錢在土盆裡面燃燒著,火焰像一條紅線一般從黃紙上掃過,而它經過的地方則迅速變黑,捲曲著成為盆中的灰燼。嚴小琴在一旁用火鉗往裡面搗弄了一下,免得它燒到外面來。她的鼻頭和眼圈全都是紅紅的,甚至已經有些腫起來了。她之前哭得太過傷心,拜土地爺的時候都是哭著拜的,之後也是一路走一路哭著回家,現在她的鼻子都堵住了,沒法呼吸的感覺憋得頭痛,不過在熱乎乎的燃燒著的土盆旁還稍微好受一點。

  這個可憐的孩子,她可是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失去了一個完整的家啊。

  盡管父親留下的財產還比較可觀,但是無論多少錢,能換回失去的親情嗎?

  從今以後,她就要一個人走下去了,沒有父母的關照,那樣未知的未來更顯得幽深恐怖,或許稍有不慎就會跌入萬丈深淵吧?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必須要學會堅強,就算是為了故去的父母,她也得好好地活下去。

  蹲在土盆旁邊有一會兒了,她有些累,便起身揉揉酸痛的小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剛才哭了那麼久,現在她感覺到疲倦了,困意一陣一陣地上湧。她趴在桌子上,用頭枕著手臂,打算稍微打一會兒盹。誰料這一趴下,她卻就這麼睡了過去,從她雙唇間傳出的均勻呼吸聲顯得寧靜而安詳,但卻不知她心中正做著怎樣的夢呢?

  嚴祖成的老爹嚴三爺已經鎖好了大門,抱著他的木頭菩薩走進堂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的小孫女。他心裡也疼啊,又怕孫女凍著,趕緊走過去晃醒她。

  “小琴,別擱這睡,容易著涼,你進屋去,困了就躺床上直接睡,不用洗了。”

  嚴小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點了點頭,聽了爺爺的話,打著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間。嚴三爺嘆了口氣,捧著菩薩晃晃悠悠地進了臥室,關上門,他也要休息了。

  嚴三爺把木頭菩薩放到床頭旁的桌子上,卻不知為何沒有放穩,菩薩搖晃了一下,倒在了桌上。嚴三爺皺了皺眉頭,菩薩摔倒,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說明家裡要遭災啊。不過他也沒有多想,把菩薩扶起來,便關上燈睡覺了。

  土盆中的黃紙仍舊在燃燒著,不過,反正等到燒完,火也就會熄滅掉。然而,嚴三爺剛才急急忙忙走過來叫嚴小琴去睡覺,卻是忘記把堂屋門關上了,夜風從門外悄悄地潛入,一點一點地將火焰吹得更旺了一些,並且,像是要惡作劇一般,它吹起一片黃紙尚未燃燒完的殘片。那帶著火焰的殘片就這麼飛到了一邊,恰好落到了嚴三爺脫掉搭在椅子上的外套下方。

  那殘片上的火焰在黑暗中將一小片地方照亮。明明是代表著光明之物,卻不知怎麼,像是露出了一個比黑暗更加恐怖的笑容!

  “喂,都這個時間了,我們還不走嗎?”

  夜永咲抱起胳膊打了個哆嗦,他們現在正站在墓地邊上的草叢中。雖然已經是五月份了,但是夜裡也絕對稱不上是暖和,剛才一陣稍有些強烈的涼風吹過來,弄得他忍不住縮緊身體,發出一聲抱怨。

  “很快,別急。”

  黃璃輕聲安慰他。夜永咲便也不再言語,反正一開始他就已經答應過會陪著她,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也就不便再多說什麼。

  不過,草地裡面可真不是什麼好地方。畢竟現在這個時節,蚊蟲已經多了起來,在城裡的時候處處都噴著殺蟲劑,點著蚊香,還感覺不到。到了鄉間就苦多了。夜永咲即便之前抹了許多驅蚊花露水,這一會兒也是感覺到裸露在外的皮膚似乎已經被蚊蟲光顧過很多次了。倒是黃璃,她靜靜悄悄地蹲在那裡,幾乎一動也不動,就像完全沒有感覺到似的,順帶一提,她身上噴的驅蚊香水很好聞。

  她的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塊墓碑,不過夜永咲很清楚,她並不是在看那塊墓碑,至於她到底在看什麼,他也不願意去想,不過心裡卻大概有個底。只是他自己卻什麼都看不到,這樣的情景有些詭異。

  而在黃璃的眼中,那塊墓碑前面卻正站著一個男人,他的身體有些虛浮不定,但卻還能看得清楚。他站在那裡,似乎有些猶豫不定。但是黃璃並不著急,她打算看到男人離開之後再走。似乎只有那樣,她才能放心下來。

  嚴祖成在自己的墓碑前站著,他並不是拿不定主意,畢竟他自己也清楚,自己非走不可。陽世間已經容不下自己,只有輪回轉世才是他僅有的一條道路。但是他也說不上為什麼,心裡就是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抗拒感,或許是這些天來和老爹以及小琴一起生活的回憶讓他不舍,或許只是擔心家人而已,但他就是有這麼一種感覺,還不到走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留在陽世間是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在沒有做完之前,他不應該離開!

