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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r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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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川原礫] 刀劍神域 - 幽靈子彈(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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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48:36 |只看該作者
第06卷 第13章

Gun Gale Online這款游戲的系統上,沒有過去RPG里所謂「戰士」與「魔法師」這種職業的概念.

每個玩家可以自由選擇並強化肌力[STR],敏捷[AGI],耐力[VIT],靈巧[DEX]…等總共六種「能力值」;另外還有槍械熟練度,彈道預測線強化,急救,特技等數百種「技能」,藉此構成只屬于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說,在某種意義上這個游戲里的職業量就跟能力組合數一樣多.

但反過來說,毫無計劃的能力構成——比如明明STR值相當低而無法裝備大型槍械,偏偏又不斷提升重機關槍的熟練度等——則會削弱自己的戰斗力.也因為此,—定會出現像「要使用這把槍械就需要這些能力值與技能」這種能力構成的固定規則.依照技能選擇的細部差異,眾人將特性大致相同的玩家分類為「打手」,「坦克」,「補師」,「斥侯」等職業.

詩乃的職業「狙擊手」雖然稀少,但也是其中之一.他們為了裝備大型狙擊槍,必須先強化STR,接著為了提升射擊精准度而必須加強DEX,最後則是為了在狙擊後能高速脫離現場而適量提升AGI;相對地,只要被發現就會落敗,所以完全放棄VIT.在技能上,除了必定需要的狙擊槍熟練度以外,還得強化其他所有關于命中率的技能;防禦用的當然就全部舍棄.只不過,就算能力配合得相當完美,還是有可能因為「心跳連動系統」而狙擊失敗,而這點就可以說是這個職業的難處了.

像這種過于極端的類型,其實並不適合參加多人大混戰.在瞄准遠方敵人時,他們很容易就會被其他人逼近身邊.一旦裝備沖鋒槍或突擊步槍的打手型玩家接近,狙擊手就只能舉白旗投降了.就算豁出去在沒有瞄准的情況下開火——通常沒辦法擊中——也只是落得在開第二槍之前便被全自動槍械打成蜂窩的下場.

基于上述的理由就可以知道,如果詩乃單獨行動,像現在這樣被重視命中率型的中距離打手「夏侯惇」接近到CQ突擊步槍的射程時,她就已經沒有獲勝的希望了.

但這回的狀況不太一樣.因緣際會之下,她身旁有一位在GGO世界應該是絕無僅有的「光劍士」,這人怎麼看都是名黑發少女——但其實是個少男.

「光劍」這種應該是營運公司程序設計師依個人興趣所設定出來的武器,其極端程度與狙擊槍比起來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射程只有劍身長度,大約一·二公尺.GGO世界最小的實彈槍「德林吉袖珍手槍」的射程僅僅只有五公尺,但光劍的攻擊范圍比起它還要短得多.不過,那閃爍著藍白色光芒的能源劍刃卻設定成擁有超乎想象的威力.這點從它能劈開黑卡蒂由極近距離發射的50BMG彈就可以獲得證明.

換個角度來看,既然可以劈開任何子彈,也就等于是這個世界最強的防禦武器.但即使有「彈道預測線」,要用僅僅三公分寬的劍身來防禦遠超過音速的彈雨也絕對不是件簡單的事.

這需要冷靜地判斷預測線的軌道與順序,還得有足以正確運劍的反應能力.而最重要的關鍵,便是面對全自動步槍也能面不改色的膽識——

到底要經過什麼樣的練習才能學會這些技術呢?詩乃實在難以想象.不,這或許已經不算VR游戲的技術了.是玩家與角色一體化之後,源自于他本身的經驗,信念以及靈魂的力量.

裝填完畢的夏侯惇再度拿起CQ瘋狂開火,然而桐人手上的光劍在空中化出無數殘影,精確地從彈雨里頭挑出所有會命中自己的子彈,先後格檔,彈開.看著他的背影,讓詩乃不得不這麼認為.

這超越假想世界與現實世界藩籬的真正實力,正是詩乃追求的目標.在這個世界里習得狙擊手的冷靜,不對,應該說是冷酷——無情,然後藉此粉碎朝田詩乃身上的軟弱.為了尋求能讓她得到真正力量的對手,這半年來她不斷徘徊在荒野當中.

自從昨天遇見桐人之後,詩乃心里便一直有「我要全心全意與這名強敵戰斗.如果能取勝,就一定可以獲得這樣的力量」的想法.

但她同時也注意到,心里有另一種感情正在萌芽.

我想了解他,想跟他聊更多話.桐人來到GGO前,在那個世界里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他在那個世界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學到了什麼,又是怎麼奮戰過來的?不——甚至連他在現實世界是怎樣的人,我也想知道.從小到大,自己從沒對任何人有過這種念頭…………

「詩乃,趁現在!」

將夏侯惇第二次射擊全數處理完畢的桐人大喊,詩乃的思緒也因此被拉了回來.

她右手食指半自動地扣下黑卡蒂的扳機.雖然這一槍欠缺集中力,但現在的距離不到一百公尺.能力專注在命中率上的詩乃當然不可能失手.黑卡蒂的子彈直接從正中央貫穿夏侯惇的武將風格身體護甲.

在平時的戰斗里面,HP歸零的玩家會像玻璃般破碎並且消失,但BoB大會卻根據特殊規則而讓尸體留在現場.夏侯惇中彈後整個人向後飛去,而頭盔上的中國結也隨之在空中飄蕩.當他整個人呈大字型倒在荒涼的地面時,紅色的「Dead」標簽也開始旋轉起來.

詩乃吐了口氣後站起身,順便也將黑卡蒂能裝七發子彈,但殘彈已經不多的彈匣換掉.接著她將搭檔背上右肩,瞄了臨時的伙伴一眼.

桐人靈巧地旋轉手中光劍並將它放回腰間扣環上.他在紅色夕陽映照下的側臉,看起來是那麼的神秘.借著深呼吸將方才接近渴望的感情壓下去後,詩乃迅速地說:

「剛剛的戰斗聲會招惹更多人過來.我們得趕快移動才行.」

「嗯.」

桐人點了點頭,接著將目光轉向附近的河面.

「『死槍』應該是沿著河岸朝北方走了.他大概想找個地方躲,等九點的『衛星掃描』過後再選擇接下來的目標.我想在他殺害……射擊下一個目標前阻止他.你能幫忙想個點子嗎,詩乃?」

聽見這突如其來的請托後,詩乃先眨了幾下眼睛,接著才急忙思考應該怎麼辦才好.雖然在仍未了解整起事件的情況下,實在很難想出什麼好主意來,但詩乃還是立刻開口說道:

「不管他有多詭異的力量……『死槍』基本上還是個狙擊手,所以他應該不擅長在沒有掩蔽物的開放空間作戰才對.不過,由這里再往北方前進,便會離開河岸對面的森林地帶.接下來一直到島中央的都市廢墟為止,全都是視野良好的平原.」

「也就是說,他很可能會選擇那座廢墟當成下一個狩獵場……是吧?」

桐人嘟囔完,便朝北方遙遠地平線的模糊大樓群剪影看去.雖然遠近效果讓它們看起來非常遙遠,但直線距離其實不到三公里.只要AGI值不會太差勁,邊戒備邊奔跑只要十分鍾左右就能到達.

「好.那我們也朝那座都巿前進.若沿著河岸跑,左右兩邊應該看不見我們才對.」

「……知道了.」

點頭同意桐人的話後,詩乃稍微往背後看了一下.

「戴因」的尸體依然躺在稍遠處的鐵橋尾端.但那個物體的存在反而表示他依然活著.真正死亡的人——雖然還只是可能——是早已消失無蹤的「Pale Rider」.

老實說,詩乃到現在還是沒辦法相信這件事.但同時又不認為這一切全是謊言.

不過,她心里有某種確定的預感.那就是自己將在第三屆BoB大賽里產生某些改變.只是不知道改變的方向是否會如自己所願——此外也不知道讓自己改變的對手,究竟會是桐人,還是那個神秘的破斗篷.

現在她只能靠自己的直覺來行動.因為「直覺」這種東西,是唯一無法透過屬性或是強化獲得的技能.

雖然詩乃沒像鏡子那樣極端強化AGI,但她的敏捷度絕對不低.賬面上應該與STR優先的桐人差不多才對.

但是像現在這樣一起奔跑之後,詩乃必須要拼盡全力才能追上前面飄逸的黑發.該怎麼說呢,兩人的「基本動作」完全不同吧.河岸上有無數大石頭與忽然出現的龜裂,而桐人就像早已記住它們的位置一般,迅速閃躲或飛越這些障礙.他時常轉過頭配合詩乃的速度,這更是讓她覺得相當不甘心.

話雖如此,確實也是因為跑在前面的桐人幫忙指出容易通過的路徑,她才能比預想中還快通過中南部區域的草原地帶.不知不覺間,腳底的河床已經變成水泥地,抬頭也能見到沖天的大樓群不斷靠近當中.他們即將進入這座島的主戰場——城市廢墟.

「沒追上他.」

放慢腳步的桐人對詩乃輕聲說道.他多少有點期待能在途中趕上潛入河底朝都市前進的「死槍」,然後在對方以非武裝狀態離開水面時發動攻擊.

「……該不會是在哪里追過他了吧……」

詩乃回答完後,轉過頭來的桐人便以沉思的表情看著身後的河流說道:

「不,這不可能.我在奔跑時已經確認過水里沒有敵蹤了.」

「是,是嗎……」

話說回來,只要沒裝備氧氣筒,就沒辦法在水里待超過一分鍾.死槍帶著L115這種大型狙擊槍,應該沒有多余的載重空間才對.這麼說來,他—定是潛進鐵橋下方河川,然後順著往北的水流游到詩乃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接著爬上岸跑進都市廢墟里頭.

「——那麼,他應該已經潛伏在這座城市里面了.你看河流到那邊就沒了.」

詩乃眼前的河川,已經變成暗渠流進都市地底.而下水道入口處設置有堅固的鐵欄杆,一看便知道玩家沒辦法通過.那種障礙物就算扔個上百顆電漿手榴彈都無法破壞.

「這樣啊……距離九點的掃描還剩下三分鍾.只要呆在這座廢墟里,就沒有能躲過衛星掃描的方法對吧?」

詩乃瞬間考慮了一下桐人的問題,接著用力點了點頭.

「嗯.上一屆大會里,就算是在高樓大廈的一樓還是會出現在地圖上.若真要躲,就只有相當危險的水底或是洞窟.除此之外就沒有能躲過掃描的地方了.」

「OK.只要在接下來的掃描里能鎖定死槍的位置,就馬上發動攻擊以阻止他開槍.我會直接朝他沖過去,到時候就麻煩你掩護我.」

「……我是沒關系啦……」

詩乃聳了聳肩,但隨後還是抓住這久違的機會糾正桐人說:

「但是有一個問題.你沒忘記『死槍』不是那家伙的正式名稱吧?不知道名字的話,根本沒辦法從雷達上找出他的位置.」

「嗚……對,對哦……」

光劍士皺起漂亮的眉毛,陷入沉思.

「確實……三十名參賽者里,你不認識的只有三個人對吧?這三個人之中,我所追蹤的『Pale Rider』不是死槍.也就是說剩下那兩人……『槍士X』與『Sterben』里有一個是死槍……如果待在城市里的只有一個,那一定就是他了……」

「如果兩個人都在,我們根本沒有猶豫的空間耶.現在就得先決定要攻擊哪一邊才行.那個——我剛才忽然想到……」

詩乃干咳了幾聲後才繼續說:

「……把槍士反過來念不就變成『死槍』了嗎?而『X』則可以念成『cross』,也就是那家伙比出來的十字……不過,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吧……」

「嗯……不過呢,VRMMO的角色名稱基本上都是隨便創造出來的.像我也只是把本名拿來改一下而已……你呢?」

「我也是.」

他們互相以奇妙的表情看了對方一眼,接著同時干咳了幾聲.

桐人似乎還沒決定,話語隨著歎息而出.

「如果那個叫『Sterben』的真像他名字一樣是個外國人就好了.BoB里有來自國外的玩家嗎?」

「這個嘛……」

詩乃看了一下手表,距離掃描只剩下兩分鍾不到.于是她盡可能迅速地說明:

「第—屆大會時,可以自由選擇連到美國或是日本的服務器,不過聽說日文接口的日本服務器里還是有少數的外國人.雖然那時候我還沒有玩GGO,但從新……鏡子那里聽說,第一個在BoB里獲勝的就是外國人唷.那人好像非常強,光靠小刀與手槍就把日本人全部干掉了……」

「這樣啊……那他的名字是?」

「好,好像是叫薩德……薩德利還什麼的怪名字.不過我開始玩時,日本服務器就只有日本國內的玩家才能聯機了,所以第二屆和第三屆參賽者全部都是日本人……至少是住在日本國內.那個『Sterben』雖然是外文拼音,但應該是日本人才對.」

「這樣啊……」

桐人用力眨了一下眼,像是終于下定決心般這麼說:

「好,如果兩個人都在廢墟,就到『槍士X』那邊去.到時就算我像Pale Rider那樣被震撼彈擊中而麻痹,你也不用慌張,只要准備狙擊就可以了.死槍一定會用那把黑色手槍做最後一擊,你就趁那時候攻擊他.」

「咦…………」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詩乃馬上忘記時間已經剩下不到一分鍾,瞪大了眼睛.她緊盯著身邊的黑眸並問道:

「……你為什麼會這麼……」

相信我呢?但後半句話詩乃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我也有可能不攻擊死槍,而從背後狙擊你啊……」

桐人似乎十分意外地揚起眉毛,隨即露出微笑.

「我已經知道你不會這麼做了.來……時間快到了.那就拜托你啰,伙伴.」

接著黑衣光劍士便拍了一下詩乃的左手,為了離開河床到街道上而朝樓梯走去.

被碰到的地方,就跟昨天的指尖同樣有種奇妙的熱度與疼痛感.但詩乃依舊無言地追著前面的背影.雖然從昨天起就不知道對自己說過多少次「這家伙是敵人」了,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再有那種感覺.

在短短的水泥樓梯上層,詩乃和桐人一起蹲在從街道里看不見的位置,等待著本日第四次的「衛星掃描」.

她右手拿著接收器,眼睛看著左腕上的手表.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五十九分五十五秒……六秒……如果大混戰進行的速度與去年相當,應該差不多要進入後半,也就是玩家只剩下一半左右了.實際上,剛才還能聽到頭上的廢墟都市里不斷傳來槍聲與爆炸聲.不過現在聲音終于暫時停止,所有人應該都躲在陰影里盯著接收器看吧.

八秒,九秒,九點整.

接收器的地圖上浮現幾顆白色與灰色光點.

「桐人,你檢查北方!」

低聲說完後,詩乃便碰了碰在街道最南邊,靠近河川西岸的兩個密集光點.出現在上面的名字當然是「Kirito」與「Sinon」.由于近距離戰斗不可能持續十五分鍾以上,所以這下子其他玩家應該也知道這兩人不是在戰斗而是組成搭檔了.雖然這絕對沒有違反規定,而且過去的大會里也有互相協助的玩家出現,但其他人一定會有「那個詩乃竟然會和人合作」的想法.她不免在心里祈禱,至少兩個人待在一起時別被攝影機拍到.

——她將雜念趕到腦袋角落,高速碰著北邊各光點並一一確認名字.「No—No」,「闇風」,「hukka」,「魔鎖夜」……每個都是詩乃認識的知名玩家.如果找的名字都不在這座城市里,那就表示推理從一開始就錯了——

不.

「「……有了!」」

當詩乃這麼叫道時,桐人的聲音也完美地同時響起.

街道中央類似體育場的圓形建築物外圍.一顆光點單獨待在這個看起來視野良好的絕佳狙擊位置.當詩乃手指碰到它的瞬間,馬上就浮現了玩家名——「槍士X」.

她立刻和桐人互看了一眼,但馬上又轉回自己的裝置上.為了重複確認情報,詩乃繼續將手指移往北方,而桐人則是向南方移動.五秒鍾後,他們抬起頭來同時頷首.

「目前只有『槍士X』在城市里.」

桐人接著以緊張的聲音回答詩乃的呢喃.

「嗯嗯,看來『Sterben』不在這里.換言之『槍士X』就是『死槍』了.而他瞄准的獵物應該是……」

桐人用手指著自己的接收器.顯示的光點正待在中央體育場稍微往西方的大樓上——名字則是「利可可」.處于孤立狀態的他如果要到別的地方,就一定得置身于槍士X的射程范圍里.

當詩乃點頭時,代表利可可的光點已經開始朝著大樓出口移動.當他踏上道路的瞬間,立刻就會遭受L155狙擊槍的震撼彈襲擊吧.在他倒地並被那把黑色手槍擊中之前,無論如何都得阻止死槍不可.

收起接收器的桐人凝視著詩乃,似乎有話要說.但他只是短短說了句:

「拜托你掩護我.」

「了解.」

詩乃簡單回答後站起身.她在爬上桐人面前的樓梯觀察周圍環境,接著以右手比出前進的手勢並沖上最後一層階梯.

成為大會舞台的孤島——正式名稱是「ISL諸神之黃昏」.而聳立在它中央的古代都市廢墟,應該是依照現實世界里的紐約市等知名大城所制造出來的.那些混合著機能性與傳統美設計的摩天大樓群矗立在夕陽下,而地面則有無數的英文廣告牌與廣告.當然這些物體都已經老朽風化,而且全被蔓藤類植物與沙塵給遮蓋起來了.

詩乃與桐人全力在成為暗渠的河流上方道路奔跑.現在這座廢墟里,除了他們兩人,死槍以及死槍的目標之外,至少還有五,六名玩家存在,但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所幸剛才的掃描里沒有發現能馬上移動到他們附近的人.而且路上那幾台破爛的黃色出租車與大型巴士剛好可以成為絕佳的掩蔽物.兩人就這樣穿梭其中,不斷朝北方跑去.

這座廢墟城市的半徑大約有七百公尺,而在AGI輔助全開的沖刺下,兩人不到一分鍾便跑過這段距離,前方可以見到一座巨大圓形建築物.那正是他們的目的地中央體育場.在詩乃的手勢下,他們先沖進巴士的陰影里,接著透過破掉的全景窗觀察周圍環境.

體育場外壁大概有三層樓高,東西南北各有一個出口.如果槍士X從衛星掃描之後就沒有移動,應該會待在西方入口的正上方.詩乃瞪大了雙眼直盯著外壁上面看.根據強化視力技能[hawk eye]的輔助,物體遠近效果將會減弱,視野分辨率也會跟著提升.她發現已經損壞的水泥牆邊緣有個類似槍孔的三角破洞,而在洞口後方深處——

「……有了.在那里.」

在夕陽照耀下閃過光芒之處,無疑便是狙擊槍的槍口所在.這時桐人似乎也確認到了詩乃所見到的物體,跟詩乃一樣以細微的聲音說:

「看來,他還在等待『利可可』出現.好……我趁現在從他後方突襲.詩乃,你就在這條街對面的大樓上准備狙擊.」

「咦……我也一起到體育場里……」

詩乃雖然立刻反對,但馬上就被桐人強而有力的眼神給打斷了.

「這是讓你將能力發揮到最大極限的作戰.我相信陷入危機時你一定會用槍掩護我,所以才能安心和那個家伙作戰.這就是所謂的搭檔嘛!」

「…………」

此話一出,詩乃也只能點頭同意桐人的計劃.他微微一笑,瞄了手表一眼後繼續說:

「我離開三十秒之後就開始作戰.這樣時間夠嗎?」

「……嗯,夠了.」

「好.那就拜托你了.」

接著黑發劍士便毫不猶豫地將背部從巴士上移開——

他由正面與詩乃對望了一眼後,便在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的情況下,朝體育場南方出口跑去.

詩乃看著他逐漸遠去的纖細背影,感覺自己心底深處有種奇妙的情感產生.這是緊張?還是不安?雖然很像,但似是而非.這是——沒錯,是膽怯……?

怎麼可能!我是在害怕些什麼!

詩乃咬緊牙關,用力斥責著自己.

——為了在BoB大賽里獲得優勝,成為這個世界最強的玩家,這麼做是相當合理的.為了迅速將使用系統外未知能力來擾亂大賽進行的死槍排除,暫時先跟桐人互相合作也是不得已的事.成功的瞬間,那個光劍士將變回敵人.此後只要再度遇見他,便要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打倒他,遺忘他.因為,我再也不會遇見他了.

強行壓下心髒附近的刺痛感後,詩乃也開始跑了起來.街道區域里的建築物當中,可以分為能夠進入與不能進入兩種,可以進入的建築物必定會設有一看就知道是出入口的地方.眼前這座與體育場隔著一條環狀道路的西南向大樓,牆壁上正好有一處崩毀的大缺口.從那里進入後爬上三樓,應該就能看見體育場的外壁通路了.兩處距離實在太近,一般來說在這里進行狙擊很有可能被對方發現;但即使強如死槍,在和桐人戰斗時也勢必無暇注意周圍環境.只要找到空隙,就毫不猶豫地射擊.接著便直接離開廢墟,別與桐人會合.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雖然詩乃一直要自己像平時一樣冷靜地行動……

但她的內心,確實有極大部分被與平常不同的思緒給占據了.

當少女准備穿過大樓牆壁的崩壞部分時,她的背部忽然有股強烈的寒意.在准備轉身那一刻,詩乃才發現自己已經倒在路面上.

————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倒地……?

她當下沒有反應過來.

背部起了雞皮疙瘩……視野左邊某種東西發出光芒……反射性舉起左手後,手臂外側受到強烈沖擊.當詩乃發現自己被擊中後,立刻打算逃進眼前的大樓里,但是腳不知為何無法動彈,整個人當場倒地.

好不容易認清現狀後,詩乃馬上想起身,只是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看來目前能動的就只有雙眼而已.她拼命看著自己的左手,確認遭受槍擊的前臂.

有個東西貫穿沙漠色夾克的袖子,刺進了手臂——那與其說是子彈,倒不如說是根銀色的針狀物體.它的直徑有五公厘,長度大約有五十公厘左右.根部隨著尖銳的振動聲發出藍白色光芒並產生如絲線般的火花,這些火花正由詩乃的手臂傳遍全身.這是——

電磁震撼彈.

這就是剛才讓Pale Rider麻痹的特殊彈.突擊步槍,機關槍或是手槍都無法裝填,只有一部分大型狙擊槍能使用.然而詩乃完全沒有聽到槍聲.GGO里應該只有少數玩家擁有配備減音器的大型狙擊槍.

就算詩乃想到這里,她還是沒辦法相信擊中自己的就是「那個家伙」.因為震撼彈是由道路南邊飛過來的,但那家伙應該在北邊的體育場外圍才對.他應該還沒察覺到詩乃的存在,正忙著瞄准別的目標才對.根據九點的衛星掃描,詩乃可以斷言這個時間點沒有其他玩家能從南邊攻擊她.不論是「No—No」,「huuka」或是「闇風」,都位于需要花上許多時間才能突破的嚴重倒塌地區啊.

這實在讓人無法理解.為什麼——究竟是誰——怎麼辦到的呢……

回答詩乃問題的並非言語,而是之後出現在她眼前的景象.

南方約二十公尺遠處,原本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空間忽然出現幾顆光粒,接著有個人像是切開了世界般忽然出現.

詩乃無法發出聲音的喉嚨不斷喘息,無聲地大叫著.

——超穎物質光學迷彩!

