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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r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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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川原礫] 刀劍神域 - 幽靈子彈(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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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7:32 |只看該作者
沒錯,過去在「微笑棺木」基地的那個洞窟里,我也曾有過相同的想法.接著便覺得這家伙使用的武器還真是稀奇.但在激戰當中我實在沒機會跟他交談.

經過一年半的時間後,我終于能對他說出當時沒能說出口的話了.

「……真是稀有的武器.應該說……我不知道GGO里還有金屬刀劍.」

結果死槍從那整個蓋住頭部的頭套里發出咻咻的沙啞笑聲.接著又斷斷續續地說:

「想不到,你變得,這麼不用功了,『黑色劍士』.『小刀制作』技能的高級衍生技,『槍劍制作』就能辦到了.長度,和重量,大概這樣,就是極限.」

「……可惜,看來沒辦法制造出我喜歡的劍.」

我答完之後,對方再度發出笑聲.

「你還是,喜歡需要,高STR的劍,是嗎?你手上,那把玩具,應該很不稱手吧.」

我右手上發出低吟的光劍「影光」可能不喜歡被人稱作玩具吧,此話一出,它隨即爆出細微的火光.我聳了聳肩替愛劍辯解:

「它才不是什麼玩具呢.我早就想用一次這種武器了.而且……」

我揮動光劍讓它發出「嗡」的一聲,然後將原本下垂的劍身提到中段位置.

「劍就是劍.只要能把你的HP值砍成零就夠了.」

「哼,哼,哼.講得倒,威風,只不過,你能辦到嗎?」

頭套深處的紅色眼睛不規則地閃爍著.做得像骷髏頭的金屬面罩好像冷笑起來一樣.

「『黑色劍士』,你這個家伙,吸了太多,現實世界的,腐敗空氣.剛才那招,遲鈍的『魔劍侵襲』,要是被以前的你看見了,應該會很失望吧.」

「…………或許.不過你應該也一樣吧?還是說,你到現在還認為自己是『微笑棺木』的成員?」

「哦?已經想起,這麼多事了嗎?」

死槍發出「咻咻」的金屬摩擦般呼吸聲,同時像拍手似的緩緩動著雙手.他右手那包著腐爛繃帶的手套眼著滑動,隱約露出手腕內側的「微笑棺木」紋身.

「……那你,應該,已經清楚,我和你的,差異了吧.我是真正的,紅色玩家,但你不是.你只不過是,被恐怖所驅使,為了活命,才殺人.是個不考慮,殺人的意義,只想忘掉一切的,膽小鬼.」

「…………!」

被他說中心事的我頓時啞口無言.

——為什麼?為什麼他能這麼准確地說出我的心事?從微笑棺木討伐戰那晚交手以來,直到昨天在待機巨蛋里重逢為止,我明明沒有和這個男人有過任何接觸.

——難道……難道這家伙真的有什麼超能力嗎?我還以為已經看破了他的殺人方法,難道這只是我自以為是嗎……?

我提振全部精神,將開始產生扭曲的視野恢複過來.現在還能維持光劍的尖端不抖動,已經可以說是奇跡了.如果被他看出空隙,死槍那沒有任何准備動作的突刺技這次一定會貫穿我的胸膛.

我輕輕由咬緊的牙縫里吸了口氣,接著低聲回答他:

「……或許吧.但你也已經不是紅色玩家了.我已經知道你是怎麼殺害『ZXED』,『薄鹽鯉魚子』,『Pale Rider』,還有另一名可能也栽在你手上的玩家.那根本不是黑色手槍的力量,更不是你本身的能力.」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哪.」

現在正是決定這場勝負的關鍵時刻.

我用灌注所有力量的雙眼緊瞪著對方——然後將我認為是真相的所有內容說出口:

「……你利用那件光學迷彩斗篷,從總統府的儀器上窺視BOB參賽者的地址.然後讓你的共犯侵入他們房間,配合你槍擊的時機注射藥物,使他們像心髒衰竭般死去.這就是死槍的真相.」

這下子死槍終于沉默了下來.

頭套的黑暗中,那雙紅色眼睛忽然瞇了起來.從他的反應沒辦法判斷出我的推測是否正確.我承受著他散發出來的濃烈殺氣,繼續說下去:

「你或許不知道,但總務省里有全SAO玩家的角色名稱與本名的對照檔案.只要知道你以前的角色名稱,就能知道你的本名,地址還有你所有的犯罪手法.別再錯下去了.快點注銷,然後到最近的警察局去自首吧.」

即使如此——他依舊沉默.

干燥的夜風吹拂之下,破斗篷的表面像小生物聚合體般不停地蠢動著.閃爍REC標志的轉播攝影機似乎已經等不下去而開始提升高度.我和死愴的對峙已經將近三分鍾.由于觀眾聽不見我們的對話,所以他們的酬惑以及焦躁應該已經到達最高潮了吧.但是現在也只有繼續我們之間的唇槍舌劍了.只要死槍肯定我的推測,繼續戰斗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但是——

數秒後,頭套下發出來的卻是與剛才沒什麼不同的「咻咻」冷笑聲.

「原來如此……你的想象,確實有意思.但是,太可惜了,『黑色劍士』.你沒辦法,阻止我.因為,你絕對無法,想起我的,名字!」

「你……你說什麼.為什麼你這麼有自信?」

「哼,哼.你甚至,連自己為什麼會,忘記的理由都忘記了.聽好了……那場戰斗結束之後,我們要被送到監獄之前,我准備向你報出我的名字.但你卻說『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也沒有必要知道,因為我再也不會遇見你了』.」

我頓時無話可說,只能瞪大自己的眼睛.而死槍則是對著我發出嘲笑般的呢喃聲.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想不起來.你什麼,都辦不到.你只能在這里,被我擊倒,狼狽地躺在地上——然後,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我干掉那個女人……」

某種物體劃過空氣發出「嗶嘰」一聲.接著一道閃亮的銀色弧線劃過黑暗.

「什麼都,辦不到!」

死槍右手突然以彈簧玩偶般的動作朝我刺來.

我下意識以光劍迎擊精准瞄准我心髒的尖刺.

能源光刀發出「嗡」一聲,終于在最後一刻沖進了刺劍的軌道里.藍白色電漿劍刃整個砍進金屬劍側腹當中.

理論上金屬劍應該會被砍斷才對.「影光」連詩乃狙擊槍的子彈都能砍斷,這種細小的金屬棒怎麼可能抵擋住它呢.我直接將劍往上抬,准備由死槍的左肩往斜下砍去——

結果,角色內部響起一道令人非常難受的聲音.

我只能茫然張大眼睛,看著發出光輝的金屬棒貫穿我胸口凹陷處.

死槍的刺劍只有一部分燒焦,其他沒有任何損傷.它竟然能抵擋擁有絕對威力的能源光刃.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死槍繼續往前踏步,准備將刺劍埋進底部.我的HP也隨著金屬的動作快速大量減少.這時我只能咬緊牙根,右腳使盡所有力氣往後跳去.對方的劍刀因此脫離我的身體,傷害特效再次于空中劃出一道紅線.

我往後跳了兩,三步,再度拉開與死槍之間的距離.結果他就像要舔刺劍劍身般緩緩動了一下嘴角.

「……哼,哼.這家伙的,材質,是這款游戲里,所能入手的,最高級金屬.聽說是,宇宙戰艦的,裝甲板唷.哼哼,哼……」

接著,死槍似乎不打算再開口一般,用力翻轉斗篷並直線朝我攻過來.他右手以幾乎看不見的速度將劍尖在空中劃出無數殘像.他到剛才為止從未使出過這種連續突刺.這是突刺系高等劍技,名為「星屑飛濺」的八連擊——

手中光劍無法格擋攻勢,加上腳下是沙地而無法隨心所欲地踮步閃避,銳利的針就這麼不斷刺進我的身體.

***

——桐人!

詩乃拚命壓抑住准備從喉嚨里進發出來的吼叫聲與把手指放到扳機上的沖動.

大約七百公尺遠的戰場上,表示受到傷害的特效正從黑衣光劍士身上飛濺出來.雖然詩乃沒有碰過槍械以外的武器,但連她都看得出來讓桐人受傷的死槍劍法究竟有多高超.她屏住呼吸,心想「HP不會被剛才的攻擊消耗光了吧」,幸好桐人身上仍未出現DEAD標簽.只見他用力往沙漠一踢來了個後空翻,藉此與死槍拉開了一段相當大的距離.

但死槍看來不打算讓桐人有重整旗鼓的機會.他翻起了斗篷,像幽靈般縮短兩人間的距離.自動控制的轉播攝影機像是知道快要分出勝負般,數量不斷增加.轉眼間便出現將近十台攝影機以圓形包圍著兩個人,讓沙漠一角變得像座圓形競技場一樣.

如果黑卡蒂的瞄准鏡還在,就可以利用狙擊來掩護桐人了,但現在這種距離下,就連詩乃也很難光靠肉眼便讓預測圓收縮.若隨便攻擊,甚至有可能會誤擊桐人.

——加油.加油啊,桐人!

詩乃忘記現實世界的自己也處于危險狀態,直接在岩山上呈高跪姿,然後緊握雙手在心底這麼祈求著.

桐人過去在傳說的死亡游戲「Sword Art Online」里,曾經為了保護自己與其他人而殺害了幾名玩家.這種經驗與詩乃所背負的過去可以說十分相似.所以他的苦惱在某種程度上應該也和詩乃相近吧.

桐人說自己沒辦法克服這段痛苦回憶並將它們藏在腦袋某個角落里,還說今後也只能面對並且接受它們.

他正在實行自己所說過的話,准備親手阻止帶有SAO世界黑暗面的罪犯——死槍.

但桐人能這麼做不是因為他很堅強.只是他告訴自己要堅強而已.要接受自己的弱點,就算因此而感到煩惱,痛苦也無所謂,因為他就是在這種環境下依然堅持向前看的人.所謂的堅強——所要求的並不是結果,而是朝著某個目標前進的過程.

——我想跟你說話.想把我發現,感覺到的事情告訴你.

——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事情呢?接近他們反而會造成反效果.當我被黑星瞄准的瞬間,桐人將無法做出任何反抗.話雖如此,在沒有瞄准鏡的情況下狙擊根本只是在賭運氣.輔助武器MP7的射程又完全不夠,還有沒有……什麼其他支持的手段呢…………

「…………!」

詩乃忽然間靈機一動.

有的.現在這種狀況下,確實有一個自己能主動進行的「攻擊」.雖然不知道能發揮多少效果——但還是有一試的價值.

詩乃大大吸了口氣,接著用力咬緊牙根,朝遙遠的戰場看去.

明日奈在差點發出慘叫時用手遮住了嘴巴.

雖然沒有光線特效,但死槍所使出來的招式,無疑是「星屑飛濺」八連擊.這也是過去「閃光」亞絲娜所擅長的高等劍技.基本上這是屬于「細劍」系的劍技,但因為不包含砍劈的動作,所以由細劍衍生的「刺劍」也可以使用.

牆壁上的平面屏幕里,被連續技刺穿全身的桐人不斷向後跳以拉開距離.但是右邊畫面里的破斗篷卻以滑行般的詭異動作緊緊跟隨他.在刺劍的劍圍邊緣,桐人拚命地掙紮.

明日奈身邊的屏幕裝置開始發出急促的電子音,讓她不由得往那邊瞄了一眼.和人的心跳已經上升到160bpm了.明日奈勉強自己將目光從屏幕上移開,看向躺在床上的和人臉龐.

他額頭上滲出汗珠,臉上表情看起來相當痛苦.稍微張開的嘴巴不停地吸著氣.安岐護士注意到他這種模樣,鏡片後的眼睛也流露出擔心的神色.

「……在完全潛行前我有要他鄉攝取一些水分……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四個小時,再繼續出這麼多汗的話,會有脫水的危險.沒辦法讓他先注銷嗎……?」

聽見護士所言,明日奈只能咬緊嘴唇點頭說:

「我們在這里說什麼桐人都聽不見……而且他正在參加PVP大賽,不知道注銷機能有沒有效……」

ALO的大賽中,也可能會為了防止形勢不利的玩家直接「斷線棄賽」——VRMMO大賽里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場面馬上就會冷掉——而暫時禁止自發性的注銷.

「……不過AmuSphere會監視腦部的血液流量,如果脫水到危害身體的情況時,應該就會自動注銷了才對……」

明日奈這麼補充完後,護士也輕輕點頭並且說:

「我知道了.那就再觀察一陣子好了.他又不是病人,應該不至于要靠注射來幫他補充水分吧.」

「說得也是……」

明日奈的聲音變得相當僵硬.在這種狀態下注射點滴,不就跟SAO時期一樣了嗎?

不對——有一件事跟那個時候完全不同.那就是桐人現在所使用的並非帶有死亡陷阱的NERvGear而是有安全保障的AmuSphere.所以就算明日奈強行將覆蓋在桐人頭上的銀環拿下來,他也不會有任何危險才對.桐人只會從轉播畫面上的沙漠消失,接著立刻回到床上——也就是明日奈身邊來.

屆時那名叫「死亡」的恐怖敵人,將永遠危害不了和人.

明日奈死命壓抑住這股沖動.

桐人/和人現在正賭上身為劍士的一切努力奮戰.明日奈當然不能阻礙他.

但是,難道——難道就沒有什麼能做的嗎.明明在他身邊,卻沒辦法傳達任何訊息給在異世界里戰斗的他嗎?

「媽媽,手……」

忽然從手機里傳來微小的聲音.是結衣.

「請握住爸爸的手.AmuSphere沒有辦法像NERvGcar那樣完全阻斷外界的感覺.爸爸一定能感受到媽媽手上的溫暖才對.雖然我的手沒辦法觸碰真實世界……但請連我的份……連我的份也一起……」

講到最後,結衣的聲音已經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明日奈內心受到很大的沖擊,用力地搖著頭回答:

「不會的……爸爸一定也會感覺到結衣的手.我們一起幫爸爸……幫桐人加油吧!」

說完,她便讓床上和人無力的左手握住手機,再用自己的雙手將其緊緊包住.

病房里的暖氣已經可以說有點熱了,但和人的手卻還是像冰塊一樣寒冷.要是握得太緊可能會讓自動斷線系統啟動,所以明日奈只能以灌注全部體溫與心意的手輕握和人,希望能讓他的手變得溫暖.

明日奈不再看實況轉播畫面,只是閉上眼睛專心祈求著.

——加油啊,桐人.為了你所相信的一切.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永遠在背後守護你,支持你.

桐人冰冷的左手輕微,但確實地震動了一下.

對手的確很強.

無論是速度,平衡感或出手時機都無懈可擊.連攻略組也很少有劍技如此了得的劍士.

但為什麼會這樣呢?操縱「死槍」這個角色的前「微笑棺木」干部,在討伐戰時明明看不透我的劍.我沒花多少工夫便削掉他一半的HP,讓他不得不退到戰線後方.

照這麼看來,大概是關在黑鐵宮監獄那半年里讓這個男人有了很大的轉變.徹底擊潰微笑棺木的,正是攻略組以及身為其中一員的我——而他便以對我們的複仇心作為動力,努力精進自己的劍技.就算沒有辦法增加金錢和經驗值,光是靠著反複練習劍技也能確實精進他的實力.這家伙在微暗且寒冷的監獄里,不知重複了幾千幾萬遍同樣的動作.刺劍這種武器所能使出的劍技,已經完全融入這家伙的神經系統里面了.

雖說揮劍的次數我不見得會輸他,但我現在手中握的是比過去愛劍輕上許多的光劍,揮動的感覺與過去完全不同.像「魔劍侵襲」這種單發技還沒問題,不過要使出連續技可就困難多了.而且死槍應該不會露出任何讓我使用大技的空隙吧.他保持接近狀態,不斷地使出變化多端的突刺技.我雖然已經盡全力回避了,銳利的尖端卻還是不時貫穿身體各處,慢慢減少我的HP.計量表只剩下三成左右了.

即使HP就這樣被那把尖銳的劍給耗盡,死槍用那把黑色手槍射擊倒地的我,也沒辦法真的把我殺掉.因為我沒有在總統府的機器前輸入自己的姓名與地址,所以沒有人能夠找出我的所在地.

我是不是過于依賴——自己處于「安全狀態之下」這個事實了呢?我完全被那把黑色手槍蒙蔽了雙眼,以致于沒有正視它擁有者的真正實力.如果是這樣,現在會陷入困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對方仍然身處于那款死亡游戲當中,而我不論身心都早已遠離那個地方了.

現在才注意到這一點,或許已經太遲.

但我還是不允許自己就這樣敗在他手下.我在現實世界里的身體應該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才對.但正如那家伙剛才所說的,在後方岩山上待機的詩乃現在已經進入那把黑色手槍的射程之內.只要我被打倒,死槍立刻就會襲擊詩乃.在戰斗當中只要一被黑色手槍的子彈擊中,死槍的共犯便會對現實世界里的詩乃下毒手.

一瞬間.只要一瞬間就夠了.

只要能讓他暫時停下這一連串的攻勢就好.

要說到武器的威力,應該是光劍遠勝于極細的刺劍才對.只要能以沉重的單發技准確擊中他,相信就能夠讓死槍的HP完全歸零.但我就是沒辦法制造出這樣的空檔.半調子的虛招一定發揮不了作用,而且敵人的刺劍還能穿透光劍的能源劍刃,因此也無法用力揮劍格擋造成他的破綻.該怎麼辦?要怎麼樣才能夠——

「啾啾啾」的低吼過後,三連續技的最後一擊劃破我的右臉,HP值終于變成紅色了.

臉上流出來的特效把視野染成一片紅色.

可能是確定自己會獲勝了吧,死槍的紅色雙眼閃爍得更加厲害了.

紅色——當初「微笑棺木」的刺劍士也選擇了紅色眼睛.記憶發生激震.厚重的封印產生了龜裂.

對了……我當時確實拒絕知道這家伙的名字.因為我再也不想碰這件事.只希望能早點忘記那個充滿瘋狂,鮮血,哀嚎與怨歎的夜晚.

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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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7:56 |只看該作者
我根本沒有忘記一切.只是假裝忘記,自己欺騙自己而已.我只不過是將部分鏈接到那塊記憶的回路阻斷,說服大腦相信自己看不見一直存在于那里的事實而已……

死槍為了給我最後一擊,而將刺劍迅速往後拉去.停留在它尖端的冷冽光芒讓我封印的記憶片段式地閃過.

討伐隊出發之前,我們在公會「聖龍連合」的總部舉行了最後會議.

在會議中,再度說明了關于「微笑棺木」的成員情報.內容除了首領「POH」的戰斗能力之外,還有他身邊各個干部的武裝,技能,外表與——名字.

當時確實提到,干部里面有兩個家伙喜歡使用屬于自己的顏色.其中一個人是黑色.那是個喜好使用沾毒小刀的男人,名字叫……對了,就叫「錢甯·布萊克」.克萊因聽見之後,便一臉認真地對我說「你別和這家伙交手啊.否則我們會不知道該掩護哪個人」.

另一個人則是紅色.但他不是全身紅色裝扮.這個刺劍士——只是將眼睛和頭發改成紅色,並在灰色套頭斗篷上染了逆十字圖案而已.他這種揶揄公會「血盟騎士團」顏色與圖樣的外表,讓KOB副團長「閃光」亞絲娜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我一開戰立刻就對上這個家伙.

在准備退到後方時留下一句「我之後,一定會,好好料理你」並在戰後打算對我報上名號的,就是這個人.

隔了一年半,這家伙打破異世界的牆壁出現在我眼前,正如之前的宣言准備以刺劍刺穿我的破斗篷——「死槍」,就是當時那個家伙.他的名字是——

「沙薩.」

從我嘴里掉出來的短音符,讓正要刺穿我心髒的鋼鐵整個偏離了軌道.

我不理會淺淺刺入胸口並准備向後拔的劍尖觸感,繼續說下去:

「『赤眼沙薩』.這就是你的名字.」

接著——好幾件事情連續在我眼前發生.