  但荒謬的是,他偏偏想不起自己要做什麼。

  一陣冷風吹來,嚴祖成感覺自己的“身體”——如果有的話——似乎在風中晃動了兩下,就好像已經無力維持了一樣。他搖了搖頭,終於下定了決心,朝著墓碑邁進一步。

  不遠處,盯著那裡的黃璃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唔……”

  那陣風從嚴祖成那裡吹來,也吹過了夜永咲的身體,弄得他又是一陣哆嗦,呻吟了一聲。然而風卻並沒有停下,它輕輕地掃過草叢,掃過鄉村的小路,掃過嚴家的門檻,然後……進入了嚴家的堂屋。

  地上那張黃紙的殘片即將燃盡,然而,那陣風卻輕輕吹動了嚴三爺的那件薄外套,外套並沒有在椅子上搭好,被風一吹,就這麼掉到了地上,剛好落在黃紙旁邊。

  黃紙捲曲著逐漸燃盡,然而那火焰的末端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般,迅速向那件衣服靠攏過去。做了壞事的夜風早已離去,或許今晚都不會再來了。但是嚴祖成此時不知道,他身後的夜永咲和黃璃也不知道,嚴家剩下的兩人更不知道,今夜,註定是一個不會平靜的夜晚!

  黑暗之中,那躍動著的火苗逐漸升騰成一片火焰,放射出危險的光芒!
匿名
狀態︰ 離線
190
匿名  發表於 2014-2-7 10:18:57
其七 鬼父 第十七節 夢魘

  火焰如同精靈一般,歡快地從一處跳到另一處,即便沒有風的協助,對於此時的它來說也已經足夠,嚴三爺的那件外套成了它最好的夥伴,在這件“助燃劑”的幫助下,原本微弱的火苗很快強壯了起來!

  而在嚴三爺的屋裡,原本被他放置好的木頭菩薩再次搖晃了一下,倒了下來,發出“咚”的一聲輕響。然而睡夢之中的嚴三爺卻是沒有聽到。這一次,再也沒有人能夠把它扶起來了!

  要澆滅一場大火或許只需要片刻,然而要讓火海燃起的時間同樣不長!而在這無盡的深夜之中,又有誰能來阻止這一切呢?火光轉眼就包圍了整個堂屋,逐漸逼近了嚴三爺和嚴小琴的臥室,闖進去也只是片刻的工夫吧?

  嚴祖成向著自己的墓碑伸出手去,他的墓碑似乎對他產生了一股強大的吸力一般,不需要他自己動作,就能感到自己的身體在被牽引著。一定是冥界的“引魂燈”在起著效果吧?他想著這樣無趣的事情,卻無法抗拒那種要將他從陽間帶走的力量。他能看得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滲入到墓碑之中,而自己真正的身體此時恐怕早已在墓碑後的墳頭中腐爛了吧?

  想到這裡的時候,他並不覺得恐怖,反而有些好笑了。

  原本自己就是個,孤魂野鬼啊。

  而在他身後不遠處,看到這裡的黃璃也終於嘆了一口氣,仿佛心裡懸著的大石頭放了下來似的。老實說,在這之前,她還真有些緊張,生怕嚴祖成貪戀人世,不願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那樣的鬼魂也未免太過可憐,所幸,他做了正確的選擇。

  “走吧。”她輕聲對夜永咲說道。夜永咲知道她已經看完了,點了點頭,兩人一同起身,用最輕緩的動作向後退去,以免被嚴祖成發現。直到走出一段距離,他們才放心地沿著小路向村裡走去。

  嚴家的火勢還在擴大,堂屋裡的木頭桌椅此時卻都成了柴火,還有桌旁堆著的沒來得及燒的黃紙,都成為了火焰的食物,漸漸地,大火的先頭部隊已經觸碰到了嚴小琴臥室的門!它想要入侵進去,但是那扇門卻成為了保護著裡面的屏障,英勇地抵擋著它!火焰咆哮著向門發起一次次的進攻,而同樣是木制的門又能抵抗到幾時呢?

