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思塵]夜筆失魂錄[全書終]

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八節 室友

　　夜永咲並不知道，在中元節這一天，世上到底有怎樣的變動。畢竟在他的身邊，若說有事的話，也無非就只能指那個消失在電梯裡面的女人。而就算是那件事，他也僅僅是聽了些傳聞而已，並不是親眼所見，對它的的可信度還稍稍有些質疑。不過那也沒關系，他不需要擔心什麼，反正就算那裡真有一個從地府裡面跑出來的惡鬼，那也不管他的事。至於其他的人，他們碰上了什麼，又招惹了什麼，他更懶得去管了。

　　總而言之，雖然他平日裡總是碰上靈異事件，但至少今天，他是無事一身輕。眼下，他正陪著自己最心愛的小女朋友舞花音在春熙路上逛悠著。

　　現在才不過剛過中午而已，他上午剛一工作完就匆匆趕來這裡，陪著花音在外面美美地吃了一頓午飯。這就是這條街道的好處，既有美食餐廳，又有服飾商店，雖然夜永咲本人平時不常往這邊走，但是至少逛街的時候往哪裡去比較好這種小事他還是知道的。

　　就算是外地人，也都知道春熙路的好處。有句話說的是，到程都不逛春熙路，就好像去北京不逛王府井，或是去上海不走南京路一樣，就算說這條路引領了整個程都的時尚潮流都不過分。到春熙路上來的人，吃美食的有，買服裝的有，閑的沒事遛街的有，當然了，蹲在路邊兒以低角度看美女的人……也有。

　　畢竟嘛，春熙路還被評為程都市“第一養眼路”。

　　不要質疑“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那種人”，如果會被人一眼就發現的話，那也太沒水準了。真正看美女的行家向來擅長於隱蔽自己，就算在那裡蹲坐整整一個下午都不會讓人注意到。

　　當然了，身邊陪著女朋友的夜永咲自然是沒那種閑工夫，而且也沒什麼興趣。要是他也趁著花音挑衣服的時候偷眼往旁邊的女性身上偷瞄兩下的話，只怕一旦被發現，就算是花音這樣好脾氣的女人，也會忍不住對他用出“老虎鉗”的招數。

　　“唔……”

　　像大多數男人一樣，夜永咲對女人的衣服打扮什麼的並不怎麼精通，就算說他是一竅不通也未嘗不可。因此，在花音用或挑剔或欣賞的眼光打量著每件衣服的時候，他就只是在旁邊一言不發地微笑注視而已。他所需要注意的不是衣服有多好看，而是花音的表情如何，畢竟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對於花音的喜好他也差不多有了個瞭解，難得今天陪她出來一趟，有什麼喜歡的就買給她好了。

　　而眼下，花音就站在一件淡紫色的連衣裙前面，有些猶豫不決。那條裙子上並沒有很多褶，整體設計算是非常素雅，就夜永咲看來，應該會是花音喜歡的樣式。

　　“喏，你看怎麼樣？”

　　花音拿起裙子向他徵求意見了。而對夜永咲來說，這就相當於是給了他一個信號：這條裙子我看中了。女人——尤其是像花音這樣的女人，她們的表達方式向來比較含蓄，一邊要過自己的眼，一邊還要考慮男方的錢包，就算真的看中了什麼，也不會直接說出來。只是看她此時期待的眼神，夜永咲可以肯定，若是自己說“不合適，換一件吧”，她的臉色肯定會在瞬間垮下來的。

　　“嗯？哦，還不錯嘛，要不去試試？”夜永咲提議道。

　　他又不是傻瓜。

　　用眼神向一邊的導購小姐征詢了一下，那女孩兒立刻就微笑著說道：“請跟我來。”花音點了點頭，跟著導購小姐向著更衣間那邊走去。趁此機會，夜永咲趕緊看了一下標價……還好，比想像的還要低一些。

　　……他確實不是傻瓜。

　　“你好歹也看一下嘛。就算我自己覺得好看，你要是看不上眼怎麼辦？”

　　就在這時，身邊不遠處的一個衣架旁邊，傳來一個女人的嬌嗔聲。夜永咲隨意地往那邊一轉頭，看到的是一對情侶。女人手裡正拿著一件衣服，而那個男人雖然眼睛正盯在上面，但似乎正在想心事似的，視線有些遊移不定。就連夜永咲都看出來了，也不怪他女朋友發火。

　　“我看了啊。”那男人有些敷衍地答道，“不是挺好的嗎？拿去試試吧……再說了，你覺得滿意就好，我又不怎麼會看……”

　　“你啊！”那女人皺著眉頭，抱起了胳膊，數落起他來，“你以為我挑衣服回頭是要穿給誰看的？你要是不喜歡我還有什麼好挑的？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從早上開始就好像有什麼事兒似的，你要是有事兒可以跟我說嘛，大不了我們改天再約好了。我又不是多小氣，肯定不會綁著你不讓你走的。但是你這幅樣子可真是讓我來火氣，就好像陪我出來不怎麼情願……”

　　“我沒有不情願。”男人趕緊辯解道，“真的沒事兒，你去換上衣服試試好了，我真覺得挺不錯的……”

　　眼看著這一男一女兩人在那裡爭論著，不管是男方還是女方，看起來都是好脾氣，不然的話早就吵起來了。不過，夜永咲注意到的卻不是他們爭論的那些小事。他的眼神一直盯在那個女人身上，眉毛無意識地跳動了兩下。

　　那個女人，似乎是他認識的一個人。

　　是她嗎？肯定是的吧，這樣子，這語氣，毫無疑問就是她！說實在的，恐怕自己一開始聽到她聲音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底了。

　　畢竟，他們也算是相處了那麼長時間的……

　　不好，以那個女人的個性，如果發現自己在這裡，肯定會不顧場合地跑過來……雖然說自己和她心裡都明白，那不過是她對朋友間表示親昵的舉動而已，但天知道她那個男朋友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而且花音要是發現我在她不在的時候和別的女人搭上話了，她又會怎麼想我？當然了，只要用心解釋，之後肯定能解釋得清。但比起那樣，還是盡量不要多事比較好吧？

　　夜永咲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朝身後的一排衣架中間退去，免得被那個女人發現。但誰料就在這時，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

　　“永咲！”

　　夜永咲急忙回過頭去，身後可不正是花音？她的手裡還拿著那條連衣裙，並沒有把它換上。

　　顯然，如果換上衣服的話，她也就不會回來得這麼快了。

　　“你……怎麼了？怎麼沒換上試試？”他問道。

　　“嗯，更衣室那邊人太多，我們再看一會兒吧，等人少了再過去。”花音答道。而她身後的導購小姐也是給出了一個抱歉的眼神。

　　但是，在夜永咲擔心地往之前那對情侶那邊掃了一眼的時候，卻無奈地發現，由於花音之前喊的那聲“永咲”，似乎已經被那個女人注意到了。而現在自己回頭這一眼，卻是剛剛好和她對了個正著，這下連避開的時間都沒有了！

　　“喂~~，夜永咲~~！”

　　果然，不顧場合地直接就叫起來了啊。

　　夜永咲無奈地想著，卻連和身旁略有些驚訝的花音解釋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只好轉過身去，面對著那個歡快地跑過來的女孩，擠出一個笑容，招呼道：“喲，簡約，好久不見了。”

　　“嗯，好久不見！啊……這是你女朋友？”她一眼就看見了小鳥一般依在夜永咲身邊的花音，便笑著問候道：

　　“你好，我叫簡約，是夜永咲以前的——”

　　拜託，拜託，別說啊！

　　他拼命向面前的女孩使著眼色，但是她卻像一點兒都沒看見一般，毫不猶豫地說出來了！

　　“——室友！”

　　這個詞一出來，夜永咲就感覺到花音的身體僵了一下，慢慢地轉頭，無言地看向他，似乎是在說“等你的解釋”一樣。

　　夜永咲吞了一口口水，發出“咕嚕”一聲。身邊的花音卻是淡然一笑，向著簡約微微點頭：

　　“你好，我是他女朋友。”

　　敘舊什麼的待會兒再說。夜永咲看見之前陪在簡約身邊的那個男人——應該是他的男朋友——也很快從衣架中間走了過來。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那麼平淡，只是看向夜永咲的眼神稍微有那麼一點不對頭，畢竟沒有哪個男人會在女朋友從自己身邊跑到另一個男人身旁的時候還會沒有一丁點兒火氣吧？

　　即便如此，夜永咲也只能向他微笑著，問道：

　　“誒，這位是——”

　　“他？我男朋友。”簡約聳了聳肩，回頭對那男人說道，“喂，道維，這是我以前的——”

　　“朋友！是朋友！”

　　為了不讓簡約說起那裡容易招來誤會的詞，夜永咲趕緊介面道，並在簡約再說些什麼之前向男人伸出了手，禮貌地說道：

　　“你好，我叫夜永咲。”

　　“哦，你好……”

　　直到這時，男人才迅速堆起了一副笑容，握住夜永咲伸出來的那只手。

　　“我叫孔道維。”

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九節 死嬰之怨

　　室友，即居住在同一個房間的人，雖然關系未必親密到可以稱作是“朋友”的地步，但除了這個詞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解釋。如果說的正規一點，就是居於同一住所，共同生活但無親屬、血緣、婚姻及**關系的人。

　　沒錯，居住在同一個房間的人。

　　然後，夜永咲的性別毫無疑問是男性，而站在那裡的女孩簡約則是女性，並且兩人並非是兄妹之類的親屬關系……

　　總而言之，這個麼……夜永咲認為只要花音肯聽，他還是可以解釋得清的。

　　好吧，不開玩笑，其實這事說起來，以前也曾經提過。夜永咲在和花音搬到新家來之前，曾經是住在租來的一個老太太的房子裡，只是後來借由黃璃的關系才找到了新房子。而簡約也就是他在那個時期認識的室友，原本是和他一起住在那棟公寓裡的，只是後來搬走了而已，而夜永咲認識花音也是在那之後的事情了，她當然不會知道。（見其序——十五年）