由我後方飛來的一條紅色直線無聲地剌進死槍的頓套中央.

那不是子彈——只是單刀預測線.是詩乃.我瞬間理解了她的意圖.這是她借由預測線所發動的攻擊.是她根據經驗,靈感,以及全身斗志所施放出來的最後一擊.是她所發射的幽靈子彈.

死槍像頭感受到強大獵食者殺氣的野獸,本能性地全力向後跳.

骷髏頭面罩下發出了低沉的怒吼.他應該馬上就會發現詩乃不可能冒著誤擊我的危險開槍吧.但他因為被我叫出名字而產生動搖,以致于判斷慢了半拍.結果身體便自動對幽靈子彈產生反應而采取回避行動.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彈道預測線這種虛招再也發揮不了作用.絕對不能浪費詩乃爭取的機會.我大步向前一踏,直接往死槍追去.

啊——糟了,他的身影竟然開始消失不見.是「光學迷彩」.由于地面還殘留著足跡,所以不至于找不到他的行蹤,但這麼一來光劍便無法准確地給予他致命一擊了.如果沒讓他一擊斃命,吃上反擊的我HP反而會率先歸零.

這時又有更讓我震驚的現象產生.

我的左手像是被某人操縱一般自己動了起來.原本因為緊張而完全冰冷的手——被某雙我相當熟悉的手包圍,溫暖,引導.左手自動往腰問移動然後緊握住某樣物體——連我自己也忘了它存在的第二件武器,「5—7手槍」.當手感覺到由槍套里順暢地被拔出來的重量時,刻劃在我意識當中的某條回路忽然冒出熾烈的火花.

「嗚……哦哦哦哦————!」

咆哮,向前踏步.接著讓方才用力往左邊拉的身體像子彈般回轉前進.

眼前的死槍身影已經開始消失不見.而我則對著晃動的輪廓用力揮出左手.

原本的二刀流劍技,一開始是左手的劍由接近地面處往上彈起,破解敵人防禦;然而,目前在我手里的不是劍而是手槍.但誰說拿槍就不能使用劍技呢?我依照腦中左劍向上揮砍的印象,不斷扣動扳機.

往空中斜飛上去的子彈群持續命中看不見的物體,在空中激起劇烈的火花.接著死槍的身體終于再度出現于閃光深處.我面對這名光學迷彩遭破壞而不得不現身的角色——

以右手上加了身體順時針回轉慣性與重量的光劍由左上往下砍.

這定二刀流重突進技「雙重扇形斬」.

能源劍刀深深砍進死槍右肩,然後就這樣往斜下砍去,最後由他的左側腹離開.這時掛在左側槍套里的那把「黑色手槍」也被光劍劈成兩半,散發出鮮豔的橘色閃光後便爆炸了.

被砍成兩半的角色,撕裂的破斗篷以及火焰弧,在藍白色月光下緩緩飄動.

經過漫長的飛翔之後——

連續響起兩聲「咚咚」的低沉聲音,死槍的上半身與下半身在稍遠處掉了下來.遲了一會兒後,細長金屬針——刺劍便插在兩段身軀中間的地面上.

這時在旁邊單膝跪地的我,耳里忽然聽見微弱的低語.

「…………還沒,結束……那個人……不會讓你……結束……這一切……」

但是被砍斷的身軀之間浮現了「DEAD」標簽,讓死槍這名玩家的活動完全停止,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我緩緩撐起身體,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尸體」.

失去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代表他本體的破斗篷之後,死槍除了像骷髏頭的面罩外就沒有什麼特征了.我凝視著他喪失光芒的護目鏡,低聲回答:

「不……已經結束了,沙薩.你的共犯也會馬上被找出來.『微笑棺木』的殺人行為就此結束了.」

說完後我便轉過身子,拖著遍體鱗傷的身子朝西方走去.

不曉得走了幾百步,幾百公尺後,低垂的視野里終于看見一雙穿著小靴子的腳,于是我抬起頭來.

狙擊手少女站在那里,她抱著失去瞄准鏡的大型狙擊槍,臉上帶著平穩的微笑.

詩乃似乎有話想說般張開了嘴,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現在內心帶著什麼樣的感情.只是不斷有股火熱的波濤湧上胸口,讓她只能抱緊懷里的黑卡蒂.

面對呆站在那里的詩乃,桐人臉上首次露出平穩的微笑.他將手上的5—7手槍放回槍套之後,便握著拳頭朝詩乃伸了過去.

而詩乃也舉起右拳輕輕碰了他的拳頭一下.

「……結束了呢.」

光劍士放下拳頭簡短地呢喃,然後將頭筆直仰起.詩乃也受了他的影響抬頭向上看去.

云層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散開,後面的滿天星斗競相展現自己的光芒.詩乃這時才想到,自己還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里看見星星.

GGO世界里的天空因為過去最終戰爭的影響而經常被厚重云層遮蔽.這里的白天一直都是帶著憂郁的黃昏色,就連夜空也殘留著類似血汙般的紅色.

但根據街頭NPC長老所說的預言,當大地的毒性被淨化而重新變回白沙時,云層將會消失,星星與宇宙飛船的光芒也會回到夜空.當然沒有任何玩家會相信這種千篇一律的台詞,但或許這座沙漠不只是平常玩家們在里面徘徊的荒野,而是遙遠未來的聖地也說不定呢.

詩乃頓時說不出話來,只是凝視著將清澈夜空染上各種顏色的光譜群,以及當中像在河川上運行的宇宙飛船殘骸亮光.

不久後,桐人終于開口說:

「……差不多該讓大會結束了吧.觀眾可能都氣瘋了.」

「……嗯,說得也是.」

布滿夜空的藍色轉播攝影機群,非常焦急似的閃爍著REC標志.桐人可能也注意到這一點了吧,只見他瞬間露出苦笑,但馬上又恢複原本的表情往前靠了一步並低聲說:

「……這場大賽里的危險總算是解除了.死槍已被打倒的現在,准備危害你的共犯多半也已經離開了才對.他們的目的只是制造出『在GGO內被那把黑色手槍擊中的玩家,在現實世界里也會死亡』這樣的傳說,應該不會隨便亂殺人.理論上你現在注銷也不會遭遇危險……但為了小心起見,你還是立刻報警比較好.」

「……我要怎麼跟一一A說明整件事?要是說有群人計劃在VRMMO里外同時殺人,他們絕對不會相信的吧?」

聽見詩乃的問題後,桐人也愣了一下.但他馬上就點頭說:

「說得也是……我的委托人也算是公務員,可以請他幫忙……但又不能在這里問你的地址和姓名……」

這時光劍士露出猶豫的表情並別過視線.他當然知道在VRMMO世界里詢問別人真實世界里的情報有多失禮.

但詩乃考慮了一下子之後便點頭說:

「好吧.我告訴你.」

「咦……但,但是……」

「總覺得,到如今也不用在意這點小事了.畢竟我……都主動向你提起以前的事件了.我以前從來沒這麼做過……」

聽她低聲說完後,桐人雖然稍微張大了眼睛,但馬上就點了點頭.

「說的也是……回想起來我也是一樣……」

這時候要是再拖拖拉拉,怕生的自己可能又會忍不住說出「還是算了」,所以詩乃把黑卡蒂掛到肩上後,立刻迅速地往前站一步.她將嘴唇湊到了桐人耳邊,以別人完全聽不見的音量說道:

「我的名字是——朝田詩乃.地址是東京都文京區湯島四丁目的……」

當她說完公寓名稱與房間號碼時,桐人立刻驚訝地低聲回答:

「湯島?真是太巧了……我現在潛行的地方就在千代田區的禦茶水而已.」

「咦……咦咦?那不是就在附近而已嗎!」

這下子連詩乃也大吃一驚,差點就要叫出聲來.禦茶水與詩乃的公寓只隔了春日大道與藏前橋大道而已.此時桐人忽然瞇起瞪大的眼睛,發出「嗯……」的沉吟聲後才又繼續說:

「那干脆我注銷之後就跑去找你還比較快……」

「咦……你……」

詩乃差點就要脫口說出「你願意來嗎」,但她在最後關頭趕緊閉上嘴巴,干咳了幾聲之後才改口說:

「嗯……不用了.有個值得信任的朋友就住在附近……」

邀請詩乃來到這個世界的鏡子——新川恭二,這個開業醫生的次男,家就在旁邊的本鄉四丁目而已.只要打電話過去他應該就會趕來了,話說回來,這次大會的實況轉播他想必會從頭看到尾,所以還得找個借口向他說明為什麼會好幾次都和桐人緊靠在一起呢.

「……而且那個人是醫生的小孩,真有需要的話也可以照顧我.」

為了隱藏不好意思的心情而這麼補充完後,桐人也一臉認真地回答:

「喂,真有什麼事情就不妙了吧.不過聽你這麼說應該沒問題才對……那我注銷之後就馬上拜托我的委托人,請他向警察說明狀況.再怎麼遲也應該在十五……不,十分鍾內就會讓警察到你那里去了.」

「嗯,我知道了.如果能抓到共犯就好了……」

「嗯嗯……」

看來還是有些不安的桐人點了點頭,詩乃輕輕瞪了他一眼.

「先別管這個,你是想聽完我的個人情報就跑掉嗎?」

「咦,啊……抱,抱歉.我的名字叫桐谷和人.雖然在禦茶水潛行,不過家住在堉玉縣川越市.」

光劍士一臉慌張地快速報上自己的數據,詩乃聽完後便沉吟了一陣子,接著不管目前緊急的情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桐谷和人,所以才叫桐人嗎.確實是很隨便的命名.」

「你……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兩人臉上同時出現微笑.桐人再度往頭上的攝影機看去,接著改變語調說:

「……要先將BOB告一段落才能注銷啊……麼樣,詩乃?要像昨天那樣以決斗來分出高下嗎?」

聽見這個問題後,詩乃才發現自己之前明明強烈地想與桐人再戰,現在卻已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她看著眼前的秀麗臉龐考慮了一下,最後開口說:

「……堅強不是結果……是朝某個目標努力的過程……」

「咦?你說什麼?」

「嗯,沒什麼——我說啊,你現在已經全身是傷了吧?就算贏了你也沒什麼好驕傲的.就把這場勝負保留到下一屆BOB決賽吧.」

詩乃說完後,桐人驚訝地揚起眉毛,但馬上就苦笑著說:

「你的意思是,在比完第四屆大會之前不准我轉移回原來的游戲嗎?」

「你當然可以轉移過去再轉移回來,不過別以為這樣下次還能贏得了我……那麼,我們差不多該讓第三屆大賽結束了.」

「要怎麼做?這是大混戰,一定要有一個人HP歸零才能決定優勝者吧?」

「雖然這很少見,但聽說北美服務器的第一屆BOB大會就是兩個人同時獲得優勝.原因在于,應該獲勝的人不小心中了『手榴彈大禮』這種下流的招數.」

「手榴彈大禮?那是什麼東西?」

「快要輸的人,為了把對方拖下水而在臨死前丟出一顆手榴彈——嗯,來,這給你.」

詩乃將手伸進腰包里,接著把從中拿出來的黑色球體放在桐人反射性伸出來的右手上.然後她又將手榴彈上端像水果果蒂般突出來的雷管定時器轉成五秒鍾.

這是她在確定桐人打倒死槍之後,馬上趕到岩山西側的聞風身邊拿來的電漿手榴彈.那個時候,詩乃就已經決定以此來結束這場比賽了.

終于注意到自己手里被放了什麼東西的桐人睜大眼睛,反射性地准備將它甩開.

為了阻止他這麼做,詩乃將雙臂繞到桐人背後並緊緊將他的手固定住.

不久後兩名角色之間產生了異常炫目的光芒,將桐人的苦笑以及詩乃的微笑融進一片純白當中.

比賽時間,兩小時四分三十七秒.

第三屆Bullet of Bullets大混戰決賽結束.

結果——「Sinon」以及「Kirito」同時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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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2:59:23 |只看該作者
第06卷 第16章

詩乃從成為BOB決賽戰場的孤島「ISL諸神之黃昏」傳送到待機空間之後,一邊看著眼前的結果表以及到注銷為止的倒數計時,一邊拚命讓自己的思緒冷靜下來.

雖然大會已經結束,但「死槍」事件卻還沒完結.死槍的共犯可能還留在現實世界的詩乃周圍.雖說桐人已經表示會盡快讓警察趕過來了,但他注銷的時間和詩乃一樣,再加上還要聯絡他的委托人,所以至少也得花個十分鍾吧,這段期間里,詩乃只能自己保護自身的安全.

首先得確認房間內是否安全,然後要聯絡新川恭二來家里.雖然他有可能會和死槍的共犯撞個正著,但這些人所用的武器不是槍械或小刀,而是注滿毒藥的針筒——桐人的看法是如此——所以應該不會隨便在路上就對意識清醒的人注射藥物才對.當然詩乃也准備在電話里叮嚀他路上要小心.

巨大的倒數計時數字飛快地減少,距離注銷只剩下十秒鍾.

詩乃最後又看了一次比賽結果.

同時優勝的詩乃和桐人名字在最上層發出閃亮光芒.雖然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那上面一直是玩GGO以來的最終目標,不過很遺憾,這次的結果多半不會算數.狀況實在太過于異常了.所以還是把目標放在第四屆大會上吧.

沒有亞軍,第三名位置是死槍的登錄名「Syterben」.詩乃實在不知道自己的念法究竟對不對,但對那個破斗篷來說「死槍」才是他的本名,所以登錄名應該只是拿來掩飾真實身分的迷彩.

第四名則是「暗風」.比賽前最多人看好他會奪得冠軍而把錢都押在他身上,所以這次官方的莊家應該大賺了一筆吧.第五名開始也是許多廣為人知的玩家姓名,但在經過「戴因」與「夏侯惇」的名字後——名單在第二十八名便結束了.

最下面顯示的是兩名網絡斷線者.「Palr Rider」與「Garret」.

果然,這次大會里頭出現了兩名死槍的受害者.這也就是說,他有兩名共犯.那三個人在VRMMO里究竟參加了什麼樣的集團,有過什麼樣的經驗,才會讓他們計劃出如此恐怖的犯罪呢……

當倒數計時歸零的瞬間,詩乃所感受到的不是勝利的興奮,而是異常冰冷的顫栗.

浮游感瞬間降臨到詩乃身上,當那種感覺消失時,她已經一個人躺在現實世界自己房間的床上了.

不對——有可能不是一個人.她告訴自己現在不能馬上瞬開眼睛或隨便亂動.

詩乃完全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緊閉著眼睛開始注意起周圍的動靜.

這時首先有幾道細微的聲音傳進她耳朵里.一是自己的呼吸聲.再來則是節奏相當快的心跳聲.

在天花板附近發出低吼的,是吹送暖氣的空調.另外還有發出「波波」這種氣泡聲的加濕器.窗外傳來遠方汽車跑過的聲音.而同一棟公寓的某個房間還發出音響的重低音.

——但除了這些聲音之外,房間里就沒有任何其他怪異的聲音了.

詩乃這次試著輕輕吸了一大口氣.吸進鼻腔當中的空氣粒子,也只有一股平淡的香味而已.詩乃知道,那來自她放在收納盒上代替芳香劑的香草肥皂.

房間里除了我之外就沒有別人了.

雖然心里這麼想,但詩乃還是沒辦法立刻張開眼睛.說不定有某個人正站在床旁窺視著自己——這種恐怖感一直殘留在她心中.

不對,就算沒有在房間里好了,他也有可能躲在廚房或者是浴室……陽台……即使這里只是狹小的套房,對方若有心仍然有許多可以躲藏的地方.而且說不定還有可能躲在床底下.不要,我不想起來.

現在,桐人——桐谷和人應該已經透過他的委托人連絡警察了.再過十五分鍾應該就能聽見巡邏車的警鈴了才對.既然如此,或許不要亂動才是明智之舉.

當詩乃一想到這里,准備重新閉緊眼睛時——

舊式空調的效能忽然降低,吹出來的冰冷空氣直接拂過詩乃裸露在外的大腿.一股寒氣籠罩肌膚,讓她鼻子里忽然有種癢癢的感覺.

詩乃大概只抵抗了兩秒鍾.接著她的眉頭與鼻梁便整個收縮,背叛了主人的呼吸器官發出輕微但相當清晰的噴嚏聲.詩乃全身僵硬,等待房間某處產生對這聲噴嚏的反應.

但是,房間里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于是詩乃悄悄地,微微地抬起右眼瞼.

熄燈的室內,只有從窗簾縫隙里侵入的街燈帶來些許照明.詩乃首先確認眼球能看見的范圍,接著一點一點轉過頭觀察整個房間的模樣.

總而書之,視野里似乎沒有任何人影.雖然剛才已經打了噴嚏,但詩乃還是小心翼翼地從頭上拿下AmuSphere放在枕邊.她用腹肌的力量撐起上半身,迅速環視了整個房間一遍.

——看起來所有擺設都跟完全潛行前沒有兩樣.

無論是桌上的礦泉水,桌旁的大型音響還是丟在床上的書包,都沒有動過的樣子.

詩乃把手放在床單上並移動到床沿,先吞了一口口水,接著才采出身子往床底下看去.下面當然是空空如也.

她抬起頭,由窗簾縫隙中確認鋁窗依然是鎖上的.

接著又光著腳下床,伸長了脖子探查廚房的動靜.話說回來,那個只有一坪半大小的空間怎麼看都沒有供人躲藏的地方.

這時詩乃終于站起身來,無意識地躡腳走到牆邊然後按下電燈開關.室內馬上充滿白色光芒,連廚房後面的玄關也跟著亮了起來.

凝神一看之下,房門的鎖也絲毫沒有動過的痕跡.詩乃站了一會兒之後,開始注意起一牆之隔的地方——浴室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音發出來.結果依然沒有任何異樣.于是她再度躡手躡腳地往廚房移動.

對面的浴室門雖然緊閉但是沒上鎖,里面也沒有任何燈光.

詩乃以滿是冷汗的右手抓住鋁門把.

她用力吸了口氣然後屏住呼吸,在左手開燈的同時一口氣拉開浴室門.

「…………」

詩乃無言地凝視浴室內部一陣子.

「干嘛自己嚇自己……」

她這麼嘟囔道.米色的浴室里果然也空無一人.

這回詩乃終于垂下脖子與兩邊肩膀,讓身體整個放松.她半轉過身子,整個人靠著牆然後慢慢坐下.

房間里沒有其他人在.也看不到任何外人侵入的跡象.

當然也有可能是——破壞舊式電子鎖的侵入者在房間里用手機觀看GGO的實況轉播,確認死槍敗北之後便立刻離開了.

如果是那樣,侵入者可能還在這間公寓附近.由于不敢保證對方絕對不舍回頭,所以還是盡快跟新川恭二聯絡,請他來自己家里比較好.詩乃心里雖然這麼想,但就是提不起勁起身.

她瞄了一眼放在冰箱上的調理定時器.上面同時兼具時鍾功能的數字,顯示目前是晚上十點七分.

——真是漫長的三個小時.眼前垃圾袋里的優格容器雖然是潛行前才剛吃完丟進去的,但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且自己的內心也有種似變未變的感覺.

不過,至少長期盤據在心里的焦躁感現在已經遠離了.在這段漫長時間里,或許自己只是了解到「想要變強,一定得變強」的焦急心情到頭來全是一場空.一切還是要腳踏實地慢慢開始才行.

「好……!」

詩乃輕聲激勵自己後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非常口渴.她走近水槽,用杯子接住由濾水器里流出來的水,一口氣喝干.

當她准備再喝一杯水時——

「叮咚」,過時的門鈴聲響了起來.

詩乃反射性地繃緊身體,然後盯著大門看.她心里忽然有「對方不會自己開門進來吧」的想法,整個人開始無法呼吸.

轉念一想,或許是警察來了也說不定,接著她便轉頭看了一下時鍾,不過現在距離注銷還不到三分鍾.再怎麼說也太快了點.

正當詩乃呆呆站在那里時,門鈴再度響了起來.詩乃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門邊.