它能以裝甲表面折射光線並藉此讓自己隱形,可說是究極的迷彩能力,但那應該是少數超高等魔王級怪物才會有的技能.難道說第三屆BoB大賽還在戰場中安排了怪物?可是明明沒有聽到這種廣播啊.

啪沙!

被風吹動的暗灰色布料,打斷詩乃混亂到了極點的思考.

那是件表面破爛且起毛球的長斗篷,附有完全蓋住頭部的同色頭套.詩乃只能呆望著解除光學迷彩,完全將身影暴露在她面前的襲擊者.這人正是不應在此出現的「破斗篷」.

————「死槍」.

那個十幾分鍾前讓Pale Rider消失,可能也殺害了上屆優勝者「ZXED」與大型中隊領導人「薄鹽鱈魚子」的沉默刺客[slient Assasin].

從緩緩飄動的斗篷內側,可以清楚看見延伸到腳底附近的大型狙擊槍槍身,以及裝置在前端的減音器.如果那件長大的斗篷有光學迷彩能力,那麼就算擺出狙擊姿勢也能在隱形狀態下發動攻擊吧.而且不只是這樣而已,光學迷彩就連衛星掃描也檢查不出來.否則之前掃描時,這條道路周圍一定會有光點出現才對.

那就表示這個破爛斗篷——「死槍」,並不是「槍士X」啰……?

…………桐人.

詩乃在腦中呼喚著目前應該在背後體育場里准備攻擊槍士X的光劍士.但她當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啪沙」的腳步聲傳進她耳里.破斗篷以類似滑行的動作接近.那頭套深處的一片黑暗當中,可以見到兩顆暗紅色光點不規則地閃爍著.

在詩乃前方約兩公尺處停步的他,就像幽靈一樣站在那里.

宛如金屬摩擦般的低語,由看不見的臉孔里傳了出來.

「……桐人,這樣,就能知道,你究竟是真貨,還是,假貨了.」

看來破斗篷早已知道桐人在體育場里,這句話是對他而非對詩乃說的.那種無機質且斷斷續續的聲音明明沒有任何抑揚頓挫,卻讓人感到底下藏有某種巨大且強烈的感情.

「我還記得,你那時候,發狂的模樣.把這女人……把你的伙伴干掉之後,你要是跟那時候一樣發狂,那你就是真的,桐人.來……讓我見識一下吧.讓我再次見到你,充滿憤怒,殺意,與瘋狂的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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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發表於 2014-6-14 22:49:24 |只看該作者
詩乃幾乎無法理解他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是破斗篷恐怖的宣言,反而讓少女稍微從驚愕與茫然之中恢複過來.

——他要殺掉我嗎?這種靠光學迷彩的縮頭烏龜想要干掉我?

詩乃心里燃起一股憤怒的火焰,其熱度甚至蓋過了麻痹的感覺.

電磁震撼彈雖然仍殘留著許多火花,但或許是因為中彈部位在左臂吧,要是努力一點,右手應該稍微可以活動.幸運的是,詩乃腰上拿來當成副武裝的MP7短機關槍把手就在附近.可能還有機會握住它然後朝上扣下扳機.在這種近距離之下,只要射完一整個彈匣應該就能打倒他了.

動啊.快動!

也許詩乃由腦部傳達到AmuSphere的運動訊號頻率超越了麻痹狀態吧,她右手開始緩緩動了起來.指尖已經碰到相當熟悉的MP7握把了.

但這個時候,死槍也緩緩從斗篷里抬起空著的左手,用兩根手指碰了頭套里的額頭.詩乃現在才注意到,死槍後方上空浮著淡藍色的三層圓形,中央還有紅色「●REC」文字列不停閃爍著.那是實況轉播的攝影機.GGO內外無數收看實況轉播的觀眾,現在正看著死槍劃勝利的十字聖號,以及狼狽地倒在他腳邊的詩乃.

帶著黑色皮革手套的瘦削左手通過胸口往左肩伸去.

這段時間里,詩乃終于用手掌抓住MP7的把手.

GGO內的槍械當然也有保險,但能迅速發動攻擊還是比極少見的走火事故來得重要,所以戰斗中幾乎所有人都會把保險維持在開啟狀態.詩乃當然也是如此.接下來就只要瞄准並扣下扳機即可.還來得及.我一定會趕上.

終于劃完十字聖號的死槍把右手收進斗篷內側,接著又馬上准備伸出來.詩乃也已經用麻痹的右手拼命拿起MP7.她將手往上抬的期間有好幾次都差點把槍摔下來,但還是拼命撐住了.這時重量僅僅一·四公斤的超小型SMG,仿佛有一座山那麼重.但死槍在開槍之前應該會先扳起擊錘才對.只要看准那一瞬間射擊——

但是————

這時死槍由斗篷里伸出右手,當詩乃看見那把黑色自動手槍時,全身以及右臂馬上像結冰一樣凍住了.

為什麼.那只是把普通的手槍而已啊.過去都被威力比這把手槍還強的「沙漠之鷹」與「M5000」瞄准過好幾次了,現在還有什麼好怕的呢.快點重新握好MP7,把槍口朝向敵人並且扣下扳機啊.

詩乃這麼說服自己,再度試著移動右臂——

但就在她出手之前……

死槍將左手放在滑套旁,這剛好讓手槍左側暴露在詩乃眼前.正確來說,應該是刻有直向防滑鋸齒痕的金屬制握柄與握柄中央的小刻印露了出來.

刻印是個圓圈,中央有顆星星.

一顆黑色的星星.

五四式黑星手槍——那把槍.

為什麼…………為什麼,那把槍會,出現在,這里?

最後的希望——SMG機槍,由失去力量的右手上滑落.但詩乃已經連落地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喀嘰」一聲之後,擊錘扳了起來.破斗篷的左手就這麼包住握柄,然後側身以偉佛式持槍法瞄准詩乃.忽然間破斗篷頭套內部的黑暗產生了奇妙扭曲.黑暗空間像黏液般搖晃,滴落,最後由內側出現兩只眼睛.

眼白滿布血絲,眼珠很小.那放大的瞳孔,看起來簡直就像無底黑洞一樣.

是那個男人.那個五年前拿著五四式手槍侵入北方城鎮小郵局里,想要槍擊詩乃母親的男人.當時年幼的詩乃渾然忘我地撲向手槍,搶奪過來,並扣下扳機殺掉了那個男人——那雙眼就跟當時的他一模一樣.

——他在.他在這里.他隱藏在這個世界里,等待著複仇的機會.

不僅右手,詩乃更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紅色夕陽與灰色廢墟逐漸消逝,眼前只剩黑暗中的眼睛與槍口.

少女的心跳似乎也變得特別大聲.如果就這樣昏過去,AmuSphere的安全機能便會讓詩乃自動注銷,然而她卻意識清晰地等待著黑星扳機扣下的那一瞬間.扳機發出「嘰嘰」的聲音.那根指頭再動幾公厘,擊錘就會敲擊撞針,發射三A口徑金屬彈.那不是數值上的傷害,而是真正的子彈.它將射穿游戲內外的詩乃心髒,奪去她的性命.

就像詩乃當時對那個男人所做的一樣.

這是無法逃避的命運.就算她沒有玩GGO,也一定會于某處再度被這個男人追上.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心機.即使掙紮著想要切斷與過去的關系也毫無意義.

就在這自暴自棄的意識當中——

只有一股微小如細沙般的感情存在.

我不想放棄.我不想在這里就結束.因為,我好不容易才了解「實力」與戰斗的意義.如果能待在那家伙身邊一直看著他,總有一天會…………

詩乃的思考,終于被震天槍聲所打斷.

雖然不知道被擊中什麼地方,少女依舊閉上了眼睛,等待自己意識消失的瞬間.

然而————

反倒是眼前破斗篷的身體晃動了起來.

頭套里的「那雙眼睛」消失,變回紅色光點.破斗篷右肩閃爍著橘色的受傷特效.原來是有人擊中了「死槍」.在詩乃想出究竟是誰前,第二聲槍響隨即跟上.從背後飛來的子彈這次掠過破斗篷左肩.由聲音聽起來,槍械口徑應該相當大.破斗篷立刻蹲低,整個人躲進大樓牆壁上的大洞里.

從詩乃的位置仍然能看見死槍的動作.只見他將黑星放回槍套,取下背著的L115並迅速更換彈匣.應該是要將電磁震撼彈換成必殺的338Lapua彈吧.對方那架起大型狙擊槍的流暢動作,讓同為狙擊手的詩乃也不禁感到佩服.瞄准後,他便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經由減音之後的「咻喀」槍聲與來自背後的第三次攻擊幾乎同時發生.但這回對方並未以槍械發動攻擊.只見—個類似飲料罐的灰色物體滾到詩乃與死槍之間的路面——是手榴彈.死槍見到之後立刻閃入大樓內部.

詩乃只能緊閉起雙眼.手榴彈如果在這種距離之下爆炸,她將會受到相當嚴重的傷害.不過總比被死槍的黑星擊中要好多了.沒錯,干脆就這樣陣亡算了.在大賽中敗退,然後直接從GGO,不,是從VRMM0里引退,從此在現實世界里低調地生活.永遠背負著有一天會被那個男人追上的恐懼……

不過,這回事態發展再度背叛了詩乃的預測.

半秒鍾後爆炸的金屬罐,並不是一般玩家喜歡用的大威力電漿手榴彈,也不是一般炸彈或燒夷彈——只是會吐出無害煙霧的煙霧彈而已.

「…………!」

視野立刻蓋上一層白色煙霧,詩乃不禁屏住呼吸.

這恐怕是她逃走的最後機會了.可是麻痹效果到現在還沒消失.雖然拔出刺在左臂上的子彈後應該就能活動,但詩乃根本無法讓右手做出這種動作.而且這時的她就連一絲站起身的斗志都沒有.

詩乃已經無法保持冷靜思考,只能瞪大眼睛躺在地上——此時忽然有人抓住她的左臂.

對方就這樣粗魯地將她拉了起來.那人將右手中詩乃不常見到的大型槍械丟棄後,直接把手掌貼在詩乃背後.少女連踉蹌的時間都沒有,就被一雙手臂連同右肩上的黑卡蒂抱了起來.

一陣幾乎將身體壓扁的加速感隨即跟上.空氣在她耳邊發出「咻咻」聲,周圍的煙霧開始變薄,詩乃再度恢複的視野中,捕捉到了那個側抱自己不斷往前跑的玩家.

那人有著幾近透明的白皙肌膚,黑曜石般的眼珠以及隨風飄逸的黑色長發.

桐,人……

詩乃雖然想叫他,卻發不出聲音.因為他宛若少女的漂亮臉龐上正露出異常認真——不對,應該說是非常拼命的表情.他的神經系統正全力對角色發出運動命令.

他會這麼辛苦也是理所當然.就算桐人是注重STR型的角色,武裝也只有輕巧的光劍與手槍,但抱著詩乃和黑卡蒂便差不多是他的負重上限了.這種狀態下還能高速奔跑,只能說是奇跡.而且仔細一看就能發現桐人並非毫發無傷,他右肩和左臂上的全新傷痕拖出一條紅色特效光帶.由光的強度來看,命中他的子彈口徑應該頗大.GGO是來自于美國的VRMMO,所以疼痛緩和功能的等級相當低,受到這種程度的傷害,就算沒有痛覺也該有強烈的麻痹感殘留在身上才對.

……夠了.快放下我逃吧.

雖然心里這麼想,少女終究還是說不出口.她全身,不,應該說連意識都完全麻痹了.

因此,就連忽然見到後方飛來的大口徑彈擦過面前,詩乃也只是眨了眨眼睛而已.她以昏沉的腦袋茫然地思考.剛才沒有聽見槍聲,也就是說子彈是由死槍的L115發射出來的.在煙霧彈的影響下,這樣的狙擊實在太准確了,代表他緊迫在後.雖然不清楚對放究竟是何種類型的角色,但腳程絕不可能比抱著詩乃的桐人還慢.被追上只是遲早的事.

桐人應該也很清楚這點才對.不過光劍士依然沒打算停下腳步或放下詩乃.他只是咬緊牙根,劇烈喘息,拼了命地向前跑.

兩人繞過圓形體育場東邊,准備由廢墟北側離開.這邊也像南側一樣有條筆直向前延伸的主要街道.雖然還是有幾台壞掉的汽車與巴士散落在路面上,仍然不足以讓他們在完全隱藏身形的情況下離開廢墟.桐人到底是要往哪里跑呢……

回答詩乃疑問的,是路邊的半毀霓虹廣告牌.

夕陽下無力閃爍的文字列顯示出「Rent—a—Buggy&Horse」的字樣.這是首都格洛肯里也有的無人交通工具出租店.停車場里的三台三輪越野車當中,有兩輛幾乎全毀,只剩一台看起來還能運作.

不過交通工具不只是越野車而已.正如廣告牌所寫,越野車旁邊還系著幾匹四只腳的大型動物——也就是馬.但那些馬當然不是真正的生物,而是金屬框架與齒輪整個外露的機器馬.而這邊看起來也只剩一匹還能動.

桐人沖進停車場後,瞬間為了該選擇三輪越野車還是機器馬而猶豫了起來.詩乃由依然僵硬的嘴里硬擠出細微的聲音說:

「馬太困難了……雖然突破障礙的能力相當高……但非常難操控.」

雖然幾乎也沒有人能順利操縱純手排的三輪越野車,但電動馬難以捉摸的性格比越野車要棘手多了.由于這已經與角色的技能無關,純粹看玩家本身的技術,所以要隨心所欲操縱這些交通工具需要長時間的努力練習.在開始營運還不到—年的GGO里,有那麼多時間練習的玩家應該沒有幾個人才對.

聽見詩乃的話之後,桐人似乎仍然有些猶豫,但他立刻點了點頭,朝著唯一一台仍可發動的三輪越野車沖去.他碰了一下啟動裝置的面板並發動引擎,接著讓詩乃坐在後踏板上,當自己一跨上座位後便毫不猶豫地催動三輪越野車.粗大的後輪登時發出尖銳摩擦聲,冒出白煙的越野車開始回轉.

當車頭面向道路北邊時,桐人瞬間停下車子大叫:

「詩乃,你的狙擊槍可以破壞那匹馬嗎?」

詩乃以麻痹感好不容易逐漸消褪的右手辛苦地拔起震撼彈,同時眨了眨眼睛.她看看背後的機器馬,終于了解桐人的用意.他擔心那個破斗篷——死槍會利用那只馬追過來.雖然覺得那實在不太可能,但詩乃還是點了點頭.

「知……知道了,我試試看……」

她以仍不停抖動的雙臂抱住解下的黑卡蒂,將槍口對准冷冷地站在二十公尺前方的那匹金屬馬.這是不需要瞄准鏡,光靠技能輔助就能命中的距離.當詩乃將手間放到扳機上時,淡綠色著彈預測圓立刻出現.她將焦點集中在馬的側腹上,指頭准備施力——

喀嘰!

僵硬的手感讓詩乃瞪大了眼睛.

她扣不下扳機.詩乃心想「難道是不小心關掉保險了嗎?」于是確認了一下愛槍側面,但並非如此.于是狙擊手食指再度用力.但扳機就像被焊接起來般再次將她右手彈開.

「咦……為什麼……」

喀嘰,喀嘰.詩乃試了好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她呆呆地看向指尖,眼前卻出現難以置信的景象——她的手指根本沒碰到扳機.白色指尖與平滑的鋼鐵之間還有數公厘的空隙.而且不論她多麼用力,就是無法消除那段距離……

「……扣不下去……為什麼……為什麼我扣不下扳機……!」

由自己喉嚨發出來的聲音,是細微又沙啞的哀嚎.

發出哭喊的似乎已經不再是那個寒冰般的狙擊手,而是現實世界里的朝田詩乃了.

就在此時……

還殘留在體育場東側的薄薄煙霧後面出現了一道人影.

對方身上的破斗篷激烈地搖晃著,右手還拿著一把大型狙擊槍.他當然是「死槍」——或者也可以說是借用了這種外表的「那個男人」.

詩乃眼前一暗.雙腳失去力量.全身開始發冷.

啊啊……怎麼會.這是發作的預兆.變成這個世界里的詩乃時,自己從來沒有發作過.明明連首次潛行就馬上被迫持槍時都沒有發作了……

「詩乃,快抓好!」

忽然有道強而有力的聲音響起,同時有只手伸過來用力抓住她的左臂.詩乃就這樣順勢抱住桐人的身體.接著,舊式石化燃料引擎馬上發出怒吼.越野車前輪整個騰空,接著便像彈出去般往道路上飛去.

每當桐人用腳換檔時,詩乃都感到有股加速度讓自己往後傾.身處恐慌邊緣的她拼命保持自己的意識,全力抓住面前那具瘦削的身體.一股黑暗勢力不斷想要吞噬詩乃,而從桐人身上傳來的微微體溫是她唯一可以與之對抗的依靠.

到達最高檔的越野車在廢墟里發出尖銳的咆哮,開始在主要街道上奔馳.

——可以……逃過一劫嗎……?

雖然內心相當不安,但詩乃還是沒有回頭的勇氣.她到現在才發現身體仍然抖個不停.

少女狙擊手動著僵硬的手指,准備將抱在右手中的黑卡蒂移回肩膀上.這時桐人緊張的聲音再度響起:

「——可惡,還沒脫離險境!別松懈啊!」

她反射性往後一看——

馬上就看見沒有破壞成功的機器馬從逐漸變遠的停車場里沖了出來.少女因為難以置信而瞪大了眼,但不用確認也能知道上面坐的是誰.

騎士身上的斗篷,就像烏鴉的黑翼般用力拍動著.他背上背著L115,兩手握著金屬制缰繩.那種在馬鐙上半蹲著,隨著馬匹奔跑而上下起伏的姿勢就跟個熟練的騎士沒有兩樣.喀噠,喀噠的沉重蹄聲讓詩乃腦袋一片混亂.

「為什麼…………」

他竟然能騎馬.以前自己曾聽說過,就算現實世界里有騎馬的經驗,也很難操控這個世界里的機械馬.但現在深色的馬匹卻時而迂回時而飛越過廢棄車輛,以跟越野車幾乎相同的速度追來.

那個模樣,讓他看起來已經不再像詩乃一樣是個普通玩家,而是少女內心流露出來的恐懼集合體.即使想將目光移開,卻還是忍不住會將焦點集中在兩百公尺後的騎士臉上.距離上來說當然不可能看得清楚,但詩乃就是覺得能看見浮現在頭套黑暗深處的那雙眼睛,以及露出笑容的血盆大口.

「快被追上了……!快點……快逃啊……快逃……!」

詩乃以混雜著哀嚎的細微聲音叫道.

而桐人則像是要響應她的要求般將三輪越野車催到極限.但就在此刻,越野車因為單邊後輪輾過障礙物而彈跳起來,後方因此整個往右滑.

詩乃放聲尖叫,反射性往左邊倒去,希望能藉此讓越野車取得平衡.如果越野車這時打滑,死槍將在十秒鍾以內追上他們.桐人一邊咒罵一邊控制著搖晃的車體.

發出尖銳摩擦聲的越野車左右蛇行,數秒之後才好不容易恢複平衡並重新開始加速.但死槍已經趁著這短暫的失誤將彼此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貫穿廢墟的公路上,像是有人在惡作劇般不斷出現障礙物,讓越野車得在高速行駛的情況下不斷甩尾.而且路面到處都蒙著一層薄沙,輪胎只要輾過上面就會失去抓地力.每當這種時候,越野車都會微微往旁邊打滑,而詩乃的心情也會跟著緊張起來.

雖然追跡者也處于同樣的條件之下,但這種滿是障礙物的道路似乎對四只腳奔跑的機器馬較為有利,因此破斗篷不斷輕松地躲過報廢車輛,逐漸靠近詩乃他們.除此之外,對方還有另一個優勢.

盡管三輪越野車與機器馬都是可以乘坐兩人的交通工具,但是目前越野車上有兩個人,而機器馬上只有一個.所以越野車的加速明顯較為遲鈍.

每當馬匹從障礙物陰影後面再度出現時,逐漸逼近的剪影就會變得更大一些.雖然相隔還有一段距離,但詩乃就是覺得有道類似刺耳金屬音般的鼻息不斷刺激著她的後頸.

當兩者之間終于距離不到一百公尺時……

死槍的右手離開缰繩,筆直對准兩人.他手上是——那把黑色的「五四式·黑星」手槍.

仿佛全身墜入冰窖的詩乃,這時再也無法趴在踏板上,只得凝視著那把手槍.她的牙齒打顫,不斷發出「喀嚓喀嚓」的不規則聲音.紅色的彈道預測線無聲無息地攀上少女右臉頰.她毫不考慮地將頭往左邊倒去.

緊接著槍口發出橘色的光芒,就像張開血盆大口的惡魔一樣——

「磅!」致命的子彈拖著尖銳沖擊聲飛來,最後由詩乃右頰旁十公分左右的地方通過.

即使子彈已經通過越野車命中了前方的廢棄車輛,但飄散在空間之中的微粒子特效仍舊輕輕擦過詩乃的臉.這一瞬間,她感覺臉頰仿佛被人用干冰貼在上面一樣刺痛.

「不要啊啊啊!」

這次詩乃終于高聲哀嚎.她將眼神從背後的死神身上移開,整張臉貼到桐人背上.隨之而來的第二發子彈似乎命中了越野車的後擋泥板,兩人腳上傳來一陣劇烈震動.

「不要啊……救我……救救我……」

詩乃像個嬰兒般縮起身體,不斷有氣無力地重複相同的話.由聽不見槍聲,馬蹄聲卻越來越接近這點來看,死槍應該打算改為追上越野車之後再確實開槍吧.

「詩乃……聽得見嗎,詩乃!」

桐人呼喚詩乃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只是蹲在踏板上,不斷發出細微的聲音.

「詩乃!」

再度被尖銳的叫聲沖擊全身後,詩乃才好不容易停止哀嚎.她稍微動了一下脖子,朝桐人黑發飄逸的背影看去.只見桐人目視前方,在將三輪越野車催到極限的同時,也以僵硬卻十分冷靜的聲音說:

「詩乃,這樣下去我們會被追上——快用槍狙擊他!」

「我……我辦不到啊……」

詩乃非常用力地搖頭拒絕.右肩雖然感覺得到黑卡蒂Ⅱ沉重的觸感,但這平時會讓她充滿斗志的質量,目前卻無法帶給她任何感覺.

「沒中也沒關系!只要牽制他就可以了!」

桐人持續叫著,但詩乃只能不斷搖著頭.

「……我辦不到……那家伙……那家伙他……」

那個男人是從過去記憶里蘇醒的亡靈,就連用十二·七毫米彈擊中他的心髒也無法阻止他——詩乃心里如此確信.直接命中要害都無效了,何況單純的牽制呢.

但桐人就在這個時候轉過頭來,那對黑色瞳孔閃著燦爛的光芒.他開口就說:

「那你來駕駛!讓我用那把槍狙擊他!」

聽見這句話後,詩乃心中僅存的一點點自尊心產生動搖——

——黑卡蒂是……我的分身.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用……

斷斷續續的思考,就像流經回路的微弱電流般讓詩乃右手動了起來.

她以緩慢的動作將巨大狙擊槍由肩膀上取下,然後將槍身放在橫跨越野車後部的保護杆上,畏畏縮縮地撐起身體,開始將眼睛湊到瞄准鏡前面.