　　雖然並非是睡在同一間屋子裡，但合租一套房子，也可稱作是“室友”吧。

　　三言兩語快速地跟花音解釋過之後，算是勉強解開了她的疑慮，夜永咲舒了一口氣。簡約這傢伙倒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個性，對於自己險些闖禍的事情毫無自覺，而且很容易和別人熟稔起來，這不，現在她就把自己的男朋友扔在一邊，和花音聊得正開心呢。

　　當然了，夜永咲也被扔在一邊了。

　　總感覺……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從她們的只言片語中漏了出來，希望不是在傳播自己以前的糗事……

　　雖然這麼希望著，但是畢竟這兩個剛剛認識的女人除了共同所知的部分之外也並沒有其它話題可以說的。再說，有女人陪她一起挑衣服，總比自己這個不識貨的強得多。夜永咲打算就暫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他和身旁站著的簡約的男朋友，這個名叫孔道維的男人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可惜不管怎麼看，那都和苦笑差不了多少。

　　唉，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吧。

　　女生們在那邊聊得起勁，男人要是冷了場可不好，初步地認識了一下之後，夜永咲和孔道維也禮貌地交談起來。當然了，作為男友，孔道維首先關心的應該還是簡約以前的樣子，夜永咲可不像簡約那麼口無遮攔，挑了些沒有太大影響的話題告訴他罷了。

　　“您在哪裡高就啊？”

　　介紹完自己的情況，孔道維向夜永咲問道。

　　“慚愧得很，現在在一家小編輯部工作而已，寫點文章勉強糊口吧。”夜永咲謙虛地說道。

　　“哦……”

　　雖然跟孔道維的工作比起來差的太多，但是這個男人卻也並沒有露出倨傲的神情，而是面色如常，足以看出他的涵養。不僅如此，他反倒是很有興趣地問道：“寫文章？您是作家嗎？”

　　“這個……作家什麼的倒是太抬舉我了。”夜永咲不好意思地撓撓側臉，說道，“只是寫點靈異小說而已，就是鬼故事之類的，當然作為編輯，也多少研究一些。”

　　聽了這話，孔道維的眼角猛然抽搐了一下，但是夜永咲卻沒有注意到。

　　“靈異？！”只聽他的語氣好像稍微有點激動，問道，“恕我失禮，您對靈學很有研究嗎？就是比如說鬧鬼之類的事情？”

　　“誒？”夜永咲對他突然興奮起來的語氣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頓了一下，才點點頭，說道，“啊……說有研究什麼的，其實也只是略微查過一些資料而已，倒也稱不上是什麼研究。”

　　孔道維的臉上稍稍露出一點失望的神情，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追問道：“那……您對於鬧鬼的事情，有什麼看法麼？”

　　夜永咲眨了兩下眼睛，他搞不懂面前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問什麼。難道說他也是喜歡研究靈異的人？因為見到同行所以才心生喜悅？還是說……

　　他並沒有立刻回答孔道維的問題，而是轉開目光，稍微思索了一下。盡管在看上去有點兒焦急的孔道維面前，這樣似乎顯得有些不太禮貌，但是對於夜永咲來說，這種程度的小心卻是必須的。

　　畢竟……今天是鬼節啊，他可不想捲入到什麼事情中去。

　　考慮再三，眼看那邊的孔道維都要等不及催促起來了，他才慢悠悠地說道：

　　“恕我冒昧，難道您是遇上了……什麼事情？”

　　這話問的毫無由頭，但是如果孔道維確實是遇上了如夜永咲所想的那種事情的話，他就一定能夠聽得明白。

　　孔道維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般。夜永咲眼看這樣，心裡也就大略有了個底，正要說出“抱歉，恐怕我幫不上忙”這種話，卻聽那男人說道：

　　“事實上，是我朋友出了點事。”

　　夜永咲愣了一下，然後瞇起了眼睛。

　　“朋友？”

　　“啊，是的，是很好的朋友。”孔道維點點頭說道，“他……嗯，他老婆在不久以前去世了，並且，死掉的時候她懷了孕，也就是說……那個孩子也……”

　　“死嬰？”

　　才聽到這裡，夜永咲的眉頭就立刻繃了起來，他喃喃地念叨了一聲，那邊的孔道維卻是沒有聽清楚。

　　“那麼……您的那位朋友，碰到了什麼事呢？”夜永咲雖然開口問了，但根本就不需要孔道維回答，他就能猜出接下來的發展。

　　“他……他昨天夜裡做了一個夢，夢見……”

　　說到這裡，孔道維的腦中好像又浮現了夢境中那個恐怖的嬰孩，以及他前女友那張腐爛的面孔，不禁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哆嗦。夜永咲卻權當沒看見一般，只等他繼續說下去。

　　“他夢見，他死去的老婆和那個孩子來找他了。”孔道維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解釋著，“並且……他醒過來之後，真的聽到了嬰兒的哭聲。第二天他出門的時候，還看見門的底端有很多奇怪的抓痕，嗯，大概就是這樣……所以我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

　　聽完他的敘述，夜永咲點了點頭。他深吸一口氣，說道：

　　“雖然我也並不是這方面的行家，但是你所說的情況，我還是稍微瞭解一點的，畢竟這在靈異裡面也是很出名的東西。”

　　他看著孔道維渴求的目光，再一次說出了那個詞。

　　“死嬰。”夜永咲輕聲說道，“又稱為‘嬰鬼’，怎麼稱呼倒是無所謂，它所指的就是那一類鬼魂。如果從廣義上來說，所有死去的嬰孩都可能成為嬰鬼，但是並不是所有的都有害。我還聽說過有些咒術，可以操控死嬰，人稱‘養屍’。而您說的這一種，您朋友遇到的……恐怕就……”

　　他頓了一頓，說道：

　　“嬰兒在胎死腹中的時候，其怨念恐怕是極為強烈的。如果從輪回轉世上來說的話，嬰兒本是轉世之鬼，他們本應該有了一次生命，但卻因為沒能出生而白白失掉了一次機會。就算對人來說，先給一個希望，再用絕望來毀滅希望，這種反差也足以引起強大的怨恨。更何況，嬰鬼是轉世的靈魂已經附在了嬰兒身上，但卻沒能活下來，他們無法存在於陽世，而陰間也無法收留他們，只能做孤魂野鬼而已。這種怨念的強大，應該就不需要我來講了吧？”

　　孔道維的腮幫子都在努動，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說什麼。憋了半天，他才蹦出來一句：“那……那怎麼樣才能解決呢？”

　　“無法解決。”夜永咲搖了搖頭，“他們渴盼著生命，要想滿足他們，只有給他們一個生命才行。說句不好聽的，既然那個嬰鬼纏上了你的朋友，恐怕也只有拿了他的命，嬰鬼才會滿足。另外，還請讓您的朋友小心一些。我說過了，嬰鬼對於生命的祈望十分強烈，他們會想盡辦法，尋求一切可以借助之物，一切和他們有所聯系的東西，通過那些來接近你的朋友。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他們帶去陰間。”

　　“那我豈不是——呃，我那個朋友豈不是連家都不能回了？！”

　　孔道維暴躁地吼了一聲，還好商場裡面吵吵鬧鬧的，也沒有人注意到這邊。而對於他剛才句子中說錯的地方，夜永咲仍然假裝沒聽到一般，絲毫不去搭理，只是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也不一定。仔細想想的話，今天就是鬼節了，而那個嬰鬼偏偏在夜裡出現，說明它並不強大，只能在陰氣極重的時候才可能出現。這樣的話，只需要在中元節、清明節這些日子小心一下就好了，畢竟只是孤魂野鬼而已，不必太過擔心。”

　　說過這兩句算是寬慰的話，夜永咲就站在一旁，再也不發一語。過了許久，直到他追隨著花音和簡約兩人的雙眼都遊移得有些累了的時候，才聽到一旁的孔道維用有些粗重的聲音說道：“謝謝你。”

　　“不用客氣。”夜永咲冷淡而不失禮貌地回答道。

　　盡管這個男人幾次三番地強調“遇上靈異事件的是他的朋友”，但是這種謊話又能騙得過誰呢？夜永咲從一開始就看明白了，只是對方既然沒有和盤托出的想法，他也並不會刻意點明。畢竟，對於這種事情，他還是覺得自己離得越遠越好。

　　靈異不大可能毫無根據地找上一個人，被靈異纏身的人，往往也是平日不積陰德的人。雖然這麼說對簡約有些抱歉，但從這個男人的說辭來看，只怕那個所謂的“孩子”就是他不負責任的產物。夜永咲已經給他留了面子，跟他說這些，也不過是為了幫助一下簡約而已。他們雖然只是過去的室友，但也勉強可算作是熟人，能幫就盡量幫一點吧。

　　只是……這種幫助對於這個世間來說，又是正確還是錯誤呢？

　　夜永咲不知道，當然也懶得知道。

其八 百鬼夜行 第二十節 三清寺前

　　“前面？哦……是有一座小廟，不過藏在山上，不怎麼出名。小夥子，你要是想上香可以去文殊院之類的地方，幹嘛要跑到這邊兒來？”

　　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了，雖然離天黑還遠著，但是對於鐘天來說，卻是已經足夠晚的時間了。畢竟他從早晨起來，只上了個廁所而已，就撞上了那個惡鬼，然後匆匆跑出家門，到現在連中午飯都沒有吃。而且還不知道……他接下來的時間能不能安然度過。

　　眼下，他正站在一輛巴士上，面對著一名和善的老司機。剛才他向老司機打聽了一下有關於“三清寺”的事情，司機想了一下，告訴他確實有這麼一座寺廟，只不過比起去那種小廟，當然還是文殊院這些出名的地方更好一些。不過，鐘天並沒有回答，而是點了點頭，謝過司機，坐回了他的位置上。

　　果然……就在前面了……

　　雖然之前阿勇已經告訴過他大概的位置，但是這座小廟就連地圖上都沒有標注，讓他到哪裡去找？也算他運氣好，打聽了兩三個小時之後，到底是找到了地方。又找了一個朋友借了些坐車的錢，現在都已經這個時間了，他才剛剛坐上車。