還是先把門鏈掛上要緊,這麼想的她畏畏縮縮地伸出左手,但就在碰到門鏈之前——

「朝田同學,你在嗎?是我啊,朝田同學!」

從帶有對講機功能的電子鎖里,傳出一道略微尖銳的少年聲音.這聲音詩乃相當熟悉.

詩乃整個人瞬間松了口氣.她踩在拖鞋上然後把臉靠近門前,並為了慎重起見透過監視孔瞄了一下門外,看見一名少年站在因魚眼效果而扭曲的走廊上.那個人正好是她准備打電話找來家里的朋友——邀請詩乃一起玩GGO的前同班同學新川恭二.

「新川同學……?」

詩乃還是先透過對講機叫了對方的名字,結果馬上傳來帶著些許猶豫的聲音.

「那個……我忍不住想跟你說聲恭喜……這雖然是在便利商店買的,不過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聽見這番話後,詩乃再度看了一下監視孔,門外的恭=稍微舉起裝著蛋糕的小紙盒.

「你,你來得可真快……」

詩乃不由得出聲質疑.即使把待機空間里的時間也算進去,現在距離大會結束也還不到五分鍾.照這樣看來,他應該不是在自己家里收看轉播,而是停留在附近的公園一帶,等一決定勝負就到便利商店買蛋糕,然後沖來這里.他這種急性子的行為,還真像AGI型的鏡子會做的事.

不過,這倒是省去了自己主動聯絡的麻煩.詩乃吐出一口氣,手往門把伸去.

「等一下,我這就開門.」

她邊說邊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上半身還穿著運動內衣,而下半身只穿著短褲還露出一截大腿.雖然少女也覺得這有些暴露,但最後還是聳了聳肩並將門把扭開.

開門之後,臉上帶著靦腆微笑的新川恭二就站在門口.他下半身穿著牛仔褲,上半身則是帶羽絨的軍用外套;雖然穿得很厚,但看起來仍然不足以抵抗外面的寒氣.

詩乃因為纏繞到腳上來的冷空氣發著抖,開口說道:

「嗚哇,好冷哦.快點進來吧.」

「嗯,嗯.打擾了.」

恭二點點頭並縮了一下脖子,走進玄關內的水泥地.他一看見詩乃,就彷佛很刺眼般地瞇起眼睛.

「怎,怎麼了……快點進來把門關上,否則房間會變冷的.啊,要記得上鎖哦.」

恭二的目光讓詩乃有些不好意思.她為了掩飾這種感覺而假裝發了一下脾氣,接著便轉過身子朝室內走去.背後隨即響起鎖門的「喀嚓」電子音.詩乃回到三坪大的房間後,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將暖氣溫度調高.空調隨著誇張的低吼聲吐出更為溫熱的空氣,將入侵房間里的寒氣趕跑.

詩乃迅速往床上一坐,抬頭一看才發現恭二還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間入口.

「隨便坐.啊……要不要喝點東西?」

「不了,不用客氣.」

「我累了,你這麼說真的就沒東西喝啰.」

少女開玩笑般地這麼說後,恭二臉上終于出現了微笑.他將蛋糕放在茶幾上,往旁邊的坐墊坐下.

「……抱歉,朝田同學,我來得這麼突然.但是……剛才也說過了,我真的很想趕快跟你一起慶祝.」

他像個小孩子般抱住膝蓋,然後抬起眼看著詩乃.

「那個……恭喜你獲得BOB冠軍.朝田同學……詩乃真的很厲害,你終于成為GGO里最強的槍手了.但是……我早就知道了.朝田同學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因為朝田同學擁有其他人所沒有的真正強悍……」

「謝謝……」

詩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搖著縮起來的脖子說:

「但這次冠軍有兩個人啊……而且,你如果有看轉播,應該會注意到這次大會發生了許多不尋常的事件吧……說不定,比賽會被宣判無效呢……」

「咦……?」

「那個……該怎麼說呢……」

詩乃頓時不知該怎麼對感到疑惑的恭二說明「死槍」的事.她對整起事件知道得也不夠清楚,沒辦法詳細交代來龍去脈,而且——現在她自己也開始覺得,這整件事就像幻覺一樣.

說不定……

這一切只是某種偶然所造成的結果而已……?在假想世界里槍擊對方之後,真的能同時在現實世界里毒殺這名玩家嗎?實際上詩乃也只看見Pale R…der斷線的畫面.如果他和另一名斷線者真的死了,那就表示死槍的罪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在得知他們死亡的消息之前,詩乃可以說沒有任何確實的證據.

反正再過十分鍾警察就來了.等那時候再向恭二說明一切就可以了吧?詩乃這麼盤算,改變話題說:

「算了……沒什麼事啦.只是有個很奇怪的玩家而已.不過你來得可真快.大會才結束不到五分鍾呢.」

「啊,那個……其實我為了能立刻向你道賀,所以跑到你家附近用手機看轉播……」

恭二急忙這麼說道,詩乃見他這種樣子便微微一笑.

「我就覺得應該是這樣.外面很冷,你這樣會感冒的.我還是泡杯茶給你喝吧.」

但恭二卻搖頭制止詩乃.他臉上逐漸失去笑容,浮現緊張的表情,詩乃看了只能眨眨眼.

「那個……朝田同學……」

「什,什麼事?」

「我在轉播里……看見沙漠洞窟里的畫面……」

詩乃從這句話與恭二的表情里,馬上就猜到他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了.想起在那座洞窟里發生的事,詩乃不禁滿臉通紅.

「那……那個是……」

詩乃早已忘記——或許應該說是故意忘記這件事了;但桐人靠著岩壁坐下時,自己確實躺在他膝蓋上又哭又叫的.那個畫面果然被恭二看見了.只能說自己太過于疏忽,才會讓事情發展成那種地步.

詩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但恭二卻繼續說下去.原本以為他一定會詢問自己與桐人的關系,結果他話中內容卻大出詩乃意料之外.

「一定是……那家伙威脅你的吧?你有什麼把柄被他抓住了,所以百般無奈之下只能那麼做對吧?」

「什,什麼?」

詩乃驚訝地抬起頭來.

恭二眼里浮現奇異的光芒,並以半蹲的姿勢探出身子.由他不規則震動的嘴唇里,不斷發出沙啞的聲音:

「你被他威脅,甚至還幫忙狙擊他正在對戰的玩家……但是最後你讓那家伙松懈下來,然後以手榴彈和他同歸于盡對吧.但是……我覺得這樣還不夠啊,朝田同學.我之前也提過……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啊……那個……」

詩乃先是說不出話來,接著才拼命想著該怎麼解釋.

「不是的……我沒被威脅.我也知道在大會里那麼做確實是太隨便了……但我在潛行時差點又陷入恐慌中……在一片混亂里……我還把氣都出在桐人……那家伙身上.其實反而是我說了一堆過分的話呢.」

「…………」

恭二的眼睛瞪得老大,靜靜地聽著詩乃說下去.

「不過呢……那家伙雖然很令人生氣,但感覺上……跟我媽媽很像.就因為這樣,我才會像個孩子一樣大哭……真的很丟臉對吧.」

「……朝田同學……但……你是因為發作才會那樣的對吧?你對那家伙……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吧?」

「咦……」

「朝田同學,你說過要我等你,對吧?」

變成跪姿且更加探出身子的恭二,雙眼里滲出異常緊張的光芒.

「你說過吧.只要我等待,你總有一天會變成我的.所以……所以我才……」

「……新川同學……」

「你說啊.說你跟那家伙沒什麼.說你討厭他!」

「你……你是怎麼了……忽然就……」

詩乃確實記得大會前曾在公園里對恭二說過「等我」這種話.

但那是「等有一天擺脫束縛住自己的心魔」的意思才對.等那天來臨時,自己才能夠變成一般的女孩子.

「朝……朝田同學獲得冠軍,所以已經很強了.應該不會發作了才對.所以你不需要那種家伙.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會一直……一輩子保護你.」

恭二有如夢囈般碎碎念並站了起來,就這樣搖搖晃晃朝詩乃走了兩,三步——接著突然張開雙臂,毫不掛制力地道朝詩乃抱了下去.

「嗚……?」

詩乃由于太過驚訝而全身緊繃.她兩條手臂與側腹的骨頭開始感到疼痛,肺部的空氣也被擠壓出去.

「……新……川同……學……」

沖擊與壓力讓詩乃喘不過氣來.但是恭二卻更加用力,像要把詩乃壓倒在床上般,把全部體重靠在她身上.

「朝田同學……我喜歡你.我愛你.我的朝田同學……我的詩乃.」

恭二那沙啞且分叉的聲音,聽起來根本不像愛的告自,反而像是一種詛咒.

「住……手……!」

詩乃拼命將雙手撐在床上以支撐住身體.她雙腳用力,然後以右肩推擠恭二的胸部——

「……住手!」

雖然只能發出沙啞的低語聲,但她終于成功將恭二的身體推了回去,隨即像喘息般吸進大量空氣.

恭二腳下一個跟嗆絆到了坐墊,整個人跌坐在地.結果他不小心撞到茶幾,上面裝蛋糕的紙箱掉下來,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但恭二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一樣,只是凝視著詩乃.他臉上的驚訝表情,似乎在說不敢相信詩乃會拒絕自己.

那雙睜大的眼睛不久後便失去光芒——接著由抖動得更加厲害的嘴里吐出空虛的聲音:

「這樣不行唷,朝田同學.你不能背叛我.只有我能救朝田同學而已,所以你不能看別的男人喔.」

說完,他便再度起身朝詩乃逼近.

「……新,新川同學……」

詩乃依然處于沖擊狀態當中,只能茫然地呢哺.

確實,以前請新川來家里嘗自己做的菜時,在公園里被他抱住時,都曾經從他眼睛里感受到有些危險的沖動.但詩乃當時覺得,他是個男生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難免如此,也很難想象那個溫和又軟弱的恭二會做出什麼失控的事情.

然而,對于坐在床上無法動彈的詩乃來說,面前默默低頭看著她的恭二,眼神里有著過去從未見過的詭異光芒蠢動.

難道,新川同學要在這里侵犯我……

斷斷續續的思緒閃過腦海後,詩乃內心的恐懼才超越沖擊滲透了整個身體.

但是——

詩乃的想象方向雖然正確,在質量上卻有相當大的不同.

恭二他微微張開嘴,發出急促的呼吸聲,同時將右手伸進軍用外套的前口袋里.看樣子似乎是握住了某樣東西.

從他伸出來的右手上,出現了一件相當奇怪的物體.

那玩意兒全長大概有二十公分.是由帶著光亮的乳白色塑料所制.

這前端尖細,直徑大概有三公分粗的圓筒,後端有一根狀似握把的突起物往斜上伸出,而恭二的右手就握在那兒.此外,他的食指還放在手把與圓筒鏈接處的綠色按鈕上.

圓筒前端裝上了銀色的金屬零件,略為尖銳的前端似乎還開了個小孔.整體來看大概就像是小孩子在玩的光線槍一樣,但毫無裝飾的簡單外觀明確顯示出它具有某種功能.

恭二握住圓筒的右手稍微動了一下,接著將圓筒前端粗魯地抵在詩乃脖子上.那冰冷的感觸讓詩乃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新……川……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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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乃雖然動著僵硬的嘴唇勉強擠出這麼一句話,但她還沒說完,恭二便以低沉的聲音這麼說道:

「不能亂動喔,朝田同學.也不可以大聲喊叫唷.這個呢……叫做無針高壓注射器.里面裝了叫做『Succinylcholine』的藥物.這東西打入體內之後肌肉便會無法動彈,心肺很快就會停止喔.」

如果腦袋里真有精神保護殼這種東西,那詩乃的保護殼今天已經不知道被貫穿幾次了.

從後頸部擴散出來的寒氣讓詩乃四肢末端一片冰冷,詩乃意識到手腳開始變得僵硬,拼命動腦筋想要理解恭二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剛才那段話就是說——恭二要殺了詩乃.如果不聽他的話,他就要用手上那像玩具一樣的注射器,把掛著一長串英文名稱的藥物注射到詩乃體內,讓她的心髒停止跳動.

想到這里時,詩乃腦中另一個角落也有道自己的聲音不停地問著「這是開玩笑的吧?新川同學怎麼可能做這種事?」但實際上詩乃的嘴巴就像有千斤重一樣沒有任何動作.而且帶著冷酷硬度與溫度的金屬圓錐抵在脖子上——正確來說應該是左耳下方五公分——這觸感不斷否決這只是恭二在開玩笑的可能性.

詩乃由于逆光而看不見恭二的表情,但還是呆呆地凝視著對方的臉.他那看起來仍然稚嫩的圓滑下巴稍微勤了起來,流泄出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

「沒關系的,朝田同學.不用害怕.接下來……我們就要合而為一了.我要把遇見你以來一~直累積的情感,全部獻給你.我會很溫柔地幫你注射……所以一點都不會痛唷.不用擔心,把一切全交給我就可以了.」

詩乃完全無法理解他這些話的意思.聽起來確實像日文,但又有些像某個國家的語言.只是有兩句台詞一直在她耳朵深處重複著.

這叫做無針高壓注射器.能讓你的心髒停止唷.

注射器,心髒.感覺最近……才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兩個詞而已.

月夜里的沙漠,在小小洞窟當中,長得像少女的男孩確實曾這麼說過.「ZXED」與「薄鹽鱔魚子」可能是被注射了某種藥物,導致心髒衰竭而死……但現在這些好像都已經變成遙遠夢境里發生的事了.

這麼說——難道——難道……

詩乃的嘴唇像是痙攣般動了起來,接著她便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這麼說……你……你就是另一個『死槍』嗎?」

抵在脖子上的注射器忽然震動了一下.恭二嘴角浮出平常在跟詩乃說話時也會出現的憧憬笑容.

「……嘿,太厲害了,不愧是朝田同學……你居然看穿了『死槍』的秘密.沒錯,我就是另一把『死槍』.話雖如此,但在這屆BOB之前『S terben』都是由我負責操縱.你看過我在格洛肯酒館里槍擊ZXED的動畫,真是太讓我高興了.不過,我今天可是主動爭取要擔任現實世界里的死槍唷.就算是兄弟,我也沒辦法接受別的男人觸碰朝田同學啊.」

這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的沖擊,再度讓詩乃的身體緊繃起來.

恭二確實曾說過他有個哥哥.但他只簡單提過哥哥他從小體弱多病,一直往返于家里與醫院之間,此外就沒再多說什麼,所以詩乃也就沒有多問.

「兄……兄……弟?以前在CAO里加入殺人公會的……是你的……哥哥嗎?」

這次換成恭二因為驚訝而瞪大了眼.

「哇,你連這種事都知道啦.昌一哥哥在大會里說了那麼多事嗎?說不定哥哥他也很欣賞朝田同學呢.不過,朝田同學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的.其實呢……我今天本來不打算把這個注射到朝田同學體內的.雖然哥哥應該會生氣……但是,因為朝田同學在公園說要成為我的人……」

恭二停了下來.嘴上沉醉其中的笑容消失,臉上表情再度回歸虛無.

「……但是……朝田同學竟然和那個男的……你一定是被他騙了.我不知道那家伙說了什麼,但我馬上會把他趕跑.我會讓你忘了他.」

在注射器還抵著詩乃脖子的情況下,恭二以左手用力抓住詩乃右肩,就這樣把詩乃壓倒在床上,接著自己也上床跨坐在詩乃大腿上.在他做這些動作時,嘴里依然像夢囈般不斷呢喃著:

「……放心吧,我不會讓朝田同學你孤單一個人.我馬上就會去陪你.我們兩個人會重生在像GGO……不對,更夢幻一點的世界里,然後變成夫妻,過著幸福的日子.我們會一起冒險……然後有我們的孩子,那一定很棒的!」

詩乃雖然聽著恭二那不像正常人的發言,但她那已經麻痹的一部分思考能力還是持續想著——警察馬上就要來了,所以我得繼續跟他說話才行.

「但是……如果你這個搭檔不在了,你哥哥會很困擾吧……而……而且,我在游戲里面沒被死槍擊中.如果我也死了,你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死槍傳說就會遭到懷疑了.」

詩乃拼命動著干渴的舌頭講出這一串話來.恭二將右手的注射器按在詩乃由領口露出來的鎖骨下方,露出痙攣般的笑容.

「不要緊的.因為今天有三個目標,所以哥哥又帶了一個人來.那是他SAO時代的公會成員.今後讓那個人取代我的位置就行了.而且……怎麼能把朝田同學你和ZXED或鱔魚子那種垃圾相提並論呢?朝田同學不是死槍的所有物,而是我一個人的東西.等朝田同學你出發了之後……我會把你帶到無人的深山里,然後我立刻就會趕去.所以,你先在半路上等我唷.」

恭二的左手小心翼翼,畏畏縮縮地由運動內衣上摸著詩乃的腹部.他先用指尖碰了兩,三下後,開始改用整只手掌來撫摸.

雖然厭惡與恐懼感讓詩乃起了雞皮疙瘩,但她還是拼命地想繼續說話.要是她隨便亂動或大叫,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的少年一定會毫不猶豫按下注射器的按鈕吧.很遺憾地,恭二的聲音和表情讓人確信他一定會這麼做.于是詩乃只好盡可能保持平靜地說:

「……那,那……你還沒在現實世界里使用過這個注射器吧……?還……還來得及.你還可以改過自新.千萬不要尋死啊……你還要考高中同等學力測驗吧?而且也有在補習班上課不是嗎?你將來要當醫生吧……?」

「學力測驗……?」

恭二歪著頭,像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詞般不斷重複著.最後他嘴里終于發出「啊啊……」的聲音,左手隨即離開詩乃身體往夾克口袋伸去.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細長的紙片.

「要看嗎?」

他臉上帶著自嘲的笑容,將那張紙拿到詩乃眼前.

這應該印著某種數據的紙片詩乃也很熟悉——那是模擬考的成績單.但是並排在上面的各科成績與緞分,可以說慘到讓人不敢相信真的有這種數字.

「新……新川同學……這是……」

「很好笑吧.竟然還有這種級分……」

「但……你,你父母……」

詩乃的意思是「看到你這種成績之後,虧你父母還肯讓你一直玩AmuSphere」,而恭二也馬上就理解到她要說什麼.

「哼哼,這種成績單……用打印機兩三下就能做出來了.更何況,我都跟爸媽說我戴著AmuSphere進行遠距教學.他們確實不會幫我出GGO的月費,但那種小錢在游戲里很容易就能賺到了……原本很容易就能賺到的……」

恭二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他皺起鼻子,緊咬的牙齒整個露了出來.

「……我受夠這無聊的現實世界了.不管是爸媽……還是學校的那些家伙……都是些蠢

貨.只要能成為GGO的最強玩家……我就滿足了.原本……原本『鏡子』應該會成為最強玩家的啊……」

詩乃從脖子上的注射器感受到恭二的手正在發抖,她因為擔心恭二會就此按下按鈕而屏住了呼吸.

「但是……ZXED那個垃圾……竟然講出AGI型最強那種謊言……因為那個卑鄙的家伙,鏡子甚至連M18都沒辦法裝備……可惡……可惡……」

恭二聲音里所隱含的怨恨,已經讓人聽不出他只是在講違一款游戲了.

「現在……已經連月費都賺不到了……GGO是我的一切啊……我已經犧牲掉現實里所有的東西了……」

「……所以……所以你就殺了ZXED……?」

雖然心里想著不會——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殺人吧?但詩乃還是開口這麼問道.恭二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之後,臉上再度出現陶醉的笑容.

「是啊.為了讓『死槍』在GGO……不,在全VRMMO里創造出最強的傳說,那家伙

是最適合的祭品!只要殺掉ZXED,鱔魚子以及這次大會里的Pale Rider與Garret,那麼其他玩家再怎麼笨,也會知道死槍真的有致死力量.最強……我才是最強啊……」

可能是壓抑不住內心湧起的快感吧,恭二全身開始抖動了起來.