雖然放大倍率已經調到最低限,但在這種不到一百公尺的近距離下,載著死槍奔跑的機器馬身影已經占了瞄准鏡視野的三成以上.詩乃原本為了把焦點放在死槍身體中心在線而准備提升倍率,但伸出去的手最後還是停了下來.

要是再繼續放大,將會看清楚他頭套下的臉.一想到這里,她的手指便無法動彈.于是詩乃直接將右手往槍柄移去,擺出狙擊姿勢.

死槍應該也有注意到少女狙擊手的行動才對,但別說停止了,他甚至連回避的意思都沒有.只見他雙手握住缰繩,一直線追過來.詩乃雖然知道自己被輕視了,但只要想到死槍有可能再度拿出那把五四手槍——那把自己過去也曾握住的詛咒之槍,她內心就感覺不到憤怒,只有無盡的恐懼.

一槍,只要開一槍就夠了.在這種距離下,就算對方看得見彈道預測線也有可能回避失敗.詩乃將這種消極且為數不多的戰意凝聚起來,准備讓護弓里的食指觸碰扳機.

但是……

一股奇妙的緊張感襲來,再度阻止了她的動作.

不管她再怎麼用力,指尖就是沒辦法碰觸扳機.簡直就像獨一無二的伙伴黑卡蒂自己在拒絕詩乃一樣——

「沒辦法射擊……」

詩乃以沙啞的聲音呢喃.

「我沒辦法射擊.手指根本不動.我已經……沒辦法戰斗了.」

「不,你可以!」

堅強又嚴厲的聲音立刻從背後響起.

「沒有無法戰斗的人!只有自己選擇放棄戰斗的人!」

就算被當成最大敵手的桐人這麼斥責,詩乃內心快要消失的火焰也只是微微晃動而已.

選擇?那我就自己選擇放棄戰斗吧.我不想再有痛苦的回憶了.我已經受夠找到的希望不斷被奪走,破壞了.「有實力就能夠在這個世界生存」只不過是自己的幻想.我一輩子都得帶著那個男人的怨恨與對槍的恐懼活下去.只能低著頭,屏著呼吸,不去看,也不去感覺任何東西…………

突然,一道灼熱的火焰包住詩乃凍結的右手.

少女睜開原本閉上的眼.

桐人原本跨坐在越野車的坐墊上,但他這時反轉身體,整個人貼著站在踏板上的詩乃背部.他伸出右手,包起詩乃已經快要脫離黑卡蒂握柄的右手,並用力握住.

看來他已經想辦法將三輪越野車的油門固定在全開狀態了,目前越野車還是全速奔馳著,不過這樣下去遲早會撞上障礙物.但桐人仿佛毫不介意似的在詩乃耳邊大叫:

「我也一起開槍!所以,一次就好,拜托你動一下這根手指吧!」

詩乃不清楚系統是否允許一把槍由兩個人來擊發.但桐人手掌所碰之處傳來宛若熾焰般的熱度,讓她感覺冰凍的手指稍微開始融化了.

狙擊手的食指微微顫抖了一下——指尖碰到了構成扳機的金屬.

視野里立刻出現綠色著彈預測圓.但整個圓形遠遠超出死槍的身體,更以不規則的節奏跳動著.因為詩乃的心跳紊亂,而且奔馳中的越野車晃動得實在太厲害了.這樣下去,也不用考慮什麼敵人的回避能力了,因為子彈根本不會筆直飛行.

「不,不行……這樣搖下去根本無法瞄准……」

詩乃軟弱地呻吟著,但她耳邊馬上又響起冷靜的回答:

「不要緊,五秒鍾之後會停止搖晃.聽好啰……二,一,就是現在!」

強力沖擊隨著突如其來的「磅!」一聲巨響出現,接著越野車便奇跡般地不再搖晃……似乎是沖到某種物體上而騰空了.詩乃以眼角瞄了一下地面後,發現有台楔形跑車有如跳台一樣躺在地面上.桐人在轉過頭來之前,便已經讓越野車朝著這台跑車前進了.

……在這種狀態之下,他為什麼還能那麼冷靜呢?

霎時,詩乃在胸中這麼問道.但她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問題.

……不對,這跟冷靜什麼的無關.這個人只是盡自己的全力而已.他不替自己找藉口,選擇盡全力戰斗.這就是——這才是這個人的真正實力.

詩乃在昨天預賽決勝戰時里曾這麼問過桐人——有這樣的實力,你還在怕些什麼呢?

但是這問題本身就是個很大的錯誤.就算膽怯,煩惱,痛苦也依然能夠向前看,才是真正的「實力」.眼前只有振作,不振作與開槍,不開槍這樣的選擇而已.

自己當然不可能像桐人那麼堅強.但是,至少現在——至少現在要全力一博.

詩乃賭上全部心力,想讓放在愛槍扳機上的手指扣下.

但僅僅經過輕微調整的扳機彈簧卻重若千斤.不過,有了那只火熱手掌支持,詩乃的指頭終于慢慢扣下.出現在視線里的預測圓暫時向內收縮.但敵人身影還有一半在圓形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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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0:14 |只看該作者
應該,不,是絕對無法擊中目標.

以狙擊手的身分戰斗了這麼久,詩乃還是第一次帶著這種念頭扣下扳機.

像是要一吐等待以久的不滿般,愛槍黑卡蒂Ⅱ由防火帽放射出炫目火焰,爆發未曾聽過的劇烈聲響.

身處于不穩定狀態下的詩乃無法有效抑制後座力,整個人往後彈去,但桐人穩穩地撐住了她.越野車的跳躍過了頂點,開始往下降,而詩乃只能在車上瞪大雙眼追蹤子彈的去向.夕陽之下,螺旋軌道以些微之差掠過騎馬的死神,從他右方飛過.

——失手了……

彈匣里雖然還有子彈,但詩乃已經連拉下槍機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在嘴里如此低語.

不過,或者是「冥界女神」自身的尊嚴不容許這發子彈完全失手吧——巨大的反資材彈沒在柏油路面上留下無用的彈孔,反而侵入橫躺在路上的巴士車體.

在GGO里,配置在戰斗區域里的人工物體,幾乎都是為了讓玩家當成掩蔽物而存在.但它不愧是兼具MMORPG與FPS特質的游戲,每個人工物體上都有點小陷阱.像汽油桶或大型機械類只要受到一定程度以上的損害,就有可能會起火甚至是爆炸.在極低的機率下,放置在路上的老朽廢棄車輛,油箱里可能還殘留有汽油,只要被子彈擊中——

大型巴士的車身開始冒出小火花.

剛好准備經過巴士旁邊的死槍注意到這點後,立刻打算讓機器馬跳往道路的另一邊去.

但在他行動之前,巨大火球爆開,橘色光芒當場吞沒了巴士與馬匹.

結束跳躍的三輪越野車在這時候著地,而落地時的劇烈彈跳與震撼整條主要道路的強烈沖擊波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雖然爆炸景象被當成跳台的跑車擋住而看不見,但桐人他們還是目擊到了機械馬在矗立的火柱當中四處飛散的剪影.

————打倒他了嗎……?

詩乃雖然一瞬間有這種想法,但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只不過是障礙物的爆炸,怎麼可能殺得了那個死神呢?頂多只能爭取到一點時間而已吧.但是對他們來說,這也已經是天大的奇跡了.

再度轉往前方的桐人先努力將快要橫向翻倒的越野車穩住,然後才繼續加速.

詩乃整個人癱軟在踏板上,呆呆看著聳立在紫色夕陽下的黑煙.她已經無法再做任何思考,只能任由身體隨著疾馳的越野車跳動.

左右兩邊往後奔流的大樓與廢棄車輛愈來愈少,自然岩石與奇妙的植物逐漸取而代之.回過神來,才發現三輪越野車已經穿越孤島中央的都市廢墟來到北部沙漠地帶了.

道路從破損的柏油路面變成僅由車輪壓過而變硬的砂石小徑.三輪越野車的震動也因此更加激烈,桐人只好減速,謹慎地操控越野車穿梭于沙丘之間.

詩乃原本只是毫無意義地數著左右兩邊經過的大仙人掌數量,卻忽然想起什麼般往左手上的手表看去.細長的指針們顯示出目前是下午九點十二分.令她吃驚的是,由街道南方河岸進入廢墟到現在,竟然只過了十分鍾左右.

但在這短短的時間里,BoB決賽——不,應該說GGO這款游戲,對詩乃的意義已經有了劇烈改變.

當她用略微冷靜的頭腦思考後,就知道名叫「死槍」的玩家,不可能是那個很久之前在郵局強盜事件里被自己擊中的男人.讓詩乃陷入那種想法的根源「五四式黑星手槍」在GGO里雖然不是很受歡迎,但絕對不是什麼稀有的槍械,市價相當便宜.說不定死槍只是偶然選擇它當作自己的輔助武器而已.

問題在于,自己看見那把槍的瞬間便會感到恐懼,膽怯,甚至會引發恐慌症.

詩乃將在這個世界里與拿著黑星的敵人作戰當成自己的目標之一.她相信,就算被那把槍指著,自己還是能夠毫不膽怯地沉著應戰,最後讓它埋沒在過去被詩乃擊倒的眾多目標當中.

但真正遇上它時,自己卻是如此狼狽.電磁震撼彈的效果明明已經完全消失了,她全身的感覺卻依然相當遲鈍,兩手也不停地抖動著.就連平常擁抱黑卡蒂時那種熟悉的沉重感,現在也只覺得是種負擔.

——全部都是謊言,都是欺瞞.我所累積起來的龐大殺人數,以及認為它可以證明自己實力的想法,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當詩乃深感沮喪時,輪胎忽然打滑,接著越野車便停了下來.桐人沉穩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了過來:

「哎呀……在這種一望無際的沙漠里,要去哪里找藏身之處呢……」

聽見這句話後,詩乃也思索了起來.桐人在前來解救陷入麻痹狀態的詩乃時就已經身負重傷了.現在他應該是打算先躲藏在沙漠地帶里,利用比賽一開始就發給所有參賽者的急救包來恢複HP吧.但是那個道具補血速度相當慢,若打算安全地重整態勢,光躲在沙丘或仙人掌的陰影里是不夠的.

詩乃抬起依然昏沉的頭看了一下周圍.當她發現稍遠處有座紅褐色岩山時,便緩緩用手指著該處說:

「……那里應該會有洞窟.」

「啊,對哦.你之前曾說過,沙漠里有能躲過衛星掃描的洞窟.」

桐人迅速回答,並將越野車轉回來,接著離開道路朝著岩山而去.他們在幾十秒之後到達岩山,然後開始在周圍繞圈.果然不出詩乃所料,他們在北邊側面發現了一個巨大洞口.桐人降低速度之後,緩緩把整台越野車開了進去.

洞內倒還算寬敞,將車駕駛到從入口看不見的位置之後,洞里大約還剩余一坪大小的空間.深處雖然陰暗,但靠著牆壁反射夕陽的光線,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

桐人關上引擎並站到沙地上大大伸了個懶腰,回頭看向詩乃.

「先在這里避過下次掃描吧——啊,我們的裝置是不是會收不到衛星情報?」

聽見他那種多此一舉的發問之後,詩乃也不禁露出苦笑.她以無力的腳走下越野車,來到岩壁邊後坐下,開口回答:

「……那還用說.如果附近有其他玩家在,順手丟個手榴彈進來碰碰運氣,我們就只好一起死在洞里了.」

「原來如此.不過總比解除全部武裝潛在河底要好多了……說到這個潛水嘛……」

桐人離開越野車,稍微往入口瞄了一眼後才正色繼續說:

「『那家伙』剛才忽然出現在你附近對吧.難道那件破斗篷有讓自己變透明的能力嗎?他在橋附近忽然消失,衛星也看不見他的影像,或許不是潛水而是靠那種力量……」

「……我想應該沒錯.那是名為『超穎物質光學迷彩』的特殊能力.通常是魔王專用……不過有那種效果的裝備存在,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說明到這里,詩乃才明白桐人是在擔心什麼.她朝著洞窟入口看了一眼,接著才小聲地繼續說道:

「……我想這里應該沒問題.地面到處是沙,就算變透明也無法消除腳步聲,還會留下足跡.他沒辦法像剛才那樣忽然出現了.」

「原來如此.但我們還是得豎起耳朵注意聽才行.」

桐人總算安心地點了點頭,接著在詩乃右邊稍遠處坐了下來.他從腰包里找出筒型急救包,以僵硬的動作將前端抵在脖子上,按下另一頭的按鈕.細微的「噗咻」聲響起,顯示回複特效的紅光瞬間包住了桐人全身.一個急救包雖然可以恢複百分之三十的HP,但得花上一百八十秒,在戰斗中使用根本沒有意義.

將目光從右側移回來後,詩乃再度看了一下手表.這時剛好是九點十五分`,也就是開始第五次衛星掃描的時間.但正如桐人剛才所說,由于衛星傳送過來的電波無法到達這個洞窟里面,所以接收器上的地圖不會有任何數據顯現.

上屆大賽也是同樣于八點開始的大混戰,最後是由僅存的「ZXED」單挑「闇風」來為活動畫下句點,總時間比兩個小時多一點.假設進行速度相同,目前存活下來的大概只有十名玩家左右吧.在上屆大賽里,詩乃只過了二十分鍾便成為第八名犧牲者,這次已經可以說大幅更新自己的紀錄了.但是她卻一點也不高興.

詩乃放下左手,將背靠在洞窟岩壁上低語:

「…………你覺得…………那家伙『死槍』有沒有可能死在剛才那場爆炸里?」

雖然她內心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還是忍不住想要詢問桐人的看法.隔了一段時間之後,桐人也低聲回答道:

「不……我看見他在巴士爆炸前就已經從機器馬上跳下來了.雖然不可能毫發無傷……但我不認為他會就此死亡……」

一般玩家在那麼近的距離下被卷進爆炸里,應該會受到很大的傷害才對.

如果是「一般玩家」.

但那家伙絕對不是—般人.破斗蓬以「黑星」殺害了現實世界里的ZXED,薄鹽鱈魚子,而Pale Rider多半也已死亡;或許他真是徘徊在網絡里的亡靈也說不定.但詩乃當然沒有把這種想法說出口.她只是回了句「這樣啊」,便將黑卡蒂放在旁邊沙地上,以兩手環抱膝蓋.

詩乃低著頭,直接提出另一個問題:

「剛才在體育場時,為什麼你能那麼快就趕來救我呢?你不是到外圍去了嗎?」

桐人似乎露出苦笑.詩乃側眼往旁邊看去,發現光劍士依然靠在牆壁上,兩手枕在腦後.

「……一看見那個被我們當成死槍的『槍士X』,我就知道搞錯了……」

「……為什麼?」

「因為那人怎麼看都是個真正的女生.而不是像我這種女性化的男性角色.」

聽見這有點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後,詩乃嘟囔了一句「原來如此」.桐人輕輕搖頭,露出有些苦澀的表情.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一定遺漏了什麼很大的線索……一想到死槍可能會攻擊你,我就強行將准備光明正大地報上姓名的『槍士X』給砍了.之後得向她道歉才行……順帶一提她的名字要念成『Musketer·X』才對(注:指歐洲十七,八世紀的火槍手).」

「哦……」

詩乃再度做出回應,接著便猜想桐人之所以要道歉,究竟是因為戰斗方式過于強硬還是因為對方是女性.但就在詩乃提問前,桐人便接著說下去:

「我雖然也挨了一槍,但還是擊倒了她.從體育場上方往南邊看去時,就發現你倒在地上……一發現事情不妙,我馬上把Musketer小姐掉落的大型狙擊槍與煙霧彈借過來,然後從外圍跳下去,邊開槍邊丟手榴彈,接著整個人沖過去……」

桐人說到這里便聳了聳肩,似乎是表示「接下來你都知道了」.

也就是說,桐人身體上的兩處彈痕,一處是來自槍士X的狙擊槍,而另一處則出于死槍的L115.雖然他說得一派輕松,但在面對夏侯惇時防禦得無懈可擊的光劍士竟然會身中兩槍,可見他為了解救詩乃連自身的安危都不顧.

反過來看——當時那種情況下,詩乃很明顯拖累了桐人.就算死槍擁有「光學迷彩」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特殊裝備,只要詩乃能更加注意背後的動靜,也有可能躲過一開始的震撼彈.如果她在一切正常的情況下與桐人會合,他們甚至有可能趁機打倒死槍呢.

當然,那是在死槍並非亡靈而是一般玩家的前提下.

在困惑與無力感的煎熬中,詩乃喪氣地將額頭抵在膝蓋上.她感覺到桐人靠近了點,同時以細微的聲音說:

「你不用這麼自責.」

「…………」

詩乃輕吸了口氣,等待桐人繼續說下去.

「我也沒注意到那家伙躲在附近啊.如果角色對調,吃上麻痹彈的就是我了——到那個時候,詩乃你也會來救我,對吧?」

那聲音一直那麼地沉穩——

卻讓詩乃心里異常疼痛.她用力閉上眼睛,在心底呢喃.

這個原本當作是競爭對象……以為能跟他對等交手的敵人竟然出言安慰.自己失敗,軟弱的模樣全被他看光了……現在他的態度,根本就像在哄小孩一樣.

而最讓詩乃難以忍受或者該說無法饒恕的,是自己在感到異常屈辱的同時,身心也有股強烈的沖動想要接受他的安撫.

只要說出折磨自己的恐怖與痛苦,然後對一公尺外的少年伸手……那麼這個充滿迷團而內心真摯誠懇的光劍士,一定會以全部的心意與言語來撫慰游戲里的……不,應該說是真正的詩乃吧.說不定,連五年前郵局強盜事件後一直求之不得的「救贖」,也能從他身上獲得.

要是這麼做,另一個像寒冰一般的狙擊手詩乃可能就會完全消失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怎麼可能對一個昨天才遇見——甚至不知道現實世界長相與名字的人說出心事呢?就連現實世界里已經成為朋友半年以上的新川恭二,詩乃也沒對他說過真心話.

在焦躁,無力感以及迷惑與混亂影響下,少女只能持續用力抱住自己的膝蓋.

就這樣過了幾十秒之後……

桐人的聲音終于再度響起.

「……那我走了.詩乃,你就稍微在這里休息一下吧.其實我是希望你能注銷……不過大會期間辦不到吧……」

「咦……」

詩乃反射性抬起臉.桐人已經從岩壁上撐起身子,正在確認光劍的殘余能量.

「……你打算孤身……和那個死槍……戰斗嗎……?」

詩乃以沙啞的聲音問完後,對方輕微但相當堅定地點了點頭.

然而,他接著說出口的不是什麼勝利宣言,甚至可以說是喪氣話.

「嗯.那家伙真的很強.就算沒有那把黑色手槍的力量,光靠其他裝備與屬性就夠讓人頭痛了.最重要的是,玩家本身能力也非常優異.老實說,要在黑色手槍開火前就打倒他應該很困難吧.剛才能夠逃脫有一半算是奇跡.若是下次再被那把槍瞄准……我也沒有能勇敢面對它的自信.或許這次真的會丟下你逃走也說不定……所以我不能讓你繼續陪我冒險了.」

「…………」

詩乃原本以為這個光劍士對自己的實力有絕對自信,所以在聽見這令人意外的發言後,不由得凝視著他的臉.這時黑色瞳孔里浮現的光芒,讓人感覺到他前所未有的不安.

「……就算是你,也會害怕那個家伙嗎?」

聽見詩乃的問題後,桐人將光劍放回腰上的扣環,微微苦笑起來.

「嗯,當然啦.如果是從前的我……就算知道可能會死,也會拼命和他戰斗吧.但是……我現在已經有許多想守護的東西了.所以我不能死,更不想死……」

「想守護的,東西……?」

「嗯.無論是假想世界也好……還是現實世界也好……」

這一定是在說和某些人之間的羈絆吧.桐人和詩乃不同,有許多和他心意相通的伙伴.少女心里感到一陣刺痛,話語沖口而出:

「……那你干脆一直躲在這里不就得了?BoB里雖然無法主動注銷,但大會進行到只剩我們和另一個人時就能脫離.只要我們自殺讓第三者優勝,比賽就結束了.」

桐人聽完之後稍微瞪大了眼.但馬上就微笑著說「原來如此」並輕輕搖了搖頭.詩乃早就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了.

「確實這也是種方法.但是……我不能這麼做.現在死槍應該也躲在某個地方恢複HP才對,但要是就這樣放任他直到大賽結束,不知道那把槍還會殺害多少人……」

「…………這樣啊.」

————你果然很堅強.

嘴里雖然說有想守護的東西,但還是沒有喪失冒著生命危險對抗死神的勇氣.而這兩種東西,我現在都已經沒了.

詩乃臉上露出無力的微笑,腦中想著離開這個戰場之後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死槍在廢墟道路上舉起那把黑色手槍時,詩乃已經完全喪失勇氣.她只覺得自己連骨髓都已經凍僵.不但在逃走當中發出好幾次哀嚎,甚至連像自己分身的黑卡蒂都沒辦法操縱.冰之狙擊手詩乃正處于消失邊緣.

如果就這樣一直躲在洞窟里,將永遠無法信任自己的實力.心髒會萎縮,指頭會僵硬,恐怕會變得再也無法擊中任何目標吧.

別說克服那段記憶了,現實世界里的自己,將永遠擔心那個男人是否會從夜路陰影或門間縫隙出現.這就是等待著詩乃的虛擬與現實.

「……我……」

詩乃將目光從桐人身上移開,輕聲說道:

「我……不逃了.」

「……咦?」

「我不逃了.我決定不再躲躲藏藏,要到外面和那個男人戰斗.」

桐人皺起眉頭,上半身稍微靠近詩乃後低聲說:

「不行,詩乃.要是被那個家伙擊中……說不定真的會死啊.我不只是完全接近戰型的角色,還有許多防禦技能;但你不一樣.要是那個隱形的男人近身突襲,你的處境遠比我來得危險.」

詩乃暫時緊閉嘴唇,但不久之後又開口說出最後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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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1:25 |只看該作者
「就算死了也無所謂.」

「…………咦……」

面對再度瞪大眼睛的桐人,詩乃緩緩說道:

「…………我剛才……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就這樣死掉.我變得比五年前的自己還軟弱……甚至還丟臉地慘叫……我不能再這樣下去.如果要這樣苟延殘喘,我甯願去死!」

「……害怕是很正常的.哪有人不怕死呢?」

「我討厭害怕.我已經厭倦帶著恐懼的生活了……我不會要你陪我——我自己一個人也能戰斗.」

說完後,詩乃軟弱的手臂便開始施力,准備起身.但是那只手馬上就被旁邊的桐人給抓住了.他用緊張的聲音輕輕問道:

「你想說接下來要獨自戰斗,獨自死亡嗎……?」

「……沒錯.這大概就是我的命運吧……」

自己明明犯了重罪,卻沒有受到任何制裁.所以那個男人才會回來帶給她應受的懲罰.死槍不是亡靈——而是因果.這是早已注定的結局.

「放開我……我得走了……」

詩乃試著想甩開桐人的手,但他卻抓得更加用力.

黑色眼睛閃爍著光芒.那袖珍又美麗的嘴唇,爆發出不符合其完美外表的激烈言詞:

「你錯了……沒有人會獨自死去.當一個人死亡時,他在某個人心中所占有的位置也將同時消失.在我心中,已經有詩乃你的存在了啊!」

「又不是我拜托你記住我的……我,我從來沒期盼和別人有任何關系過!」

「但我們兩個不是已經有交集了嗎!」

桐人舉起詩乃的手,移到她面前.