　　他對司機的表現相當客氣，完全不像是一個會在半夜搶劫的不良少年。事實上，這才是平時的他，除了對自己的死黨好友之外，對別人說話都客客氣氣的，誰會想到他在晚上卻會成為一個以搶錢為樂的犯罪者呢？

　　這，或許就是人類的兩面性吧。

　　據說這輛巴士會在那座小廟所在的山下停一站，大概有一個小時的路程。鐘天坐在座椅上，翹起二郎腿，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雖然不知道那座“三清寺”裡的無禮大師到底能不能解決他的麻煩，但至少現在已經找到了辦法，總比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好得多。

　　他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起來，但他卻毫不在意，比起肚子，現在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但事實上，僅看他的動作，也能知道他已經沒有上午那麼緊張了。現在距離他最後一次碰見那個餓鬼已經過去將近十個小時了，雖然只要稍微有一點異響，他就會立刻像兔子一樣豎起耳朵，生怕那個可怕的傢夥又追了過來。但是直到目前為止，他都一直很幸運，沒有再次撞上那個鬼魂，或許和他一直在到處跑有關吧。

　　巴士在山路上彎彎繞繞地走著，走得正是夜永咲很久之前同樣走過的那條路。而巴士上面的人，也確實和那時一樣稀少。雖然聽說三清寺裡面要舉行祭祀，但似乎沒有什麼人氣。說來也是，這樣的小廟，還是隱藏在市外的一座小山上面，當然沒有多少人會關注。也許正像阿勇的母親說的那樣，寺廟中的大師是得道之人，喜歡清靜，不願被俗人俗事所擾吧。

　　一小時的時間，說快也快，但對於像鐘天這樣心情急切的人來說，卻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他不時焦躁地看看窗外，目光在車窗外面的群山上掃過，卻始終沒有看到預想之中的那座小廟，心裡不禁更是泛起了嘀咕。

　　終於，當他終於忍不住，想要再到前面去問問那位老司機的時候，巴士卻緩緩地在路邊停了下來。那位司機回頭向他喊道：“喂，小夥子，你到了！”

　　到了？

　　鐘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司機點了點頭，可以確認是在說他。但是……他看向窗外，這裡哪有什麼寺廟？就連個土地屋都沒有啊！

　　盡管疑惑，鐘天還是從車門走了下去。巴士司機絲毫沒有給他反悔的機會，從車子後面排出一道黑氣，轟隆隆地走遠了。鐘天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路邊，不知道應該往哪裡去。他的面前是一座小山，難道那個所謂的“三清寺”就在這座山上嗎？

　　鐘天緩緩地靠了過去，卻沒有發現任何路標，正當他失望鬱悶地想要跳腳大罵的時候，突然在不經意間，看到了在樹叢遮掩之中露出的一塊淺淺的青色。

　　……那是——

　　鐘天慢慢地走過去，看清了那青色的本相。

　　那是一塊石板，不，準確來說，是一塊石階。因為沿著那青色看上去，鐘天發現了，一條隱蔽在草叢之中的石板階梯，正在曲折地向山上延伸著。

　　就是這裡嗎？

　　仍然帶著疑惑的想法，鐘天踏上了那塊石板，並且沿著青石小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著。沒走幾步，卻看到了不遠之處矗立著的一道山門。

　　天色很暗，整整一天都沒有出過太陽，似乎就是為了烘托今日鬼節的氣氛似的。也就是因為這種天氣，所以餓鬼才會大搖大擺地出現在白天吧？不過，即便是在陰沉的天空之下，又是在密林環繞之中，鐘天仍舊看清了那山門上蒼勁有力的三個大字。

　　三清寺。

　　看清楚這三個字的瞬間，鐘天感覺到自己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終於找到了！

　　直到此時，他那張面孔上才終於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意。他撫摸著自己的胸口，舒出了一口氣，這就打算走上去。

　　嗯？

　　就在他即將抬腳之時，卻突然聽到了身後不遠處，似乎有著極其細微的腳步聲傳來。

　　有人來了？

　　鐘天回過頭去，但是道路被樹叢遮蔽住了，讓他看不到來的是個什麼人。但是想來，應該也是要來這三清寺禮佛上香的人吧。

　　剛好。鐘天暗自想著。如果有熟悉的人的話，那就最好不過了，可以跟他們問一下，看看這三清寺裡面的和尚到底有沒有本事，求簽拜佛靈不靈驗，至少能讓心裡有個底。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樹叢之中，一個人影出現在了石板路上，正一步一步地朝著他走過來。鐘天趕緊堆起笑容，迎了過去，問道：“您也是來這裡拜佛的嗎，大姐——”

　　鐘天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直到那個人徹底從樹叢裡踩著石階走出陰影，他才終於看清楚她的面目！

　　紫紅色脹大的面孔和雙眼，長長的懸在外面的舌頭，破破爛爛的紅色連衣裙和平底鞋，還有那走路一搖一擺、仿佛喝醉了酒一般的怪異姿勢。

　　鐘天感覺到自己的死期已經到了！

　　他和她，相隔僅有兩步之遙！

其八 百鬼夜行 第二十一節 在橋上

　　“好了沒？”

　　吳俊大著舌頭，向身旁的男青年問道。但那男人手裡攥著漂亮的智能手機，臉上的神色卻不怎麼好看。

　　“應該算是……勉強答應了吧。”

　　過了老半天，那男人才小聲回答道。

　　吳俊皺起了眉頭。

　　不僅僅是因為男人唯唯諾諾的語氣，“應該”、“算是”、“勉強”這三個詞都讓他感覺有些不舒服。

　　由於之前已經商量好使用那個男人的提案，也就是主動攬下這個修橋的活計，更不收取分文費用，以此來賺回自己的名聲。雖然這樣表面看來是虧了不少，不過如果能夠成功的話，他們不僅能挽回名譽，說不定還有更進一步的機會。吳俊不是傻瓜，自然考慮得到。只是……他讓這個男人和那些管事兒的領導們聯系一下，說一下他們的想法，原本以為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那些領導應該急等著答應才對，但是看這男人的表現，顯然並不是特別順利。

　　“怎麼回事兒？”他皺著眉頭問道，“他們怎麼說的？”

　　“他們……答應了。”男青年沒敢直面吳俊的目光，只是低著頭答道，“說同意讓我們包下這座橋的修築工程。”

　　“那不是挺好的嗎？”一個穿紅襯衫的小夥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擺個臉色嚇唬我們幹嘛？”

　　然而，吳俊的表情卻並不怎麼好，他那雙小眼睛緊緊地盯著男青年，知道他肯定還有什麼後話沒說。

　　果然，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男子答道：

　　“他們說，就連材料費什麼的也得咱自己掏。”

　　“什麼？！”

　　一窩小青年當場就炸開了鍋，憤而罵那些當官兒的都不是好東西的有之，愁眉苦臉想著主意的也有。吳俊也不說話，叼起一根煙來，抽了一口，見他們還不停下，便使勁砸了一下桌子，吼道：“吵什麼吵？！”

　　眾人被他這一下鎮住，都不再說話了，只是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等著他做下決定。

　　吳俊又抽了一口煙，讓煙霧緩緩地在肺部裡面過了一圈，舒緩一些，這才說道：“也差不多快到晚上飯點兒了，過會兒咱去橋頭上看看，然後吃飯的時候再商量吧。”

　　確實，現在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再加上又是陰天，看起來天色都已經黑了不少。

　　吳俊的意思很明確。這麼一來，明顯他們要賠上不少，說不得就得廢掉這個計劃了。不過那也得先去橋上看看，實地考察一下再說。看一下到底有哪些地方要修，得搭上多少成本，要是實在太多，那他們也沒有辦法了，但若是賠的少一點，商量一下興許還行。

　　老大都發話了，大夥兒哪還敢有什麼意見。眾人頓時三三兩兩地走出門去，吳俊自然是走在最前面，叼著根煙，臉上陰晴不定，看不出什麼想法。而走在最後的，卻是那個在白天一直糾結著橋上鬧鬼的小胖。

　　聽說要去橋上，他心裡可是千萬個不願意，但是老大既然都說要去，他一個當小弟的，敢不去麼？就算老大給他面子，別的兄弟們見他這麼慫，以後的事哪還有他什麼份兒？思來想去，小胖還是無奈地垂下肩膀，嘆了口氣，跟上了前面的大部隊。

　　天色雖晚，卻也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只是斷橋那附近原本就沒有什麼人家，再加上也沒有人過橋，這時候可算是人煙稀少。吳俊帶著一幫小夥子浩浩蕩蕩地到了橋上，聽他說了句“到處看看吧”，就都三三兩兩四下散開。這幫人並沒有什麼專業的眼光，但是約莫估量一下還是可以的，當下就到處敲敲打打觀察起來，倒還挺像模像樣。

　　而吳俊本人，則是叼著那根已經吸掉大半的煙頭，慢慢地朝著橋中央走去。

　　並不是什麼有意識的行動，他只是想自己一個人安靜一會兒而已。雖然他挺喜歡熱鬧的，但是在有煩心事兒的時候，周圍的人們吵吵嚷嚷的反倒會讓他頭疼。偶爾站在風口，享受一下吹涼風的滋味也不錯。

　　斷橋塌陷下去的地方就在橋中央的側面，一個大口子加上數道觸目驚心的裂縫，可以想見當初它陷落的那一天，帶著數條人命向著下方的石頭河灘上墜落，那是何等驚心動魄的場景。吳俊並沒有看過那些屍體的慘狀，但僅僅是想像一下他都覺得瘮人。按理說，這裡應該是最先開始看的地方，但是那幫小夥子們還在橋頭那裡磨蹭著，也沒有人過來。吳俊本人更是懶得催他們，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