「……這下子已經沒必要待在這個無聊的真實世界了.來……朝田同學.我們一起進化到『下一個階段』去吧.」

「新……新川同學……」

詩乃拼命摘頭,然後對恭二懇求著.

「不行啊.你……還可以回頭.你還可以重新來過.和我一起去自首吧……」

「…………」

但是恭二卻只是以看著遠方的眼神搖著頭.

「……這個現實世界已經沒什麼好留戀了.來,和我合為一體吧,朝田同學……」

那只左手隨著他虛無的聲音開始撫摸詩乃的臉頰,手指跟著纏繞起詩乃的頭發.

恭二指尖的皮膚非常干燥,當手指的裂縫撫過詩乃耳旁柔軟肌膚時,她就會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但是恭二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少女的表情一樣,只是像講夢話般持續說著:

「朝田同學……我的朝田同學……我一直很喜歡你……自從我在學校里……聽見朝田同學的事之後……就一直……」

「……咦……」

詩乃稍微遲了一些,才理解恭二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想通的那個瞬間她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那是……怎麼回事……」

「我一直喜歡著你……一直憧憬著你……」

「……那你……」

詩乃心里念著「不會吧」,並以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問:

「你是……因為知道那個事件……才會找我說話的嗎……?」

「那是當然啰.」

恭二那只左手像安撫小孩子般摸著詩乃的頭,同時熱切地連連頷首.

「曾經用真槍射殺過壞人的女孩子,找遍全日本應該也只有朝田同學你一個人而已吧.真的太厲害了.我不是說過了嗎,朝田同學擁有真正的力量.所以我才會選擇『五四手槍』來當成創造『死槍』傳說的武器啊.朝田同學一直是我懂憬的對象.我愛你……我愛你……我比任何人都愛你啊……」

「……怎麼……會……」

——竟然會有如此乖僻的人!

詩乃曾經以為,這個少年是現實世界里除了親人之外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但是——他的精神早已到了另一個世界了.打從一開始,兩人之間便有一道深不可測的鴻溝.

詩乃的心,終于完全沉進絕望的深淵當中.她的視覺,聽覺等五感都喪失了意義,整個世界逐漸離她遠去.

詩乃喪失了全身的力量.

失去焦點而一片模糊的視野中,只有上方恭二的雙眼像黑洞般飄浮著.那雙眼睛,看起來就是像通往深沉黑暗世界的通道一樣——

是那個男人的眼睛.

那個躲在夜晚道路的陰暗處,窗戶縫隙,「死槍」頭套深處以及所有黑暗里找尋機會的男人,終于還是回來了.

詩乃的指尖瞬間變冷.手指尾端的感覺開始與身體及意識分離,整個人的靈魂逐漸縮小.

在肉體這個軀殼的最深處,處于狹小黑暗當中的詩乃心靈已經回歸到幼兒時期,縮成一團.她已經不想看見,也不想感覺任何事物了.

這個她生活了十六年的世界,是那麼地冰冷與嚴酷.它不但奪走了從未見過的父親,更剝奪了母親的心,甚至還以強大的惡意帶走了詩乃的一部分靈魂.

這個世界的大人在看見她時,總是展現出看見珍奇動物般的興趣,以及隱藏了強烈厭惡感的目光.而同年紀的小孩子們則是無情地辱罵她.

但這個世界甚至還不滿足,還想要從早已一無所有的詩乃身上奪取她的生命,她實在不想承認這個世界就是唯一的「現實」.

沒錯——這不是現實.這只是在無數重疊世界的某個相位所發生的小事而已.這些世界里面,一定也有一個「什麼事都沒發生的世界」才對.

不認識新川恭二,沒發生過郵局事件,父親也沒有遭遇交通事故身亡.某個世界里一定有平凡但過著幸福日子的朝田詩乃才對.詩乃雖然在黑暗當中縮起手腳,逐漸變小並凝固成無機物,但她的靈魂還是不斷追求著自己在溫暖陽光中微笑的身影.

此時,詩乃忽然又由殘存下來的些許理性當中,感受到一絲絲對自己的反駁.

沒辦法承受過于殘酷的現實,因而逃入幻想當中的自己,某種意義上就不跟新川恭二一樣了嗎?

在學校遭受霸凌,雙親的期待,考試的重壓……新川恭二就是放棄這些「現實」而向假想世界尋求救贖.恭二相信只要能在假想世界里獲得名為「最強」的稱號,就能夠覆蓋過現實世界里那個虛無的自己.但現在連這個希望都已消失,所以他也因此而崩壞了.

與恭二相同,詩乃也在名為Gun Gale Online的世界里追求著所謂的最強.而且她曾覺得這樣的追求讓她獲得某種啟發,認為找到了解決自己問題的方法.

那只從記憶沼澤里伸出來的冰冷手掌終于抓住了詩乃,准備將她拖進黑暗深淵里,然而她卻沒辦法做出任何抵抗,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一切努力都是白費.

詩乃現在只有像從深沉水底浮上來的小水泡般斷斷續續的思考能力,但她忽然想到……

如果是那個少年,他會怎麼做呢.

那個被關在假想監獄里兩年,在里面奪走了數條生命的少年.在他漫長的戰斗當中,應該也曾失去過重要的人吧.他一定也曾感到悔恨吧?他一定也曾憎恨過那個從他身邊奪走許多東西的假想世界吧?

不,他不會這樣的.他不論面臨什麼樣的逆境,都不會拋棄自己所背負的責任.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才能在與死槍那場絕望的戰斗中獲得勝利.

——你真的很堅強呢,桐人.

詩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里呢哺.

——你好不容易救了我……我卻辜負了你的好意.對不起……

桐人說注銷之後會馬上請警察趕來.雖然不曉得注銷到現在究竟過了幾分鍾,但似乎是來不及了.他要是得知詩乃被殺,不知道會有什麼想法.這點實在讓人有點在意……

想到這里時,思緒便起了連鎖反應,某種擔心像盞微弱燈火般照亮了少女內心的黑暗.

桐人——那個光劍士跟委托人連絡完後,會就這麼算了嗎?說不定他會親自趕到我的公寓來耶?不過就算是這樣,也已經來不及了.要是桐人在這房間里和新川恭二遇上了,恭二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他會逃走還是放棄掙紮呢……還是說,他也會以手里的注射器攻擊桐人呢?從剛才恭二對桐人的憎惡感來看,他的確很有可能這麼做.

或許自己是注定喪命于此了.

但是——一想到會連累那名少年——那就——

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話雖如此,但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橫躺在黑暗當中的幼年詩乃縮成一團,拒絕由眼睛或耳朵接收任何情報.這時圍著沙漠色圍巾的狙擊手詩乃跪在旁邊,將手放在她纖細的肩膀上低聲說道:

……一直以來,我們都只注意到自己,只為了自己作戰.所以沒辦法注意到新川內心的聲音.不過——雖然可能已經太遲了,最後至少也該為他人戰斗一次吧.

詩乃在深沉的黑暗里緩緩睜開眼睛.一只白皙,纖細卻強而有力的手伸到她面前.詩乃畏畏縮縮地握住那只手.

游戲里的詩乃微微一笑,幫助朝田詩乃站了起來.只見她動了一下粉紅色的嘴唇,說出簡短又清晰的一句話.

來,我們走吧.

兩個人往黑暗一踢,開始朝著遙遠水面晃動的光芒上升.

詩乃用力眨了一下眼,成功地再度與現實世界聯機.

恭二依然用右手拿著的注射器抵著詩乃脖子,而左手則試著想要脫下詩乃上半身的運動內衣.但是他只靠單手似乎無法順利將衣服脫下,臉上出現了焦急的表情.不久後他便開始用力拉扯快要破裂的布料.

詩乃假裝被他拉動般將身體往左傾斜.注射器前端由詩乃身體上滑開,刺到了床單上.

詩乃馬上把握機會以左手用力握住圓筒部分,同時右手手掌使勁往恭二的下顎推去.

在「咕」一聲撞擊聲後,恭二往後倒去.壓在詩乃身體上的重量消失了.她隨後又用右掌向上推了好幾次,同時左手用力拉著注射器.要是沒把握住這個機會,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會隨之消失.

但目前恭二是以慣用手抓住握把,而詩乃只是以左手握住易滑的圓筒部位,所以兩人間的拔河詩乃絕對處于下風.身體恢複過來的恭二一邊用力將右手往後拉,一邊發出怪聲並揮舞著左手.

「嗚……!」

他的拳頭用力打在詩乃右肩上.當左手握住的注射器被拔走時,詩乃也由床頭滾落.她的背撞上了書桌,其中一個抽屜掉了下來,里面的物品也散落一地.

背部受創的詩乃頓時無法呼吸,只能靠拼命喘息來尋求空氣.而恭二一開始雖然按著被推擠的下顎,但馬上就抬起頭凝視著詩乃.

他兩眼圓睜,因唾液而發光的嘴唇產生強烈痙攣.從嘴唇上的血絲看來,他似乎是咬到了舌頭.不久後從他嘴里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為什麼……?」

他緩緩搖了搖頭,似乎感到難以置信.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朝田同學只有我啊!能了解朝田同學的,也只有我而已啊!我一直在幫助你……一直在守護你……」

聽見他這番話後,詩乃想起幾天前發生的事情.從學校回家的路上,自己被遠藤她們圍住並勒索金錢時,正是剛好從旁經過的恭二出手相救——

這麼看來,那並不是偶然了.

恐怕恭二每天都尾隨放學的詩乃,直到看見她走進家門,自己才回去登入GGO等待詩乃進入游戲.

這只能說是妄執了.詩乃雖然有稍微察覺他的危險性,卻完全沒注意到這恐怖的本質.這就是不肯與人交心所受的報應嗎?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詩乃內心還是感到一陣苦澀.

「新川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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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3:00:09 |只看該作者
詩乃動著僵硬的嘴唇這麼說道:

「……雖然都是些痛苦的事情……但我還是喜歡這個世界.我想今後會更喜歡才對.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詩乃說完便准備起身,當她把右手撐在地面上時,指尖碰到一件沉重而冰冷的物體.

她瞬間便知道是什麼東西,那是自己一直藏在剛才那個抽屜深處的物體.也是現實世界里所有恐懼的象徽.那是第二屆BOB大賽的參加獎——模型槍「前犬星SL」

詩乃摸索到把手後便握住了它,然後緩緩舉起這把沉重的手槍對准恭二.

手中的槍,就像冰塊般異帶寒冷.詩乃右手的感覺馬上變得遲鈍,麻痹感甚至已經爬到手臂上來了.

她也知道這不是現實世界里的冰冷藏覺.就算知道這是心理上的抗拒反應,也無法阻止這種感覺蔓延.那無法形容的恐懼,就像黑色液體般由心底深處湧出來.

一塵不染的白色壁紙有如水灘般開始搖晃,壁紙後面裂開的灰色水泥逐漸浮現眼前,木質系地板褪色成綠色亞麻地毯,突出的窗戶則變成了櫃台.詩乃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在一間老舊的郵局當中.

恭二那張被准星瞄准的臉孔突然融化.他的皮膚變為泛著油光的土黃色,上面有著很深的皺紋,此外那張干裂的嘴里還長了一口黃色亂牙.右手上的注射器不知不覺間變成發出暗沉光芒的舊式自動手槍——而詩乃手里的槍也成了同一型.

預測到接下來即將出現的光景之後,詩乃便陷入極度的恐慌中.她的胃像是整個被向上推般收縮,背肌也緊繃在一起.

不要,我不想看.我好想立刻丟下手里的黑星,然後逃離這里.

但如果在這里逃走,一切努力都會白費.與生命同樣重要的東西也會就此消失.

自己以朝田詩乃的身分與發作時的恐懼戰斗,以狙擊手詩乃的身分與眾多強敵戰斗,或許這些經驗永遠不會帶來任何結果.但是——

所謂的堅強,正是朝目標前進的過程.

詩乃咬緊牙根,以大拇指扳起擊錘.剛才出現在詩乃眼前的幻覺,就像是被這聲堅硬且渾厚的聲音劈開般消失了.

跪在床上的恭二凝視著瞄准自己的前犬星SL,同時微微向後退.或許是感到害怕吧,他不斷地用力眨眼.

他張開嘴,沙啞的聲音跟著響起.

「……你想干什麼啊,朝田同學.那……那只是模型槍吧.你真的以為,那種東西能阻止我嗎?」

詩乃將左手放在桌邊,在無力的腳上灌注力道讓自己起身,同時回答恭二:

「你說過,我有真正的力量.你也說過,沒有其他用手槍射過人的女孩子了.」

「…………」

恭二變得跟紙一樣白的臉整個緊繃,身體更往後退了一點.

「所以,這不再是模型槍了.只要我扣下扳機,就會射出真正的子彈殺死你.」

詩乃將槍口瞄准恭二,接著緩緩移動腳步朝廚房前進.

「要……要殺了……我……?」

恭二邊像夢囈般碎碎念著,並緩緩搖了搖頭.

「朝田同學要……殺了我……?」

「對.要到下個世界去的,只有你一個人.」

「不要……不要啊……我不要……一個人……」

恭二眼里瞬間喪失了意識的光芒.他茫然地看著天空,整個人跪坐在床上.

看見他右手松弛,注射器也半滑落到床單上,詩乃瞬間猶豫是不是該趁這個時候把東西搶過來.但若繼續刺激恭二,他或許真的會完全喪失理智而攻擊過來,于是詩乃繼續緩緩移動到了廚房.

當視野里看不見恭二的模樣時,她立刻用力往地面一踢,轉身往大門逃去.

僅僅五公尺的距離,感覺卻是如此遙遠.她盡量不發出腳步聲,以自己能跨出的最大步伐跑過廚房,當她跑到玄關前的踏腳墊並踩上去時……

墊子整個向後滑去,詩乃的身體也因此傾倒.她為了取得平衡而揮動右手,結果模型槍就這麼飛出去,落在水槽里發出巨大聲響.

雖然總算沒有跌倒,但左膝蓋卻整個撞到地板上,讓詩乃感到一陣劇痛.但她還是拼命伸長身體,用右手握住門把.

然而門卻文風不動.這時詩乃才注意到門還鎖著,于是一個咬牙解開門鎖.

當「喀嚓」的開鎖聲傳到詩乃手指上時——

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握住她的右腳踝.

「…………!」

詩乃屏住呼吸往後一看,發現失魂落魄的恭二趴在地上用雙手抓住她的腳.而注射器則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詩乃為了甩開他而死命動著腳的同時,手也全力往門把伸去准備將門拉開.但她的指尖雖然碰到門把了,卻還是沒將它握住.因為恭二以驚人的力量將她整個人往後拖去.

即使被恭二往廚房里拖了數十公分,詩乃依舊用左手抓住玄關的段差來抵抗.

如果在這個地方大叫,聲音應該可以傳到外面,但詩乃正准備扯開嗓子大叫時,卻因為喉嚨深處阻塞而無法吸進空氣,以致于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恭二的力量已經可以說是超乎常軌了.他那身高只與詩乃差不多的瘦小身體里,不知道哪里來的這種臂力,最後詩乃的左手終于被他拖離段差.緊接著詩乃便被拉進廚房最深處.

恭二的身體立刻壓了上來.雖然詩乃已經握緊右手,准備再度往上推擠對方的下顎,但她才剛碰到皮膚便被恭二的左手給抓住了.那只手腕就像被老虎鉗夾緊一般,一陣激痛在她腦袋深處爆出了火花.

「朝田同學朝田同學朝田同學……」

詩乃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由恭二嘴里發出的奇妙聲音竟然是自己的名字.恭二雙眼失焦,口吐白沫,緩緩把臉貼了下來.他靠過來的嘴巴張得老大,露出上下兩排牙齒來,像是准備用力撕裂詩乃的肌膚一樣.雖然詩乃試著想以左手推開他,但左手腕同樣沒兩下就被恭二的右手抓住了.

詩乃雖然雙手受制,但她已經打算等恭二的臉再靠近一點時,便反過來咬住他的脖子.當詩乃的嘴巴因此而緊繃的那個瞬間——

一股寒冷氣流拂過詩乃肩膀.恭二抬起頭往詩乃後方看去,眼睛與嘴巴立刻瞪得老大.

正當詩乃還在想怎麼回事的瞬間,不知何時門已打開,外面沖進—個宛如黑色旋風的物體——應該是某個人,直接便用他的膝蓋撞擊恭二的臉孔.

一陣「咚咚」聲後,詩乃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與恭二一起滾入房間深處的謎之入侵者.

倒地的恭二鼻子和嘴巴都流著血,一個未曾見過的年輕男性壓在他身上.

那人有著一頭略長的黑發.身上則穿著同樣是黑色的騎士外套.詩乃當下以為他可能是公寓里的其他住戶,但是男人——應該說少年,稍微轉過頭來大叫時,詩乃馬上就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了.

「快逃,詩乃!快去找人來幫忙!」

「桐……」

呆呆地呢喃完,詩乃才急忙試著起身.雖然她很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但雙腳卻怎麼樣都不聽使喚.

最後詩乃手撐在水槽邊緣,好不容易站了起來.他果然親自從禦茶水潛行的地方趕來這里了.這也就是說,警察應該馬上就會出現.當時詩乃拼命動著無力的雙腳往門口跑了幾步時——

詩乃想起一件相當重要的事.

恭二擁有致命性的武器.自己得警告桐人才行.

就在她轉過頭,准備喊「他有注射器」的時候……

被壓在地上的恭二完全失去了理智,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接著桐人的身體便被彈開,兩個人位置互換.

「就是你……就是你啊啊啊啊!」

恭二的怒吼就像巨大擴音器產生回聲般,音量大得幾乎快要震破旁人的鼓膜.

「不要靠近我的朝田同學啊啊啊啊啊啊啊!」

桐人正准備撐起身體,恭二的左拳便擊中他的臉,發出了沉重聲響.恭二隨即將右手伸進外套口袋里,拿出那個凶惡的槍型注射器.

「桐人——!」

當詩乃大叫時……

「去死吧~~~~~~!」

恭二也同時發出怒吼.

高壓注射器刺進桐人騎士外套縫隙的T恤當中,發出「噗咻!」這般細微,尖銳卻相當清晰的聲音.

恐怖的是,那聲音竟然與裝設高性能減音器的槍械發射聲十分相似.

當然,詩乃所知道的只是Gun Gale Online里假想槍械所發出來的效果音,實際上減音器會發出什麼聲音她當然不得而知.然而,現在這熟悉的聲音對詩乃來說,就代表著應該挺身對抗的威脅.當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往前沖去.

她幾個跨步沖過廚房來到房間里,接著下意識地尋找最有效果的武器.最後她選擇了桌面上的音響,右手直接拉起它的提把.

這台詩乃使用多年的機械頗有曆史,與最近的壁掛式音響相比可說是異常巨大.詩乃以腰部支撐這不下三公斤重的金屬長方體,迅速將它往身後一甩——

接著運用加上體重回轉的力量,使勁朝嘴巴浮現陶醉笑容,臉上露出茫然表情的恭二左側頭部揮去.

擊中對方時,詩乃幾乎沒感覺到任何撞擊聲與觸感.但恭二以極快速度飛出去之後,他的頭部撞上床架角落後所發出的沉重聲響,卻清楚地殘留在她耳里.

過了半秒左右,頭部左右兩側遭受強烈撞擊的恭二才呻吟著倒地.他右手一松,高壓注射器也滑了下去.

雖然不曉得那玩意兒能不能連續注射藥品,但詩乃還是先將它奪了下來.這時恭二已經翻起白眼,持續發出低沉的呻吟,看樣子他暫時是沒辦法動了.

雖然考慮要拿皮帶或其他東西將恭二的手綁起來,但在這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詩乃去做.于是她轉過身子……

「桐人……!」

然後朝向倒地的少年蹲了下去.

這個與游戲內角色同樣纖細的少年以半開的眼睛認出詩乃後,以沙啞的聲音說:

「被擺了一道……沒想到……他會有注射器……」

「你被刺中哪里了?」

將注射器丟在一旁後,詩乃飛快拉下桐人騎士外套的拉鏈.