這個瞬間,一直被壓抑在詩乃冰冷心底的激情忽然一口氣爆發了.她咬緊牙關,用另一只手抓住桐人的領口.

「那麼…………」

尋求撫慰的軟弱與追求破滅的沖動,衍生出從沒對任何人抱持過的感情,讓她將從沒對別人說過的話由內心深處擠了出來.詩乃那烈焰般的視線注視著桐人的眼睛,張口大喊:

「——那麼,你就一輩子保護我啊!」

她的視野忽然扭曲,臉頰上有熱呼呼的東西流過.詩乃這才注意到,淚水已經由眼眶里流出,滴落.

她使勁甩開被握住的右手,用力握緊拳頭捶著桐人胸口.兩次,三次,任由自己將力量發泄在桐人身上.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做不到,就別在那里說風涼話!這……這是我的,只屬于我的戰斗!就算輸了,死了,也沒人有權利責備我!還是說,你打算和我一起背負這個責任?你能……」

詩乃將剛才被握住的右手伸到桐人眼前.這只手過去曾經扣下染血凶槍的扳機,奪走了一個人的性命.仔細看上面的皮膚,就能發現這只殺過人的手,上面還殘留著火藥微粒子侵入之後造成的小黑點.

「你……你能握住這只殺過人的手嗎!」

好幾道咒罵聲從詩乃記憶深處蘇醒.在教室里,要是不小心碰到其他學生的私人物品,馬上就會傳來「別亂碰啊,殺人凶手!會沾到血耶!」這樣的罵聲.然後這些人不是踢她的腳,就是用力推她的背.自從那個事件之後,詩乃就不曾主動讓別人碰她了.一次都沒有.

詩乃最後又使盡全力揮出一拳.由于整座島都屬于沒有保護指令的戰斗區域,所以每當桐人挨拳時,他的HP應該就會微微減少.但他沒有做出任何閃躲的動作.

「嗚……嗚…………」

詩乃淚如雨下,無法克制.不想讓人看見哭泣臉孔的她立刻低下頭,結果額頭整個撞上桐人的胸口.

她的左手依然用力抓著桐人衣領,然後拼命將額頭靠在桐人胸前,從咬緊的牙關里不斷流露出嗚咽聲.詩乃雖然像個孩童般嚎啕大哭,卻因為發現自己內心竟然還有這種能量而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她已經想不起來最後一次在人前哭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不久之後,桐人將手放在她右肩上.但詩乃直接以握著的拳頭用力掃開他的手.

「我討厭你……我最討厭你了!」

在她大叫時,假想的眼淚依然不停滴落,最後被桐人單薄的胸口給吸了進去.

這種姿勢不知道維持了多久——

眼淚終于流干,詩乃也因為靈魂擴散般的虛脫感而全身無力,只好將整個身體靠在光劍士纖細的身軀上.

將過去自己絕對不允許的爆發性情感完全解放出來之後,隨即出現的些微痛楚反而讓人感到舒暢,她也因此繼續將額頭抵著對方肩口,不停地呼吸著.

又過了一陣子,詩乃打破沉默說:

「……雖然你很討厭……但還是讓我靠一下吧.」

她輕聲說完,桐人只回答了「嗯」一聲.于是詩乃移動身體,橫躺在桐人向前伸出的腿上.由于還是不好意思讓他看見自己的臉,所以詩乃背對著桐人,看見了右後方擋泥板殘留著彈痕的三輪越野車,以及洞窟外悄悄射進來的最後一抹夕陽.

腦袋里雖然還是一片渾沌,但已經與遭到死槍襲擊時的思考停止狀態不同,有種如釋重負的浮游感.不知不覺間,她嘴里冒出一句話:

「我呢……曾經殺過人.」

詩乃不等待桐人的反應便繼續說:

「不是在游戲里面唷……是在現實世界里,真的殺了人……起因是五年前東北小鎮里發生的強盜事件……新聞報導說,犯人以手槍射擊了一名郵局員工後,因為槍枝膛炸而死亡,但實際上不是那樣.那時候在現場的我,奪過強盜的手槍後射殺了他.」

「……五年前……?」

聽見桐人低語般的問題後,詩乃點了點頭.

「嗯.那時我十一歲……或許正因為還是小孩,才能做出那種事吧.整個人除了弄斷兩顆牙齒,兩手腕扭傷,背部撞傷與右肩脫臼之外,就沒有其他外傷了.身體所受的傷雖然馬上就能治好……但還是有治不好的地方.」

「…………」

「在那之後,我只要看見槍便會嘔吐或昏倒.就連看見電視,漫畫里……或是以手模仿的手槍都不行.一看見槍……我眼前就會浮現那個男人被我殺害時的臉……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但是……」

「嗯.但是在這個世界里就不要緊.不只不會發作……甚至還喜歡上……」

詩乃移動目光,看著身旁橫躺在沙上的黑卡蒂Ⅱ那優美的線條.

「……好幾款槍械.所以我才覺得,只要成為這個世界最強的玩家,現實世界的我一定也能變強,也可以忘記那段回憶……但是……剛才被死槍襲擊時,我幾乎要發作了……那真的好恐怖……不知不覺間,我已經不再是游戲里的『詩乃』而變回現實世界的我了……所以,我一定得和那家伙戰斗.如果不能戰勝他……『詩乃』會消失不見的!」

她雙手抱緊自己的身體.

「我當然也怕死.但是……但是帶著恐懼苟活下去,就跟死一樣嚇人.若不對抗死槍以及那段回憶就直接逃走,我一定會變得比以前還要軟弱.將會再也無法過一般的生活.所以……所以……」

忽然有一股寒氣襲來,讓詩乃劇烈地發抖.就在這時……

「我也……」

曾幾何時,桐人也像個軟弱且不知所措的孩子般嚅囁著:

「我也……曾經殺過人.」

「咦……」

背部緊貼著桐人的詩乃,感覺到他的身體瞬間抖了一下.

「……之前提過吧?我和那個破斗篷……也就是死槍,曾經在別的游戲里碰頭.」

「嗯,嗯……」

「那款游戲的名稱是……『Sword Art Online』.你有聽過……嗎?」

「…………」

詩乃雖然早就隱約猜測到游戲的名字,卻還是忍不住抬頭看著桐人的臉.光劍士將背靠在洞窟的岩壁上,失去光彩的眼睛就這麼凝視著上方.

詩乃當然知道桐人所說的游戲名稱.應該說,全日本的VRMMO玩家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那款恐怖的游戲,將一萬人的意識關在游戲世界里長達兩年之久,最後甚至奪走了六千人的性命.

「……那你不就是……」

「嗯嗯.以網絡用語來說就是所謂的……『SAO生還者』.那個死槍也是.我曾經和他互相厮殺,拼盡全力想結束對方的生命.」

桐人的眼神就像正窺視遙遠過去一般,在空中四處游移.

「那個男人隸屬于名為『微笑棺木』的紅色公會.SAO里,通常是以光標的顏色將罪犯稱為『橘色玩家』,而盜賊公會則是『橘色公會』……在這之中,積極以殺人為樂的就被稱作『紅色公會』了.那里面有許多……真的有許多那種喜歡殺人的家伙.」

「但,但是……那個游戲里,一但HP歸零,不是就真的死亡了嗎……?」

「沒錯.但他們正是為此而殺人……對某些玩家而言,殺人是他們最大的樂趣.微笑棺木就是這種家伙的集團.他們在沒有保護的區域或是迷宮里襲擊其他玩家,奪走對方全部金錢與道具之後,便毫不留情地下手殺人.當然一般玩家也因此對他們嚴加戒備,不過這些人還是不斷想出新的殺人手法,使得犧牲者數量完全沒有減少……」

「…………」

「所以,一般玩家們終于組成大規模的討伐部隊……我也是成員之一.雖然說是討伐,但也不是真的要殺掉微笑棺木的成員,只是要讓他們失去反抗能力後再送入監牢.我們費盡心思找出他們的基地,聚集了許多戰力上絕對沒問題的高等級玩家,在深夜時分發動突襲.但是……情報不知道從哪里泄漏了出去.對方已經在基地里設下陷阱等著我們闖進去……雖然我們好不容易重整態勢,但在異常混亂的戰斗中……我……」

桐人的身體再度劇烈抖動起來.他瞪大眼睛,呼吸也變得急促.

「我親手殺了兩名微笑棺木的成員.一個是用劍砍下他的頭……另一個則是刺進他的心髒.原本只是計劃將他們關進牢里,但我根本忘了這回事,整個人渾然忘我地……不,這只是借口而已.其實只要我願意,一定能停下劍來……但我只是任由恐懼與憤怒驅使自己不停地揮劍,說起來和那些家伙根本沒有兩樣.不,就某種意義而言,我的罪孽比他們更加深重.因為……」

桐人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靜靜地接下去說:

「因為我強迫自己遺忘做過的事情.當時殺掉的兩人與許久之後殺害的另一個人……自從回到現實世界之後,我連一次也沒有想起他們過.直到昨天在總統府待機巨蛋里遇見死槍為止……」

「……那麼,死槍就是你對抗的那個……『微笑棺木』的……」

「嗯.他應該是在討伐戰中存活下來,被我們關進監獄里的其中一名成員.我還記得他的氣息與說話方式.還差一點……再一點點,我就可以想起他當時的名字了……」

這時他用力閉起雙眼,以右拳突起處壓著自己額頭,而躺在他膝蓋上的詩乃則凝視著他好一陣子.

這名叫做桐人的少年,曾經是「Sword Art Online」的玩家.

他在那個世界里賭上真正的生命,持續戰斗了兩年.

這些事情詩乃大概已經推測出來了.但真正從他嘴里聽見果然還是異常沉重.耳朵深處又響起昨天預賽時桐人的質問.

——如果你的子彈真的能夠殺害現實世界里的玩家……而且要是不殺了他自己或是相當重視的人就會被殺.在這種狀況下你也能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嗎?

桐人正是曆經過這種極限狀態的人.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與五年前襲擊詩乃的郵局強盜事件非常相似——

「……桐人.」

詩乃撐起身體,用力抓住桐人的雙肩.少年的目光微微失焦,似乎仍看著過去的某個地點.但詩乃還是將臉靠近,強迫對方看著自己,並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無法對你做過的事做任何評論……也沒有資格評論.所以,其實我根本沒有權利提出這個問題……不過,拜托你告訴我一件事……你是如何克服那段回憶的?要怎麼樣才能戰勝過去?為什麼現在能變得這麼強呢……?」

對剛剛吐露自己罪行的人來說,這實在是個相當殘酷且自私的問題.但詩乃實在沒辦法阻止自己發問.桐人雖然以「強迫自己遺忘」這點自責,但她卻連這一點都辦不到.

但是——

桐人眨了兩,三下眼後,凝視著詩乃的眼睛.隨即又緩緩搖著頭說:

「……我並沒有克服唷.」

「咦……」

「昨晚,我不斷夢見微笑棺木討伐戰以及死在我劍下的那三個人,幾乎徹夜未眠.當那幾個角色即將消失的瞬間……他們的表情,聲音,遺言,我應該永遠都忘不掉吧……」

「怎……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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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2:02 |只看該作者
聽到這里,詩乃只能茫然地呢喃:

「那……我要……我要怎麼辦才好呢……我……我……」

——難道,我這輩子就都得如此嗎?

這個宣言對她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嗎?那就表示,即使現在離開這座洞窟和死槍決戰得勝,現實世界里的詩乃還是得永遠活在痛苦當中——是這種意思嗎……?

「不過呢,詩乃——」

桐人移動右手,悄悄蓋住詩乃用力抓住他肩膀的手.

「我認為,這大概才是正常的唷.我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親手殺了人.但別說責罰了,我甚至還受到贊揚.沒有任何人要制裁我,也沒人教我贖罪的方法.先不提這些,一直以來,我都沒正視自己曾做過的事,只是強迫自己忘記.但是我錯了.曾做過的事,曾用這雙手砍了他們的事……其實我應該正面去接受,去思考殺人這件事的意義與嚴重性.我現在覺得,這才是自己能力范圍之內最低限度的補償……」

「……接受……並且不斷思考這這我辦不到啊……」

「就算你再怎麼想遠離它,過去依然不會消失,而記憶也不會真的不見.既然如此……也只有堂堂正正面對它,努力讓自己有一天能夠接受它了.」

「…………」

詩乃的雙手失去力量,整個人像滑倒般再度橫躺在桐人腿上.她將背與頭靠著桐人,仰望洞窟的頂端.

堂堂正正面對那段回憶,並與其戰斗.詩乃不覺得自己能做到這一點.桐人所發現的道路,果然是只屬于他的東西,自己的問題還是得自己找出解決方法才行.詩乃雖然這麼想,但桐人這番話也算是解開了她的一個困惑吧.少女狙擊手將目光移回那張在微暗空間中也顯得蒼白的臉上,接著開口說:

「……『死槍』……」

「嗯?」

「這麼說來,躲在那件破斗篷里面的,是真正的人啰.」

「那是當然了.他毫無疑問是前『微笑棺木』的干部玩家.只要我能想起他在SAO里的名字,就可以找出他在現實世界里的本名與地址了.老實說,這就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

「……這樣啊……」

至少可以知道,那個破斗篷不是由詩乃過去經驗里蘇醒過來的亡靈.她皺著眉頭思考,繼續問道:

「那麼,那家伙是忘不了SAO時代的事情,又想要PK才會來到GGO的嗎……?」

「我覺得不只是這樣而已……那家伙無論是在射擊『ZXED』與『薄鹽鱈魚子』時,或者是在這次大會里消滅『Pale Rider』時,都選擇有許多人注意的時候才展開行動.那誇張的十字聖號,也是向著不特定的多數觀眾表演.他應該是想表示……自己真的有在游戲里殺人的能力……」

「……但是,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AmuSphere和初代的……叫做NERvGear吧?它和初代機器不同,應該是設計成無法發出危險電磁波的樣式才對啊?」

「應該是那樣沒錯……但是,根據拜托我來這個世界的人所說,ZXED與鱈魚子的死因不是腦部受傷而是心髒衰竭……」

「咦……心髒……?」

提出這個問題的瞬間,詩乃感覺背部有股寒意流過,讓她微微顫抖了一下.雖然心里覺得不太可能,但她還是把想到的事情說出口.

「……你是說……他是用某種詛咒或超能力……殺害他們的……?」

詩乃才剛說完就覺得一定會被嘲笑,但桐人只是用緊張的眼神回望她.

「老實說……在沒找出現實世界操縱那個破斗篷的玩家並進行調查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手段殺人的.我也不覺得光在假想世界里隨便用槍射擊,就能讓現實世界的玩家心跳停止……不對,等等……這麼說起來……」

這可能是桐人在想事情時的習慣吧,只見他用手指摸著纖細的下巴,同時閉上了嘴.當他看見膝上的詩乃露出疑問的表情後,才以曖昧的表情繼續說:

「……還真有點奇怪耶……」

「哪里奇怪……?」

「剛才在廢墟里,死槍為什麼不用那把黑色手槍射我,而特別改用那把狙擊槍呢?一來我們之間的距離相當近,攻擊力應該也是手槍比較高才對啊?畢竟只要擊中一發就能殺掉對方了.實際上,我就連狙擊槍的子彈都沒躲過.如果那家伙用的是那把黑色手槍,我應該早就被他殺掉了……」

雖然他這種冷靜分析自己身亡可能性的膽量實在是令人有些錯愕,但詩乃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會不會是因為沒時間劃十字聖號……?在擊發黑星……啊,那把手槍叫做『五四式·黑星』……」

將說出這名字時瞬間產生的窒息感壓抑住後,詩乃才繼續下去:

「……擊發黑星時一定要劃完十字聖號,或者是不劃完聖號就沒辦法殺人……?」

「嗯……但是乘越野車逃走時,那家伙是用黑星手槍射擊你的吧.他在馬匹上怎麼可能劃什麼聖號呢?」

桐人說完後,詩乃便瞄了一下旁邊的三輪越野車.穿破右後擋泥板的彈痕明顯來自于比338Lapua Magnum彈還要小的七·六二毫米彈.說起來,詩乃也親眼見到死槍從馬上拿出黑星,在沒劃聖號的情況下便發射子彈.

「也對……確實是那樣.」

「也換言之,死槍明明有機會殺掉我卻沒這麼做.不過,他應該沒理由放我一馬才對.在預賽里獲得優勝的是我……老實說外表比較引人注目的也是我……」

「抱歉我就是這麼不起眼.」

詩乃以左肘戳了一下桐人的側腹,讓他干咳了一聲.

「那麼,就當作我們一樣顯眼吧.不過,總之那個家伙不是不射我,而是有某種理由讓他沒這麼做……」

「嗯……」

詩乃翻轉身體之後直接趴在桐人腿上,接著將交握的雙手放在頭上.雖然對這名少年的反感與戒心仍未消失,但現在可能必須靠角色間的體溫,才能讓黑色恐懼離自己遠去.在些微的安全感包圍之下,她慢慢取回平靜的腦袋拼命思考著.

「……話說回來,之前也有件事頗為奇怪……」

「之前?」

「就是在那座鐵橋的時候.那家伙明明用黑星射擊了Pale Rider卻無視于倒在旁邊毫無抵抗能力的戴因對吧?我還以為戴因一定也會中槍呢……」

「嗯……不過,他那個時候已經死亡了吧?」

「說是說死亡,其實也只是HP歸零無法動彈而已,他的角色還留在那里,本人的意識也還殘留在上面唷.如果有超越游戲的力量,那對方有沒有HP都沒什麼關系吧?」

聽見詩乃指出這點之後,桐人沉吟了一下才說:

「……這倒是真的.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有點奇怪.跟在廢墟時一樣,死槍在鐵橋那兒也因為某種理由只攻擊Pale Rider而不攻擊戴因……」

「也就是說……你和戴因,還有我和Pale Rider之間分別有某種共通點,這把玩家分成了能攻擊與不能攻擊的對象……」

詩乃邊思考邊嘟囔著,桐人點頭的震動則傳到她身體上.

「嗯,應該可以這麼說吧.進—步來看,以前被殺害的ZXED與鱈魚子兩個人,應該也有和你以及Pale Rider共通的條件才對……會不會只是實力,或者是排名等等的……」

「雖然Pale Rider是很強沒錯,但他沒參加上一屆的大賽唷.說到BoB里的排名,也是戴因在前面呢.」

「那……會不會是與什麼特定的活動有關呢?」

「應該也不對.因為我和戴因先前都還待在同—個中隊里,也—起到過練功場好幾次;但別說遇見Pale Rider了,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聽過.」

「ZXED與鱈魚子呢?」

面對桐人的問題,詩乃只能苦笑著再度將身體轉過來.她看著對方那張美麗小臉上浮現認真的表情,然後才聳了聳肩回答道:

「那兩個人和我以及戴因又是不同層次的知名人士了……ZXED是上一屆優勝者,而薄鹽鱈魚子雖然只是第五還第六名,卻是服務器里最大中隊的領導人.我只和他們說過一,兩次話而已.」

「唔……那應該就是裝備……或者是屬性類型了……」

「我們的裝備都不一樣喔.你也知道我是狙擊槍,而Pale Rider是散彈槍,ZXED應該是極稀有的XM29突擊步槍.薄鹽鱈魚子則是Enfield的輕機關槍.至于屬性……啊.」

「嗯?」

詩乃像是要對感到疑惑的桐人解釋般,動了一下眉毛後才又繼續說下去:

「這也很難說是共通點啦……硬要說的話就是『全都不是專精于AGI的類型』吧.不過,這實在有點牽強……因為有人偏重STR,有人偏重VIT……」

「嗯……」

桐人噘起漂亮的嘴唇,不停搔著自己的頭.

「結果還是毫無理由地隨機選定目標嗎……總覺得……一定有某種原因才對……你剛才說曾經和薄鹽鱈魚子說過話對吧?跟他講了什麼?」

「這個嘛……」

詩乃一邊喚起稀薄的記憶,一邊將雙手重疊在自己的頭與桐人的腿之間當作枕頭.這應該也可以算是膝枕的一種吧?想到這里,她才開始有種不好意思的感覺.但最後還是以「目前是緊急狀況」當借口,而將羞恥心拋到一旁.

仔細一想,才發現自己已經好幾年沒有像這樣長時間接觸別人了.簡直就像將心頭沉重的負擔連同體重一起托付給別人般,內心沉浸在一種不可思議的安穩感當中.當詩乃內心隱約有「希望能這樣下去」的念頭時,新川恭二那略嫌軟弱的笑容忽然浮現腦海,這也讓她覺得有點抱歉.如果能平安回到現實世界,就稍微打開心房和他談談吧……

「——喂,詩乃.你和鱈魚子到底……」

「啊,嗯……嗯.」

詩乃眨了眨眼,將那轉瞬間的念頭甩掉趕走,接著又開始搜尋起久遠的記憶.

「……真的只是稍微講幾句話而已.我記得……上屆大賽結束後,回到總統府一樓時,我剛好在出口附近遇見他.然後我們就聊了兩,三分鍾要拿什麼獎品……在戰斗區域里也沒直接和他碰上過,所以那只不過是一般的閑聊罷了.」

「這樣啊.上一屆大賽里死槍沒有出場對吧……難道是因為沒拿到獎品而含恨嗎……繼續講這些沒有根據的推測好像也沒什麼用.」

桐人輕輕歎了口氣.他為了改變心情而眨了好幾下眼,接著低頭看著詩乃.

「話說回來,我倒是沒聽過關于獎品的事……那你最後拿到什麼東西?」

聽見桐人忽然改變話題,詩乃很佩服地想「這個節骨眼虧你還會想知道獎品是什麼」,同時開口回答:

「啊~那是可以選的.依照排名有許多獎品可供挑選……這次我們的排名還挺不錯的,所以應該可以拿到好東西.當然,得要平安回去才行.」

「比如說有哪些東西?」

「那當然是槍或防具……不然就是街上買不到的特殊顏色染發劑或衣服.不過,幾乎都不是高性能的東西,只是外表引人注目而已.他們甚至會送游戲里槍械的模型槍呢.」

「模型槍?也就是說,那不是游戲里的道具,而是現實中可以拿到的物品啰?」

「對.我在上一屆大會里排名很後面,所以也不能選什麼好的道具,于是選了模型槍.這麼說來,鱈魚子也說他選了模型槍……雖然是玩具,不過是金屬制的,聽說完成度相當高唷.新……鏡子是這麼跟我說的.不過,我……」

想起幾天前用手拿著模型槍時的慘狀,詩乃臉上不禁出現苦笑.

「——一直把它收在抽屜里,根本沒仔細看過.」

但桐人似乎因為注意到了別的事情,而沒發現詩乃臉上的表情.

「在現實世界里……拿到獎品……?」

他先以細微的聲音自言自語,隨即用相當認真的聲音說:

「那把模型槍,是營運公司特別從美國寄來的嗎?」

「嗯.用EMS寄來的.應該要花不少郵資吧.ZASKAR這樣真的能賺錢嗎……」

詩乃開玩笑般說完後,再度仰望桐人的臉——卻不由得眨了眨眼.因為她發現光劍士正緊咬著嘴唇,盯著空中的某一點看.看起來不像是在考慮自己能拿到什麼獎品的樣子.

「怎……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EMS……但是——我前陣子登錄GGO賬號時,系統要求的玩家情報就只有電子信箱與性別年齡而已啊.營運公司是怎麼知道參賽者的地址……」

「難道你忘了嗎?」

橫躺著的詩乃有些不耐煩地輕舉雙手.