　　說起來……

　　站在塌陷的邊緣處，吳俊突然想到。

　　今天淩晨的時候，看見那個在橋頭上砸石頭的女人，也是在這個地方。

　　可不是麼？淩晨時分，他閑逛到附近的時候，聽到了那個怪異的敲擊聲，走到橋上來一看，卻是個女人正在砸石頭。光是砸也就算了，自己問話的時候，她也是有一茬沒一茬地搭理著，還說要在石頭上面找什麼東西，找不到之前就不走。真是個神經病女人。吳俊想想都覺得好笑。石頭上面除了石頭之外還有什麼？

　　那個蠢貨胖子，居然還聽他媽說什麼“替死鬼”，腦袋讓驢踢了吧？要真是找替死鬼的，自己哪還有命在？早就被推下橋去了！再說了，如果那個女鬼晚上出來害人，那白天她又跑到哪裡去？鬼可是不能被太陽照到的吧？而且她還說了，找不到之前就不走……

　　誒？

　　吳俊突然皺了一下眉頭。

　　那個女人，當時是這麼說的嗎？

　　不，不對，仔細想想的話，她的原話好像是：

　　“找不到之前，我走不了。”

　　……不是不走，而是走不了，不能走。

　　吳俊在剎那之間，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腳下一頓，急急忙忙就想要退後，但是已經晚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一隻手突然之間從橋斷口的邊緣伸了上來，一把拽住他的腳腕，連讓他慘叫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就這麼把他拉了下去！

　　吳俊大頭朝下，在呼呼的風聲中，他終於看到了“那個”的正體。

　　她就在那裡，就在橋的正下面！她的身體緊貼著橋底，和剛才自己站著的位置僅隔著一塊石板而已！在這個位置，就算有太陽也照不到她，是絕佳的藏身之處。然而，當吳俊看到她那張恐怖的臉龐時，他終於把一切都搞清楚了！

　　那張面孔明明是人面，卻又不像是人面，就如同是把殘碎的血肉在臉上拼合起來似的！一塊一塊的碎肉粘連在一起，看起來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那就是“她”的臉龐！

　　同時，也是她在找的東西！

　　這座橋塌陷的時候，有一個女人從橋上頭朝下墜了下去，直直地摔在了下面河灘的石頭上，整張面孔摔得粉碎！血肉模糊地黏在了那塊石頭上！這就是她會在半夜敲石頭的原因，她是在找自己的臉啊！她要將自己臉上的血肉從石頭上摳下來！

　　“找不到之前，我走不了。”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在沒有找回自己的臉之前，她沒法抓替死鬼，當然就沒法去投胎轉世！

　　在那河灘上方的半空之中，吳俊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的明悟，他什麼都弄明白了，只是可惜，卻再也沒法把那些事實說出來！

　　女鬼抓住他腳腕的手早已松開，吳俊的身體挾裹著勁風，向著那亂石嶙峋的河灘上倒栽下去！

　　而在橋上，一眾小青年這才發現他們的頭頭不見了，疑惑地到處尋找起來。只有那個一直待在橋頭的小胖，此時正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吳俊剛剛掉下去的地方。

　　“有鬼……有鬼……”他像是被什麼嚇到了一樣，喃喃地念叨著。

　　“有你個大頭鬼！”旁邊兒一個小青年不耐煩地啐了他一口。

　　沒有人知道，吳俊此時正面朝下躺在河灘上，而在他臉部的正下方，壓著一塊鮮血淋漓的石頭。橋下方的女鬼早已經不見了，那裡空空蕩蕩，彷如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存在一般。

　　或許，過不了多久，半夜行經此地的人，就會看到一個叼著煙頭的大漢，蹲坐在橋上，嘣嘣梆梆地敲打著，他不會讓別人看到自己的面孔，只是一直孤獨地砸著石頭而已。如果有人問起，他會回答，自己在找東西，在石頭上找東西。

　　因為，在沒找到之前，他走不了。

其八 百鬼夜行 第二十二節 無功而返

　　陰雲密佈的天空，卻並沒有降雨的跡象，僅僅是這樣持續陰沉著，遮蔽著陽光而已。而在這條被兩旁的樹木遮蓋住的山路上，則更是連一點明亮的跡象都看不出，一切都掩藏在昏暗的暮靄之中。

　　也就是在這樣陰暗的環境中，鐘天正呆愣在那裡，看著面前那個熟悉而危險的身影。

　　他好不容易到了三清寺門口，這就打算上去了，卻沒想到因為一時大意，又讓自己陷入了險境之中！

　　這時候，他正跟那個恐怖的女屍面對面站著，相隔不過兩步！只要那女鬼留著長指甲的手臂向前一伸，就能把他抓個正著！

　　而鐘天被這突然一嚇，身子都差點軟癱在地上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臨了臨了，這個女鬼居然還是追了過來！而直到現在，鐘天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追上自己的！

　　但是那個女鬼顯然並沒有打算給鐘天思考的餘地，甚至連逃命的機會都沒給他，她在鐘天愣在原地的時候，就已經驀然伸出了雙手，筆直地向著他的胸口抓了過來！

　　眼看著那雙手就要抓住鐘天的身體，只消這一抓，鐘天怕是再也逃不得了！千鈞一發之際，鐘天嚇得向後一倒，卻堪堪避過這一下，讓那女人抓了個空！鐘天背朝下摔倒在石頭階梯上，把背部撞得生疼，但這疼痛卻似乎喚回了他的力氣。鐘天趕緊往旁邊兒一滾，一個挺身爬了起來，屁滾尿流地沿著石階飛奔而上，生怕再被那女鬼抓到！

　　但是他顯然低估了那個女鬼！別看她一直搖搖晃晃的，但真要爬上來，速度卻是比他想像的還要快得多，居然能緊跟著鐘天，死死地追著他。鐘天只回頭看了一眼，當即就把魂兒都嚇飛了，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往石階上面跳去。真希望那個什麼“無禮大師”是個佛祖一般的神人，能立刻出現在此，用個法寶把這女鬼收了才好！只可惜，那都只是幻想而已。現實毫不留情地追趕著他，只等著要將他的骨頭都一併吞掉！

　　鐘天一下都不敢停，眼看著跑過了三清寺的山門，正要再往上跳去，卻是腳下一絆，“撲騰”一下摔倒在了石頭階梯上！

　　完了！

　　鐘天只感覺身後呼呼的風聲傳來，他知道自己是絕對跑不了了，那餓死鬼一定會立刻撲上來，一口咬斷他的脖子！鐘天絕望地閉上眼睛。他也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自己臨死之時會是什麼樣子，就連被做了惡事被槍斃這種結局他都想到過，卻惟獨沒有想過會被餓鬼給吃掉！如今這註定的時刻終於來臨了，他也只能趴伏在地上，閉著眼睛顫抖著，等待著那女鬼用那口噁心的尖牙給他來上一下！

　　一陣輕風吹過他的身體，又在山路林間緩緩地消散。鐘天緊張地喘著氣，但是預料之中的疼痛卻始終都沒有出現。唯有草木隨風搖晃的聲音回響著，其餘皆是一片寂靜。

　　怎、怎麼了？

　　片刻之後，他終於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睛，向著身後看去。

　　就算現在有太陽，也趨近日落時分了，更何況是陰天呢。此時的山路宛如一條幽靜的密道一般，樹影叢生，林間特有的“沙沙”聲在他的耳旁一波一波地掃過。但是他的雙眼所見，雙耳所聞，也就僅此而已了。

　　鐘天再一次愣住了。

　　他沒有看到那個女鬼的身影，就連聲音也沒有再聽到半分，仿佛在他閉上眼睛的時間裡，那女鬼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四下張望著，仍然沒有看到那個女鬼，她就連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次放鬆警惕了，說不得下一秒，那個女鬼就會從林中的某處突然竄出來，一把將他抓住！

　　鐘天骨碌轉著眼睛，但周圍確實不再有什麼動靜了。他轉過身體，繼續沿著這條石板小路前進著。一路上小心提防著四周，但是直到他看見三清寺那簡陋的小門之前，那個女鬼都沒有再次出現過。

　　鐘天抱著忐忑的心情，踏入了這道小門。

　　由於要在逢魔時刻進行祭祀的緣故，現在三清寺中各處都點著蠟燭。而鐘天在踏入這裡的瞬間，心中那股驚恐和煩躁卻在一瞬之間就消除了大半，只是他心中還一直念叨著要找那位無禮大師，竟然一時沒有注意到。

　　這裡明明是寺廟，卻看不到半個和尚，因為此時和尚們也都在準備做法事。鐘天踩著有些殘破的石階走上寺院前面的高臺，心裡正在犯嘀咕，卻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不遠之處一個正在拿著掃帚清掃地面的人影。

　　他連忙跑了過去。

　　“那個，請問一下，這裡是不是——”

　　鐘天的話語隨著腳步一同頓住，就停在那個身影之前幾步的地方。但是這一次，他並不是因為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物而停下的，倒不如說恰恰相反，展現在他眼前的，或許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

　　那個一身素雅裝扮的女人抬起頭來，把注意力從地面上移開，目光平淡地注視著他。她的眼中並沒有一絲笑意，但即便如此，那種超凡脫俗的美麗也是無法掩飾的。

　　仿如仙子一般。

　　鐘天吞了一口口水，甚至一時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太美了，這個女人真是太美了！

　　幾乎不帶一絲瑕疵的臉蛋，真的就如天仙都比不過她！長長的秀發披散下來，襯著她頸部和麵龐白皙的皮膚，如同絕世的藝術品，清純之中又包含著成熟的誘惑。再往下看，她那身素雅的衣物根本不能遮掩玲瓏有致的身材。鐘天把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已經不由得呆住了。

　　哪怕有人此時告訴他，這是神明留於世間的偉大傑作，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但他卻沒有注意到，在他以毫不掩飾的目光盯著這女人看時，女人卻是柳眉一蹙，露出一個稍有些厭煩的眼神。

　　“什麼事？”她冷冷地問道，語氣中不帶絲毫的抑揚頓挫。

　　“啊？哦……哦，那個……”