得趕快叫救護車,但在那之前該先急救,不過要怎麼做才能把毒素由胸口清出來呢——詩乃腦里不斷浮現各種雜亂的想法,手指也開始發起抖來.

夾克里面是一件褪色的藍色T恤,而剛好在心髒正上方的位置有一處令人感到憂心的汙漬.雖然不清楚注射器所發射的藥物究竟有多少「穿透力」,但應該不是薄薄一件T恤就能阻擋的東西才對.

「不能死……你不能就這麼死掉!」

詩乃一邊發出哀嚎般的細微聲音,一邊將T恤衣角由牛仔褲里拉出並且整個卷了上來.

桐人那像被削平般的肚子與胸膛立刻整個外露,以男生來說他的皮膚算是白皙了.然而胸膛中央偏右,也就是T恤有汙漬的地方——竟然貼著一塊奇怪的東西.

「……?」

詩乃愕然地凝視著那樣物體.

那是一個直徑約三公分左右的圓形物體.銀色圓盤周圍可以見到由黃色橡膠所制成的吸盤.而圓盤邊緣又延伸出類似插座般的突起物,但上面卻沒有連接任何東西.

金屬圓形物體的表面濕透了,還有一道涓細的液體往下流.那透明狀的液體應該就是恭二所說的致命藥物「Succinylcholine」.

詩乃急忙看向地板周圍,並在找到面紙盒之後立刻抽了兩張面紙,接著慎重地擦拭那些液體.她將臉靠近到距離桐人肌膚只剩幾公分的位置,然後詳細檢查謎樣貼片附近有沒有高壓液流侵入的痕跡.

不管再怎麼看,桐人胸口依然看不見有任何傷痕.高壓注射器前端應該是透過T恤刺中了這個直徑只有幾公分的金屬圓,而發射出來的藥物全都被這個堅固物體擋在身體外面了.她試著將手放在貼片上,馬上就感受到強而有力的心髒鼓動.

詩乃眨了眨眼睛並將視線上移,看見桐人依然閉著眼睛呻吟的臉孔.

「喂……你聽我說……」

「嗚嗚……不行了……我呼吸不過來……」

「喂,你聽我說嘛!」

「……可惡……一時之間……想不出任何遺言……」

「貼在你身上的這個東西是什麼?」

「……咦?」

桐人再度睜開眼睛,低頭往自己胸膛看去.接著他立刻驚訝地皺起眉頭,然後以右手手指觸摸金屬圓.

「……難道……藥都打到這上面了?」

「好像是這樣……這到底是什麼啊?」

「……這個嘛……應該是心電圖屏幕裝置的電極……」

「什……什麼?為什麼有這種東西……你心髒不好嗎……?」

「沒那回事……只是為了應付『死槍』的手段……對,對了,由于我著急地亂扯,所以線斷了卻還有一個留在身上……」

桐人用力吐了口氣之後才輕聲說道:

「真是的……差點被嚇死……」

「我……」

詩乃雙手使勁抓住桐人的脖子,然後將他往上抬.

「——才真的被你給嚇死了呢!我,我還以為你真的要死掉了耶!」

可能是叫完之後緊張感整個消失了吧,詩乃突然感覺眼前一片黑暗.她用力搖了搖頭之後,才將視線往倒在稍遠處的恭二移去.

「他……還活著嗎?」

桐人一問之下,詩乃畏畏縮縮地伸手握住恭二癱在地上的右腕.還好,他手上也傳來了清晰的脈搏.雖然有考慮要把他綁起來,但詩乃實在沒辦法繼續注視緊閉雙眼的恭二,只好別過頭去.詩乃現在已經不願去想關于恭二的事情了.心里雖然沒有一絲怒氣或悲傷,卻有著嚴重的空虛感.

詩乃蹲在地上,茫然看著滾落在地的無針高壓注射器——或許應該說是真正的「死槍」幾秒鍾,這才終于開口說道:

「總之……先謝謝你趕來幫忙……」

桐人與平時一樣單邊臉頰露出微笑,接著搖了搖頭.

「別客氣……結果什麼忙都沒幫上……而且還差點遲到了,真的很抱歉.因為菊……委托人他一直聽不太懂我的解釋……你沒受傷吧?」

詩乃點了點頭.

這時,她的雙眼突然流出了液體.

「咦……奇怪了……」

明明腦袋里就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流過臉頰的淚水卻不停增加,滴落于地.

詩乃閉上嘴,動也不動地任由淚水從眼眶里溢出.她知道只要一開口說話,自己馬上就會嚎啕大哭.

而桐人也一樣沒有任何動作,保持沉默.

過了一會兒,詩乃注意到遠方傳來警車聲,但眼淚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大滴淚珠默默地滴下,她這才意識到——那充塞胸口的空虛,源自于深沉的喪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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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3:00:35 |只看該作者
第06卷 第17章

此時遼闊的天空直讓人聯想起它身後的廣大宇宙.

這種「天空的遼闊感」,是VR世界永遠無法模擬出來的感覺.逝去的秋季似乎已被遺忘,湛藍的天空里有著類似羊群的小小高積云以及薄薄的卷云飄浮著.細長電線上有兩只麻雀緊靠在一起,高空中的軍用飛機稍微將陽光反射了回來.

詩乃凝視著眼前這幅無限遼闊的透視圖,似乎再怎麼看也不會厭煩.

以十二月中來說現在的風尚稱溫暖,而且學生剛放學時的喧囂也不會傳到校舍後面來.平常東京都心的天空看起來總是蒙上一層薄薄的灰色,然而今天看起來卻像故鄉那座北方小鎮一樣.詩乃坐在黑色土壤外露的單調花壇邊緣,將書包放在膝蓋上,然後讓心靈遨游在無限的空間里過了近十分鍾.

只是不久之後,便有幾道腳步聲伴隨著尖銳笑聲靠近詩乃,把她由空中拉回地上.

她將努力向上抬的脖子移回來,接著拉起白色圍巾,等著那幾個闖入者走近.

遠藤與兩名同伴由校舍西北端與大型焚化爐中間的通路現身,她們看見詩乃之後便歪著嘴唇,露出了殘虐的笑容.

詩乃左手拿著書包站起身來說:

「既然主動找別人來這里,自己就別遲到.」

聽見詩乃這麼說之後,遠藤身邊的一個跟班便眨著厚重的眼瞼,收起笑容大叫:

「朝田啊,你最近真的很臭屁哦!」

另一個跟班也用類似的語調說:

「就是啊~這樣對待朋友太過分了吧?」

距離詩乃大約兩公尺的三人,各自以認為最能發揮效果的角度露出充滿威脅性的眼神.詩乃先盯著站在中央的遠藤那與獵食性昆蟲相似的細小眼睛看.

雙方沉默了幾秒鍾.接著遠藤便露出笑容,抬起下巴說:

「算了,誰叫我們是朋友嘛.對啦,如果我們有困難,你應該會幫忙吧.剛好我們現在手頭就有點緊呢……」

其他兩個人聽見她這麼說都笑了起來.

「就先借個兩萬用用吧.」

遠藤以像在借橡皮擦般的口氣麼要求著.

詩乃將沒有度數的NXT光學鏡片眼鏡摘下後收進裙子口袋里.以最嚴厲的眼神看著遠藤等三人,斬釘截鐵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我之前也說過了.我沒有錢可以借給你們.」

瞬間,遠藤的眼睛又眯得更細了,看起來就跟線一樣.她從眼瞼縫隙里放射出執拗的眼神,以更加低沉的聲音說:

「……別以為你可以一直這麼囂張下去.話先說在前面,我今天真的跟老哥把那個拿來了.你可別嚇哭啰,朝田.」

「……隨便你.」

詩乃心里雖然想著這群人應該不至于這麼過分,但遠藤竟然真的嘴角一揚便將右手伸進書包里.

那吊著大量玩偶的書包里忽然冒出一把黑色自動手槍,這光景其實倒讓人感到某種黑色幽默.遠藤生澀地抽出大型模型槍後,立刻以右手持槍指著詩乃.

「聽說,這個可以在厚紙箱上射出一個洞來唷.雖然老哥告訴我絕對不能拿來射人,但朝田你應該不會理這種話吧?因為你早就習慣了嘛.」

詩乃的眼睛很自然地被黑色槍口吸引過去.

她的心跳立刻因此加快.耳鳴也讓周圍的聲音逐漸離她而去.她開始呼吸急促,一股冰冷的感覺也由指尖開始向上蔓延.

但詩乃一個咬牙,振作起全部精神把視線由槍口內側的陰影移開.她的目光隨即由遠藤持槍的右手往手臂移動,再順著手臂來到肩膀,染色的頭發,最後到達遠藤臉上.

遠藤的眼睛似乎因為過度興奮而導致微血管浮現,虹膜也因此變成非常丑陋的濁黑色.這雙眼睛的主人,只不過是個醉心于暴力的可憐蟲罷了.

真正恐怖的東西根本不是槍.而是握住它的人.

可能是因為詩乃沒有出現預期的反應吧,遠藤焦躁地噘起嘴唇並吐出這麼一段話:

「快哭啊,朝田.給我跪下來道歉.不然我真的要開槍啰.」

接著她便將模型槍口對准詩乃左腳,然後露出笑容.她的肩膀與手臂微微震動,詩乃立刻就知道她打算扣下扳機.但是子彈並沒有發射出來.

「可惡,這是怎麼回事!」

她雖然又扣了兩,三次扳機,卻只聽見塑料摩擦的聲音而已.

詩乃用力吸了口氣,腹部鼓足力道,隨即將書包丟在腳邊並伸出雙手.

她以左手大拇指用力按遠藤的右手腕,並趁對方握力舒緩的瞬間以右手奪槍.接著,她將食指伸進扳機護弓里一轉,握把便輕松地落進掌中.雖然這把槍的材質應該是塑料,卻有種沉重的感覺.

「45手槍嗎?你哥哥喜歡這麼傳統的設計啊.不怎麼合我胃口就是了.」

詩乃說完便把槍枝左側面朝遠藤.

「45呢,除了手動保險之外還有握把式保險,不打開這兩處保險是沒辦法擊發的.」

「喀嘰」,「喀嘰」兩聲之後,兩處保險都解開了.

「還有呢,因為它是單動式的槍械,所以一開始得自己扳起擊錘才行.」

詩乃以拇指扳起擊錘,扳機便隨著堅固的聲音稍微抬起.

她將視線從目瞪口呆的遠藤等人身上移開後,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發現六公尺外的焚化爐旁邊排著一列藍色塑料桶,而其中一個桶子上還放了一個飲料罐.

詩乃將左手貼在握把旁,擺出基本的等邊射擊站姿.接著將右眼與照門,准星所連成的直線對准空罐.稍微考慮了一下之後又將槍口略往上抬,然後屏住呼吸扣下扳機.

「啪滋」的細小聲響後,些微後座力傳到詩乃手上.這把45確實地展現了後座力,橘色子彈隨之飛出.

由于詩乃不熟悉這把槍的彈道,所以原本以為第一發子彈會射偏.但子彈運氣很好地剛好擦過空罐最上方,反而讓詩乃本人嚇了一跳.鋁罐發出「鏘」一聲,便像陀螺般旋轉起來,最後終于倒下並從桶子上掉了下去.

詩乃「呼」一聲松了口氣,然後把槍放下.這時遠藤囂張的氣焰已經完全不見蹤影,只能茫然站在原地.當詩乃看向她的眼睛時,她立刻很害怕地閉緊嘴唇並往後退了半步.

「不……不要……」

聽見她發出害怕的聲音後,詩乃便將嚴厲的視線緩和了下來.

「……確實,這玩意兒不要拿來射人比較好.」

她邊說邊將擊錘扳了回去,然後把兩處保險關閉.當詩乃交出握把時,遠藤的身體雖然震了一下,但還是畏畏縮縮地伸出手把模型槍接了過去.

詩乃轉身撿起書包,再度用力拉了一下圍巾.她對身後的三個人道了聲再見便開始往前走去,但遠藤等三人毫無反應.直到詩乃走過校舍轉角並從視野當中消失為止,三人就只是默默地呆立在那里.

看不見遠藤等人的瞬間,詩乃的雙腳馬上失去力量,整個人也差點癱在地面上.她最後是將手撐在校舍牆壁上才勉強站穩身子.

詩乃耳朵旁出現震天巨響,血流似乎正以極快的速度流經太陽穴.胃酸逆流讓她的喉嚨深處隱隱發疼.如果有人要她再做一次剛才的舉動,她一定會表示自己辦不到.

即使如此——這依舊算是第一步.

詩乃強行鞭策軟弱無力的腳,迫使自己再度邁開腳步.模型槍那冰冷的重量依然緊貼在手掌上揮之不去,但將手掌攤在干燥的寒風之下後,感覺終于慢慢變淡.她以麻痹的手指拿出眼鏡,悄悄地戴了上去.

她橫越連結校舍西邊樓梯與體育館的走廊,走了一陣子後來到操場邊緣.經過運動社團邊跑邊發出加油聲的學生旁,再穿越田徑場南邊的小樹林後,正門廣場便出現在眼前.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准備踏上歸途.當詩乃准備快步穿過這些人往校門前進時,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有些女學生站在圍牆內側瞄著校門,並交頭接耳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詩乃注意到當中有兩個是班上和她交情還算可以的女生,于是她朝這兩人走去.

其中一名長發戴著黑框眼鏡的學生注意到詩乃後,微笑著舉起了手.

「朝田同學,你要回去了嗎?」

「嗯——你們在做什麼啊?」

一問之下,另一個將栗色頭發綁成兩條辮子的女學生便聳了聳肩,笑著回答:

「你聽我說唷,校門口那邊有個制服不是附近學校的男孩子.他把摩托車停在那里,還帶著兩頂安全帽,看來應該是在等我們學校的學生.雖然這樣很八卦,但總是會想知道究竟誰那麼大膽敢叫男朋友來門口接送,對吧?」

聽到這回答的瞬間,詩乃馬上意識到自己臉色一片蒼白.她確認了一下手表,然後拼命在內心喊著「不會吧」.

對方確實跟她約好這個時間在校門口碰面,而且那個人也說了「別浪費電車錢,我騎摩托車來載你吧」這樣的話.但他應該不至于會旁若無人到把車停在校門正前方才對——

……不,那家伙確實有可能這麼做.

詩乃畏畏縮縮地把身體靠在圍牆上,從校門內側窺視外面,馬上就感到全身無力.那個穿著未曾見過制服的男學生,身體靠著放下腳架的鮮豔小型摩托車,手里還拿著兩頂安全帽,一臉呆滯地看著天空——他無疑就是前天才認識的那個少年.想到自己得在十幾個人的注視下主動向對方打招呼並坐上摩托車後座,詩乃便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起來.她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真想從這里注銷」後,便擠出僅有的勇氣轉向身旁的同班同學.

「呃……那個……他……是我朋友啦……」

她以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音說完後,女學生鏡片後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

「咦……是朝田同學?」

「是,是什麼樣的朋友?」

另一個女生也發出這樣的叫聲.注意到周圍因為這些聲音而把目光聚集過來後,詩乃只能抱住書包然後把肩膀縮小到極限……

「對……對不起!」

接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就邊道歉邊跑了起來.

聽見背後傳來「明天給我好好說明清楚唷~」的聲音時,詩乃已經穿越青銅校門來到回車道上.

即使她已經來到身旁,這名膽大包天的來訪者還是一臉癡呆地看著藍天.

「那個……」

對他搭話之後,對方才眨了眨眼並且將目光移了回來,接著臉上浮現慵懶的笑容.

「啊,午安啊,詩乃.」

在這種明亮的陽光下再度見面,便讓人覺得現實世界的桐人有種遠離塵世的透明感.他略長的黑發讓肌膚顯得更加白皙,而使人驚訝的纖細身體更是與他在假想世界里的虛擬角色頗為相似,像個少女一樣.

這種脆弱感,或說有點弱不禁風的氣息,讓詩乃想起他曾經曆過的兩年俘虜生活,不由得把原本打算說出口的苛刻言詞給收了回來.

「……午安……讓你久等了.」

「沒有,我也才剛到而已——話說回來……怎麼好像……」

桐人這時才容易注意到校門附近圍觀的學生們.他往四周看了一圈後才說:

「……大家都在看我們耶……」

「拜……拜托……」

詩乃的聲音里還是出現了些許無奈.

「把摩托車停在別人學校正門口,想不被注意都難吧!」

「是……是這樣啊.那……」

少年臉上忽然出現了戲謔的笑容.詰乃在假想世界里已經見過這種微笑好幾次了.

「如果繼續待在這里,不曉得生活指導老師會不會沖來這里發飆耶?似乎很有趣呢.」

「別……別開玩笑了!」

實際上,老師真的有可能會過來.詩乃反射性地回頭看了一下校門,然後低聲叫道:

「快,快點走吧!」

「是是是……」

桐人將掛在握把上的淡綠色安全帽拿下來遞給詩乃,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這家伙的內心世界跟在GGO里把我搞得一個頭兩個大的促狹鬼一樣,不能被他的外表給騙了——詩乃在內心這麼告訴自己,同時接下安全帽.她將書包斜背,套上半罩式安全帽,接著手便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扣上安全扣環而停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

「抱歉.」

桐人的手伸過來,迅速替她將安全帽扣好.詩乃的臉再度一陣火熱,趕緊把面罩拉下來.她已經開始擔心明天在教室里被要求說明時該怎麼辦了.

「……詩乃,那個……你的裙子不要緊嗎?」

「我里面有穿體育短褲.」

「不,不是這個問題吧.」

「反正你在前座又看不見.」

向桐人報了一箭之仇後,詩乃便迅速跨坐到摩托車後座上.因為小時候常坐在祖父的老舊本田小狼90的後座,所以她已經很習慣了.

「那……你要抓好唷.」

桐人轉動鑰匙後,現在已經很少見的內燃機關立刻爆出尖銳聲響,詩乃再度縮了一下脖子.但是傳遞到腰上的震動與排氣的味道十分令人懷念,她不禁露出微笑,然後把手繞過桐人纖細的身體.

要由她學校所在地文京區湯島到目的地中央區銀座,如果搭地下鐵可真有些麻煩,若從地上移動倒是很近.

由禦茶水經過千代田大道抵達皇居時,摩托車為了安全起見慢慢沿著護城河前進.幸好今天天氣相當不錯,吹拂過臉上的風讓人感到相當舒服.通過大手門前之後,他們由內堀大道經晴海大道然後左轉穿越JR高架橋,再來就是銀座四丁目了.

雖然速度跟乘三輪越野車逃離死槍追殺時可以說有天壤之別,但他們依然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鍾便到達目的地.桐人隨即把摩托車停了下來.

手上拿著安全帽的詩乃,被桐人帶到一間她從未去過的高級咖啡廳.推開門瞬間,身著白襯衫與黑色領結的服務生對他們深深鞠躬,詩乃不禁慌了手腳,顯得有些狼狽.

她聽見服務生問「請問是兩位嗎」時,覺得這不就像是……而更加慌張,但店里面忽然傳來一道毫無顧忌的聲音,破壞了整個高雅氣氛.

「喂~桐人,這邊這邊!」

「啊……我們和那個人約好了.」

桐人說完後,服務生面不改色地表示「了解了」,然後便鞠了個躬往前走去.店里滿是購物途中的貴婦,他們兩個穿制服的高中生看起來實在非常突兀.詩乃只能縮起身體,戰戰兢兢地走在擦得異常光亮的地板上.

一名穿著深藍色高級西裝,打著斜紋領帶,臉上還戴著黑框眼鏡的高瘦男人,從兩人的目標桌後方站起身來.詩乃雖然聽說過他是公務員,但這人除了散發出白領階級的氣息之外,看起來也有點像學者.

依照男人指示在窗邊椅子上坐下後,立刻就有毛巾與包著皮革的菜單出現在眼前.

「來,盡量點不要客氣.」

仿佛被男人的聲音催促般而翻開菜單後,詩乃頓時說不出話來.三明治和意大利面等簡餐就不用說了,連甜點的字段後面也全都標示著四位數字.