「昨天在總統府一樓大廳操作機器報名BoB預賽時,不是有要填寫真實地址與姓名的欄位嗎?那里應該還寫有注意事項吧.就是住址等地方不填也能參加報名,但之後就可能拿不到獎品.看來你沒有填對吧?事後不能補填,所以你已經拿不到模型槍——咦,咦?」

桐人突然將手放在詩乃右肩上,然後一口氣把臉靠過去,害她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原本少女以為這人要做什麼不知羞恥的行為而嚇得全身僵硬,然而當然不是那麼回事——

光劍士在極近距離下,以之前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提出了新問題.但是詩乃無法理解這問題究竟有什麼重要性.

「戴因在之前的大會里拿到什麼獎品?」

「這,這個嘛……我記得是游戲里的裝備.他曾經讓我看過一次,那是一件顏色很誇張的外套.」

「那ZXED呢?」

「誰,誰知道……他沒跟我說過,我怎麼可能曉得.不過……我聽說那個人最講求效率了,所以應該對只有外表的時髦道具沒興趣才對.這麼一來,他可能也是選模型槍吧.聽說冠軍與季軍可以拿到很大把的狙擊槍呢.不過……那又怎樣?」

但是桐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著詩乃的眼睛陷入沉思.

「不是假想世界的道具……現實世界的模型槍……如果這是詩乃,Pale Rider,ZXED與鱈魚子的共同點……EMS的地址……總統府的機器……那個地方確實……」

桐人仿佛夢囈般不斷低聲念著.

「……光學迷彩……如果……那不只是在練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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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2:28 |只看該作者
桐人放在詩乃右肩上的手忽然變得像石頭般僵硬.只見他瞪大眼睛,黑色的瞳孔不停地晃動.他眼里流露出來的感情是——震撼?又或者是恐懼?

詩乃不由得挺起背部大叫:

「怎……怎麼了,到底是怎麼樣啦?」

「啊……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啊!」

由鮮紅且嬌豔的嘴唇里,流泄出低沉沙啞的聲音.

「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錯,錯誤?」

「……在玩VRMMO時……玩家的意識,是由現實世界移動到假想世界,然後在里面講話,奔跑與戰斗……所以死槍應該也是在這個世界里殺害他的目標……」

「不……不是嗎……?」

「不是.其實玩家的身體與心髒根本就沒有移動.現實世界與假想世界的差異,就只有腦部接受的情報量多寡而已.戴上AmuSphere的玩家只是看見,聽見被電子脈沖波轉換過的數字影音訊號而已.」

「…………」

「所以……ZXED他們當然是死在尸體原來的地方,也就是自己的房間里.而真正的殺人者也就是在那個地方……」

「你……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桐人瞬間閉上嘴唇,又再度張開.接下來他所發出的聲音與氣息,仿佛反映出他內心的恐懼般,變成一股寒氣吹撫過詩乃的臉龐.

「『死槍有兩個人』.第一個人……也就是那個破斗篷在游戲里攻擊目標.現實世界里已經入侵目標房間的第二個人,便會在同一時間殺害毫無抵抗能力的玩家.」

詩乃無法立刻理解桐人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搖搖晃晃地撐起上半身,陷入呆滯狀態一陣子之後才不斷搖著頭說:

「但是……那……那怎麼可能嘛.他們怎麼能知道玩家的地址……」

「你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有模型槍送到你家里啊.」

「那……那犯人是營運公司……?還是說,死槍入侵了數據庫……?」

「不……那種可能性相當低.就算他只是一般玩家,照樣能知道那些目標的地址.只要那個目標是BoB大賽的參賽者,獎品又選擇模型槍的話……」

「…………」

「總統府啊.希望營運公司寄模型槍來的參賽者,會用那兒的裝置輸入自己的本名與地址.我在報名預賽時也稍微有點在意……那里不是什麼單人房,後頭是寬廣的開放式空間,對吧……?」

這時終于了解桐人在說些什麼的詩乃,只是屏住呼吸不停地搖頭.

「你是說……他從後方偷看機器的畫面嗎?不可能,因為有遠近效果,所以只要稍微有點距離就看不見文字.而且那麼靠近一定會被人發現的.」

「如果他使用瞄准鏡或是望遠鏡呢?之前我認識的人曾說自己利用過鏡子讀取游戲內的密碼.只要利用道具,就能無視遠近效果了吧?」

「你講的根本不可能.如果在那麼多人的地方使用望遠鏡,—定會被GM踢出游戲並砍帳號的.這是美國的游戲,所以跟性騷擾相關的規則可以說相當嚴格.」

但是桐人似乎也已經想到該怎麼反駁這一點了.光劍士將臉靠得更近,然後以極其細微的聲音說出自己的假設:

「如果……只是如果喔.死槍那件破斗篷的力量……『超穎物質光學迷彩』也能在城鎮里使用呢?總統府大廳里相當陰暗.變成透明又躲在陰影里,應該就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了吧?在那種狀態下,從遠方使用大型望遠鏡或是瞄准鏡來偷窺機器畫面……就有可能看見報名檔案里的地址與本名了吧……?」

「…………!」

隱形——望遠道具.只要利用這兩樣物品,確實有可能辦到.基本上其他人是看不見選單窗口的,但游戲內裝置的觸控式面板由于可能由複數人共同操縱,所以在默認模式下無論誰都能看見內容.詩乃自己在報名參加上屆及本屆大會時,都是在可視模式下輸入地址與姓名.難道某個人……不,應該說那個穿破斗篷的死神,當時躲在後面偷窺?就為了將別人的名字寫在死亡名單上?

詩乃實在無法接受這個假設,于是她拼命地舉出反證.

「……就算知道現實世界里的地址……沒有鑰匙要怎麼潛入房間里呢?還有,對方的家人呢……?」

「如果只以ZXED和鱈魚子的例子來看,他們兩個人都是獨居……而且住家都是舊公寓.我想門上面裝設的,應該也是安全性相當低的初期型電子鎖吧.而且目標在潛入GGO時,實際的肉體保證處于無意識狀態之下.因此就算侵入時必須多費點手腳,也不用擔心被發現……」

桐人的話再度讓詩乃倒抽了一口氣.

一般住家是在最近七,八年才開始更換成與汽車同樣的電波式免鑰匙感應門鎖.雖然物理上不可能撬開,但初期型門鎖的主要電波已經遭到破解並設在開鎖裝置里,讓這種裝置可以像萬能鑰匙般打開各種門鎖.詩乃記得以前曾在新聞里看到這種裝置在黑市中可以賣個好價錢.在那之後,詩乃除了電子鎖以外還會利用金屬鎖與設定進門密碼,但依舊無法消除背後那股不安的感覺.

「死槍」不是由過去記憶里蘇醒的亡靈,也不是擁有謎之能力的游戲角色,而是真正的殺人犯.

隨著這種推論愈來愈有真實感,詩乃內心也產生與剛才不同的另一種恐懼感.她被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抵抗感所驅使,說出能想到的最後一個反論:

「那,那麼……死因呢?你說是心髒衰竭對吧?難道有什麼讓心髒停止的手段能瞞過警察和法醫嗎?」

「應該是注射了某種藥物吧……」

「那……只要調查一下就能知道了吧?像是注射藥物留下的痕跡……」

「……由于尸體過了一陣子才被人發現,所以腐敗得相當嚴重.而且……很遺憾的,重度VRMMO玩家有不少心髒病發作而亡的例子.因為他們時常不吃不喝,單單只躺在床上……若是房間沒被破壞,又沒有金錢上的損失,那麼有很高的機率會被認定是自然死亡.警方似乎詳細檢查了死者的腦部,但應該沒想到會被注射藥物吧……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往這方面去查,應該就找不出這些證據了.」

「…………怎麼可能……」

詩乃用雙手抓住桐人的夾克,像個不肯聽話的小孩般不停搖著頭.

竟然為了毫無意義的殺人而准備得如此周密——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心理狀態實在讓人無法理解.詩乃只能感覺到,在那片無限的黑暗當中隱藏著一股巨大惡意.

「瘋了……」

聽見詩乃的呢喃後,桐人也點了點頭.

「嗯嗯……確實是瘋了.不過……我雖然無法理解,卻能想象得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家伙之所以願意如此大費周章,全都是為了保持『紅色玩家』的身分吧.我……我內心中也還覺得自己是在艾恩葛朗特最前線戰斗的『劍士』呢……」

詩乃立刻想象得到——那個不曾聽過的名詞,應該就是作為「Sword Art Online」舞台的空中浮游城堡.霎時間她也忘記了恐懼而點點頭.

「……這我也能了解……我也常覺得自己是個狙擊手……但如果不只有那個破斗篷,那麼第二個人也是……?」

「嗯,我想那家伙有很高的機率也是SAO生還者.而且,說不定也是『微笑棺木』的殘黨……兩個人一定要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能完成這樣的殺人計劃……啊,難道說……」

詩乃以眼神詢問似乎有所發現的桐人.

「沒有,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那個破斗篷劃十字聖號的動作……除了向觀眾炫耀之外,可能也是為了確認手表時間的障眼法.因為他必須和現實世界里的共犯商量好精確的『犯罪時刻』才行.但在射擊前還要看手表實在太不自然了.」

「原來如此……只要手腕內側裝備小型手表,在碰額頭時手表就會剛好在眼前……」

終于認同這種假設而點頭的詩乃——

雙肩忽然被眼前的桐人緊緊抓住.他以更加嚴肅的表情慢慢地開口:

「詩乃——你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嗯……嗯.」

「門有上鎖並且掛上門鏈嗎?」

「我除了電子鎖外也上了一般的門鎖……但我家也是初期的電子鎖……至于門鏈……」

詩乃皺起眉頭,不斷搜索著潛行前的記憶.

「……可能沒有掛上.」

「這樣啊……那你冷靜聽我說!」

由于詩乃過去從未在桐人臉上見過如此擔心的表情,她的胸口頓時像被塞進冰塊一樣,有股凍徹心肺的寒意.

不要,我不想聽下去了——雖然她這麼想,但眼前的嘴唇毫無停歇之意,語出驚人:

「在廢墟的體育場附近,死槍已經准備用那把槍攻擊麻痹的你.而且……他用機器馬追我們時也實際射擊了.那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准備好了.」

「准備……什麼……」

詩乃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詢問.而桐人則是稍微頓了一下,才同樣輕聲回答:

「……現在這個時候,可能——現實世界里的死槍共犯已經入侵你房間,被那把槍擊中的畫面.」

花了好一段時間,詩乃的意識才完全理解桐人所言究竟是什麼意思.

周圍的影像立刻變淡,自己房間的熟悉景象浮現在腦海當中.她就像看見幻覺般由高處俯瞰著自己三坪大的房間.

經常以吸塵器打掃的木質系防滑瓷磚地板.淡黃色的腳踏墊.小小的木桌.

黑色書桌與折疊床並排在一起,面對西側的牆壁.床單是毫不花俏的白色.而穿著內衣與短褲的詩乃正躺在床上.這時她閉著眼睛,額頭上還戴著一款由雙重金屬環所構成的機械.除此之外——

還有一道黑色人影悄悄站在床邊,窺視著正在潛行的詩乃.那人全身像剪影般一片黑,只有握在右手上的物體特別清晰.那是個由霧面玻璃所構成的筒狀物體,前端還延伸出銀色的針——一根充滿致死性液體的針筒.

「不……不要啊……」

詩乃轉動僵硬的脖子並發出呻吟.即使幻覺已經消失,她人也回歸到洞窟里,但侵入者手里針筒的光芒卻還殘留在眼底.

「不要……怎麼會……」

這已經不只是「恐懼」——這種簡單的情緒了.劇烈的抗拒反應在身體里到處流竄,讓她整個人不停地發抖.無法動彈且不能感覺周圍環境的自己,是那麼地無力,卻有個不認識的人在旁邊看著這樣的自己.不對——不只是這樣而已.那人可能正觸摸著毫無反應的肌膚……找尋下針之處…………

喉嚨深處忽然有股阻塞的感覺湧起,令詩乃無法呼吸.她挺直背部,不斷地索求空氣.

「啊……啊啊……」

光線離自己越來越遠.耳內出現震天的耳鳴.「靈魂」似乎就要遠離假想的肉體——

「不行啊,詩乃!」

兩腕忽然被用力握住,同時耳邊響起音量驚人的叫聲.

「現在自動斷線會有危險!加油……冷靜下來!現在還不要緊,還沒有危險!」

「啊……啊……」

詩乃蹬著找不到焦點的雙眼,雙手不斷亂揮,最後終于攀上發出聲音的對象.她的雙臂繞過那有體溫的身體,一股腦地抱緊對方.

馬上就有只強而有力的手臂回抱住她的背部,為了讓她穩住身子而灌注力道.而另一只手則緩緩,緩緩地撫摸著詩乃的頭發.

呢喃聲再度響起:

「在被死槍的那把手槍……『黑星』擊中之前,入侵者沒辦法傷害你.這是那些家伙對自己的制約.但你要是因為心跳或體溫異常而自動注銷,屆時看見入侵者的臉反而會有危險.所以,你現在得先冷靜下來.」

「但是……但是……好可怕……好可怕喔……」

詩乃像個小孩般一邊訴苦,一邊將臉埋進桐人的肩口.

當少女用力抱緊桐人時,對方身上傳來微弱但卻相當規律的心跳.

為了驅趕在腦里擴散的恐怖影像,詩乃拼命豎起耳朵聽著這道聲音.幾乎一秒響起一次的「怦通,怦通」聲逐漸傳進了她的體內.詩乃那狂亂跳動的心髒,終于慢慢回歸得像節拍器一般平穩.

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仿佛就像跟桐人的精神同步了一樣,恐慌也因此逐漸遠離.雖然心里的恐懼並未消失,但足以抑制這種情緒的理性正慢慢恢複.

「……冷靜下來了嗎?」

背後桐人的手准備隨著低沉的聲音離開詩乃背部.但詩乃輕輕搖了搖頭並低聲說:

「暫時這樣……好嗎……」

雖然沒有聽見回話,但少女的身體再度感受到了對方的擁抱.每當纖纖細手撫摸她的頭時,便有股暖意將那顆結凍的心一點一滴地融化.詩乃深深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並放松全身的力道.

維持這樣的姿勢數十秒之後,她吐出了一句話:

「……你的手,跟我媽媽好像……」

「媽,媽媽?不是像爸爸?」

「我對我爸爸沒有任何印象.他在我嬰兒時就因為車禍而去世了.」

「這樣啊……」

桐人的回答相當簡短.詩乃用力把臉頰靠在桐人胸前.

「——告訴我,該怎麼辦才好?」

她的聲音比想象中來得鎮定.桐人停下撫摸詩乃頭發的手,立刻回答她:

「打倒死槍.這樣一來,現實世界里准備謀害你的共犯便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離開.不過你只要待在這里就可以了.我來戰斗.因為那家伙的手槍殺不了我.」

「真的……不要緊嗎?」

「嗯.我報名時沒有寫名字和地址,更不是在自己家里潛行的,身邊甚至還有人呢.所以我不要緊.只要將那個違反游戲規則的家伙打倒就行了.」

「但是……就算沒有『黑星』,那個破斗篷依然是名狠角色啊.你也看見他在距離只有一百公尺的情況下還躲開黑卡蒂的狙擊了吧?若只看回避能力,說不定他和你不分軒輊呢.」

「確實,我也沒有絕對能獲勝的自信……但剩下的選擇,就是像你之前所說——一直躲在這里,直到參賽者剩下三個人時,我們兩個再自殺了……」

這時桐人瞄了一下手表.而詩乃也看著數字面板.下午九點四十分.不知不覺間九點半的衛星掃描也已經過去了.逃到這座洞窟之後已經過了大約二十五分鍾.

詩乃看向桐人的臉,然後靜靜搖了搖頭.

「我大概也沒辦法繼續躲在這里.其他玩家差不多該注意到我們躲在沙漠洞窟中了.洞窟的數量並不多,接下來隨時都可能遭到手榴彈攻擊.或者應該說,過了將近三十分鍾還能平安無事已經很幸運了.」

「——這樣啊……」

桐人緊咬下唇,朝著洞窟的入口方向看去.詩乃靜靜對著他的側臉說道:

「反正我們已經合作到現在了.就兩人一起奮戰到最後吧.」

「……但是……如果你被那把手槍擊中……」

「那種玩意兒,只不過是舊型的單動(注:手槍發射方式之一.單動式代表開槍前必須先扳動擊錘待發,方可扣動扳機)手槍罷了.」

聽見這種話由自己嘴里說出來,詩乃內心多少有些吃驚.因為那把手槍——「五四式·黑星」一直都是折磨著她的恐怖象征.

不,恐懼依然沒有消失.如果死槍選擇黑星當自己的分身只是巧合,那麼那把槍便是就是詩乃人生當中揮之不去的詛咒.然而,至少在這款游戲里,五四式手槍不是什麼強力武器.都是恐懼心的增幅讓自己過度害怕,才會喪失原本的戰力.

「——就算他射擊我,你也會用那把劍輕松地幫我把子彈全擋回去吧?畢竟它的連射速度只是突擊步槍的幾十分之一而已.」

看見詩乃強行壓下顫抖硬把話說完的模樣,桐人回她一個夾雜著擔心與安心的微笑.

「嗯……我絕不會讓他打中你.但為了保險起見,你還是別出現在死槍面前比較好.」

用手制止准備反駁的詩乃後,桐人繼續說道:

「等等,我當然很樂意跟你並肩作戰.不過詩乃,你是個狙擊手.從遠方進行狙擊才是你的拿手好戲不是嗎?」

「當然是那樣沒錯啦……」

「那這樣吧.下一次衛星掃描時,我一個人到外頭暴露行蹤,藉此將死槍吸引過來.那家伙想必會躲在遠處狙擊我.到時候就靠那發子彈來找出他的藏身地點,由你射擊,如何?」

「…………你打算身兼誘餌跟觀測手嗎?」

詩乃因為這過于大膽的作戰而擔心地嘟囔,但就兩人的能力來看,這或許是最佳的選擇了.超近距離型與超遠距離型若組合在一起,必然會有一邊的戰力被削弱.

詩乃用力吸了口氣之後,點點頭說:

「我知道了.那就這麼辦吧.不過話先說在前面,你可別被死槍一擊斃命啊.」

「我,我會努力……不過那家伙的狙擊槍近乎無聲,還看不見最初的預測線呢.」

「不知道是哪個人曾說過要『預測彈道預測線』的呢.」

兩人依然緊貼在一起.在這樣的對話中,詩乃感覺纏在自己背後的恐懼也稍微遠離了.

說不定有個殺人犯已侵入了自己現實世界的房間——老實說,自己只是不去正視,不去思考這種恐怖的推測而已.現在只能相信桐人所說的「只要打倒死槍,那個家伙就什麼都不能做了」.當然,除了桐人的言語之外,他的假想體溫也給了詩乃不少安慰.離開洞窟與桐人分開,自己一個人進入狙擊狀態時,不知道還能不能保持目前的精神狀態.所以,至少要趁現在多留點對方角色的溫度……詩乃最後一次將身體靠了過去.

這時後桐人剛好發出訝異的低語聲……

「呃……先別管那個.詩乃,從剛才開始,視野右下方就有個奇怪的紅點不斷在閃耶……」

「咦……」

一看過去,立刻就能發現確實正如桐人所言.詩乃想了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但馬上就像彈簧般將仰頭往上看,預料中的物體果然在洞窟頂端.她馬上准備從桐人的腿上跳起,但想到現在才這麼做也于事無補,便只能深深歎口氣.

「唉唉……糟糕……我太大意了……」

浮在上空的——是個奇異的水藍色同心圓.但那並非實體,而是游戲里面的單色發光物件.發現同一個東西的桐人,歪著頭問道:

「呃……那是什麼東西……?」

詩乃聳了聳肩之後才這麼回答:

「實況轉播攝影機唷.平常是只轉播戰斗當中的影像,但現在剩余人數已經不多,所以才會跑到這邊來.」

「咦……糟了,我們剛才的對話不就……」

「不要緊,只要不是大聲喊叫聲音就不會傳出去.要不要干脆揮揮手打個招呼啊——」

緊接著她又繼續以冷酷的聲音說:

「還是說,給某些人看到這種影像你會很困擾?」

一聽這話,桐人臉上閃過了害怕的表情,但馬上又用僵硬的笑容將話題帶過.

「啊……沒有啦……那個……我看困擾的應該是你才對吧.說起來看見這種影像的人,多半會覺得這兩個人都是女孩子吧?」

「嗚……」

這麼說的確沒錯.事後自己可能真的得要對人解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不過——那也是平安渡過危機之後的事情了.

詩乃用鼻子哼了一聲後才說:

「——發現攝影機之後便亂了手腳的人才難看.我倒是不在乎,那個……如果引起我有那種特殊癖好的謠言,反而可以替我減少一些麻煩.」

「那我不就得一直裝成女孩子嗎?」

「可別說你忘記啰.你這人一開始就裝成女生要我幫你帶路……啊,消失了!」

光看這種樣子,外面的觀眾應該不會知道我們正在互相挖苦對方吧?當詩乃這麼想時,代表實況轉播攝影機視點的物體就為了尋找新目標而消失了.

詩乃歎了口氣,接著真的撐起上半身來.

「嗯……時間差不多了.距離下一次衛星掃描還剩下兩分鍾.那我就繼續待在洞窟里,由你到外面去檢視接收器對吧?」

詩乃邊說邊緩緩站起身,接著拉起到剛才為止一直當她椅子的桐人.

才往後退了一步,沙漠里的寒氣立刻包住全身,讓她不禁縮起了脖子.她撿起腳邊的愛槍,然後抱著在寒冷空氣中依然殘留一絲溫度的鋼鐵.

「啊……話說回來……」

她聽見桐人的聲音而抬起頭,發現光劍士微微皺著眉頭,想在思考什麼事情的樣子.

「還有什麼事?已經沒時間更改作戰計劃啰.」

「不是啦……計劃照舊.我要說的是……結果死槍的本名,或者說正式角色名稱應該是那個『Sterben』才對.」

「嗯……對哦,確實如此.不知道他是根據什麼來取這個名字的……」

「如果有機會跟他近距離戰斗,我會問問看的.先走一步了.」

黑發光劍士看著詩乃的眼睛點點頭,然後轉過纖細的身子往洞窟出口走去.

這即使抱著黑卡蒂也無法去除的寒意,究竟是來自于面對最終決戰的緊張,還是因為現實世界里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危機——又或者是因為害怕桐人離開自己身邊所造成的呢?詩乃無法判斷.

她縮起肩膀,吸進干燥的沙漠空氣,然後對逐漸遠去的背影說道:

「……小心啊.」

那個背對詩乃的身影,豎起了右手拇指來回答她的叮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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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3:35 |只看該作者
第06卷 第14章

亞絲娜一邊與內心不斷膨脹的不安感對抗,一邊持續等待著時刻來臨.

她在三分鍾前從世界樹城市的房間里注銷,回到現實世界當中的Dicey Cafe二樓,接著以手機撥打了那個電話號碼.逼問接電話的對象並強硬地要那人立刻登入ALO後,便馬上又回到大家聚集的地方來.她重新登入還不到一分鍾,但一分一秒都讓人感覺十分漫長.