　　聽她驟然開口，鐘天丟了一半兒的魂頓時回到了身體裡，然而即便如此，他的意識也還沒有立刻進入正道，而是想著“聲音也好好聽啊”這種無聊的事情。直到眼看著那個女人的不悅之色已經表現在臉上了，他才連忙說道：

　　“是、是這樣的……就是說，今天鬼節，然後我撞鬼了，餓死鬼！對，餓死鬼！那個……反正一直就跟著我！我聽人說，這裡有個無禮大師，是個得道高人，我想請問——”

　　“你恐怕來錯了。”

　　由於緊張，鐘天說的話結結巴巴的，前言不搭後語。不過那女人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聽他把話說完的意思，才剛聽到他說出“無禮大師”這幾個字，她就擺擺手，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

　　“這裡沒有什麼無禮大師。”

　　鐘天一下子愣住了。

　　盡管在來此之前，他也曾想過“或許那個無禮大師就是一個騙子”還有“也許那什麼三清寺也根本不存在”這樣的事情，但哪怕為了一線希望，他也是辛辛苦苦地跑過來了，更別提路上還遇到了那個可怕的餓死鬼。然而，當那一絲希望真的被連根斬盡的時候，鐘天頭一次覺得，這片天空下竟是如此灰暗。

　　“找錯……了？”他用艱澀的聲音問道。

　　“找錯了。”那女人毫不客氣地說道，“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無禮大師’。說到底，哪個和尚會起個法號叫‘無禮’？稍微動腦子想一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不等鐘天再說什麼，她便伸出手，指向廟門那邊。

　　“總而言之，您還是請回吧，這裡並沒有您要找的人。”

　　鐘天的身體已然垮了下來，就連再說什麼的力氣也沒有了。他不自主地聽了那女人的話，就這麼一步一步地拖著失魂落魄的身體，朝著進來的小門走去。然後，緩緩地跨了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影從寺中離開的一剎那，背後那個清掃著地面的女人，臉上的冷淡表情就此消失，換上了一副難以捉摸的面容。

其八 百鬼夜行 第二十三節 隱瞞

　　“阿彌陀佛。”

　　黃璃眼看那個小子走出了寺門，微微一笑，正要繼續掃地，卻聽得身後傳來一聲響亮的佛號。即便不用回頭，她也知道來的是誰。但她還是提起掃帚，轉身看向了來人。

　　一位精神矍然的老僧正緩緩地從大殿旁邊的一道側門走出來，他慈祥的面龐在燭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倒真有些得道高人的感覺。

　　這一位，可不就是夜永咲曾見過的那位無禮大師？

　　“怎麼了，無禮和尚？”黃璃懶洋洋地把玩著手中的掃帚，問道，“你不在後面好好準備祭祀，這種時候跑來擾我清閑作甚？”

　　無禮和尚聽她說話這般不客氣，倒也不惱，只是微笑著搖搖頭，說道：

　　“施主遠道而來助貧僧成事，卻要在前院掃地，貧僧心中有些不妥，過來一望而已。”

　　“無所謂。”黃璃攤了攤手，“你那後院現在布滿了驅邪鎮魂的陣法，我懶得過去。還不如在這裡掃掃地，倒也清靜。”

　　“阿彌陀佛。施主當真有顆清凈心，倒是貧僧擅自揣摩的不對了。”無禮和尚低頭略施一禮，卻是問道，“適才，貧僧似乎看到有一位年輕的男施主從前門匆匆離去，不知——”

　　“是來找你的，被我打發了。”黃璃一聳肩，露出了一個惡作劇似的笑容，“那小子說什麼‘被餓鬼纏上了’，想來找你幫忙，我就說，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無禮大師，他找錯地方了。放心吧，不會是你的熟人，不然不會被我騙走的。”

　　“這……”

　　老僧面上仍然帶著笑容，眉頭卻是皺了一下，說道：

　　“他特地前來尋找貧僧，貧僧又正在寺中，施主為何要欺瞞於他？若那位施主當真被餓鬼纏身，此時豈不是危機重重？”

　　“與我何干？”

　　黃璃隨口答道：“而且，不是‘當真’，他身上帶著些邪祟之氣，雖然被你寺中的安魂陣削弱不少，還是讓我看出來了。恐怕那小子真是碰上了什麼了不得的玩意兒，這一次一走，就真的要兇多吉少了。”

　　“施主既然知道，為何還——”

　　“因為討厭。”黃璃乾脆俐落地答道，“那小子，哼，都被麻煩纏身了，居然還有空想別的。他剛才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噁心，既然我討厭他，幹嘛還要幫他？而且——”

　　她看了無禮和尚一眼，說道：“你這和尚，不過是眼睛亮了一點而已，還真以為自己有驅魔驅鬼的本事？小心要行善事卻惹禍上身！而且你為了那個祭祀也忙了幾天了，現在馬上就要開始，哪有空再去處理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由他去吧。看在我們是老相識的份上才幫你攔下的，別不識好人心！”

　　可憐的鐘天，他要是知道自己就因為多看了這個美女幾眼，就這麼把希望葬送，不得立刻以頭搶地才怪。

　　無禮和尚苦笑了一聲，說道：“即便這樣，貧僧讓他今晚留於寺中，暫且避劫便是。等到空閑之時，再為他想想辦法也未嘗不可。胡施主何苦如此欺瞞於他……”

　　“老和尚！”黃璃輕叱一聲，柳眉倒豎，把手中的掃帚重重地頓了幾下，語氣中那股發怒的意味更是不必說。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姓黃，不姓胡！你是故意的不成？！”

　　“哦，這倒是貧僧的不是了，還請施主勿怪。”無禮和尚又是低頭略施一禮。然而他臉上笑吟吟的，卻連一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顯然正如黃璃所說，他是故意說錯的。

　　而黃璃也唯獨對此特別在意一般，平素不常發火的她，此時狠狠地瞪了無禮和尚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無禮和尚面上的笑意更重，似乎是隨口一問，說道：“聽施主此意，莫非，那位夜施主還不曾——”

　　“你要是敢說，我就拆了你這間小廟！”黃璃毫不客氣地用威脅的話語打斷他的話，“無論什麼人知道都無所謂，就是不準說給他知道！”

　　無禮和尚搖了搖頭，臉上頭一次現出了憐憫的表情。

　　“施主何須如此遮掩，依貧僧看，縱使那位夜施主知道了，也不會——”

　　“那些我不管！”黃璃“哼”了一聲，“總而言之，你給我記好，我就是不想讓他知道。若是真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我自會告訴他。在那之前，你要是敢多一句嘴，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黃璃既然如此堅決，無禮和尚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輕嘆一聲，又把話題引回了剛才那位離去的年輕人身上，說道：“不知那位施主能否躲過此一劫。”

　　“哼，你不用在這裡悲天憫人。”黃璃的火氣顯然還沒有消下去，說話都帶著些刺兒，“你我都清楚，那些餓鬼可不會無緣無故找上凡人。他是自作孽，可活不可活，都只能看老天的安排了。”

　　是的。黃璃想著。無禮和尚和自己都很清楚這一點，世人若積陰德，自然就不會滋擾邪祟之事。但那些作惡多端之人，遭了惡報也是理所當然的。中元節這一天，雖說地府門戶大開，餓鬼們也隨而紛紛來到人間。但即便是餓鬼道，也是要守規矩的。他們原本就是在餓鬼道中受盡不能飽食之苦，若是再做惡事，只怕更會痛苦萬分，因此即便來了人間，也不會去主動惹是生非，侵擾凡人。

　　但是，如果他們被凡人所擾，那就不好說了。這世間本就講究一個因果報應，既然是凡人自己挑起了“因”，那這“果”自然也會報在他們身上。原本餓鬼們到處遊蕩，不過尋覓些殘羹冷食而已，但要真被人類給惹上了，他們可是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人身上的陽氣對於餓鬼來說可是最好的美食。

　　鐘天若是知道這一點，非得拿大嘴巴子狠狠抽自己一頓不可，他怎麼就這麼財迷心竅了呢？別說早點走了，只要他當時不碰那個女人，就根本一點事兒都不會有！可他偏偏下手了，於是給自己招上了這麼一個禍端，當真是報應不爽！

　　有好一會兒，黃璃和無禮和尚都不再說話，只是沉默著看著天上黑壓壓的雲朵。中元節當天的逢魔時刻已經到來了，正是陰氣極重之時，百鬼肆虐，若是某處有人招惹了惡鬼，只怕就真有一場劫難要度過了。

　　無禮和尚所謂的“祭祀”，其實也不過效仿盂蘭盆會，集各位僧人之力超度鬼魂而已，在程都市內的一些大廟宇裡面自然也要搞的。有沒有效果且不好說，但盡微薄之力，以為世人消除業報，驅災辟邪吧。

　　而此時，在程都市內某間公寓裡面，正有一個男人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他卻不知道，他所招惹的邪祟，絲毫不遜於鐘天！

其八 百鬼夜行 第二十四節 又聞嬰啼

　　孔道維無所事事地躺著，手裡把玩著自己的手機，正在上面唰唰地切著水果。廚房那邊傳來炒菜的聲音，那是他的現任女友簡約在為自己心愛的男友做飯。不管怎麼看，這都是一對甜甜蜜蜜的情侶。當然了，對於孔道維來說，這種事情他已經經歷了太多，他的廚房裡面都不知道進去過多少個女人了，如今也只不過換了一張面孔而已。

　　平心而論，孔道維覺得簡約這個女人真的挺不錯的，即便他以前碰到過那麼多女人，他還是覺得，簡約這個女孩在她們之中絕對能排得上前三名，不管表裡都是。

　　下午逛街的時候，他為簡約挑了幾件漂亮衣服，很爽快地付了錢。簡約雖然嘴上埋怨他胡亂花錢，其實心裡卻是甜滋滋的。有哪個女孩子不喜歡男朋友給自己送禮物呢？簡約又不是異類，當然也不例外。回來之後，再加上他的幾句花言巧語，兩人的關系當然更進一步。