正當詩乃驚訝得不知如何是好時,旁邊的桐人冷哼了一聲說道:

「別跟他客氣比較好.反正花的是國民的血汗錢.」

少女偷瞄了對方一眼後,發現眼鏡男也微笑著連連點頭.

「那,那……我就點這個搭配小紅莓醬的起司幕斯蛋糕……還有伯爵茶.」

詩乃邊點餐邊在心中鐵青著臉大叫「嗚哇竟然要兩千兩百圓」,沒想到身邊的桐人竟然開口就說——

「我要蘋果烤布丁,蒙布朗蛋糕和義式咖啡.」

詩乃已經不敢想象這樣總共要多少錢了.

服務生深深一鞠躬後先行離開,眼鏡男從西裝內側口袋里拿出黑色皮制名片夾,從里面抽出一張名片遞給詩乃.

「你好.敝人是總務省綜合通信基盤局的菊岡.」

他以平穩的聲音報上姓名後,詩乃急忙接下名片,然後點頭回了個禮.

「你,你好.我是朝田……詩乃.」

話才剛說完,這個名叫菊岡的男人便正色低下頭說:

「這次因為我們的不小心而讓朝田小姐遇上這麼危險的事情,實在是非常抱歉.」

「不……不會,你太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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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3:01:05 |只看該作者
當詩乃再度慌張地低下頭時,桐人便從旁插嘴說:

「讓他好好道歉比較好唷.如果菊岡先生能夠調查得再認真一點,我們就不會遇上那種危險了.」

「……聽你這麼說實在讓我汗顏不已.」

菊岡雖然像被個斥責的小孩般低下頭,但隨即抬起眼睛繼續說道:

「不過,桐人你也沒料到『死槍』竟然會是一組人吧?」

「是沒錯啦……」

桐人說完便靠在像古董的椅子上,傳出「嘰」的一聲.

「總之呢……先告訴我們目前為止知道了什麼事情吧,菊岡先生.」

「那是當然……但從破解他們的犯罪計劃到現在也才兩天而已.要把所有事情了解清楚還得花上一段時間……」

菊岡拿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杯並喝了一口,這才繼續說下去:

「剛才我說是一組人,但他們實際上共有三個成員.至少根據首腦新川昌一的供詞,他們總共有三個人.」

「這個名叫昌一的人,就是在BoB里襲擊我和詩乃的破斗篷對吧?」

菊岡輕輕點頭肯定了桐人的質問.

「我想應該是他沒錯.從他家沒收那頂AmuSphere中所含的登入記錄,可以查到他的確在那時候連線到Gun Gale Online.」

「自宅……這個叫新川昌一的,究竟是怎麼樣的人?主謀就是他嗎?」

「……要說明這件事呢,就得從二A二二年的SAO事件以前開始說起才行.不過在那之前……」

服務生剛好在這時推著放有大量盤子的小推車走來.等服務生無聲地將這些盤子排在桌子上並離開後,菊岡便以手勢請詩乃他們不用客氣.

雖然沒什麼食欲,但小小的蛋糕應該還吃得下.與桐人一起說了聲「那我就不客氣了」之後,詩乃便拿起了金色叉子.

她將淋有鮮豔紅色醬料的乳白色矩形切下一小塊並放進嘴里.除了起司極度濃縮的厚重味道在嘴里擴散開來之外,蛋糕本體更是入口即化.驚訝的詩乃立刻起了打聽食譜的念頭,但轉念一想就知道,即使出言詢問店家也不可能透露.

她不知不覺便將蛋糕吃了一大半,這才放下叉子拿起紅茶杯.含了一口略帶有柑橘香味的溫熱液體後,內心深處的緊張感似乎也稍微舒緩下來了.

「真好吃……」

詩乃低聲說道,菊岡聽見後高興地笑著說:

「本來呢,美食應該要搭配歡樂話題才能夠相得益彰.不過沒關系,我們可以改天有空時再過來.」

「這,這樣啊……」

不斷吃著眼前金褐色蒙布朗小山的桐人,這時笑著潑了菊岡一盆冷水.

「我勸你還是不要.這男人的『歡樂話題』不是臭就是惡心.」

「太,太過分了吧.我對東南亞的旅行經驗很有自信呢……算了,在那之前我們還是來談談這個事件吧.」

菊岡從旁邊的公文包里拿出超薄型平板計算機,然後以修長的手指點著畫面.

詩乃稍微繃緊身體,准備聽這個有點像老師的男人開口說話.

她當然想知道關于「死槍」事件的所有情報.然而心底同時也有一道微小的聲音呢喃著「不想再跟這件事扯上關系了」.

或許自己內心某部分還相信著新川恭二吧.即使被那個恐怖的注射器抵住脖子,詩乃還是無法完全憎恨恭二,也無法完全舍棄對恭二的好感.當時那個人不是真正的他,而是某個侵入他腦袋的人讓他做出這種事——詩乃心里還是想相信這種說法.

禮拜天深夜里發生的那件事,已經過了大約四十個小時.

那天夜里——當詩乃在桐人的催促下去浴室洗了把臉並換下運動內衣後,警察也來到了她的房間.

頭部遭受重擊而意識模糊的新川恭二當場遭到逮捕,接著就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去了.

為了慎重起見,詩乃和桐人也被送往別家醫院,並在里面接受了制式化的檢查.值班醫師告訴詩乃,她除了幾處擦傷之外沒有什麼大礙,隨後警察便在病房里開始偵訊,她努力運作著像是蒙上一層薄紗的渾沌腦袋,告訴警察實際在房間里發生的事情.

雖然她本人沒有感覺,但醫師判斷詩乃所承受的精神壓力已經到了極限,所以警察的偵訊也暫時在凌晨兩點告一段落.這天晚上詩乃就在病房里過了一夜,而隔天早上六點醒過來後,她先是拒絕了醫師的建議回到公寓,然後又到學校去上課.

她就這樣在昏昏沉沉之中度過了星期一,也就是昨天的上課時間.雖說恭二持續逃學,但他依然設有學籍,所以詩乃以原本為校方一定老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結果學校里竟然沒有任何一個學生在討論.

當詩乃完全無視遠藤等人的呼叫直接回到公寓時,警車已經在家門前等她了.換完衣服後,詩乃和警察一起來到昨天那家醫院,在醫師簡單問診後便接受第二次的偵訊.這回反而是詩乃提出許多與恭二相關的問題,但譥察只告訴她——恭二的傷沒有大礙,目前在偵訊當中依然保持著沉默這樣的情報而已.

基于「警備上的理由」,所以警察要詩乃當天晚上也在醫院里過夜.她在吃過晚飯並淋完浴後,便撥了通簡短的電話給老家的祖父母與母親,最後才躺在醫院為她安排的病房里.一躺到床上,詩乃便立刻陷入深沉的睡眠,而記憶也就在這里中斷了.雖然感覺上似乎做了個很長的夢,她卻完全不記得內容.

隔天星期二——也就是今天早上,便衣警車再度送她到公寓.當她下車時,警察對她說「你的偵訊就到此為止」.雖然是件好事,但是要怎樣才能知道事件今後的發展呢……詩乃邊這麼想邊准備上學.當她正為了做早餐而切西紅柿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桐人打來的.他一開口便問詩乃放學後有沒有空,而詩乃也反射性回答了一聲「嗯」.

就這樣,詩乃目前就坐在桐人身邊,等待著他所說的「委托人」——也就是身為國家公務員的男子開口說話.

菊岡將視線由平板計算機上移開並抬起頭來,接著因為怕周圍的人聽見而降低聲音說:

「綜合醫院院長的長男新川昌一從小體弱多病,國中畢業之後一直往返于自家與醫院之間.甚至還晚了一年才進高中就讀……因此他的父親老早就放棄讓昌一繼承家業,把這個重任交到了小他三歲的弟弟恭二身上.院長從小學開始便替恭二請了家教,有時還會親自指導他功課,對于昌一可以說是不聞不問.哥哥是因為不受期待,但弟弟則是因為倍受期待而被逼入絕境……這是他們兩人的父親在接受偵訊時所說的.」

菊岡這時稍微停頓,用咖啡稍微潤了一下嘴唇.

詩乃將目光往桌面移去,試著想象「父母親的期待」究竟是怎麼樣的感覺.但是無論她怎麼試,都沒辦法了解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盡管兩個人曾經那麼接近,自己卻完全沒注意到恭二處于那麼大的壓力之下.我只是拼命處理自己的事情,根本沒有想到要用真心與人交流——詩乃再次注意到這件事,胸口感到一陣痛楚.

菊岡繼續說道:

「——不過,即使在這種狀況下,他們兄弟的感情依然不錯.昌一自高中休學之後,便將網絡當成心靈寄托,最後更玩起了MMORPG,而他的興趣立刻就影響了弟弟.後來,哥哥成為『Sword Art Online』的俘虜,待在父親的醫院里昏睡了兩年.他生還後,恭二便把他當成某種偶像……或許也可以說是把他英雄化了吧.」

詩乃這時注意到,身旁的桐人呼吸里帶著些許緊張的心情.但是菊岡那低沉平順的聲音頓了一下便接著說:

「昌一生還之後有一陣子完全沒提及SAO時代的事情,但在結束複健回到自家之後,他就對著恭二吹噓自己在那個世界里殺了多少玩家,有多少人害怕他這個臭正的殺戮者……對當時在校成績不佳又遭受高年級生恐嚇的恭二來講,昌一所說的事不但不會令他感到厭惡,甚至讓他感覺到一種解放感與爽快感.」

「那個……」

詩乃輕聲打岔,菊岡便抬起了頭,並且像是要催促她繼續說下去般歪了歪脖子.

「這些事情……是新川同學,不,是恭二說的嗎?」

「不,這些都是根據哥哥的供述所做出來的推論.昌一在警察的偵訊里可以說是無所不答.包含對弟弟心理的推測在內.但恭二與哥哥完全相反,到現在依舊保持著沉默.」

「這樣啊……」

恭二的靈魂究竟彷徨在怎麼樣的地平在線,詩乃實在無法想象.她甚至覺得,若現在登入GGO,就可以在兩人相約碰面的酒館角落,看見鏡子待在那里……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事.

「啊,請繼續說吧……」

菊岡聽見詩乃的話後點了點頭,接著再度瞄了一眼平板電腦.

「讓他們兩兄弟踏上這條『不歸路』的關鍵為何,我們不得而知,只能試著推測……但昌一應該是受到恭二的邀請才會玩Gun Gale Online.昌一身上雖然沒有許多SAO生還者會出現的VR世界恐懼症,但他剛開始玩時似乎並不是那麼熱中.他表示與其到練功場打怪,倒不如待在街上觀察其他玩家,然後幻想要怎麼殺了他們還比較有趣.不過,自從他在現實世界里以金錢交易(RMT)取得『透明化斗篷』之後,這一切就改變了.」

「RMT……」

詩乃不禁發出聲音.死槍身上那件擁有「超穎物質光學迷彩」機能的斗篷,應該是魔王級怪物在超低機率下才會掉落的極稀有寶物.價錢應該會比黑卡蒂Ⅱ高出不少才對.

「那個……我想那應該很貴吧……」

她說完後菊岡便點了點頭,接著又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搖頭回答:

「據說大概值三十多萬日幣.但是昌一似乎每個月都會從父親那里拿到五十萬日幣的生活費.」

「這也就是說……那把大型狙擊槍和稀有素材制成的刺劍,也都是用錢買來的啰……幸好SAO里沒有商城或是RMT這種東西……」

桐人低語時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像在開玩笑.而菊岡也認真地點點頭並繼續說下去:

「確實如此——昌一自從能用那件斗篷讓自己消失後,便一直在街道里磨練不讓其他玩家注意到自己的技巧.這時候他還只是覺得跟在人家身後很有趣而已……然而某一天,他發現自己跟蹤的對象走進總統府操縱起游戲里的裝置.昌一靈機一動取出望遠鏡,試著從柱子陰影處窺視儀器畫面,結果他馬上就發現上頭填了那個人在現實世界里的真實姓名與地址等個人情報……」

「也就是說……他不是為了獲得情報才買那件透明斗篷,實際上正好相反……是先有了那件斗篷才會做這種事嗎……」

桐人歎了口氣,便將背部深深靠在椅背上.

「……從以前開始,不論什麼樣的MMO里都有類似『隱身』的技能.沒有的反倒比較稀奇呢.但是……我覺得VRMMO里的隱身術很容易被拿來用在壞事上.至少應該禁止在街道里使用才對……之後你要投書到ZASKAR反應一下啊,詩乃.」

話題忽然轉到自己身上,詩乃只好急忙回答:

「你,你自己去投啦……不過,這麼說來那件斗篷就是『死槍』誕生的原因啰.」

這句話的後半部當然是對菊岡所說.戴眼鏡的公務員點了一下頭,然後目光轉回平板電腦.看見他那溫和的面容後,詩乃心里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但這種事情現在根本不重要,所以詩乃也就沒有多說些什麼.菊岡接下來的話語,便從夕陽照射下的桌面流過.

「……應該可以這麼說吧.昌一反射性地記住偷看到的個人情報,然後在注銷後將它寫了下來,這時候他似乎還沒有什麼具體的犯罪計劃.不過盜取玩家的真實情報這種行為讓他感到興奮,之後每天都花上好幾個小時待在總統府大廳里,等待著輸入真實地址的玩家出現.最後他總共得手了十六名玩家的本名與地址.在這當中……朝田詩乃小殂,你的情報也包含在內.」

「…………」

詩乃微微點了點頭.從九月開始,那就是第二屆BoB大賽之前了.當時報名的玩家至少也有五百人左右,就算里面只有一半的人想要獲得模型槍而輸入真正的姓名與地址好了,要從這些人里面盜取十六個人的真實情報並非不可能.

菊岡繼續說明道:

「十月的某一天.弟弟恭二對昌一表明在角色育成上碰到了瓶頸.他當時似乎是以非常怨恨的口氣說『都是被ZXED散布的假情報所害』.而昌一這時候想起自己擁有那個ZXED的本名與地址,便將它告訴了恭二.」

沒錯.恐怕就在這個瞬間,恭二心里假想與現實世界的隔閡開始融化了.

「昌一表示,這不是其中一個人獨自想出來的計劃.」

菊岡平順的聲音滑進詩乃耳中.

「據說就在他們兩個人討論該怎麼靠ZXED的個人情報來處刑時,『死槍』計劃的概念也逐漸成形.但昌一表示,起初兩個人只是說著玩而已.在游戲里槍擊的同時,也在現實世界下手殺害玩家……這說起來簡單,真要實現還是有幾個困難點存在.兩個人經過連日的討論之後,慢慢將這幾個計劃上的障礙一個個克服.而他們所遇見的最大難關,就是解開電子鎖的萬能鑰匙,以及注射器與藥品的入手方法……」

「大醫院里面,應該有緊急時能開啟病患家門的合法萬能鑰匙才對.我想他們父親的醫院里也……」

聽見桐人的話後,菊岡像是要吹出無聲的口哨般噘起了嘴唇.

「不愧是桐人.其實政府之所以會推廣住宅用免鑰匙感應門鎖,就是要加強管理長久以來不可侵犯的個人住宅這塊領域……不過這可是機密唷.總之他們兩個人費盡苦心從父親的醫院里偷出開鎖裝置,高壓注射器以及Succinylcholine這種藥物.根據昌一供述,其實像這樣不斷實行計劃的過程本身就是游戲了.他說這跟在SAO里收集目標隊伍的情報,准備所需裝備然後實行襲擊完全一樣.據說他還對聽取自己供詞的刑警表示『你不也是這樣嗎』.意思似乎是:游戲也是到處NPC說話,收集情報,最後抓住懸賞的犯人後把他交出去換取賞金.警察做的事其實也沒什麼兩樣.」

「我看你還是別完全相信他所說的話比較好唷.」

桐人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菊岡聽見之後便皺著眉頭問:

「是嗎?」

「嗯.或許那個昌一有一部分真的這麼認為也說不定;但那家伙身為『赤眼沙薩』時,雖然不斷對自己與周圍的人辯解說這不過是游戲罷了,但他很清楚玩家真的會死亡,才會對殺人行為如此著迷.對他來說,不論是在假想世界還是現實世界,只有對自己有利的部分才是真實的.現實世界的感覺愈來愈稀薄……這或許可以說是VRMMO的黑暗面吧.」

「嗯.那麼你……你的現實又如何呢?」

原本還以為桐人在菊岡這麼一問之下,應該會露出他常見的促狹笑容,但他卻以異常認真的表情凝視著上空的某一點.

「……確實有一部分遺留在那個世界里了.所以現在我這個人的質量已經減少了.」

「你不會想要把它拉回來嗎?」

「別問這種事情好嗎.這是我個人的隱私.」

桐人這次真的露出苦笑,然後瞄了詩乃一眼.

「——關于這部分,詩乃你又如何呢?」

突然被這麼一問,詩乃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她不習慣將嗯考轉化成語書,但最後還是努力地試著將心里的想法表現出來.

「那個……桐人你剛才說的和你之前的發言完全不同.」

「咦……?」

「你之前曾說過『根本沒有什麼假想世界』.還說那個人所在之地就是現實.雖然有許多VRMMO游戲,但玩家並非每到一個世界就會被它分割對吧?目前我所在的……」

詩乃伸出右手,以指尖輕輕碰了一下桐人的左腕.

「這個世界,才是唯一的現實.就算這里是AmuSphere制作出來的假想世界,對我來說也是現實……我覺得應該是這樣.」

桐人睜大限睛看著詩乃好一會兒,讓詩乃覺得很不好意思.接著他才露出看起來沒有任何戲譫成分在的微笑.

「……這樣啊.說的也是.」

桐人說完便瞥了菊岡一眼然後說:

「剛才詩乃說的話,你要好好記下來啊.那或許是這個事件里唯一的真理也說不定.」

「——別開我玩笑啦.」

詩乃右手握拳往桐人肩膀輕輕捶了一下才又轉回正面.這時菊岡不知為什麼也一直盯著詩乃看,最後可能有些不好意思而改為凝視著空蛋糕盤.

「嗯,你說得沒錯.而昌一他的情況——剛好和朝田小姐完全相反.變成了自己不在的地方才是現實……」

「那個男人不斷重複『一切都還沒結束』這句話.說不定,那家伙是還沒完全從艾恩葛朗特回來吧……茅場晶彥他『創造新世界』的目的——或許從那座浮游城完全崩潰之後才得以實現呢……」

「別說這種嚇人的話.他的死還充滿了許多謎團……不過那和這個事件沒有關系吧.我們言歸正傳……昌一他要從實行計劃的准備階段進入實際入侵目標房間注射藥物的階段時,可以說完全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當時直接對最初的犧牲者『ZXED』……也就是茂村保下手的就是昌一.十一月九日晚上十一點左右,他使用開鎖裝置打開目標房門並入侵到房間里.十一點三十分,他利用高壓注射器對為了參加『MMO動向』訪談而戴上AmuSphere的茂村被害人下顎內側注射藥液.他用的是名為Suxamethonium chloride,別名Succinylcholine的肌肉松弛劑,茂村被害人的呼吸與心跳急遠停止並因此而喪生.也就是說,同一時間在GGO內槍擊ZXED的是弟弟恭二……」

聽見恭二的名字,詩乃的肩膀抖了一下.前天晚上恭二跨坐在她身上的時候,曾經有提到過ZXED,當時那種怨恨的聲音又在她耳里響起.

因為ZXED散布的情報而在能力值分配上出了差錯,導致自己無法爭奪「最強」的寶座——即使有身為超級AGI型卻還是強得不象樣的「合風」這個例子否定了恭二一廂情願的想法——他對ZXED的怨恨甚至強過那些在現實世界霸凌並勒索他的高年級學生.