「亞絲娜,稍微冷靜一下啦……不過你應該聽不進去吧.」

直到沙發上坐在她旁邊的莉茲貝特這麼說,亞絲娜才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以僵硬的聲音回答:

「嗯……抱歉.但是……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一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桐人才會瞞著我們『微笑棺木』的事情轉移到另一個世界去.這絕對不只是因為宿怨……可能在現實世界也有什麼危機……」

「看到剛才的那個之後……我也沒辦法說是你想太多……」

莉茲貝特所講的「那個」,其實就是沙發正面牆壁上那個巨大熒幕所播放出來,發生在異世界「Gun Gale Online」大會活動里的奇怪事件.

穿著破爛斗篷的玩家,以寒酸的手槍發射一發子彈並擊中了對手.結果被擊中的玩家便忽然因為斷線而消失了.而那個破斗篷隨即看著轉播畫面,對著無數玩家宣告「一切都還沒結束.什麼都沒結束.It's showtime」——

一聽見這句話,坐在吧台前的克萊因雖然感到驚訝,但依然肯定地表示,那個穿著破斗篷的玩家是前SAO紅色公會「微笑棺木」的成員.

在那座浮游城渡過的兩年里,亞絲娜也曾經曆過好幾場大規模戰斗,而攻略組聯合部隊的微笑棺木討伐戰絕對可以說是最為險惡的一場戰役.在玩家對玩家的集團戰里面,從沒有出現過像這樣死者多達三十人以上的例子.

老實說,關于該場戰役的細節亞絲娜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站在遭受奇襲而差點崩潰的討伐部隊前面,如鬼神般不斷揮劍的「黑衣劍士」背影.如果沒有他——桐人的奮戰,討伐隊或許會全軍覆沒.

這場戰役跟攻略樓層魔王比起來,所耗的時間相當短.在死斗之後,討伐隊大約有十名犧牲者,微笑棺木則出現了大約二十名以上的死者.他們將殺人公會的幸存者全部送進黑鐵宮監牢里,然後替戰斗犧牲者舉行了小小的憑吊會——之後,再也沒有人提起過那場戰役.無論是亞絲娜,克萊因還是桐人都一樣,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遺忘這一切.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想不到SAO被完全攻略,所有玩家獲得解放之後,都已經過了一年,那段染血的過去竟然還會以這種形式再度出現在他們眼前.

房里的亞絲娜,克萊因,莉茲貝特,西莉卡,甚至連沒有直接關系的莉法都不發一語,只是靜靜等待著.等待那個應該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人物登場.

亞絲娜再度登入之後過了大約一分鍾,終于有人敲了敲房門.那個人在接到聯絡之後,應該已經盡快聯機到ALO里來了,但他開門瞬間莉茲那聲「太慢了!」依舊說出了其他四個人的心聲.

「……我,我已經從存盤地點直接飛過來了耶,如果ALO有時速限制,我一定會被吊銷駕照的.」

一開口便講出這種搞笑台詞的,正是那個與亞絲娜同為水精靈族的魔法師.又瘦又高的他穿著簡單的長袍,深藍色長發隨意地分到一邊,溫和瘦削的臉上則掛著銀框圓眼鏡.

男人的角色名稱是「克里斯海特」[Chrysheight].也算是亞絲娜等人伙伴的他,開始玩ALO已將近四個月了.但知道他名字是由英文里表示菊花的「Chrysanthemum」與表示山崗的「Height」合成而來的,就只有亞絲娜和桐人而已.

他在現實世界里的名字是菊岡誠二郎.除了是總務省「假想課」職員之外,同時也是「舊SAO事件對策小組」的探員.在各方面協助回到現實世界後的桐人,最後還幫忙救出亞絲娜的他,可以算是兩人的恩人.至于這種立場的人為什麼會跑到ALO來創造了一個角色呢?本人是講出「希望藉由玩VRMMO來和桐人你們變得更熟一點」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但桐人卻冷冷地表示「這應該是為了搜集情報」吧.亞絲娜雖然也覺得菊岡這個人有點可疑,但並沒有特別要拒絕他的理由,于是不常登入的他,便得以用伙伴的身分與眾人一起作戰到今天.克里斯海特,不對,應該說菊岡誠二郎隨手關上門之後,便以跟四個月前相比已經頗為熟悉的完全潛行步伐移動到房間中央.

亞絲娜用力踩著靴子來到菊岡面前,凝視著他與現實世界同樣溫柔的眼睛,簡潔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

她從Dicey Cafe打過來的電話里面,只說想立刻詢問桐人轉移到GGO世界里的事,所以請到她在世界樹城市的家里去.不過現在是星期天晚上,菊岡又是單身的公務員,所以這實在是個有點強人所難的要求.幸運的是他剛好在家,所以亞絲娜不用講出更為強硬的言詞就解決了問題.他雖然說是在自己家,不過在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卻很小聲,而且講話聲後面還傳來奇怪的重低音,但這時亞絲娜已經沒有多余的心思去問這些事情了.說起來,他既然不到兩分鍾便沖到這邊,反而是亞絲娜應該為忽然將他找來這件事道歉才對,但內心的焦躁感讓少女把這些話也給省略了.

聽見亞絲娜單刀直入的問題後,克里斯海特充滿喜感的圓眼鏡後方那對眼睛便眨了兩,三下.熟悉菊岡的亞絲娜,一看便知道他不只是被嚇了一跳而已,在出現這種表情的同時,他腦袋里也不斷以超高速度運轉著.

這個外表很像老師的魔法師干咳了幾聲之後才開口說:

「若要從頭開始詳細說明,可能得花不少時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當亞絲娜正准備要他「別打馬虎眼」時,從排在桌子上的玻璃杯與茶杯陰影里閃出一道小小的人影,只見人影以毅然的態度抬頭看著菊岡說:

「那就由我來幫你說明吧.」

聲音的主人當然就是結衣.那平常總是掛著可愛表情的臉上,出現了與桐人相似的嚴肅表情,接著她便以銀鈴般的聲音開始說道:

「自稱『死槍』,或說『Death gun』的玩家,是從二A二五年十一月九日深夜起開始出現在『Gun Gale Online』世界里.他在GGO首都『SBC格洛肯』的酒館區域里對著電視屏幕開槍……」

結衣先以這樣的序言做開頭,然後立刻進行了兩分鍾內容十分嚇人的狀況說明.

在對人攻擊無效化的「防止犯罪指令圈內」發生了兩次看似毫無意義的槍擊事件.但隨後便出現似乎是有槍擊所引起的斷線事故.被擊中的兩名玩家從此再也沒有登入游戲.而且——真實世界里還出現了兩具死亡時間與發生槍擊的日期,時間完全相同的奇異尸體.

「……由于各家新聞的報導里,只有提到死者潛行時是在玩VRMMO游戲而已,所以我無法判斷該款游戲是不是GGO.但因為死亡症狀實在太過于相似,因此我不用侵入負責驗尸的監察醫務院網絡系統,就可以推測出兩名死者應該是『ZXED』與『薄鹽鱈魚子』.而我判斷六分四十秒前被『死槍』切斷聯機的『Pale Rider』,在現實世界里應該也已經死亡.」

講到這里,結衣便閉起嘴巴,靠在身邊的玻璃杯上.亞絲娜迅速伸出手掌包住導航妖精小小的身體,將她抱到胸前來.

從公開在網絡上的媒體報導與個人發布的消息里,立刻就能整理出這種結論的情報處理能力,以及使用正確無比的日文將數據講解出來的語言能力來看,結衣這個AI的完成度可說讓人瞠目結舌.不過話說又回來,結衣的能力固然優秀,但她的情緒回路卻絕對稱不上強韌.

當她還是SAO的「精神狀況管理·支持用程序」時,便因為無法處理無數玩家流進系統的恐懼,欲望,惡意等負面感情而陷入幾乎快要崩潰的狀況中.

對這樣的她來說,要巨細靡遺地找出關于「死槍」的情報並加以過濾,應該是相當大的負擔才對.結衣所講的嚴重事件雖然帶來很大的沖擊,但亞絲娜還是靜靜地將嘴唇靠近她,然後低聲說了句「謝謝你」.

看來同在房間里的莉法,莉茲貝特,西莉卡,克萊因也都受到相當大的打擊,所以全都暫時安靜了下來.

這時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克里斯海特那沉穩的低語.

「……還真是驚人.我只聽說過這小家伙是ALO輔助系統的『導航妖精』……想不到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收集如此大量的情報還做出結論.小家伙……有沒有興趣來拉……不對,是來『假想課』打工啊?」

這個戴眼鏡的魔法師由于亂開玩笑,馬上就被亞絲娜狠狠瞪了一眼.他立刻舉起雙手,以全面投降的語氣說:

「抱歉.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打馬虎眼了.小不點所說的……全都是事實.『ZXED』與『薄鹽鱈魚子』在被『死槍』射擊之後不久,就因為急性心髒衰竭而死亡了.」

「……喂,克里斯大哥啊.你就是桐人打工的委托人吧?也就是說你明明知道那個殺人事件,卻還是要桐人轉移到那個游戲里去?」

克里斯海特以右手輕輕抵住從吧台跳下來後便往前逼近的克萊因.這時他的眼鏡剛好反射了燈光,藏住了鏡片底下的眼神.

「等一下嘛,克萊因氏.我和桐人詳細討論那兩件案例之後,得到了『那不是殺人案』的結論.」

「你想說什麼……?」

「想想看嘛,在游戲里要怎麼殺人?AmuSphere可不是NERvGear.這一點你們應該最清楚才對吧?AmuSphere已經被設計成能防止任何危險了,所以不論使用任何手段都無法傷害到使用者的腦部.若要停止沒有直接與機器聯機的心髒,就更加不可能了.我和桐人上禮拜在現實世界里討論了很久之後,得出『游戲內部的槍擊不可能殺害現實世界肉體』的結論.」

聽見菊岡那像在規勸發怒學生般冷靜又符合邏輯的台詞,克萊因只得發出「嗚姆……」的低吼回到圓凳上去了.

接下來,則換成莉法沙啞的聲音打破了再度降臨的沉默.

「克里斯先生.那你又為什麼要拜托哥哥到GGO里頭去呢?」

莉法那由鮮綠色褲裙里伸出來的細長雙腿用力往地板一蹬後便站了起來,接著這個風精靈族數一數二的劍士,就像在進行劍道比賽般慢慢逼近菊岡.

「……你之前應該也有感覺到……不,應該說跟我們一樣,現在也有感覺到事情不對勁吧?那個叫做死槍的玩家,隱藏著某種非常恐怖的秘密.」

「…………」

這時菊岡終于沉默了下來,而亞絲娜就在這個時候說出他應該不知道的事實.

「……克里斯先生,『死槍』和我們一樣也是SAO生還者.而且當時還是人稱最惡劣的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成員.」

魔法師高瘦的身體抖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用力吸了口氣.

就連這個高級官員也不得不感到震驚了,他平常總是相當柔和的眯眯眼瞬間瞪得老大.兩秒之後,克里斯海特才以低沉的聲音說:

「……這是真的嗎?」

「嗯.雖然還想不起他的名字,但參加過『微笑棺木討伐戰』的我和克萊因可以確定這件事.也就是說……死槍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游戲里頭殺人了.這樣你還能說這一切都是偶然嗎?」

「但……但是……那麼,亞絲娜你覺得真有超能力或是詛咒存在啰?而死槍是從SAO里得到某種異常能力,靠著它殺人啰?」

「這個嘛……」

亞絲娜沒辦法立刻點頭,只能咬緊自己的嘴唇.

莉茲貝特便趁著這個空檔開口:

「亞絲娜……克里斯海特知道SAO的事情嗎?我聽說他在現實世界里是從事網絡相關工作的公務員,而且是為了研究VRMMO才會玩ALO的……」

此時菊岡本人竟然出乎意料地率先點頭承認.可能他原本不打算把身份當成秘密吧?他開始說明其自己的立場來:

「莉茲貝特,你說的沒錯,但我以前從事的是另一種工作.我曾經是總務省『SAO事件對策小組』的一分子.話雖如此……當時我們根本想不出什麼對策,只是個空有其名的組織而已……」

聽見他這麼說,莉茲貝特稍微瞪大了眼睛,臉上出現了複雜的表情.

克里斯海特雖然挖苦了一下自己,但他的話並非事實.「對策小組」在二A—二一年十一月的SAO事件發生之後便積極展開行動,迅速將一萬名受害者移動到全國的醫院去.聽說剛開始時病房與經費的取得相當困難,但在小組軟硬兼施的持續交涉下,政府相關部門才開始有所行動.亞絲娜由桐人那里得知,該小組的中心人物正是眼前這位菊岡.目前所有SAO生還者都知道「對策小組」所做的奮斗,而每個人也都很感謝他們所做的一切.

在委托桐人進行危險工作的怒氣,與他幫助過自己的事實兩相煎熬下,莉茲與克萊因等人都安靜了下來,而亞絲娜則代表眾人靜靜地對菊岡說:

「克里斯海特……我也不知道死槍他是怎麼殺人的.但我更不能就這樣看著桐人獨自與過去的宿敵戰斗.你應該能找到那個自稱死槍的玩家在現實世界里的地址與姓名吧?雖然不算簡單,但只要列出所有『微笑棺木』的生還者,然後調查他們是否從家里聯機到GGO服務器,或者是請簽約的網絡業者提供數據……」

「等,等等.要做這些事情必須要有法院的執行命令才行,但要向搜查單位解釋整起事件就得花上不少時間……」

為了安撫亞絲娜而舉起雙手的菊岡,像是注意到什麼事情般眨了眨眼睛,然後又用力搖了搖頭說:

「不對,這根本辦不到.假想課里關于SAO玩家的數據就只有本名,角色名以及最終等級而已.所以只有他是原『微笑棺木』成員這樣的情報,根本無法找出他在現實世界里的姓名與地址.」

「…………」

亞絲娜用力咬緊嘴唇.她對「死槍」的講話方式與動作確實有印象.在討伐戰以及戰後處理時自己一定有見過他.但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不對,應該說為了盡快將關于那個集團的記憶消除,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知道他的名字……

「——哥哥他一定是為了想起那個名字,才會到現在還待在那個戰場里面.」

莉法忽然這麼說道.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個少女比在場任何人都要接近現實世界里的桐人——也就是和人.她在胸前用力緊握雙手,繼續說下去:

「昨晚哥哥回來的時候,臉上帶著很恐怖的表情.我想,他應該在昨天的預賽時就注意到GGO里有『微笑棺木』成員在了.而且他也發現那個人真的能用某種方法殺人.所以為了想起那個人從前的名字,讓對方停止『PK』……哥哥一定會做個了斷……」

一聽到這里,亞絲娜也稍微倒抽了一口氣.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莉法的推測應該沒錯.不,桐人甚至會覺得「那是自己的責任」才對.身為微笑棺木討伐隊的一分子,讓他們永遠無法繼續作惡也是自己的義務.

——桐人,你……你這個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這樣……

「這……這個笨蛋……!」

克萊因邊叫邊用力往吧台敲了下去.長滿胡渣的嘴角往旁一歪後又繼續大喊:

「太見外了吧!只要說一聲……只要你說一聲,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會一起轉移過去的啊……」

「就是啊……不過桐人哥他不會說的.只要覺得有點危險,他就不會把我們牽連進去.他就是這種人……」

淚中帶笑的西莉卡這麼說道,而一旁邊的莉茲貝特也微笑點頭附和:

「沒錯……他從以前就是這種人……誇張的是,他連在這次大會里都保護了某個應該是敵人的玩家.」

聽見這段話後,所有人都像被吸引過去般看著牆上的大屏幕.

分割畫面上到處都是槍口迸發出來的炫目特效.但上面依然沒有出現桐人的名字,而且在那之後自稱「死槍」的破斗篷也不曾出現了.

仔細想想,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GGO里的桐人長什麼樣子,若他並非以標示著名字的主視點角色,而是以對戰者的身分出現在屏幕上,亞絲娜等人根本認不出來.不過至少畫面右端的玩家名單上還有Kirito的名字,而且他玩家們雖然以很快的速度變成「DEAD」狀態,但他卻一直維持在「ALIVE」.這也就是說,他一定是在成為戰場的廣大孤島里,默默地和「死槍」進行一場場惡斗.

亞絲娜就算現在轉移到GGO里也沒辦法參加大賽,所以無法出手幫助桐人.但她還是想做些什麼,她希望自己能夠支持,守護並且鼓勵自己的戀人.

亞絲娜按捺住內心滿溢的情感,先對莉法問道:

「莉法.桐人他應該不是在自己房間里潛行吧?」

「嗯,對.我也只知道他是在都心的某個地方連進GGO.」

這點亞絲娜也從桐人那里聽說了.她之所以不在自己家,而選在禦徒町的Dicey Cafe里登入ALO,為的就是能在大會結束之後立刻和桐人會合.亞絲娜點了點頭,接著面向菊岡.

「克里斯海特……你應該知道桐人聯機的地點吧?」

「啊……這個嘛……」

身穿長袍的魔法師搖著頭含糊其詞,而他那頭大海顏色的頭發也以奇妙的角度不停地晃動.但在亞絲娜往前踏出一步之後,他馬上點了點頭表示:

「——嗯,我知道.其實聯機地點是我安排的.安全絕對沒有問題,而且有屏幕監視;此外他身邊也一直都有人陪伴.我可以拍胸脯保證,桐人他現實世界的身體絕對不會有任何危險……」

「地點在哪里?」

「…………嗯……那是在……千代田區禦茶水那邊的醫院……但別因為是醫院而有任何不安唷,我是為了便于准備心跳監控裝置才會選擇那里的,當然也不是說從一開始就知道身體可能會發生異常……」

菊岡不斷說著聽起來就像借口的台詞,但亞絲娜揮手打斷了他,接著再度逼問:

「千代田的醫院?難道是桐人複健時住的那家嗎?」

「嗯嗯,就是那家……」

——距離很近.禦徒町的Dicey Cafe與禦茶水中間只隔了末廣町而已.搭出租車根本用不到五分鍾.

一想到這里,亞絲娜便堅定地說:

「我要過去.到現實世界的桐人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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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6:18 |只看該作者
第06卷 第15章

我與詩乃分手之後走出洞窟,天空中夕陽的紅霞幾乎都已消失,只剩最後一抹紫色殘照還留在天幕上.

原本以為GGO世界一直都是黃昏的我,因為這世界竟然也有夜晚而稍感驚訝,因此抬頭仰望著天空.不過轉念一想,現實世界里已經將近晚上十點,所以天色會變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天空中幾乎沒有星星.據說這個世界在很久之前曾發生過大規模的宇宙戰爭,文明因此而衰退,目前人類只能靠著過去的技術遺產生存.這片空曠的夜空,甚至會讓人懷疑銀河的行星是否也被破壞殆盡了.

忽然有一道小小的亮光,由西南方高速劃過這片無盡的黑暗.

那當然——不是流星,而是人工衛星.自從被前一個文明發射上去之後,即使目前已經沒有使用者了,它還是魯直地持續傳送著情報.

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已經到了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決賽開始之後第七次「衛星掃描」的時間.

我將目光自夜空抽回,從腰包里拿出薄型接收器並觸碰它的表面.面板馬上亮了起來,周圍的地圖也出現在上面.這座成為大會戰場的孤島,其北部幾乎全都是沙漠地形,里面除了出現在各處的岩山與綠洲之外,就只有毫無變化的平坦沙地了.說起來,這種地方應該不適合狙擊才對.

將背部靠在洞口附近的岩壁上後,我努力隱藏身形,同時持續盯著接收器看.數秒後,地圖中央部分無聲地浮現一顆光點.不用碰也知道,這顆光點代表的就是我——桐人.旁邊洞窟里待機的詩乃當然沒有出現在地圖上.

出乎意料的是,周圍的沙漠地帶半徑五公里以內都沒有其他活著的玩家光點出現.就算能用「光學迷彩」躲過掃描的「死槍」——也就是「Sterben」他不會出現在地圖上好了,其他識破我和詩乃躲在沙漠岩洞里的玩家應該也會聚集過來,准備朝著洞窟里頭丟手榴彈才對啊.

雖然這麼說好像有點不厚道——但沙漠地帶里卻反而到處散落著深灰色光點.這些應該都是已經退場的參賽者,但明明出現了這麼多「尸體」,剛才在山洞里卻完全沒聽見戰斗的聲音,說起來也真是不可思議.

我趕緊調降接收器的倍率,結果發現西南方六公里處有一顆明亮的光電.用指尖碰了一下之後,顯示的名字是「闇風」.這名字似乎有點耳熟.

再往南看去,可以發現都市廢墟區域里也有幾顆暗點與兩顆十分接近的光點.生存者是「NO—NO」與「費爾涅」.于是我繼續調降倍率,讓整座島出現在面板上.但是——卻再也沒有其他光點了.連從大賽開始就占據南邊岩山頂端,被詩乃取了「宅王里奇」綽號的那名玩家,曾幾何時也已經變成了灰色.而他附近還有兩個同樣是灰色的點,看起來他應該是遭到圍攻了吧.

也就是說,加上沒出現在畫面上的詩乃與死槍後,現在還殘留在這片廣大戰場上的總共只有六個人而已.

當然可能也有其他玩家躲在洞窟或者是水底,但如果沒有死槍那種特殊能力,這麼做就無法接收到衛星情報,而在這種大會即將結束的緊要關頭,應該不太有人能耐住性子不去看目前的狀況才對……

「啊…………」

當我盯著接收器想到這里時,畫面上忽然又有了重大變化,于是我忍不住低喊了一聲.

這當然不是因為光點增加.事實上剛好相反,鄰近廢墟的兩顆光點忽然暗了下來.

這兩個人可能在衛星掃描之前都沒發現對方的存在吧.而看見畫面之後,知道敵人可能近在一牆之隔的地方,于是急忙投出手榴彈,造成兩人同時斃命——我想應該是這麼回事.如果真是這樣,這兩位奮戰到此刻的高手一定很懊惱以這種方式退場吧.我得非常拼命才能壓抑住自己想念聲「南無」幫他們超渡的沖動.

總之——這下子,原本有三十名參賽者的大混戰剩下四個人.而且顯示在屏幕上的,就只有我和闇風兩人而已.

我最後迅速數了一下散落在島上各地的光點與暗點總數.

然後再度發出低吼聲.

「咦…………」

我急忙重數了一次又一次.但無論怎麼數,總數還是沒變.顯示在接收器屏幕上的是兩顆生存者白色光點.再來就是退場者的灰色光點共二十四顆.

數量根本不符.再加上沒出現在屏幕上的詩乃以及死槍,總共只有二十八個人而已.就算把已經被黑色手槍擊中而斷線消失的「Pale Rider」算進去也才二十九人.這樣還是少了一個人.

難道真有人耐得住性子還躲在洞窟或河底嗎?不然就是……

死槍之後又「消除」了某個玩家.

不,這應該不太可能.因為死槍的分身——他現實世界里的共犯應該在詩乃家里或附近待機才對.雖然我並不是想把詩乃當成誘餌,但只要死槍還把共犯就沒辦法移動到其他目標家里去了.

——不對,難道說……我又有什麼嚴重的疏忽嗎……

不行.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了.我用力閉上眼睛,將逐漸纏繞在身上的寒氣甩開.

睜開眼睛之後,表示在畫面上的光點們正好開始閃爍.看來上空的衛星已經快離開了.說不定……不,應該不需要下一次的掃描了吧.我在心里對衛星說了聲「辛苦了」,然後馬上往周圍環境看去.籠罩在微暗之下的沙漠里,沒有任何會動或者是發光的物體.我先將情報消失的接收器放回腰包里面,接著轉身走回洞窟當中.