　　他可不像夜永咲那個小白，他接觸過的女人太多，現在他對許多女人的性格、愛好都能摸得清清楚楚。什麼時候出手是最好的，他掌握得也很有分寸。其實女人付出感情並不被交往經驗的多少所決定，有些女人即便被騙過很多次，再次遇到心動之人的時候，她們還是照樣會付出真心。而像簡約這樣的，雖然經驗不多，但卻對男人很有戒心，孔道維是好不容易才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

　　回來之後，他們你儂我儂地相依了一會兒，正當孔道維想要更進一步的時候，簡約卻突然掙脫了他的懷抱，一臉興奮地提議道：“今晚我幫你做飯吧？”

　　孔道維知道她還有些害羞。畢竟他一眼就能看出來，簡約顯然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在這種事情上有一點本能的抗拒心理，這種時候若是硬來就不好了。於是孔道維很開心——至少表面看上去是這樣——地答應了她。

　　時間延後一點也沒有關系，倒不如說，如果吃飯的時候加一點紅酒，之後反而更容易成事一些。孔道維美滋滋地幻想著，之後把赤裸的簡約推倒在床上，看她面如紅潮，粉唇輕咬的誘人姿態，然後再溫柔地將她佔有，那將是一件何等美妙的事情！

　　他似乎絲毫都沒有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已然完全暗了下來，白日與黑夜交替之時——逢魔時刻，已經到來了！

　　孔道維並沒有忘記下午與夜永咲的對話。當然了，在他看來，那個所謂的“靈異編輯”其實也不是什麼懂行的人，只是比普通人多瞭解一點兒而已。他告訴自己的事情應該是真的，畢竟他沒有必要騙自己，而且他的話也都說在了點子上，孔道維還是挺相信他的。

　　不過，相信並不代表著他就要害怕，盡管那個男人把嬰鬼說的那麼恐怖，夜裡自己不還是照樣安然無事？根本不需要什麼保護，一道門神就把那玩意兒打發了。就算他說讓自己在陰氣極重的時候小心一些，那又有什麼關系？大不了每一次過鬼節的時候，自己都老老實實待在家裡不就沒事了？

　　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想法，當和夜永咲對完話之後，他起初雖然慌張了一會兒，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了。不就是嬰鬼嗎？自己有門神保護呢，怕什麼！

　　窗外，似乎漸漸起風了。

　　孔道維起身把手機扔在一邊，走過去掩上了窗戶，順便打開了電視。電視裡面正在放著無聊的電視劇：一個兇惡的中年男人正在拿著拖鞋追打一個孩子，那孩子跑了幾步，卻終於被男人追上，一把提起來，照準屁股，拖鞋底毫不留情地打在了男孩的屁股上。

　　“哇——！”

　　男孩咧嘴大哭了起來。孔道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覺得無聊了，又低頭玩起自己的手機來。

　　“我讓你偷錢，啊？你還敢不敢了？還敢不敢了？！”

　　男人一邊罵著，一邊拿鞋底子狠狠地抽打著，男孩兒哭號著求饒道：“不敢了！真的不敢啦！嗚哇——”

　　即便如此，那男人還是沒有停下管教。鞋底打在屁股上的“啪啪”聲以及男孩吃痛的嚎啕聲一直在回響著。孔道維漸漸覺得有些煩了。

　　“嗚哇……”

　　就在他低頭玩著切水果的兩分鐘時間裡，這哭聲居然一直都沒有停過。最終，煩躁的他只得無奈地拿起遙控器，打算換一個臺，但是——

　　孔道維突然愣住了，他拿著遙控器的手臂懸在半空之中，直指電視機，但是，手指卻始終都沒有按下去。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視，仿佛那裡面出現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但是實際上，電視裡面放映的卻是很普通的景象：一群村姑正在河邊洗衣服。這簡直是再平常不過的場景了。

　　是的，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孔道維的呼吸逐漸加速了。

　　明明是如此正常的景象，但是看在他的眼中，卻是如同夢魘一般！

　　既然……既然電視裡面的場景已經轉換了，那麼……

　　“嗚哇…………哇………………”

　　孔道維拿著遙控器的手臂顫抖了起來。

　　那麼，為什麼那哭聲還在回響著？！

　　電視裡面的人嘴部在蠕動著，但是他們說了什麼，孔道維已經聽不清楚了。不僅是電視裡面，還有手機中的音樂聲，以及簡約在廚房中炒菜的聲音，仿佛都在這一瞬間消失了一般！孔道維的耳朵裡只剩下那個聲音，那仿佛飄蕩在遙遠天際，又仿佛充斥在他的腦中的聲音！

　　“嗚……哇……”

　　那是，嬰兒的啼哭之聲。

　　孔道維“唰”地一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從哪裡傳來的？是從哪裡……

　　他緩緩地走到門口，站在那裡傾聽著。

　　沒錯，聲音是來自外面，正在那門外的樓道內回蕩著。也就是說，那個嬰鬼就在門外！

　　孔道維“咕嚕”一聲空咽。他已經感受到了那來自門外的冰冷，如同一股寒氣侵入一般，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但是即便如此，那聲音卻始終只是盤旋在門外，並沒有絲毫要進來的意思！

　　電視的聲音、手機的音樂、廚房裡的簡約，所有的動靜在他把那顆懸著的心放下的瞬間又回到了他的耳朵裡。孔道維快步走回沙發，翹起二郎腿坐好。不管那哭聲再怎麼騷擾他，他都只是穩如磐石一般坐在那裡。

　　“嘿嘿……”

　　他小聲笑了起來。

　　沒錯，有什麼可怕的？就算那個嬰鬼再怎麼鬧騰，終究是不能進到這房間裡面來！它想要自己的命？哼，別開玩笑！我的命怎麼可能輕易給它？！有那兩道門神在，它想要入侵這間屋子，純粹是癡心妄想！

　　但即便如此，他那兩條胳膊還是在哭聲之中輕微地顫抖著，如同風中殘燭一般。

其八 百鬼夜行 第二十五節 聯系

　　算了，它進不來，不久以後應該就會走了。孔道維安慰著自己。只要裝作沒聽到就好了，嗯，對，玩兒會兒遊戲吧，玩一會兒遊戲，過會兒它就走了。

　　他拿起手機，正要伸手滑動解鎖，卻突然愣住了。

　　……剛才，那是什麼？

　　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機，那處於螢幕鎖狀態的機體正是黑暗一片的，上面什麼都沒有顯示。

　　然而，就在片刻之前，他仿佛在手機上面看到了一張嬰兒的面孔！

　　不，不可能的，它不會進來的，門神還貼著呢，那哭聲不也還在門外回響著嗎？他安慰著自己。對了，一定是因為自己太過害怕，所以出現了一下幻覺，就是這樣！

　　窗外的風聲越來越大，幾棵樹木在風中無力地搖晃著，而就在突然之間，一陣風猛地吹了進來，把孔道維剛剛掩上的窗戶“嘩”地一下吹開，那風在房間之中不正常地亂竄著，不等孔道維反應過來，通往走廊的門和廚房的門全都在被風刮動，自然關上了！

　　“該死！”孔道維罵了一聲，立刻起身把窗戶再次掩上，並且關死。正要回身坐下，卻聽得“哢哢”一陣響動，頭頂上的電燈在閃動了兩下之後，居然熄滅掉了！

　　房間之中陷入一片黑暗。

　　而現在，孔道維就呆呆地站在這仿佛深重無底的黑暗之中。他什麼都看不見，就連窗外的天空也仿佛在一瞬間沉入了深夜一般，讓這個男人被寂靜的黑暗所徹底包圍。

　　不，並非是寂靜的。

　　孔道維聽到了，整個黑暗之中，就連聲音也仿佛被吞噬了一樣，唯有那嬰啼卻是如此清晰地回蕩著，回蕩在這個沒有光亮的空間之中。

　　糟了……他顫抖著身體想著。現在幾扇門都被關上了，我被關在這間屋裡面了！

　　但是，還沒有關系。他攥緊了拳頭。沒事的，那個傢夥進不來，它就算把我關在裡面又有什麼用？它進不來，也殺不了我！最多只是嚇嚇我而已，沒錯，肯定只是嚇唬嚇唬我而已……

　　孔道維憑著記憶挪動著腳步，一點一點地向著門口移去。他知道那個嬰鬼就在門外，他要嘲諷那傢夥，這個孤魂野鬼！跟他那個死掉的母親一樣，都是賤種！他咬牙切齒地走動著，最後，他伸出的雙手摸到了那扇門，他知道自己已經到門口了。然後……

　　然後？

　　孔道維停下了腳步。

　　怎、怎麼回事？

　　他突然感覺到不對勁了，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那一直以來都存在的哭聲。哭聲並沒有消失，但是……

　　孔道維在黑暗之中仔細地傾聽著。

　　但是，那聲音卻並非來自於門外，而是——

　　他轉過身去，現在他聽清楚了。

　　聲音是從他的前方偏一點的位置傳過來的。

　　那個地方……孔道維哆嗦著想到，那裡是沙發啊。但是這不可能，那個嬰鬼不可能侵入進來的，門神應該還在門外啊！它應該是不可能進來——

　　突然之間，剛才看到的那張面孔浮現在孔道維的眼前！

　　他瞪大了眼睛，終於想起來了！

　　是手機！

　　對了，他剛才不是在手機上看到了那個嬰兒的影子嗎？難道說——

　　孔道維的腦子裡記起了一句話，那是下午陪簡約逛商場的時候，那個名叫夜永咲的男人告訴他的。

　　“……嬰鬼對於生命的祈望十分強烈，他們會想盡辦法，尋求一切可以借助之物，一切和他們有所聯系的東西，通過那些來接近你的朋友。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他們帶去陰間……”

　　尋求一切……和它們有所聯系的東西……

　　聯系……

　　孔道維想到了。是那張照片，存在手機裡的那張、他和前女友的照片！昨天晚上自己看過之後忘記刪除掉就把手機扔在一邊了！拍攝那張照片的時候，他的前女友已經懷了孕的！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孩子就已經在她的肚子裡了！