  床上,已經睡著了的嚴小琴做了一個夢。

  她似乎聞到了燒焦的味道,還有火焰燒灼帶有的煙霧,就連夢境之中的她似乎也在睡眠,她聞到了那種可怖的氣味,那將她的一切奪走的氣味,然而她卻無法起身!噩夢已經將她束縛住了,夢魘成了火焰的幫兇,它此刻正佇立在嚴小琴的床頭,向下俯視著自己的獵物!只等待她的夢境幻化的更加恐怖一些,好盡情吞噬那種美妙的感覺!

  木頭門在燒灼之下發出“嘎吱”的碎裂聲,火焰在摧毀它的身體,將它的骨頭都盡數撕裂!它再也抵擋不住了,熱浪和灰塵正從它裂開的縫隙之中逐漸侵入。嚴小琴在夢境之中痛苦地蜷起身體,她的本能察覺到了什麼,秀美的面龐扭曲成了難受的神情,不安地在被子中亂動著,似乎已經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險一般!

  而在已經化為火海的堂屋之中,一塊牌位從桌子上掉了下來,發出“啪擦”一聲脆響,卻是轉眼間就被撲上來的火焰吞噬!

  “呃!”

  墓地之中,嚴祖成突然感覺到渾身一陣燒灼般的劇痛!他瞪大了眼睛,卻不明白這突然襲來的痛感是怎麼回事。據說人死前會在腦子裡面把過去的一切回憶一遍,人稱“走馬燈”……可他沒聽說過在輪回轉世之前還要把自己死時的痛苦再經歷一遍啊!沒錯,這種痛苦他再熟悉不過,這就是他當初被火舌舔舐的時候那種疼痛的感覺!還是說……這是地獄傳來的炎熱感嗎?

  夜仍舊保持著沉默,四野一片靜寂,就連村中也是,火勢還沒有升騰起來,就算此時有人起夜,恐怕也不會注意到嚴家的災難。但是木頭燃燒的劈啪聲已經足夠大,只消再過一會兒,或許周圍的鄰居就會從睡夢中驚醒,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那裡還來得及?!

  嚴三爺的房門也和孫女的一樣,在英勇地抵抗之後壯烈犧牲,火苗已經侵入了屋裡,墻邊掛著的老人衫成了最先遭殃的可憐者,它們就連慘叫聲都無法發出,就在火焰之中逐漸化為了灰燼!

  火海如同一張大口一般,舔舐著嘴唇,正等待享受即將入口的美味!

  嚴小琴似乎回到了三個多月之前的那一天。

  那天,她睜開眼睛,就被面前的一片火紅嚇了一跳!熱浪和煙塵滾滾而來,肆意侵犯著她嬌嫩的身體。她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立刻就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得逃走!

  衛生間在門外走廊的那一邊,想過去淋水恐怕並不現實。所幸她自己的房間裡就有一臺小飲水機,她迅速把自己從頭到腳整個浸濕。盡管現在還是在冬末,但是來勢洶洶的火焰卻不會讓周圍的空氣冷寂下來,她身上和衣服上的水轉眼就被汽化,但卻已經足夠她越過火浪,沖出自己的房間了!

  走廊上也早已被絕望的紅色所占據!爸爸媽媽的房間在那一邊,而爺爺的房間則在樓下,應該來得及逃走!嚴小琴用被浸濕的睡衣將自己緊緊裹住,跳躍著在翻騰的熱浪中行進!迅速跑下樓梯沖到了樓下的客廳之中,然後從還沒有被波及到的大門處跑了過去,逃出生天!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嚴小琴記得很清楚,那天她也慌了神,雖然逃了出去,但卻發現爺爺和爸爸媽媽都沒有出來!她急忙想要跑回去大喊,但卻被及時趕來的人們攔住!雖然住在一樓的爺爺後來也逃了出來,但是直到最後,都沒有見到爸爸媽媽的影子,等到他們終於被發現的時候,已經……

  這就是那天應有的場景,但是——

  夢境幻化了。

  火焰、煙霧、眼前的一片紅色,夢境並沒有以她逃出火海為結束。不知為何,周身的溫度和赤色還在繼續,她沒有逃過一劫!嚴小琴驚恐無助地在火焰之中蜷縮著,看著火焰如同一頭食人巨獸一般向著自己逼近!煙霧又嗆了她幾口,再加上她的鼻子還因為之前的嚎啕大哭而堵住,窒息的感覺讓她的腦子也變得昏昏沉沉的,她的頭腦不再明晰,已經連夢境與現實都分不清了,但是死神的鐮刀卻已經搭在了她白皙的頸部,只等著火焰將她年輕的生命當做燃料,他就可以順利將這甜美的靈魂取走——

  在絕望的深淵邊上,嚴小琴終於哭泣著,向著世間喊出她最後的求助:

  “媽媽!爸爸——!!!”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3:0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