抱著巨大狙擊槍的少女並沒有留在藏住三輪越野車的最底部,反而是站在洞窟內的轉角處等待著我.

「如何?情況怎麼樣?」

詩乃搖晃著綁在臉頰兩旁的水藍色短發,著急地問道.而我則試著簡潔且詳細地對她說明整個狀況.

「在掃描當中有兩個人同歸于盡,所以應該只剩下我,你,『闇風』以及沒出現在畫面上的『死槍』四個人而已.闇風位于西南方六公里處.而死槍應該正從沙漠的某個地方朝這里前進才對.還有,說不定還有一個人也跟我們一樣躲在洞窟里.」

我實在沒辦法將或許又有人喪生在死槍槍下的推測說出口.而詩乃似乎也沒注意到我的憂慮,只是感到有些意外地嘟囔著:

「……只剩下四,五個人而已……」

但她隨即點了點頭並說:

「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鍾.以上屆大賽大概花費兩個小時來看,進行的速度其實差不多.然而沒人往這里丟手榴彈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嗯……准備搜索我們的家伙可能都被死槍用那把狙擊槍給解決了吧.整片沙漠里有好幾個灰點.」

「這麼說來……MAX·KILL獎應該就是那個家伙了.」

以複雜的表情聳了聳肩後,詩乃便像已經重新振作心情般地說:

「先別管那個,現在的問題是『闇風』.因為你是唯一出現在他接收器上的生存者,所以他一定會沖著你來.」

「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他很強嗎?」

一問之下,詩乃馬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回答:

「上屆大賽的亞軍.他是個超級AGI強化型,人稱『打跑戰術之鬼』.」

「打……打跑?」

「『Run&Gun』,也就是邊跑邊射,持續不斷移動的類型.武器是超輕量短機關槍『凱立克·M900A』.上次他敗給ZXED的稀有槍械與防具因此獲得第二,但也有人說技術上其實是闇風比較厲害呢.」

「這……這也就是說,他可能是GGO日本服務器里最強的玩家啰……」

仔細一想,既然他能夠一路過關斬將直到比賽終盤,實力一定相當驚人才對.正當我皺眉苦思時,詩乃那帶著某種決心的聲音傳進耳里:

「那個……你剛才說實際殺人的是死槍現實世界里的共犯對吧,如果你的推測正確,那麼死槍現在能殺的應該只有我而已.因為共犯一定得待在我家里才行.」

「…………」

我有點,不,應該說非常吃驚地凝視著眼前這張讓人聯想到貓科動物的俏臉.

有個不知名的殺人犯正准備危害自己放置在現實世界里的身體.這種狀況給人的恐懼,某種程度上說不定更勝于我體驗過的NERvGear與死亡游戲規則給人的拘束感呢.此時詩乃的藍色瞳孔里雖然還帶有恐懼,不過也能見到與其對抗的光芒.

她繼續以冷靜的聲音對啞口無言的我說:

「總之呢,這表示不用擔心闇風會被死槍干掉.這麼一來,雖然對闇風不好意思,但我們現在也可以選擇讓他也去當誘餌對吧?如果死槍用L115射擊闇風,我們就能找出他的位置.這比你自己一個人去當誘餌要有效果……而且說穿了,我也在做差不多的事.」

最後一句話,應該是指現實世界的她拖住了死槍共犯的行動吧.雖然語尾有些顫抖,但能把整句話說完的精神力還是很讓人佩服.

「……詩乃,你真堅強.」

狙擊手少女眨了眨眼睛,然後露出些微笑容:

「……我只是不去想那件事而已.我從以前就很擅長忽視自己害怕的事物.」

接著她馬上用新的發言蓋過剛才那一段挖苦自己的話.

「總之呢,剛才的作戰你覺得如何?我想現在已經是該無所不用其極的狀況了.」

「嗯……說的也是.基本上我也贊成你的作戰……但是……」

我輕咬了一下嘴唇,然後向她說明幾分鍾前停留在心中的一絲疑慮.

「……有件事讓我很在意.剛才衛星掃描時,我數過全部生存者與退場者的人數,結果只有二十八個人.就算加上Pale Rider,也還少了一個人.」

「…………該不會,死槍在那之後又殺了某個玩家?」

詩乃瞪大眼睛,但隨即又搖了搖頭說:

「那……那不可能啊!因為共犯的目標應該是我才對啊?外面可不是假想世界,哪能這麼快就移動到別的地方呢?難道說有參賽者這麼剛好跟我住在同一棟公寓里面嗎?」

「你……你說的是沒錯啦……但仔細一想,還是有點不自然……」

我瞄了一眼手表,掃描結束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分鍾,于是我盡可能快速地將盤據在腦袋里的疑惑說明清楚.

「死槍在鐵橋那邊槍擊Pale Rider到接下來在體育館附近准備射擊你為止,大概只隔了三十分鍾.也就是說,現實世界里Pale Rider的住處到你家的路程應該在三十分鍾內.當然這不是不可能,但你不覺得這實在太湊巧了嗎.」

「……但是,也只有這個可能性而已啊.」

我對著皺眉的詩乃說出衛星掃描時悄悄襲上心頭的疑慮:

「不對.你聽好啰……共犯不見得只有一個人而已.如果有複數的『實行部隊』,那就算有人留下來待機准備攻擊你,他同時也可以再殺害別的目標.也就是說……我們無法否定闇風成為死槍目標的可能性.」

「…………!」

詩乃倒吸了一口氣,用力抱緊巨大的狙擊槍.她輕搖了一下在微暗空間當中發出晦澀白光的臉龐.

「怎,怎麼會……你是說參與這種恐怖犯罪的人有三個以上嗎?」

「……前『微笑棺木』生還者至少有十人以上.而且那些家伙有將近半年的時間都被關在同一座監牢里.可能在里面已經交換過現實世界里的聯絡手段……講極端一點好了,他們在里面時有充分時間討論這次行動的計劃.當然不可能十個人全部都參與……但我們也沒有證據能斷定共犯只有一個.」

「…………為什麼……為什麼甯願這樣大費周章也要繼續『PK』呢……好不容易才從死亡游戲里解放出來的,為什麼……」

聽見她顫抖的聲音,我使勁由干渴的喉嚨里擠出答案來.

「……說不定跟我想當『劍士』以及你想當『狙擊手』的理由一樣……」

「…………」

原本以為她會生氣,但詩乃只是咬了一下嘴唇.接著她纖細的身體便停止顫抖,藍色瞳孔再度發出強韌的光彩.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輸給那些家伙了.我剛才用了『PK』這個字眼,不過現在要收回.這游戲里面有很多人在PK,而且我也加入了以這為主的中隊,但PK也有PK的原則與覺悟.只是用毒藥殺害完全潛行當中的無意識玩家,這根本就不是PK.只不過是卑劣的犯罪……不過是殺人犯罷了.」

「嗯……說得沒錯.不能再讓這些家伙胡作非為下去了.我們要在這里打倒『死槍』,讓他與在現實世界里的共犯一起為犯下的罪付出代價.」

其實這段話有一半是對我自己所說.

沒錯——這也是我最優先的義務.我得從這里重新來過才行.這是為了那個夜里狂亂下殺害兩人,而且之後又奪走另一個人生命的自己贖罪.

這原本應該是白我獨自面對的戰斗,這個狙擊手少女卻完全被拖下水了.我只能默默凝視著她.

如果以她的安全為最優先考慮,其實可以選擇讓暗風與死槍戰斗,在他們其中某人獲勝時便立刻自殺來讓大會結束.但最糟糕的是,如果沒出現在地圖上的那個人並非死槍的犧牲者,而是躲在河底或洞窟里時,大會將繼續下去.而打倒暗風的死槍便會于此時現身,然後在我眼前射擊暫時成為尸體無法動彈的詩乃.而且,如果暗風也成為死槍的目標,那我們這麼做就只是徒增犧牲者而已.

所以,我還是得戰斗.我要保護詩乃,解決暗風,打倒死槍.雖然這不簡單,但我一定得豁出一切完成——

當我想到這里時,詩乃本人卻以堅定的聲音說:

「暗風就交給我吧.」

「咦……」

「那個人很強.就算是你也無法瞬間打敗他.何況你們倆戰斗時,死槍會趁虛而入.」

「是……是沒錯啦……」

詩乃看見我含糊其詞的模樣,右手放開槍身,直接在我的胸口拍了一下.

「反正你心里一定是想保護我對吧.」

被一語道破的我無言以對.狙擊手那嬌小的嘴唇這時浮出微笑,但馬上又噘了起來.

「別開玩笑了.我是狙擊手而你是觀測手耶.你只要幫我找出敵人的位置就好,暗風和死槍都交給我來解決吧.」

雖然有一部分用語我不是很清楚,但我也只能苦笑一下並點了點頭說:

「這樣啊.那就交給你了……我想他們兩個應該都很接近了吧.我先用越野車沖出去,晚點你再離開洞窟找尋適合狙擊的位置.」

在提出先前訂下來的作戰計劃後,詩乃也點了點頭.

這時認真的神情已經回到她臉上.少女正面承接我的眼神,接著簡短地回了一句:

「拜托你了,伙伴.」

***

詩乃將愛槍黑卡蒂Ⅱ的瞄准鏡調成夜視模式後,直接把右眼貼了上去.

廣大的沙漠里,目前沒有任何會動的物體.但是位于西南邊的暗風與不知在何處的破斗篷應該正往這里接近.

詩乃選擇了低矮岩山頂端作為狙擊位置,而這座岩山下方,正是他們剛才一直躲藏的洞窟.這里除了由地面上很難看見之外,還可以清楚眺望四周的環境.不過待在這里當然也有危險性.雖說是低矮的山頂,但從頂端到地面仍然有十公尺以上,像詩乃這種VIT值不高的角色,沒辦泫隨便往下跳.而且,只有一條通道能爬到這里,如果敵人接近,無路可退的她就只能被打成蜂窩了.

然而,現在應該是拋開所有消極想法的時刻.狙擊手盡量保持心情平靜,悄悄地將愛槍轉往右邊.

于是,她視野中央的大沙丘頂端出現一道人影.

間斷吹拂的夜風,不時撫動他長到腰際的黑發.包裹著纖細身體的黑色軍隊戰斗服,讓他看起來就像要融進夜色里一般.那個身影與其說是帶槍士兵,倒不如說是佇立于幻想世界沙漠中的精靈劍士.

桐人眼前,是從廢墟都市將兩人帶到這座沙漠來的交通工具——三輪越野車.它由洞窟里沖出來時,就已經沒什麼油了,所以現在應該已經無法行動了吧.但越野車還是忠實地盡著自己最後的任務.它龐大的車體被桐人拿來當成掩蔽物,雖然很容易被發現,但這樣就很難從北側狙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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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6:44 |只看該作者
桐人南邊便是詩乃潛伏的岩山,而這也是個僅能從幾個方位攻擊的地點.也就是說,死槍的L115就只能從西邊或東邊進行攻擊.再加上考慮到暗風正從西邊接近這一點,死槍應該會選擇由東邊出手.桐人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他那遠遠看起來與少女沒有兩樣的臉龐,正對著由濃厚云層缺口逐漸上升的藍白色月亮.

死槍狙擊桐人時,應該會舍電磁沖擊彈而改用帶有必殺威力的338Lapua Magnum彈才對.只要被那種子彈擊中頭部或心髒,幾乎都是立刻斃命.就算只射中手腳也會因為沖擊損害而喪失一半HP.而且桐人很難回避他的攻擊.死槍的第一發子彈除了沒有彈道預測線之外,還能靠著「超穎物質光學迷彩」能力在隱形狀態下進入狙擊態勢.當然,由于在沙地上行走會留下足跡,所以他沒辦法接近到必中的距離,但即使如此死槍還是占有壓倒性的優勢.

——不過,如果是你……

初次見面時便突破「Untouchable游戲」,之後還能將眼前黑卡蒂子彈砍斷的你,一定能躲開吧,桐人.

詩乃在心中這麼對他說道,然後又把目光轉回槍口的方向.

自己的工作是讓桐人能夠發揮他最大的注意力.因此,必須迅速地解決從他背後接近的最強AGI型打手·暗風.

如果時間充分且狀況安全,只要同暗風說明事情原委,脫不定就能艇他主助避難或出手相助了.但是要讓他相信BoB決賽舞台里發生真正的殺人事件,可以說是難如登天.如果詩乃不是親身遇見死槍,並且感受到被黑星瞄准時那種冰冷的寒氣,她對桐人之後所說的事情必定只會一笑置之.

所以,現在只有擊倒暗風一途了.ZXED沒有參加這次大會,所以幾乎每個人都認定他是最有機會奪冠的玩家.而自己現在必須一擊讓他斃命.

……現在的我,真的能辦到嗎?

詩乃以肉眼與瞄准鏡看著整座廣大沙漠,同時拼命抵抗著悄悄掩上來的迷惑與恐懼.從廢墟逃走時,在三輪越野車上所做的狙擊只能說是慘不忍睹.當時根本就不可能擊中破斗篷,就連打到巴士油箱也只是單純的偶然罷了.詩乃至今為止累積起來的自尊,就在那一瞬間毀滅殆盡.

以狙擊手詩乃的身分盡量累積殺人數並且精進狙擊技巧,當有一天能在BoB里獲得優勝時,現實世界里的朝田詩乃也能得到真正的堅強.那時候便能舍棄對槍械的恐懼感,也不會再想起過去的事件,可以過普通的生活.自從接受新川恭二的邀請來到GGO,她便一直深信著這一點.

但是,這個願望可能已經有些偏離准心了.

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在心底將「游戲里」與「現實世界里」的詩乃分開,區別成堅強的詩乃與軟弱的詩乃.但這根本是錯的.游戲里的詩乃,心里依然殘留著現實世界里的弱點,所以才會害怕黑星手槍,導致那次狙擊失手.

游戲內外的詩乃其實都是「自己」.看見桐人這個不可思議的少年之後,自己才好不容易發現這一點.他在現實世界里,一定也是這樣的人吧?對抗自己的弱點,無時無刻都在奮戰.就算腰間沒有光劍也一樣.

這麼說來,現實世界里的詩乃心中,一定原本就有游戲里的堅強性格.

——我將以普通人詩乃的身分射出這發子彈.就跟五年前那個事件時一樣.

我一直逃避著那個瞬間.只是想將其遺忘,抹消,只是閉起眼睛,不斷想以畫筆將那段記憶塗掉.

可是,我不會再這麼做了.我要再次正視自己的記憶與罪過,回到那個時候,由那里重新出發才行.也許,自己一直等待著面對這一切的時刻到來吧.

既然如此——

現在就是那一刻了.

詩乃的右眼捕捉到在瞄准鏡彼方以高速移動的黑影.「暗風」來了.

她立刻將手指放在扳機上.但目前還不能施力.狙擊只有一次機會.沒有再次移動讓位置情報重置的時間了.

如果失手,暗風勢必會強行突襲桐人吧.屆時就算桐人再怎麼厲害,也無法同時應付死槍與暗風兩個人.他一定會被其中一個人的攻擊打倒.接著死槍只要解決暗風,就可以輕松寫意地專次以黑星攻擊詩乃.假想的七·六二毫米彈將擊中詩乃,而這個畫面轉播到外界的屏幕上時,現實世界的共犯就會把致命毒液注射到詩乃體內,停止她的心跳.

也就是說,這一發子彈足以影響詩乃真正的生命.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然而,此時她心里卻不可思議地相當平靜.或許只是無法理解整個狀況而已吧,但絕對不僅如此.自己不是一個人.有某個人,某種力量在支持自己.有一股微小的熱度,正溫暖著那即將凍僵,麻痹的指尖,這究竟是——

黑卡蒂Ⅱ.這把與自己共同闖過無數戰場的另一半,獨一無二的分身.

…………啊,原來如此.你一直陪伴著我呢.不只在狙擊手的懷中……也一直待在平凡少女的身旁.就算看不見你的模樣,你還是不斷鼓勵著我.

…………拜托.請把力量借給軟弱的我.給我從這里再度起身邁步的力量.

***

在目前已經消失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奮斗時,攻略組劍士們于每天的戰斗當中,發現了許多「系統外技能」並且勤加修練.

比如說,決斗時光從劍的位置與角色重心便能預測對方招式的「預知」;由遠距離型怪物或者是人類視線中預測攻擊軌道的「識破」—田各種環境音中判別敵人效果音並找出其位置的「辨音」;先誘導怪物的AI學習功能,再給予沉重負荷令其產生空隙的「誤導」;由複數玩家互換位置,同時回複HP的「切換」等等.

而這些沒有列在能力格子里的技能中,最難以習得的絕技,甚至被某些人當成超自然現象的技巧便是「氣息感覺」——「超感覺」.

那能在眼見耳聞以前,便搶先發現准備攻擊自己的敵人存在.也就是一種「感覺殺氣」的技術.

否定有這種技能存在的一派人主張,理論上假想世界里不可能存在所謂的殺氣.因為處于完全潛行狀態下的人類,只能靠著NERvGear傳送過來的數字檔案來認識整個世界.因此游戲內所有情報都一定能轉換為程序,當然也就不可能有殺氣或第六感這種曖昧的東西存在了.

他們的主張其實相當合情合理.就算是我,也不會積極肯定「超感覺」技能存在.

但是,在為期兩年的浮游城戰斗中,我確實有過幾次只能說是「感覺到殺氣」的經驗.明明沒看見或聽見什麼,但就是有種被人盯上了的感覺,于是便不再往迷宮深處前進.結果也確實因此還好幾次撿回一條命.

今年我曾經跟「女兒」結衣提起這件事.結衣曾經是運作SAO的「Cardinal系統」里的附屬應用程序.她很肯定地表示,在SAO以及其複制系統「The Seed」里,除了五感情報以外就沒有得知怪物存在的手段了.

——所以,只要敵人無聲無息地躲在眼睛看不見的地方,應該就無法注意到他才對.于是我便對感到疑惑的結衣說出多年來藏在自己心里的想象.

潛入VRMMO的玩家,將藉由持續與位于遠方的游戲服務器通訊以確認「自己」的狀態資料.獨自一個人待在荒野或是迷宮里時,能夠查閱數據的就只有自己而已.但如果有某個外人嘗試伏擊自己,狀態數據的傳輸量就會變成兩倍或更多.這時系統處理速度會變慢,最後因此發生極輕微的傳輸遲緩,而這就是我所感覺到的「殺氣」了——

聽完我的假設之後,結衣臉上出現非常懷疑的表情,然後說出「要是服務器因為這種程度的負荷處理速度就變慢,那早就應該淘汰了」這樣的話,但她最後還是補上一句「如果硬要說的話,我也不敢百分之百否定這種可能性就是了」.

結果,可能還是以超自然力量來解釋比較有說服力吧.

但現在遇到這種情況,也就管不了什麼理論了.

玩過那麼多VRMMO游戲之後,我首次被迫處于只能依靠「超感覺」技能的狀況下.

遺留有最後一抹殘照的天空遠方,可以見到朦朧的藍白色玉盤高掛在上面.今天雖然是滿月,但可能是被厚重的云層給遮住了吧,感覺上比阿爾普海姆的月夜要暗多了.沙丘的稜線一半融入夜色當中,甚至連要分辨隨處可見的突起是仙人掌還是岩塊部有困難.

如果,這時有人潛身于這些突起物底部,將隱含必殺力量的槍口對准我,我可能也無法用肉眼注意到他的動作.而且現在准備狙擊我的敵人,還擁有能讓身體完全透明化的優勢.視覺上唯一可以期待的情報,就只有刻割在沙地上的足跡而已.但若是距離我一公里以上,就算我想看也看不見.同樣地,對方移動時所發出的腳步聲,也將被風吹散而傳不到我耳里.

——那麼,干脆閉起眼睛,蒙上耳朵好了.

我甩開恐懼,靜靜閉上眼.接著將風聲,干燥的冷空氣以及腳邊沙石的滾動聲排除在意識之外.

結果,遙遠彼方突然傳來細微的振動.有人正用極快的速度奔跑著.方向是西南邊——所以這一定不是死槍,而是「暗風」.

我拼命壓抑轉過頭去確認他身影的沖動.暗風是詩乃的獵物.她一定會阻止暗風的.于是我將背後的腳步聲由意識里消除,把全部感覺集中在前方,為了感受任何可能的「變化」而死命提升自己的注意力.

啊……對了.我現在才想起來.在微笑棺木討伐戰的那個夜里,我也不是因為任何影像或是聲音才注意到那些家伙的突襲.我只是有股「不祥的預感」而已.于是我便遵從直覺轉頭,赫然發現洞窟的岔路里有些影子正無聲無息地靠近.

伏擊部隊里打頭陣攻擊我們的男人叫什麼名字呢.不是微笑棺木的首領「PoH」,他當時應該不在現場.多半是某個干部才對.那男人的武器是像針一樣細長的「刺劍」,一種沒有刀刃而強化了貫穿力的武器.它晃動著朝我襲來的鋒利尖端還閃著極小的光芒……

我當時殺了那個家伙嗎?不,應該沒有.當我將他的HP削減一半之後,那家伙便和同伙切換,慢慢退到後面去了.

臨走之前,他應該低聲說了些什麼.不是什麼虛張聲勢的台詞.而是一些斷斷續續,類似咻咻聲的刺耳單字群.

「……桐人.我之後,一定會,好好料理你.」

——那種講話的語調和氣息.以及在頭套深處發出紅色光芒的雙眼——

忽然有種刺痛感觸及我的眉間.

就是這種感覺.這種針對我,而且無情又黏稠的冰冷——殺氣.

我頓時睜開雙眼.

沙漠遠處,正東方稍微偏北處的一顆仙人掌底下忽然閃過細微的光芒.

那是刺劍的劍尖,還是狙擊槍的發射火光呢?

我將身體向右倒去.不對,應該說當我准備往右倒時,濃縮著驚人密度的攻擊力聚合體已經來到額頭前面.時間的流動產生變化.那種沉重萬分的感覺,似乎連空氣都能凍結——

高速回轉的子彈尖端擦過了太陽穴,扯斷一小撮頭發後往稍微傾斜的我身後飛去.

「哦……哦哦哦!」

我拋下仍然殘留在空中的一撮黑發,隨著咆哮用力往沙面一踢.

***

——好快!

雖然瞄准鏡終于捕捉到了「暗風」的身影,但他飛奔的速度卻超乎詩乃想象.在數值點滿的AGI以及修練到頂點的沖剌技能支持下,那驚人的移動速度,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陣黑色旋風.

穿在暗風瘦小身軀上的,是件僅有最低限度保護的深藍色戰斗服.他沒攜帶輔助武器,僅僅在腰間掛了一顆電漿手榴彈.這人甚至不戴頭盔,直接將他尖細的臉龐顯露在外.拿著細長M900A的雙臂以及前傾的上半身,即使在奔跑當中也完全沒有晃動.那種只有雙腳以留下殘像的速度不停奔跑的模樣,與其說是士兵,倒不如說是「忍者」還差不多,而且他不只是快而已——可以說完全沒有停頓.

就算對速度非常有自信的玩家,通常跑一陣子後還是會先躲在掩蔽物後方,稍微觀察一下環境才繼續前進.對詩乃這種狙擊手來說,停下腳步的時刻正是最好的狙擊時機.