　　那不正是，和嬰鬼有聯系的東西嗎？！

　　孔道維再也來不及多想！他循著發出哭聲的位置，兩步撲向了沙發，伸手慌亂地在沙發上摸索著！片刻之後，他的右手抓到了那個硬硬的東西，然後拿到眼前，按下螢幕解鎖，黑暗之中，那裡成了唯一的光源！

　　聲音就是從手機之中傳出來的！在這種近距離，那聲音刺耳地回響著，但是孔道維卻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急忙打開相冊，一張一張照片翻著，尋找那張致命的照片！

　　在哪裡？在哪裡？記得應該在後面的！不是……過了嗎？不對不對，在前面……啊，找到了！

　　終於，孔道維的眼前浮現了那張熟悉的照片，他昨晚還曾看過的照片！接下來，只要把它刪除掉！他的手指打開了“功能”，正要按下“刪除”——

　　孔道維的身體突然之間僵住了。

　　他的雙眼之前出現了一副奇異的景象，而他整個人就像是呆在了原地一般，再也動作不得。

　　照片似乎變成了一面鏡子，那裡面原本笑容滿面地站立著的自己臉色逐漸變得蒼白，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度恐怖的事物一般。反觀另一邊，站在他身邊的前女友，她的笑容卻是愈發靚麗，但她的臉色也是同樣蒼白的！不僅如此，她的肚子……

　　孔道維的注意力集中在照片上的前女友腹部那一塊，他看到了……

　　那裡正在逐漸地隆起，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直到那女人已經變得如同待產的孕婦一般。然後……一個驚悚的場面出現了！

　　先是頭，然後是身體，最後是腳！孔道維驚恐地看著那個嬰兒從那女人的下體爬出來！它在照片中的地上緩緩地爬動著，像是要爬到手機外面來一樣！

　　“不要……不要……”孔道維喃喃著。他的手指已經僵住了，不僅刪除不了照片，就連扔掉手機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嬰兒森然的面目已經占據了整個螢幕，然後——

　　一雙冰冷的小手從螢幕之中伸出，驀地向著孔道維抓了過來！

　　窗外的風依舊用力撼動著那幾顆大樹，只聽“啪嗒”一聲，一根樹枝被應聲折斷，掉落在地上。說來也怪，那勁風仿佛就是故意要與這樹枝過不去似的，就在它折斷的瞬間，大風應聲而停。

　　一切都在此時歸於靜寂，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幾分鐘以後，穿著圍裙的簡約興沖沖地從廚房中端著一個大鍋走了出來，鍋裡是她用心為自己心愛的男朋友煮的粥。她的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進門卻是先斥了一句：“道維，剛才你把門關上幹什麼？嚇了我一跳呢！”

　　沒有任何人回答。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客廳之中雖然燈火通明，但卻一個人都沒有。

　　“道維？”

　　簡約把那口鍋放下，喊了起來，但是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奇怪……到哪裡去了？

　　簡約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卻看到孔道維的手機還放在一邊。

　　“應該沒出門啊，連手機都沒帶。”

　　簡約喃喃地念叨著，拿起了手機，卻一眼看到了螢幕上面的一個女人。

　　那是一張照片中的女人，長得十分漂亮，笑得也很溫柔。簡約看得出來，那是一種滿足的笑容。她的手輕輕撫在自己的腹部，仿佛在疼愛著什麼一般。

　　這是誰呀？道維的姐妹嗎？

　　簡約不知道。不過，她感覺到這張照片有一點怪怪的，因為那女人站的位置太偏了。幹嘛要站到照片的一端去呢？反正照片裡只有她一個人，拍到中間不好嗎？這攝影師的技術真夠差的。

　　一個人……

　　是的，那張照片之中只有那個女人一個人，站在照片右邊的位置，臉上洋溢著笑容。

　　“唔……道維到底去哪兒了？”

　　簡約把手機放到一邊，有些寂寞地嘟起了嘴唇，看著前方的電視機，輕聲嘟噥著。

　　電視裡面的電視劇又是一集完結，正放著慢調子的平淡片尾曲。

其八 百鬼夜行 第二十六節 追逐

　　天還是陰著啊……

　　夜永咲站在窗邊，啜了一口咖啡，是小包的便宜即溶咖啡。他並不是對生活多麼講究的人，也不是愛喝咖啡的人，只是這種飲品沖起來之後，飲下去暖呼呼的，最適合這種陰沉的天氣。窗簾是撩起來的，他就站在那裡看著外面，就算說是欣賞景色，也確實沒有什麼好欣賞的，不過反正這樣倚在墻壁上也挺舒服，他一時竟有些不想走開了。

　　剛才有一陣子，他看到外面的樹木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搖搖晃晃，雖然窗戶是關著的，他自己卻也感到有些冷意，不知那股大風是不是哪裡的鬼怪作亂呢。

　　不過，不管怎麼說，現在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時間正是晚上八點鐘，逢魔時刻已過，再過幾個小時，中元節也該結束了。不管今天發生過什麼事情，到了那一刻，時間歸零，世間沉浮的虛虛實實也總歸要離去了吧。

　　但那也不關他的事情，接下來，他只要安靜地度過這段時間便好，其餘一切都與他無關。

　　似乎聽到花音從廚房裡面走出來的聲音，夜永咲知道晚飯時間到了。他輕輕拉上窗簾，轉過身去，卻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淩晨時分的那個怪異的“屍體消失事件”。

　　那具屍體，遊蕩到哪裡去了呢？

　　腦袋裡面想著這種無聊的事情，他將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

　　而在他如此享受著生活的同時，當然不會知道，在市區外面山間的一條公路上，正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正在瘋狂地奔跑著。而在他的身後不遠處，一個身穿紅色長裙，吐著舌頭的可怖女人挪著搖搖晃晃的腳步，卻是緊緊跟隨著他，無論如何也甩脫不掉！

　　鐘天已經快要嚇瘋了。

　　可不是嗎，看他一臉的鼻涕眼淚也顧不得去擦，就只能這樣繼續跑下去，因為只要慢下一點，恐怕後面那個女人就要追上他，將他生吞活剝掉！

　　就在不久之前，他上了三清寺，卻從那個掃地的女人那裡知道，那寺裡面根本就沒有什麼“無禮大師”，看樣子他是被阿勇給騙了，亦或者，阿勇也是不知從哪裡聽來的傳言。總而言之，失望的鐘天只好離開了三清寺，再去想別的辦法。他順著石板階梯向著山下走去，心裡卻是想著，今晚不如找個人多的地方去過一通宵，畢竟人多力量大，想來那個餓鬼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就算她敢來，還怕收拾不了她？

　　早該這麼幹了！

　　鐘天狠狠地一揮拳頭，不由得為自己的愚笨而生氣。他從一開始就不該來什麼三清寺，只要在市裡面找一個人多的地方，或者叫上自己的一幫死黨兄弟們，只要碰上那個餓鬼，上去把她綁了，就說是精神病人，扭送警局，都比自己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跑好得多。

　　不過，現在走也不晚。雖說天已經黑了，但是回城的末班車應該還有，坐車去鬧市區，找個賭博廳就好。如果那餓鬼敢進來，別的不說，在那裡看場子的人肯定都不答應！對，就這麼辦！

　　鐘天心裡這麼想著，只感覺自己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不，應該說根本就不可能出事，這個計劃絕對是完美的！

　　只是，他似乎忘記了，在實施這個計劃之前，他還有挺長的一段路要走。

　　眼看著前面就是三清寺的那座山門，鐘天也沒有什麼猶豫，就這麼一腳踏了出去。說來也怪，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陰風卻突兀地從林間竄入，直直地襲上鐘天的身體。他頓時渾身一凜，憑著這幾次躲過餓鬼的直覺，下意識朝前一滾！

　　他的身體咕嚕咕嚕滾在石板上面，把骨頭都磕疼了，但是現在他絕對不會去在意那些。忍著痛起身，這麼一回頭，頓時讓他一顆心又沉入到了穀底！

　　還是那個穿著破爛紅長裙的女人，鐘天一眼就看出來了，且不說別的，只看她那長伸著的舌頭和嘴裡面噙著的自己的半截袖子，除了那個餓鬼還能有誰？！

　　那個餓鬼正堪堪趴在他之前站的位置，若是自己沒有反應，只怕這時候已經被她撲倒，撕扯成幾塊碎肉了！

　　眼看著那餓鬼一撲不中，不帶絲毫猶豫地爬起來。鐘天頓時反應過來了，壓根連再看一眼都不敢，就這麼倉皇地向著山下逃去！

　　怎麼回事兒？她怎麼候在這兒？！

　　他雖然幾乎一天沒有填過肚子了，但是憑著一股勁兒跑起來，還是如同腳下生風一般。只是一邊跑，卻是一邊驚駭地想著，到底這個餓鬼為什麼會在這兒守著他？對了，之前上山的時候，她不也是在山門前突然消失了——

　　山門！

　　鐘天頓時想到了！

　　上山的時候，她在山門前消失，而下山的時候，她又從山門前撲出來！關鍵就在那道山門啊！她一個餓鬼，不敢踏進三清寺的山門，因為那上面供著佛呢！佛門清靜之地，她怎麼敢去？所以她才追不到自己！

　　想清楚了這一點，鐘天恨不得立刻左右開弓，扇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我怎麼這麼笨呢！怎麼早沒有想到呢？！要是早知道這樣，乾脆求求那個掃地的女人，讓她發發慈悲，留自己在寺裡面住下多好！等天亮了，在讓自己的幾個死黨過來接自己，那不就沒事了？