不——我錯了……當時對恭二來說,現實世界已經是……

「第二名犧牲者薄鹽鱷魚子,也是由昌一在現實世界里下的手.使用的方法幾乎完全相同.他們選定了七個人作為攻擊目標.而這些目標的共同條件都是獨自住在東京都內,而且家門的電子鎖若非不會留下開鎖紀錄的舊式鎖,就是門口附近藏有預備鑰匙……」

「要調查這些資料一定花了不少工夫吧.」

聽見桐人的感歎之後,菊岡也繃著臉點了點頭.

「應該花了許多時間與勞力才對.但是——在奪取了兩條生命之後,似乎還是沒有任何玩家相信『死槍』的傳聞.」

「嗯嗯……大家都覺得只是無聊的假情報而已——我也是.」

詩乃這麼低聲說道,而菊岡也完全同意她的看法.

「是啊.我和桐人也考慮了各種可能性,最後還是只得到『這是謠言』的結論.不過,我們在推測的過程當中就已經出錯了……」

「如果……能早個一天注意到真相,就能保住決賽那兩名玩家的性命了……」

聽見桐人那痛心的聲音後,低著頭的詩乃輕聲對他說:

「——可是你救了我.」

「不,我什麼忙都沒幫上.那都是靠你自己的力量.」

詩乃瞄了桐人一眼,然後心里有了「說起來,到現在都還沒好好向他道謝呢」的想法,但這時候菊岡再度開口說道:

「如果沒有你們兩個的努力,在事件引起注意之前.名單上的七個人應該都會遭到他們的毒手.所以你們不用太過自責.」

「是沒有自責啦……只是想到VRMMO的風評又會因此變差,就覺得很不甘心.」

「這些由『The Seed』所長出來的新芽才沒有脆弱到會因為這種事而枯死呢.現在這些無數的樹苗已經聚集起來,形成跟世界樹相當的參天巨木了.真是的,不知道是哪個家伙撒出這些種子的!」

「……誰知道.你還是趕快講下去吧.」

桐人干咳了幾聲,催促菊岡繼續.

「嗯……不過,我想接下來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了.他們兩個發現死槍的威脅完全沒有擴散之後感到相當氣憤,于是決定進行更大的恐怖行動.兄弟倆接著就訂定了在第三屆最強者決定戰,通稱Bullet of Bulletsg決賽里一次殺害三個人的計劃.而成為他們目標的玩家是……『Pale Rider』,『Garret』還有『詩乃』……也就是朝田小姐你了.」

「…………」

詩乃聽完後便點了點頭.其實詩乃當然也認識成為第四名犧牲者的Garret.他是一位拿著古董溫切斯特來複槍的時髦男子.詩乃想起算是他注冊商標的牛仔帽,然後在心里替他默禱了一番.這時她忽然又注意到一件事而開口:

「啊……話說回來,這或許只是偶然也說不定……」

「什麼事?」

「成為目標的七個人可能還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能力全部都是非AGI型.」

「哦……?這是什麼意思……?」

「新川同學……不對,恭二因為純粹只加強AGI值,所以才會在游戲中遇上瓶頸.我想……他應該對其他類型……特別是STR值充裕的玩家有種複雜的感情才對.」

「唔……」

菊岡頓時說不出話,只能盯著平面計算機的畫面.

「你的意思是說……他的動機自始至終都是來自于游戲內部嗎……這下子檢察官要起訴他可就有點難度了……但真的會這樣嗎……」

菊岡似乎無法相信,不斷搖頭.這時候桐人感歎地發言:

「不……我覺得確實有可能.對MMO玩家來說,角色的能力值可以說是絕對的價值基准.我就知道有人以惡作劇的心態,趁朋友在操縱窗口分配能力值時推了一下他的手,結果害朋友加錯了一點,最後兩個人大吵一架然後互相殘殺了好幾個月……當然這都是在游戲里面啦.」

詩乃也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然而菊岡只是瞪大了眼睛,接著再度搖了搖頭.

「看來檢察官,律師,法官,還有陪審員都必須先有過潛行到VRMMO里的經驗才行了.不——應該是要考慮制定相關法律的時候了……嗯,不過那也不是我們要煩惱的事情.欸……我們剛才說到哪了?」

他戳了一下平板電腦,接著輕輕點頭.

「對了對了,講到他們選了三個人當目標.但是——與前兩次殺人時不同,要在BoB決賽里實行計劃有很大的障礙.由于游戲內的『死槍』與游戲外負責實行的人在這段時間里沒辦法聯絡,所以要讓雙方的射擊時間同步可以說相當困難.最後這個問題是勉強靠著在游戲外也能收看的實況轉播來解決,但……」

「實行起來依然相當困難吧.還有移動的問題.」

插嘴的桐人愁眉苦臉的繼續說道:

「我就是疏忽了這一點.一開始才會認定死槍只有兩個人……」

「原,原來如此.他們似乎是選了三個離自家住得最近的人當目標……像Pale Rider是住在大田區大森,距離Garret住的川崎市武藏小杉並不遠,但朝田小姐住的文京區湯島就相當遙遠了.此外,之前一直希望擔任死槍的恭二,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執意要擔任現實世界里的實行者.昌一雖然有電動摩托車,但恭二還沒有駕照——于是昌一便邀請新的伙伴加入計劃.嗯……那個人的本名是金本敦,現年十九歲.是昌一的舊識——或許應該說……」

菊岡瞄了桐人一眼.

「是他SAO時代的公會伙伴.角色名稱是……『強尼·布萊克』.你有聽過……」

「有.」

桐人垂下視線,微微點頭.

「他在『微笑棺木』里和沙薩搭檔,是個用毒小刀的玩家.當時這兩人也襲擊了好幾位玩家並殺了他們……可惡……早知道會這樣……那時候就應該……」在他說出接下來的話之前,詩乃便迅速伸出右手用力抓住桐人的左手.同時她也緊盯著桐人的眼睛,然後緩緩搖了搖頭.光是這樣,桐人便了解她的意思了.

桐人瞬間露出宛如幼兒般哭中帶笑的表情,以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他那種表情馬上消失,變回了平時的那張撲克臉.這時詩乃也把手指從他冰冷的手上移開,轉回前面.對面一直盯著兩人看的菊岡馬上繼續說明:

「……在昌一的供述里,沒有提及這個強尼·布萊克——也就是金本——是否積極參與這次計劃.對昌一來說,金本似乎是個某些部分讓人難以理解的人物……」

「直接問那個叫金本的不就得了.」

桐人說的再簡單不過,但菊岡又搖了搖頭.

「還沒逮捕到他.」

「咦……」

「新川恭二先在朝田小姐的公寓里被逮捕,而四十分鍾後他哥哥昌一也在自己家里遭到逮捕.接著警方根據昌一的供詞,于兩小時後趕到金本位于大田區的公寓,但房間里面沒有任何人在.雖然那棟公寓仍在監視之下,但目前還沒有逮捕到金本的消息.」

「……可以確認就是他在決賽當中殺害了『Pale Rider』與『Garret』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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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3:01:34 |只看該作者
「應該就是他沒錯了.昌一表示有交給他與恭二手上相同的高壓注射器與藥筒.雖然我們還沒發現這些凶器,但已經在犧牲者家里找到與金本DNA相符的毛發了.」

「藥筒……」

詩乃聽見這讓人聯想到彈藥筒的名詞後,不禁感到有些寒意.恭二將注射器抵在她脖子上,低語「這才是真正的死槍」的聲音又出現在腦海里.

桐人似乎也跟詩乃有相同的感想,只見他繃著一張說:

「藥物是不是在殺害另外兩個目標時用完了呢?」

但是菊岡又搖頭給了否定的答案.

「沒有……雖然一根藥筒份量的Succinylcholine就已經足夠致人于死地,但昌一為了慎重起見,一共給了他三根藥筒.所以他可能還剩下一根.這就是為什麼警察要從星期一起持續保護你們到今天早上的原因.尤其是朝田小姐可能還處于危險當中.」

「……你是說強尼·布萊克可能還會加害詩乃嗎……?」

「沒有,這只是為了慎重起見.警方也覺得應該不要緊了.因為他們的死槍計劃已經崩潰,現在就算襲擊朝田小姐也沒有任何好處,再說金本與朝田小姐之間也沒有利害關系或是私人恩怨.現在東京都心的自動識別監視攝影機網絡已經開始試用,我想他應該逃不了多久才對.」

「那是什麼東西……?」

「通稱S2系統,計算機會自動解析攝影機所拍攝下來的臉孔然後尋找通緝犯……嗯,詳細情形是秘密就是了.」

「這可真是驚人.」

桐人繃著臉喝了一口咖啡.

「我也有同感.總之呢,我想金本被逮捕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回過頭來說整起事件吧……」

菊岡的手指在平板電腦上移動了一下,然後立刻聳了了聳肩並抬起頭說:

「剩下來的你們應該比我還清楚.新川恭二在大會結束後馬上到朝田小姐家發動攻擊,幸好沒達成目的便被逮捕.接著新川昌一也被逮捕,剩下來的金本敦正在通緝中.他們兩兄弟目前依然在警視廳本富士署里面接受偵訊.抱歉花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但我的事件報告就到此為止了.這是我目前得到的所有情報……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那個……」

雖然覺得這可能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但詩乃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新川同學……恭二他今後會怎麼樣……?」

「嗯……」

菊岡用手指將眼鏡往上推,沉吟了一下.

「昌一目前十九歲,恭二則是十六歲,所以他們會接受少年法的審判……但這是事關四條人命的大案件,所以少年法庭應該會把案子送回檢察官手上.再來他們恐怕就要接受精神鑒定了.雖然得等鑒定的結果……但光看他們的言行舉止,我認為應該有很高的機率被送進少年監獄里面.因為他們兩個人已經沒有現實觀了……」

「不……我想他們不是沒有現實觀.」

聽見詩乃的呢喃後,菊岡眨了眨眼並以目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哥哥我不了解……但恭二他……對恭二來說,Gun Gale Online才是他的現實世界.所以他才會決定——」

她舉起右手並伸直指尖,然後又馬上放下.

「拋棄這個世界的一切,到GGO那個真實的世界去.或許世間的人……會認為這不過是他的逃避行為,但是……」

新川恭二是想奪走詩乃生命的人.他給予詩乃的恐懼與絕望可以說難以估量.但即便如此,詩乃不知為何就是無法怨恨他,心里有的只是滿滿的無奈.這種悲痛的心情,讓詩乃繼續開口:

「但是,我覺得網絡游戲這種東西呢,在我們不斷灌注精神與時間到達某個程度之後,它就會不只是娛樂我們的游戲了.為了變強而埋頭賺取經驗值與金錢,真的是又麻煩又辛苦的一件事.偶而和朋友一起玩玩當然很快樂……但要像恭二那樣以最強為目標,每天如同工作般連續玩好幾個小時的話,其實會感受到很大的壓力.」

「玩游戲……而造成壓力?但……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菊岡驚訝地說道,而詩乃對著他點了點頭便繼續下去:

「是的.恭二他正是把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顛倒過來了.」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願意犧牲那麼多東西來爭取所謂的最強呢……?」

「這我也不清楚……剛才我也講過,對我來說這個世界與游戲世界是連結在一起的……桐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詩乃往右邊看去,發現桐人將身體整個靠在椅背上閉目沉思著.不久後,他便開口輕聲呢喃道:

「因為想變強.」

詩乃閉起嘴唇,稍微思考了這句簡短的話之後才緩緩點頭.

「……沒錯.我過去也一樣.或許每個VRMMO玩家都是一樣……只是想變強……」

詩乃身體轉了個方向,由正面看著菊岡.

「那個……恭二他什麼時候可以會客?」

「這個嘛……送檢後應該還會拘留一陣子才對,得等他被移送到少年觀護所里才行.」

「這樣啊——我會去看他.見面後我想告訴他,我以前在想些什麼……而如今又在想些什麼.」

就算已經太遲,就算他不願聽自己的話,詩乃還是覺得自己非得這麼做才行.菊岡這次終于露出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你真是個堅強的人.嗯,請你務必這麼做.我會將他今後的詳細安排做個整理後,寄封電子郵件給你.」

他接著看了一下左腕上的手表並開口說:

「抱歉——我差不多該走了.雖然說我占了個閑缺,但還是有不少雜務得處理.」

「嗯嗯.抱歉啦,給你添麻煩了.」

詩乃也跟在桐人後面點頭道謝.

「那個……謝謝你.」

「千萬別客氣.都是我的疏忽才會讓你們身陷于危險之中,所以這是我應該做的事.如果得到了什麼新情報,我會通知你們的.」

菊岡把平板電腦收進旁邊的公文包,隨即徒椅子上站起身.當他准備伸手拿起桌上的賬單時——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對了,桐人……」

「……怎麼了?」

「這是你要我拿的東西.」

他從西裝內側口袋里拿出一張小紙片,遞給桐人.

「死槍……不對,赤眼沙薩——新川昌一從警察那里聽說這是你提的問題後,他就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但他也要求我們帶訊息給你.當然,你根本不用理會他,而且嫌疑犯在偵訊當中的訊息本來就不能外流,所以警方表面上是拒絕了他的條件……怎麼樣,你要聽嗎?」

桐人臉上的表情就像喝下一杯非常苦的咖啡一樣,但他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你帶來了,那我就聽吧.」

「那麼……嗯……」

菊岡由口袋里拿出第二張紙條,看著內容念道:

「……『這不是結束.你沒有結束一切的力量.你馬上就會注意到.It's showtime.』就這樣——」

菊岡邊笑邊揮手的身影消失後又過了十分鍾.

兩人離開咖啡廳往停摩托車的方向走去時,桐人忽然低聲這麼抱怨:

「……真是個滑頭的家伙.」

「……那個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他自稱是總務省的官員……但總覺得……」

詩乃心想「真是個難以捉摸的人物」,並對桐人如此問道.不過桐人只是聳了聳肩,然後這麼回答:

「嗯,可以確定他隸屬于總務省的VR世界監視部門吧.至少現在是.」

「現在?」

「想想看,事件發生到現在才不過兩天耶.你不覺得他知道太多警察內部的情報了嗎?日本行政系統的各平行部門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這種事應該不常見吧.」

「……什麼意思?」

「他原本說不定是待在別的單位.像是警察廳什麼的……雖然不太可能,但他……」

「……?」

「我以前曾經和他在這里見面,並趁他回去時跟蹤在後.」

詩乃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走在身邊的桐人,但少年卻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說:

「結果,有三口超大的黑色轎車在附近的地下停車場等他.而且短發黑西裝的駕駛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物.我拼命用摩托車追著他們,但可能是被發覺了吧……菊岡在市谷車站前面下車,當我在找停摩托車的地方時就消失了.」

「市谷?不是在霞之關?」

「嗯嗯.總務省是在霞之關沒錯……但在市谷的應該是……防衛省(注:相當于我國的國防部).」

「防……」

詩乃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不斷眨著眼睛.

「就是說……他是自衛隊的人?」

「所以才說不太可能啊.警察和自衛隊的關系,應該比他們和總務省的關系還差吧.」

桐人輕輕聳肩,此時詩乃忽然想起某件事來.

「啊……話說回來,剛才菊岡先生戴的……應該是度數很淺或沒有度數的眼鏡.因為鏡片幾乎沒有折射.」

「是嗎……原來如此.」

詩乃緊盯著似乎有所領會的少年看,接著開口問道:

「可是……就算那個人和自衛隊有關系好了,但為什麼要調查VRMMO呢?兩者之間應該完全沒有關系吧?」

「嗯……聽說有人打算利用完全潛行技術來訓練軍隊,雖然這是美軍的情況啦.」

「什,什麼?」

這次換成詩乃驚訝得停下腳步.桐人也跟著停步,甩了甩一下右手.

「比如說……嗯……可以講槍的事情嗎?」

「嗯,嗯……只是聽應該沒問題.」

「那就好.比如說如果現在給你一把真正的狙擊槍,你能夠順利完成從裝填到擊發的整套射擊動作嗎?」

「…………」

詩乃回想起在幾個小時前以45手槍射擊飲料罐的事,輕輕點了點頭.

「我想應該可以……如果只是單純開槍.不過,現實世界的我不知道怎麼減輕後座力,應該也沒辦法射中目標才對.」

「但是我就連怎麼裝子彈都不知道.如果可以在假想世界里訓練武器的基本操作,不知道能夠省下多少的彈藥和燃料呢.」

「真……真的是這樣嗎……」

詩乃不由得看著自己的右手.桐人的話題規模太過龐大,實在難以想象那種情形.

「當然只是有這種可能性而已.光是這一年里就不知道出現多少完全潛行技術的利用方法了,今後無論出現什麼新花樣都不奇怪.總之呢——還是多提防那個男人比較好.」

悠然地說完後,桐人便走到摩托車旁解開後輪上的大鎖.當他將其中一頂安全帽遞給詩乃時,忽然以很少見的遲疑態度對詩乃說:

「那個……」

「……?什麼事?」

「……詩乃,你等一下有空嗎……?」

「是沒什麼事.可能好一陣子都不會想登入GGO吧.」

「這樣啊——不好意思,有點事情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BoB決賽時在那座洞窟里的畫面,被我以前……那些SAO時代的朋友們看見了.而且他們也知道『桐人』就是我……那個……如果你可以幫我跟同伴說明我們兩個不是在打情罵俏的話,我會很感激你的.」

「……嘿.」

詩乃開始覺得有點意思,嘴角露出了微笑.雖然一回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就覺得很不好意思,但聽見這個經常我行我素的少年竟然因為被懷疑與自己的關系而感到困擾,心里就不禁湧起了「這下看你怎麼辦」的心情.

「但就算他們是你的老友好了,竟然可以從名字就知道那個是你,可真不簡單.」

「嗯……他們認出我的劍法了.」

「這,這樣啊——幫你也沒關系啦,不過你可就欠我個人情啰.下次要請我吃蛋糕.」

聽見她這麼講,桐人竟然以很狼狽的表情說:

「該……該不會是要到剛才那種店吧……?」

「我不會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

「真是太感謝了.那……跟我到禦徒町去一下吧.不會花你很多時間的.」

「什麼嘛,那不是在湯島隔壁而已嗎?剛好順路呢.」

她接過安全帽並戴到頭上.當桐人再度幫她將扣環扣好時,詩乃心里不禁有「早知道就別嫌麻煩,應該在GGO里先熟悉頭盔型防具才對」的想法.

由銀座中央大道來到昭和大道後往北前進了一陣子,隨即到達秋葉原車站東邊的再開發地區.穿越有點像格洛肯街道的銀色高層大廈群,進入禦徒町附近後,周圍便整個轉變成充滿濃濃鄉愁的舊式城鎮.

有如老牛拖車般慢慢前進的摩托車在小巷里左彎右拐,最後停在一間小小的店家門前.

詩乃從座位上跳下來並拔下安全帽後,抬頭往上看.這棟發出黑色光芒的木造建築物給人一種冷冽的感覺,只有從門的上方兩顆骰子組合起來的金屬廣告牌才能得知這里是咖啡廳.而看板下面刻著「DICEY CAFE」,應該就是這里的店名吧.掛在冰冷門板上的牌子目前翻到了「CLOSED」這一邊.

「……這里?」

「嗯.」

桐人點了點頭並拔起摩托車鑰匙,毫不猶豫地推開店門.節奏緩慢的爵士樂立刻隨著開門時輕快的「喀啷」鈴聲流了出來.

詩乃像被咖啡的香味吸引般踏進店內.在橘色燈光照耀之下,店內木板也發出了光芒.整個空間雖然狹小,卻有種說不出的溫暖感覺,這讓詩乃緊繃的肩膀瞬間得以放松.

「歡迎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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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4 23:02:04 |只看該作者
一進到店內,馬上有一道清澈的中低音響起.詩乃一看之下,發現有一名巧克力色肌膚的彪形大漢站在吧台後方.那副像滄桑老兵的樣貌與大光頭看起來雖然很有壓迫感,但身上的純白襯衫與領口的小蝴蝶結卻讓人有種發噱的感覺.

店里已經有兩位先到的客人.吧台前的圓凳上坐著兩名穿著學校制服的女孩.詩乃注意到她們的制服外套顏色與桐人一樣.