然而暗風雖然乜利用了仙人掌與岩石這些掩蔽物,但根本連一秒鍾都沒有減速.他知道對于速度便是資產的AGI型角色來說,只有不停沖刺才是最安全的防禦.……怎麼辦?要預測他的行動然後先行射擊嗎?但暗風可不是直線沖刺啊.他時而繞過沙丘,時而爬上丘頂,這種隨機數軌道可以說根本無法預測.還是說,先故意將首發子彈瞄准他腳邊,然後趁他急忙趴下時才收拾他呢?對他這種古董級的玩家來說,這老掉牙的招式不知道有沒有效果.而且從第二槍起,敵人就能看見「彈道預測線」了.真的要如此隨便就舍棄狙擊手最大的武器——沒有彈道預測線的第一槍嗎?

詩乃猶豫了.但這時的猶豫,不是在三輪越野車上那種參雜著恐懼與迷惑的感覺.她的頭腦相當冷靜且清晰.黑卡蒂的木質槍托靠在臉頰上的平滑感觸,與因為深信詩乃才能夠背對著暗風的少年,都給了她力量.

不應該賭博式地狙擊奔跑中的暗風……

猶豫片刻之後,少女做出這樣的結論,于是稍微放松食指的力道.

只有確定會命中目標時,才能扣下扳機.否則就不叫狙擊了.在桐人進入M900A的射程前,暗風有可能會停步.而現在要做的就是忍耐到那一刻為止.

藍色忍者距離桐人已經不到一公里.但只要桐人選是背對著他沒有任何反應,他就會判斷桐人尚未發現自己,然後一直靠近到AGI型角色最擅長的一百公尺射程里吧.

——我要忍耐到那個時候.所以你也要耐住性子啊,桐人.相信我.

在無法使用通訊道具的大混戰中,詩乃只能在內心這麼祈求著.不過,她總有種想法已經傳達給對方的感覺.于是狙擊手開始停止思考,將自己整個人與黑卡蒂化為一體,然後讓視覺與瞄准鏡,觸覺與扳機融合.這時,甚至連呼吸與心跳的感覺都離她遠去.唯一感覺到的,就是急速奔跑中的目標,以及持續追蹤他心髒的十字瞄准線.

就連以這種狀態過了多久,少女都不清楚了.

最後,等待的瞬間終于來臨.

一道白色光芒由視野右下方往左上橫切過去.那是一發子彈.但當然不是來自黑卡蒂,而是死槍由沙漠東側所發射的338Lapua彈.桐人躲開這次攻擊後,L115的長射程子彈便來到由西側靠過來的暗風附近.

暗風不僅以為桐人還沒注意到自己,更沒想到忽然從目標對面飛來了一顆巨大子彈.結果他雖然沒有當場趴到地上,卻還是彎下身體緊急煞車,准備朝附近岩石的後方移動.

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狙擊機會.

手指有一半像是遵從黑卡蒂本身的意志般開始扣下扳機.淡綠色的「帶著預測圓」出現在視野里,接著圓形瞬間收縮成極小的一點.詩乃瞄准的目標是胸口中央.扳機扣下之後,擊錘敲擊撞針,50BMG的火藥在槍膛里炸裂,巨大彈頭瞬時加快到超音速——

暗風注意到黑卡蒂防火帽火花的雙眼,與詩乃的右眼霎時透過瞄准鏡交會.他的眼神里似乎有著驚訝,悔恨以及確實的贊賞.緊接著……

最有可能獲得冠軍的忍者,胸口啪一聲出現了炫目的特效光.他整個人飛出數公尺外,接著在沙地上滾了好幾圈,最後才臉朝上方停了下來.這時M900A已經離開他的右手,腰間的手榴彈也掉落在地.當他腹部上方浮現「DEAD」標簽並准備開始回轉時——詩乃的身體已經連同黑卡蒂一起轉了一百八十度.

——桐人!

她無聲地叫著這個名字.

黑衣劍士直線朝著開始在地平線後面升起的藍白色月亮沖過去.

他奔跑的模樣與暗風簡潔的姿勢完全不同.那種挺著胸膛,收緊下顎並且跨大步疾驅的動作,簡直就像在跳舞一樣.桐人右手一閃,拔出腰間的光劍.迅速伸長的藍紫色光刃在微暗中添加了一道鮮豔的色彩.

桐人前進的方向閃起微弱橘色光芒.是發射子彈的火光.

光劍劃出來的圓弧直接將飛來的子彈給彈開.再一次.接著又一次.躲開第一發子彈的桐人已經能看見預測線.拴式槍機的狙擊槍不論連射多少發子彈,都沒辦法貫穿光劍士的超群反應力.

詩乃在取消瞄准鏡夜視模式的同時,也將倍率提升到上限,找到對方發射子彈的位置.

——有了.在高大仙人掌下方.由破爛布料底下伸出來的那個特殊減音器,以及裝置在槍管下面的通槍條.這個人確實就是L115A3「沉默刺客」的使用者兼真正的殺人凶手「死槍」.

詩乃拼命瞪大右眼,以對抗看見他身影時的恐懼感.

……你不是亡靈.就算你是在「Sword Art Online」里殺害過許多人,回到現實世界後還想出這種恐怖計劃的瘋子,但終究只是鼻子會呼吸,心髒會跳動的人類而已.那麼,我就能和你戰斗.能相信自己和黑卡蒂的力量足以打敗你和L115.

詩乃拉下槍機,將填好下一顆子彈的愛槍瞄准趴在地面上的破斗篷頭套深處.

雖然透過瞄准鏡能看見他不斷閃爍的紅色眼睛,但那絕對不是死者的鬼火,而是面罩型護目鏡的鏡片.面罩底下,只不過是一般角色的臉孔罷了.

詩乃的手指碰到扳機,稍微加強了力道.

死槍的頭瞬間動了一下.他能看見彈道預測線.經過剛才對暗風的攻擊之後,詩乃已經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不過,這也只不過讓雙方處于對等的條件之下而已.來吧——

一決勝負!

瞄准鏡里的死槍移動L115,將槍口對准詩乃.從他黑色下顎延伸出來的血紅色光線冷冷地拂過詩乃額頭.詩乃不等預測圓收縮,便直接扣下扳機.

愛槍發出巨響的同時,死槍的狙擊槍上也迸出微小火花.詩乃將臉離開瞄准鏡,以肉眼看著自己發射的子彈與朝自己飛來的敵彈.雙方軌道看起來就像在同一條直線上.

詩乃瞬間有了子彈會相撞的預感,但這樣的奇跡果然還是沒有發生.最後兩顆子彈幾乎是在些微的間隔之下錯身而過,同時稍微偏離了軌道.

「咕汪!」一聲尖銳的沖擊音在耳邊響起——接著裝設在黑卡蒂上的大型瞄准鏡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右眼還貼在上面,應該立刻就喪命了吧.死槍的338Lapua彈就這麼直接擦過詩乃右肩並消失在後方.

而黑卡蒂的50BMG彈也偏離目標,直接命中了L115的槍身.

GGO內的槍械,大致上每個零件都會設定耐久度.平常使用上只有槍身會產生損耗,而且這只要經過維修之後便能恢複.無論哪個部位被槍擊中都會受到很大的傷害,不過即使如此還是很難讓耐久度歸零,同時只要耐久度還有剩余通常就能夠修理——但要是脆弱的機關部位被大口徑彈擊中就另當別論了.比方說,像現在這樣.

死槍懷中出現一顆小型火球,L115的中心部分變成了多邊形碎片,隨即消失.而槍托,瞄准鏡與槍管等零件紛紛掉落到沙地上.這些零件雖然還能再使用,消失的機關部卻已經無法再生了.也就是說,這個瞬間「沉默的刺客」已死.

…………抱歉了.

詩乃雖然在腦袋里說了這麼一句道歉的話,但對象當然不是死槍,而是那把稀有且高性能的槍械.她立即再度拉下槍機拉柄,雖然下一發子彈依然隨著令人安心的金屬聲裝填進彈倉里,但瞄准鏡遭到破壞的現在,已經沒辦法再進行遠距離狙擊了.

「再來就交給你了,桐人.」

她對著疾馳的光劍士背影如此低語.

這時桐人與死槍的距離已經不到兩百公尺.就算發動光學迷彩,也不可能順利從這個地形脫離.因為地面上將會留下清晰的腳印.

可能是已經放棄掙紮了吧,只見由仙人掌下方爬出來的破斗篷緩緩站起身.他右手上垂著L115留下來的長大槍管,整個人像滑行般緩緩前進.難道他想用那根鐵棒作戰?桐人那連黑卡蒂子彈都能砍斷的光劍,只要一擊便能將它砍成兩半了.

兩者之間的距離迅速縮短.就算沒有瞄准鏡,擁有遠視技能的詩乃,眼睛還是能清楚看見揚起大量沙塵往前沖的桐人,以及拖著腳步慢慢前行的死槍.

桐人邊跑邊將右手的光劍高舉過肩.並把左手往前揚起.他這即將使出強烈突刺的起手式,詩乃已經在預賽里見過好幾次了.

相對地死槍則是把發出黑色光芒的槍管交到左手.然後以右手碰著槍口部分.距離雙方交錯還有五秒.兩人後面各浮著一道轉播攝影機的光芒.目前在GGO內部酒館或是在外部世界的MMO動向網站觀看實況轉播的觀眾,當然都不知道死槍的罪行與桐人的目的,但一定還是會為緊迫的戰況而屏息注視屏幕吧.而詩乃這時也忘了一切,只是瞪大眼睛看著眼前即將展開的死斗.

桐人像是要踏破沙漠般用力往前一踩.

而死槍則是以兩手將槍管水平舉起.

當他的手邊忽然產生銳利光芒的瞬間——

「啊……!」

詩乃發出尖銳的叫聲.

死槍兩手往左右分開.槍身離開他的左手,回轉著向後飛去.

而他右手上——出現一根由槍身下方拔出來的纖細金屬棒.是通槍條.難道說,那就是他最後的武器嗎?通槍條應該只是維護槍械的道具啊.它本身沒有任何攻擊力,就算拿它來毆打別人,應該也只會讓對方減少一丁點HP而已吧……

——不對.

那不是清掃槍管用的鐵棒.原本應該突起且有開孔的前端,竟然像針一樣尖銳.那是劍嗎?但是它就連根部的直徑也只有一公分左右.那種東西傷得到人嗎?說起來,GGO世界里除了戰斗小刀外應該不存在其他金屬刀劍才對.

瞠目結舌的詩乃,看見桐人的背部似乎一瞬間僵住了.

但光劍士終究沒有停下動作,他右手中閃耀的能源光刃筆直地往前方突刺.像噴射引擎般的金屬效果音甚至傳到詩乃所待的岩山上頭.藏有必殺威力的尖端直接被破斗篷的胸口吸了進去.原本桐人想往前將劍整個刺入他的身軀——卻失敗了.因為死槍將上半身整個向後仰.這完美的閃躲動作,看起來就像他早已知道桐人的招式與閃躲的時機了.

桐人單手突刺的威力,僅僅在空氣中揚起一陣焦味,便往死槍身後穿去.

可能是絕招被人躲開的緣故吧,光劍士的身體再度露出了短暫空隙.雖然他馬上行動並准備往右前方跳躍,但身體仍在傾斜狀態的死槍,右手就像獨立出來的生物般直接往前伸.手上那根只有八十公分左右的尖細金屬針前端——

就這麼狠狠刺入黑色戰斗服左肩.

「…………桐人!」

詩乃發出叫聲的同時,鮮紅色特效就像血一般飄散在微暗當中.

***

結城明日奈將手機放在感應器上,當結賬效果音響起過了一秒後,她便叫了聲「謝謝!」

並沖下出租車.

圓環正面有個即使已經快到晚上十點仍舊點著一部分照明的巨大入口.雖然自動門的電源已經關上,但明日奈毫不考慮便往旁邊標示著夜間入口的玻璃門走去.

她推開門後,在飄蕩著消毒水氣味的冷空氣中率先往申請探視的櫃台前進.由于菊岡誠二郎應該已經聯絡過醫院了,所以明日奈立刻便向抬起頭的護士講出准備好的說詞.

「我是剛才聯絡過要到七A二五號病房的結城!」

同時,她由口袋里拿出學生證交給櫃台.當護士拿起證件對照相片與明日奈的容貌時,她已經先把正面牆壁上的館內平面圖記在腦子里了.

「您好,結城明日奈小姐.這是您的通行證.當您要離開時請記得歸還.病房是從右手邊的電梯……」

「我知道了.謝謝你!」

她一拿到通行證便急忙鞠了個躬,然後將滿臉驚訝的護士拋在腦後,直接小跑步朝著中間電梯前進.在醫院紀錄里,桐人——桐谷和人不是來治療或住院,只是檢查而已,所以明日奈表現出來的焦急實在有點不自然,但此時已經顧不了別人的眼光了.

電梯前有座類似月台入口的閘門.明日奈將通行證在面板上感應過後,連金屬柵都還沒完全打開就直接穿過.她按下上樓按鈕,沖進打開的電梯門,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一年前和人要跑到從ALO鳥籠里解放出來的自己身邊時,一定也是這種心情吧?他一定沒事的.不可能有事.雖然理性這麼說,但自己就是無法壓抑焦躁的心情.

每當電梯通過樓層時,便會發出「磅,磅」的平穩電子音.明明只有七層樓而已,但上升的速度竟讓人感覺如此緩慢.

「不要緊的,媽媽.」

忽然間,由她兩手握住的手機話筒里傳出一道稚嫩的聲音.

那是和人和明日奈的「女兒」AI·結衣.她的主程序目前在和人房間的專用定點式游戲機里,有需要時她便會以ALO導航妖精的身分潛行到游戲中,而在現實世界里也可以透過手機對話.雖然電池容量有限所以沒辦法持續處于聯機狀態,不過自從明日奈離開Dicey Cafe之後,她們便一直保持聯機.

「爸爸不論面對什麼樣的強敵都不會輸的.因為他是爸爸啊.」

「……嗯,說的也是.」

明日奈將手機麥克風靠近嘴唇後低聲回應.凍僵的手指這時終于慢慢開始可以活動,但緊張感卻依然殘留在她的心中.

桐人因為菊岡的請托而到GGO里去調查那個奇怪的玩家「死槍」.結果操縱這個角色的,卻是某個以前隸屬于SAO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成員.而且——被死槍在游戲里槍擊的兩個人,現實世界里都因為心髒衰竭而死亡了.

無庸置疑的是,一定有某些不對勁的事件發生.雖然菊岡肯定地表示桐人在潛行中絕對不會發生任何危險,但他也無法斷言那兩樁奇怪的死亡事件只是偶然.

「磅」一聲,電梯通過了六樓並開始緩緩減速,最後隨著電子音一起在七樓停住.電梯門打開的同時,結衣馬上就發出「往右邊十五公尺,轉角左彎後再走八公尺就到了」的指示.明日奈立刻照她所說,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全力奔跑起來.

走廊兩旁是等間隔排列的電動門,而明日奈便在奔跑同時以眼角確認旁邊的金屬門牌.七A二三……二四……二五!她將通行證按在門牌上,當紅色顯示燈變為藍色的瞬間,便立刻將門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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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7:10 |只看該作者
這是一間灰白基調的單人病房.在靠近正中央的地方,有一架過去明日奈也仰賴它照顧的自動調節型凝膠病床.房間周圍的窗簾全都拉開,還可以見到相當專業的屏幕機器.連結在機器上面的線路分又出來之後,貼在床上少年那整個外露的胸膛上.而少年的頭部還戴著明日奈相當熟悉的銀色圓冠——AmuSphere.

——桐人!

明日奈用力吸了一口由暖氣口吹出來的溫熱空氣,准備這麼大喊時——

「……桐谷小弟?」

某人的聲音搶在她之前響起,讓明日奈因為驚訝而差點往前倒去.她將脖子往右轉,發現剛才被屏幕裝置擋住看不見的床旁邊有一張折疊椅,上頭還坐著一個人.

那人身穿白衣,頭戴護士帽,頭發綁著辮子,臉上還掛著一副設計相當時髦的眼鏡.是一名護士.現在想起來,菊岡確實說過和人身邊有人在照顧.

不過那人竟然是個妙齡美女,還探出身子,幾乎要趴在上半身全裸的和人上頭.明日奈看見這一幕內心難免有些不愉快.但那念頭也僅僅閃過一瞬間而已.注意到明日奈進到房間里而抬起頭的護士,臉上竟然帶著相當緊張的表情.

「啊,你是結城小姐吧?我已經聽說你要來了,請到這里來吧.」

護士起身以有點沙啞的聲音迅速說道,接著又用左手指了一下床旁邊.明日奈不用她說就已經跑了過去,朝對方點了一下頭之後再度看向和人的臉.

當然,和人目前閉著眼睛.但他並非睡著也非昏倒.AmuSphere將他的五感隔離在現實世界之外,並引領進遙遠的異世界里.由于AmuSphere間時也會回收由腦部傳往肉體的運動命令,所以他的臉部與身體不會有任何動作.理論上來說應該如此,但明日奈一看見和人的臉,馬上就感覺到他內心正處于相當不平靜的狀態.

「桐……和人他怎麼樣了嗎?」

明日奈抬起頭來這麼問道.胸前掛著「安岐」名牌的護士聽見之後,只是皺起眉毛並微微搖了搖頭.

「不要緊,肉體上沒有任何危險.但是剛才心跳忽然上升到每分鍾一百三十下……」

「心跳……」

明日奈低聲說完後,便盯著旁邊的屏幕看.液晶畫面上顯示著常在電視劇里看見的波狀圖與「132bpm」字樣.眼前波狀圖正不斷出現劇烈起伏.

玩VRMMO時心跳上升並不是什麼異常現象.在完全潛行環境里和恐怖的怪物戰斗當然會緊張,所以脈搏也會跟著加快.或許應該說,這本來就是享受這種狀況的游戲.

但是——和人可是那個「桐人」哪.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他身為一名攻略組獨行玩家,可能是最常與死亡擦身而過的人.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在一般游戲里緊張到這種程度呢?

事實上,這一年來自己與桐人一起玩ALO時,從沒看過他表現出慌張的模樣.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明日奈以手指擦拭浮在和人額頭上的汗滴,緊咬住下嘴唇.

這時,左手里的手機再度響起結衣的聲音.

「媽媽,請看牆上的平面電腦!我會把網絡聯機到『MMO動向』網站的實況轉播!」

明日奈聽見之後立刻抬起頭,發現床腳邊的牆壁上設置了一台四十吋大小的薄型屏幕.結衣可能是利用手機的無線傳輸功能鏈接到那台電腦了吧?只見原本呈現休止狀態的畫面自己亮了起來,瀏覽器隨即以全屏幕的狀態開啟.

出現的影像與在ALO房間里所看的實況轉播完全相同.

左上角是Gun Gale Online的粗獷標志.旁邊則有「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決賽大混戰!獨家轉播中!」的細長文字列.

畫面右側是出場玩家的姓名列表.屏幕上占最大面積的,是複數視點的分割轉播畫面.不過現在只有兩個大窗口並排在一起而已.

兩邊畫面的背景都是藍白色月光照耀下的沙漠.看來是有兩名玩家正在進行接近戰,而攝影機分別從他們背後進行攝影.左邊窗口上出現的是一名全身穿著深黑色戰斗服,長發隨風飄逸的嬌小角色.他右手拿著發出紫藍色光芒的光劍,左手則整個往下垂.此外還可以從他左肩看見鮮紅色特效不斷散落.角色的腳邊有小文字顯示他的名字是「Kirito」.

「那就是桐人……」

角色給人的印象與SAO時代的「黑色劍士」以及ALO里使用的守衛精靈都不一樣,那纖細的背部看起來就跟少女沒什麼差別.但是那種舉劍的姿勢與重心,在在都顯示出他就是桐人沒錯.

在床另一側看著同樣畫面的安岐護士以有些困惑的語氣問道:

「那上面的就是桐谷小弟的角色?所以現在躺在這里的桐谷小弟實時操縱著他?」

「是的.因為正在戰斗當中……所以心跳才會加快.」

明日奈雖然立刻這麼回答,但還是有無法簡單對護士小姐說明清楚的事情.桐人的左肩受了相當嚴重的傷——而他的對手應該就是同為SAO生還者,可能也在這款GGO里實際殺害了兩名玩家的殺人犯.

明日奈畏畏縮縮地將視線移往右邊窗口.

同樣背對著屏幕站在那里的,果然不出所料是那個穿著破斗篷的玩家.他的背影看起來毫無生氣且滿是破綻.但是明日奈知道,完全習慣假想世界的人才會有這種站姿.她屏住呼吸,看著破斗篷右手上的小根突起物.

「咦…………」

一看之下,她便不由得發出了叫聲.

破斗篷握在手上的,不是之前在鐵橋上用過的大型狙擊槍或是黑色手槍.只是一根普通的細長金屬棒——

不.不只是普通的金屬棒.它從根部開始綏緩變細,到了尾端時已經跟針一樣銳利了.那是一把劍.乍看之下似乎與亞絲娜擅使的細劍大同小異,但其實它是把沒有刀刃而只能進行突刺攻擊的武器.

「刺劍……?啊……啊……」

明日奈甚至沒察覺自己發出聲音.遙遠的記憶就像被畫面上那把刺劍穿透般開始發疼.

「微笑棺木」里確實有擅長使用這種武器的干部.他的名字——名字是叫什麼呢——

當然破斗篷不像桐人一樣還使SAO時代的名字,然而明日奈還是忍不住往他角色的腳邊看去.

「Sterben」.

明日奈無法立刻發出讀音,只好斷斷續績地嚅囁著:

「史……史蒂……芬?是『Steven』拼錯了嗎……?」

「不是的……媽媽.」

結衣這麼回答的同時,安岐護士也說了一句「不是那樣」.明日奈看向她之後,護士便皺起姣好的眉毛,以非常緊張的表情繼續說道:

「這是德文的醫療相關用語.念法是……『史提爾芬』.」

「史提爾……芬……」

明日奈從沒聽過這個單字.安岐護士看見她迷惑的模樣後,稍微猶豫了一下才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

「意思是……『死亡』.是醫院里面……有病人過世時使用的單字……」

明日奈雙臂及背部的汗毛立刻全部豎了起來,接著她好不容易才把眼神從畫面上移開,凝視著躺在旁邊的少年臉龐.

「桐人……」

這時明日奈的聲音已經顫抖到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

GGO是利用完全免費的VRMMO開發支持程序套件「The Seed」來建構,營運整款游戲的.

「The Seed」雖然是泛用性非常高的系統,但就算是營運者也無法更改它的程序,換言之內部有所謂的「黑盒子」存在.營運開始經過三個月的游戲,就一定得把能超越各個游戲范疇的角色移動機能「轉移」永遠維持在ON的狀態下,而且能禁止給予玩家假想痛楚或藉錯覺來消除疼痛的「疼痛緩和裝置」也只能調節強度,無法完全關上.

也就是說,GGO世界里不管身中多少槍——就算手或是腳被轟掉了,玩家也不會感覺到超越麻痹的疼痛感.

所以,現在我左肩的疼痛,以及類似被冰錐貫穿的痛苦,只不過是錯覺而已.不對,疼痛緩和裝置已經將錯覺消除了,所以這根本不是真正的疼痛.只是我的記憶而已.是過去曾在另一個世界里,被同一種武器貫穿同一個部位時的感覺再度複蘇.

約離我五公尺遠的破斗篷——也就是「死槍」,他右手上發出黑色光芒的刺劍尖端,像是打著某種節拍般不停晃動著.這家伙在那種姿態下,沒有任何准備動作便能不斷進行突刺.若把它當成是普通的劍,會難以避過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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