　　至於眼下……

　　鐘天回頭看了一眼，又是嚇了個魂飛魄散！

　　他自認為跑得已經夠快了，卻沒有想到，那女人雖然一搖一晃地跟著，卻是絲毫沒有落下，一直緊緊跟在他身後幾米的地方！恐怕只要他慢上一步，立刻就會被她伸手抓住！

　　這個餓鬼怎麼跑得這麼快？！明明之前幾次都把她甩掉了，為什麼這次卻跑不過她？！

　　鐘天狠狠地咬著牙。他卻是不知道，一開始他碰到這女人的時候，餓鬼附身不久，對這具屍體還不熟悉，不能操縱自如，這才讓他逃掉。而後來到了白天，他逃到外面去，餓鬼又不能堂而皇之地追他，是以他在白天的十個多小時內都沒有撞到鬼。不過現在麼，逢魔時刻已過，天色早就完全黑下來了，再加上還是在荒郊野外，他如何能逃得過鬼魂？

　　不好，不好了……他原本還想著，等甩掉身後這傢伙，再跑回三清寺去。可是眼下他連回頭一步都不敢了！雖然已經跑到了山下，但是也不能在這裡等車啊！而且他光是要拼命跑都費盡了力氣，更別提掏出手機打電話叫人來接他了！

　　眼看著，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了！

　　鐘天絕望地想著。

其八 百鬼夜行 第二十七節 絕望的深夜

　　到底已經跑了多久了？鐘天的腦子裡早已沒有了這樣的概念。他的兩條腿如同不屬於自己一樣麻木，僅僅靠著求生的本能驅使著身體而已。因為他可以停下，但是身後追逐著自己的那個女人卻絕對不會停，而一旦被追上，自己就只有死亡一途！

　　但是，如果繼續這樣跑下去的話，就算甩掉了鬼魂，他也會死的吧？

　　一天幾乎沒怎麼吃東西，再加上這樣玩兒命的奔跑，跑了一公里還是兩公里了呢？十公里或許也有吧？鐘天曾經看過電視裡面演的，在跑完馬拉松之後猝死的事件。且不說那個，現在就連在大學裡面跑個一千米也有死掉的呢。鐘天並不認為自己的體質比那些人強到哪裡去，因此，直到現在還能跑得動，這倒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了。

　　而事實上，他的腦子已經陷入眩暈狀態了，就連看清楚前面的路都成了一種困難的事情。鐘天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過量發熱，能量都快要燃燒完了吧？就算現在再怎麼堅持，也已經不再是生存和死亡的較量了，而是在兩種死法之間選擇一個：是活活累死還是被餓鬼吃掉。而相較之下，即便已經暈暈乎乎，他還是寧願選擇前者！

　　哪怕是註定要死，他覺得自己至少要在死之前硬氣一回，像電視電影裡面他一直裝作不屑一顧的大英雄一樣，為了生命而不斷地抗爭下去。

　　其實說起來，他也才只不過跑了一個多小時而已，比起那些馬拉松運動員還遠遠不如，但是對於這個青年人來說，他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不，應該說是已經到達極限了。市外的道路寂靜的出奇，也讓他早已習慣了耳旁呼呼的風聲和紛亂的腳步聲，就連那不知何時響起的嘣嘣梆梆的敲打聲都沒有注意到。

　　不知何時，他已經跑到了一個市郊的小莊子。眼前的景色不再只是一望無際的道路，而是多了些遍佈路邊的小房子，不遠處似乎還能聽到流水之聲，而那梆梆的敲打聲也是越來越響。

　　鐘天的眼前出現了一座斷橋。

　　雖然說是斷橋，但是也只不過是在橋中央的側面塌陷了一塊而已，要說過橋還是沒什麼問題。不知何時，一個男人自黑暗之中緩緩地現身了，他正蹲在那塊缺口旁邊，低垂著頭，對著一塊石頭敲打著，而那梆梆的響動就是他砸石頭的聲音。

　　由於他一直垂著頭，鐘天也沒有看到他的面孔，不過這個時候他那還顧得上那些？他如同風一般從這個奇怪的男人身邊跑過，就連一點回頭的動作都沒有。而男人就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也一直在那裡敲打著，仿佛在尋找著什麼東西一般。

　　要跑不動了……

　　就算是靠著再強大的求生意念作為支撐，也終會有燃盡的時候，鐘天知道自己的身體早已承受不住這樣的負荷。這裡就是他的極限了吧？不管怎麼說，哪怕註定要死，至少他英勇地做過鬥爭了，這樣也就足夠了吧？

　　迷迷糊糊中，已經決定要放棄的鐘天，突然在視線的末端看到了什麼東西。

　　那是……

　　他雖然看到了，但是大腦卻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有求生的本能促使著他在無意識中朝著那個方向跑著，在即將觸碰到那玩意兒時，鐘天突然清醒過來了！

　　這是一輛摩托車！

　　並不算嶄新的車子，但是鑰匙插在上面，而聽這轟隆隆的聲音，這傢夥居然都沒有熄火！

　　絕路逢生！簡直就像是上天給予的恩賜一般！

　　不帶絲毫猶豫，鐘天抬腳便跨了上去，就連車腿都沒有踢開，就這麼加起油門，向著遠方狂飆而去！

　　“站住！小偷！賊！給我站住！”

　　一個穿著紅襯衫的小青年提著褲子從後邊追上來喊了兩句，卻是只能無奈地看著那人騎著自己的摩托車絕塵而去。

　　“呸！”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哭喪著臉罵道，“這叫什麼事兒？白天丟了老大，晚上又丟了摩托車，我做什麼孽了這是？！”

　　他不過上個茅房而已，由於實在憋急了，就連鑰匙都沒拔，火兒也沒熄掉，原想著一分鐘就出來了，也不會有什麼事，誰成想就這麼晚出來幾秒鐘，摩托車就被人順手牽羊了。

　　“***！撞死你才好！”他憤恨地罵了一句。卻突然感覺到身邊有一陣陰風刮過，不等他反應過來，卻又有一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人一搖一晃地從他身邊跑了過去！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個女人，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錯覺，剛才錯身而過的一瞬間，他好像看到那個女人的舌頭，長長的一條全都耷拉在外面，就像是地獄裡面的餓死鬼一樣。

　　怎、怎麼回事？

　　這一瞬間，他不由得想到了白天小胖說過的話：今天可是鬼節啊！

　　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算了。他想著。不就是丟了輛車嗎？回頭賺錢再買一輛就是，今天不太對頭，趕緊回家裡面歇著去吧。

　　不遠處，那個女人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包裹之中，像是要去追逐那輛離開的摩托車似的。

　　鐘天還是不敢回頭。

　　盡管理智已經告訴他，應該是把那個女鬼甩掉了，但是他還是怕。他害怕自己這麼一回頭，就看到那個女人仍然跟在自己身後，就算是騎著摩托車都甩不掉！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運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若說好的話，怎麼偏偏讓他撞上這麼個邪門子事？可若說不好，怎麼就在絕路的時候又給了他一線希望？

　　看樣子，我是命不該絕啊……

　　他慶幸地想著。然而胸腹之中卻是大幅度地一擴一縮，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剛才跑了太久，他現在連腦袋都在嚴重缺氧了。還是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不過從周圍星星點點的燈光來看，自己已經跑到市內了吧？接下來，只要找個人多的地方……

　　鐘天控制著摩托車，小心地轉了個彎。

　　沒錯，找個人多的地方……

　　他的周身傳來一陣麻木的感覺，大腦也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但是不行啊，這種時候可不能暈倒啊，明明馬上就可以躲過去了，怎麼能在這種地方——

　　“砰”！

　　在舊區的某個街角，發生了這樣一聲劇烈的撞擊，但是這裡荒無人跡，卻是沒有一人注意到。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鐘天趴在地上，幽幽地轉醒了。

　　這裡是……

　　“呃，咳咳！”

　　他的胸口處傳來一陣撕裂的劇痛，讓他不由得痛苦地捂住了那裡。看樣子剛才摩托車撞翻的時候，把他的身上撞得不輕。

　　“唔……該死！”

　　他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

　　十一點五十八分？

　　已經半夜了？怎麼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他記得自己從三清寺上下來的時候才不過七點多的樣子吧？就算後來跑了很長時間，又開了一段時間的車，也最多九點多而已啊！難道說自己這一昏迷，居然昏迷了幾個小時？

　　壞了！那個女鬼能找到自己，這幾個小時的時間足夠她找過來了，得趕緊走，趕緊走！

　　他捂住自己劇痛的胸口，朝著那邊躺在地上的摩托車走過去，但是撞在墻上的摩托車已然支離破碎，慘不忍睹，這種情況下，就算說這輛車還能開，他自己都不信！

　　糟了，只能靠自己的腳……呃——

　　鐘天突然看到了。

　　在那邊街角的位置，一個身穿紅色長裙的身影正在走過來！

　　已經找過來了？！

　　鐘天連忙縮回身體，向著小巷子裡面走去！但是他卻已經一步都跑不起來了，且不說身上還有沒有體力，單是胸口的劇痛都讓他無法跑動。

　　得藏起來！找個地方藏起來！

　　慌亂之中，鐘天也顧不得其他了，他打開巷子裡面一個垃圾桶的蓋子，也不顧裡面有多臟多臭，就這麼爬了進去，把自己埋在一堆垃圾裡面，蓋上了蓋子！

　　到底……那傢夥是怎麼找到自己的？

　　鐘天一邊傾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邊又在思考著。

　　難道說餓鬼的鼻子像狗一樣靈？可以聞著味兒找到自己？但是那傢夥的鼻子也沒什麼突出的啊……

　　那個女鬼的形象浮現在他的腦子裡。

　　長長的舌頭，外凸的眼珠子，漲成紫紅色的面孔，還有留著口水的噁心大嘴，以及牙縫裡面叼著的自己的半截袖子……

　　半截袖子？

　　鐘天渾身一顫，他突然知道了。

　　是了，就是在自己淩晨時分第一次遭遇這個女人的時候，被她一口撕下了自己的半截袖子！此後每一次見到她，那半截袖子都仍在她的嘴裡，她就是靠著這個找到自己的！

　　但是，已經沒有容他多想的時間了。

　　他躲在垃圾箱裡，卻是聽到了外面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腳步聲。一搖一晃，一瘸一拐，速度卻是很快很快。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鐘天知道，自己已經逃不了了。

　　就在下一個瞬間，他頭頂的垃圾箱蓋子，被猛然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