「太慢了吧!」

其中一名及肩長發微往內卷的少女從圓凳上跳下來,對桐人這麼說.

「抱歉抱歉.都是克里斯海特話太多了.」

「光是等你的這段期間我就吃了兩塊蘋果派,要是發胖就是桐人你害的!」

「為,為什麼是我害的……」

另一名將淺棕色直發留到背部中間左右的少女,一開始只是笑著聽他們兩人的對話,但不久後也從圓凳上下來,以看來已經相當習慣這種情形的態度插話:

「還是快點幫我們介紹一下吧,桐人.」

「啊……說得也是.」

被桐人推了一下背部後,詩乃便來到了店中央.她拼命壓抑下和人初次見面時經常會出現的恐懼,朝對方點了點頭.

「這位是Gun Gale Online的第三屆冠軍詩乃,本名是朝田詩乃.」

「別,別這樣說啦.」

詩乃聽見桐人這種出乎意料的介紹詞後稍微抗議了一下,但桐人卻只是邊笑邊繼續說下去.他指了指剛才和他吵架的那名活潑女孩說:

「這位是坑人打鐵匠莉茲貝特,本名是筱崎里香.」

「你這家伙……」

那名叫做里香的少女馬上臉色一沉然後對桐人發動攻擊,他躲開之後朝另一名女孩子舉起左手.

「然後這位是狂暴補師亞絲娜,本名結城明日奈.」

「太,太過分了!」

明日奈雖然在抗議但臉上還是一直掛著微笑.她隨後便以有透明感的漂亮眼睛筆直凝視著詩乃,然後也輕輕對她點了點頭.

「而那個呢……」

桐人最後才用下巴朝站在吧台里面的店長比了一下.

「是鐵壁艾基爾.」

「喂喂,我是牆壁嗎?我媽媽也幫我取了個很不錯的名字好嗎!」

驚人的是,似乎連這里的店長都是VRMMO玩家.巨漢笑了一下之後,把右手放在厚實的胸膛上說:

「你好.我叫安德魯·基爾博德·密魯茲.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由于他說話時只有名字的部分是純正英語,其他地方就變回流利的日語,讓詩乃不禁眨了好幾下眼睛,接著趕緊低下頭打了個招呼.

「還是先坐下來再談吧.」

店里共有兩張四人座的桌子,桐人朝其中一張走去並拉開椅子.等詩乃與明日奈,里香各自坐下之後,他便對店長彈了一下手指.

「艾基爾,我要姜汁汽水.詩乃要喝什麼?」

「啊……那我也一樣好了.」

「這里的姜汁很辣唷.」

桐人笑了一下才對著吧台說「來兩杯!」,接著手便在桌上合握起來.

「那麼,我現在要先對莉茲和亞絲娜說明一下禮拜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即使桐人和詩乃已經把BoB決賽內容與菊岡所說的事件概要融合並做了整理,但在對別人簡述整件事情時還是花了十分鍾以上.

「嗯——由于現在仍未在媒體上發表,所以實際名字與詳細情形沒辦法透露,但整件事大概就是這樣.」

將話題做個總結之後,桐人就像是筋疲力盡般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然後一口氣喝完第二杯姜汁汽水.

「……你這人……真的很容易卷進麻煩的事件里面耶.」

里香搖頭歎氣說出感想.但是桐人卻垂下視線,微微搖著頭說:

「不……也不能這麼說.這件事其實本來就跟我有關系了.」

「……是這樣嗎——啊~啊~如果我當時也在現場就好了.我有一堆話想要對那個死槍說呢.」

「靈魂被SAO扭曲的人大概不只那個家伙,恐怕還有許多這種人.」

這時,明日奈以微笑趕跑了瞬間籠罩在現場的低沉空氣.

「不過,我想也有很多人的靈魂因此得救唷,像我就是.當然我並不贊同SAO……不贊同團長的作法……因為有許多人因此而死……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會否定這兩年的生活,當然也不會感到後悔.」

「……嗯,你說的沒錯.與死槍進行最後一戰時,如果不是亞絲娜握住我的手,我一定使不出那一招.我想……就是因為有SAO那兩年……你的溫度才能傳到我手上……」

詩乃當然無法理解桐人的呢哺是什麼意思.桐人發現她似乎很疑惑,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明:

「決賽那天晚上,我不是說過自己是在禦茶水的醫院里潛行嗎?我沒對任何人提過那個地點,結果亞絲娜她就嚴刑拷打逼菊岡說了出來.」

「我,我哪有那麼誇張!」

亞絲娜說完後便賭氣地鼓起臉頰,結果桐人卻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繼續說:

「然後呢,她本來是在這問店里潛行,問清楚地點之後就馬上沖到我那家醫院里.那時……剛好我在和死槍作戰,她便在現實世界里緊緊握住我的手.而不可思議的是……我在那個瞬間,確實地感覺到了亞絲娜的溫度.都是多虧了她,我才會拔出原本已經遺忘的5-7手槍.」

「…………原來如此……」

詩乃靜靜點了點頭.她內心雖然想著「這兩個人是在交往嗎?」但馬上就把這種想法拋在腦後.幸好桐人沒注意到異狀,只是緩緩地繼續說道:

「可不只是如此喔.大會結束之後,我一注銷游戲,亞絲娜便告訴我……死槍的登錄名『Sterben』其實是德語,要念做『史提爾芬』,意思是『死亡』.但這在日本是只有醫生或護士才會使用的名詞,于是我……想起你說附近有朋友是醫生的小孩,而你准備連絡他到家里來,因此有種不祥的預感.一發現等警察到達可能已經來不及,我便馬上騎摩托車趕到湯島……雖然最後什麼忙都沒幫上就是了……」

這段話給了詩乃某種沉靜的沖擊.

「……史提爾芬.原來不是史提夫嗎……」

她嘟囔完後閉上雙眼,邊思考邊開口說:

「……醫院用語,意思是死亡……他到底是因為什麼理由而取了這個名字呢……」

「可能是為了反抗當醫生的父親也說不定.總之——不是我們可以簡單地想象出來的理由就是了.」

桐人歎了口氣後,坐在他斜對面,也就是詩乃正面的明日奈以開朗的聲音說:

「還是別太深入探求VRMMO角色名稱的意義比較好.當你發現某些真相的同時,你也會失去更多的東西.」

旁邊的里香馬上就笑著響應:

「哦~把本名當成角色名的人這麼說,果然特別有說服力!」

「喂!」

明日奈馬上以右手肘攻擊對方,而里香則故意表現出很痛的樣子.詩乃不知不覺間便微笑著看兩人的互動,此時明日奈卻忽然筆直地看向她.那有著亮茶色虹膜的眼睛充滿著耀眼光輝,詩乃感受得到那分謙虛中藏有一股堅強的力量.

「那個……朝田小姐……」

「什,什麼事?」

「這句話或許根本不適合由我來說,但……對不起,讓你遇見這麼可怕的事情.」

「不……快別這麼說……」

詩乃急忙搖頭,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回答:

「這次事件,或許是我自己惹的也說不定.像是我的性格,游戲風格還有過去等等……我自己也因此在游戲里陷入恐慌中……幸好桐人讓我冷靜了下來.那個……被轉播出來的畫面其實就是他在安撫我……」

結果桐人馬上整個人彈起來,接著連珠炮般說出一串話來.

「對,對啊.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情了.當時我們正被殺人鬼追殺,所以應該說是緊急狀況.你可別胡思亂想啊!」

「……好吧,就先相信你.不過以後可就不知道啰……」

盯著桐人看的里香雖然嘴里碎碎念,但最後還是「啪」一聲合起雙手露出活潑的笑容.

「不過,還是很高興能在現實世界里認識女性VRMMO玩家.」

「就是啊.我還有許多GGO的事情想問呢.請跟我做個朋友吧,朝田小姐.」

明日奈臉上先是出現平穩的笑容,然後才在桌上筆直地伸出右手.看見她那只白皙又柔軟的手之後——

詩乃不禁感到有些膽怯.

當「朋友」這個詞滲進心底時,她馬上就感到一股熱烈的渴望.但同時也伴隨著一種尖銳的痛楚與不安.

「朋友」.自從那個事件發塵之後,自己渴望多少次,就遭到背叛多少次,最後終于在內心深處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再奢求的東西.

我想跟她交朋友.想握住這名叫明日奈的少女那充滿慈愛的手,好好感受她的溫暖.我想和她一起出去玩,一起盡情地閑聊,做些普通女孩子會做的事情.

但是,這麼一來,她遲早也會知道詩乃過去曾經殺過人.知道眼前這個女孩的手已經被鮮血給弄髒了.

她害怕到時候會從明日奈眼里看到厭惡的神色.與人群接觸——這簡單的行為,恐怕自己這輩子都求之而不可得了.

詩乃的右手僵在桌子下而沒有任何動作.看見明日奈眼里的疑問光芒以及表示不解的微微側首後,詩乃只能低頭往下看去.

她心想,干脆就這樣回去吧.有「跟我做朋友」這句話,就足夠讓心里溫暖一陣子了.當她准備開口道歉時——

「詩乃……」

這細微的呢喃讓詩乃因怯懦而縮小的意識產生動搖.她身體晃動了一下,接著便往坐在左邊的桐人看去.

視線交會之後,桐人輕微但確實地點了點頭.他的眼種告訴詩乃「不要緊」.于是詩乃便像被催促般又將目光移回到明日奈身上.

少女的微笑仍在,右手依然一動也不動地擺在詩乃面前.

詩乃的手臂就像掛了鉛塊一樣沉重.但是她已經開始抵抗這道枷鎖,慢慢,慢慢地抬起手來.跟因為不想懷疑人心或害怕遭到背叛而遠離人群的痛苦相比,自己甯願承受相信別人而受傷的痛苦.自從那個事件之後,詩乃還是首次有這種想法.

感覺上明日奈的手似乎非常遙遠.隨著距離逐漸拉近,空氣的密度也跟著增加,就像有道牆要將詩乃的手彈回去一般.

然而,她的指尖終于碰到了對方的手.

下一瞬間,詩乃的右手便被明日奈的手緊緊包住.

那種溫暖的感覺實在無法用言語形容.傳遞過來的溫柔熱度由指尖開始往手臂,肩膀而至全身,最後將詩乃冰凍的血液也融化了.

「啊……」

詩乃無意識地微微吐出一口氣.竟然會這麼溫暖.她早已忘了一件事——人手的感觸足以撼動靈魂.詩乃在這個瞬間,感受到這里就是現實.她深深意識到,原本對所有事物感到膽怯,不斷逃避這個世界的自己,終于又和真正的現實連結上了.

就這樣不知道經過幾秒,不,是幾十秒後……

詩乃忽然注意到這段期間里一直帶著微笑的明日奈,嘴角出現了一絲猶豫.當她反射性准備將手抽回來時,對方卻反而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這時明日奈像是在思考用詞遣字般對感到疑惑的詩乃慢慢說道:

「那個……朝田小姐……詩乃.今天請你到這里來,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這說不定會讓你不舒服……甚至可能會讓你生氣,但我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想告訴你……」

「理由……?我會生氣……?」

越來越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但就在這個時候,坐在左邊的桐人也用有點緊張的聲音說:

「詩乃.首先我得向你道歉.」

說完,少年便深深地低下頭道歉.接著他便用略長瀏海深處與那個少女型角色同樣漆黑的眼睛盯著詩乃看.

「……你以前發生過的那件事,我告訴亞絲娜以及莉茲了.因為,我需要她們兩個人的幫忙.」

「咦……?」

當詩乃聽見桐人已經將事件告訴其他兩人後,接下來的話她便完全聽不進去了.

————她們早知道在郵局發生的事件了?明日奈和里香都了解十一歲的詩乃究竟做了什麼事?

詩乃這次真的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把手由明日奈那里抽回來.

但還是沒有成功.明日奈這名纖細的少女以不知道從哪來的力量緊握住詩乃右手.少女的眼神,表情以及傳遞過來的體溫似乎都想對詩乃訴說些什麼.但——她到底想說什麼?知道我這雙手上沾滿無法清除的血汙之後,還有什麼好對我說的呢?

「詩乃……其實我,莉茲和桐人昨天星期一都跟學校請了假,到……市去了一趟.」

「——————!」

這時候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詩乃的心情.在數秒之內,她都無法理解明日奈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少女那飽滿又有光澤的嘴唇說出了一個地名.而那正是詩乃到國中畢業為止所居住的城市.也就是發生那個事件的地點.更是她想遺忘且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詩乃腦袋里只有這個問題盤旋,最後她終于開口問: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她不斷搖頭,為了趕緊逃離這里而站起身.

但就在詩乃起身之前,桐人的手已經先按住她的左肩.同時,他緊張的聲音也傳進了詩乃耳里.

「這是因為詩乃你沒有與應該見的人兒面……也沒有聽應該要聽的聲音.我也想過你應該會因此而受傷……但我還是沒辦法就這樣袖手旁觀.所以便利用報社的數據庫調查了那個事件……我想在電話里一定說不清楚,于是便直接到發生事故的那個郵局去,請他們務必要告訴我那個人的聯絡方式.」

「應該……要見的人……?應該要聽的聲音…………?」

詩乃只能茫然地覆誦.而坐在她旁邊的里香向桐人使了個眼色後起身,往店里深處的一扇門走去.掛著PRIVATE牌子的門打開之後,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大約三十歲的女性.她留著一頭及肩長發,臉上略施薄妝,身上的打扮也相當成熟.看起來與其說是OL,倒不如說比較像是家庭主婦.

接著一道小小的腳步聲證明了詩乃的印象沒有錯.一名看來仍未上小學的女孩子跑了出來.她們兩個人長得極為相似,想必是對母女吧.

但是就算看見這兩個人,詩乃也只是更加感到疑惑而已.因為她完全不知道這對母女究竟是誰.別說是在東京了,自己就連在故鄉的街頭也沒遇見過她們.

女性一看見茫然坐在那里的詩乃,臉上不知為何出現了悲喜交集的表情,接著便對詩乃深深一鞠躬.而她身邊的女孩也跟著低下了頭.

她們維持這樣的姿勢好一陣子之後,才在里香的催促下穿過店里來到詩乃的桌子前面.明日奈起身讓女性坐在詩乃正面,而小女孩則坐在媽媽旁邊.至今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店長由吧台里無聲地走出來,在母親前面放了一杯咖啡歐蕾,另外在小女孩面前放了一杯牛奶,然後又走了回去.

即使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詩乃依然不知道她們是誰.為什麼桐人會說這個女性是自己「應該見」的人呢.他是不是搞錯什麼事了呢……

不——

不對,威覺在記憶深處的某個地方……忽然產生了微小的火花.我明明不認識她們,為什麼——

這時女性再度對詩乃深深一鞠躬,接著以略微顫抖的聲音報上了姓名.

「你好.你應該是朝田……詩乃小姐吧?我叫大澤祥惠.這孩子叫瑞惠.今年四歲.」

果然,自己對這兩個名字也完全沒有印象.說起來,詩乃本來就不該會和這種年紀的母女有任何關聯才對.但她的記憶卻不斷感到刺痛.

詩乃根本沒辦法打招呼,只能瞪大眼睛坐在椅子上.名叫祥惠的媽媽則是吸了一口氣,以清晰的聲音說:

「……我是生下這孩子後才搬到東京來的.之前一直都是在……市里工作.而上班的地點則是……」

聽見下一句話的瞬間,詩乃全都懂了.

「……町三丁目郵局.」

「啊…………」

詩乃口中里發出細微叫聲.那間又小又普通的郵局——正是那個事件發生的地點.五年前,詩乃和母親一起到那里去,結果過上了讓她人生產生重大變化的事件.

持槍的強盜一開始就射殺窗口的男性,接著表現出不知道是要射擊櫃台內的兩名女性職員還是詩乃母親的模樣.但詩乃這時忘我地往男人沖去,搶下手槍——扣下扳機.

沒錯……這名叫做祥惠的母親,無疑就是那時在郵局里碰見的女性職員之一.

也就是說……桐人昨天特別和明日奈,里香一起到那間郵局去.然後問到了已經離職,目前搬到東京的女性職員地址,並在跟她連絡之後請她今天到這里來與詩乃碰面.

詩乃現在大致了解了.但還有一個最大的疑問殘留在她心中.

為什麼?為什麼桐人就算跟學校請假也要做這些事呢?

「……抱歉.真的很對不起,詩乃小姐.」

坐在詩乃正面的祥惠忽然眼角泛著淚光說道.

詩乃根本不清楚她為何道歉,只能呆呆坐在位子上.而對方又繼續以發抖的聲音說:

「真的很抱歉.我……明明應該早點跟你見面才對……但我實在太想忘記那個事件……于是就趁著丈夫調職而來到了東京……明明稍微設身處地想一下,就能知道你一定非常痛苦……但我卻連聲抱歉與感謝都沒對你說…………」

她眼角的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旁邊那名綁了辮子的小女孩瑞惠似乎很擔心地抬頭看著母親.祥惠靜靜地開始撫摸著女孩的頭.

「……案發當時,這孩子還在我肚子里.所以詩乃小姐,你當時不只救了我……也救了這個孩子.真的……真的太謝謝你了.謝謝……」

「…………我救了…………你們的命?」

詩乃只是一直重複這兩句話.

在那間郵局里,年僅十一歲的詩乃三度扣下手槍扳機,奪走了一條生命.這就是詩乃所做的事.一直以來她都是這麼認為.但是——眼前的這名女性她確實說……

自己是被詩乃所救.

「詩乃……」

旁邊的桐人忽然也以發抖的聲音說道:

「詩乃.一直以來你只是不斷地責備自己,也一直想懲罰自己.我不能說你這麼做有錯.但是——你同時也有權和去想想自己救過的那些人.如此一來,你便會發現你也有饒恕自己的權利.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接下來桐人似乎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緊咬下唇.

將目光從少年身上移開後,詩乃再度看向祥惠.雖然知道得說些什麼才行,但就是說不出任何話來.別說開口了,她甚至連該想些什麼都不知道……

咚……

此時傳來一道輕巧的腳步聲.

那個叫做瑞惠的四歲女孩從椅子上跳下來,小跑步繞過桌子後走向詩乃.頭發應該是祥惠幫她綁的,看上去那麼地光滑柔順,圓滾滾的臉頰也呈現可愛的粉紅色,而大眼睛里更充滿了這世上最純真的光芒.

瑞惠身上穿的襯衫應該是幼兒園制服,身上還背了個小提袋.她把手伸進提袋里摸了一陣子後,從里面拿出某樣東西.

那是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圖畫紙.她笨拙地將紙攤開並遞給詩乃.

以蠟筆所畫的圖案馬上映入詩乃眼簾.圖的正中央是一名長頭發女性的臉龐.那張微笑的臉孔畫的一定是她母親——祥惠.而右邊則是個綁辮子的女孩.這應該是她自己了.另外左邊戴眼鏡的是她父親.

圖案上方還以看似剛學會的平假名寫著「給詩乃姐姐」.

瑞惠用雙手遞出了圖,詩乃也同樣伸出雙手接下.瑞惠微微一笑並用力吸了一大口氣.

看來小女孩先前已經努力練習過許多次了.她以稚嫩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詩乃姐姐,謝謝你救了媽媽和瑞惠.」

此時詩乃的視野被七彩光芒覆蓋——接著馬上糊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她才發現自己正在哭泣.在今天以前,她不知道有如此溫柔,清澈,而且可以洗淨任何汙穢的眼淚存在.

詩乃不停地哭泣,手上依然拿著那張大圖畫紙.

有一只溫柔的小手,剛開始顯得有些怯懦,隨即堅定地握住她的右手.

而且握住的——正好就是火藥微粒子在她右手上殘留下來的黑點部分——

要接受所有的過去,恐怕還要花上很長的一段時間吧.就算是這樣,我也還是喜歡目前所在的這個世界.

今後的生活一定還有許多痛苦,眼前的道路必然充滿荊棘.

但我相信自己還是能夠繼續走下去.

因為被握住的右手以及臉頰上的淚水,是如此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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